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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化军     一世富贵txt下载     一世富贵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2章 不可推行

    王曾低头想了一会,抬起头道:“此法倒是可行,今年不但是广南,还有在密州设市舶司,连高丽的商路也通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日本国一直闭关锁国,不但与本朝隔绝,而且与高丽和契丹也没有往来。但我听王彬讲,实际上还是有不少海商到那里贸易,不过大多都是假借夷人的名义,还有人在日本国娶妻生子。若是密州市舶司搞得好了,到日本的商路也不是不能够想办法。听说日本国比高丽大得多,而且本国盛产黄金,通商极是有利可途。”

    “相公说得不错,商路初通,必然需要大量的货物,而绢帛最受蛮夷喜爱。如果真是没有办法,倒是可以收一部分绢上来,然后运到各市舶司与海外贸易。现在难的,就是不管三司还是内库都拿不出这么多现钱来。”

    王曾无奈地道:“内藏库还是有现钱的,最少几百万贯总是拿得出来吧,自从徐平主持盐铁司,这两年三司可是再也没向内藏库借钱了。不过,这个时候要让圣上拿出来,只怕是有些难。对了,听说河南府最近不是正在售卖棉衣?因为天下乏钱,到那里贩卖的客人少了,不如前段时间棉布卖得那么热闹。”

    蔡齐眼睛一亮:“相公要在棉衣上打主意?此法可行!只是不知道京西路和河南府愿不愿意,毕竟现在是朝廷欠着他们一大笔款子呢!”

    王曾想了想,笑道:“实在不行,就让圣上给徐平下诏旨吧,中书不好出面了。”

    现在要分势力的话,徐平算是赵祯的自己人,跟朝里的其他势力关系都不密切,自己又没有另立山头的能力。而且还有李用和一层关系在,公事公办不好说话了,可以让赵祯向徐平哭穷,公事私办有时候也是一个办法。

    等到吕夷简和宋绶两人回到政事堂,坐下没多久,小黄门便就过来让几位宰相入殿议事。留下蔡齐当值,三人随着小黄门出了政事堂,从垂拱殿进了大内。

    崇政殿里,赵祯正襟危坐,暗暗运气。今天的天气很冷,偌大的崇政殿好像一个冰窖一样,虽在里面穿了绵衣,赵祯依然觉得寒冷难当。为了保持礼仪,君臣相见的时候大臣面前不好生炭,不然大家不由自主地弯腰烤火成何体统。为了表示君臣一体,赵祯自己面前便就也不生炭火,说实话,这习惯能够保持下来也挺不容易的。

    吕夷简三人到殿前行礼如仪,进殿赵祯赐了座,又赐茶汤。

    这些例行的礼仪做完,才道:“今日召诸位卿家进宫,是商量三司所说河南府的飞票无法兑换,要在全国推行钱庄新政之事。且坐一坐,御史中丞杜衍和三司使陈执中还有晏学士很快就到。此事重大,需集思广益才可。”

    三人领旨谢恩,坐在那里慢慢喝着热茶。

    要不了多久,杜衍、陈执中和晏殊便就到了崇政殿,一样赐座,开始议论。

    陈执中先简略价绍了一下当前三司和京西路遇到的困境,最后道:“今年京西路棉布产得极多,天下大卖。外地客商到河南府贩棉布,都是按惯例在本地州军换飞票,然后到河南府换成棉布。依臣查验,因为买卖棉布河南府积下的飞票不下三千万贯之多,比今年朝廷收到的两税数额还要巨大。天下间哪里有那么多铜钱?如今三司着实无力兑付。”

    不是所有的客商都用飞票,还有很多人会带着金银珠玉绢帛等轻货买布。实际上今年河南府的收入相当惊人,只算商税,也远远超过了以前天下第一的开封府。不过由于三司不能兑付飞票,这些成绩反而暂时被掩盖起来。

    听了陈执中的话,吕夷简沉声道:“河南府的飞票如果不兑付又如何?”

    陈执中一愣,才恭声答道:“回相公,如果不兑付,一是河南府无法向京西路的其他州军和营田务结账,影响他们来年经营,再一个京西路今年官员的考课会一塌煳涂。”

    旁边杜衍道:“委实如此,看看就到年底,京西路的幕职官为此事不少报怨。”

    杜衍以御史中丞兼判吏部流内铨,管着幕职官的考课。最近京西路的官员因为明明今年政绩突出,却可能在考课上显不出来,怨气很大,杜衍自然有耳闻。

    吕夷简听了却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

    晏殊在一边看两位宰相神情一个比一个严肃,偏偏都不发声,不由心里嘀咕。最近政事堂的气氛不正常,大家都知道,没想到对立到了这么厉害的程度。

    见赵祯的目光投向自己,晏殊只好硬着头皮道:“依臣所见,河南府的飞票不能兑付自然麻烦多多,但钱庄新政在京西路只试行了一年,还出了不少弊端,现在推向全国风险着实太大。还是大家再想想办法,帮着三司过了这难关,不要去推钱庄新政。”

    杜衍是御史,不好对具体的施政发表意见,只是坐在那里倾听。

    赵祯转向吕夷简和王曾问道:“两位相公如何看?”

    吕夷简拱笏沉声道:“回陛下,臣以为钱庄新政前途未知,不可推向全国,当别想良策。”

    见赵祯看向自己,王曾只好捧笏:“臣也以为钱庄新政对天下震动太大,遽然推行恐惹出大的乱子,还是另想办法徐徐图之。”

    两位宰相意见相同,此事实际便就已经决定了。赵祯本来就心存疑虑,徐平人在这里他还可以商量,徐平不在,陈执中在财政上还没有获得他的认可,不会询问他的意见。三司在全国推行京西路钱庄新政的提议,实际上就被否决了。

    对这个结果陈执中并不意外,实际上他已经早预料到了,此时捧笏道:“两位相公都觉得在全国推行钱庄新政不可行,看来此事确实有风险,只好容后再议。只是现在已经到了年底,河南府的飞票必须兑付了,不然三司无法交待。此事到底该如何,还请示下。”(未完待续。。)

第153章 各执一词

    见首相吕夷简只是沉着脸沉默不语,陈执中只好接着道:“前几日盐铁副使王博文到永安皇陵祭拜,京西路都转运使徐平提起,此时天下缺钱,而来钱帛并行,不可使绢价再这样持续跌下去,应由三司称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臣以为此议颇有见地,如果稳住绢价,则最少三司和各州县府库在账面上不会亏损太多,能稍缓缺钱窘状。”

    吕夷简沉声道:“官府出面和买绢帛,固然可以稳定绢价,但收进来的绢帛积压,无处可销,过几年绢价跌下去,又当如何?那时账面不好看,如何说?”

    王曾高声道:“臣以为徐平此议比推行钱庄新政可行多了,绢帛入府库,将来价跌可以从容处置,总会有新的办法。其实就是绢价不跌,绢帛存在府库也会朽坏,过不了几年数匹才能当新绢一匹,损失又能有多大?”

    绢帛不是铜钱,储存是会折旧的,多存一年就多折一年的价。尤其是内藏库里的陈绢最多,前些日子发出来的,十匹还当不了新绢一匹,不跌价也会折旧。

    吕夷简并不知道刚才王曾和蔡齐在政事堂刚刚商量过此事,以为他是习惯性地跟自己作对,听了他的话冷冷地道:“这两年虽然三司宽裕了些,但左藏库里也没有多少陈绢,每年夏税收上来只是堪够赏赐罢了,哪里来折旧的事!现在贸然收绢帛入库,如果不想坐等价跌亏损数目,难道又学前些年抑配给官员和军士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宋绶此时道:“吕相公说的是,州县或许有些存绢,都是系省钱物,数目不多。左藏库要管官员的衣赐,加上禁军厢军所用,委实没什么存绢。现在从民间和买上来,只好存进库里,那就折旧和价跌相加,到时不知要亏损多少了。”

    坐在上面的赵祯沉默不语,他自己的内藏库陈绢最多,实在没底气说话。从太宗皇帝开始,便不断扩大内藏库的财源,真宗皇帝又扩了一波,到现在有数十州军的钱绢是直接交到内藏库的。内藏库向外出的又少,年数最久的陈绢有十几年前的。

    王曾面容清秀,此时老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说话不急不缓:“说府库存绢不多那是以前,今年可就不同了。不然的话,河南府几千万贯的飞票哪里来的?若都是不用绢用铜钱或者金银,又怎么会有三司兑换不了飞票的事?陈龙图,不知我说的可对?”

    陈执中捧笏恭声道:“相公所言即是,各地州县的飞票大多都是客商用绢帛兑付,此时解到京师来已经不少,左藏库此时确有不少存绢。而且,因为绢价下跌,很多发出飞票多的州军,都因此亏了钱粮数目,如何考课还没有定论。”

    此时统计,虽然总账经常用贯匹石两这样的词语概括,是把钱的贯数、粮的石数、绢的匹数和白银的两数相加,有的时候还加上草的围数。但实际上的分账中,并不把这些单位看作等值,是要按照市价换算的。这样一来,开出飞票多的州军,可能今年境内经济发展良好,主管钱粮本来能考个上等,结果被绢价下跌拖累,一下子可能成了负数。地方官当然认为这是非战之罪,对这种考评结果不服的。负责钱粮考课的三司也认同不公平,正在想办法进行调整,只是还没有确定的结论。

    王曾朗声道:“因为今年棉布大卖,民间的绢可能大多都收到州县的库里了,此时绢价下跌,跌的就是朝廷的钱粮。我以为,徐平说的有道理,朝廷应当详议!”

    吕夷简一时语结,没有接话。

    其实一年民间有多少新绢是可以大致估算的,夏税收的数目一定,税收的比例年基本稳定,不难根据夏税推算出民间的绢来。可惜这种详细的统计只有徐平在的时候盐铁司做了,度支和户部两司并没有,现在坐这里的人,对民间到底有多少绢也没个数据。但可以肯定的是,河南府未兑付的飞票数目已经超过两税,则民间的绢只怕真集中到官府了。

    见吕夷简不说话,赵祯对王曾道:“依相公之见,徐平的称提之说果然可行?”

    王曾捧笏:“臣以为可行!京西路棉布大卖,而且看起来以后可能一年比一年多,绢价必然会跌。此时朝廷收绢,可说是寅吃卯粮,虽然解一时之难,但也确实有隐患。”

    吕夷简冷冷地道:“当然是有隐患!所谓剜得心头肉,补得眼前疮,寅吃卯粮是那么容易吃的?把难处推到后面,到时恐怕就会成心腹大患!棉布越来越多,那么下年朝廷夏税还要不要收绢?要不要让百姓交棉布?如果不变,那才真正难办!”

    一边的晏殊道:“到了这个时节,百姓也没有准备,怎么可能改种棉花。下年夏税自然还是按往常年一样征收,不然会出大乱子。”

    吕夷简沉声道:“不错,不要只看眼前的绢,还要看到后面。一年夏税不变,那两年变不变?三年变不变?夏税收的匹数不变,但绢价已经跌了,县官的钱粮便就亏空,到哪里去补?如果按照跌的绢价,让百姓多交,则一家种桑养蚕,民妇一年到头,也不过就是织那么几匹,到哪里多去?就成了无端盘剥百姓了!”

