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现代都市金牌小书童TXT下载金牌小书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金牌小书童全文阅读

作者:汰笑洒     金牌小书童txt下载     金牌小书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七十四章 特殊的礼物

    叛军大营。

    当然,叛军不会真的将自己看成叛军。参与北伐的所有人所看到的都是一份天大的荣耀,他们为了匡扶正义,拯救江山社稷于危难。能够保持清醒头脑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的,只有寥寥几人。

    喻松南就是其中之一。

    他知道自己正在造反,并且很清楚就算东方远行成功颠覆了秦氏天下,也分享不到半分胜利果实。

    说的好听一些,他是一个庶子,说的难听一些,他就是一个野种。他就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哪怕身上流淌着龙的血液,却也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是东方远行的儿子,却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儿子。可是明明知道自己有一身所学,远比站在阳光下的东方轩轾要优秀的多,又有什么用呢?

    他不会变成大唐新皇族的继承人,永远也不可能。

    等到东方轩轾继承皇位,兴许还会天下海角四处追杀自己。想想自己悲惨的一生,他充满了失意。

    难道他天生就是给人做陪衬的么?他来到这个世上,又不是自己的错,可是权倾天下的爹为什么不站出来为自己说一句公道话?为什么自己一辈子都要做一个小丑?自己尽心尽力为东方家付出了半辈子,难道就为了下半生过上胆战心惊的生活?

    他不服。

    他是个要做大事的人,可一直缺乏做大事的胆量。但是今夜,他终于鼓起了勇气,也等到了机会。

    东方远行离开了大营,因为夏国神武教的援兵终于到了。为了给凌冰焰接风洗尘,他去了附近最大的县城,找了一家最好的酒店。

    喻松南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神武教圣女那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眸。

    他在想,等到东方远行坐稳了皇位,是否会替东方轩轾向神武教求亲?和亲虽然是最古老的办法,却也是建立友谊最快的途径。

    想想那个妖媚至极的女人今后很可能会在东方轩轾那个废物的身下辗转,他就感觉到一股无明业火在燃烧。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泛红的瞳孔中闪烁一丝冰冷的杀意。但是这丝一样一如往常地被隐藏在了心底,三十多年的岁月,唯一让他学会的就是隐忍。

    他提起摆放在桌子上一个精美的方盒,掀开帘子隐入了夜色之中,很快便来到了东方轩轾的寝室。

    “喻先生。”

    负责把门的哨兵恭恭敬敬地行礼,这份尊敬更多来源于他是东方家的老管家,而非流淌着尊贵血液的继承人。

    喻松南温和一笑,道:“平南县令献上了一尊翡翠观音,少爷向来喜欢猎奇,我送来给他瞧瞧。”

    哨兵闪身让路,其实就算他不解释,哨兵也没有阻止他的勇气。

    刚刚掀开门帘,喻松南便皱起眉头,他听到一阵酥.到骨子里的喘息声。两团肉光致致地身影正抱成一团,在铺着绒毯的地面上做着最原始的事。

    “少爷。”

    东方轩轾正在兴头上,见有人不请自来,恼怒地白了他一眼:“喻松南,你好大的胆子!本公子没有传唤,你竟然敢私闯进来!”

    地上的女子慌乱地套上衣服,匆匆掀开帘子逃了出去。正在气头上的东方轩轾,比洪水猛兽要可怕的多。

    喻松南微微一笑:“少爷不要介意,松南得了一份特殊的礼物,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少爷看看,故而冒昧前来。若是少爷看完礼物仍要责罚,松南愿欣然接受。”

    东方轩轾脸色稍霁,披上一件外衣,一脸不耐烦道:“拿来给我瞧瞧。”

    喻松南欠身,将木盒放在木几上缓缓打开,动作舒缓而优雅。

    “少爷,您贵为相国大人的公子,生来享尽荣华富贵。可您想没想过,如果有一个人会分享老爷对您的宠爱,您会怎么样?”

    东方轩轾皱了皱眉,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喻松南微微一笑,轻轻揭开盒盖,道:“有一个秘密放在我心里三十几年,一直没办法和人分享。最近我感觉很压抑,我真的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你想听一个故事吗?”

    东方轩轾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道:“什…什么故事?”

    喻松南叹息一声,道:“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权贵醉酒乱性,贪慕富贵的女人妄图母凭子贵平步青云罢了。可惜女人想的太简单,小看了权贵爱惜羽毛的决心,搭上了自己一条命。而那个可怜的孩子则隐姓埋名,一直默默地在角落里做一个陪衬,他的身份却永远不会被人承认……”

    东方轩轾越听越是心惊,他怎么会听不出来故事里的孩子指的是谁?而当看清楚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时,他更是浑身汗毛瞬间乍起,怒喝道:“喻松南!你想干什么!”

    盒子里放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礼物,而是一把匕首。

    喻松南捞起匕首,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但是那个孩子他并不甘心,他想要得到认可,想要分享名利,想要出人头地。怎么办呢?除了杀掉挡在他前面那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或许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东方轩轾大惊失色,他想要呼喊,却被眼疾手快的喻松南一把搂住,左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他发出不甘地“呜呜”声,浑身如糠筛一般抖动,一双惊恐的眸子遍布血丝。

    他想要反抗,可是早已被酒色掏空身子的人,怎么会是常年奔走于外的人的对手?

    喻松南笑了,两撇八字胡微微上扬,构成了一个美妙的形状:“你猜…这辈子我最恨的人是谁?一个将原本属于你的东西全部夺走的人,你会恨他么?呵呵,你当然会恨,以你睚眦必报的性子,或许那个人现在早就死了,而我居然忍了几十年——你没有有觉得我很有耐心?”

    东方轩轾说不出话来,面对近在咫尺的匕首,他只感觉到了恐惧。

    “这几天我想了好久,为什么我一辈子都要夹起尾巴来做人?为什么我不能做出一番事业?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失败?我想来想去,好像都是因为你。”

    喻松南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怜悯地低头看了看惊恐无比的东方轩轾,微笑道:“所以,只有委屈你了。你若是死了,我以后就不必再像一条狗一样活着,东方远行就会只剩下一个儿子。但是他的脾气你也很清楚,杀了你,我一辈子也无法得到他的原谅,我不确定他会让我代替你,还是会宁可东方家无后也要让我给你陪葬,所以我只能跑。用你的人头当做弃暗投明的礼物,想必皇上不会太过亏待我。”

    “你看——我于大唐危难之际表明忠心,如果皇上最后赢了,自然不会太过吝啬。哪怕给我一点小小的封赏,也好过一辈子凄惨的东躲西藏,永无出头之日。呵呵,老东西既不想东方家无后,我的身份曝光,对你产生威胁,所以就要牺牲我来保全你。可是他忘了,我也是个人!”

    “为了一个人安坐江上而放弃另一个人的全部,东方远行真是一个好父亲。我做了你们父子三十几年的狗,应该也够了。剩下的日子,我要替自己活。”

    “而咱们两个人,注定不可能共存于世。我活着,就只能对你说抱歉了。”

    喻松南说着,仿佛想到了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东方远行看到营帐中的血腥一幕时那万分诧异、沮丧、愤怒、无助、痛苦、后悔的模样,脸上扬起一丝疯狂的笑容,握着匕首的手如同拉奏二胡一般,轻轻从东方轩轾如同女人般白皙的脖子上划过。

    东方轩轾发出不甘的“呜呜”声,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反抗,但就像柔弱的小娘子遭遇魁梧的恶汉一样,根本先不起一点风浪。

    猩红色的鲜血喷溅,东方轩轾眼神中的神采一点一点的流逝。

    在眼帘阖上之前,他脑海中最后盘旋的念头不是做皇帝,而是后悔曾经的虚度。若非让酒色掏空了身子,自己…或许能够活下去吧?

    看着缓缓倒下的弟弟,喻松南眼神中没有怜悯,报复过后的痛快。他一边擦拭凶器,一边冷笑着喃喃自语:“这是你们东方家欠我的。”

第四百七十五章 你想多了

    镇西侯回归了。

    这个消息,让真个京城为止欢腾,可是身为故事的主角,唐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重新换上代表身份的紫色长袍,唐安被请进皇宫,和皇上彻夜长谈。而听到秦天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朕欠你的”。

    皇上真的觉得欠了自己?或许未必。

    当看到六部尚书一起为自己求情的一刻,唐安就已经恍然。几位当朝的泰斗不可能为了一个和自己并无太多交情的新贵而劳师动众,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

    联想到如今京城因为满城风雨而飘摇欲坠的民心,不难想象秦天玩了一手漂亮的釜底抽薪。借唐安被砍头的噱头,吸引来全京城的目光,然后再让几位老臣打着替唐安求情的幌子,将东方远行的罪名公诸于众。既替六王爷和飞天门主洗清了冤屈,又能激起百姓同仇敌忾的决心。

    一个引贼入室、为了得到大唐天下宁可和外敌勾结的人,一个十三年来两度想要颠覆朝廷而不顾百姓死活的人,谁能指望着这样的人能带领百姓过上好生活?

    简单的一场戏,已然让东方远行成为了大唐开朝以来最大的奸佞。

    而自己,无形之间居然又被他当成了棋子。或许从将飞天门主关进天牢的那一刻,他就在布这样一个局。

    他知道程采夕的性格,也明白自己与程家的感情。程云鹤出事,自己绝不会袖手旁观,所以就有了后面一系列的变故。

    现在想起来,皇宫距离刑部那么近,他若是想要介入,一早就能赶到,为什么会拖到自己救了人之后才姗姗来迟?

    将这些日子的画面串联起来,唐安深深叹了口气。他几乎可以断定,秦天一直在演戏给全京城的人看。挽救六王爷与门主还是其次,让东方远行名誉扫地、聚拢人心才是他的目的。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性,这样的手段,足以让人感到畏惧。

    虽然很理解秦天的出发点,也明白一个在最大敌人的“关怀下”成长起来的少年绝不会太过单纯,可直到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非通过感情维系,而是要掺杂这利益与得失时,他还是会感到失望。

    他喜欢自由,不喜欢束缚,更不喜欢生死系于别人一念之间的感觉。他现在有了许多牵挂:蓝海棠、柳倾歌、苏媚儿、大小姐,甚至慕绒……他都放不下。

    所以——是不是到了该与权势说再见的时候了?

    或许能够再见,但却不是现在。起码在大军压境的危机解除之前,秦天不会给他解甲归田的机会。

    正思索该如何脱身朝廷的漩涡,老管家不知何时来到厅内,恭声道:“老爷,陈大人求见。”

    姓陈的大人并不多,其中和唐安来往最为密切的,只有禁军的陈不平了。

    “请。”

    不一会儿工夫,陈不平便大步走了进来。来的不止他一人,身后四个如狼似虎的禁军驾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陈不平单膝跪地,道:“末将陈不平,参见唐大人。”

    唐安摆摆手,道:“行了,这里也没有外人,少来这一套。”

    若是平常时候,陈不平哈哈一笑过后就会和唐安勾肩搭背没个正行,可是今天,他却仍旧板着一张国字脸,让出身位指着后面那人道:“大人,今天清早这人大摇大摆地进城,末将觉得此人形迹可疑,便翻查了一下他的行李,起止在包袱里发现了一个人头!”

    现在的汴京城已经全面戒严,只许入不许出。但是任谁都知道汴京即将成为一座死城,平日里除了送粮的人会把东西运到门口,再也没有人愿意进入到这座牢笼。而眼前这人非但敢来,还敢光明正大地带着一颗人头,这是要作死的节奏么?

    唐安忍不住看了看跪在地上之人,只是一眼,便微微皱眉。

    那人三十几岁,留了一对匀称的八字胡,虽然穿着粗鄙的厚重外衣,却掩不住一身傲气。从他的神态举止气度模样看来,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市井小民。

    唐安皱眉道:“咦,我怎么觉得这人这么眼熟呢?”

    跪在地上的喻松南微微一笑,丝毫不见紧张:“侯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在下姓喻名松南,原本是相国府的内府管家,和侯爷有过几面之缘。”

    唐安想了想,依稀记得当初相国寿宴时,那老东西就是让眼前的男人给自己取来了昧火草。

    了解到对方是东方远行的人,唐安恨屋及乌,根本没有让他起身的打算,坐到椅子上悠然呷了一口茶,道:“我想起来了。喻管家年纪轻轻能替老贼管理偌大的家业,足见他对你极其看重,你又怎么会舍弃了大好前程,再度回到汴京城呢?”

    喻松南一脸从容:“侯爷何不先看看那颗人头是谁的呢?”

    唐安动作微微一滞,看了陈不平一眼。后者面色凝重,指着后面一个大汉搬着的盒子,道:“大人,盒子里装着的是东方轩轾的人头。”

    唐安微微错愕,没想到这个当初想要霸占柳倾歌的纨绔子弟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站起身来,快步走过去打开盒子往里看了一眼,当确定里面已经发青的头颅正是东方轩轾无疑,心中疑窦再生。

    这家伙能够被东方远行当做心腹,理应忠心耿耿才是,为什么会杀了那老贼的独苗,跑来投奔朝廷呢?

    喻松南很满意唐安的表情,微笑道:“侯爷,小人准备的这份礼物,您还满意么?”

    称呼从“在下”变成“小人”,一个细微的差别,已经透露出他想要抱唐安大腿的决心。

    唐安不是傻子,自然能从他的态度中嗅到一丝谄媚。但他不会傻到认为自己的魅力气度足以折服一个敌方的重要人物,而是出于本能地将这看作是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事怎么打算的,但必定是想要坑人!

