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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全文阅读

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7章 干脆搞大

    杨告在一边坐下,叹了口气:“河南府没钱没人,让他们修整河道,那是万万不可能做到的。李知府这一招,叫作以退为进,直接上章说河南府无力修河,自巩县起一切河道的开挖修筑,都委转运使司。但是,巩县以上就不动了。”

    说到这里,杨告连连摇头:“自沙口引水,势必要筑坝蓄水才可以。但是上游的河道不整修,谁敢在那里拦水?河面高了,偃师、永安等县岂不是都淹了?永安皇陵所在,不能有一点闪失,这还没说洛阳城呢。我看啊,他们就是不想让修这河!”

    徐平冷笑一声:“不是不让修,他是想让转运使司自己提出来,向河南府拨钱拨粮,最好把人手也一起召集了给他们!钱、粮、人手就是我们准备,主持就是他们主持,修整好了河道是河南府的功劳,出了意外修不好就是我们钱粮给的不够。——哼,荒唐!”

    徐平猛地一拍石桌,把杨告吓了一跳。自己这位长官,最近一年官升得快,这脾气也见涨啊。以前在三司,杨告还很少见到徐平发火。

    却不想去年刚进三司,徐平像个初进门的小媳妇,处处陪着小心,哪里有火气发。现在媳妇熬成婆了,自然容不得下面的人有小心思捣乱。正是因为做事没有私心,徐平的底气才足,底气足了自然就不用去委曲求全。

    “都漕,那现在怎么办?李若谷的奏章已经上去了,我们总得给个答复。”

    徐平摆了摆手:“不用,不去管他们!你好好去准备一下,过几天安抚使和提刑到洛阳城里集议,一定不能出意外。你准备得越充分,把事情说得越明白,越是能得到他们的赞同。我们三司议定,河南府还能翻了天去?对了,前些日子定的是郑州和孟州的知州通判一起过来,现在改一下,再加上汝州、唐州和蔡州三州的知州也一起到。”

    “都漕的意思,是从这三州抽调人手?”

    “不错!河南府要维护洛阳皇宫和永安皇陵,百姓赋役沉重,确实是抽不出人来,这是实情。要整理河道,只能从其他州抽人。这次,要做,我们就做得大一点!”

    看徐平的样子,杨告不由有些紧张:“都漕的意思,是把西京城的河道全部整理一遍?”

    “对,隋唐时的漕渠,全部整理出来。还有,不仅是洛河,还有伊河的河道,也一起整理。清理河道,两岸筑堰,在合适的地方建码头,今年冬天一起完成!”

    杨告张了张嘴巴,愣了一会,才道:“这样——动静可就大了——”

    徐平靠在椅子上,沉声道:“越大越好!仅仅整理洛河水道,河南府咬一咬牙,说不定也能做下来,那时我们就尴尬了。自晚唐以来,洛阳城池倾颓,河道淤积,甚至到了城里面就有大片的河滩地的地步。若只是小打小闹,于事无补,这次要彻底改头换面。”

    杨告想了又想,才对徐平道:“都漕,洛阳城虽然为西京,但现在人户不多。若是真正算下来,除了各分司官,再加上致仕闲居的官员,把城里种菜种花,植桑种麻的农户再除了去,真正的坊廓户其实很少。如此以来,有彻底整理的必要吗?”

    徐平看看杨告,笑道:“道之,你在三司也有些日子,觉得去年新建的场务如何?”

    “都漕亲自经度,获利良多。朝廷现在用度不缺,这些新场务出务甚多。——都漕难道想在洛阳城里也开这些?”

    徐平点了点头:“不错,正是如此。道之,不瞒你说,开封城里权贵无数,又到处都是禁军大营,新场务也只能做到现在的规模了。洛阳就不同了,你看这洛河两岸,就是城墙以内也空地无数。更不要说还有洛河、伊河水的便利,比京城的条件好多了。”

    “都漕说得是,不过,河南府就是缺人。”

    徐平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哈,哈,你说的不错,就是缺人!所以,我们今年冬天又做几件大事,不但是要把洛阳城整修一新,还要招人来!修河筑堰所需的人手,除了从附近几州征百姓服役,还要开出价钱,募人来做,来的人越多越好。”

    杨告在三司的时候,正是各新场务办得红火的时候,听徐平这样说,也有些神往。转运使副最主要的职责就是钱粮,不管是怎么来的,手里的钱粮多了考第就优等,就可以升官。徐平真能够像在京城一样,办起新场务来,增收的钱可是比干什么都多。

    与徐平不同,杨告不是进士,他是以父亲的恩荫为官,赐了个同学究出身,官场上升迁相对就不那么容易,更看重这些实打实的政绩。没办法,进士升官还可以靠文章,他这种出身的没那条出路,只能靠着功劳一点一点向上升。

    想了想,杨告道:“都漕如此想着实不错,不过,在京城办场务可以靠三司,在河南府我们靠什么?转运使司就这么几个人,想办也没有人手啊。”

    这也是徐平头痛的问题,路一级的机构不完整,转运使司说是民政事无不统,实际上衙门里就那么大猫小猫两三只,想管也管不过来。借用常平仓这个机构,又面临着朝廷里管着的是司农寺,并不是徐平熟悉的三司。

    现在判司农寺的任子舆,是八大王赵元俨府里的人,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基本就是挂名不管事。用这么个人,本身也说明了现在司农寺的地位,可有可无。但是,等到任子舆任满,如果换个精明强干的来,未必不会生出事情来。

    现在司农寺的地位不行,是因为这衙门没什么事情,朝堂内外都不重视。一旦常平仓办起地方上的场务来,司农寺地位必然就跟着水涨船高。一堆工商业的实体,总不能挂在农业衙门之下,将来非出乱子不可。

    徐平也找不到好的办法,只能先这么对付着,等到有一天自己回朝掌权了,再把常平仓划到三司就是。或者另设一个专门的衙门,在地方上管理这些。

    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司在朝廷里权责很重,地方上对应的却是转运使和能判,地位相对来说不够强势,有些脱节了。(未完待续。)

第18章 种士衡

    转运司衙门的长官厅里,徐平和杨告在商量着迎接其他两司来人的事宜。到了洛阳城里,转运使司便就是地主,事情要谈妥,同时也得把来的人招待好。洛阳城九朝古都,遗迹众多,人家大老远来了,总得带着到各处去转一转。

    作为转运副使,杨告基本长驻洛阳,这些事情都是他在安排,徐平最后拿主意。

    一个公吏从门外走了进来,行礼罢,递上一张帖子:“都漕、副使,门外有一个人自称种士衡,前来拜会。”

    徐平接了帖了,对公吏道:“知道了,你带他到小花厅等候。”

    公吏应诺,行个礼出了官厅。

    徐平打开帖子看了看,递给了一边的杨告。

    杨告看毕,问徐平:“都漕,这个种士衡是什么人?可有举主?”

    “他现在住在汝州,是知州赵諴荐他来漕司。这个种士衡啊,是隐士种放之后,恩荫为官。任凤州通判的时候,跟刘太后姻家王蒙正有些龃龉,被王蒙正引人诬告,流放到了岭南窦州。从岭南返回中原之后,便就居住在汝州。现为孟州司马,并无差遣。”

    杨告点头:“此人经历的波折不少,想来是个能干事的,倒是可以见上一见。”

    徐平并不知道种士衡是个什么人,不过他前世读水浒,鲁智深一开口不是老种略相公便就是小种略相公,种姓不是什么大姓,想来是有些关系的。

    种放是太宗真宗时候的隐士,名气虽然比不上另一个隐士陈抟,也是名满开下。不过他不是真地不问世事,说起来走的是终南捷径,几次出来为官,又几次归隐。

    种士衡是种放的侄子,过继给种放承继香火,种放去世之后便就恩荫为官。在凤州任通判的时候,因为王蒙正向他要好处,种士衡没理,王蒙正便就找了个种士衡以前处理过的小吏,以诉冤为名诬告种士衡,让他夺官流放到了岭南窦州。后来种士衡的弟弟种士材捐出一官,赎了种士衡的罪,得以回到中原。

    孟州司马是散官,正九品,仅表示种士衡还有一个官身,并没有实际差遣,更加跟孟州没有丝毫关系。这小官是用来安置待罪官员的,除此之外还用作纳粟捐官和特定的公吏由吏换官时使用。他现在住在汝州,前些日子知州赵諴写信给徐平,举荐了他。

    转运使司下有一些文官任的准备差遣,可以由转运使自辟。这小官虽然地位低,事务繁重,但好歹是重新走上官场,摆脱了以前的罪官身份。

    徐平与杨告一起来到小花厅,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大汉静静站在那里,敛目低眉,静静等待,想来就是种士衡了。

    听见脚步声,种士衡抬起头来,看官服便就猜出了来的两人的身份,忙上前行礼。

    徐平摆摆手道:“不需多礼,坐下说话。”

    等徐平和杨告两人坐了,种士衡才在下位虚坐了。

    衙门里的公吏送上茶来,徐平请了茶,才问种士衡:“漕司人少事繁,到我这里做事难免辛苦,仲平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这份苦啊?”

    种士衡恭声道:“回都漕,在下出仕为官,本就不是为了躲清闲,怕什么人少事繁!怕的只是做事无功,到头来白辛苦!”

    徐平笑道:“到我这里不用担心这些,只要你真能任事,我就有功必赏!我为官虽然不足十年,但不管到哪里,还没有委屈过手下人。”

    “都漕以一州之地破一国,天下闻名,下官早有所闻。”

    徐平和杨告又问了种士衡家里的情况,有没有家务拖累,俸禄能不能养活一家老小。

    种士衡八个儿子,一大半已经成年,幼子刚刚出生,在汝州种地过日子。做个小官自然是养不活他一家老小的,家里人还是要想办法讨生活。

    徐平道:“你家里面的人慢慢再想办法,你只管安心在漕司做事,我不会亏待了你。不过,我话说在前头,用心做事的我不吝封赏,若只是混日子,我这里只怕不好混。”

    种士衡拱手:“下官明白,必然用心做事。”

    看了看杨告,徐平又道:“现在转运使司有两件事要做,一是清理洛河、伊河的河道及隋唐漕渠,再一个便是京西路的营田及各种官办店务,你觉得自己适合哪边?”

    种士衡想了想,才道:“回都漕,经纪买卖非在下之长,还是去修河好了。”

    徐平想想也是,种士衡是洛阳人,如果有经商才能,也不用到汝州去开荒种地了。汝州、唐州和邓州三州闲田众多,只要愿意出力气,便就不会饿肚子。以前桑怿落魄了也是到汝州去开荒,种士衡一家也是一样。

    由于实行户等制,宋朝的地价一直不高,人口少一些的州县,更是跟白送一样。除非有特殊政策,不然乡村人户一旦买地升了户等,造成的损失远不是多的那点地能补回来的。

    这个年代户口也分农村和城市,城市户口称为坊廓户,同样按照房子和其他的固定资产分等。坊廓户分等,正是始于洛阳城。这不是因为洛阳繁华,而是因为这里各种赋闲的高官太多,都是高门大第,他们不交税,河南府更加无法支撑。历史上王安石变法,第一家编籍造册被追税和免役钱的就是宰相富弼,这中间有政治报复,也是无法逃避的现实。

    正是因为如此,洛阳城里的地价便宜,房子也便宜。徐平见了种士衡,一直就想起前世水浒中说的大小种经略相公,不把当平常人看。如果他在自己手下做得不错,那便就给个机会让他搬回洛阳城里来。

    现在徐平的手下,确实缺少了一些能干又靠得住的人,只有慢慢笼络。一个好汉三个帮,想在任上做出大事来,就少不了手下人的帮衬。一个人的精力有限,怎么能够什么都顾过来?像种士衡这种,以前有经验,现在落魄了的,正是最好的人选。虽然说施恩不当图报,但一力提拔这些人让他们忠心总是应该的吧。

    (身体不好,写不动,今天只有一章了,见谅。等过两天身体好起来,我会补上。)(未完待续。)

第19章 长江后浪推前浪

    徐平站在大镜子前面,左看右看,对一边的秀秀道:“秀秀,看看我身上还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秀秀笑道:“官人就是信不过自己,也得信得过我,天天都是我给你收拾,闭着眼睛也不会做错了。今天什么大日子?以前就是上朝见皇帝,也没见你这么仔细小心。”

    “今天啊,是与安抚使和提刑集议的日子,附近几个大州的知州通判也来,京西一路有点地位的都来了。说起来我见过的大场面也多了,今天竟然还是有点紧张。”

    徐平确实有些紧张,不在于今天见的人的官职大小,而是因为这是自己在京西路的第一次亮相。接下来的一两年里,自己在京西路事情好不好做,今天就应该有个初步的印象。

    京西路位处中原,非当年在广南西路时可比。那个时候,天高皇帝远,平时接触到的官员也是在朝廷里地位不重要的人,这里可就完全不同。很多知州本就是朝廷重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知外地,他们不但是权威重,在朝廷里说话也有分量。徐平要想在任上做出事情来,尽量争取这些重臣的支持就非常必要,他们的一句话往往就能改变事件进程。

    秀秀上前替徐平又细细整理了一番,才道:“官人放心,一切都收拾得妥当了。”

    徐平这才出了自己住处,绕到前面的官厅来。

    杨告正在厅里指挥着公吏忙碌,见到徐平过来,纷纷行礼。

    徐平到自己案后坐下,把杨告叫过来,问道:“准备得如何?今天来的人多,万万不能出了岔子。对了,有多少人已经到西京城了?”