    王曾轻声细语道:“到了这个时候,朝廷不受些损失是不可能了。其实也没有什么,棉布发卖相当于凭空多了许多钱粮,绢上损失些并不算什么,足以找补回来。夏税自然还是跟以前一样收,不可能让民户多输绢。先帝曾有诏旨,勿得增加赋敛,重困黎元,陛下自然不能违背先帝遗志。至于收上来的绢,别找出路就是。”

    吕夷简冷哼一声:“什么出路?绢帛无非制衣御寒,现在京西路的棉布出来,比绢帛价廉而且精美,越积越多的绢帛卖给谁去?至于说棉布多收钱粮,哼,现在多收的钱粮没有见到,倒是朝廷多了无数烦恼!徐平年少气盛,一心要显示自己的功绩,考虑不周,事情做得太急太粗,才惹出了这无穷事端!依我看来,不能再任由他如此下去,这次如果依着他的意思称提绢帛,下年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吕夷简这话出口,殿里一时静了下来。

    现在是三司欠着京西路的钱粮,吕夷简话风一转,说徐平无端给朝廷找麻烦,意思可就变了。站在中央的角度看,确实是京西路多出来的钱粮还没有影子,麻烦却来了。

    (备注:县官是当时的常用语,指朝廷或者国家,并不是指知县或县令的意思。)(未完待续。。)

第154章 做事过急

    货币的功能是什么?流通手段和储存手段这两项大家已经见识到了,今年京西路大量棉布上市,立即造成了铜钱的短缺,便就是流通手段不足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还有重要的一项,便就是作为价值尺度,这个年代还没有清醒的认识。

    自然农业经济为主,商业只是一种补充,货币的价值尺度的功用显得不那么重要。没有货币,也还可以使用粮食,使用绢帛作为价值尺度。唐朝曾经一度以绢帛为主,直接与铜钱挂钩,作为货币的一部分。不但没有引起混乱,还有效地控制了因为发行重宝大钱造成的混乱局面。只有在商品经济条件下,货币的价值尺度作用才不可或缺。

    今年之所以棉布大量上市之后从地方到中央有各种不适应,甚至引起了某种程度的混乱,便就是因为棉布从一开始就是商品化生产,市场化交易的。如此大的规模,集中对原来的自然经济进行冲击,能够平安无事才是怪事。

    这正是徐平的目的,他就是要用商品经济来冲击自然经济,让商品经济从此摆脱旧的束缚,成为社会的主流。这次冲击越激烈,给全国官员的印象就越深刻,就越能逼迫他们去适应新的事物,想新的办法。只要适应商品经济的新的制度由此建立起来,从此之后便就不可逆转,新的时代必将到来。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切都是值得的。

    吕夷简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种革命性的变化,还固执地坚持着旧有的轨道。按照旧的眼光来看,棉布生意的红火并没有经朝廷带来多少钱粮,增收的钱只是留在账面上,账面上的一切不都是虚的吗?与这虚的钱比,现在的麻烦才是实在的。

    这一切麻烦,都是徐平在京西路任性妄为带来的,刚好王曾竟然还给徐平说话,那就一起压制住,对自己有无穷的好处。这两年吕夷简顺风顺水,对朝政的控制能力比徐平在京城的时候不知道强了多少,他最不想的就是改变。照现在发展下去,就连王曾也很快就会边缘化,吕夷简的地位将稳如磐石。

    当年徐平在京城任盐铁副使的时候,反对变革的是王曾,因为皇上刚刚新政,政治经验不足,年轻人又冲动,京师重地乱改革容易惹出乱子来。现在徐平是在京西路,变革的危害就不如以前那样大了,王曾的态度也就变得宽容。

    而吕夷简刚刚开始掌握朝政,新的变革对他的冲击最大,任何稍大一点的变革都是他不允许的。不管是推广钱庄新政,还是称提绢帛,都要冲击现在官员的考课,也就从而影响了官员的晋升。这是吕夷简所不允许的,人事权在他眼里是重中之重。

    见殿中气氛凝重,赵祯轻咳一声:“徐平在京西路所为,算不是孟浪,现在的麻烦,终究还是钱太多了引起的烦恼,算不上什么大事。今年京西路棉布以亿万计,这都是实打实的功绩,也不能说没有见到钱粮吗。因为棉布销售,就连开封府收的,商税也比往年多了不少,这些天下还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天下铜钱有数,一下子多出这么多棉布来换钱,显得钱少了而已。今天所议,单论这一点。”

    吕夷简捧笏道:“陛下所言极是,徐平为陛下所知,一心要做出些事情来,意图总是好的。但是终究年轻,做事情有些分不清轻重。棉布是好物,但一下子亿万贯这样卖,天下如何受得了?依臣之见,还是一步一步地来,慢慢增加方为上策。”

    赵祯见王曾没有说话,只好对吕夷简道:“不知相公有何良策?”

    吕夷简道:“棉布上市,一是压住了绢帛的价格。而绢帛与铜钱一样都是天下根本,一旦价格突然变动,进野无不震动。二是棉布与绢帛和苎布大有不同,绢帛苎布俱是产于民户,朝廷收赋税而入府库,本不用钱。绢帛入府库,存着可以当钱用,放出去则可以收民间铜钱入府库,是两利之举。而棉布所用棉花产于营田务,布纺织于河南府各场务,一切都与百姓无关。这中间处处用钱,哪怕棉布没有天下绢帛数量之十一,需要的钱却远非绢帛可比。今年京西路产了多少棉布?相较于两税自然是多,但对于天下所产绢帛苎布,数目又不值一提。数目不大,却用钱巨万,显然中间有不对的地方。”

    宋绶在一边道:“吕相公此言甚是有道理!其实仅从数量来看,棉布还远远不能与绢帛和苎布相比。徐平曾在邕州,邕州的苎布也同样流布天下,可什么时候听说过因为苎布卖出来的数量太多缺钱过?依臣之见,此中必有蹊跷!听说京西路从营田务卖棉花,到纺纱场出纱,织场出布,染场染色,一色全部都用铜钱结算,跟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不管是绢帛还是苎布,布匹本身就是钱,没听说要换成铜钱过。正是因为京西路从一开始就不允许棉布当钱使用,才动辄用钱巨万,造成今日之困境。”

    这话其实已经开始慢慢说到了事情的关键,徐平要搞商品经济,从一开始就把棉布当货币的可能性断绝了,这条产业链才需要巨量的铜钱。如果棉布跟布帛一样也当货币,则中间环节需要的铜钱就会大量减少。外路州军贸易的时候,如果允许用布帛交换,保留一部分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也不会造成如此大的铜钱缺口。

    但是那样一来,与徐平的初衷就相差甚远,最后又成了一笔说不清楚的煳涂账。棉布的生产链条被原来的自然经济吸收进去,商品经济的链条便就很难建立起来了。

    宋绶的话说完,晏殊等人纷纷点头,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如果棉布产业是慢慢起来的,逐渐形成与原有布帛固定的兑换比例,便不会对原有的经济体系冲击这么剧烈,哪里来现在这么多事?这样讲起来,确实是徐平行事太激进了。

    赵祯心里也觉得这话有道理,心里对徐平的信任不由有些动摇。(未完待续。。)

第155章 解套

    赵祯转过头,看着王曾,问道:“相公有何见地?”

    王曾捧笏,缓缓地道:“陛下,臣曾听说过一个故事,说出来博诸位一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有一愚夫用八百文钱买了一匹素绢,,拿到染坊想染成红色。染坊要的工钱是一千二百文,而他的身上只有四百文现钱。此时布染到一半,愚夫没有办法,只好把身上的四百文钱,加上用来染色的那一匹绢,加起来刚好一千二百文,给了染坊做工钱。”

    说完,王曾看了看殿里的众人,继续缓缓说道:“诸位为大臣,才智过人,自然不会如愚夫那般愚蠢。但我想说,愚夫所为,在刚才宋大参说的那些官办场务里,却实实在在地不可避免会发生。布钱不分,官府收税或者向外发卖都没有问题。但在京西路,从营田务种出棉花,种织场和染场出布,都是官办的场务,如果也布钱不分,工钱和原料搅到了一起,事情也就没办法做了。徐平不许棉布当铜钱使用,绝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像吕相公和宋大参讲的那样,跟以前一样用棉布当铜钱,或许朝廷的麻烦少了,但是京西路的各场务以及州县就麻烦缠身。臣可以断言,如果京西路真地像收税赋一样布钱通用,绝没有今年棉布生意的红火!徐平能够卖出这么多布来,是有实实在在的物品在那里,绝不是什么虚账!现在天下乏钱,那便就想乏钱的解决办法,而不能对做事的官员横加指责!”

    最近几个月的时间,王曾和吕夷简在这种场合针锋相对大家已经司空见惯,此时也不以为意。而且两个人都是聪明人,说的话讲的事都是有道理的,不会强辞夺理,只是看你有没有本事把他们用的道理想明白罢了。世间事哪有非黑即白一清二楚的?只要是逻辑通顺,思路清晰,就让人信服,听的人往往就被绕进去。

    赵祯就经常被绕进去,他还年轻,而且在深宫里对很多事情不了解,仅仅是听这几个人说,怎么听怎么有道理。以至于到了现在,虽然觉出两位宰相有些不对付,但尚不能肯定他们是争权,还是真地都是一心为公,只是对事情的看法不同。

    两位宰相立场对立,杜衍和晏殊两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安静地做一个旁观者。他们两人的权力欲都不重,独立于两个集团之外,不想惹事上身。

    殿里沉默了一会,宋绶对王曾道:“依相公之见,徐平所作所为是合情合理了?”

    王曾面色和善地道:“自然,转运使管一路钱粮,京西路今年几个州府遭遇了多年不见的大灾,却平安渡过。而且本路州军钱粮充足,比往年不知多了多少,可谓善施政者。”

    宋绶又道:“但是现在三司无力兑付河南府的飞票,也不能兑付,哪怕只是付给他们十之一二,天下其他地方就无钱可用了。那又该如何?”

    王曾微微笑了笑:“徐平自己不是提出了法子?暂时称提绢帛,稳住绢价,且渡过了眼前难关,而别想办法。寅吃卯粮虽然不是好办法,但总是个办法。”

    “即使稳住了绢价,三司还是无钱兑付,那些飞票总还是挂在那里。”

    王曾看着宋缓,沉声道:“钱之为钱,只是能够用买使用之物而已。以前徐平任三司盐铁副使的时候,曾经编过《钱法类书》,对于钱是什么,这几年已经说得很透了。三司手里有了值钱的货物,怎么还会缺钱呢?没有铜钱,可以从三司铺子那里印购物券充账,难道徐平还会不收吗?购物券可以从三司铺子买货,铺子可以用绢帛从其他地方换物,如此一来一切通畅。徐平所说称提绢帛,也是这个意思,要着落在三司铺子上的。”

    听到这里,坐在上面的赵祯出了口气:“王相公此言大有道理,京西路要钱,无非还是要买货物,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一样可以使用,不一定非是铜钱!”

    宋绶捧笏:“陛下,臣以为,要三司铺子印购物券充账,那只管印就是,又何必非要稳住绢价呢?铺子里的购物券是钱数,又不是写的几匹绢帛。”

    王曾的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宋大参此言不妥!三司铺子的购物券不是虚的,不能够虚印,必然是要本于货物。三司手里的绢帛值多少钱,才可以印多少购物券,如果凭空虚印,则购物券很快就会不值一文。这种讨论《钱法类书》里连篇累牍,宋大参闲来无事可以看一看。说起来徐平编这一本书,确实把钱法讲得很清楚。”

    徐平在京城的时候,《钱法类书》曾经火了一阵子,讨论也很激烈。后来新的观点越来越少,热度便就慢慢降下去了。但书一直在编着,参与讨论的大臣少了,中下级的官员还是很多,偶尔也有人灵光乍现,并不缺少真知灼见。王曾对于国政比吕夷简上心,一直都有在看这一套书,他的记忆又好,虽然不能像年轻时一样过目不忘,大的问题却很清楚。

    宋绶是在官场上一心锐意进取的人,对官位的热衷远高于具体的政事,说到这里他的思路就跟不上了。《钱法类书》他早就不看,里面讲了什么真不清楚。

    见宋绶不再说话,王曾向赵祯捧笏道:“陛下,此时所谓的缺钱,其实只是缺的京西路做了这一年,朝廷向他们酬功的手段。这可以是铜钱,也可以是珠玉香药,当然更可以是三司铺子发出的购物券,只要是能换到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好。这便就如绳套,一扣一扣套在一起,稳定了绢价,就能暂时解了这套。至于以后,自然可以从长计议。”

    听到这里,吕夷简面无表情地道:“既然是酬功,为何不可以加官?”

    “官换不来钱,对京西路来说,是换不来钱的,能换钱的官也不是官了!”王曾的面色也沉了下来。“钱粮的事还是从钱粮着手,岂可用官位去换?”

    吕夷简的面色不动,只是问道:“那现在稳了绢价,三司必然要收不少绢入库,等到以后绢价下跌,又当如何?难道这钱,就让朝廷白白损失?到了那时,这钱由谁来补?难道还真地让徐平用棉布赚到的钱补窟窿?那时又怎么算?”