    他踱着步子,待走近喻松南身边,猛然一脚踹在对方胸口,怒道:“满意什么满意,这家伙当初绑架我老婆,一直都是梗在老子心头的一根刺。你现在把他杀了,还让老子怎么亲手报仇?偏生你还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是不是觉得老子还要谢谢你?”

    喻松南万万没想到唐安会是这种反应,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反而重新跪了下来,道:“是是是,小人没能领会侯爷的意思。但是他这一死,东方远行老来无后,想来也是替皇上出了一口恶气。”

    被人这般侮辱,仍旧能云淡风轻地坦然接受,可见此人心机之深。唐安暗自警惕,问道:“说说吧。你为什么放弃大好前程,反而要杀了东方轩轾?”

    喻松南道:“小人虽然是相国府的管家,可是事先并不知道东方远行会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公然造反。这些日子以来,小人无时无刻不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一直想要投奔朝廷,替皇上效犬马之劳。可是您也知道,在下的身份太过敏感,若是冒然前来投奔,说不定会让人当成奸细。小人思前想后,为了能让朝廷信任,只好铤而走险,杀掉了东方轩轾来证明清白。小人对皇上的赤诚之心可昭日月,求侯爷给小人一次机会。”

    可昭日月?不见得吧!

    虽然他说的有板有眼,唐安通过从几个人嘴里也了解到东方远行造反的最大原因是不想家族被扫除干净,所以就算他再心狠手辣,也决计不会拿亲生儿子的性命做筹码。

    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都透着精明的男人,三十几岁便堪当大任,算得上东方远行的绝对心腹。明眼人都能看出东方老贼现在实力占优,一旦登上大宝之位,好处定然少不了他的,可他为什么放着从龙之功不要,反而要让自己身陷险地?

    唐安心中一番合计,总结出三个字:有问题!

    “照这么说来,你倒还是大大的忠臣咯?那你想要朝廷怎么赏赐你呢?”

    喻松南心头一喜,表面不动声色道:“为皇上效力,乃是每个大唐人应尽的本分,一切全凭皇上和侯爷定夺便是。”

    “啪!”

    喻松南话音一落,唐安忽然一巴掌重重拍在木桌之上,怒声喝道:“老子语气里充满了讽刺和嘲笑,你竟然一点也听不出来,还当真想要赏赐?你身为相国管家,却背叛旧主是为不忠;现在又想要浑水摸鱼意图不轨,妄图打入我朝廷内部,你觉得我很像傻子么?”

    喻松南目瞪口呆,看着莫名其妙发怒的唐安,心中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一样:他娘的,剧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大人——”

    “闭嘴!我现在怀疑你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唐安怒喝一声,“压下去,严刑拷问!”

    “喏!”

    被几个大汉架着离去的喻松南终于色变,大声道:“侯爷,我手刃东方远行独子,难道还不足以证明诚意么?你这分明是仗势欺人!我要见皇上!”

    “见皇上?你想多了。”

    唐安根本连理都懒得理他。哼,身为东方远行的近臣,却在战事如此危机的时候杀了人家独苗,前来投靠实力明显弱一截的皇帝,若说没有问题谁相信?

    当然,查问题不是唐安的专长,他摆摆手道:“拖下去,送到飞天门,找副门主王大仙严加审问!”

第四百七十六章 匹夫之义

    事实证明,唐安的选择是正确的。

    每一个朝代都会有有一个保卫朝堂的机构,他们用最残忍的手段,从俘虏或者线人嘴中套取情报。

    任何人在与他们接触之前,都不会怀有太多的敬畏之心,但是真正深陷其中,才会发现他们太过高估自己的骨气。

    两天时间,飞天门就让喻松南吐出了全部秘密。

    在被拷问之前,他还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也知道吐露真相对他意味着什么。可是真当残忍的酷刑落到自己身上,他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他忘了,这些人对东方远行有多么痛恨。他开始后悔了,如果安分守己地按照东方远行给自己规划的人生道路走下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但是人生没有如果。非人的折磨让人度日如年,在现在的他看来,死反而成了一种解脱。

    但是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无论秦天还是唐安,都不会轻易让他一死了之。作为东方远行最后的血脉,或许他就会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解决了喻松南的问题,唐安有些无所事事。他很清楚自己在这个位置上,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所以很心安理得地将整军操练的事交给军中的几个将领,自己则躲了起来。

    人生就是一场博弈,他选择了站在朝廷一边,假如能够顺利平叛,他的未来几乎一片光明。同样的,当东方远行踏入汴京城的一刻,也便是他魂归西天之时。

    他可以冒险,却不想让至亲之人随他一起冒险。随着夜幕落下,三辆马车徐徐驶出城门。

    京城禁严这种事,对旁人来说可谓明令禁止,但对身为禁军统领的唐安来说,打开城门不过是小菜一碟。

    车里坐着不同的人,却是一般无二的表情:忧虑,苦闷,担心。

    柳倾歌小手交叠地搭在膝上,一双妙目泛出淡淡的苦涩。

    她永远也忘不掉临走前唐安那干净的笑容,一如往昔般明媚,但以自己对他的了解,他表现的越轻松,就意味着所要面对的困难越沉重。

    她虽然久负盛名,有着倾城之姿,舞技冠绝汴京城,可是说到底她始终是一个女人。在国家大义面前,她一身所学都显得苍白无力,根本帮不上唐安半点忙。除了在心中暗暗祈祷,她似乎再也做不了人和事。

    这种时候,她开始羡慕坐在她对面的女人。

    如果自己能像程家大小姐一样该有多好,最起码,她能够留在唐安身边,保护他的安危。

    她知道,对面的女人有着和自己一样的想法,她并不想走,可是到最后还是被唐安赶上了马车。

    她们牵挂他,就如同他牵挂她们一样。

    似是感觉到马车里的气氛太压抑,柳倾歌忍不住开口问道:“程姑娘,唐安会有危险么?”

    “不会。”

    程采夕不假思索地道。

    “可是…我听说叛军来势汹汹,好像并不容易对付……”

    “唐安又岂是容易对付的?从来到我们程家开始,他闯的祸还少么?有多少敌人想要置他于死地?可是现在他一样活得好好的。”程采夕语气坚决道,“这点小麻烦若是解决不了,他也不配当我的……”

    柳倾歌眨眨眼:“你的什么?”

    险些将“我的男人”四个字脱口而出的大小姐闹了个大红脸,幸亏车厢中灯光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赶忙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道:“哦——也不配说是我们程家的一份子。”

    柳倾歌对这位程姑娘的性子早就知之甚深,掩嘴轻轻一笑。可是想到唐安的处境,却又幽幽一叹,道:“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他真的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怎么办?”

    程采夕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道:“真到了那一步,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柳倾歌微笑道:“能拉上我一起么?”

    程采夕道:“当然可以。我负责杀人,你只要再补上一刀便好。”

    两个女人相视一笑,心中同时暗暗补充了一句:等为你报了仇,我再去下面陪你……

    *********************************

    腊月十八,雪。

    这一天注定是所有汴京人永生难忘的一天。灰色的高墙之外,空旷的原野不在空旷,身穿黑色甲胄的叛军自南方而来,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黑色的云朵,只是看上一眼,便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

    雪花在飘零,似是在暗示新年的临近,但是这一年注定不会再有曾经的喜庆热闹,只会余下血染的凄凉。

    大清早,长安大街上便人头攒动。

    列队的军人呵着白气,全副武装地赶往城门,来往运送物资的马车将青石道围得水泄不通,十几个壮汉肩上扛着麻绳,喊着号子拉着装满石块的板车,就连在战争中最为弱小的百姓都早早敞开了门户,搬出盛满热稀饭的木桶,为匆匆一面过后不知能否生还的军人尽一点心意。

    “孩儿他爹,我和孩子晚上等你回来吃饭!”

    身穿红色棉袄的女人脸带泪痕,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对着自己的汉子招手。她不知道这一句简单的告别,会不会变成诀别。

    汉子回过头来,凝重的面色挤出一丝难能可贵的温暖笑容:“赶快回去吧,外面冷。”

    熟悉的画面,在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上演。没有人知道,哪一个原本温馨的家庭,在夜幕降临时会轰然破碎。

    战争让人厌倦,让人恐惧,可男人们并不后悔。不管是官兵还是民勇,在这一刻似乎都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因为每一个人都知道,他们是大唐最后的屏障。

    战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当东方老贼加冕之后,大唐将不复存在,外族将大举来袭,他们的妻儿将会身陷水深火热之中,他们足以自傲的国家将分崩离析,他们的子孙后代将世代被残忍的胡子蹂躏……

    生为一个骄傲的大唐男儿,谁愿意做亡国奴?谁愿意子子孙孙颠沛流离?

    没有人!

    想到凄惨的未来,握着冰冷的武器,哪怕平日里最和善的男人,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戾气。

    卫我大唐山河,匹夫之义也!

第四百七十七章 死战不退

    和整个京城的惶惶不安相比,城西大营则是另一副模样。

    校场之上,一万大军密布,狰狞的战甲加身,笔挺的长枪泛着寒光,队列整齐的部队如同一只即将出笼的巨兽,默默保持着凶狠之前的宁静。

    虽然几支部队已经整合到了一起,但从年轻将士的面庞之上不难看出他们的不同。不管是羽林卫还是禁卫军,都在歌舞升平的汴京城过惯了安逸的日子,套在身上的甲胄更像是唬人的道具,可是这些年来的太平,却早已让他们忘记了战争是一种怎样的情景。

    所以,在雪花飞舞的时节,依然能从一些人额角看到流淌而下的冷汗。

    他们在恐惧。

    若非队列最前方那三千人淡然自若的态度给了他们一丝力量,恐怕很多人都会遏制不住哆嗦的双腿而跌坐在地上。

    真正的战场才是对军人最好的考验,从西域身经百战的复仇者联盟,表现出了让人心折的沉稳。哪怕先前对这些人兵不服气的京城精锐此时也不得不承认,仅仅是置生死与度外的这份从容,复仇者联盟已经将他们甩出去老远。

    他们的沉稳不是装出来的,经历过西域塵战,哪一个人手上没有几条人命?在每一战都关乎生死的夏国,他们仍旧能在挥刀之前谈笑风生,更不用说现在了。

    在他们看来,人死不过头点地,能够比惨死的袍泽多领略几分世间的风采,他们已经赚够本了。

    让他们失望甚至愤怒的是,他们用性命守护的帝国,没有遭受外族的入侵,反倒被蛀虫从内部瓦解。一些杀千刀的王八蛋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安危悍然发动叛乱,这样的人纵然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谁想要拿走他们一生守护的东西,就应该先问问自己手中的长枪同不同意!

    帅营内。

    唐安早已换下了那身代表权势地位的紫色长袍,穿上了和战士们一样的铠甲。将头盔正了正,看看铜镜里意气风发的模样,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妈的,人长得帅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报——”

    唐安摆了几个造型,对着屋外道:“什么事?”

    “东方远行的叛军已经到了城外,咱们禁军已经完成阵列,请将军移步。”

    “好!”

    当唐安走出营帐的时候,看到眼前的队伍整装待发的军容,心中一阵翻涌,朗声道:“陈不平!”

    “末将在!”

    “人都齐了吗?”

    “大唐禁军整编一万零一十二人全部到齐,请将军检阅!”

    实际上,禁军总数应该有一万七千余人,可是有四个城门要守,从东翎卫和北玄卫回援的人数又严重不足,所以从唐安手底下抽掉了七千人增援南通门。

    唐安来到阵前,凌厉的目光扫视一圈,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清了清嗓,朗声道:“今天我不想给你们讲什么大道理,因为你们都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是什么。”

    “那里。”他伸出手指,指向了校场以南:“东方远行率领的叛军就在那里。他们想要改朝换代、篡位弑天。”

    “也许你们有人会想:不管谁当皇帝,都不会和你们这些当兵的过不去。但你们却忽略了一件事:东方远行十三年来能够两次联络夏国,并且允诺割让大片土地,那若是让他的阴谋得逞,谁会指望他能给你们富足的生活?”

    “我告诉你们一个残酷的现实:他会把大唐带向毁灭,那些被我们瞧不起的胡子,将会占领我们的土地,玩弄我们的女人,杀掉我们的孩子。我们都将会成为亡国之奴,如同一群牲口一样地生活。所以,就算你们能活下来,也只会像狗一样地苟延残喘,你们想过这样的日子么?”

    “不想!”

    兴许是唐安勾勒的未来太凄惨,一个个脸色通红的汉子眼中遍布血丝,憋足了劲儿用尽浑身力气呐喊,声音直冲云霄。

    “我也不想,所以我才会和你们一样站在这里。”

    唐安指了指脚下的土地,随即面色一寒,道:“站在这里的人很多,但是心却各不相同。我们每个人都有亲人,都想留下性命照顾老娘孩儿,但我们是军人,身上这身衣裳却让我们别无选择。如果人人惜命,在战场上避而不战,那结果注定没了悬念。待到敌军破城残杀我们的亲人时,便悔之晚矣。”

    “战场之上,能将后背托付给战友的部队才是常胜之师。远的不说,我个人就有很深刻的体会。如果不是团结一心豁出性命,我和西域的这些将士早已经成了大草原上的一具枯骨了。战者求势,勇者无敌,所以在这里咱们先把话说清楚:谁若是没有得到号令而在战场上退一步,不用敌人动手,我第一个斩了他,听明白了么!”

    “死战不退!死战不退!”

    “很好。”

    唐安点点头,很满意将士们的服从。但仅仅是服从还不够,他们的心中还应该有恨。

    “外面的那群狗.娘养的,他们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还要搅乱我们的生活。他们让大唐陷入险地,让我们的亲人陷入险地,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不过让人欣慰的是,叛军大多是聂万城从南疆带来的班底。那些孱弱的南方士兵也许忘记了,大唐开国之初打下整个天下的就是咱们北方人。而现在,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打到咱们门口,这他妈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么?”