    “一切准备妥当,都漕放心。除了安抚使和提刑,以及郑州和孟州的知州,其他人已经到了洛阳城外,住在驿馆里,只等着太阳高升便就进城。一会,我带人出去迎接。”

    徐平点头:“好,你去的时候带多些人去,礼数要周全,不要让人以为我们倨傲。”

    杨告拱手:“下官理会,必不会误了都漕的事。”

    没到的那四个是因为地位重要,不会提前到地方等着。他们都是在路上算着日子,刚好卡着时间到城外,既是为了自己的脸面,也是减少地方不必要的麻烦。实际上那三州的通判都已经提前到了,都在驿馆里划分地盘,为自己的长官准备住处。

    京西路地位特殊的只有河南府,其他州府哪怕知州是前任宰执,一样是要受转运使的监察,来往文书也有明确的上下级关系,知州同样是要受转运使辖制的。不管是郑州的陈尧佐还是孟州的李迪,现在最少在业务上,都要接受徐平的调派和监管。

    城外驿馆里,孙沔向郑州通判卢革和唐州知州王贽拱手:“两位远来辛苦,我在这里备了点酒水,为两位接风,且来饮一杯。”

    卢革道:“孙兄怎么如此客气?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些日子,不用急在这一时。想来过不了多少时间知州陈相公就要到了,我可不能在这里安坐。”

    孙沔一把拉住卢革:“唉,陈相公来了让公吏来唤你就是。我们都是至交同年,难得在这里碰上,怎么能不在一起叙叙旧?”

    一边说着,一边把卢革拉到位子上坐下,又对王贽道:“王兄也坐。”

    三人落座,孙沔满上一杯酒,向两人举杯:“二位远来辛苦,且饮一杯!”

    饮了几杯酒,三人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这三人都是天禧三年的进士同年,如今踏进仕途十五年,慢慢都升到了中级官僚的职位,体会了官场上的冷暖人生,说起往事故人,不禁唏嘘。

    天禧三年已经到了真宗的晚期,皇帝身体不好,大权旁落。这一届进士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再加上状元王整自己的仕途就不顺,又英年早逝,官场上普遍经历坎坷,升迁缓慢。

    王贽任大州知州,已经是同年时仕途顺利的了,孙沔和卢革两个,还在当着通判。

    说着说着,便就说到了新任的转运使徐平的身上来。

    孙沔叹了口气:“想那徐平才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天圣五年的进士,就已经做到了都转运使,还做过一年的转运副使。再看看我们,唉,人比人气死人啊——”

    王贽道:“人人都有不同的际遇,徐平与国舅李用和家友善,他自己在邕州又立下了不世之功,升迁之速自然不是别人能比。”

    孙沔摇了摇头:“至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听说,圣上之所以看重徐平,是因为他当年进士唱名时天现瑞光。当时张文节相公为宰相,恭喜圣上得人,自此入了圣上法眼。徐平又在邕州立了些功劳,这两样加起来,才有了他今日地位。”

    王贽笑道:“临轩试进士,有吉兆或者被圣上青眼有加的又不只是徐平一人,如果没有他后来的功劳,只怕也只是笑谈而已。”

    卢革摇头:“话也不能这么说,自己能干立些功劳是一回事,但如果没有上面赏识,做了还不是白做?就如我们这些同年进士,便就真的没一个堪用之人?到了如今,又有哪个冒出头来?人自己能干,也得上面有人赏识才行。”

    王贽看看两人,不由失声笑道:“怎么我听你们两个人的话里,都对这新任漕使有些不服气?为官作吏,本来就是要看机遇,这种事情可嫉妒不得。”

    卢革叹口气:“不服气又如何?我们自己人说话,也只是图个口快罢了。”

    孙沔端起酒来一口喝掉,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摇头道:“怎么能够服气?如果只是一个徐平也就罢了,你看他们天圣五年的那些进士,现在馆阁的有多少人?更不要说还有韩椅做到了开封府推官,越諴现在就在京西路任知州,那个状元王尧臣,回家守了两年父丧,徐平竟然就荐他出任河南府通判!你再看看我们,哎,一言难尽!”

    这才是让人伤心的事实,天禧五年的进士们还没有出头,天圣二年的已经爬上来,天圣五年的也开始冒头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长江后浪推前浪,新皇帝亲政,更倾向于自己亲自试过的进士,天禧年间这些,就更加没有出头之日了。

    一个徐平这种特别拔尖的别人不会妒忌,但一群都窜升起来,就让他绝望了。

    (有读者提出前一章节应该是种世衡,是正确的,我会尽快改过来。这两天的精神不济,出了不少错误,读者们担待一点,不好意思了。)(未完待续。)

第20章 定计

    感慨一番,渐渐说到正题,孙沔向两人拱手:“我这里现在一桩难处,二位务必帮我!”

    王贽道:“我们同年进士,便如自家兄弟一般,元规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卢革也道:“元规兄不必说个帮字,有事情尽管吩咐!”

    “好,那我便直说了。徐平出任京西路转运使,到了洛阳之后什么事都不问,却只想着要整修伊洛河道,还有隋唐旧漕渠。这倒也罢了,还想由转运司主持,河南府上下全力配合他。二位,这如何使得?现在漕司侵夺留守司的权限已经不少,西京留守司的这几个衙门他那里大多都有插手,如果这样整修了河道,连河南府的职权都被侵夺了。长此以往下去,京西路他岂不是一手遮天?我们这些人,就更加以出头了!”

    王贽奇道:“徐都漕就是夺河南府之权,也该是李知府不自在,跟元规有什么关系?你管着留守司,河南府的事务早晚会有其他人来管。”

    卢革道:“至之兄这话说的,元规兄不在李知府的面前显示自己手段,怎么会有出头的日子?还记得谢希深吗?不正是钱相公知河南府时,他处理政事得当,才被荐进朝廷?河南府比不得我们那些州军,知府都是朝廷重臣,可不是失意的前任宰执。如果进了这些重臣的法眼,时候到了便就可以从此青云直上。李知府自己倒还罢了,他的公子李淑可是在朝里任知制诰,前途可期,元规兄怎么做都是值得的。”

    王贽连连摇头:“你们啊,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了些。现在管着举荐弹纠我们的,是徐都漕,你全心帮着他办事,才是将来升迁的正途。”

    孙沔冷笑道:“至之真是个实诚人,刚才我说什么来着?现在天圣年间的进士已经冒出头来,徐平要提拔,也是提拔那些人,怎么会轮得到我们?河南府通判出缺,徐平不就举荐了天圣五年的王尧臣?而且这事十之**是成了!”

    “王尧臣是状元,做河南府的通判没有什么出格啊!”

    孙沔和卢革两人相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王贽这警惕性也太差了一些,徐平这明摆着就是在京西路安插自己人,怎么能用出格不出格来看。与王贽相比,孙沔和卢革两人更加年轻,也更加野心勃勃。或许他们不敢想以后会坐上宰执的位子,但也绝不想在地方上蹉跎一生。不入台谏,不为词臣,一辈子终究是没什么出息。

    卢革道:“元规,我们份属同年,就当要互相提携帮助。你要我们帮着你做什么,只管明言。职责之内,能够帮得上的,我和至之兄必然鼎力相助。”

    “好,那我就直说了!转运使司欺河南府的,无非是没钱没人,要整修河道河南府做不来。钱粮好说,要修河便就要拨下来,没人却极其难办。河南府人户不多,又有皇宫和皇陵每年用役不少,修河是无论如何再抽不出人来了。就是让转运使司接手,也无非是从附近州军调人来。到时你们两人只管在境内兴役,也无人可调就可以了,徐平难道还能从邓州襄州调人来?转运使司如果也无人可用,河南府的仅他便夺不了!”

    卢革道:“我这里没有问题,陈相公要去主持修汜水县以下的河道,州里的丁夫必然就要抽到那里。元规兄不说,我这里也无人可调。”

    孙沔道:“仲辛,不只是郑州的人夫,你最好在陈相公面前进言,把孟州、郑州、汝州和许州的民夫全都抽到相公手下修河。如此以来,京西路北部州军便就没人了。”

    卢革一口应承:“此事不难,陈相公要借着此次开挖河道,显自己才干,多抽调人手也是应该的。四州民夫修一大运河,哪里都说得过去。”

    王贽苦笑:“那就只有我这里了。唐州人户本就稀少,我那里无人可调啊!”

    “不然,不可掉以轻心。至之,你那里方城知县李觏,与徐平有师生之谊,只怕会竭力为徐平办事。你最好在境内兴役,不管是修河也好,筑路也好,反正把民夫用起来。”

    王贽想来想去,有些为难。几个知州通判私下里商量这种事情,要是传了出去只怕是要闯祸,但同年之谊也不能不顾。左思右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唐州的境内有襄汉故漕渠,这些年淤积,夏天经常有水坏,我便乘着冬天农闲,把故渠整修一番算了。”

    “好,便就如此说定!我倒要看看,徐平从哪里变出人来!河南府就是把整修河道的事情让给转运使司,到时候他们还不是一样要束手无策!”

    孙沔心下大定,只要搞黄了这件事,看徐平还好意思在京西路待下去。就是他的脸皮有那么厚,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动不动就要夺地方之权。

    就靠着转运使司里的那点人力,没有地方州县帮手,能做成什么事情?徐平以为自己做过三司副使,现在做转运使就一手遮天了?想得太天真了些。

    把徐平挤兑得做不下去,保住了李若谷的地位,孙沔单等着这一任做完,靠李家父子帮衬或者进朝堂为台谏,或者选个大州做知州。自己的资历已经足够了,只要朝里有人提携一下,很快就可以做到转运使,更进一步也不是梦。

    真正能够淡泊名利的有几人?出仕为官,谁不想着步步高升,一辈子东游西荡这里那里做知州,能够的什么出息?游宦不是什么好日子,十年可以,二十年勉强能忍,三十年五十年那就真的是一种折磨,有点心气的就不会想过那种日子。

    孙沔是个自负的人,处理政务是一把好手,而且对军事也一番自己的见解,在他眼里徐平在邕州只是赶上了好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如果自己碰上了那样的机会,未必就不能立下那样的功业。只是命运弄人,自己没有那样的机会罢了。(未完待续。)

第21章 众人到来

    外面传来乐声,伴着人声喧哗。孙沔站起身来,对两人道:“想来是相公们来了,我们出去迎接。——对了,刚才说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两位千万要帮我这一个忙!”

    卢革满口答应:“元规兄尽管放心,郑州那里是不会有一个人到河南府来的!”

    王贽见了这个情形,也只好道:“一会我就派人回去准备整修旧渠的事情,唐州自然也无人可派,元规放心就是。”

    “多谢,多谢!在下日后定有厚报!”

    “我们份属同年,自该互相提携,说什么回报的话就是见外了。”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出了驿馆的小院。

    驿丞正在院子里面急得没头蚂蚁一样,见到孙沔出来,忙上前行礼:“原来孙通判在这里,真是急死小的了!外面孟州李相公和郑州陈相公一起到了,还有许州帅守也到了离城十里之内。——对了,盐铁司的刘判官是与帅守李知州一起来的。”

    孙沔一愣:“怎么还有盐铁司的判官来?我们京西路集议,关盐铁司什么事情!”

    驿丞双手一摊:“小的哪里知道这些?还请孙通判赶紧带人相迎。”

    孙沔心里狐疑,也没有人问,只好组织人手,准备出迎。

    城外驿路,有十里亭五里亭,针对的是不同地位的官员的迎送规格。李迪和陈侥佐都是离任的宰执,不需要十里五里的出迎,孙沔带人只要迎出城外就好。至于安抚使李遵勖一行,规格当然不会高过两位前相公。

    至于城里的徐平,京西路的每一位知州都在他的监察之下,不可能出迎。至于河南知府李若谷,作为西京留守,待遇仅次于宰执节度使,那是更不会迎出来。

    转运使司衙门,种世衡垂手对徐平和杨告道:“下官这两天查看了隋唐故漕渠,都已经完全淤死了,要想重新清理出来,费工着实不少。”

    徐平道:“我自然知道不容易,你估摸着,如果限今冬修完,需要多少人手?”

    种世衡想了一会,才道:“下官以为,没有五千人以上,只怕难以成事。”

    “五千?”杨告听了连连摇头,“河南府才多少人户?除去维护西京皇宫和永安皇陵所需的人役,到哪里去抽五千人?就是把老弱妇嬬都算上,能不能凑齐还在两可之间!”

    种世衡苦笑:“五千人只怕还要连续施工一个月以上,除了附近的洛阳和河南两县,最多再加上新安寿安两县,其他地方离此太远,供应口粮太过艰难。这样算下来,确实是无论如何也凑不齐这么多人。不过人如果少了,只好分作两年三年慢慢来。”

    徐平摆摆手:“钱粮和人手你不需要操心,只要算好所需人力即可。对了,你最好是做个规划,怎么安排人力,先从哪里起,具体怎么做,免得到时一团乱麻。规划做好了写个书状,给我和杨副使看。”

    种世衡听了这话,便就知道徐平要从其他州县调人,忙拱手行礼:“下官遵命!”

    徐平对杨告道:“天色不早,吉时已到,你带人出城迎接。今天到的大人物不少,一定要警醒些,不要失了礼数。来的知州,倒是有一大半比我的官位还高,千万不要怠慢了!”