    王曾不看吕夷简,捧笏对赵祯道:“陛下,前些日子朝廷议定在密州新设市舶司,由知密州王彬提举。王家本是高丽大姓,必然能够开通高丽商路。听说高丽一匹绢值白银十两之多,贩运到那里获利甚巨。商人趋利,还怕没有商人做这生意?不止如此,还有广南西路庞籍和王沿上奏,南洋商路已通,到那里交易的商人最喜贩运绢匹,又是一个出路。若是这些商路通了,三司现在收进来的绢帛,到时未必就会亏了价钱!”(未完待续。。)

第156章 明争暗斗

    出了垂拱殿,王曾迎着扑面而来的北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吐出一口气,抬头大步向对面走去。

    最近这半年来,处处都被吕夷简压制得死死的,王曾觉得自己在政事堂都快要待不下去了。今天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打了吕夷简个措手不及,觉得无比畅快。

    两位宰相,吕夷简忙着培植党羽,安插人手,渐渐把朝政操控于自己的手中。王曾则因为赵祯初亲政,人又年轻,生怕年轻人冲动坏事,所以处处主张稳重。结果一两年的功夫,主张老成持重不生事的王曾慢慢边缘化,政事堂几乎成了吕夷简的一言堂。

    王曾对于朝廷事务有自己的看法,结果越到后面,越是发现自己被吕夷简限制住,几乎寸步难行。而且他是淳厚君子,一生不营私利,更加看不惯吕夷简结党营私。曾经在刘太后主政时互相提携的亲密战友,最终渐行渐远,王曾还是站到了吕夷简的对立面。

    如果是在一年前,徐平还在京城的时候,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的搞新政,王曾会第一个反对。但此一时彼一时,老成持重的结果是把权力拱手让给了吕夷简,王曾的心思也开始慢慢变了。既然自己无法阻挡吕夷简把持朝政,那何不让徐平这个愣头青冲一冲?已经织成权力大网的吕夷简现在最怕的就是变,一变就容易失控,很多布局没了用处。

    不过一年的时间,吕夷简和王曾对徐平的态度就掉了个,世事无常,不过如此。

    回到政事堂里,吕夷简坐在火盆边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不动。宋绶和蔡齐处理一些公务,明显可以看出来心不在焉。王曾心情放松,一边看着宋绶和蔡齐两人处理公务,一边拿起桌上的公文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

    冬日天短,朝廷的各衙门一过了午时,官员便就纷纷回家了。到了中午,宋绶托辞家里有些琐事,首先离去。

    蔡齐看看天色,对王曾道:“相公,外面天色阴沉,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雪来,还是及早回府的好。左右没有什么急事,不用守在这里。”

    “也好,我便先回了。”王曾站起身,转身看看吕夷简,笑了笑,“天色不好,坦夫还是与我一起回府吧。都堂杂事,交给子思就好。”

    吕夷简缓缓睁开眼睛,不急不徐地道:“我先不急,这里积压的公文处理一番,再回去不迟。孝先府上离皇城远了些,先行一步。”

    政事堂里的诸位相公,如果没有紧急公事,从大内出来便就可以回家了,到了这个地位没有天天坐在衙门里的道理。政事堂里每天都有一位宰执当值,不太要紧的事务,直接就处理了。今天便是蔡齐当值,其他人都可以下班回家了。

    这个时候王曾还真是对吕夷简不放心,两人打交道多年,从好友到敌对,对彼此都知之甚深。王曾知道吕夷简的为人,有私心,好财货,但若说因私废公也不至于。心中的权力欲极强,但为人圆滑,手段老辣,绝不会让人抓住任何把柄。实际上朝廷上下都知道吕夷简结党营私,但到底哪些人是吕夷简一党,却没有人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这是吕夷简的精明,也是王曾的无奈,明明知道吕夷简的错处就在那里,却好像风一样,看不见,抓不到,只能徒呼奈何。跟上一个权臣丁谓相比,吕夷简实在是不知道高明了多少。

    走到门口,王曾又转过身来,看看老神在在坐在那里的吕夷简,又看了看蔡齐,最终还是离开了政事堂。有蔡齐在,吕夷简搞不出什么鬼来吧?

    外面的风越来越大了,呼啸狂躁,吹得窗子哗哗啦啦直响。

    吕夷简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如此冷的天气,几盘火炭又当得了什么事?徐平的永宁侯府里有火道,听说到了寒冬腊月室内也温暖如春。什么时候得了空闲,在政事堂里装上也好,省得一到冬天,这里便就坐不住人。”

    蔡齐道:“话虽然这么讲,只是不好真地这样去做。圣上见大臣,犹不生火炭,我们做臣子的,怎么好在衙门里装那些?传到大内,大家颜面不好看。”

    “听说三司衙门当年徐平便就装了不少,也没见人说什么。”

    蔡齐摇摇头:“相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徐平在三司衙门里装的也都是在吏人做事的地方,还有那些上课的大房,他自己的长官厅,也是没有装的。不过,听说三衙倒是让人装了火道,几位管军大将人人不落。”

    吕夷简直起身来,抖抖袍袖道:“罢了,我们又岂能跟几个武夫计较?政事堂里不装就不装吧,这么多年没有火道不也过来了。对了,今日有没有什么重要公文?”

    “没有,都是些日常琐事。对了,西京留守司送了拜表来,舍人李淑拟了回给他们的敕文,我已经放到了相公的案几上,你签押过就可以回给他们了。”

    吕夷简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李淑的敕文观看。

    学士院的翰林学士是内制,职掌起草诏令,对皇帝负责,外朝宰执是无权过问的。当然内制的范围被严格限制,除了祭天祭地祭祖宗这些礼仪性的文字,以及德音大赦等显现皇恩浩荡的文字,再就是大除拜或升节度使亲王等等地位相当于宰执的人事任免。舍人院的知制诰则是外制,属于外朝,对宰相负责。一般性的朝廷公务,都是由舍人院的知制诰起草文字,由宰相批准,虽然也是以皇帝的名义发布敕令,实际是由宰相处理的。

    此时舍人院还谈不上什么独立性,知制诰起草的文字,宰相觉得不满意可以发回去重新修改,甚至不发回去,自己直接提笔改了也很正常。历史上要到后来蔡襄直舍人院,硬顶着不许宰相修改自己起草的敕令,要么就封驳,要么就直接发布,舍人院相对于中书才有了一定的独立地位,形成又一股牵制宰相的势力。

    当然主动权一直是掌握在宰相手中的,舍人院到底是中书下属机构,一位舍人不按宰相的意思写敕令,那就换另一位来。所有的舍人都跟宰相作对,还可以用各种名义临时调学士过来写,总有绕过去的办法。不过在这个年代,吕夷简就是李淑的顶头上司,这种事情上还用不着用其他花招。正是因为宰相握有绝对的主动权,知制诰李淑一直攀附吕夷简。

第157章 考察的外商

    舍人院里,李涉使劲跺了跺脚,走到门口看了看天,口中道:“阴成这个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下起雪来。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来人,再到政事堂去看,有没有发回来的文字。如果没有,看看除了当值的宰执,吕相公和王相公在不在?若是都已回府,赶快回来通禀一声!”

    公吏应诺,使劲紧了紧公服,顶着风跑了出去。

    李淑回到案旁坐下,伸手到火盆上面,不住地搓手,心情烦躁。当值的蔡齐留在政事堂里可以不管,但如果吕夷简和王曾两位宰相还在,李淑也不好离开。舍人院到底是中书所属,要有舍人在这里随时听从宰相的吩咐。另一位知制诰丁度今天不当值,一散了早朝便就早早回去了,留下李淑在这冰窖一样的舍人院里苦熬。

    这个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雪来,到时骑不马,乘不了车,怎么回家?

    一个人烤了一会火,李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把派出去的公吏等了回来。

    上前行礼唱诺,公吏把手中的一篇文字呈给李淑,口中道:“小的到政事堂,恰好吕相公离开未久,只剩当值的蔡相公在那里。吕相公离开时,留下了这一篇文字,说是舍人起草的回西京留守司的文字尚有疏漏,命小的拿回来让舍人改了再送去。”

    李淑一头雾水,把公吏递过来的文书接在手里,回到火盘边慢慢观看。

    吕夷简的批语没有什么奇特,只是略提了一下回给西京留守司的敕文应该加上最近那里发生的事情,寓意褒贬,显示朝廷的态度。至于提什么,显示什么样的态度,吕夷简并没有写,由着李淑猜了。

    这发回来的文字初看没有什么特别,但李淑总觉得不正常。以吕夷简的性格,真正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就不会把敕文发回来了,最多是加上一两句话,交回来直接送到制敕院了事。吕夷简这样做,此中必有蹊跷。

    李淑性格阴沉,任何事情都不形诸颜色,表面上看起来跟吕夷简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实际上私下里阴附已久,一心想借吕夷简的力高升学士院。这也是吕夷简一党的特点,明面上大家都是正常的同僚关系,甚至私下里来往都不密切,但在关键的政事上,却配合无间。别人明明知道存在这么一个小集团,却拿他们毫无办法,抓不到实际的把柄。

    对这一点,王曾觉得头痛,范仲淹等一群人觉得愤怒,却偏偏无计可施。吕夷简不像丁谓一样公然笼络一批人在自己身边,谁反对就搞掉谁,他是润物细无声,悄无声息地就把自己人安插到了各个位置上,明面上别人还看不出来。

    想来想去也想不通吕夷简的用意是什么,李淑便也不再多想,把发回来的文字收了起来,整理袍服,准备回府。具体吕夷简让自己做什么,很快就会明白了。

    西京城,黄金彪使劲裹着貂裘袍子,嘴里嘟囔:“这什么见鬼的天气,阴天就阴天,下雪就下雪,没事就起什么风,冻死个人了!”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捏着一把折扇,不紧不慢地道:“黄员外,这天气哪里算得上冷?在我们高丽,真到了冷的时候呵气成冰,那才是真冷呢!不过我们那里大雪也是一景,什么时候你到高丽去,我带你欣赏冰雪奇景,在中原可轻易见不到。”

    黄金彪没好气地道:“闭上你个鸟嘴,中原多大?你才到了多少地方!你们那个什么鸟高丽国,还不如我们邕州大呢,有什么我没见过的!唉,不是我说,你们这些蛮夷脑子就是不太正常,这都要下雪的天气,你拿把扇子晃什么晃!”

    中年男子也不着恼,扇子在手里玩来玩去自得其乐,口中道:“员外不知,这扇子是从我高丽国传到中原来,唐人称为高丽扇。把玩扇子是一种雅趣,跟冷热何干?”

    黄金彪跺了跺脚,连连摇头,也懒得跟个蛮子计较什么,只顾顶风前行。

    走了一会,中年男子忍不住,问黄金彪:“黄员外,你真地跟这京西路的都漕相熟?”

    黄金彪没好气地道:“这不是废话!我跟徐龙图不熟,怎么离得了邕州,怎么有了今天的富贵?现在我乘骏马,衣轻裘,全都是靠龙图所赐。不怕告诉你,我跟徐龙图认识的时候,徐龙图还是邕州通判,我是如和县尉,官没差两级!”

    中年男人笑了笑,点了点头。心中却想,当时你们官没差两级,现在徐龙图已经位至三品大员,是掌一路漕宪的都转运使,你这富贵比起来可是有点寒酸。

    又走不多远,中年男人突然道:“快看,那里不就是卖棉衣的?我们过去看一看!”

    黄金彪道“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冷的天,在外面多站一会就要受无数的罪。你若是真地想看,只管买几件带回去慢慢看!这西京城里,这种宝货多着呢!”

    中年男子把折扇在手里一晃,似笑非笑地道:“黄员外也是第一次到西京城吧,怎么就知道这里宝货多?我们生意人讲究个财字,自然就要多看一看。”

    “我跟你一样?你是小国蛮夷,没有多少见识,我可是见得多了,未必要到这里才知道!其他地方我去得多了,西京城又能有什么不一样?”

    中年男人实在被黄金彪一口一个蛮夷叫得心烦,转身正色对他道:“黄员外,在下姓王名文,字载道。虽然现在居于高丽,但我王家本来是闽越巨族,华夏贵胄,只是先祖由于不得已,才远渡重洋到高丽落脚。不说我王家现在高丽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就是真正说起来历来,我也是真正的汉人,你才是蛮夷。你这句句不离蛮夷两个字,不觉得尴尬吗?”

    黄金彪一扬脑袋:“有什么好尴尬的?‘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这句话没听过?亏你还是读书人,还不如我呢!我虽然出身蛮族,但举族内附,做着大宋的官,领着大宋的俸禄,称你声蛮夷还不是理所应当!”

    这两年黄金彪虽然还是没读什么书,但走南闯北多了,也要学着有文化,专门找人教了自己不少书本上的金句,一个小国来的商人还对付不了?