    “既然他们脑子不好使,咱们就用手里的枪让他们长长记性,让他们知道到底谁才是最好的兵!痛痛快快地杀他们一个落花流水,回头我请大家吃酒。”

    “废话不多说了,我总结了四个字送给诸位。”唐安冷冷一笑,环视一周过后,攥起拳头高举过顶,怒吼道:“干他娘的!”

    “干他娘的!”

    万人齐呼,声浪滔天。

    复仇者联盟的人哈哈大笑,仿佛回到了在大草原上疲于奔命的那段时光。他妈的,都晋升为侯爷的人了,竟然还说脏话——就是喜欢唐大人的俗!

    待到众人平息下来,唐安板起脸来,终于喊出了让所有人万分期待又紧张不已的几个字。

    “全军出发!”

第四百七十八章 攻与守,情与仇

    铠甲很冷,雪也很冷。

    比这恶劣的天气更冷的,是人的眼神。

    城楼之上,披着铠甲的秦天在一帮侍卫的保护下,眼神冰冷地看着下方数也数不尽的军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滔天的杀意。

    这些人都曾是他的部队,本应替天子戍守一方,而现在,他们却把手中的武器对准了自己,迫不及待地想要取自己的项上人头。

    他的眼神穿越静如雕塑的方阵,看到了一架架威势惊人的三弓.弩,粗如树干一般的巨弩已经架在弦上,等待着给斑驳的城墙留下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冲车、投石车和云梯早已准备妥当,或许等着东方远行一声令下,这些丑陋的器械就会让仍旧坚守的大唐士兵付出惨重的代价。

    行伍军令如山,在没得到命令以前,叛军没有一个人擅自行动,只不过很多人眼神之中的**是掩盖不住的,那种**叫做贪婪。

    队列之间,忽然一辆马车在二十余骑快马的伴随下驶出阵中,在距离城墙不算太原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大唐守军严阵以待,将弓箭同时对准马车。

    城墙下。

    手持巨盾以防唐军偷袭的护卫恭敬地掀开车帘,头发花白的东方远行躬着身子踩在车辕上,抬起有些干瘪的脸庞,眯着眼睛望向城楼。

    一老一少,目光在空中相触。

    此时的东方远行早已没了一代枭雄的模样,半年多时间,他已经瘦得仅剩皮包骨头,他的后脊不再笔挺,连拄着拐杖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似乎很怕冷,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棉衣,一双透着沧桑的眸子里也没了往昔的从容,而是闪烁着刻骨铭心的恨。

    “喻松南在哪儿!”

    他早已没了拐弯抹角的耐心,一开口便气势汹汹的发问。

    秦天微微一笑,他从来没有见过老狐狸失态的模样,今天他看到了,所以很开心。

    “你带着这么多叛军一路北上,难道就为了问问朕知不知道你儿子的下落?”

    东方远行瞳孔骤然收缩,一张脸变得苍白无比。

    喻松南是他私生子的事情,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再无人知晓。秦天既能一口道破喻松南的身份,足以证明这个忤逆子就在汴京城内。

    他想不通。喻松南把自己就是最大的叛军头子之子的秘密告诉朝廷,简直就和找死没什么分别。以他的才智,怎会做出如此不智的事?

    知道秦天故意用言语相激,东方远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有些东西老臣可以自己去找,就不劳皇上费心了。老臣今日前来,实是看不惯朝廷所为。如今西域烽烟四起,大唐百姓民不聊生,朝廷内奸臣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秦天冷笑道:“那你想怎么样?”

    “老臣知道皇上被奸佞蒙蔽已深,所以才铤而走险,宁可背负千古骂名也要率众北上。皇上若是肯打开城门,重组朝廷,诛杀谗臣,我等仍愿为朝廷效力!”

    秦天脸上仍旧在笑,可是背在身后的手却捏成了拳头。这般颠倒黑白混淆视听,他怎么能说得出口!

    “朕如果不同意呢?”

    “那老臣只好打醒皇上了!”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打醒!东方老贼,人说老来万事空,没想到你非但不空,反而越来越不要脸了。”秦天大笑道,“朕陪你演了一辈子戏,如今委实有些累了。如果你喜欢看戏,朕建议你去西玄门看看,那儿有人为你准备了一出好戏。”

    一出好戏?

    听到这四个字,东方远行第一时间想到了唐安。

    那个从来都没有被自己放在眼里的蝼蚁,屡次三番坏自己的好事。他拯救蓝海棠于危难,破坏了自己行刺秦天的阴谋,害的自己失去了魏家这条重要的资金来源,刚刚得到消息,就连夏国扰边一事都因为这个少年而搁浅。

    难不成…这家伙是自己天生的克星?

    东方远行不信命,可是秦天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他感到了恐惧。

    深深看了年轻的小皇帝一眼,他仿佛失去了谈话的兴致,又重新回到马车里:“去西玄门。老夫倒要看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当他看到军营中东方轩轾的无头尸体时,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却铤而走险发动叛乱,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要东方家能后继有人,替他实现一统天下的梦想?可是后人没等到,自己的儿子却先死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一个野心勃勃的老人伤心欲绝。

    现在,他只剩下一个儿子。

    他不想要喻松南暴露身份。一方面,他担心东方轩轾坐不稳江山,哪怕以后大唐被颠覆,他还能保存下一条血脉。另一方面,他害怕出现兄弟为了争夺皇位而残杀的情况。

    但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人心。

    他没有想到,一个一直妄图崭露头角却注定一事无成的人,会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事情。

    每每想到东方轩轾的无头尸体,他的心总是如同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一样。可凶手是他另一个儿子,这让他该如何面对?

    心思百转之间,马车徐徐驶到了西玄门。

    冬天的阳光白的灼眼,东方远行忍住沁泪,眯着眼往城楼眺望。

    他发现自己的动作很多余,像唐安这种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让人忽略,哪怕是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

    他还没来得及从满城甲胄的军人中分辨谁才是自己要找的人,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城外面的叛军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限你们速速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叛军们面面相觑:包围了?这家伙有没有分清楚状况,分明是我们包围你们才对啊!难不成这就是京城千挑万选的将领?

    东方远行叹了口气。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说的就是唐安这种人了。可笑自己的计划会一而再再而三毁在这么一个跳梁小丑手中,自己还失心疯一般想要拉拢他,委实太过可笑。

    “你们听信小人怂恿,致使百姓饱受战乱,江山岌岌可危,可谓是大唐的千古罪人。索性你们遇到了以为仁慈的对手,若是你们肯回头,本人担保皇上会既往不咎。想想你们的家人吧,一旦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你们的孩子以后怎么能抬得起头来做人?你们白发苍苍的爹娘该有多失望?你们的婆娘发配边疆时该有多心酸?醒醒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执迷不悟死路一条……”

    看着这家伙用一个漏斗形状的木锥桶对着嘴巴,将声音外放的出奇的大,东方圆形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

    如果说这家伙还有一点长处的话,恐怕就是魅惑人心的本事了。若是任由他继续鼓动下去,谁也不敢说会不会在军中暗生变故。

    东方远行下了马车,仍旧在护卫的陪同下靠近城墙,朗声道:“唐安!”

    不用他开口,唐安早已注意到这个排众而出的老不死的。当看到他四周尽是举着巨盾的护卫时,眉头微微一蹙,对旁边的马尚率低声道:“喂,你能不能在这么严密的保护下射杀那老头儿?”

    马尚率挠挠头,为难道:“大人,那盾牌太厚,俺怕是射不穿。”

    “总要试过才知道,放一箭试试,万一射死了呢?射杀敌方首脑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份功劳可是谁也抢不走的哟。”唐安如魔鬼一般地煽动道。

    马尚率听得心花怒放,二话不说便抽出箭矢,迅疾无比地射出一支追魂箭!

    “哆!”

    多亏护卫眼疾手快,匆忙架起黑色巨盾挡在了东方远行身前。饶是如此,箭尖还是狠狠地插在了金属盾面上,足见这一箭的威力。

    两军交战,比的是谋略战术,士兵勇武。而阵前谈判时斩杀来使的事,寻常将领虽然也想做,但却不能做。

    唐安做了,做的这般自然写意。叛军们愣了好半晌,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纷纷开始破口大骂。

    “暗箭伤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卑鄙无耻!”

    “臭不要脸!”

    唐安脸上难掩失望的表情,旋即又举起自制的扩音器,道:“吵什么吵,你们是叛军知道吗?我们这一箭,是正义之箭!”

    正…正义?这位唐大人到底有多好的心理素质,才能将如此阴险的举动用这般光明磊落的语气说将出来?

    说着,唐安又扭头看向东方远行,一脸同情道:“老东西,你都快要入土的人了,还想要当皇帝干嘛?你看看你——好像一阵风都会被吹倒一样,你确定自己能活过今天晚上?”

    东方远行还没说话,旁边的护卫便道:“混帐!我们相国大人对大唐忠心耿耿,只因朝廷奸佞当道,故而才……”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儿!”

    唐安毫不客气地吼了一声,又双目炯炯地盯着东方远行:“老东西,你把这群蠢货骗得甘心为你卖命,还以为自己占了天大的道理。你不去做神棍,实在是太可惜了。我猜……你一定没告诉他们,十三年前的那场政变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吧?哦对了,你勾结夏国人侵犯西域边陲,答应人家等你事成之后将大唐西域江山割让的事,他们应该也不知道吧?”

    叛军阵中,人人面色大惊。他们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那个身影佝偻的老人,暗叹相国大人一生为国,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们在等待一个解释。

    东方远行明白唐安挑拨离间的险恶用心,所以他根本没有耽误时间的打算,脸如寒霜地“哼”了一声:“唐大人,老夫没空和你闲聊。皇上让老夫来西玄门看看,不知道你准备给老夫看什么?”

第四百七十九章 让你痛苦

    曾经有人说,汴京城就像一只凤凰。

    她是百鸟之王,美丽而骄傲。在她羽翼遮蔽之下,人们理所应当的感觉到发自骨子里的骄傲。

    她唯一一次受伤,是在十三年前。但是短暂的黯然之后,她又回复了往日的生机。

    可是现在,她却误中陷阱,面临着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

    东方远行逼城的大军号称二十万。八万人主攻南通门,余下十二万人分攻东阙门、西玄门和北定门。

    现在,四方人马不动如松——他们在等待那个耄耋之年的老人的一声号令,一个足以改变他们一生的号令。

    东方远行迟迟没有开口。

    等待唐安公布最后谜底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也很清楚自己的猜测恐怕离真实答案非常接近,可是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

    唐安哈哈一笑,道:“罢了,看在你年纪这么大的份上,我就不吊你胃口了。前些日子有一个人前来找我,送给了我一份礼物。但我想了想…这份礼物还是转赠给你比较合适。”

    季晨很合时宜地出现,双手奉上一个精美的盒子。

    唐安双手捧着盒子举国城墙,嘴角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相国大人,这份礼物很珍贵,你可千万要接好了哦。”

    东方远行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木盒,眼中雾气氤氲。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那个盒子里。

    眼看唐安双手骤然一松,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嘶声道:“给我接住那个盒子!快!”

    举着巨盾的护卫见东方远行如此失态,丝毫不敢怠慢,扔下巨盾便侧身飞出,冲着那从墙头飞速落下的盒子扑去。

    他这一闪,护卫阵型立刻出现了一个缺口。唐安眼神如刀,喝道:“马尚率!”

    这样的机会,小黑个子怎么会放过?早已在心中偷偷瞄准过东方远行好几遍的他,动作行云流水地再度抽出一根箭矢,对着那颗在冷风中白发飞扬的头颅,满弓,松弦!

    “铮!”

    弓弦尾音颤,丧曲黄泉鸣。

    他对自己的这一箭很有信心,甚至扭过头去对着唐安露出一口大白牙,仿佛东方远行殒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叮!”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声,打断了马尚帅的笑容,更让唐安脸上的期许落空。

    从后方飞来的一根箭矢,毫无偏差地射在了飞流直下的箭矢之上。两箭对碰,在空中化作两支断箭落下,就如同两支折了翼的鸟儿。

    城楼之上,人人都带着错愕的神情。

    马尚帅这一箭毫无征兆,既快且狠,莫说敌人,就连自己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敌阵中居然会有人有这等反应和箭术,委实让人震惊。如果这一箭射向城头,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你果然还是这样,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敌阵之中,一人骑着黑色骏马缓缓出列,浑身裹在杀气腾腾的铠甲之中,只是不知是怕遮挡住英俊的容貌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信心,竟然没有戴头盔。

    棱角分明的脸庞,仿佛永远都带着冷峻的表情。有力的右手握着一张巨大的铁弓,证明方才那迅如闪电的一箭正是他的手笔。

    “战无双……”

    唐安眯着眼睛,喃喃揭露了眼前这人的身份。

    “碰!”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到战无双出列,那飞身而出的护卫才接住盒子双脚落地。

    东方远行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和死神擦肩而过,而是待护卫回到阵中,双手颤抖地结果盒子。

    他满脸痛苦的表情,哆嗦着右手打开盖子,当看到盒子里的东西时,翕动的嘴唇微张,仿佛承受了世间最大的折磨一般,缓缓闭上了眼睛。

    已经变成青灰色的东方轩轾的头颅,注定会成为他永远的痛!

    身为一个父亲,他很想流泪,那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凉。可是作为一军之帅,他却不能让人看到软弱的一面。

    唐安微笑道:“这份礼物,你还满意吗?”