    杨告拱手:“都漕放心,下官心里有数,定然不会丢了漕司的颜面。”

    说完,到外面招集人手,准备了仪仗,到城外驿馆迎接今天来参加集会的人员。

    正在这时,外面公吏报来,已经有几位知州到了转运使司衙门。

    杨告不敢怠慢,急忙带了种世衡迎出门去。

    徐平也有点理不清现在的头绪,只好在长官厅里喝着茶,慢慢等着。

    同样是州府,等级却不一样。州军分团练、防御、节度、都督等好多级,按照治下户口的多寡又分望、上、下、紧好几等。在此之上还有京府,地位更高。像是河南府作为京府,虽然隶在京西路之下,河南府的地位就比转运使司还高。

    州军中节度州和都督州都是大蕃,经常是朝廷的重臣在这些地方任知州,尤其是都督州,知州一般都是职在待制以上或者官在大两省以上的,徐平现在的官职还真未必比他们高了。这个道理就跟在徐平前世,同样是地级市,还分一般地级市、省会城市、副省级城市、计划单列市,之上还有国家直辖市。而与那个时代不同的是,转运使司不是正式的行政层级,转运使的官职也就远远比不上那时的省级长官。实际上差遣里带个使字的,往往都是朝廷小官出外掌大权,中央用来牵制地方的。

    徐平这一年来官升得非常快速,已经跻身官员的最上层那一小撮。除了沿边三路,各路的转运使中就算是他的官职最高。但偏偏他现在为官的地方是京西路,中原重地,治下重要的州军不少,实际上还是小官掌大权。

    等不了多久,杨告陪着几位知州进了长官厅,徐平急忙起身叙礼。

    走在最前面的是邓州知州赵贺,徐平见了不由吃了一惊,拱手道:“谏议怎么来得如此之早?杨副使正要带人出城相迎,不想你们就到衙门了。”

    赵贺笑着摇了摇头:“今天诸事纷繁,在下就不劳都漕废心了,自己赶过来,省了许多功夫。你我今后在京西路一同做事,不需要这些俗礼。”

    徐平客套几句,与他身后的汝州知州赵諴、唐州知州王贽、蔡州知州王质等人打过了招呼,让了座,吩咐公吏上茶。

    其他三州知州官位较低,不敢让转运使司出迎,自己赶过来也就罢了,赵贺按理来说是应该等在城外驿馆的。邓州是南阳郡、武胜军节度,京西路治下屈指可数的几个大蕃之一。赵贺的本官是右谏议大夫,大两省官,位在徐平之上。

    员外郎和郎中是两省官,意思是原来唐朝时都是属于中书和门下两省的,官品都在五品以下。两省五品以上的官,包括中书省的右散骑常侍、右谏议大夫、中书舍人和门下省的左散骑常侍、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则相应地称为大两省官。至于更高的两省官,尚书和侍郎称“六部长贰”,这个年代一般是宰执的加官,如陈尧佐便就为户部侍郎。

    徐平现在本官右司郎中,就因为下一步升为右谏议大夫是跨了一个大台阶,需要苦熬资历,迟迟升不上去。

    喝过茶,听了两句口风,徐平才明白了赵贺的意思。他一个右谏议大夫,说起来大两省地位很高了,但面对李迪和陈尧佐这两位前宰执,实在拉不下脸跟他们在一起。就是后边的安抚使李遵勖,那也是附马,宁**节度使,摆谱摆得起来。

    徐平心里叹气,不是外戚近臣,想在官场上真正有地位,还是要到宰执才行。赵贺现在官位离着宰执们只差一步,怎么说也是姓赵的,依然还是羞于见人。

    杨告客气两句,便急匆匆地带着仪仗出城迎接去了。剩下的那三位知州,朝廷里的文武百官里面没几个人的地位能压过他们一头,必须要礼数周到。

    看看快到了中午,才把李迪、陈尧佐和李遵勖三人迎进城来,随着李遵勖的,除了盐铁判官刘沆,还有一个提举营田务的王拱辰,让不知情的几位知州很是纳闷。

    这次是京西路的集议,徐平怎么拉了两个朝廷里的官员来?两京是离得不远,但朝廷这样插手地方事务,地方官员本能地就感到不舒服。

    等到众人落座,李若从才姗姗来迟。虽然同处一城,但今天的地主是转运使司,河南府也是客人,他没等着徐平派人去迎已经不错了。

    看天时不早,徐平吩咐上茶饭,大家先随便吃一点垫一垫肚子。这个年代没有午饭这一顿正餐,到了中午时候只是随便吃一点,省得下午谈事情没有精神。

    用罢茶饭,公吏撤了下去,徐平道:“趁着天时尚早,我们在这里谈一谈公事。等过一两个时辰,我在后衙备了点薄酒,为诸位洗风接尘。”

    衙门里谈事情,说一个时辰正事,两个时辰吃喝,这就算是不错的效率了。而且各位知州都是远道而来,没有当天就回的道理,怎么也要谈上个三五天。不但是谈正事的时间足够,还有时间到周围游山玩水呢。

    徐平轻咳一声:“在下初到京西路上任,按道理是要与诸监司见上一面。本该是我登门拜访,只是现在季节到了,要修引洛入汴的漕渠,等不及,只好让诸位到西京来。——对了,贾提刑路上遇到了一点小意外,需要明天才到,我们今天只是略讲一讲。”

    贾昌龄是京西路的提点刑狱,路上因为一件案子有疑点,耽误了两天的功夫,不能在预定时间赶到。他已经提前派了人来知会,这种事情倒也不差一天。再者说了,路级监司中提刑不带劝农使,跟日常事务便就没有多大瓜葛,也不是非等他不可。(未完待续。)

第22章 三司集议

    徐平讲完,陈侥佐把手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指着下边坐着的刘沆和王拱辰道:“我们京西路的官员谈事情,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要不要回避一下?”

    陈尧佐话声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刘沆和王拱辰两人身上。

    徐平提高声音道:“他们两人,一个是要来谈三司铺子在京西路的事情,一个是要说京西路的营田事务。开渠所需的钱粮,一部分跟这两项有关,不妨让他们也听一听,回去之后也有话说。用了三司和营田务的钱粮,我们京西路便就能够少出一点,诸位谈完事情回到州里,跟父老也好交待是不是?”

    陈尧佐道:“既然是要出钱粮,那自然一切好说,听一听又有什么打紧?”

    转运使司管钱粮,但这些钱粮终究是要从各州收上来,徐平能从别的地方要来,下面州县自然就少了负担。地方为官,谁都不想做恶人,能够留下个爱怕名声,自然是求之不得。地方是很排斥朝廷插手下面事务的,但愿意出钱自然就另说,散财童子大家都喜欢。

    王拱辰和刘沆两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也不说话。这也就是看徐平的面子,不然两人怎么会坐在这里?其他路求着他们,他们也不会管。

    徐平见再没有人说话,清清嗓子道:“往常汴河引黄河水,虽然水量充足,但水里泥沙太多,河道年年淤积。不说汴河每年清淤所花的巨大人力物力,现在雍丘一带河段,河床已经高过两岸,成了地上悬河,这样下去如何了得?虽然汴河下游河段不在京西路,但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是不是?再者说了,从黄河引水的汴口每年到了冬天就要堵住,到了春天再重开,旧汴口壅塞不能用,只能再从别处重开。这麻烦可在孟州和郑州,每年不但徒耗人力,就是新汴口占的田地,也是无穷官司。两位相公,你们说是也不是?”

    李迪道:“汴口在孟州,不说占的田地,就是清河厢军也有无数事情。徐龙图,引洛入汴水渠有百利而无一害,这道理已经非常明白,不需要再说了。你只要讲一讲,这水渠怎么开,我们地方要做什么事情就好。”

    “相公说得对,引洛入汴水渠百利而无一害,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势在必行!只是这水渠虽好,开的时候却要费无数人力物力,不只是经过的几州,京西路北边的几州,都要有人出人,有力出力,才能把事情做好。我是这样想的,水渠以汜水县为界,分为上下两段。下段沿着黄河滩头挖渠,用陈相公的‘木龙杀水’之法,不独是新开的水渠,连黄河故道的南岸也一起筑起一道长堤,以为长久之计。”

    李迪点头:“如此最好。若说是黄河岸边筑堤,百十年来最有实效的还是陈相公当年在滑州所筑之堤,筑起来简便,而且经久不坏。”

    说到这里,李迪转头问陈尧佐:“陈相公,你是哪年知滑州来着?”

    陈尧佐抚着一绺长髯道:“天禧三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五年了。”

    “是啊,十五年了。陈相公当年所筑黄河堤,自滑州到德州,绵延千余里,十数年为不坏,功绩甚著。今日要在黄河上筑堤,当然还是用陈相公的法子。”

    徐平等李迪说完,只好顺着他的话道:“不错,若说在水上兴害除利,陈相公毫无疑问是当世第一人。如今陈相公也在京西路,是京西百姓之福。那便就这样,自汜水县以下的河道,便就由陈相公主持如何?陈相公,百姓悬望,万莫推辞!”

    “哎呀,老夫年事已高,如今在郑州也只是虚度余岁罢了。”陈尧佐抚着长髯,缓缓开口。“不过,修这道河渠,是利国利民之事,上报君王,下利百姓,我也不好推辞。既然龙图这么说了,我便再鼓余勇,接下这差事就是。”

    “陈相公高节,真为我辈楷模!”

    众人跟着李迪,一起夸赞陈尧佐。

    其实真正在朝里的时候,李迪跟陈尧佐也不怎么对付。就是下到地方,郑州和孟州两州紧邻,两人都没有什么交往。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前任宰执,元老重臣,自然而然地就相帮相扶,不能在其他小辈知州面前丢了面子,这是人之常情。

    等话声平静了下来,徐平又道:“由陈相公主持此事,万般都好,这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不过,陈相公到底高龄,不能过度操劳,还要有人从旁帮扶,做些杂事也是好的。李相公,便就由孟州通判李参作陈相公的副手如何?”

    陈尧佐一愣,忙道:“不必,百十里河道而已,我又要什么帮手?”

    李迪伸手拦住陈尧佐,口中道:“希元,人不能不服老啊。徐龙图说的极是,便就由李参做你的副手,你只要主持大局,不需要再去事事操劳!”

    河道是在孟州境内,陈尧佐在自己辖下威风八面李迪心里总是有些芥蒂,由李参去做副手最好了,方方面面都能关照得到。那是自己的通判,当然听自己的话。

    见陈尧佐还要争辨,徐平急忙说道:“事情便就这样定下来,陈相公主持汜水县以下的河道,孟州通判李参从旁辅助。李相公,如此一来,孟州的事情就要您多费心了。”

    “无妨,一州民政,还累不着老夫。”

    李迪和徐平一问一答,便就把事情定了下来,陈尧佐虽然微微感到郁闷,也不好再说什么。李参到底只是个副手,什么事情都要听他的呢。

    与李迪不同,徐平是真不放心让陈尧佐自己一个人干。当年黄河堤他是修得不错,至今两岸百姓还把那堤称为“陈公堤”,数州百姓在享受着好处。但今时不同往日,水泥的产量虽然不多,但只要肯下本钱开起几座窖来,还是能够供上修河用的。徐平就怕陈尧佐老脑筋,接受不了这新鲜事务,到时惹出麻烦来。李参自己接触过,是个做实事的,自己说话他也肯听,到时候可以从中协调,调和矛盾。

    定下了下游的河道,徐平看看众人,开口说起上游河道:“如果从沙口镇引洛河水,那到汜水只有一二十里路,这中间有两个难处。一是所过都是小山,山川破碎,河道开挖不易,在里面蓄水更加不易。前几个月我勘查河道,殿里奏事的时候,圣上和几位宰执一致认为,要在那里的小山之间,修几个大坝,才能够实现排放自如。这样一来,所需的水量就不少。再者,都知道黄河水里泥沙极多,如果洛河里没有水进入黄河,则河口很容易淤积,引起后续无数麻烦。又不能断洛河的水,又要引出足够的水量来,只有在洛河上筑坝。”

    说到这里,徐平看了看一边坐着的李若谷,见他微闭双目,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自己说的话。看来,今天他是要置身事外了。

    一直沉默的安抚使李遵勖道:“沙口镇巩坝,不合适吧?”

    “节使所言即是!不过,沙口镇那里不筑坝,则新开水渠水量不定,如果漕渠深浅不一,又如何行得不船?更不要说影响整个汴河,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所以,只好折中。从西京城以下,直到沙口镇地势低平,沙口镇那里的坝不能过高,如果蓄水水面过高,则有可能会威胁到上游的永安皇陵,这自然不行。所以,只好在沙口镇那里筑一小坝,以不至威胁皇陵为准。为了保证新开河渠的水量,只好在西京城的上游再筑一大坝。”

    李遵勖点了点头:“便是如此,新开的河道,万不能危及皇陵。”

    永安位于偃师和巩县之间,本来只是一个镇,因为是皇陵所在,特意升为县,而且规格还很高。那一县户口只有几百户,说起来只相当于徐平前世的一个村子,但因为大宋的皇陵在那里,是不能有一丝一毫风险的。

    因为这皇陵,汜水县以上河道没有多少工程上的选择,只能在沙口镇那里筑一个小坝对水位进行微调,然后在洛阳城上游选地势合适的地方筑一大坝,进行大的调节。不过这样一来,便就要求洛阳到沙口镇的河道要平直通畅,不能有任何阻塞。洛阳城里那淤积得不成样子的洛河水道便就必须整修,而且因为伊河是在洛阳之下汇入洛河,连带伊河的水道也要一起整理,相当于把洛阳城周围的河道完全整修一遍。如若不然,就只能在城外新开平直的河道,把洛河的水引走,不再经过洛阳城。

    其实没有下游的皇陵,本不必如此麻烦,直接在沙口镇筑坝,上游两岸加高堤岸就行。

    但这个年代,皇家的事情大于天,再麻烦,也要保证皇陵的安全。徐平和河南府争来争去,便就因为皇陵在那里,必须完全整修洛阳周围河道。(未完待续。)

第23章 又想错了

    “隋唐的时候,洛阳本为东都,天下的漕粮都汇聚于此。那个时节,洛阳城周围漕渠广布,不但是水运方便,而且轻易没有水患。晚唐五代离乱,西京王城成为一片废墟,就连周围的漕渠也都淤积了。现在,最多三五年,洛河便就要发一次大水,轻则洛河两岸尽成泽国,重了则整个洛阳城,甚至就连在高处的皇城都被冲坏。不说别的,就说不远处洛河上的那座天津桥,隋朝的时候还是浮桥,到了唐朝改成石桥也不多么坚固,但考之史籍所记,隋唐时天津桥坏过几次?现在一次又一次地重修,一次又一次地加固,还是几年就冲坏了,劳民伤财!西京周围的河道,到了必须要整的时候了。”

    徐平说着这番话,大家都看河南府知府李若谷。只见他微闭双目,靠在椅子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说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一样。

    徐平咳嗽一声,沉声道:“李知府,你说是也不是啊?”