    黄金彪从到开封见了徐平后,便就动上了海外贸易的脑筋,借着徐平的名头,还真给他跑出路子来。这位高丽的王文,便就是他通过海商认识的,是王彬在高丽的本家。两人见面后一拍即合,要通过到高丽的海路赚大钱,黄金彪领着他到内地考察来了。

第158章 高丽商路

    转运司衙门,徐平上下打量黄金彪,见他貂裘大衣穿着,身上零零碎碎挂满了各种小物件,非金即玉,十足一个暴发户的打扮。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黄金彪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道:“都漕官人,我过了几年好日子,比以前显得富态了些。其实没变多少,怎么有些不认识了呢!”

    徐平笑道:“我知道你这些年赚了不少钱财,但也不用在身上挂这么多零碎吧?你这样走在街上,就是个会走路的金银铺,强盗要抢都省了派眼线摸底了!”

    “哪个敢抢我!”黄金彪一扬脑袋,“我是个好相与的?再者说了,我身边的随从,那都是经过大阵仗的,些小毛贼,不放在眼里!”

    自从在邕州发家,黄金彪身边一直跟着一群族里的青壮,比雇的奴仆还忠心,战斗力也颇为可观,一般强盗还真动不了他。他本是族长,现在又成了大财主,全族的人都靠着他活呢,偶尔咳嗽两声几百口子就提心吊胆。

    让了座,徐平吩咐上了茶来,才对黄金彪身边的王文道:“王彬与我同僚,你是他的族弟,那也不是外人,到了我这里不用拘束。”

    王文拱手:“小可虽然远在高丽,也听过都漕官人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少年英雄!”

    黄金彪听了,不耐烦地道:“你说恭维话也靠谱一些!都漕官人虽然真是英雄,你们高丽个小破国,穷乡僻壤的,怎么会听过他的名字?”

    王文不着恼,从容道:“高丽虽然偏远,但也有海商往来。都漕官人在南洋,以一州之地破交趾一国,擒其国王献于都城阙下,这么大的事,当然会传得四夷皆知。”

    黄金彪皱着眉头,用手指上鸽子蛋大的翠玉扳指敲着桌子,对王文道:“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一点,你说明明是个小国蛮夷,说话却喜欢骈四骊六地拽文!好好说话不行啊!”

    所谓远来是客,徐平不想让王文尴尬,岔开这个话题,问他:“你到中原来,可曾去见过你的族兄王彬?他现在在密州,那里设市舶司了。”

    “回都漕,我们那里还没有消息,所以这次我是从海路到明州,而后便就直奔京城来了。等到回去的时候,再从密州走,便就可以见到族兄了。”

    “要见一见的,王彬提举密州市舶司,通的商路就是高丽和日本。听说你们家在高丽是名门望族,极有势力的,商路通了,用到的时候正多。”

    王文忙道:“也说不是什么有势力,只是在高丽国里还说得上话。”

    王家的先祖到高丽之后,仅用了几十年的时间,便就成了高丽国的大族,而且在高丽朝廷里一直担任高官。虽然说不上是把持朝政的权臣,但也是几家势力最大的门阀之一。

    因为日本自唐之后便就闭关锁国,与高丽还有一些往来,与中原则音信不通,原则上也不允许来自中原的商人到那里做生意。当然跑那里的海商还是有几家,不过都在日本岛上也成家立业,两地安家,在那里假托的是日本人的名义。要开通东北亚的商路,只能从高丽下手,以那里为突破口,曲线进入日本。日本多金银,与那里做生意还是很有赚头的。

    徐平重视王彬在高丽的家族关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如果仅仅是与高丽做生意,专门开一个密州市舶司就小题大做了。高丽物产贫乏,总不能用丝绢从那里换高丽参,别说那玩意换不来多少,这个年代高丽参只是普通药材,也不值钱。人参的神话最少在这个年代还没有,真说起来,还不如邕州产的蛤蚧值钱呢。与高丽相比,日本的物就丰富得太多了,这个年代有贸易价值的,最少就有金银和硫磺,都是中原缺少的。

    有王彬这一个关系,让他的家族从海路贸易中获利,在高丽能够提升地位,而且本来就是福建过去的汉民,正是双方得利的事情。

    问了王文一些高丽的情况,徐平又道:“这次你们到西京城来,要看些什么?”

    王文道:“听黄员外讲西京这里棉布大卖,还有棉衣,冬天穿起来极是暖和。高丽那里冬日漫长而又寒冷,如果能做棉布和棉衣的生意,当能获利不少。说实话,绢帛自然是好物,只是价钱太高。往年高丽那里也只是一匹十两银,而开封的价钱就到一贯往上了,十倍之利,对于海商来说还是有些低了。”

    听了这话,黄金彪睁大眼睛:“你们这些蛮夷太过贪心!十倍之种还嫌低么?!”

    徐平摆了摆手,不让黄金彪乱讲话:“海上不比陆地,风险太大,一不小心遇到大风就是船毁人亡,十倍之利真的只是平常。不过今年绢帛的价钱已经降下来了,而且以后从密州走,京东路盛产丝绸,那里的价钱也便宜些。”

    王文道:“都漕官人说得有道理,不过绢帛的价钱终究是太高,高丽小国,能够买起的人有几家?这生意做不大的。小可这次到中原,是希望有大量货物贩运,做个长久生意。”

    “你这样说,确实棉布更加靠谱一些。不过向高丽运棉布,你准备从高丽向中原运些什么呢?高丽物产贫瘠,好像没有多少货物适于贩到中原来。”

    “回都漕官人,小可想的,一是高丽纸,在中原还有些名气,再就是一些土产药材之类。再者我家里以前就做海上生意,可以顺路去日本国,那里金银极多,可以贩运。”

    黄金彪听了不由嘀咕:“我怎么听着你这高丽国没什么东西啊,什么土产药材,我中原地大物博,什么没有?以前我问南洋海商,人家都是从外边贩香料珠宝,那些东西才值钱呢!你们高丽就没有这样的好物?实在是太贫瘠些了!”

    王文道:“当然也是有的,高丽产麝香,还有其他一些。总之中原人口众多,随便从高丽带点什么过来,还怕卖不出去吗?无非是利息少一些罢了。”

    这也是到东北亚海商远不如南洋海商活跃的原因,贸易要双方往来,才能把利益最大化。可无论是高丽还是日本,都缺乏大量输出到中国的货物,不管是金银还是药材,数量都远远无法与丝绸布匹和瓷器相比。海商到那里贸易,只能做单程生意,利润自然就平空低了不少。徐平想开通这条商路,惦记的无非是那里的金银罢了,其他都是捎带的。

    中国虽然够大,自己足以完成经济的循环,但商品经济,终究是要扩展全球市场的。

    (今天有事,只有一更了,大家见谅。)

第159章 堵塞的海路

    商品经济与自然经济有根本性的不同,自然经济是内敛的,稳定下来之后总是趋向于保守。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而商品经济的本性就是要扩张,生产、交换、获得利润之后扩大再生产,产出的产品越来越多,需求的市场自然也就越来越大。

    徐平在邕州建的蔗糖务其实就有这个性质,刚开始主要输送到内地市场,利润也大量留在了内地,大家还不觉得。当内地市场的扩张速度一慢下来,庞籍到那里接手之后立即把市场扩大的方向转向了海洋。不是庞籍心里想这样做,是蔗糖务的性质逼着他不得不这样做。在陆地上不断开垦合适种甘蔗的土地,产出越来越多的糖,自然也就需要越来越广阔的市场。南洋商路,正是蔗糖务扩张的方向。从这一点上说,占城没有以前交趾那么好命,交趾如果老老实实,其实还是很安全的,而占城堵住了蔗糖的商路,必须被打掉。

    蔗糖务看起来跟以前魏晋时代的庄园有些相像,其实完全不同。自然经济的庄园是自给自足的,而蔗糖务这种商品经济下的庄园则完全没有自给自足的能力,必把产出来的白糖卖出去,把需要的粮食和各种消费品买回来。这种差别,决定了他们一个保守,一个天然倾向扩张。这种差别,正是资本主义与封建主义划时代的不同。

    在广南建立这种庄园,徐平并不担心他们会生出独立意识,如同前世历史上的美国一样发生南北战争,因为两者有根本不同。不管邕州的蔗糖务也好,以后会产生的类似庄园也罢,他们最主要的市场,最主要的商品来源地,都是中原。中原是他们的根基。那些庄园制的经济实体只是中原的大树伸出去的枝枝杈杈,离了中原,他们也就没有了生存的土壤。而美国南方的大种植园主,最大的市场在欧洲,最大的商品来源地也在欧洲,从经济上说与欧洲是一体的,这才是南方要独立的根源,是他们的经济基础。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社会存在会决定社会意识,只要有大统一的经济市场这个经济基础在,并不需要担心南方会生心有异志的庄园主,这是商品经济的逻辑。

    邕谅路的蔗糖务在寻找自己的新市场,矛头已经对准了占城,吞并那里彻底控制南洋商路只是时间问题。现在的形势与徐平在邕州的时候有根本性的不同,那时徐平并没有吞并交趾的主通能动性,蔗糖务的发展方向还在向着国内,他只是被动应对。现在蔗糖务的根基已经移到谅州以南了,向南发展已经成了本能。

    蔗糖务向南,徐平也需要开拓新的棉布和旧有的丝帛产业的市场,这是他特别关心高丽和日本商路的原因。没有办法,东南亚那里太热,土著又太穷,穿衣服对他们是可有可无的事情,纺织品的市场开拓起来实在有些困难。除非南洋商路通到了欧洲,才会找到纺织品的大市场,这就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的事情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与王文交谈,徐平也了解了现在东北亚一带的形势。在那里契丹的势力强过大宋,不过契丹终究同样是蛮夷,高丽要臣服有心理障碍。现在的高丽是事实中立,两方面都不得罪,但在文化上,还是偏向于大宋的。在开封的国子监念过书的宾贡生,特别是那些被赐进士出身的,回到高丽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最少也能做到中原的六部长贰之类的职事。王家更是高丽国内数一数二的实权家族,族里一直有人担任着类似大宋宰执一类的职事。至于留在中原任官的王彬,人家是凭自己真本事考的进士,又不是被赐进士的宾贡生,当然不屑于再回到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当官。现在是高丽王家的脸面,比在高丽当了宰相还光彩。

    旁边的日本与高丽的情况不同,自五代时起便就开始闭关锁国,国内的形势也不是特别稳定,生怕被中原政权影响政局不稳,严禁海商往来。跟高丽倒是没有跟大宋隔绝得这么严格,商路一直是通的,只是规模也不太大。现在汉人跑到日本海路的,要么就是假冒高丽人的名义,要么干脆就在日本找几个女人,再建一个家,算是日本人。

    问清楚了这些,徐平对王文道:“高丽到底是人口稀少,你们就是运棉布棉衣到那里去卖,只怕也卖不了多少。以后做得大了,终究是不便。”

    王文笑道:“都漕这话说得过了,高丽再小,也有中原数州之地,数十万民户。西京城里能有多少棉布棉衣,能让高丽人买不过来!”

    徐平微微一笑:“数十万人户,又有多少人买得起呢?以中原之富庶,京西路还不能做到人人穿得起棉衣,高丽只怕差得更远。至于西京城里有多少棉布棉衣,明天我让人带你到货场里看一看,多了不敢说,让高丽全国一人有几件衣服还是够的。”

    王文一愣,怔怔地好一会不说话,最后才脸不信地道:“洛阳也不过一座城池,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布匹?我们高丽也有几十万人啊”

    黄金彪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我就说你一个蛮夷眼皮子浅,几十万人很多吗?开封府一两百万人户呢!不说都城,就说我们邕州,那也是有几十万人户,那还是边疆之地呢!”

    王文吃了一惊:“就连邕州那边鄙之地也有几十万人?不要诓我!”

    “都漕官人便在这里,你问一问,当时括土为丁,有多少人?”

    徐平笑着道:“这一点黄金彪没有多说,邕州确实有几十万人户的。当时括土为丁,土人就有二三十万户,加上几个县的编户,再加上蔗糖务,还真未必比高丽的人户少了。”

    徐平在岭南时候的邕州可比后世的南宁大市多了,几乎相当于大半个后来的广西。这个年代高丽那种高纬度地区适合种植的作物不多,天气又寒冷,远比不了邕州的人口承载能力,人口跟邕州差不多是很正常的事情。

    王文有些泄气:“好吧,高丽偏远小邦,人户稀少,自然不能跟中原的繁华富庶比。不过再小也有生意做,听都漕官人的意思,莫非是嫌高丽地瘠人贫,看不上那里的交易?”