    轻轻盖上盒盖,他目光无比阴冷地投向城楼,沉声道:“喻松南在哪里?”

    “你是说他么?”

    唐安打了个指向,两个大唐士兵将被五花大绑的喻松南架了上来。

    此时的他已然没了往昔从容儒雅,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色囚服,浑身上下伤痕累累,优雅的脸庞早已淤青一片。他很想要说什么,可是口中塞着的棉布只能让他满肚子的话换成几声“呜呜”。

    东方远行眉毛一跳,神色无比复杂。

    他是自己的儿子,但他亲手杀了东方轩轾。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东方家唯一的血脉,是东方远行生命的延续。

    再狠毒的人,在亲情面前也会变得温柔。

    东方远行现在温柔不起来,只因为自己仅剩的亲人,生死握在别人手中。

    “唐安!”东方远行目疵欲裂,“你把他放了,待到破城之日,老夫饶你不死!”

    “哇,相国大人您真的好慷慨啊,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的不杀之恩?”唐安分外夸张地捂着嘴巴,随即眼带疑惑,看看喻松南,又看看东方远行:“不过…他到底是什么人,连杀掉东方公子都不需付出代价?”

    东方远行冷“哼”一声,道:“他杀老夫之子,老夫要亲手取他性命!”

    唐安笑道:“是吗?仔细看看……他长得和你还有一点点像唉!你看这鼻子,看着眼睛……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

    将士们满心鄙视:他娘的,那眼睛被打的又黑又肿,哪里像了?

    东方远行满脸杀气,冷声道:“废话少说。唐安,老夫给你指了一条明路,若是你执迷不悟,老夫定会将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

    “哎呀我好怕呀,相国大人你可别吓我啊!不就是一个喻松南么?你想要,我给你就是了,何必开口闭口喊打喊杀呢?”

    唐安嘴角噙着一丝阴险的笑容,对着身旁的季晨道:“扔下去!”

    “庶子!你敢!”

    东方远行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再度猜错了人心,原来唐安根本没有留下人质与他谈判的打算,他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愤怒,让自己痛苦!

第四百八十章 一生负憾

    城楼之上。

    喻松南惊恐的眼神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在牢狱之中所遭受的折磨已经掏空了他所有力气,他就像一只任人摆布的羔羊,只能眼睁睁看着如狼似虎的军人将自己的身体高举,像丢弃货物一样从几十米高的城墙之上摔下去!

    “不!”东方远行真的怕了,嘶声吼道:“快救人!”

    不久之前,唐安利用护卫松懈的一瞬间,发动了两次射击。如果东方远行有什么三长两短,这些护卫万死难辞。可是面对主子的命令,他们又不敢不听。

    护卫们矛盾,不代表所有人都矛盾。战无双翻身下马,流星一般地冲着坠楼而下的喻松南掠去。

    身上的甲片叮当作响,待到奔至城墙之下,他猛然在冻得僵硬的土地上一踩,整个人如同一只大鸟般高高跃起。

    唐安见下方无比飘逸的战无双独自逞英雄,不屑地呸了一声:“他妈的,在战场上还耍帅,马尚帅,给老子射死他!”

    “好咧!”马尚帅应了一声,似乎对自己方才的失手很不满,竟然同时抽出三根箭矢搭在弦上!

    他的右臂紧绷,铁弓被拉开一道令人心惊胆战的弧度,仿佛随时都会被他拉断一般。待到一声响亮的“铮”声过后,所有人都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射出去的并不是箭,而是三道奔雷!

    “嗖嗖嗖!”

    带着死亡气息的箭矢快的不可思议,带着死亡的气息奔腾而去!

    战无双在半空之中接住了喻松南的身体,根本无处借力。他的目光冷冷一瞥,眼见三道疾光飞驰而来,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一只脚踩在城墙之上,潇洒的腾空一跃,堪堪避过了和小腹擦肩而过的一箭。

    一箭未毕,二箭又至!

    箭簇锋利,将他脖颈处飞扬的发丝切断。战无双微微侧首,竟是用牙紧紧咬住了第二箭!

    二箭锁魂,三箭追命!

    已经躲过两箭的他再也无处借力,眼前正对胸口的一箭瞬间即至,他闷哼一声,在空中强行一个旋身,单手搂住喻松南的身体,腾出的右手准确无误地握住了箭身!

    三箭皆空!

    “嘭!”

    战无双如战神一般落在坚实的土地上,张嘴吐出咬住的箭矢,挑衅一般望向承受:“雕虫小技,止增笑耳。”

    叛军见主帅发威,顿时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声。反观城头守军,见敌营之中竟有如此惊才绝艳的人物,无不垂头丧气。

    战无双如此骚包,气的唐安捶胸顿足,一巴掌拍在马尚帅脑袋上:“他妈的,还吹嘘自己是什么大唐第一箭神,神个屁!”

    “哎哟!”马尚帅捂着脑袋,一脸委屈地指着下面道:“大人你别着急啊,你看看——俺的箭向来是不见血红不回头滴!”

    嗯?

    唐安微微一愣,仔细看向灰色土地上那个骚气十足的身影,顿时又笑了起来。

    东方远行也笑了,自己的血脉终于保全了下来,总算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他刚想要勉励战无双两句,却忽然发现后者的手上正在滴着鲜血。

    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战无双脸如寒霜。当他想要把自己最后握住的箭矢扔掉的时候,却发现箭矢并非悬在半空,而是早已扎进了怀中之人的后脑。

    喻松南两只眼睛兀自睁着,但却已没了生气。殷洪的血水顺着箭身流淌到他的手上,入手温热,很快就结成一层薄薄的冰。

    “不!!!!!”

    东方远行双目赤红,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他蹒跚着跑向战无双,用力摇晃着喻松南的肩膀,而后者就仿佛陷入了永久的沉睡,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松南!醒醒!只要你醒过来,我就承认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再追究你犯下的错,我不会再责罚你,你快睁开眼看看爹啊!”

    听着撕心裂肺地嚎啕,战无双满脸震惊。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犯下了一个很大的过错。

    东方远行不舍弃地晃了半天,直到老泪都流干了,直到后者的身体一片冰冷,他才不得已接受一个残酷的现实。

    东方家最后一点血脉……没了!

    纵然统一天下又如何?名垂青史又如何?从今天往后,他将注定成为一个孤家寡人,属于他的“东方”血脉,将在历史中断流!

    奔波付出一生却换来如此结局,注定会成为他一生所背负的遗憾。

    城头,马尚率咧嘴笑道:“大人,怎么样?俺说过俺的箭法天下无双,没骗人吧?”

    唐安一脸不屑,指着小黑个子鼻子尖儿道:“‘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你知道么?老子明明让你射战无双,你却把喻松南给射死了,这也叫天下无双?”

    “好歹也射死一个不是……”马尚率挠挠头。

    “是个屁!你把战无双射死,剩下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喻松南,岂非就像砧板上的肉人一样任咱们玩弄…咳咳,宰割!射死一个和射死两个能一样么?”唐安恨铁不成钢地白了他一眼,还顺势指了指站在自己右侧的季晨:“你要是能有人家季晨一半聪明,早就当将军了!”

    季晨被夸的有些飘飘然,不过身为小弟当然不敢居功,顺势谄媚的笑了笑:“和大哥相比,小弟就如同皓月之下的萤火虫一样,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呀!”

    唐安被一个马屁捧上天,好不容易忍住笑,只会把手指对着季晨一直哆嗦,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一说话就会笑出来,破坏眼前教育小弟的严肃气氛。

    季晨打蛇随棍上:“不过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既然我们手中握着喻松南这张牌,为何不做最后要写东方老贼的手段,而要这么急着干掉他呢?”

    唐安平复了一下心情,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徐徐道:“真到了那一天,几万叛军又岂会为了东方远行的一己之私而止步?倒不如先让他绝了后,破坏他安稳如山狡猾如狐的心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欲想让其败亡,必先让其疯狂。”

    季晨皱着眉头指了指城下头静默的东方远行,担忧道:“那他现在站着不动是怎么个道理?”

    唐安哈哈一笑:“不在爆发中变坏,就在沉默中变态。”

    季晨和马尚率脸带敬佩:咱们大人除了为人阴险了一些,做事卑鄙了一些,还真他娘的有文化!

    北风呼啸,东方远行在两军阵前像一个小丑一样,近乎疯狂的咆哮过后,是让人心悸的沉默。

    半晌过后,当他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些恍:他们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战无双!”

    “末将在!”

    东方远行眼神浑浊地再看唐安一眼,眼神中带着刻骨铭心的怨毒。

    这个让他失去最后一点希望的人,他只希望他死——死的比东方轩轾和喻松南凄惨千百倍!

    他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指,遥遥对着唐安一指:“老夫说过,要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破城之日,老夫亲自来做这件事!”

    “下令——攻城!”

第四百八十一章 激战

    东方远行的一声令下,揭开了激战的序幕。

    马车徐徐驶回阵中,四万黑甲军开始变阵。随着一阵黑色的烟雾升腾而起,东、南、北三个方向的叛军像是得到了讯号,纷纷行动起来。

    所有人面色凝重,他们很清楚哪怕皇上势弱也绝不可能开门投降,所以这一仗绝不会轻松。

    巨大的弩车开动,发出刺耳的吱哟声。三根如树干一般的巨弩缓缓调整角度,对准了城墙的方向。八个人一同拉紧弩绳,脸色涨得通红。

    “攻城!”

    “嗖嗖嗖!”

    几辆弩车同时射击,巨弩深深插入城墙之中。感受到脚下的震荡,唐安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陈不平一把将他扶住,道:“唐大人,城楼之上太过危险,您是一军之帅,安慰关乎军心,还是暂且回避一下吧。”

    “我不能走,想要手下的兄弟们效死力,主帅岂有不战而逃的道理?”唐安摇摇头,拒绝了陈不平的好意。“若是论逃命,老子还能剑走偏锋,带兄弟们闯上一闯,可守城战我却一窍不通。陈大哥,你戍守边城多年,防守恰恰是你的强项,这一仗我就交给你来指挥。”

    陈不平大惊道:“这怎么行?末将……”

    “这是命令!”唐安板起脸来,大声道:“陈不平听令!”

    陈不平无奈跪地:“末将在!”

    “现命你为西玄门禁军总指挥,务必死守城门,不得有误!”

    “得令!”

    陈不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肩上如山一般的压力,看着漫山遍野的敌军,仿佛回到了当初在西域的那一段时光。

    唐安拍了拍后者肩膀,微笑道:“别太紧张,放开手脚去指挥。打赢了,荣华富贵金银珠宝花姑娘大大的有,打输了也不过人死头点地,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不平点点头,飞速分析一番敌我双方势力,道:“大人,敌方在城墙上钉了桩,下一步肯定是要强攻。咱们本身人少,和他们耗不起,我建议还是以稳为主。”

    唐安微微一笑,道:“现在你是主帅,你说了算。”

    能够遇到一个信任自己的上司,是每一个将领的心愿,更何况这个上司还将权力完全下放到了自己手中。

    生在乱世,谁不想利剑所向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谁不想手握重兵开疆拓土挥斥方遒?

    现在,便是男儿杀敌卫国名留青史的时刻!

    陈不平心中感动,扶着冰冷的岩石,对着两侧队列整齐的大队人马喝道:“末将临危受命,暂任指挥使一职,还望兄弟们多加配合。叛军如今已发动进攻,咱们先稳住,然后和我一道,冲出去杀他娘的!变阵——巨盾手准备!”

    “喏!”

    整齐划一的呐喊声传来,沿着城墙并排而立的巨盾手用力托起黑色盾牌,远远看去,就如同给绵延的城墙镶了一层黑边。

    恰在此时,原野之上的战无双举起右手,眯着眼睛看向这座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古城,大声道:“弓箭手!”

    一排有一排叛军弯弓对准天空,洁白的雪越下越大,但每个人却觉得越来越热。

    “放箭!”

    万箭齐发,遮阴蔽日!

    无数黑黝黝的箭矢飞翔天空,犹如一群蝗虫,密密麻麻地汇聚成一阵黑色的雨,悄无声息地向着汴京城的方向飞去。

    “攻城车准备、云梯准备!”战无双勒紧缰绳,整个人说不尽的威风。“李默、张沉舟,命你二人各率一万兵马,从城门两翼攻城!”

    两个身材魁梧看似将军模样的人拱手,齐声道:“末将领命!”

    “哆哆哆哆哆哆哆!”

    箭雨终于落下。屋檐上、角柱上、民屋的门上、街角的垛上、马车上、墙壁上,到处都插着夺命追魂的箭!而城头集结的大部队,无疑成了最好的靶子。

    纵然有巨盾保护,却也抵不过从天而降的利箭之危,不少盾牌被利箭射穿,许多将士还没来得及上阵杀敌,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躲在城楼之中的唐安,耳旁尽是己方将士的惨叫声。每一声凄厉的呼喊,都像是一把刀一样,狠狠地扎进自己得心里。

    他捏紧拳头,感觉心在滴血。

    举着青铜盾牌护在自己身前的陈不平理解似的拍了拍他,宽慰道:“大人,战争就是如此。这里不是沼泽,不是黄土地,而是汴京城。攻城之战,根本没有投机取巧的机会,比拼的只有将士们的意志。我们当中会有很多人死,或许你和我也会死,但我们不能怕,谁不怕死,谁就更有希望活下来。”

    唐安瞪着赤红的双眼,有力握着陈不平的手臂,道:“老子还没活够!咱们兄弟一起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一起活下去!”

    陈不平总是紧绷的国字脸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点头道:“好,一起活下去!”