    “龙图所言即是,西京周围的河道是到了不得不大修的时候了。”

    李若谷声音低缓,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徐平都有点怀疑这声音是不是他发出来的。从自己到洛阳,李若谷便与自己争整修河渠的主导权,今天怎么突然好说话了。

    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李若沉声道:“河道不得不修,不过,河南府每年维护皇宫和皇陵,民力已尽,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平接口道:“李知府所说确实是实情,河南府民力已尽。这样吧,洛阳城周围的河道便就由转运使司主持,一应钱粮人力,都由漕司筹措。河南府只需派个僚佐,协调需要搬迁的民户即可,其他的就不需过问了。”

    李若谷淡淡地道:“都漕如此说自然是好,我这里便派河南和洛阳两县的知县,听候漕司使唤。不过,我话说在前面,河南府可是一石粮一个人都调不出来!”

    徐平点头:“钱粮人力都是由漕司调配,河南府只需把地方腾出来就好。”

    口中虽然这么说,徐平的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李若谷今天突然改了口风,必然不是没有缘故的,只怕是有些倚仗。他能倚仗什么?只要放出了主导权,一切可就由不得河南府了,两个知县还不敢在转运使司面前耍花招。

    到这里便就定了下来,整条河道,汜水县以下由陈尧佐主持,汜水县以上则归转运使司,实际上是由徐平自己来主导。这是徐平早就想好的规划,事情顺利得有些出人意料。

    陈尧佐见没人说话,高声道:“此次大动干戈,河道就要一次修好。汜水县以下,便就调用孟、郑、汝、许四州民夫,等到秋后,长则两个月,短则一个月修毕!”

    “等等!”徐平猛地招起头来,“先前不是说好,此次开渠尽量不要动用民力,汜水县以下的河道由清河厢军去开,怎么现在又要调民夫?”

    “开河不用民夫,但运土运石,捆扎木龙这些杂活,总不能全由清河厢军去做。再者河道上还要建几处码头,要铺筑码头出来的道路,这些也要不少人力。龙图,既然花了如此大的力气,那便就一次建好。码头道路修好,才能惠及两岸百姓。”

    徐平看着陈尧佐,沉声道:“陈相公,修河的时候正是冬月腊月,如果像去年一样天寒地冻,会非常辛苦。调集民夫过去,一个照看不周,出现冻死饿死,可不是小事。码头和道路不必急在一时,不必一定要赶在冬天无雨的时节,来年开春修也是可以的。”

    陈尧佐大手一挥:“既然已经做了,那便一次做完,拖到来年,多少麻烦!我那里只要修好码头,铺好到汜水、荥阳和荥泽三县的道路即可,其他路各州县自己修筑。”

    徐平看见陈尧佐身边的通判卢革目光闪烁,不敢与自己的目光相对,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当时自己在殿中奏事的时候,算过工时,当时就说只用清河厢军,不调民夫,这事情在郑州的时候也跟陈尧佐说清楚了,怎么现在又变卦了?

    想了想,徐平看了看在座的各州长贰,沉声问道:“还有哪些州秋冬要用人力的,现在都说清楚吧。反正就是一个冬天,做的事情不少,漕司要统一调配人力。不要公文行到州里,再说你那里人力已经有用处,调不出来了。”

    唐州知州王贽心里叹了口气,拱手道:“都漕,唐州境内有襄汉故漕渠,已经淤坏,年年水患。下官想乘着这个冬天,把那些漕渠整修一遍,此也是便民之举。”

    徐平沉着脸看着王贽,问他:“唐州地旷人稀,你州里人力够吗?”

    “够,小心调配,勉强还是够的。”王贽硬着头皮说道。“不过,那些漕渠牵连相邻的邓州,最好两州一起动手,免得顾此失彼。”

    徐平转头问赵贺:“赵知州如何说?”

    赵贺沉呤一会才道:“此事先前王知州也没有与我提过,倒是没来得及详细考虑。具体如何,还是要下去与王知州商量。不过,一旦动手修那些河渠,唐州自然也调不出人来。”

    至此,来的这么多人,能够调人出来的,只剩下一个蔡州。

    徐平皱着眉头,沉默不语。这跟原来想的大不一样,突然之间,怎么周围的州县就都调不出人来了?蔡州靠近两淮,境内又都是平原,人口要密集一些。但那里离着河南府太远,徐平叫知州王质来,本就不是为了调人修河的事。

    李若谷闭目不语,一边的孙沔心中暗喜,悄悄地看了看不远处的卢革。

    坐在客位上的刘沆冷眼旁观,已经瞧出了端倪。这些玩弄心眼的事情,他是行家,看出事情不对劲。显然最出徐平意外的是陈尧佐,没想到他会要那么多人。不过以陈尧佐的地位,不可能针对徐平,也没有那个必要,那只有是其他人了。

    看卢革和孙沔两人的神情鬼鬼祟祟的,刘沆一想,心中就已经了然。再加上一个主动站出来的王贽,事情就再清楚不过。这几个天禧三年的进士,只怕早已经商量好了,要用这个办法,给徐平难看。

    轻轻捅了下身边的王拱辰,刘沆悄悄指了指孙沔和卢革,微微摇了摇头。

    王拱辰有些不明白,只是看出事情有些不对,不由摸了摸头。

    沉默了好一会,徐平才道:“好吧,诸位如此说,那便就如此做。杨副使,把刚才诸位知州说的事情记下来,来年转运使司巡视地方,要对此专门考校。”

    杨告答应一声,叫过一个书吏来,带到一边把这几件事记了下来。地方官员在转运使司话不是随便说的,说出来就要做到,不然转运使到地方巡视干什么?徐平还算客气,没有让他们立书状画押,留了一条退路。

    王贽和赵贺见了这个架势,心里不由有些紧张。什么整修漕渠,八字还没一撇,有多少工程量都不知道,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捅出篓子。转运使的监察权不是说说的,真要惹了徐平,找地方的麻烦可以让官员苦不堪言。

    一切记好,杨告看徐平,徐平摆了摆手,杨告才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第一次见面,画押这些事情就免了,徐平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僵。

    叹了口气,徐平道:“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一个冬天,整修一下自河南府南下襄州的道路,汝、唐、邓三州尤为关键。现在三州都有事情要做,此事只好暂缓。不过,桥道厢军会在秋后沿路查探,定下道路走向,以后如何整修,各州县务必给他们方便。”

    王贽一愣,没想到徐平说出这么一件事来,见赵贺和赵諴两人都拱手答是,急忙也拱手听命。河南府到襄州,最主要的道路是从汝州走鲁山关,南下南阳、邓州到襄州,这是中国中部最关键的南北交通线之一,春秋战国秦楚争霸东线的主战场。尤其是王城在长安洛阳的时候,这条道路尤为重要。另一条是从许州南下,走襄城、叶县、方城到南阳,此后两线合一。京城移到开封府,这条路线就重要起来。

    引洛入汴水渠勾通的是东西两京,洛阳城要想获得工业发展的原料和市场,还必须打通南北线。所谓南船北马,分界点便就在襄州,勾通那里是重中之重。到襄州的交通便捷了,便就可以利用汉水和长江的水运,连通江南两浙,市场一下子就广阔起来。甚至再进一步,可以利用汉水的水运连通川峡,汉水的支流北上连通关中,洛阳才真正显出天下之中的地理优势,整个中国西部都以这里为枢纽。

    孙沔等人一直以为徐平要利用其他几州的人力整修洛阳周围水道,完全想岔了,徐平根本就没有那个想法。徐平要的不仅仅是整修河道的劳力,还要在场务里做工的人力,那几个州怎么能够符合条件?民夫调来完工之后要遣散回去的。(未完待续。)

第24章 大动作

    李迪听着有些糊涂,问徐平:“龙图,你这又是要开河,又要修路的,人从哪里来?现在各州的民夫都有用处,谁来修西京城周围的水渠?河南府可是真抽不出人来!”

    “哦,相公多虑了,转运使司本来就没想用京西路的人力。”徐平笑了笑,“今年京东路和两淮水旱无常,招了不少灾民为厢军,许多隶在三司之下。这些灾民不好安置,京西路地旷人稀,便就移了几万过来。冬天修河修路,等到来年春天,一部分隶营田务开垦荒田,另一部分则进转运使司管的场务里做事。要说人力,这些足够了。”

    孙沔听了这话,差点吐出血来。自己费尽了心机,让河南府周围各州的民夫都有了用处,为的就是让转运使司没人干活,要看徐平的笑话。哪里想到他早就找好了人,自己做的全都是白费工夫,还白白把整修河道的主导权让了出去。早知道有人,那何不由河南府主持?这一次把主导权让出去,后患无穷。

    李迪和陈尧佐等一众人也觉得奇怪,问徐平:“即使有了人,粮从哪里来?各州常平仓的粮全部加起来,也喂不饱几万人的肚子。更不要说常平仓是为了防灾年,里面的粮轻易动不得。徐平,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事情出不得一点纰漏!”

    徐平指着客位上坐着的王拱辰道:“这不是叫了管营田务的王提举过来,营田务今年丰收,那里有的是粮食。开垦荒田,还是隶营田务之下,他们要用京西路的地,借我们几十万石粮食也是应该的吧?没有营田务支撑,我们怎么能够一下子接下数万人?”

    几位知州看了看王拱辰,又看了看王拱辰身边的刘沆,这才明白,徐平叫这两个人来是有目的的。地方上不支持,卡人卡粮,徐平自然能够从三司借来,他这一年的盐铁副使也不是白当的。地方钱粮说起来大多都是系省,胳膊怎么能拧得过三司的大腿?

    王贽心里暗暗摇头,孙沔真是瞎想,徐平是从盐铁副使任上出来任转运使,怎么能够跟一般从知州升上来的转运使比?更不要说,京城传来的消息,徐平这一任做完,很可能回到三司任三司使,三司的人还要巴结他。这一下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个不好事情传了出去,不要说孙沔,连自己都要跟着倒霉。

    徐平在京西路要争取时间,必须要用一些非常手段。党项叛乱在即,战事一起,就再没有从容改革的机会,留给徐平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哪里还有耐心跟地方官员斗心眼玩小手段。开封府和京东路之间的闲田一年的时间开垦得已经差不多,虽然全部种上粮食还要慢慢养地力,但都有了框架,王拱辰在那里的意义已经不大。而京西路闲田极多,今后营田务的重点要转到这里来,乘着这个冬天,便就一起做了。

    宋朝的救荒制度在历朝历代中都是最完善的,虽然灾害不断,但从没有因为天灾引起过全国性的动乱,最多只是局限在几州之地。最重要的当然是常平仓和与其配套的赈灾制度,实在不行了,还有招灾民为军,移到别的地方就粮这一招。

    今年京东路和两淮不少州军受灾,京东路转运使张存因为救灾得力而升官,范仲淹也被派出去当了几个月的安抚使,都是为这灾情。那里人口密集,除了赈灾之外,还招了近十万人入厢军,一部分补入营田务,大部分都被徐平要了过来。这些厢军不属于枢密院管辖,而是隶在三司之下,徐平有这个便利。再者说了,这么多吃饭的口,别的地方都是推之惟恐不及,谁会主动去要。

    有营田务的粮,有三司铺子的钱,还有数万的人力,哪怕就是打仗,徐平也能把京西路给推平了,哪里怕地方上搞什么小动作。他一直担心的是河南府李若谷恋权,不肯把洛阳城的权力让出来。现在河南府放权了,那便再无阻碍。

    在座的知州现在才明白,徐平手里握着的不但是权,还有充足的钱粮人力,要做什么事情根本就不是地方上能够挡住的,现场一下子肃静了许多。

    徐平看众人的神情都严肃起来,道:“修河的事情便就这样定下来。汜水县以下河道由陈相公提举,孟、郑、许、汝四州人力钱粮由其调用,各州务必成全,如果有困难,及时报漕司,我想其他办法。汜水县以上,包括洛河和伊河的河道,筑坝整理由漕司主持,河南府治下各县,一定要听从吩咐,谁无端生事我便参哪个。——杨副使,明天便就由漕司发个布告,知会伊、洛两河沿岸各县,让县令们都心里数。”

    杨告应诺。

    李若谷松了口,徐平便就直接去管他治下的各县,绕开河南府。河南府是京府,知府又兼管留守司,转运使管不了,下面各县还是得老实听话的。徐平的目的不仅是筑坝开河用船运输,还要利用水力来发展各种工业,把在京城做不了的事情补上。

    见众人都不再说话,徐平接着道:“今天除了说修河,还有两件事情。”

    “一是营田,京西路的闲田众多,尤其是汝、唐、邓、蔡四州,人户稀少,境内旷土极多。往年州县虽然也断断续续办过一些营田务,但都是一年两年便就废弃。今天就不说以前的不足之处了,万事要向前看。王提举来,便就是因为去年一年,开封府周围的闲田大多都已经开垦。第一年,营田务收粮数十万石,数目不小,这就是本钱。今年营田务开田主要是在京西路,以前边说的那四州为主,加上黄河、洛河、汴河三河沿岸五十里以内的闲田。转运使司会有专人配合营田务,各州县原则上是以通判和主簿辅助。当然,不能只做事没有好处。有营田的州县,收成分成三份,一份归营田务,一份归转运使司,剩下的一份给州县。大致上,是营田务得五成,转运使司得三成,州县得二成。至州和县怎么分,那便由各位知州通判商量,最后报到转运使司这里来。以后漕司下去巡视,这些账籍都在查点之列,诸位不要马虎了。”

    赵贺皱着眉头道:“地方得两成,是不是太少?还比不是两税呢!”