    徐平摆了摆手:“我哪有那个意思,若是真那么想,也就不会关照处处给你方便了。我说的是,要做大生意,高丽终究还是显得小了,能挣的财货有限。我听人说日本国土地比高丽多得多,人户也多得多,生意做到那里,才有大利息!”

    王文摇了摇头:“都漕官人不知,日本国那里的生意不好做,他们防外人防得厉害。跟高丽通商路是因这来往货物不多,一旦多了,想方设法把商路断了也说不定。”

    听了此话,徐平关切地问道:“哦,真防得这么厉害吗?我也听说日本国禁海商,不过也没完全断绝,只是让三年通大宋海商一次,最近听说最多的有一年去四次的。只是那里管得太严,不许民间私商,海商到了那里都要把货物让他们官府统一发卖。”

    “都漕官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日本国的人自然是喜欢中原货物的,如他们那里也产丝绸,而且品相也还不错,历年都有卖到我们高丽的。但是官员贵人,但凡有一点身份的,都要穿中原卖过去的丝绸,就连有钱人家的侍女都要这样才有身份。日本国产的纸我看在中原也有些名气,不少地方还当成宝物。但他们那里不同,笔墨纸砚都要用中原运过去的,不然就被人瞧不起。小可说这些,意思是那里想买大宋货物人自然是有,但是官府却管得严,一旦多了,便就想方设法禁断。大宋这里的海商,总有人找各种借口,比如说是在海上遇了风暴,飘到日本国去,想用这种说法做交易。遇到这种商人,日本国多是不许下船,连货物带人一起遣送走了事。他们做生意,一旦做大了便各种猜忌。”

    这些海上的事,徐平仅从这个年代中原人的口中打听,总是了解得不清楚。实际上这个时候,大宋对日本的政治形势都了解得不清楚,也没有了解渠道。

    听了王文的话,徐平不由问道:“他们既然喜欢中原货物,为何还防得这么厉害?”

    “现在的日本国,虽然也有国王,但大权却不在国王的手里。他们国里有一个姓藤原的望族官人,日本国的人都是这种姓,多是两个字。这藤原家是外戚,一般国王的生母都是他们家的人。藤原家把持着国政,在国王幼小的时候,称为‘摄政’,即代国王处理国事。等到国王成年,便就改任‘关白’这‘关白’也是他们国里的职事,实权尤重于大宋的宰相,可以说国事事无不统。所以这藤原家,往往被称为‘摄关’,是事实上掌管日本国的,他们的国王反而只是个摆设。”

第160章 政策原因

    王文说的这些徐平倒不陌生,前世学的历史知识,“摄关”有些陌生,但后来跟这性质一样的“幕府”可就非常熟悉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这算是日本的传统了,“大化改新”的时候国王联合贵族杀了权臣夺权,从此改国号为“日本”,算是终于成了有实权的国王了。可没过多少年,“大化改新”的功臣又重新把国王架了起来,历史完成一个轮回。等到后来再一次维新,天皇又把权力夺了回来,然后疯狂作死,最后又被当成个吉祥物供起来。

    按照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日本这个国家就没有大一统的基础,所谓中央集权,无非是跟着中国邯郸学步罢了。后来的维新再一次把天皇拱上去,也不过是学完了东方学西方,强扭着硬上。天皇要想做真的帝王,就必须疯狂对外作死,不然就得当吉祥物。

    不过听了王文的话,徐平还是有些不明白,问他:“日本国小岛不少,又山地众多,土地支离破碎我知道。这支离破碎的地方,就有不少强藩,很难捏到一起去。不过你也说了他们现在藤原家一家独大,是事实上的当权者,又喜欢中原货物,为何不想通商呢?”

    王吉道:“都漕官人是天朝上国人物,不了解这些蛮夷小国是情理之中。那藤原家虽然是日本国的第一权势家族,握着国政大权,但在他们国里,远说不上一言九鼎。那国里小藩无数,强得能跟藤原家叫阵的也颇有不少。最近几十年,他们国里内乱不断,就在前两年才刚刚平定了‘平忠常之乱’官人,这平氏一族也是他们国里的一个望姓,前世就有一个平将门作乱,自立为王。平定平忠常,打了三四年的仗,死人无数。小可之所以说这些,是想让都漕明白,那里说是藤原家当政,但也只是个共主,下面能够威胁他们家的强藩是颇有不少的。如果跟中原往来,被大宋知道了虚实,随便扶持个强藩,便就能把藤原家掀下去,改朝换代也是易事。有这个顾虑,所以日本国自唐亡之后,便就禁了跟中原的交往。五代时候,闽越曾派使节去他那里,他虽以礼相待,但却拒绝通交,就连闽越的使节也只是让搭海商的船返回,可见防范之深。”

    徐平点了点头,终于算是明白了一些。王文家就是五代时闽越国的大家族,对这些事情知之甚深,说起来如数家珍。

    说到底,日本国在唐朝时积极地跟中原交往,不断派遣唐使入中原,是有前提的。唐朝对四周蛮夷采取的是开放态度,别说是日本国,就是北方不少被唐军攻占的地方,也并不改变原有的社会制度和经济文化。特别是贞观四年唐朝内部关于夷夏政策的大辨论,以魏征为首的严夷夏之防的一派彻底失败而告终,唐太宗李世民欣然接受了“天可汗”的称号,正式形成一国两制。中原地区用汉制,最高统治者自然是皇帝,胡人地区则继续用可汗制,李世民以中原皇帝兼任天可汗。自李世民起,李唐皇帝的正式称号是皇帝天可汗。

    这是一次中国历史上非常重要的改变,改变了自五胡入中原,主动汉化,在谋夺皇位之前按汉人习惯先称“天王”再称帝的趋势。开启了唐朝中原皇帝主动适应胡人政权,接受胡人最高统治者“天可汗”称号的传统。后来再次出现,就是以蒙古大汗兼中原皇帝的元朝和以后金大汗兼中原皇帝的清朝了。

    “天可汗”并不是始自李世民,本是草原胡人政权对最高统治者的称呼,不过汉文典籍一般音译为“登利可汗”。至李世民正式接受“天可汗”,因为登利本有天的意思,为了以示区别,汉文才改了前面一字,胡人的话里实际与“登利可汗”没有区别。

    李世民接受的并不仅仅是一个称号,而是一种制度。即在胡人地区,继续行使可汗制度,那里的官员继续世袭,不行汉制,中央不派官员。唐朝对那里下公文,皇帝的自称也是“可汗”或者是“天可汗”。实际上,就是把唐朝的疆域分成两个部分,传统汉地按照汉制行事,草原大漠的胡族按照胡人的制度行事,唐朝的统治者一人身兼两职。按照徐平前世的话说,唐朝是一国两制的,汉制和胡制并行。

    对这一点,李世民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清醒认识的。当胡人各部上“天可汗”称号的时候,他说的很清楚“朕以天子之尊,下行可汗事乎?”皇帝是至尊无上的称号,任何在这一称号上加后缀前缀的,都是自降身份,李世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他最终还是接受了这称号,并沿用下去,一直到唐代宗都是皇帝天可汗,结束于胡族血洗长安。

    按李世民自己的说法,有两个原因。一是他的母亲和妻子都是胡族,与胡族有“香火情”。再一个,“自古皆贵中国贱夷狄,而朕独爱之如一”,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真正从利害关系上来说,登上皇位的李家在中原根基不深,李世民又是杀兄逼父夺位,需要引入这样一支政治力量来平衡传统汉族地区的政治势力。正是有这种政策因素,才发生了唐朝盛世之时,大量汉地胡化,大量汉人也被胡化的事情。

    这便就有如割肉饲狼,用汉地的钱粮财富把胡人喂养肥壮,最终是血肉尽而狼犹不知足。安禄山和史思明两个胡人举兵反叛,便就利用了壮大起来的胡人军事力量。事实那个时候,唐玄宗手下握重兵的节镇,统兵节度使基本已经没有汉人了。

    这种政策背景下,日本国这种四夷小国,才会放心大胆地与唐朝交往,而不用担心自己被唐朝颠覆。而经过晚唐,北方的战乱带来的血腥教训,中原政权再次严夷夏之防,对于四周蛮夷的态度重新严厉起来,与周边的联络很多就中断了。

    宋朝的夷夏之防比唐朝严厉了太多,蕃官不论封官爵多大,都一律序位汉官之后,哪怕蛮族里封到三公的,见了知县照样是下级。西北蕃汉混居的地区,不许汉人女子给胡人为奴为妾,反过来也没有同样的限制。

    事情总是有得有失,这样做的结果是稳定了汉族的传统区域,但与周边蛮夷各族的关系也疏远了。其实不仅仅是日本国这样,周边的大理、吐蕃、以前的交趾,也都同样跟宋朝的关系比较冷淡,完全没有了唐朝时候的热络。

第161章 文化往来

    徐平之所以重视高丽商路,也是因为这个原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日本的市场确实比高丽大得多,但想开辟却困难重重,藤原家族对外来势力的防范极为严密。外国商人到那里,不许自己出卖货物,不许下船随便走动,比大宋的几个市舶司限制还多。而高丽因为离得太远,警惕性就没有日本这么高,又有王家这种权贵之家做内应,通商就容易多了。

    了解了东北亚的局势,徐平对王文道:“事情总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暂且先不要想得太多,把到高丽的商路开辟通畅了再说日本。货物你不用担心,以后你家里派个人来,或在东京或在西京,选合用的贸易。以后就不用再从明州上岸了,直接由高丽到密州,海上的路途又近,京东路到两京又有五丈河,来往方便。不过,有一件事我可是丑话说在前头。本朝历来都有书禁,虽然往年高丽的宾贡生在京城搜罗民间书籍,偷带出境的向来不乏其人,但那总归是犯禁的事。以后你们可以贸易书籍,但贩的何种书籍,是由哪家刻印的,数量多少,都要报国子监,国子监核准才可以。若是犯了禁,国法不饶!”

    王文急忙拱手行礼:“都漕官人如此仁心,我们怎会再去犯禁?高丽蛮邦小国,向来仰慕中华风采,每一册书到那里,都视若珍宝!都漕此举,实在善莫大焉!”

    周边各国,不管是小到高丽,还是大到契丹,文化都比大宋差了不知多少,中原的书籍在那些地方都极受欢迎。但因为书籍包含地理风土人情,有泄露军事机密的顾虑,大宋一向是禁止出口的。但实际上这禁令也形同虚设,走私不知有多少。徐平的想法,与其让人走私,还不如放开一部分书籍的出口,事前审核就是了。到时出去的书籍,主要以道经佛经和儒家典籍为主,至于军事地理等杂七杂八的,自然还是要封锁住。

    见黄金彪坐在一边插不上话有些无聊,徐平笑着问道:“黄金彪,你有没有出过海?”

    黄金彪一扬脑袋:“自然是在海船上走过的,不然我怎么会想做高丽的生意?”

    徐平来了兴致,问他:“去过高丽?去过日本?还是下过南洋?”

    “都漕官人说的,都是蛮邦小国,我黄金彪好歹是上国人物,没事到那里跑什么!我就是从钦州坐船,到过明州。这一路上,可是不近呢!不过船大,跑起来稳,其实也没有什么。而且海船跑起来可是不慢,到明州比陆上走快得多了!”