    箭雨收歇,西玄门已满目疮痍。

    借着弓箭手的掩护,城头的防御力量薄弱到了极点。这样的机会任何一个将领都不会错过,战无双大吼道:“冲锋!”

    “杀!”

    叛军之中,两个方阵如同出闸的猛虎一样,冲着灰色的城池飞扑而来。

    放眼望去,眼前尽是一片黑色。叛军高举着明晃晃的长枪长刀,发出让人心悸的呐喊声,其势如虹,其威如龙!

    走出城楼的唐安看到眼前的情景,道:“方才他们以箭掩护,如今我们是不是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陈不平哈哈大笑:“唐大人果然是为帅之才!”

    他妈的,这道理傻子都懂好不好?

    陈不平对副将道:“让兄弟们放箭!”

    禁军们早已经憋了一肚子邪火,没有哪个士兵不想战场扬威,可是还没上战场,却已经有不少人倒了下去,这他娘的多让人窝火?此时好不容易得到反击的机会,弓箭手们咬着牙拉紧弦,用尽浑身力气将箭矢射向天空,不一会儿功夫,箭篓里的箭便空空如也。

    唐军的反击来的迅疾又犀利,在空旷的城门前高速奔跑的叛军们根本无处可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利箭收走一条又一条人命。可是在前程面前,人命如同草芥,根本没有人关心同伴的死活,他们的眼中只有高高的城墙。

    攀爬上去,占领她!

    战无双很满意自己军队的表现,这些人里面大多是路上召集的民勇,说白了就是可有可无的炮灰。拿他们的命消耗唐军的有生力量,这买卖怎么算都不吃亏。

    “第二轮齐射准备!”

    战无双再度发令,嘴角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唐安,你拿什么跟我斗?倾歌她最后一定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攻城

    付出了无数人命的代价,叛军终于到达了城墙下方。

    宽达数丈的护城河早已凝结成冰,给叛军省却了不少麻烦。巨大的云梯支到了城墙之上,妄图杀敌立功的叛军不要命地往上攀爬,他们眼中只有堆积如山的财富,东方远行勾画的美好未来,已经成为所有人不要命的动力。

    城楼之上,所有人脸色肃穆。结实的绳索从城内拉上早已烧好的热油,有的人负责砍云梯,有的人举起油桶倾泻而下,浇在最先爬到半截的士兵头上。几个人发出不似人的凄惨叫声,饶是天气寒冷,仍能闻到肉被烫熟的味道。

    箭矢在飞驰,刚刚还举着石块拼命往下砸的身影,转瞬之间便被箭簇贯穿了脑袋,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将士们没有时间悲伤,没有时间施救,他们所能做的,只有用尽浑身利器把手里的东西狠狠地砸下去。

    “哐!”

    攻城车已经驶到了城门之前,圆木桩合十数人之力,重重地撞在红色的城门之上,抖落一地尘土。

    城内,几十个士兵用圆木死死撑着城门。他们很清楚,城门哪怕闪开一丝缝隙,那些杀红了眼的叛军就会把自己撕成碎片。

    “放箭!”

    陈不平已经喊哑了嗓子,他成了整个城楼最为忙碌的人。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墙之上,到处可见露出一角的云梯。大唐将士在半空之中摆开了一字长蛇阵,每一个人都发挥出了最大战力。不仅仅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园,更重要的是唐安临行前的几句威胁,已经牢牢种在了他们心里。

    后退一步者,斩!

    不过哪怕唐军的防守在严密,人手不足却是他们的致命伤。

    汴京城乃是大唐第一雄城,地理位置优越,平日里根本不需要屯有重兵,连带唐安从西域带回来的一万三千人和从东凛卫、北玄卫增派回来的救兵,总共也不过五万人。加上从城内招募的民勇,满打满算不到七万人。

    七万人守城,却要面对三倍于自己的敌军,压力之大可想而知。

    除了在南通门派了四万人驻守之外,其余每个大门都只有一万人。一万对四万,这就是他们所面临的窘境。

    好在汴京城的城墙足够高足够坚实,不用担心坍塌的危险。但饶是如此,面对敌人不要命的猛攻,防守还是出现了缺口。

    随着第一个悍不畏死的人爬了上去,第二个、第三个穿着黑色甲胄的叛军跟着攀上了城楼。一旦让他们占据一个点,劣势就会如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大。

    城楼西南角,三个叛军趁着守军仍在砍云梯之际,轻巧的翻身过墙,一脸狞笑地抽出刀来,发了疯一样冲着大惊失色的守军砍去。

    那守军刚摸到佩刀,暗叹一声我命休息,忽见一道寒光闪过,三个叛军仍然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却统统没了头颅,勃颈处还在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英俊的不像话的男人来到了他的身边。那人轻轻地还剑入鞘,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消失一样,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

    “你…你是…”

    “飞天门景云。”

    飞天门!

    听到这三个字,那守军一脸崇敬。对这个大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组织,他毫不掩饰眼神中的敬仰。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景云点点头,眼角一瞥,忽然脸色大变道:“小心!”

    一支飞箭,呼啸着冲着刚侥幸活下来的守军射来!

    景云探出手去想要接箭,却听到“铛”的一声,箭矢硬是被一个铁算盘给格挡下来,无力地跌落下去

    精赤着上身的不戒和尚仿佛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寒冷,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哈哈大笑道:“死人脸,今天不如咱们比一比谁杀的人多,怎么样?”

    景云看也不看他,冷冷道:“无聊。”

    谈笑间,几个好不容易翻过城墙的叛军尽皆被扫了下去,在寒风中满脸惊恐的坠落。也不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的这几秒,会不会让他们心生悔意?

    景云和不戒和尚杀的兴起,随后,二十余道身影如鹰一般掠上城楼,加入到了守城大军之中。

    “给老子狠狠教训这些谋逆叛国的龟孙子!”

    一身灰色长袍的王大仙背负双手,山羊胡在冷风中微微浮动,若非那一脸掩饰不住的杀气,看上去宛如仙人。

    唐安大喜,道:“大仙,你怎么来了?”

    “唐安,好久不见!门主担心你杀了喻松南,东方老贼会拿你泄愤,故而派我等前来协助。”王大仙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拍了拍前者肩膀:“唐安啊唐安,你能不顾生死救采夕与为难,我们飞天门上下都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唐安嘿嘿一笑,道:“什么情不情的,采夕是我老婆,我救她是天经地义,跟飞天门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大仙微微错愕,但想起当初黑衣人大闹墨玉书院之时,程采夕不顾安危也要让自己保护唐安的神情,怕是当时那妮子就对他暗生情愫了吧。

    “你啊你,竟能采下我们飞天门一朵花……”王大仙哈哈大笑,“不过你小子虽然猥琐了一些,但为人赤诚,有勇有谋,倒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小辣椒能够找到如此归宿,倒也不枉她一片痴心。”

    他妈的,打人打打脸,有这么表扬人的么?

    “大仙,如果你在赞扬我的时候可以把前面那句话去掉,我觉得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点。”

    “哈哈——小心!”

    王大仙说着,忽然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唐安,探手抓住一根箭矢。顺着轨迹看去,远方地战无双一脸阴狠,徐徐放下手中的弓。

    刚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唐安心有余悸,兀自骂道:“他妈的,英雄爷爷狗熊孙子,战老将军为国为民,哪成想孙子居然妄图颠覆他一直守护的东西,人生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死。大仙,若是咱们胜了,能不能留他一条性命?”

    王大仙一脸钦佩:“他刚想杀你,你却还要替他求情,这份胸怀委实让老夫佩服!”

    唐安一脸苦笑,脑海中浮现出战凌云对着大唐山河跪拜的落寞身影,叹道:“我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一个英魂的在天之灵……”

    *************************************

    北风依旧在怒号,雪依然在飘零。

    当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漫天的喊杀声不见了。

    古老的城墙仿佛亘古不变的天堑,但一根根巨弩却在上面留下了一道道丑陋的疤痕。城门上的红漆被工程车撞得斑驳不堪,斜插在地上的一面大旗还在熊熊燃烧着火焰,升腾起阵阵黑烟。

    最惨的是城墙根,里三层外三层堆满了尸体。有的被压在了云梯地下,有的还挂在半空,有的人吊着最后一口气,发出虚弱的呻吟声。他们似乎想要挣扎着爬回大营,可是早已鸣金收兵的叛军离的老远,根本没有人再往这里看上一眼。

    伤兵眼中的希望慢慢变成绝望,望向这座寄托了无数人理想的城楼,在冰彻入骨的寒冷中徐徐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流淌出的血混在一起,整个大地结成了一片红色的冰,在皑皑白雪中醒目异常。

第四百八十三章 慕惊锋

    夜黑如墨。

    没有月亮,没有星光,只有一片让人心悸的暗。但就在这暗无边际的黑夜中,却有不少人踏夜而行。

    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有两个人最为引人注目。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

    男人大概五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白色长衫,仿佛地上的雪一般一尘不染。夹着白发的青丝随风飞扬,冷风扑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却在他坚毅中透着沧桑的眸子的注视下节节败退。被青色胡渣包围的嘴唇很薄,却让人感觉它仿佛从来不曾翕动过一样。

    他就像一座山,一块石头,冷硬而沉稳。

    和男人比起来,旁边的女人很年轻。她的衣服很白,但皮肤更白,白的动人,白的好看。

    她的脸不仅白,而且很美。

    如果被文人墨客看到她的模样,恐怕才会真正明白“不食人间烟火”是一种怎样的境界。可惜的是,她一双美眸仿佛根本没有焦点一样,多了几分慵懒,少了几分灵动。

    二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始终在默默赶路。奇怪的是,他们的步子看起来并不快,可不知为什么,两旁的景色却总在飞快倒退。

    年过半百的老人,弱不禁风的女子。这样两个人,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无疑很容易被逃难的流民所觊觎。

    白天的时候,好几拨衣不遮体的汉子眼神闪烁,想要从他们身上搜刮点油水。可不知道因为女人太漂亮了,还是二人的性子太过云淡风轻,始终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哇——”

    夜幕中,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响彻夜空。目力过人的慕绒步子微微一顿,发现正前方正在逃难的一群人中,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摔倒在地,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这份哭喊没有换来爹娘的抚慰和同情,反倒换来了一阵喝骂。

    瘦弱的男人一脸晦气地回过头来,指着孩子道:“哭哭哭,就他娘的知道哭!衣服不够穿,粮食不够吃,偏生还要带上你这么个讨人厌的累赘!走,让她在这儿自生自灭好了!”

    旁边衣衫褴褛的女子一脸哀求:“相公,她是我们的女儿啊!”

    “你要女儿还是要命?”男人瞪着牛眼,满脸厌恶地瞥了小女孩儿一眼,“你要是愿意留下,就陪她一起死好了!”

    女人满是留恋地看了兀自在地上痛哭的女孩儿,最终还是一咬牙,亦步亦趋地跟上了前面逃难的队伍。

    女孩儿还在哭,可是哭着哭着却发现四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她惊恐地四下看看,也顾不得小腿上受的上,爬起身来便往前跑,边跑边喊:“娘,娘你在哪里?你不要璃儿了么?”

    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回荡在夜空,却得不到半点回应。

    小女孩眼泪婆娑,在漆黑的夜中只感觉到了无尽的孤单。

    忽然之间,她发现自己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哭花了的小脸扬起笑意,还以为娘亲终于回来找自己了,可抬起头来,却和一双没有焦点的眸子对在了一起。

    慕绒蹲下身子,认真地看着小女孩儿。她的脸蛋红扑扑的,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带着泪痕,透着惊恐与好奇,不住地打量着自己。

    “姐姐,你看到我娘亲了么?”

    慕绒冰冷的脸柔和下来,她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一跃回到了十三年前,和身旁如父般的男人相遇的画面。

    “大叔,你看到我娘亲了么?”

    当年的自己和眼前的小女孩似乎重叠在了一起,她们不懂得什么叫做抛弃,只余下深深地恐惧。

    自己是幸运的,这个女孩儿宛若轮回般的遇上了自己,算不算得上也是一种幸运?

    慕绒摇摇头,道:“你娘亲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愿意跟我走么?”

    小女孩抖动着嘴唇,像是又要落泪。可是看看眼前如此美丽的姐姐,却鬼使神差般地问了一句:“你有馒头么?”

    慕绒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柔声道:“有。”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道:“好,只要有吃的,我就跟姐姐走。”

    慕绒很自然地牵起小女孩儿的右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脆生生地道:“我叫陈君璃。”

    “君璃……”慕绒喃喃念道两遍,道:“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慕君璃。”

    小女孩儿眨眨眼,问道:“为什么要改名字?”

    慕绒解释道:“进我大雪山,都要姓慕…”

    小女孩委屈地嘟起嘴:“我才不要姓木头!”

    慕绒不禁为之莞尔,抿嘴道:“那你还想不想吃馒头了?”

    “想……”小女孩儿的气势顿时弱了下来,无比委屈道:“姐姐说姓木头,璃儿就姓木头好了。”

    任谁也不会想到,因为慕绒的一念之仁,成就了十几年后名震天下的“天山神女慕君璃”。

    旁边的慕惊锋叹息一声,道:“绒儿,我们此刻要去汴京城,为师也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下来,你确定要带上她?”

    慕绒肯定得点点头,道:“十三年前你是这么做的,十三年后,唐安肯定也会这么做。”

    唐安,唐安。

    慕惊锋难能可贵地流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他知道自己的命是这个叫唐安的男人救的,也知道他和自己这个冷若冰霜的弟子关系匪浅。

    因为从来不会把什么放在心上的慕绒,从回到大雪山到现在,把这个名字挂在嘴边提了二十一遍。

    有些东西很难言明,却会深深扎在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他不禁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倔强的女人。

    每一次败在自己手上,她都会销声匿迹勤学苦练,然后再带着那把弯刀来大唐找到自己,满脸坚毅地对自己重复那句话。

    “夏国神武教凌冰焰学有所悟,请慕先生赐教!”