    “两税什么时候是州县的了?好了,具体的比例,后边大家再商议,今天只是讲个大略。我们这次集议,还有好几天呢。”

    两税原则上是要送省的,跟州县没有关系。徐平给出两成去,就已经是照顾地方,让州县手里有点财权,也好做事,不要动不动就向地方摊派。

    王拱辰一年收了几十万石的粮食,这个数字太大,说起来难免让地方动心。如果自己治下的营田务也有这种效率,多分上一点,以后做事便就方便很多。州里还好,县一级基本没有财权,以后肯定会经常向营田务伸手。

    县的分等,一千户以上的为中县,每多一千户加一等,到四千户以上为望县。五百户到一千户为中下县,不足五百户的为下县。这个年代的县,大多都不如徐平前世的乡镇管的人口多,与乡镇相似,不是完整的行政层级。实际上除了两淮和江浙,最多再加上一个开封府,其他地方按人口基本就没有望县。作为西京的河南府,除了附郭的洛阳和河南两县,其他只是上、中,而人口最少的永安和巩县,户口都不过千。

    徐平慢慢已经习惯,把这个年代的县与自己前世的乡镇同样看待。

    见再没人说话,徐平又道:“除了营田,第二件就是三司的铺子。现在京西路已经有了几个州有三司的铺子,带来的便利大家应该感受到了。接下来,三司的铺子要开到每一个州每一个县去,就从在座诸位的治下开始。刘判官来,便就是商量这件事情。铺子属于三司所有,但是开在地方,便就少不了地方帮忙。我还是那句话,做了事情就该有好处,三司铺子的利息地方也要分润。不过不可能像营田比例那么高,后边我们再商量。”

    徐平要把三司的铺子开成这个年代的供销社,当然是要遍布城乡,最少要深入到县一级。最重要的是这些铺子不但是卖货,还要收各地的土特产,有买有卖,在全国形成一个大的商业网络。没有铺子,地方州县的土特产只能作为贡物上贡,地方得不到好处,很多好东西白白烂在了产地。有了供销系统,便可以刺激地方经济。

    至于让地方分利润有两个目的,一是提高地方的积极性,再一个也是为了对账目进行监督。毕竟单靠查账,不能够防止所有的弊端。

    说起三司铺子,在座的人明显有了精神,就连一直没有表情的李若谷,腰板也不觉直了起来。洛阳的那个三司铺子,首先就是给这些达官贵人带来便利。别的地方买不到的好东西,铺子里可以买到,而且价格稳定,货源充足。三司铺子发行的购物券,现在可是比金银还要好用,携带方便,价值坚挺。(未完待续。)

第25章 你们不懂

    卢革看了看不远处的歌舞,把手里的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对身边的孙沔道:“没想到都漕早已经准备好了钱粮和人力,我们先前想的真是可笑!元规兄,我劝你以后不要再起异样的心思,以免惹祸。李知府已经松了口,下面的县谁敢不从?河南府的权已经让了出去,如同泼出去的水,再难收回,以后你还是小心做事的好。如果在这里过得不开心,等到来年寻个大州去做知州好了,何必去寻晦气!”

    孙沔沉着脸,好久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贽端着一杯酒,慢慢踱了过来,在桌子边站住。

    卢革叹了口气:“至之,现在我们避避嫌疑,不要聚在一起为好。”

    王贽笑了笑:“你的心思太重了,我们同年在一起说说话,难道还有人说三道四?多年不见,同年聚到一起不亲近,才真正让人觉得奇怪。”

    “也是,我们本来就该在一起说些体己的话。唉,都怪先前商量什么不让转运使司有人力可用,弄得自己心虚。没想到是白费心机,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卢革话音刚落,孙沔突然道:“这么说,两位是怪我了?”

    “怪你什么,元规不要想的太多。我们都不过是顺势而为,自己职责之内,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现在事情过去,大家都不提了就是。”

    王贽一边说着,一边在案边坐了下来。

    调用四州人力,由陈尧佐统一支配,作为通判,卢革要操心的事情不少。陈尧佐这种知州向来不管一般的民政,依靠卢革惯了,哪怕有了李参作副手,卢革也脱不开身。凭白揽了这么件事在身上,卢革心里也不痛快,不过看孙沔的样子,也不好抱怨。

    见孙沔脸色阴沉,也不说话,王贽拍了拍他的肩膀:“元规,你最好振奋起来,把我们白天商量的事情忘掉。李知府不受转运使司辖制,你可不行。若是心中一直存着芥蒂,早晚得罪都漕。我们在外为官,怎么可能没有把柄?若是有心,总能寻出事来。都漕一道奏章上去,就要平添无数波折。”

    “是啊,仕途上多少年挣扎才到今天,何必平白惹出事来。元规若是实在放不下,来年考满申请到别处做个知州好了。”

    王贽和卢革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劝着孙沔,王贽让他认清现实,卢革则说实在不行便就不在京西路为官好了。河南府和留守司的通判都要求有知州资历,一旦任满,要么进入朝堂,要么到别的大蕃做知州,前途还是很光明的。

    孙沔重重地呼了一口气:“二位好意孙沔心领了,我的事情我自有主意。常人言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一个通判,又怎么会跟本路转运使闹别扭?我是怕,我不去惹别人,偏偏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唉,一言难尽!”

    到别的地方任知州?孙沔可是舍不得洛阳城。跟王贽和卢革不同,孙沔有两个怎么也改不掉的毛病,一个是贪财,一个是好色。做了一年多的留守司通判,尤其是最近兼河南府的通判,他正尝到甜头,哪里舍得离开?一心想找徐平的麻烦,为了不被转运使司夺了河南府的权力是一,更重要的是落了转运使的面子,以后就不好严管自己这些人了。

    孙沔最近看上了龙门镇那里一家酒户的女儿,那酒户扑买的是官酒楼,他专等着年底查账把那家人弄破产,好把那女子搞上手。一切都计划好了,最近还在洛阳城里找合适的宅第安排那女人呢,一切都安排得有条不紊。

    徐平这一来,新官上任,对治下肯定查得严,孙沔做这事的风险就大了。龙门镇在河南县管下,就在外城南门不远,那家人一告上转运使司,自己就惹一身麻烦。

    王贽和卢革两人说得再有道理,那都是常理,孙沔现在做的事情不合常理,所以再怎么说都是多余。他现在一心想的,就是有什么事情绊住徐平,让他无心管吏治。

    见孙沔依然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卢革和王贽两人不好再劝,只好由他,挑些这些年各自为官的趣闻来说。十几年下来,几人都是天南海北转了个遍,说起各地风土人情,能够连说上三天三夜,还不重样。

    徐平不喜欢没日没夜地做长夜饮,喝了几杯,便就找个借口,一个人到了小花厅里闲坐,让杨告代替自己在那里陪客人。陈尧佐好酒,徐平的酒量还真陪不住他。

    刚喝了一杯茶,刘沆从外进来,行过礼,徐平让他在一边坐了。

    刘沆喝了几口茶,坐在那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徐平见了,笑道:“冲之,你在我这里不是外人,有什么不好说的?怎么这才个把月没见,就变得吞吞吐吐起来,再没以前的爽利样子。”

    刘沆轻轻转着茶杯,想了想才道:“龙图既然如此说,那——我有话可就直说了。”

    “你不直说,难道还拐着弯说?虽然我不在三司了,但往日的交情还在,我面前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在我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什么时候见我被一句话吓住!”

    刘沆笑着摇了摇头:“到底不是三司衙门的事,我现在是个外人。——刚才,我看见外面留守司通判孙沔和王贽、卢革三人坐在一起,不知道谈什么事情。”

    “他们都是天禧三年的进士,同年相见,坐在一起叙旧有什么奇怪?”

    “本来没什么奇怪。只是我又想起来,今天我到驿馆的时候,驿丞说孙通判正与卢通判和王知州谈事情,急急忙忙进去通禀,孙沔才迎出来。这三个人就是同年,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待在一起吧?今天龙图安排京西路的公务,王知州就说唐州要修什么漕渠,陈相公那里说是要调用四州人力,只怕也是出自卢革的主意。好巧不巧,就是这三个人管的地方出事,细细想来,莫不是商量好的?”(未完待续。)

第26章 龙门酒家

    看着徐平,刘沆显得有些紧张:“都知道龙图要整修西京城周围的河道,却不知道有京东和两淮的灾民来。他们三人把河南府周围几州的民夫全部调用,现在想来,就是想让龙图到时无人可用,他们在一边看笑话。”

    徐平看着刘沆,突然笑了笑:“冲之,有的时候,你过于注重这些小节了。”

    “怎么是小节?治下几个州的长贰合起来弄这些小把戏,这是不把龙图放在眼里!”

    “我需要他们把我放在眼里吗?”徐平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茶,“今天的事情突兀,我自然知道是有人背后搞鬼,但知道是知道,却不打算去追究。”

    “为什么?属下官员如此乱来,怎么也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徐平把茶杯放下,对刘沆道:“冲之,凭良心说,去年我任盐铁副使,你到我手下任盐铁判官,就没有什么异样的心思?”

    刘沆欲言又止,徐平摆了摆手:“人之常情!我年龄小过你,只是早一届进士罢了,可你到底还是榜眼啊。初次接触,你就能心安理得地认我这个长官?开始心里有些别扭是难免的。现在也是一样,我初到京西路,年岁又不足,他们难为我一下不足为奇。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的时候,有的事情,就要当作没看见,不知道。”

    刘沆叹了口气:“龙图什么事都看得开,这一点是下官难以企及。不过,我总是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如果他们三个不罢手,一定要跟龙图作对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人要作死,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徐平对刘沆笑道:“我以龙图任都转运使,如果能被手下的几个知州通判难为住,这官不当也罢。我初到京西路,这一次的事情便就当作不知道,就此算了。如果有人还是不甘心,那便一是一二是二便是。发落几个知州通判,我还做得来。”

    刘沆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转运使是监察官,就是路一级的御史台,只有他处理别人,底下州县官员哪里有还手之力。虽然为了互相牵制,知州也有上奏的权力,理论上可以监察转运使,但那只限于理论而已。一个转运使被地方官扳倒,那得捅出多大的篓子,而且在地方彻底人望扫地才行,徐平怎么也到不了那个地步。

    对徐平来说,那三个官员的前程就握在自己手里,想处理什么时候处理都行。他不是看不出来事情不对,只是不想在这上面浪费精力。而且刚刚上任,就这样斤斤计较,很容易把跟地方官员的关系搞僵,得不偿失。还不如大度一点,放过这一次。聪明的心里有数以后安心做事,如果不知道收手,那自己作死就让他去死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官场上不是任何时候都适合耍小手段的,不然就会作茧自缚。现在徐平大势在手,治下除了那几位比徐平官职还高的重臣,其他地方官跳出来就是螳臂挡车,碾过去就是。

    刘沆是习惯于那些阴谋诡计,有些放不开,才会把事情看得严重。

    龙门古称伊阙,这里香山和龙门山对立,伊水中流,是洛阳城南面天然的门户。隋炀帝建洛阳王城,依天上星象布局,皇宫南门正对伊阙,由此改名龙门。洛阳八景“龙门山色”居其首,这里有山有水,伊水两岸的山坡上又建有大量佛洞,名胜众多。

    龙门镇在河南县治下,既有山水名胜,又当河南府南下的大道,人户众多,颇有规模。

    当然,这里改名为龙门,伊阙便就挪到了伊河上游,三十里外又有一个伊阙镇。

    在官道的边上,有一座不大的酒楼,门外挑了一个酒幌子,搭个凉棚,摆了七八副桌凳。酒楼大厅,还有十几副桌凳。此时天热,厅里并没有人,只有凉棚下坐了两桌客人。

    小厮到柜台前端了一盘肉,提了一角酒,叹了口气:“看看天近傍晚,还是没有几个客人,今天只怕又是白费了功夫。”

    柜台后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恨恨地道:“我们扑买这处酒楼,没过两个月又在路对面起一座更大的来,那些狗官明摆着要坑死我们!哪里来的客人?”

    一边趴着打盹的老儿一激灵蹦了起来,对妇人道:“你们这些女人,就是嘴碎!这些话是能够随便说的?自家知道就是了,传出去小心吃官司!”

    妇人冷哼一声:“管天管地,还能管着我自家说话?”

    “说话也看说的是什么,狗官两字是随便说的?”

    “怎么说不的?他们能够做的,我就说的!——罢了,你瞪什么眼?旁边禁军大营的那些赤佬,在我们这里喝醉了,还要去坐龙庭呢,谁把他们怎么了?”

    “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胡缠?惹得我性起——”

    “性起你要怎样?真有能耐,去把对面的酒楼拆了啊!”

    老儿恨恨地一拍手,蹲在旁边的凳子上,再不说话。

    这里临近大路,附近又有军营,天然是卖酒的好地方。正是看准了这处风水宝地,这一家砸锅卖铁扑买了这酒楼一年,谁想到河南县会在对面又起一座酒楼来。而且比这一处更大,装修更好,价钱也没贵到哪里,生生被挤得没有生意。

    至于禁军大营里的人,出来喝酒动不动就赊欠,还不知道能不能把钱要回来。这还不算,这些禁军无法无天,一喝醉了什么话都敢说,一边听着的主人家吓得心惊胆战。按律法禁军喝醉了说造反没事,要清醒了再喊两回才定罪,卖酒的人家哪受得了这惊吓。当年宋太祖是从这附近的军营里出来,当上了皇帝,后辈们想一想空着的洛阳皇宫又算得了什么罪过?禁军们说得痛快,这酒家倒是吓得快不敢做他们生意了。

    老儿正蹲在凳子上面生闷气,一边的妇人猛地推了他一把:“快看,远处不是齐大郎来了?还好我们有这一个熟客,从来不到对面去,一会多切两块肉给他。”

    老儿瓮声瓮气地道:“齐大郎家里殷实,哪里会嘴馋贪你两块肉!”