    “钦州到明州,也不错了,真算起路途,只怕比到日本和高丽更远。以后等到海船多起来,广南的货物运到中原,尽量就不走陆路了,走海路近得多。到明州还是远了些,要是到密州或者登州转五丈河,还要更加方便一些。”

    徐平自然知道黄金彪实际上是不敢在海上乱跑,钦州到明州的沿海商路早已经是成熟的了,没有多少危险,他才敢去坐船。不过他难得真敢去闯,也不说穿他。中国沿海从南到北的海路商人早已经跑得熟了,只是一直没有官方组织,不成气候。再加上沿海的小岛众多,海盗出没,台风季凶险异常,一直没有起到替代陆上商路的作用。当然,这也跟广南和江南一带的经济来往不多有关,商路主要是通到中原的。

    按照徐平的想法,是由官方出面,从北方的密州,到中部的明州和泉州,到南方的广州和钦州,几个市舶司组织大型船队,开成稳定的贸易路线。这种事情,只有官方出面才能做得成,私人海商做得再大,最终还是会走到跟海盗勾结的邪路上去。

    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到徐平回到三司之后再说,现在只是机缘巧合,提前准备。

    东北亚的贸易此时的中心是明州,从那里出发,横渡东海,到肥前的值嘉岛,即是徐平前世说的长崎,再转到筑前的博多,即是九州的福冈,大宋和日本的贸易是在那里进行的。至于跟高丽的贸易,因为规模本来不大,大多也是借的到日本的贸易线。因为日本闭关锁国,这条自唐朝时开始兴盛的贸易路线变得冷清了,到高丽并不方便。因此才要在密州新设市舶司,从那里出发,横渡黄海,到高丽就近便得多了,而且台风也少。

    如果日本一时不改变锁国的政策,大量的贸易往来只怕还是要通过高丽,从那里转到日本。那么密州只能先代替明州的地位,承担起东北亚贸易中心的地位。至于以后,只要双方来往密切了,以日本的政治形势,大宋扶持一些靠近海岸的强藩也不是难事。

    事实上此时的大宋跟周边的小国,实力差距非常大。历史上南宋在陆上被打得颜面无存,还有底气威胁高丽,不合作便就派十万水师渡海,把那小国给灭了。对陆上的威胁之所以显得无能为力,很大程度是因为对手掌握了大片的传统农耕区。

    徐平对东北亚的兴趣目前也只是商路而已,再进一步的动作,就得不偿失了。

    又说了一会闲话,徐平对王文道:“你远来不易,便在西京城里住些日子,看看中原的风土人情,熟悉一下市进贸易,以后用得着。听说高丽那些地方信佛,我这里一几卷佛教经典,送给你权做礼物吧。”

    公吏端了一个木盘上来,上面用红绸盖住。

    徐平揭开红绸,对王文道:“这是《四十二章经》,真宗皇帝亲自注释,三司刻书局刊刻,不管怎么算都是上品。就是在中原,这也是难得的善本。”

    王文忙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接过,口中连连道谢。

    真宗皇帝的口味极为繁杂,儒释道兼杂并蓄,全都能吃下肚下。劝人读书的有《劝学篇》,那“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句子流传甚广。道家自不必说,他一手导演了迎天书,东封西祀,大封道教神仙。佛教也没落下,亲自注释了《四十二章经》,还主导整理刊刻了不少佛经。

    不管是向大理还是交趾占城,还是高丽日本,徐平最先给他们的书籍都是道教或者佛教的经典,儒家的经典那是要求还是有选择地给的。治国之道,一是传出去不好,再一个这些小国也水土不服,念念经还行,真搞子曰诗云不知会搞出什幺蛾子来。当然,这些小国的当权者,除了大理那样的例外,也理欢迎佛经和道藏,正是大家皆大欢喜。

    王文接了佛经,也给徐平上了礼物,无非是人参毛皮,还有几大筐的松子。高丽松子此时在中原颇有些名气,是两国贸易的常见货物。

第162章 风波骤起

    正在这时,杨告从前面急匆匆地过来,也不等公吏通禀,直接进了小花厅。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在徐平的印象里,杨告是个老成持重的人,今天这样失礼,不由有些意外。见他到了厅内,看了看徐平对面的黄金彪和王文,沉着脸一语不发,徐平便知道出事了。

    转身高声唤了谭虎进来,徐平对他道:“你与黄金彪是老相识,带着他还有这位高丽来的客人在西京城里转一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带着他们吃一吃,看一看。”

    谭虎叉手应诺,一边的黄金彪喜笑颜开。这么多年,还是当年邕州的老兄弟分外让人觉得亲热。有谭虎在,自己在西京城的日子就不寂寞了。

    送走了黄金彪和王文,徐平才问杨告:“看你脸色,是出了不好的事情。说吧,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你今天如此失态。”

    杨告看着黄金彪几人离去的背影,直到都走出门去,才对徐平道:“都漕,留守司替西京城的分司官员出头,领头联名他们一起上奏章,说你在京西路强推钱庄新政,不顾百姓生死,致分司官员多倾家破产。奏章上去,在朝廷里引起轩然大波!”

    听了这话,徐平不由皱起眉头:“这不还是说的童大郎的那件事情吗?都过去多少日子了,布告早已经贴遍河南府,是他们自己贪心,怨得了哪个?怎么现在闹出事来?”

    杨告道:“此事我们都被蒙在了鼓里,我也是听从京城里来的人讲起才知道。说是前翰林学士钱易之子钱明逸因赴钱惟演丧事,不愤钱家在童大郎一案里损失大量钱财,闹得现在家计困难,到西京留守李若谷那里哭诉。李若谷念钱明逸身份不比别人,不好怠慢,组织了一众分司官员,联名上奏章历数转运使司的不是,钱庄新政如何是恶法”

    “钱明逸,是不是钱易的儿子?”

    “不错,正是因为他的身份非比寻常,才引起这么大的事端!”

    吴越钱家是举国内附,入宋后之后一直得到重用,跟南唐、南汉这些被军队攻下来的地方不同。钱昆和钱易是吴越倒数第二任国王钱的儿子,入宋之后钱家都被大用,惟独余下了他们兄弟二人。这兄弟自己也争气,都在真宗年间考中进士。弟弟钱易尤其文才突出,十七岁殿试时因为交卷过早,被认为轻浮而未中进士。到了咸平二年,再次参加殿试的时候,又觉得自己第二名是因为主考官不公,本当是状元之才而告御状,因为言辞对朝政多有讥讽,惹恼了真宗,被降到第三名。天圣三年做到翰林学士,不久去世。

    不说钱家吴越王族的身份,单单父亲是前翰林学士,从伯父是钱惟演这位前宰执,这位钱明逸的身份就不比寻常。他现在还没有出身,是恩荫为官,但李若谷也不能轻视。

    但再怎么重视,李若谷都应该先跟徐平商量,这样直接用留守司的名义上书,还是数落转运使司的不是,那就摆明是要与徐平作对了。徐平刚到的时候,李若谷也曾经因为一山不容二虎而闹了点小别扭,但很快就过去了。最主要的是因为儿子,担心跟徐平作对影响了李淑的仕途,这一点徐平事后也有了解。现在又跳出来,徐平的第一反应,就是只怕还是跟他的儿子知制诰李淑有关。李若谷自己,已到风烛残年,不会管这些事情了。

    想了一会,徐平才道:“翰林钱易的儿子,现在还只是少年人吧?”

    “不错,钱明逸今年刚好二十岁,还没有举过进士。”

    徐平笑着摇了摇头:“西京城里多少人物,都知道是自己犯的错,没有人对童大郎的案子提出异议。一个二十岁的外人,却跑到留守司说钱庄新政的不是,有意思,有意思”

    徐平可以肯定,钱明逸是被人指使干这件事的,只是是谁指使的,还说不清楚而已。

    不过李若谷这样站出来,很明显就指向了他的儿子李淑,而李淑虽然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徐平却知道他是吕夷简的人。皇宫里有石全彬这个微末之时相交的朋友,看皇宫大门的有李璋,徐平对朝廷里官员的私人关系比别人知道得多得多。这些年来,徐平在朝廷里能够安安稳稳,没有牵连进任何风波去,这两个人的作用不可小视。

    宋朝对内外朝的隔绝管得非常严,一般的大臣,能够交结上一位在大内有权的内侍就是极大的助力。比如吕夷简,交结了阎文应,给他的帮助非常大。这么多年,他能够斗倒一位又一位的宰相竞争者,虽然主要是他的手腕厉害,但阎文应的作用绝不可以小视。

    一般来讲,皇帝看重哪位大臣,也只是给予更多的信任,官职升得更快一点,但不会把国事放心地交到他的手里。真正掌控朝政的能力,还是要看在外朝自己的斗法。

    徐平算是赵祯看重的官员,官职升的速度快,但还是有实打实的政绩打底,不让别人说出什么来。资历不够,也只好放出来补资历,老老实实按规矩来。至于朝政的人事斗争之类,赵祯基本不会向他提起,不可能从皇帝那里获得情报。

    这种情况下,在内朝的眼线就非常重要了。内外朝隔绝,官员在外朝的动作皇帝其实是不清楚的,同样官员对内朝上的奏章、奏对之类外朝同样不知道,如果能把内外两朝的情报结合起来,就能够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徐平都不需要让石全彬和李璋特意打听,只是平时说说话,听他们提起今天哪个官员到大内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心里便就有了底。这种事情石全彬和李璋两人也是心知肚明,也会特别挑一些对徐平有用的话来说,只是不说破,大家有默契罢了。

    杨告来对徐平一说,虽然徐平不知道是谁指使了钱明逸跳出来,但此事与吕夷简有关是肯定了。不过自己跟吕夷简并没有什么冲突,这次他怎么突然挑起事来?

    见徐平沉默不语,杨告又道:“我听人讲,朝廷里对此事已经议论过一次,两位宰相意见相左。王相公认为此案是分司官员贪心,与钱庄新政无关,主张不用理会。吕相公则认为这么多官员上奏章,钱庄新政必然有不如人意的地方,不能只听京西路一面之词,要派位朝廷大员下来查个究竟。吕相公此话别人也无法反对,只是还没定下人选。”

    “哦,朝廷准备派什么人来?”

    “吕相公主张派翰林学士梅询,王相公反对,还没有定论。

    梅询,又一个吕夷简的人,徐平的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了。

第163章 准备应对

    吕夷简在朝廷里到底有多少人?没有人知道答案,恐怕吕夷简自己也很难说清楚。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但可以肯定一点,不说地方上,朝廷里各个衙门的关键位置都有吕夷简的人。政事堂和枢密院自不必说,其他从学士院舍人院,到御史台院谏院,审官院审刑院,吕夷简都可以直接操控。就是三司,除了王惟正外,陈执中和其他两位副使与吕夷简的关系也很紧密。

    吕夷简是权臣不是奸臣,他有追求权力把持朝政的**,但并没有丁谓那种要把天下操之于股掌之中的野心,他的小集团相对来说也就比较松散。科举进士第一次结党,是始于太平兴国年间的那几届,毫不掩饰,野心勃勃,胡旦小集团甚至夜夜密谋,为后世留下了“半夜三更”这个成语。此后的政治集团便就松散多了,大家只是为了政治权力或者纯粹的升官发财而勾结,连统一的政治诉求都没有,甚至同一个小集团里面存在政治立场截然相反的人也不奇怪,典型的就是吕夷简集团。

    历史上要等到范仲淹之后,欧阳修的《朋党论》一出,官员被划分成君子小人两个阵营,政治诉求才与结党联合起来,党争骤然激烈。

    徐平到底是多了一千年的见识,对这一点还是能把握住。所以对于吕夷简,他一直采取的是一种敬而选之的态度,既不主动凑上去,也不刻意挑起与他的争端。反正只要不影响他的小集团里大部分人的利益,他们也不会主动去攻击别人。

    这次吕夷简直接挑起针对京西路的政治争端,颇出乎徐平的意料之外。他自觉自己的动作一直是很谨慎的,不触动朝里高官的利益,尽量另起炉灶。由于年龄差距太大,吕夷简和徐平根本就不是一代人,也不至于无聊地来打压他。

    时代跟以前不同了,现在科举进士当家,吕夷简并没有为子孙争百年富贵的相法。实际上他的家教一直很严,除了长子吕公绰忙于世俗锁事,学问差一些,几个儿子都是学问深厚,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这个时代的几位宰执,说起对子孙的教育来,还真再没有一个比得上吕夷简,历史上的吕家是真正的学问大家。

    在徐平想来,等到自己能够威胁到吕夷简的地位,他也早已经老朽,两人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这个时候吕夷简针对自己,图什么?

    徐平又问几句,结果杨告对朝廷里的事也并不是非常清楚,只是知道钱庄新政成了一些人的眼中钉,必欲除之而后快。虽然还没定下人选,但估计还是会派大臣到京西路来。

    送走了杨告,徐平一个人在小花厅里坐了很久。自己到京西路来这一年的作为,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最终还是确定,除了那些牵扯进童大郎一案的分司官员,并没有什么人群的利益受损。至于没有行新政的孟州和襄州,李迪和张耆两人本就是过了气的人物,而且在朝当政的时候与吕夷简不和,应该与此事无关。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自己在京西路推行的新政刺激吕夷简了。其实想一想,如果朝廷真地肯定了京西路的新政,那有突出政绩的京西路官员就要高升,由此打破朝廷内的人事平衡。出现这种局面,吕夷简这一两年的精心布局就受到了很大冲击。

    出了小花厅,徐平回到自己的长官厅,把种世衡叫了过来。

    行礼毕,徐平对种世衡道:“已经快到年底了,各州县的钱粮申状有没有交齐?”