    “师傅,你怎么了?”

    听到慕绒关切的话,慕惊锋回过神来,道:“哦,没什么。绒儿,你今年多大了?”

    慕绒道:“十九了。”

    “十九岁了,我的小绒儿长大了,时间过得真快…”慕惊锋微微一笑,扭头道:“为师很想知道,绒儿会给大雪山带来一个怎样的女婿?”

    换句话说,唐安是怎样的一个人?

    慕君璃眨眨大眼睛,问道:“姐姐,什么叫‘女婿’?”

    慕绒脸色微红,多亏借着夜色掩护,看不出她酡红的脸颊和起伏不平的胸口。

    她不再理会慕惊锋,拉着慕君璃便往前走,冷冷道:“小孩子家家少问那么多,赶路!”

    慕惊锋微微一叹,女儿大了不留心,终归是要嫁人的。她已经十九岁了,恰是花一样的年纪,如果这个唐安值得托付,他只会替慕绒感到高兴。

    当然,前提是在东方远行大举压境之下,他们能够活得下来。

    “唐安唐安,大唐平安。”慕惊锋眼睛深邃地望向夜空,“但愿他能守得住汴京城,保我大唐国泰民安吧……”

第四百八十四章 代天涯

    夜笼罩汴京城,给每个人心头都蒙上一层绝望的黑。

    大营之中,四处回荡着一片呻吟声。白天浴血奋战的汉子们咬紧牙关,有的坐在椅子上,当针线在伤口上来回穿梭缝合时发出低沉的吼声;有的忍着剧痛,眼睁睁看着大夫用刀子剜开皮肉,将带着血的箭簇从肉中挑出来,满头大汗淋漓。

    唐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感觉这画面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他似乎习惯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习惯了在敌人的绝望中倾听将士们的欢呼,可是当眼睁睁看到战争所带来的一切,他还是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

    四个城门,歼敌万余,死伤五千。

    这五千人中有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还白发苍苍的老人唯一的孩子,也有和自己在西域一同患难与共的兄弟袍泽。

    从城楼入城的一刻,看着小心翼翼地从家中露出头来百姓们脸上的惊恐和期许,他忽然很想杀人。

    杀了东方远行!

    人心分两面。他毫不作伪的关怀,同样赢得了将士们的尊敬。

    白天的时候,哪怕战事最激烈时,他也不曾退后一步,和所有参与守城的将士们同进同退。这和动辄自己在大营之中安逸享受的万杰产生了巨大的差别。

    为将者,甘愿身陷险地和袍泽同生共死,这种舍命换来的交情,比什么都珍贵。

    他们开始理解西域军人的骄傲来自于哪里了。他们用一条心,一条命,换来了胡子的溃败,他们有骄傲的理由。而眼下,自己能否融入到他们之中,挫败东方远行的阴谋,迎接属于大唐禁军的荣耀?

    唐安本想整晚都陪着自己的兵,可是入夜时分,却收到了一张请帖。请贴上一个醒目的“代”字,揭示了主人的身份。

    这个人的邀请,唐安根本没法拒绝。

    红楼离西玄门并不远,也是如今仍旧开业的为数不多的酒家。酒家老板很豪爽,一连开了珍藏已久的五十六坛老酒,并且放出豪言:只要唐军大获全胜,大唐官兵随意饮用!

    二楼,聚雅阁。

    当唐安赶到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摆满了好酒好菜。一个带着一脸温和笑意的男人站起身来,道:“侯爷,请。”

    那人看上去绝不超过四十岁,黝黑而粗糙的皮肤和英俊的五官似乎有些背道而驰,但是一双眼睛却出奇的明亮。

    他有着大唐军人能体现出来的最优秀的特质:刚毅、魁梧、不怒自威。挺拔的脊梁暗合他绝不屈服的个性,正是这种天性使然,才使得他被老皇帝选中,于十三年前单枪匹马远赴大漠,一直过着比地狱还要艰苦的生活。

    他是十三年前的大唐年青一代第一人,代家的天之骄子——代天涯。

    唐安对他并不陌生。因为前些天秦天利用了自己,当着整个京城的面揭露了东方远行的阴谋。作为回报,秦天让他接触到了大唐最为核心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发动者,就是代天涯。

    对于代天涯的态度,唐安心中颇为不满:“代将军,大战刚刚结束,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代天涯自顾坐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作为一个军人,无数英雄慷慨赴义,我似乎应该哭才对。可是对于大唐,这却是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呵呵,好消息……”唐安一脸落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啊,这该死的计划是老子想出来的,这他妈确实是个好消息!”

    代天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苦,叹道:“战争就是这样,没有牺牲,哪来的胜利?这都是无可奈何而已,你又何必自责?”

    “我没有自责,我只是不满意你的态度。”唐安抬头道,“那些死去的战士们,他们值得我们尊重,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我们都该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代天涯脸上的笑容收敛,默默端起酒杯:“我为刚才的言行道歉。”

    代天涯这句话一点也不掺假,但所谓的“道歉”,还有很大程度是因为唐安。

    来到京城之前,他就听到了很多关于唐安的风评。来自坊间的流传更多的是关于他的风流韵事,而行伍之间的消息却少之又少。

    直到有一天,他听说有一支部队潜入了西域,搅得整个东疆地区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让铁勒第一后起之秀莫凌图颜面扫地。

    这支部队的领袖,名字叫做唐安。

    代天涯离开了京城十三年,可是他的心却从未走远。他始终觉得自己当年的成就无可超越,这是对自己实力的信心。若非如此,先皇也不会将“保存龙脉”的艰巨任务交给自己。

    唐安,是第一个打破自己记录的人。

    他佩服唐安的所作所为,却也掺杂着一点嫉妒。可当他被皇上引荐给唐安时,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早在叛乱开始时,皇上就在秘密布局。但是唐安一个没打过几天仗的人,却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拒绝的提议。

    这个提议,让他对唐安的态度彻底发生了改变。

    “不必道歉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喝酒是一件奢侈的事,可是现在我却没这个时间。代大哥有话直说,今次找小弟有何贵干?”唐安发问,引回代天涯的思绪。

    “好,爱兵如子,看来圣上让侯爷从军,乃是最正确的选择。”代天涯饮一杯酒,神色认真道:“我观今天战事,情况很不乐观。你亲自下令让东方远行仅剩的儿子死于非命,东方家族无后,彻底激起了他的杀心。而且那老家伙实在太老了,失去了让东方家登上九五之尊的信念支撑,怕是他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在他死之前,他一定想要坐一坐那张龙椅,填补他一生的遗憾。所以——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攻陷汴京城,接下来的战争,只会越来越艰苦。”

    唐安道:“他越是这样,岂非正合我们心意么?关门打狗可就是代将军你的任务了。”

    代天涯表情严肃,道:“第一,我带回来的人马有限,没法应对太多敌人。第二,汴京城太大,我需要时间布局。”

    “需要多久?”

    “最少也要十天时间。”

    “十天……”唐安喃喃念叨着,忽然站起身来,道:“可以,我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挡他们十天!”

    代天涯也站起身来,正色道:“唐侯爷,这十天关乎国运,代某替大唐万千百姓,感谢侯爷大恩!”

    “不必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这句话,唐安转身就要往外走。可刚走出去两步,却又顿住步子:“我听说,代价弃官之后从商,皇上因为杀了你这个‘代家百年来最出类拔萃的天才’,觉得内心‘愧疚万分’,于是就把整个大唐漕运和陆运的买卖都给了你们,是不是?”

    代天涯微微错愕,如实道:“确有此事。”

    “那么,战争结束以后,我希望你能多拿出点银子给死去将士的亲人。银子难买人命,可是如果能让他们的父母妻儿生活的好一点,也算是对我们所犯罪孽的一种救赎吧。”

    唐安说着,闪身出了屋子。只余下代天涯一个人在屋子里发证,喃喃自语道:“皇上怎么会看中一个如此心软的人?不过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让我感到钦佩呢?”

第四百八十五章 崩溃边缘

    接下来的几天,战争进入了白热化。

    汴京城就像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狠狠撩拨起了叛军的浴火。城楼上力量单薄的守军就好像女人的最后一层遮羞布,可任凭叛军一双脏手歇斯底里地撕扯,却怎么也撕扯不开。

    越是这样,却越让人焦急,越让人兴奋。

    攻破这四扇城门,他们所有人都会立下从龙之功!西面夏国的威胁算什么,东边齐国的威胁又算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杀啊!!!”

    嘹亮的呼喊声证明他们士气如虹,能有这么一群甘愿效死力的人,东方远行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是短短几日连丧两子,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悲哀。

    无后,是对一个妄图名留青史的野心家最狠毒的惩罚。

    东方远行现在只想攻破城门,攻进皇城。哪怕东方家不能千秋万代,能够沾染一丝龙气,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起码也能聊可自.慰了。

    一脸大胡子的聂万城大喜过望,从帐篷里掀开帘布向外张望,也不顾侵袭而入的冷风,哈哈大笑道:“恭喜相国大人,照现在这般攻势,三日定可破城!”

    恭喜我还是恭喜你?东方远行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这只叛军最大大的支撑便来自于聂万城的戍南部队,最早跟随自己的人也是他。现在自己丧子,最有可能登上大宝的人是谁?这个道理傻子都看得明白。

    聂万城是个粗人,这从他不能自如控制情绪就可见一斑。但让东方远行十分不爽的是:哪怕你心中想做皇帝的愿望再强烈,就不能忍一忍么?非要在一个刚死了儿子的老人面前笑的这般爽朗?

    当然,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可能揭穿聂万城,而是负手道:“老夫已经仔细推算过,西羽卫被夏国死死咬在边界。胡子一定以为事关国家安危,西域守军一定会回援,这样胡子就能在西域狠狠地捞一笔。可惜他们还是不懂我们汉人,也许我们善意玩弄阴谋诡计,可是在国家大义面前,外敌永远拍在内敌之前。就算江山易主,那也是咱们自家事,所以哪怕拼了命,他们也不会让夏国人侵入半步。”

    聂万城想了想,粗声粗气道:“不错,是这么个理儿。”

    东方远行又道:“北玄卫纵然能够抽调回部分援军,但北方胡人不得不防,能抽调回两万人就不错了。东方毗邻齐国,这个当初和咱们鼎立的邻居,秦天真的会这么放心?如老夫所料不差,东翎卫能够抽调回来的人马只会更少。”

    聂万城笑道:“不错,这么算来,秦天小儿能凑齐五万人马都该谢天谢地了。再加上相国大人在京城的影响力,他们能坚持多久?”

    “话不能这么说。”东方远行蹙眉道。“以老夫对秦天的了解,此子善于隐忍,若是没有什么后手,怎么会沿途放弃所有抵抗,任由咱们顺风顺水地攻到汴京城?”

    聂万城道:“咱们人多势众,说不定他不想多做无谓的牺牲。可若是他以为凭一座雄城就能拦住咱们,未免也太天真了。”

    “报——”

    门外,一骑快马飞速驶来,哨兵在门前道:“启禀大元帅,刚接到南方奏报,东翎卫一万铁骑袭城,将洛南等四个城镇的粮仓付之一炬,咱们辎重队伍也被拦截了。”

    “什么!”

    聂万城面色一惊,赶忙扭头看向东方远行。

    东方远行眯着眼睛,道:“咱们的粮食还能吃多久?”

    聂万城面色沉重,道:“大概能坚持十天左右。”

    东方远行微微一笑,道:“这小儿当真好算计,他竟然真的敢釜底抽薪,在齐国眼皮子底下抽空东翎卫。不过…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聂万城挠挠头,道:“这话怎么讲?”

    东方远行解释道:“他知道咱们的最终目的是占领汴京城,而且为怕他调回援军,所以要加快速度抢得先机。于是他干脆放弃抵抗,让咱们长驱直入掉以轻心。但问题是——咱们不可能留下大队人马驻守所占领的城池,他正是利用这一点,冒险派东翎卫截了咱们的后路,让咱们在天寒地冻的时节无粮度日。他再凭借汴京之固,和咱们打消耗战,慢慢拖死咱们。”

    聂万城恍然大悟,道:“没想到这黄毛小儿,心思居然这么毒。”

    “算计是好算计,可是他也要守得住才行。”东方远行悠然说道,纵横密布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十天以内攻陷汴京城,聂将军做得到么?”

    聂万城哈哈大笑,道:“做不到也要做到!”

    ****************************************

    战事越发激烈,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家庭破碎。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永远无法想象战争的可怕和残忍。汴京的百姓天天在喊杀声中度日,不知道被征调的亲人几时归,不知道摇摇欲坠的唐军还能坚守多久。

    四个大营中的军人越来越少,为了防止瘟疫,每天都有尸体被销毁。漫天火光中透出一股皮肉焦糊的味道,又有谁能记住,这些不知名字的年轻人为这个国家所做的一切?

    城楼上可以用的武器越来越少,囤积的石块和箭矢快要告罄,面对仍然不知疲倦猛攻的敌人,他们只能拿命来天。

    汴京风雪夜,将士断魂时。

    大唐的守军在敌人五天五夜的猛攻中已经变得摇摇欲坠,有好几次,面对杀伤城头的敌人,将士们想干脆放弃得了,最起码还能保全一条命。可是看着袍泽们英勇赴死,这样颓丧的情绪却怎么也不敢表现出来。

    好在到了第六天的时候,东、北两个方向的压力骤然减轻,让已经处在崩溃边缘的守军大大松了一口气。

    叛军不可能无故放弃。满心怀疑之下,东、北守军四处打探,终于知道了叛军放松攻击东北二门的初衷。

    因为西玄门!