    “唉,老汉,你还别说,秦二嫂招了这个齐大郎,倒是过得好日子,家里从此有了顶梁柱。我们家大姐丈夫没了也有几年了,要不,学着秦二嫂,也给她招个接脚夫?”(未完待续。)

第27章 小隐君

    “薄酒一壶对瑶琴,伯牙最苦觅知音。

    自今只得诗歌醉,往日豪情梦里寻。”

    酒楼对面,一个青衫文士骑在一头小黑驴上,手里提个酒葫芦,慢慢行来,边走边歌。

    唐时的《杨柳枝》是洛下新声,白居易有诗“听取新翻杨柳枝”正是指此。最早取“杨柳依依”之意用以咏离别,正如长安人好唱《阳关三叠》。到了这个年月,这首曲子流传久远,最已不限于离情别绪,在洛阳周围快成为乡间小调了。

    到了酒楼前,青衫文士下了小驴,早有小厮上来接住,牵到一边拴了。

    与起身迎接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人唱了个诺,青衫文士拱手:“数年不见,大郎愈加有飘然出尘之意,直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中人。”

    少年人苦笑:“哥哥这话真是惭愧煞人,我这次到洛城,正是为了谋衣食而来。”

    这话说完,两人相视愣了一会,然后一起哈哈大笑,携手到一边桌子上坐下。

    酒店老儿从厅里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对青衫文士行个礼:“承蒙照顾生意!齐家大郎今天要喝什么酒?吃什么肉?”

    齐大郎指了指对面的少年人道:“我这位小友种家大郎,他祖上是神仙中人。自己倾慕祖上为人,不事科举,只是喜诵南华,可是吃不得油荤。你店里有什么新鲜菜蔬,整治几盘上来,我们喝几杯水酒。”

    老儿愣了一下:“本朝神仙,都说是华山陈抟,终南种放。”

    齐大郎笑道:“你说的不错,我这小友的祖上,正是那位终南仙人种放。他自己也有个名号,称作‘小隐君’。本是我们洛阳人,前两年随着父亲游宦他乡。”

    老儿正是家业艰难的时候,对神仙佛祖最是上心,听了这话,急忙上前行了个礼。

    种大郎笑着摇了摇头:“世间哪有神仙,只有真隐士。我不过是读两卷道书,寡淡少欲而已,又不会测字改命,你不用拜我。”

    老儿微微撇了撇嘴,心里有些失望。不会测字算命的算什么神仙?拜了没半点用处。

    齐大郎见老儿没了什么热情,提着葫芦道:“唐老丈,给我葫芦里装满人酒,一会一起算钱给你。对了,酒和菜蔬快些上来,不要让我们久等。”

    唐老儿应声诺,提着葫芦进了酒楼。

    齐大郎对少年人道:“大质,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洛阳了?这两年去了哪里?”

    “唉,前两年我父亲遭小人诬陷,夺官发配岭南窦州,多亏阿叔捐了一官免了父亲的罪,我们一家才回到中原。这两年在汝州讨生活,开了百十亩的地,种着勉强糊口。前些日子我父亲得本地知州举荐,在转运使司谋了个准备差遣,虽然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到底是个正经差事。我是家里长子,到洛阳城里随侍父亲。”

    齐大郎“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种大郎名叫种诂,字大质,是种世衡的长子。种世衡到了洛阳为官,身边不能没有人侍候,他便跟着过来。齐大郎名叫齐本吉,字无咎,本是河东人流落洛阳。

    种诂在洛阳时两人一起读书,关系非常密切。这次种诂回洛阳,两人约了在这里相见。

    不大一会,唐老儿带着小厮端了酒菜出来,让两人慢用。

    种诂看看对面那高大的酒楼,客人进进出出地非常热闹,对齐本吉道:“这处酒楼如此冷清,远不如对面的繁华,哥哥怎么非要到这里来?”

    “我是这里老主顾,与唐老儿熟识了,撇不下他的面子。酒肉只是穿肠而过,哪里有那么多讲究?在哪里都是一样。”

    种诂点了点头:“哥哥说的是。只是有对面这样一处酒楼在,唐老儿该下力气把这酒楼好好收拾一下,不然怎么会吸引客人?我在这里坐了半天,只有零星几个人来。”

    齐本吉叹了口气:“你不知道,这处酒楼是唐老儿扑买的,本是官家之物,不是他自己的产业,怎么会去下力气装点?其实就连对面酒楼,也一样是主人扑买河南县的。”

    扑买不是真的买,与徐平前世的承包差不多,一般以一年或者三年为期。这个年代扑买可没有利润分成之说,都是定死了一年多少钱,不管生意好坏,这钱是少不了的。既然不是自己的产业,谁会在房子上面下功夫?本钱没赚回来,就成了别人的了。

    说起来,这个时候的扑买都是明码实价,不算坑人,只要是老手,没有意外是不会赔钱的。历史上熙宁变法之后,大多采用“实封投状”,类似于后世的暗标,价高者得,那才是真坑人。唐老儿落得这个地步,主要是河南县不按常规又在对面起一座酒楼。

    听了齐本吉的话,种诂不由皱起眉头:“这唐老儿是得罪了衙门里什么人吧?不然怎么会在他扑买之后,故意在对面再起一座酒楼?要知道,这样固然坑了唐老儿一家,他到期之后这处酒楼也就不值钱了,谁会再来接手?不是白白废弃!”

    “这唐老儿夫妻两个,只有一个女儿,前两年嫁了一个城里面的读书人,在国子监里读书。只是天生命蹇,不到一年丈夫就故去了。这女儿生得好姿容,听说有一个官人看上了,要她做个外室。这女儿不肯,得罪了那个官人。”

    种诂一愣:“无咎是说,之所以又有一处酒楼建起来,是那官人报复?那官人是如个?”

    齐本吉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人闲谈,具体怎么回事又哪里清楚?我们不说这些。”

    读书人忌讳谈别人的家长里短,齐本吉这么说,种诂也就不再问。喝了会酒,问齐本吉:“哥哥以前也是住在城里的,怎么想起搬到龙门镇来?听说娶了嫂嫂?”

    齐本吉苦笑着摇了摇头:“大质,我不是娶,我是嫁,现在我是个接脚夫。好在浑家天性善良,敬重我是个读书人,待我极好。唉,高不成低不就,我也就这么一生了。”

    接脚夫不同于入赘,是女人丧了丈夫之后,继承了家业,自己说了算,再招一个男人上门。女人继承的家业,严格说起来大部分是孩子的,只是代为掌管,如果改嫁官府便就会出面处理家产,确保孩子的继承权,家业不被女人拐了去。

    招接脚夫便就避免了这个麻烦,家里既有个男人顶头,又不用惊动官府。这种家庭都是女人说了算,但是丈夫还有充分的自由,只是不能带走家里的财物,不像赘婿有一种人身依附的关系。洛阳民风开放,女人在家庭里的地位高,接脚夫并不少见。

    齐本吉好的地方在于家里面的女人敬重读书人,对他极好,吃穿用度从来不曾少了他的。也不用他干活,每日里只是走亲访友,山水之间吟诗唱词。

    种诂叹口气,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际遇。当年一起读书的时候,齐本吉一心只想着中进士为官,蹉跎岁月,最后终于是要老于山水之间。自己不事科举,只想过隐士的生活,最后还是因为父亲再履红尘,说不定还要到官府里谋生,真是世事弄人。

    唐老儿与浑家趴在柜台上,看着外面坐着的齐本吉和种诂两人,叹了口气:“还是这些读书人知书答礼,就是坐在一起喝酒也安安静静的,透着一股书卷气。”

    旁边的妇人道:“老汉,你说我们给大姐招这么一个人上门,好么?”

    “你乱想什么!秦二嫂是什么人家?家里有钱有屋,用不完的家财,招了齐大郎当个宝一样。你不知道,齐大郎出来访友,每次要回去的时候秦二嫂都带着孩子迎出村外,那是望眼欲穿啊!若说前两年,这种事情我们还可以想想,今年扑买这酒楼,只怕所家的家财都要被坑进去,你能够招什么人上门?”

    说起这酒楼,两口儿一起愁得叹气。只看着前两年扑买的人赚得盆满钵满眼热,谁知道自己接手就落得这个下场。听说是城里有位官人看上了自己的女儿,弄这个法子出来整人,可女作不说,也不知道是哪位官人。

    唉,女儿已经嫁过人,也不是黄花闺女了,给个官人做外室也没有什么,这种事情难道还少吗?听说东京那里的人家,生了女儿都娇生惯养,从小教歌舞,就想着长大了被富贵人家看上,为姬为妾,做个外室是求之不得呢。没想到自己女儿性子烈,打死了也不同意,而且不漏一点口风,老两口也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

    为父为母的,一辈子的儿女债,这事情找谁说理去?只有这么苦熬着吧。大不了到年底把家产全部变卖,还上了官府的钱,从此不再沾这生意,外面也开几亩地种田去。

    洛阳城周围的闲田多,本地人家,找块闲地开了种粮食也不至于饿死,只是生活过得不如意罢了。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又不用服劳役,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去?

    妇人看着对面的酒楼,恨得牙痒痒的:“都是一般卖酒,对面不过是好看一点,有几个小娘子在那里唱曲,怎么客人都巴巴地去?不闲挤得慌吗?”(未完待续。)

第28章 唐大姐

    看着周围多是倾颓旧园,路边大树参天,少见行人,徐昌对徐平道:“这里太也荒凉了些,怎么会想起在这里买宅子?秀秀没主见,不要什么都由着她。”

    徐平道:“她贪这里近国子监,有读书人的文气,且先看看宅子再说。”

    徐昌摇了摇头,只好跟着前行。

    前些日子徐昌到了洛阳,便就开始忙着置办宅第。徐家买的房子自然是林素娘住,秀秀是住不得的,只好别买一处。本来是徐昌在到处看,谁知秀秀自己看上了一处宅子,今天让徐平带了徐昌一起来看。

    这里是属于河南县的陶化坊,与长夏门大街隔着一座永丰坊。这坊也有大户人家,前枢密使王曙的洛阳私宅便在这坊里。当年王曙还年轻的时候,最为寇准看重,把女儿嫁给他,便就住在这里。坊里面还有西京国子监,有咸平年间重修的文宣王庙。虽然国子监里并没有几个学生,到底是有一些文气。

    不过这里离着洛阳城的中心有些远,还是荒凉,不少废宅,还有很多闲地被开垦出来做菜园花圃。走在这坊里,路两边颇有些乡野气息。

    转运使司衙门在正北边的乐成坊,隔着嘉善、通利两坊和一条东西的建春门大街,相距不远。徐平正是贪这里离着自己衙门近,比较方便,没怎么反对。至于家里的正宅,徐昌选在了更北边紧挨洛河的慈惠坊,是唐时名相姚崇的的故宅,正在谈价钱。

    又走了一里多路,秀秀坐的牛车停下,想来是到地方了。

    徐平看看前面,一边是一片花圃,间以大片的竹林。另一边一处柴门,透过不高的篱笆看进去,可以看出是一片菜园,菜园尽头是一排五间房屋,也已经破旧了。

    与徐昌快步走上前,徐平问秀秀:“怎么选在这里?地方是大,可是太荒凉了些。”

    秀秀道:“我看挺好的,有花有草,院子那边还有一条小河呢。”

    说完,吩咐随从过去打门。

    那是院子?徐平伸脖子看了看篱笆里面,那分明是一处菜园吗,看起来有好几亩呢。

    徐昌苦着脸,悄悄拉了拉徐平的衣角,微微摇了摇头。

    徐平叹口气,对徐昌道:“不急,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不大一会,柴门打开,一个颇有姿色的年少妇人从里面出来,看看秀秀,施礼道:“夫人远来辛苦,快到里面用茶。”

    秀秀看了看徐平,抬步进了柴门。

    徐平拉着徐昌,急忙跟上,过了柴门,到了院子,或者说是菜园里。

    已经秋天,菜园里没有什么菜,看起来有些凄凉。菜田整理得很仔细,分成一小块一小块,修得有水渠,水渠边还栽了一片一片的修竹。

    这个时候的洛阳城宜竹,不但是数量多,而且在黄河以北都有名气。从卖竹的商人手里收税的竹木务就有几处,每年春笋上市的时节,更是附近几州的商人云集。

    穿过菜园,到了正厅里坐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使过来上了茶。

    喝了茶,徐平问那妇人:“不知娘子怎么称呼?怎么要卖这处园子?”

    妇人施礼道:“回官人,民妇许唐氏,人都称我唐大姐。这处宅子是我家长祖上传下来的,因为靠近国子监,又有十亩菜园,且耕且读,分外爱惜。”

    徐昌忍不住插口道:“既然爱惜,怎么还发卖?”

    唐大姐苦笑:“因为家长去年得了一场重病,不治撒手去了。也没留下个子嗣,我支撑了一年,实在坚持不住,家里又要钱使用,只有忍痛卖掉了。”

    原来是个寡妇,徐平心里不想跟寡妇做交易,价钱低了让人说闲话,价钱高了,这地方怎么看也不值,实在太简陋了。这种地方,自己的庄里多得是,干吗到洛阳城来买?

    想了想,徐平问唐大姐:“你把这里卖了,自己住到哪里去?”

    “我父母在龙门镇那里有处酒楼,自今搬到那里一起生活。”

    “原来你家里是卖酒的啊!”这是自己家里经营的行业,徐平一下子觉得亲切许多。“不瞒你说,我家里也是卖酒的,不过是在开封府。”

    “官人误会了,我家里原来不卖酒,本来是在洛阳城里种了一二十亩花田。我阿爹有养花的手艺,攒下了些家财。去年官府看上了那处花田,不知要盖什么衙门,就此失了生计。刚好我要嫁了人,阿爹和妈妈便把家财扑买了龙门镇的酒楼,赖以维生。”

    洛阳城内的田地可以开垦,但永不为永业田,碰上官府征用补偿的钱很少,而且不允许不同意。这一点徐平是知道的,心道这一家也太倒霉了些,竟然碰上这种事。

    见唐大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徐平问她:“你们扑买酒楼,生意好吗?”

    “本来还好,有些利息。不成想没过上两个月,县里又在路的对面起了一座更新更大的来,扑买出去,我们酒楼便就没什么客人了。”

    徐平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不是成心坑扑买的民户!”