    种世衡不明就里,只是恭声答道:“回都漕,大多都已经到了,只剩本路南部几州。”

    “发文催他们尽快送来,不要等到年底去!还有,从去年开始,三司的郑勾院便就派人,帮着在西京城教转运司的官吏学着勾稽盘查账籍,现在他们学得如何了?”

    “因为犬子也曾经跟着学,此事下官知道一些。若说是没有官身的百姓跟着学的,因为得了出身便就有了一世不愁的饭碗,学的很是不错。正是有了这些人,西京及周围州县的公司钱庄账目才能清清楚楚,没有出现大的乱子。但是转运使司和各州县的官吏,跟着学的却不尽如人意,虽然花了不少功夫,却大多还是做不了事。”

    见徐平听了沉默不语,种世衡又道:“都漕,有句话下官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尽管讲,你到我身边也一年多了,还有什么忌讳的!”

    “下官以为,跟着学的官吏,一是有衙门里本来的差事分心,再一个学好学坏对他们也并无太大的影响,自然是躲懒的多。若是都漕真是要官吏学会这项本事,还是要学百姓学习一样,学完之后考试,考过了之后如何,不过又如何”

    徐平摇了摇头,轻声道:“事情不能那么做,过犹不及了”

    平民百姓跟着学的那些,学完之后考过会发一个书状,实际上就是徐平前世的会计加上相关几个专业的执业资格证。不过在他的前世,这些执业人员是为经济实体服务,是那些经济实体给他们饭吃,本质上是与官方的监管对立的。而徐平现在培养的这些,饭碗是官方强制经济实体给的,是为官方的监管服务,与官方的利益一致。

    不同的时代对经济的管控有不同的措施,这个年代不管官方采取什么方法,也不会有人反对说干扰了经济运行,限制了生意人的自由。

    徐平的做法,比以前的行会直接科配和买的举措温柔多了。他就是要通过这种比较严密的管控,把这个年代相对有限的资金限制在商品经济的循环里。要是放任不管,商品经济发展起来,边际效益会迅速降低,资本便就会从商品经济的链条抽出去,流到收益更高的行业中。不管是放贷还是买房买地炒高价,一时的收益比老老实实做实业高多了,这样做就有可能切断商品经济生产的链条,又回到原来的老路上去。

    对于获得这种从业资格的平民百姓,等于是从此有了吃穿不愁的铁饭碗,学习的积极性自然更高。对跟着学习的各级官吏,能力提升了做出政绩从而升官,这种事情对于大多数人都是虚无缥缈,自然就消极了很多。

    至于种世衡说的对官员也进行资格认证,有证的优先提升之类的,听起来有道理,实际上是行不通的。让官员有能力进行经济管理是好事,但如果进一步改成让只有具有经济管理能力的人来当官,那就好事变坏事了,这是原则问题。

    经济只是国家社会的一个方面而已,而不是一切。不是经济发展了一切都好。如果只追求数据好看,弄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徐平就是给自己挖坑跳了。

    官府的管理者之所以分为官和吏,便就是这个道理。只专精一项的,往往就缺了大局观,在自己精擅的范围玩出花来,往往还会把全局拖垮。

    不说这种审计统计的能力,就连科举选官,当把考察德才的主要方向改为考察经义之后,选出来的官员也退化不少。听起来说是按能力选拔人才,但实际上真正的能力哪里是一场考试考出来的。不管是科举还是其他方法也好,选择官员的本来目的都是挑出智力合格,道德也要合格,最重要的是打破世官世禄,让官员的队伍流动起来。

    能力本来是在工作中培养的,工作中考核的,哪里有可能一考就考出来。科举高第不取大儒,而重在取寒门,让官员具有流动性,才是本来的意义。

    不过这种事情不急在一时,真正有效的还是靠政绩考核的指标进行引导,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经济不行的时候重经济,教育不行的时候重教育,社会公平不行的时候就重公平,只要真地有心去选拔人才,才会是从来不会缺的。

    种世衡地位所限,不明白徐平为什么这么说,只好静静站在那里。

    徐平道:“接下来的日子,你安排转运使的官吏,把今年京西路的钱粮统计出来。那些官吏再是学得不好,填填各种表格总是会吧。如果连表格都填不出来的,那就只好除名勒停。不好赶他们回家去,衙门里总还是要洒扫喂马的人,去做他们能干的吧。”

    种世衡应诺,转运使司衙门本来就没多少人,这次不知有哪些要倒霉。

    徐平又道:“这事情你抓紧时间做好,做得越详细越好。不要等到年底,最好是这一个月内就完成。朝廷可能要派人下来,不到等人来了再做,那时就不好看了!”

    只要有实打实的数据,徐平并不怕吕夷简压迫自己。宰相的权再大,还是远远大不过皇帝,怎么说还有皇宫里的赵祯支持徐平呢。不管朝廷派谁下来,徐平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政绩摆到明面上来,一切用事实说话,斗嘴总是自己吃亏。

第164章 我也不想来啊

    到了冬月下旬,天气是一天冷似一天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北风一天到晚地刮,一离了炭火,就觉得冷得跟冰窖一样。前些天刚刚又下了一场雪,化上雪水在路上结了冰,房檐挂着冰凌。

    河南府衙门的后衙,花园游廊通了火道,石炭烧得暖烘烘的。游廊里一点也感觉不到寒气,与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

    晏殊进了游廊,跺了跺脚,把脚上的冰碴震掉,对身边的李若谷和徐平道:“唉,终于是到了,这里可真暖和!今年的天气感觉比往常年都冷,跟上结了冰,马骑不得,车乘不得,实在艰难。终于是到了地方,这次无论如何要等路上的冰化了再回!”

    李若谷道:“学士一路上辛苦了,快快上座,好好歇一歇!”

    晏殊连连道好,把身上的皮裘脱了下来,到上座落座。

    徐平与李若谷一左一右在主座相陪,杨告和王尧臣带着一众官员坐在下手。

    公吏上了茶来,晏殊喝了一碗热茶,搓着手道:“好了,好了,暖和过来了,感觉是又重新活过来一样!西京城的天气,感觉比京城还要冷上一些啊!”

    徐平笑道:“那也未必,不过京城繁华,人口众多,学士感觉不一样罢了。这种天气让学士赶到河南府,实在辛苦。”

    “徐平,我也不想来啊!”晏殊看着徐平叹气。“可梅学士年纪大了,更加走不了这种路,只好由我代劳了。再者王相公的意思,也是认为我和你熟络一些。”

    徐平急忙拱手:“王相公有心了,学士辛苦了,在下惭愧!”

    晏殊不想来是真心话,其他的就只是托词了。知道梅询是吕夷简的人,王曾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派他到京西路,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把晏殊派了过来。

    这之间最难受的就是晏殊了,吕夷简他得罪不起,王曾他不想得罪。本来做翰林学士就尽量远离朝政之争,每日里喝酒听曲,安享富贵,谁知道最后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两位宰相晏殊不想得罪,来京西路查的徐平他又何尝想得罪?晏殊不是吕夷简,没有那么大的权力**,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凡是朝廷里的重要人物,他都尽量与他们处好关系。知道徐平是皇帝赵祯看重的人,晏殊没有一点要与之作对的心思。

    徐平与晏殊也算是老相识,知道他的性格,也明白他的意思。晏殊本来就是个适合和稀泥的角色,这个时候把他派到京西路来,还真是难为他。当然,晏殊喜欢和稀泥不是因为他糊涂,实际上他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不愿为了原则而牺牲自己的仕途。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晏殊喜欢奖掖后进,大量的中下层官员都受过他的提拔。

    人生就是这么无奈,你越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说了一会闲话,酒菜上来。

    李若谷对晏殊道:“学士远来辛苦,且饮两杯酒。西京城里的歌妓比不得京城,不过有几个算得上出色,让她们唱几曲新词,如何?”

    晏殊摆了摆手:“罢了,天寒地冻,歌妓歌舞难过,我们也没有心情。只是我们几个喝几杯酒,叙叙别情就好,其他的一切都免了。”

    游廊狭小,没有歌舞的地方,如果让歌妓到园里起舞,这种天气,真可以算得上虐待了。既然晏殊这样说,李若谷便就吩咐人,把叫来的歌妓打发了回去。

    没了歌妓伴酒,气氛便就不那么热烈,李若谷领着饮了几巡酒,场面显得有些沉闷。

    徐平对晏殊道:“学士用些菜。西京比不得京师,一切都寒酸。不过这桌上的新鲜菜蔬是我园里种的,今天学士来,特意摘些相待,图个新鲜。”

    晏殊拿起筷子,夹了几口爆炒的新鲜蔬菜吃了,连连叫好,对徐平道:“在这个季节见到这些新鲜菜色,我就知道是出自你家里!现在京城,除了你永宁侯府,就只有大内每日新鲜蔬菜不断。玉津园里建了几个玻璃屋,冬日也依然满目绿色,那里产的新鲜菜蔬专供大内。有时赏赐些下来,多少大臣都要吟诗作赋,是了不得的盛事呢!”

    徐平笑道:“既然如此,学士就多用些。”

    “那是自然!说起来跟你待在一起最少有这一点好处,口腹之欲总是亏不了!”

    玻璃的价格依然高,别说是建玻璃温室,就是玻璃窗户也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像晏殊家里也请孙七郎帮着建了个小温室,但他是用来种花,种菜吃还舍不得。对于晏殊这种讲究的文人来说,吃的可以马虎,花花草草可无论如何不能马虎了。

    京城里冬天的新鲜蔬菜,外面卖的大多还是来自徐平的家里。现在家里人都不在那里住了,用原来建的温室种菜换些钱也是好的。至于市面上专门种来卖的菜,那是跟金银的价格差不多,普通百姓别说吃,见都难见到。皇宫用的新鲜蔬菜来自玉津园,那里有孙七郎建的不少玻璃温室,赵祯偶尔也会赏赐给臣下,不过中下级官员就没有份了。

    洛阳的温室徐平建在秀秀的住处,他那里本来就是菜园,有大片的菜地。现在都是刘小乙在打理,每天采摘了送到洛河边上的府里,够一家人食用。

    林素娘与秀秀两不往来,但家里的其他人走动她也不管,只要秀秀不卷进徐家正式的家事就好。盼盼以前贪玩,经常到秀秀那里去,林素娘照样不闻不问。最近天气冷了,盼盼到秀秀那里去的少了,被林素娘抓住关在家里读书写字,天天向徐平报怨。

    见晏殊和徐平两人有说有笑,坐在一边的李若谷心里只能暗暗叹气。他也只能帮儿子到这一步了,晏殊来了之后便就听天由命,不能再陷进去。晏殊和徐平有旧交情,自己如果没有眼色去挑弄事非,搞不好就牵连出祸事,甚至连累到李淑。

    吕夷简通过自己的小集团把持朝政的关键,便就是不能把事情翻到台面上来,一切都好像自然而然,每个人都只是在做着自己本分之内的事情。如果一旦被别人抓住把柄结党营私,不但是其他官员容不下,赵祯也同样容不下。

第165章 吕夷简的条件

    酒过数巡,李若谷见晏殊对自己比较冷淡,坐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便就托辞自己年老体衰,先回去休息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李家在洛阳有宅子,李若谷并不住在衙门里。

    看着李若谷离去的背景,晏殊摇了摇头,低声对徐平道:“李留守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别人说的话,我跟他交谈,只怕就扰了大家的兴致。不过看他怏怏的样子,不定觉得我冷淡他,心里编排我的不是呢!”