    唐安所率领的这支守军,在大战中表现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战无双绝非庸人,能够年纪轻轻担任要职,靠的并不是“金刀战家”的招牌,而是自己过人的勇武和出众的领导才能。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在唐安手中屡屡受挫,伤亡惨重。

    他手底下的那支只有三千人的“复仇者联盟”部队,爆发出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战斗力。

    驻扎边陲之时,为了能和勇武过人的胡子一较高下,战凌云对手下的二郎要求甚严,日夜操练。他们与胡子斗,与恶劣的天气斗,斗出了一身铜皮铁骨,斗出了一身铮铮虎胆。

    在谷城被破、败走黄土地的那一段时光,他们每日每夜都要面对死亡危机,锻炼出了铁一般的意志。

    曾经吃过的苦,让他们在汴京城闪现出了最璀璨的光华。

    艰难爬上城头的叛军以为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可面对这些浑然不知惧怕的人时,他们才赫然发现面对是一群丝毫不畏惧死亡的杀神。

    手中的刀明明已经砍在了他们身上,可他们宛如不知疼痛为何物,竟能捂着伤口把长戟送进对手的心窝。哪怕在狭窄的城楼上,他们依然能够保持严谨的阵型和默契的配合,一旦哪里出现缺口,身边的战友就会立刻补上,替换下倒地不起的袍泽。

    还有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突放冷箭的小个子,叛军简直恨他入骨。

    你永远也看不见他的人,但当全神贯注投入到战斗当中时,却会冷不丁被不知从哪里射出来的箭矢贯穿身体,满心不甘倒地时才会看到一个带着一脸坏笑、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的黑脸小个子。

    在这样一支军队的带领下,不管是羽林卫还是禁卫军,都不敢再以王者之师自称。

    他们在惭愧之余,同样激起了争胜之心:来自边陲的尚且如此悍不畏死,被誉为精英中的精英的他们,怎么能像一群怂蛋一样躲在别人后面?

    拼了!

    士气得到极大鼓舞的他们,用喊杀声相互鼓劲,用敌人的尸体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们不知疲倦地挥舞手中的武器,让敌人一次又一次凶猛的进攻消弭于无形。

    看着每天夕阳西下时,叛军垂头丧气退兵的身影,每个人都体会到了身为军人的光荣——那是属于百战之师战无不胜的自豪。

    当然,人力有时尽。

    和叛军相比,他们消耗不起。虽然歼灭了成倍于自己的敌人,可他们的伤亡依然惨重。更可怕的是,因为人数有限,他们根本没有休息的机会,每时每刻都要提防敌人的偷袭。

    他们是人,他们也会疲惫。但为了汴京城,他们竟在眼帘将阖之际相互掌掴对方,只为保持清醒的头脑。

    这样一群人是可敬的。

    一连几天的战斗,让他们的体力和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唐安强令他们休息,或许他们还会继续坚持下去。

    唐安没有理会将士们的请战,而是趁夜让人将这些天来的箭矢搜刮干净。虽然手中的一万人只剩下七千不到,可他还是令一半人回营休息。

    京城的禁军大惊。虽然战无双的军队死伤更重,剩下大概近三万人,可难不成这位唐大人想以区区三千之数,挡住外面近三万人的攻击?

    唐大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脑子秀逗了!

    他们没机会发问,却见复仇者联盟的人头都不回地走了,仿佛只知道服从的机器。

    他们不理解这些西域的榆木疙瘩对唐安的信心从何而来,但连唐安自己手下的兵都这般模样,自己还操心个什么劲?更何况,他们实在太累了。

    罢了罢了,当城门攻破之际,大不了拼了一条性命以身殉国而已。

第四百七十六章 空城计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叛军便再度集结起来。

    庞大的战阵最前方,战无双骑在战马上,带着一脸自信的笑容,看来不仅昨夜休息的很好,而且心情也很好。

    仗着人多的优势,他们可以高枕无忧彻夜安眠,却不断派出部队骚扰大唐守军,让城头的士兵摸不透虚实,丝毫不敢怠慢。

    一面精神饱满,一面身心疲惫。长此以往,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

    只是战无双没料到,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唐安仍敢让手底下的儿郎们轮岗睡觉。这般做法如火中取栗,倘若叛军真的不是佯攻,而是实打实的攻城拔寨,那便悔之晚矣。

    他在猜测人心。

    任何聪明的将领,都不会想让将士们对自己心生怨念。接连几天的鏖战,北方寒冷的天气,已经足以让那些南方将士水土不服怨声载道了。他赌的就是战无双不敢冒险,以防哗变。

    毫无疑问,他赌赢了。

    将士们猜不透唐大人的心思。头天夜里,饶是陈不平对他有着充足的信心,却也忍不住问道:“大人,叛军攻势越来越猛,让大家伙休息…真的能成?”

    “怎么就不能成?白天打了一天,晚上再打,当兵的不造反才怪。如果战老将军在此,凭借他老人家的号召力,战士们必定毫无怨言,可惜战无双不是他爷爷,他还太年轻,在叛军中资历也不够。”

    唐安一脸从容的微笑,拍拍陈不平的肩膀以示宽慰:“指挥作战的事你来,但论起阴谋诡计,还是要我来——你看看他们。”

    在高高的城墙上,借着城中微弱的灯火,陈不平依稀可以看到城内百姓们正在大规模的迁徙。

    一支不知名的部队背着重重的包袱,来回穿梭于民房之内,不时传来阵阵“叮叮铛铛”的声响,也不知是在干些什么。

    这些天来,这只神秘的部队一直存在。他们的任务好像只有疏散百姓,然后到已经被倒空的屋子里忙碌着,但至于他们是谁,到底在做些什么,陈不平却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这些人样貌冷峻,铠甲铮亮,身材高大,而且浑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气势,与复仇者联盟如出一辙。

    换句话说,他们是见过血的精兵强将,而不是整日躲在城墙里头的绣花枕头!

    这样的人投入到战场上,必然能够大大缓解眼下越来越艰难的形势,可是朝廷却选择将他们雪藏,做一些只有工匠才会去做的事。

    顺着唐安的手指看去,陈不平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问道:“唐大人,朝廷明明还有兵,为什么不派他们来守城?难道要等到城门被攻破以后,他们才会记起自己是一名军人?”

    “他们当然是军人,而且是在关键时刻能够扭转战局的关键之师。”唐安叹了口气,自知有些失言,沉默片刻道:“陈大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们,你会不会恨我?”

    陈不平微微错愕,道:“我老陈这条命都是大人的,您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一个不字。大人不说,我相信一定有您的道理。”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唐安欣慰地点点头,觉得气氛有些压抑,露出一个阴险的笑容,扭头看向这只忙碌的部队:“让他们上阵杀敌,现在还为时过早,可是让他们帮忙挖一个大坑,老子应该还是有这个面子的。”

    “挖…挖坑?”

    陈不平眨眨眼,发现自己虽然跟了唐大人这么久,可还是跟不上大人的思维。难怪季晨这混小子总说大人的想法如天马行空般无迹可寻,他娘的,老子当年就是读书太少,既看不透大人的心思,又不会拍马屁。

    唐安没有解释的打算,道:“赶快去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上城楼,一切自见分晓。”

    ***********************************

    现在,陈不平就站在城楼上。

    他和季晨一左一右,像两尊护法一样守护着居中的唐安。

    此时的唐安已经换了一身雪白的衣裳,扎起了高高的发髻,远远一看,宛如一代诗圣,出尘飘逸的一塌糊涂。

    季晨一脸诚恳地单膝跪地道:“大哥,小弟恳请您退后十步!”

    唐安好奇道:“这是为什么?”

    季晨解释道:“以大哥您的容貌气质,原本这世间就找不出第二个。寻常事后借着盔甲掩护,还能混淆一下敌人的视线,可是现在你穿的这么帅,根本没法掩饰一身光彩,一里之内就算瞎子也能看出来你是我们的主心骨。要是对面那帮孙子起什么歹意该怎么办才好?属下斗胆提议:为了将士们,请大哥挪步!”

    他妈的,这小子才来京城几天,马屁功夫跟坐了火箭一样进步的飞快。以前的马屁生硬死板,现在竟如羚羊挂角一样无迹可寻了。

    唐安心中大乐,表面却云淡风轻地摆摆手:“哎——我为这件事苦恼了很久了,但你以为穿了盔甲别人就看不出来了么?战无双那孙子这几天射了老子七箭了。像我这样的人,既然换不换衣裳都隐藏不住身份,还担心什么呢?”

    季晨哈哈大笑,心中却暗忖:他娘的,在臭不要脸这条道路上,大哥的追求果然是永无止境。

    “呕——”

    性子直爽的陈不平听着二人这般不要脸的对话,胸腹一阵荡漾,见唐安和季晨齐齐向自己看来,咳嗽一声,掩饰道:“末将昨晚吃的太多,请大人责罚。”

    唐安不以为意地挥挥手,在早已准备好的方凳上坐下,眼前竟然还摆放着一张不知从哪里搜寻来的古筝。手指轻轻弄弦,发出一阵毫无美感可言的诡异琴声。

    城墙上,三千守军齐齐皱眉:娘的,不会弹就不要弹,真的很难听好不好!

    叛军之中,战无双看着唐安耍宝的模样,暗暗皱起眉头来。

    城楼之上,白衣抚琴,他真以为自己是孔明再生?

    左副将满面疑色,道:“将军,这家伙莫不是在摆空城计?”

    右副将顿时不满,大声道:“空你娘咧!没文化就不要开口,他要是摆的空城计,城墙上的那些守军又是怎么回事?”

    “守你二大爷咧!你没看到今天的守军比前几日要少了很多么?”左副将被骂的很没面子,反击道:“将军三思,末将以为必然有诈!”

    “诈你娘咧!”右副将也抱拳道:“依末将看,这小子肯定是故意装神弄鬼,拖延时间!”

    “都别吵了!”

    战无双眼神闪烁,看着城头上明明弹出刺耳琴音却依旧满脸陶醉的唐安,喃喃道:“这个家伙我比你们都了解,若论阴险狡诈,天下无人能出其右。这几日咱们日夜不停的骚扰,守城的部队早已困乏不堪,这混蛋定是想要让将士们轮换休息,养精蓄锐。本将军岂会中他奸计?”

    “吱哟!”

    战无双话音刚落,却发现残破不堪的厚重城门第一次打开,露出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门开,琴声止。

    一身白衣的唐安站起身来,轻轻打了个指向,一旁的季晨立刻举起“扩音器”送到唐安嘴边。

    “战无双,我在城中摆酒,你敢来吗?”

    敢、来、吗?

    这简直就是**裸的挑衅!

    所有叛军透视将目光对准主帅,却发现后者脸色铁青。

    “哼,到了这般地步,还想乱我军心!”战无双阴沉着脸,大喝道:“张沉舟,命你带八千人马攻城!若是攻进城门,我记你头功!”

    右副将满脸喜色,据说现在四个城门还没有一个告破,他若是第一个冲杀进去,必定会名留青史。

    “末将领命!”张沉舟双目铮亮,感觉当年洞房花烛之时都没有现在意气风发,大手一挥道:“儿郎们,随我冲进城去,为相国大人开道!”

    “杀!”

    一轮箭雨掩护,八千黑甲军发足狂奔,像是一群脱缰的野马。一袭白衣的唐安动作最快,第一个躲到巨盾之后,哪有半点方才出尘的模样?

    三千将士有的抬盾,没有盾牌的则隐在墙后,人数的差别决定了反击的无力,零零星星箭矢射过去,只能在洪流之中带走几条人命,却对叛军的冲锋起不到半点阻挠作用。

    几息功夫,叛军便冲到了西玄门之前。

    这一扇慕绒仙子曾经走过的大门,对于叛军来说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张沉舟忍着满怀的激荡,大吼道:“开城门!”

    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当看到光从门缝间透出来,张沉舟一张丑脸笑成了一朵花。

    多少日夜的期盼,多少梦中封侯拜相的画面,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高兴之余,他还在心中把那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唐大人狠狠同情了一番: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耍些阴谋诡计有什么用?若是你老老实实闭城坚守,咱们恐怕要花费上不少力气,谁想到他居然骚包的自己把城门打开。

    呶,玩大了吧?后悔了吧?

    两扇城门完全被打开,最前面的士兵看向甬道之中,微微一愣,道:“大人,城门另一端垂下来几块布,看不清城里的模样。”

    嗯?

    张沉舟应声看去,果然看到甬道另一端垂下几面宽大无比的白布,遮住了城里的风光。

第四百八十八章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一个聪明的主帅,应该将战场一切变数考虑在内,然后统筹用兵,运筹帷幄。但张沉舟已经被盖世之功迷惑了心神,眼神只盯着一个方向——城门的方向!

    “冲啊!”

    无数叛军前仆后继,不要命了一样往门里扑,如同扑火的飞蛾。

    “挂几块破布就想吓住老子?呸!”

    张沉舟吐出一口唾沫,双目赤红:“他们总共才三千人,给咱们打牙祭都不够!等咱们八千大军冲杀进去,先稳住阵脚,战将军自会率大部队自然会跟上!只要抢下西玄门,朝廷将回天乏术,而咱们都会被记上头功!几块破布就能阻挡咱们么?他想得美!儿郎们,给老子杀进去!”