    “官家的事,谁说得清楚呢——”唐大姐重重叹了口气,满面愁容。

    徐平看看四周,这房子连带外面的菜园也不值几个钱,便有心买下来,就当帮帮困境中的这家人也好。至于秀秀住不住,后边再说,闲在这里也没什么。

    徐昌见徐平动了心思,忙道:“大姐,敢问你夫家还有什么人吗?你卖了这处宅子,不要以后有夫家的人找上门来闹,事情不美。”

    “没了,许家已经绝后了,唉——”唐大姐叹了口气,“你们放心,买宅子时自然有街坊四邻作保,官府里立契,不会惹出事端。”

    徐昌暗暗摇头,这周围四邻不是种花的就是种菜的,能作什么保?本来城里的坊廓户卖房子,街坊四邻有优先权,他们不愿买才能卖给别人。这种地方根本就不用问,闲地到处都是,谁会来买这么一处菜园?

    (转运使司衙门在不在洛阳按时间经常变动,乐成坊的官衙有时候属西京御史台。)(未完待续。)

第29章 孙沔的麻烦

    让徐昌跟唐大姐在厅堂里谈价格,徐平和秀秀两人走到院子里。

    看着入目一派田园风光,徐平对秀秀道:“这里太过荒凉了些,总让我想起白沙镇的庄子。真是想不明白,你是看上了这里的哪一点。”

    秀秀轻声道:“跟家里一样难道不好吗?我就是想跟家里一样。”

    “好,你说好那就什么都好。”徐平一边说着,一边与秀秀一起沿着菜园的小路向远处走去,看一看这宅子的格局。

    即使是在城里面,这里的土地也不珍贵,菜园里还有大片的空地。不但是有整齐的水渠,还有几处小池塘,其中一个大的有半亩多,周围都是竹林,池边还有一处小木亭。

    到了池塘边站住,徐平看看左右的风光,口中道:“这种菜的倒是个雅人。”

    “官人不知道,唐大姐的丈夫以前是国子监的学生,颇有才气,据说下一次科举是要发解的。若是中个进士,这一家人就从此发迹了,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去了。”

    徐平对秀秀道:“原来你认识这个唐大姐,也还以为是她要卖房子才见到的。”

    秀秀叹了口气:“唐大姐有一双巧手,以前就在转运使司衙门做些杂活,在衙里帮人缝缝补补,洗洗浆浆,我到了之后认识的。官人,你说一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娘子,为了供丈夫读书,出去做零工帮衬家里,是不是挺不容易的。”

    “是挺不容易的,也难为她。”徐平点头,这是他的真心话。那个唐大姐长得不俗,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身贫苦人家,嫁人后能够安于贫穷,确实不容易。女子三不出中有一条糟糠夫妻不下堂,便就针对的这种情况。男人未发迹前,与妻子相濡以沫,妻子含辛茹苦供养丈夫上进,这就是一辈子的感情,自当相守一生。

    世人所谓穷书生,其实真正一贫如洗的人家很难出读书人,能够脱产读书的怎么也要有一点家底。就像这唐大姐家,他丈夫还是有祖传的这处房子,这十几亩菜园,才能勉强维持住他读书的花销。但家里人丁单薄,男子专心读书,一切活计都压到了女人身上,这就显得辛苦了。国子监里读书,经常跟同学一起出去诗文聚会,不能太过寒酸,这对一个女人的压力就大了。唐大姐必然是家里雇人种菜,自己再出去做零工添补。这才是底层读书人的常态,说穷还是比大部人过得好,说不穷又过得着实辛苦。

    绕远小池塘,顺着水渠一直向前边走去。

    徐平问秀秀:“你是可怜唐大姐,才买这处房子吗?”

    秀秀笑道:“我可怜她做什么?你当年读书的时候我也在身边,不过那时候一不愁吃二不愁穿,你每日读上三五本书,就觉得自己是天底下第一受苦的人了。现在想想,比这许家官人不知道强到了哪里。唐大姐这样陪着丈夫,才是贫贱夫妻,一辈子的福气。她只是命不好,等不到自家官人发迹的那一天罢了。”

    到了尽头,是一条小河,也不知道是洛河还是哪条河的支流。河不宽,水不深,秋色里水边的芦苇已经开始变黄,洁白的芦花在河面上飞舞。河边的大柳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钻出一只翠鸟,闪电一般在水面上掠过,顷刻间就又消失在不知道哪棵大树上。

    徐平轻轻拉着秀秀的手,站在河边,看着这景色,一时都没有说话。

    以前白沙镇的庄子里,还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庄院东边的小河便也是这副景象。徐平经常带着秀秀在河边玩闹,看着水鸟飞来飞去,看着芦花在阳光下飞舞。秋日的阳光洒在水面上,闪着金光。现在想来,那些时光仿如一场梦一般。

    徐平捏了一捏秀秀的手,对她道:“这里其实也不错,只是在洛阳城里,这乡野的景色总有些不着调。等我这两天忙过去,便找人把这里收拾一下。菜园改成菜圃,种些花花草草的,牡丹什么的,再植些修竹,便也就过得去了。好不好?”

    秀秀摇了摇头:“不好,我喜欢这里,就喜欢这个样子。”

    徐平笑笑,没再说什么。未来是个什么样子,还是由时光慢慢来改变。

    回到厅堂里,已经不见了唐大姐,连那个小女使也不见了,徐平问徐昌:“怎么,主人家这便就走了吗?我们又不急着过来住。”

    徐昌道:“已经交割过了,她还在这里干什么?该收拾的她早已经收拾好了。这里到龙门镇还有些路,不早点走,到那里天就黑了。听说,她们家在那里的酒楼很冷清,这个唐大姐过去,多少是个帮手,省了雇人。至于房契,过两天再到河南县去办。”

    徐平看看四周,心里总有种奇怪的感觉,这里以后就是自己在洛阳的家了?好像一切都太过草率,这里五间旧房,一片菜园,也着实不像个家的样子。

    秀秀走上前,到刚才唐大姐坐的椅子上坐下,突然笑道:“都说洛阳的女儿家跟其他地方不同,最有主意,家里事情也能做主。这个唐大姐做事如此爽快,倒是不虚。官人,你看这里也是一张椅子,也只有在洛阳才会如此。以后我便坐在这里,如何?”

    “好,只要你喜欢,坐到另一边去又有什么!”

    徐平笑着,与徐昌一起四处看房子。

    刚才唐大姐在的时候,家主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给她逝去的丈夫留的。不过她坐的地方,也与对面一样放着一把椅子。

    北宋女性一般都不坐椅子,就是在家里也一般坐杌子,历史上南宋陆游还感叹过,到了南宋妇人也开始坐椅子了,再没有北宋时期那么规矩。惟有洛阳是例外,这里男人什么时候开始坐椅子,女人也同时开始坐了。河南府是后来两宋理学兴起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女性地位最高的地方,历史便就是这么不规矩,总是在矛盾中迸出火花来。

    留守司衙门的后衙,孙沔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听着家里的知院主管说着事情。

    知院道:“官人,我听人说,那个唐大姐把在陶化坊的宅子卖给徐都漕了,会不会出事情?唐大姐性子烈,必她在都漕面前乱说!”

    “说什么?说我看上了她?”孙沔冷哼一声,“她的丈夫又不是我害死的,我还怕她到转运司衙门告我不成?一个寡妇,又没有子女拖累,我名正言顺地找人去做媒,要纳她做个外室小妾,难道还犯了王法!河南府不是其他地方,我这留守司通判可不是地方的监当官,没有不许在地方娶妻纳妾的说法,就是闹上朝堂,我也不怕什么!”

    “官人说的是。不过,唐大姐卖了宅子,手里有了闲钱,到年底把扑买的钱还上,我们不是白费了心机?龙门镇里起那座酒楼,可是花了不少钱。”

    “哼,陶化坊那里的宅子五间破房,十几亩菜园,能卖几个钱?这里不是京城,京城那里是寸土寸金,西京城里的宅子可不值钱!唐家老儿扑买酒楼一年,正经生意只做了两个月,他有多少家产都得搭进去!有时间你到龙门镇去一趟,让那个扑买的衙门——叫什么来着,多上上心,最好让唐老儿的酒楼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的明天就去。官人已经花了大把钱下去,没个结果可就亏得大了。”

    孙沔直起腰来,叹了口气:“唉,要不是这个徐平来,其实也花不了几个钱。那扑买新盖酒楼的,赚了钱还敢自己收起来不成?等到年底还不是得乖乖地给我送来。现在徐平新官上任,必然盯得紧,又看我不顺眼,这钱是不能收了。可惜!”

    知院忙道:“那其他家呢?城里的分司官,好多家都是每月要送些钱来,我们是收还是不收?这些人不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收,不收我吃什么!对了,你也买些礼物,什么时鲜果蔬,鱼鳖虾蟹,没事的时候跟那些人家走动走动。同朝为官,家里平时礼尚往来总不犯法。”

    “官人说的是,这样别人还能说出什么来?”

    朝里的卿监官,可以在洛阳分司,按徐平前世的话说是衙门的洛阳分部。不过没有任何职事,只是拿俸禄罢了,惟一的工作就是参加各种祭祀,以及五日一次的大起居。

    大宋初立国的时候,分司官是一种优待,官员老了洛阳分司拿着俸禄养老,这也是为什么洛阳城里高官宅第众多的原因之一。后来,官员的待遇上升,致仕之后从不领俸禄到领半俸,最后领全俸,这分司官便就再没有一点优势。到了这个年代,分司洛阳已经成了对官员的一种惩罚,相当于闲置,政治前途基本葬送,比降职外任还要重一些。

    这些分司官是由留守司管着的,孙沔官不大,可掌握着不少高官的前程。分司官的政治前途基本完蛋,但总有各种原因再起的,只看自己会不会来事。每五日大起居,拜表有时候是由驿站送到京城去,有时候是专门派官员送去。这是一次见皇帝的机会,还有野心的分司官们盯得紧。就为了这个机会,孙沔一年就收不少钱。

    原则上讲,留守司不是地方衙门,而是属于中央朝廷的一部分。比如西京国子监、御史台和司天监等都在留守司下,这些官员都不是地方官,大起居本来就是朝官做的事。这样一个在地方而不属于地方的衙门,凭空多了许多机会。孙沔在河南府管的事情少,但是实权却不小,最少对官员来说,他留守司的身份比河南府的身份重要多了。(未完待续。)

第30章 斥责

    龙门镇酒楼的后院里显得有些冷清,月光从院中的大树枝叶间洒下来,斑斑驳驳。旁边房子里的灯光如豆,虽然昏暗,却有一种温暖。

    唐妈妈看着里里外外收拾的女儿,叹了口气:“大姐,既然已经搬了回来,就把女婿忘了吧。女婿是个好人,只是太过没福,你们没这一世的姻缘。”

    唐大姐随口道:“忘了又如何?不忘又如何?总之是没有这个人了。”

    “没了就没了,我们向前看。你年不满二十,正是好时候,再找个好人家又不难。”

    “妈妈说这些做什么?有闲心思,还是想着怎么让酒楼的生意好起来。现在已经是秋天,离着年底也没几个月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如何面对官府催账?”

    唐妈妈道:“你不要为这些事情操心,酒楼自有我们两口儿。再者说了,你是嫁出去的人,追账也追不到你身上,我们无非拼着把家产变卖了就是。女儿我跟你说,不管是以前的嫁妆,还是这次卖宅子的钱,都要收好了,那是你自己的。将来再嫁人,这就是你的倚仗,手里有钱,可以挑丈夫,将来在家里说话也有底气。以前啊,朝里两位相公,还争着娶一个有身家的妇人呢。手里有了钱,连朝里的相公都抢着娶,可想这钱多重要。就是现在,嘉善坊里的任官人,可是在朝里做过盐铁副使的,他家里的夫人还不是再嫁的。”

    唐大姐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盐铁副使,今天买宅子的以前也做过盐铁副使,看着挺和气的一个人,实在想不出在朝里是个什么大官。

    两相公抢寡妇是指张齐贤和向敏中,当时一个寡妇有十万贯嫁妆,两个人争着要娶进门,贪那钱财。闹得不可开交,官司打到皇帝那里。不过这两人虽然都做过宰相,但也都带过兵打过仗。文人带兵正是起自张齐贤,向敏中则与寇准一起主持了澶渊之战。这个年代只要带过兵任过武职的,在别人眼里礼仪上便就从宽要求。

    嘉善坊在陶化坊南,两坊紧邻,那里有任布的宅子,徐平初回京时候的盐铁副使。他也是丧妻之后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不过好像过得并不愉快。

    见唐大姐不说话,唐妈妈道:“大姐,你听妈妈的话,女人的好时候没有几年,你可千万不要不当一回事。乘着现在年轻,花骨朵一样的人,找个好人家,一辈子有个着落。我听人说,城里有个官人对你有意,是也不是?”

    唐大姐冷冷地道:“妈妈什时候见过洛阳城里有未娶的官人?”

    “什么未娶不未娶的,大姐,你也是嫁过人的,不再是黄花女儿。只要人合适,就不要讲究那些了。嫁个官人,哪怕是做妾室,也不委屈了。”

    “妈妈只知道嘉善坊里有任官人,那知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位李中丞?曾经做过河南府知府的。他夫人不能生养,娶了个外室生了个儿子,因夫人厉害,一直养在外边。后来夫人再三说要自己抚养,才抱回家里,大宴宾客。你猜怎么着?他夫人就当着宾客的面,把那孩子活活在柱子上撞死了!丈夫的亲生骨肉商且如此,何况一个外室小妾!妈妈,你但凡是为我好,这些话不要再提!你女婿的尸骨未寒,我本该守孝三年,就是不拘小节,难道我连一整年都守不过去?”