    徐平笑道:“李留守有耳疾人所共知,学士不须为此事担心。”

    李若谷不大管政务也跟自己的身体有关,之所以到洛阳来,就是因为耳疾来西京城赋闲。他的耳朵听不清,当面说话也得大声他才听得见,这种场合晏殊确实无法与他交谈。

    李若谷一走,气氛一下子轻松下来。晏殊为人是古板一点,但对青年才俊一向都是青睐有加,喜欢跟年轻人交往。在座的王尧臣是状元,徐平是探花,而且同是一等进士,其他幕职也都是进士出身,正是晏殊最喜欢打交道的人。

    冷了的菜撤了下去,上了果子来,徐平命人把酒重新温热。

    指着桌上的一盘松子徐平对晏殊道:“这是高丽国的松子,前两日有一个知密州王彬的族弟到这里来,想向高丽贩卖棉布,带了些土产。学士尝一尝,别有滋味。”

    晏殊捻了几颗松子,剥了放到口里尝了尝,点了点头:“确实不错,中原难得产这么大的松子。说起来你到京西路一年,和王拱辰两个做得好大的棉布生意!”

    徐平道:“我们只是适逢其时,棉花确实比丝麻产得多,而且又容易打理。说起来番邦异域,有不少这种中国所没有的好物,只是我们知道的少。”

    “是啊,先帝曾经取占城稻分赐各地种植,也大获其利。说起来这些番邦的东西,确实有不少强过中原,只是我们去得少,不知晓罢了。”

    晚上起了风,卷着枯枝败叶咆哮。游廊里虽然有火道,但四处透风,不时一阵寒风吹进来,便就冷得刺骨。然后被地下上来的热气一烘,一阵冷一阵热,滋味并不好受。

    晏殊却不在意,谈兴正浓。又喝一巡酒,晏殊把酒杯放下,对徐平道:“我这次的来意,你应该是知道了。唉,其实按照两位相公的意思,本是不想派人来的。”

    徐平一愣:“哦,我怎么听说吕相公是想派梅学士来,只是他年纪大了,才耽搁几天。”

    晏殊笑着摇了摇头:“你在京西路,远离京城,内里的详情自然不知道。吕相公原来的意思,也是怪分司官员多事,只是如何处置,他和王相公意见相左,只好先派人来查清楚了。这差事落到学士院,最后还是要我酷寒天气里跑一趟。”

    “不知依吕相公,事情是要怎么处置?”

    晏殊向前凑了凑,看着徐平,压低声音道:“依吕相公的意思,分司官员虽然闹得动静不小,但京城里也知道,是因为他们贪心,政事堂不想理的。但河南府手里的飞票数额实在太大,三司无法兑付,现在着落在政事堂想办法。王相公的想法想来你已经听说了,跟你的意思不谋而合,我不再赘述。吕相公的想法,是稳定绢价,三司铺子多印购物券,拿不准的事情太多,怕有意外。还是不这样做,直接销账了事”

    徐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几千万贯的飞票,直接销账?京西路的官员哪个肯依!”

    晏殊叹了口气:“就是知道你们京西路官员必定不肯,所以吕相公才提出来,直接给你们加官酬功。除了孟州和襄州,京西路的京朝官和选人全部都加一官,而且今年由选人改京官的,多给京西路十个人。至于你和王尧臣,因为最为劳苦,每人破格提升。依着吕相公的意思,你的本官多年未升了,这次由右司郎中直升给事中。”

    徐平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沉默不语。右司郎中直升给事中可不是只加两官,本来按着徐平的进士出身,带的帖职和原有军功,跳过几级应该由右司郎中升右谏议大夫,这是跳过了光禄卿和秘书监,右谏议大夫之后再升才是给事中。而实际上右谏议大夫之后有止法,是不能跳的,必由给事中,再升才是六部侍郎。

    六部侍郎及以上,一般就是宰执的本官了,换句话说,给事中对非宰执来说,基本就到顶了。如现在的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李若谷,本官便是给事中,如果没有机会入两府为宰执他这官就到顶了。吕夷简倒真是好算计,以前一直压着不升徐平的本官,这次一下升到顶,卖出个天大的人情。而且一旦徐平的本官升到给事中,则官、职就与李若谷完全一模一样,再加上他的永宁郡侯和以前的军功,实实在在就他压一头,不用争地位了。

    要知道以前以谏议大夫的本官为宰执的也有不少,这个诱惑足够大。

    见徐平不说话,晏殊以为他动了心,轻声道:“只要你这里松了口,王相公便就不好再坚持,这事情政事堂就能定下来了。徐平,于你我算长辈,奉劝一句,此时朝里吕相公说话的分量是很重的,按他的意思,于你和京西路的官员,于国都无大害”

    没想到徐平摇了摇头,苦笑道:“学士有所不知了,此事如果我答应,确实可能对我自己,对京西路这一年辛苦的官员,说不上什么害处。但于国家,怎么能说无害呢?政事堂如此处置河南府的飞票,我们这一年就真地白辛苦了!”

    “官员做事,无非是要加官进爵。既然政事堂同意加官,如何说是白辛苦?”

    徐平能说什么?他现在短短几句话根本就无法向晏殊解释清楚。要加官,徐平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老老实实做一任转运使,难道还能落下要升的官职!之所以要在京西路把棉花产业做得这么大,而且是一下子就做得这么大,就是借这个机会动摇现在的经济体制。用如此巨大的商品规模,来冲击原来的自然经济管理体制,逼朝廷的经济体系不得不向商品经济转化,为未来的商品经济开路,迎接新的时代。

    万万没有想到,吕夷简会想用政治手段来解决经济问题。这是延续了千年的办法,以往百试百灵,他相信这次也一样能行。

    过了好一会,徐平问晏殊:“学士,我如果不同意呢?”

    晏殊叹了口气:“要么你能说服我,否则我只能按吕相公的意思行事了。”

第166章 我们不同意

    开门吹进来的风一下子扑到炭火上,通红的炭火腾地升起火苗来,随风乱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种世衡进了屋子,急忙把门掩上。转身看徐平坐在上首,杨告和王尧臣分左右,都沉着脸一声不吭,气氛有些沉重。种世衡找个位子在下手坐了,静静等着徐平说话。

    过了好一会,徐平好从沉思中猛然惊醒,看看眼前该来的人都来了,开口说道:“今天找诸位来,还是为了晏学士到京西路的事情。这些天晏学士到他女儿那里小住,并不过问政事,我们如何应对,要在这几天商量好。”

    那天这几个人都在场,虽然并没有听清晏殊和徐平说的什么,大致还是有些风声。此时听了徐平的话,一时都沉默不语。

    晏殊的女婿富弼是洛阳人,此时富弼在绛州任通判,晏夫人并没有随着他去上任,还是留在洛阳照顾族人。晏殊既然到了洛阳,当然要到女儿那里住些日子。他也有意借着这个机会,让徐平跟属下商量好对策,到底该怎么应对。

    富弼也是出身官宦之家,不过从他曾祖富处谦起,,当的官都不大,最高不过县令。父亲富言在真宗咸平三年登进士丙科,赐同进士出身。这种进士名次落在后面的,要从最低级的选人做起。富言一直为监当官,做了三十多年官,今年才刚刚升任万州知州不久。

    富言在任监泰州酒税的时候,范仲淹刚好也在泰州任监西溪盐仓,两人同为泰州的监当官,当时关系比较密切。二十岁的富弼正是在此时认识了范仲淹,并给范仲淹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这也是富弼一生的转折点。八年之后,富弼进士落第,离开京城到父亲为官的耀州。行到陕州的时候,被范仲淹派来的人追上,力劝他回京参加制科,为怕富弼不回京,还用了激将法。不善诗赋的富弼以布衣应茂才异等科,一举中第,成为有宋以来第一位茂才异等登第者。也正是这一年,登第之后不久,由范仲淹介绍,富弼迎娶比自己小十岁的晏殊长女,开始了一代名相的政治生涯。

    富弼不善诗赋,而长于策论,如果不参加制科,可能一生都中不了进士。这一点与徐平倒是有些像,不过徐平还能照着葫芦画瓢,富弼则不屑于这样做。他自幼苦读,能跟他相比的只怕只有那位新婚还一个人枕着警枕单独睡,不与夫人圆房的司马光了。正是自视甚高,坚信可以以自己才学佐君王,成大业,富弼才没有心思跟徐平那样投机取巧。不过也正是因为有这一点相同的地方,晏殊才会慢慢改变对徐平的印象。

    这之间对徐平来说值得上心的,是由富弼的身上,可以看出晏殊跟范仲淹的关系。晏殊知应天府的时候,让守母丧的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开一代学风。等到范仲淹守母丧期满,也正是晏殊在王曾的授意之下,举荐范仲淹应试学士院,得到秘阁校理的馆职。带上馆职,范仲淹才改变了一直任下层小官的政治命运,并飞速升迁。

    晏殊虽然一直在朝政中保持中立,但在内心的立场,他是站在王曾一边的。不过晏殊终究是富贵宰相,有立场归有立场,却缺少表明自己立场的勇气。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吕夷简才会同意他到京西路来。不管心里怎么想,吕夷简相信晏殊会在权势面前低头。

    心里再次把这些关系理了一遍,徐平打起精神,对在座的众人道:“这里没有外人,有话我就直说了。晏学士此次来,是希望我们能够附和朝里吕相公的意思,把河南府手中的飞票一笔勾销。这样一来,包括各位在内,京西路的官员这一年就白辛苦了,政绩平平无奇,有的说不定还会很难看。作为补偿,京西路漕司、宪司、帅司,还有各州县,除了孟州和襄州之外,全部京朝官和选人普迁一官。另外,单独拿出十个由选人升京官的名额给京西路,以为酬功。其他的一切,包括分司官员到朝里吵闹,都再也休提!”

    徐平的话说完,杨告看了看其他人不说话,小声问道:“要是我们不同意呢?”

    徐平冷笑:“那么分司官员告我们的案子就要被提起来了。官场便是如此,事实如何不重要,最后如何处置,全看晏学士回朝之后怎么说。我觉得,除非有特别的事情发生,晏学士是不会违拗吕相公的意思的。”

    王尧臣抬起头来,面色凝重地沉声说道:“云行,京西路的事情一向都是由你作主,我们跟着你行事,才有了今天这个局面。要如何做,你先说一说自己的意思。”

    徐平见其他几人都点头,正色说道:“若是依我,是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吕相公的。我们在朝为官,加官进爵当然想,但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普迁一官,只要三司把河南府的飞票兑付了,各州县各衙门的账籍理清楚,政绩摆在那里,如何不能迁?何必如此!”

    杨告点了点头:“都漕言之有理!迁官本来就是我们应得的,不明不白算什么?”

    王尧臣和种世衡一起点头,显然也都是这个意思。有了政绩不但是能迁官,也是以后自己在官场上的政治资本,影响深远,运气好了就此飞腾达也说不定。

    见众人都同意,徐平叹了口气:“认真说起来,我们是占住了一个理字。但如何把这个理字让朝廷认可,并不容易。如果不能说服晏学士给我们说话,则一切都是枉然。诸位都为官多年,具体的手段不用我罗嗦,都知道一旦晏学士回京给分司官员说话,吕相公用政事堂的名义压下来,则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我们要想不按吕相公的意思行事,惟一能做的就是说服晏学士,让他按实上奏。”

    杨告见其他两人不说话,只好道:“那依都漕的意思,要怎样才能说服晏学士?”

    徐平苦笑道:“现在急切之间,我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总是一个原则,要让晏学士相信,如实上奏之后,我们能把事情翻过来!再一个,要让晏学士相信,我们把事情翻过来之后,吕相公奈何不了他。晏学士神童出身,自幼年为官,见多了官场风波,要让他相信这一点,很不容易啊。大家想一想,要怎么才能安他的心。”

    今天在这里的三个人,徐平是真地把他们当成自己人了,话说得非常露骨。他现在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必须把手下的人团结起来,想出办法,给晏殊信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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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世富贵介绍:
穿越到北宋仁宗年间,金榜题名,却因为得罪太后,被打发到岭南为官。从边疆小官做起,步步升迁,徐平终于熬到出头天,在宋代书写自己的传奇。
从五代乱世走来的北宋,世家大族一扫而空,社会上还没有士绅,宗族社会尚未成形,阶层变动之剧烈和平社会前所未有。大宋的治下不再有贱民,这是一个不问出身的时代,奴仆的儿子可以成为宰相,小兵可以晋升为军队统帅。
这是最好的时代,对于个人来说,人生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最坏的时代,数量庞大的常备军装备精良,却屡战屡败,最终把整个民族拖进深渊。这个时代改变了徐平,徐平也改变了这个时代。
富者,富甲天下;贵者,贵极人臣。
伴随着一个穿越者的脚步,回望那远去的大宋风华。一世富贵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世富贵,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世富贵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