    李及曾任河南知府,因河南府衙在宣范坊,与嘉善坊正东正西,他也在嘉善坊买了宅子。河南知府任满,入朝为御史中丞,卒于任上。李及的夫人不能生育,又极善妒,把小妾生的儿子活活摔死。李及从此无后,过继侄子继承香火。

    这事情过去不久,当时在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唐妈妈听女儿说起再不说一句话。

    法律上正妻是丈夫所有子女的母亲,父母打死儿子到底怎么算法律上也没个说法,这事情最后不了了之,着实让人心寒。

    外室的妾还有人身自由,只要丈夫真心相待,过得不会太差。怕的就是子女,因为他们的母亲是正妻,亲生的母亲无法掌控他们的命运。

    唐家老两口只看见一些有钱人的外室过得和和美美,却不知道他们的子女在家里经常会受虐待,觉得女儿给人做妾也没什么,唐大姐显然不是这么想。再者说了,孙沔她也见过,也听说过他的为人,自己好人家出身,是绝不会给这种人做妾的。

    与此同时,对面的酒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丝竹不绝,到处都是欢歌笑语。

    一处小阁子里,几个歌女调着管弦,低声而歌。对面珠帘垂下来,看不清里面情形。

    孙沔的知院坐在帘后,看着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懒洋洋地道:“有些日子没来了,你这里生意倒是越来越红火,进账不少吧?”

    中年人陪笑道:“都是童主管栽培,小的一家都感念主管恩德。”

    “嗯,你知道就好。这样一处酒楼,在我们官人那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但对于一般的人家,可就能挣来金山银山啊!啊,你说是不是啊——”

    “主管说的极是!洛阳城里,有几个人比得上孙通判一句话!他的手里,不知道握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一座酒楼算什么!主管,今年生意委实不错,等过些日子,我打些金银首饰给通判送去。通判的姬妾,总不能太过寒酸了。”

    “免了,我家官人帮你,可不是为了那点钱财。”这句话一出口,童主管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怎么可能不是为了钱财?孙沔最爱的就是钱。不过现在转运使就在洛阳城里,新官上任盯得又紧,不敢随便落人把柄。“你心里知道,我家官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新盖一座酒楼。这酒楼盖起来,只有你家里得到好处,你又不是官人的儿子,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中年人忙道:“小的虽不是通判的儿子,可比儿子还孝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还用吩咐?我看你是赚钱多了脑子糊涂了吧!得了好处,就该时时想着要为我家官人做事,不然凭什么带挚你!你这几个月,难道不知道在这里干会么?!”

    见童主管的声音陡然间高了起来,中年人一脸惶恐:“主管且息怒,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从我这酒楼开起来,对面唐老儿的酒楼便就没有什么客人。只有那些穷得叮当响的穷苦力才到那里讨碗酒喝,这老儿今年肯定赔掉家底。”

    “光赔掉家底可不够,要这老儿把一家老小都赔进去才合我家官人的意。那老儿有一个女儿,新近没了丈夫,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的知道,不就是唐大姐的丈夫没了,才在这里起了这座酒楼吗——”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我跟你说,我家官人能让你发财,就能让你倾家荡产!你今年,一定要让对面唐老儿把一家的身家性命都赔进去,不然,来年过那种日子可就是你了!——知不知道?!”

    中年人不断地搓着手,小声道:“主管,这事情可有些难了。那老儿一向谨慎,扑买酒楼的时候就算好了,哪怕赔上一年,也无非是把家产散光,怎么会赔上身家性命呢?主管你看要不这样,找找河南县的人,把那老儿的扑买文状改为三年。他一年赔得起,三年难道还能赔得起?如此一来,主管让他干什么他不就得干什么!”

    童主管冷笑:“你想的好事情!现在新的转运使上任,我家官人怎么敢这么做?你是想着在这里赚上三年钱吧?再者说了,就是事情能成,三年后我家官人也任满了,那个唐家小娘子要让给谁去?费这么多力气,倒是便宜了别人,你是猪脑子啊!”

    “主管怎么这么说?唐大姐年不满二十,等上一两年,也还是青春年华。通判就是任满了,也尽可以带到新上任的地方去,要耽误了什么?”

    童主管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唉呀杜二,我发现你这脑子还真是不好使,小时候被驴踢过吧?我家官人游宦各地,看上哪里的小娘子就带回家,那要建多大的宅子?你脑子里到底想的是什么?怎么就不想点人该想的事情呢?”

    中年人一惊:“主管的意思是——”

    “这你还不明白?我家官人一个人在洛阳城为官,夜晚寂寞,想找那唐家小娘子陪一陪,难道要陪一辈子?等到年底,是因为我家官人一向奉公守法,不会去做那违法犯科的事情,只好强忍寂寞,知不知道?我告诉你,要是到年底还办不好,你就好好想一想自己一家的后路吧!听没听人说过?世间重役,无过于里正衙前,结果你当个衙前,还捞到了这种好事情,不知道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报,要好好珍惜?要是不珍惜,来年便就让你知道知道,衙前为什么是世间重役!不让唐老儿倾家荡产,我便让你倾家荡产!”

    见童主管声色俱厉,杜二满脸土色。真要得罪了眼前这个人,他可比唐老儿惨。

    唐老儿到底是个平民百姓,收拾他为了不落下把柄,总要想点手段。自己现在当着衙前差役,连这些手段都不用,合理合法的就可以收拾了。只要让自己押着官物沿着黄河去一趟陕西路,孙沔有无数的手段让自己生不如死。

    拿人的手短,现在杜二也是骑虎难下,如果不按照童主管的吩咐,自己就要替唐老儿一家挡灾了。就像童主管说的,唐老儿又不是自己亲爹,凭什么?

    可要怎样让唐老儿破家,总得想一个万全的办法。(未完待续。)

第31章 牛官司

    “二郎二郎,我等你好久了,怎么这个时候才到?你看太阳都那么高了!”天津桥附近三司铺子前,喜庆伸着脖子看着前面赶车来的孙二郎,高兴得直跳脚。

    前面彭三叔停下驴车,孙二郎从车上跳下来,飞跑到喜庆面前,笑着道:“我也想你得紧!不过我家里离这着实可不近,来一趟可不容易呢。”

    喜庆拉着孙二郎的手,对他道:“走,我请你吃一碗冷淘。现在秋老虎,天气还是热得很,吃起来正好。再过几天,只怕就不合适吃了。”

    “不急,先把货搬了。”

    喜庆哪里肯,拉着孙二郎只顾走,口中道:“急什么,回来再搬就好!这个时候,你总得在城里住一夜,又不能马上就走的。”

    孙二郎回头向彭三叔打了声招唿,欢天喜地地随着喜庆去了。

    彭三叔笑咪咪地看着两人离去,把驴车赶到铺子旁边,把驴卸了,拴到一边木桩上饮水。转身看看,见一边的小酒铺只有几个人,慢悠悠地转了过去。

    郑州虽然前段时间也开了三司的铺子,但里面的货物不全。特别人是穷苦人用的日常用品不多,河阴满县的买卖社,要进货还是要到西京洛阳城来。

    每过一个月半个月,大家把要进的货物列了单子,轮班排着一家到西京进货来。穷苦人家反正路上也不多讲究,驴吃的草料是自己带的,干粮是自己带的,现在这天气,甚至基本不住店,晚上展开铺盖在车上就睡了。跑一趟只是花的时间多,路费倒是费不了几个钱。从三司的铺子进了货物回去,各家分了,也能卖上个把月。

    买卖社不以赢利为目的,都是入社的人轮班在里面做事,按时间算工钱。到手的工钱不多,仅能够补足自己耽误的农活罢了。吸引人入社的,是按照交易额定期分利润,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以成本价获得那些货物。

    自然经济形态下,对于农民来说,货币稀缺。这不在于钱发行得多少,而是交换对于农民来说成本太高,宁可使用物物交换的形式。这些买卖社收了社员的实物,一些土特产一样运到三司铺子里来卖掉,换回自己的生活必需品。

    这便是供销社系统存在的意义,在商品经济还不发达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把社会的方方面面用尽量小的成本纳入到商品经济中来,把交易成本压到最低。等到商品经济发展起来,专业的商人效率超过这个系统,这个系统也会自然而然地消亡。

    到了酒铺里,彭三叔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烈酒,要了一小碟咸菜,小厮摆在桌子上。

    端起碗来,彭三叔闻了闻酒香,轻轻抿了一口,陶醉地闭上眼睛。

    日日夜夜都在地里劳作,完工之后喝上一口烈酒,解去一身的疲乏,实在是世间最美好的享受了。可酒是粮食酿出来的,粮食是农人的命根子,种地的人一年到头也喝不上几回酒。只有年关大节,几家合伙酿些私酒,混浊不堪,也没什么酒味。至于店里卖的那些官酒,除了不务正业的闲汉,哪个舍得去喝?

    三司铺子里卖的白酒,酒味又浓,价钱又便宜,这才是庄稼人喝的酒。现在买卖社里都有这种酒卖,有人馋了,随便抓把粮食喝上一小碗,晕晕乎乎地就回家睡觉去。这是自己人的买卖,真正的酒鬼,大家也不卖酒给他。

    彭三叔喝着酒,就着咸菜,享受着属于自己的这幸福时光,等孙二郎回来。

    二郎年纪小,人又老实肯干,还跟铺子里的喜庆是朋友,现在是买卖社里惟一的长期雇员。就是轮到别家到西京城里进货,也会特意找他跟着车。

    乡下的生活,就是这样平平淡淡,每个人在这平平淡淡中,寻找自己的快乐。

    孙二郎和喜庆在天津桥头冷淘摊子的小桌上,轻轻拨弄着碗里的凉粉,快乐地品评着这食物的味道。他们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城中的一切都显得新鲜吸引人。

    吃了一会,喜庆对孙二郎道:“二郎,过些日子我们要在建春门内开间新铺子,郑主管要带着我过去呢。以后,你便就到那里进货,少走好多路。”

    二郎想了想,问道:“那里是小铺子吧,货物全吗?”

    “我们兄弟之间,你要的货物自然会早早给你准备好,怎么会不全?”

    “那好,以后我们住在那里,也便宜许多。喜庆,我每次从建春门走,看那里有些荒凉,你们怎么会到那里开铺子?”

    “这我哪里清楚!这次盐铁司的刘判官到西京城来,住了几天便就定下来。听说在西京城里卖的棉布,都在那个铺子里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两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够清楚这种事情,他们也没有兴趣,两句话带过,便就说起各自这段时间遇到的奇人异事。

    到建春门内开铺子卖棉布是徐平定下来的,是对西京洛阳城的产业布局。洛河从西面流入城内,从东边出城。因为要在上游筑坝,出城的地方水流平稳,是徐平规划下来的水力纺纱等工业的聚集地。纺纱在那里,织布自然也在,那配套的裁衣等等也就要在了。

    不选东水门开铺子而是选在建春门,是因为建春门正当向东的大道,而且那里闲田众多,适合大规模的工商业。史上后来文彦博在洛阳,曾经在建春门内买地几百亩,建起了一座名园,可想而知那里闲着的土地有多少。

    现在棉花的种植、纺织都还在规划,初期先聚集一批民间的制衣业过去。棉布还算是新奇,而且价格不高,对于制衣业来说,正是赚大钱的时候。在建春门那里开间铺子专门卖棉布,必然会吸引商家到那里开店,算是形成一个新的商业中心吧。

    转运司衙门的后衙,徐平拜了茶,问贾昌龄:“提刑,本是说耽搁一天,怎么最后耽误这么多日子?你看,几个大州的知州都已经回转了,你才到城里。”

    贾昌龄叹了口气:“快不要说了,待在官廨里不出来也没有事情,一到地方,便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案子。父老百姓拦着,我想走也走不了啊!”

    一边说着,贾昌龄一边连连摇头。

    这次到洛阳来,他是与知州赵贺一起从邓州出发的。结果因为有案子纠缠,被赵贺落下得越来越远,最后他到了洛阳,赵贺都已经离开了。

    因为现在的提点刑狱不带劝农使,什么修河之类的事情与贾昌龄无关,他也并不怎么关心。之所以一定要到洛阳城来,是因为徐平新官上任,几司的长官总要碰一下面。

    转运使司和提点刑狱司都有对地方官吏的监察权,都可以称为宪司,这是与安抚使司最大的不同。宪司的主官每年都要巡遍治下各州县,以京西路之大,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必须要合理分工。徐平除了要接下前任王雍没巡视到的地方,还要跟贾昌龄商量好下年两司分别巡视的地方,两人加起来把京西路的各州走遍才算完成任务。但另一方面,宪司主官又要求在任内治下的各州都要走到,所以每年分的州县是不同的,必须商量。

    说会闲话,徐平问贾昌龄:“怎么会有这么多案子?我也在地方多年,很少见这种情况啊。难道,京西的百姓也喜讼?”

    贾昌龄摇头:“不是,京西百姓算是顺民了。说起善讼,都漕什么时候到江南两路去为官,那才知道什么叫案子多。京西路位于天下之中,百姓大多温和。这一次出来之所以碰到的案子多,还是因为闰年。”

    “哦,此话怎讲?”

    “不是编闰年录吗,各地重分户等,就为了这件事情,各地诉讼到现在还没平息。”

    徐平点点头,户等直接关系到平民百姓的税赋差役负担,每到闰年,民间各种花招百出。为了降一户等,违法犯科的有之,闹出人间惨剧的有之,确实比往年乱。

    贾昌龄道:“我从邓州来,都漕知道,那一带的牛多,农户没牛,便就种不成田。牛价不便宜,便就有大户人家,与人虚立文契,把牛假卖给贫苦人家,以立文契。结果等到闰年录编过,户等定了下来,便就有人家把虚契作为实契,不还牛了,这种官司太多!”

    牛也是要折价算入资产,计入户等之内的,所以在京西路,很少有人家专门养牛,都是从荆湖路大批量买来。这里的人只养能够役用的成年牛,小牛是很少养的。荆湖两路因为还没有开发,有大片的草地,那里的人家都是把牛放出去,等到要卖的时候再到野间去抓,没有户等的问题。再加上有大量蛮族,他们也不按律法入户等。

    邓州离荆湖路不远,那里贩来的牛也多,甚至有专门养牛租给别人的。每到闰年,关系到的牛的官司层出不穷。(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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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100/ 第一时间欣赏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作者:安化军所写的《一世富贵》为转载作品,一世富贵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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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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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