    甬道只有二十多米,几百人冲进去,就把里面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叛军阵地见友军已经冲到了城下,停止了放箭骚扰,给了守军片刻喘息之机。

    趁此机会,城头的守军架起一个个冒着热气的铁桶,对着下放将热油倾倒而下。

    “啊啊啊——”

    不似人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密密麻麻堵在城下的叛军躲闪不及,不少人被浇了一脸,血肉被炸熟的味道瞬间飘散开来。许多人发出声嘶力竭的哀嚎,在升腾而起的热气中倒地翻滚,直至没了气息。

    “冲!”

    周围的惨叫根本无法张沉舟的恻隐之心,和摆在眼前的天大功劳比起来,人命只能变成一串卑微的数字。

    “嗤啦!”

    微微飘荡的白布在刀剑撕砍之下脆弱得如同一张张白纸,根本无法挡住叛军的步伐。阳光顺着剑刃劈开的豁口照射进幽暗的甬道,带来光明的同时,也带来了城内的风景。

    第一个冲过去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小个子。

    他来自南方,从来没有到过京城。可是他知道,今后他会穿上鲜亮的衣裳,大摇大摆地走在这座象征大唐富庶的雄城之内。凭借战功,或许他会很快升成队正,拿到现在四五倍的月饷,去最奢华的酒楼,找最漂亮的姑娘。

    画面太美好,使他冻得通红的脸上带着一丝迷醉,宛如醉酒一般。

    可是撕开布幔,他才骇然发现在甬道与长街之间,赫然是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巨坑!坑底下密密麻麻布满了一米多长的尖刺,就像是怪兽的巨口,等待着猎物自己送入腹中。

    而他…就是第一个猎物!

    他有心想要顿住步子,可是巨大的前冲力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人在半空之中,他还在幻想自己穿上队正衣服的样子。

    他注定等不到那一天了。五米多深的坑瞬间见底,巨大的尖刺从他脚底穿入,左侧肋骨穿出,腥红的鲜血瞬间涌了出来。这南方孩子满脸不甘,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汴京城的风景,眼神中已然失去了生机。

    他的死,只是叛军溃败的前奏。随着最前冲进城去的二十几个人掉进坑里,后面的人及时悬崖勒马,硬生生在土坑前顿住了步子。

    遗憾的是,他们低估了张沉舟攻城的决心,也忽略了袍泽们急于立功的心情。

    前方的士兵只能劈开高过头颅的布幔,可是后方的战士因为悬在半空的碎布和甬道中攒动的人头遮掩,根本看不清城中的景象。

    城门处的士兵们既要提防从天而降的热油和石块,又不愿意让旁人专美于前,拼了命去推搡前方同胞的后背。或许在他们看来,前面的战友一定遭遇到了敌人最顽强的抵抗!

    你一把力,我一把力,叛军们用实际行动演绎什么叫做把人往火坑里推。不过就算后面的人知道前面是个坑,恐怕也不会放弃——把坑填满了,路不就平坦了吗?他们不就可以立功了吗?

    功劳我来拿,送死你先去——好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别推啊!前面他娘的有坑啊!”

    感受到后方绵延不绝的力道,前排的人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们带着哭腔使尽浑身力气奋力高呼,但这样的呼喊声,很快在战友们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中被淹没。

    一排排人掉进坑去,一排排人进了甬道。

    最悲惨的就是甬道中的这些人,他们先是用力“帮助”战友进城,可发现城中乃是死亡陷阱的时候,又拼命往回推,不想重复先前战友们悲惨的命运,奈何后方那些和自己先前一般心思的人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他们的脚底都被石板磨穿了,可还是在一点一点向着坑中逼近,直至木刺贯穿了身体,他们仍旧睁着眼望向断崖,不甘心的发出最后的声音。

    “有…大…坑……”

    叛军一排又一排地掉进了收割灵魂的土坑,坑中的血水越积越多,宛如地下甘泉,只不过这泉是血红色的。

    “怎么回事?都别推搡!问问前面发生了什么!”

    见儿郎们都囤在甬道之中,张沉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好不容易让部队安静下来,听闻前面传来的消息,他眼前一黑险些摔倒。

    狡猾的唐军在城内挖好了陷阱,隔绝了甬道与城池之间的道路。现在恐怕已经有几百号人掉进了坑里,再也出不来了。

    付出了无数条鲜活的性命,他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娘的,老子被阴了!

    ****************************

    远方,战无双眉头紧皱。

    他能够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人冲到了城墙根,有些人还进入了城门之中。

    他心头大喜,差一点就要发起冲锋号令。可当右臂高高举起,“冲锋”二字已到了喉咙里,却意外地发现无数人堵在甬道之中,既进不去,也出不来。

    他很好奇城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张沉舟也没让他等太久。

    让他心中发冷的是:好不容易进城的部队,居然又掉头跑了出来!而且出来的士兵比当初攻进去的,不知道少了多少!

    怎么回事?

    他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

    他想不明白,只看到黑甲军如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进攻容易退兵难,城楼上的守军当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箭矢如雨点一样落下,如收麦子一样不断收割着人命。更可悲的是,战无双生怕误伤己军,根本不敢下令放箭掩护,只能看着一片黑潮之中,一个又一个人影倒下。

    当张沉舟狼狈的率军逃回来的时候,竟然损失了三分之一有余!

    看着下方被遗弃的尸体,城楼上的禁军大声欢呼,欢乐的呐喊声响彻云霄。

    这样的大捷,值得他们骄傲。

    最初得到轮岗休息的命令时,他们只觉得离破城之日不远了。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唐大人不仅守住了城门,还取得了一场辉煌的胜利!仅仅用了手中一半力量,兵不血刃地让敌人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复仇者联盟会对唐安唯命是从了,因为他有着这样的魅力,也有这样的实力。

    先是城楼抚琴,故布疑阵;再单枪匹马挑衅对手,激起对方主将的怒气。但是现实就摆在这里:城楼只有这么多人,你来是不来?如果不来,岂非让人感觉几万大军被一人而吓到?

    恰恰这是,开阖的大门给了叛军位置疯狂的诱惑。仿佛酒鬼遇到了陈酿佳酿,色鬼遇到了绝世妖娆,根本没有丝毫抵抗力可言。当急于立功的人会迫不及待地冲进城来,那道掩人耳目的布幔完全吓不住人。

    而就是这道能够遮挡住后方敌军视线的布幔,遮住了一道通向地狱的死亡之门。

    守城的三千士兵也分外配合,在敌人冲锋时摆出一副只能防守的姿态,为的就是在他们妄图进入城门堆在城下之时,给与他们惨痛的教训;在他们无奈撤军时,再送上最后的杀手锏!

    一切尽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掌握之中,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来形容这位唐大人,一点也不为过。

    “唐大人!唐大人!唐大人!唐大人!”

    不知谁第一个喊出了唐安的名字,欢呼声连成一片,哪怕连对面的叛军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战无双脸色阴沉的可怕。

    如果对手是其他人,或许他还不会如此愤怒,可是面对一个将他唯一心爱的女人无情夺走的男人,他怎么样也无法保持平静。

    情场失意,战场失利。

    对面那个穿着一身惹眼白色衣裳的混蛋,当年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下人,为什么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白给他?

    为什么!

    战无双用力捏紧拳头,身子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就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重新回到城楼之上的唐安对战无双的愤怒毫无察觉,在这种无数人振臂高呼中,这厮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他高高举起手臂,欢呼声戛然而止,严明的军机一如当年在狄马城一般。

    眼神所过将士们热切的脸庞,唐安知道,信心和时运重新回到了自己一边。季晨再度送上“小喇叭”,唐安微微一笑,朗声道:“汴京城大门不关,明日某当再在城内摆宴,战将军可敢来否?”

    同样的话再度说出来,如同一巴掌狠狠刮在战无双脸上。

    叛军们目疵欲裂,但在军心已失的情况下,任何将领都不会再悍然发动进攻。

    城头守军则哈哈大笑。有些心思灵活的人甚至将唐大人装十三的法门暗暗记录下来,暗忖一法通万法皆通,这般嚣张又从容、低调中透着内涵的本事,应该没有哪个小娘子能抵挡得住吧?

    说完这句话,唐安扭头便走。一袭白衣在风中飘啊飘,飘逸的一塌糊涂。

    季晨满脸都是钦佩,对唐安佩服的五体投地,感慨道:“谈笑间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纵然白起复生李牧在世,怕是也不过如此了。大哥,请问您此时有何感想?”

    唐安双手抱胸,打了个哆嗦道:“他妈的,冻死老子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两个女人

    汴京城往北五十里,有一个王家村。

    王家村很有名,但有名的不是村子,更不是因为十几年前村里出了一个中正,让附近村子的人都来争相围观,而是因为它靠着一山一湖。

    青峦山,碧澜湖。

    每到酷暑时分,在青山环抱间泛舟湖上,细闻鸟语花香,卧听水波潺潺,人生之美莫过于此。

    凤之岚第一次看到此处风光绝景便难以自拔,花了银子在此兴建了一所大宅。原本只为了消夏避暑之用,谁知道竟能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派上用场。

    大宅的院子里,一群女人莺莺燕燕。

    告别了飞雪悦兰阁,她们根本无事可做,只能闲来无事围着火炉闲话家常。偶尔从里屋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冲淡了几分因为叛乱带来的压抑。

    但是无论欢笑声多么愉悦,却始终无法感染两个女人。

    静悄悄的夜幕中,两间并排的瓦房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屋里如同外面一样安静,只有昏暗的烛火证明这不是两间空房。

    房中有人,可是房中人的心却空了。

    汴京城的战事,无时不刻不牵动着柳倾歌和程采夕的心。她们都有一样的牵挂,当一个总是嬉皮笑脸的身影和刀光剑影相重叠,留给她们的只剩心惊肉跳。

    程采夕憔悴了不少,越加尖细的下巴就是她相思的最好证明。

    夜深人静,她侧耳趴在墙上,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直到确定听到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她拿起放在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蓝色包袱和褐色宝剑,轻手轻脚地打开窗户,整个人如灵猫一般,一个灵巧的纵跃便来到了漆黑一片的院子里。

    她像做贼一样轻轻踮着脚尖朝马厩走去,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可刚走出去几步,就听见身后响起门被打开的“吱哟”声。

    “唉!”

    程采夕叹息一声,俏脸上尽是挫败。扭过头去,果然看到了那满头白发的身影。

    柳倾歌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清秀的面容宛如月宫仙子一般。她展颜一笑,道:“程姑娘,你就这么想甩开我,自己回去救唐安么?”

    程采夕摇摇头,对柳倾歌的倔强深深的打败了。

    一连几天时间,她总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离去,回到汴京城看一看那个一直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是否安好,可每次想要离开时,柳倾歌总会拦住自己。

    以大小姐的武功,其实完全可以一走了之,可是她明白身为女人的心情,而且柳倾歌的倔强也出乎她的预料。如果不是凤之岚拦着,恐怕她早就独自上路了。

    当初唐安将她托付给自己,如果她真有什么闪失,自己该如何向唐安交代?

    柳倾歌见她不说话,徐徐道:“程姑娘,你想要离开的心情我很明白。我知道,唐安之所以让我们远离汴京,是因为他不想我们身陷险境——可他却忽略了我们每天担惊受怕的心情。”

    自嘲的笑了笑,她神色黯然下来:“这种日子,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煎熬。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不阻拦你,只希望你能带上我一起。虽然我不会武功,也许只能成为一个累赘,但最起码,我可以见他最后一面,可以陪着他一起死,这样他也不会寂寞。程姑娘,算我求求你,好么?”

    感情二字,最是伤人。明知它锋利无比,却让人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情不自禁地甘愿沦陷。

    大小姐再叹息。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再等下去了。叛军封城,京城之中的任何消息都流传不出来。

    她迫切地想知道爹和唐安的处境,可盼过今日盼明日,却怎么也盼不到结果。

    再这样等下去,她一定会疯掉。

    她眼神灼灼地看着柳倾歌,道:“你不怕死?”

    “我只怕…这辈子不能再见到他。”

    想起唐安为救自己而擅闯相国府,甚至连性命都不顾时的情景,柳倾歌微笑,一如春花般灿烂。

    “好!”程采夕终于下定决心,挽起柳倾歌的手:“咱们一起杀回京城。唐安生,我们陪着她一起生;唐安死,待我给他报了仇,咱们一起死!”

    柳倾歌盈盈一拜,道:“多谢姐姐成全!”

    程采夕脚步微微一滞,脸色酡红地想到:她叫我姐姐哎!如果能躲过此劫,那……难不成要我做……大、大房?

    *************************************

    唐安还是穿着那件潇洒飘逸的白色长衫,只不过今天他长了个心眼——披了一件厚厚的外套。

    只有在登上城头装出一副羽扇纶巾的模样时,他才会脱下棉衣,对这叛军极尽嘲讽。嘲讽过后,他立马就会拱着脖子搓着双手屁颠屁颠地抖着胳膊穿上衣服,让城头一干将士心中大是鄙夷。

    千言万语化成一个字:凑!

    “某当今日清酒,战将军可敢来否?”

    战无双听着这句让自己脸上火辣辣的邀请,看着站在城头无比恣意嚣张的嘴脸,只觉得胸中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

    他的人比唐安多,他的军事素养比唐安深,他的武功比唐安高,可是他就是拿唐安没有办法。

    人世间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么?

    “将军,他们又把大门开了一道缝隙!”昨天在唐安手下损兵折将的张沉舟提醒道。

    有了昨天的惨白,他再也不敢盲目请战,实际上,战无双没有借机将自己革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战无双眼神闪烁,道:“哼!还想算计我?本将军可没有那么傻!李默、孙宁海,你二人从两翼同时攻城。张沉舟,你昨日吃了大亏,想必心中不服,今日本将军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唐安不是在城中挖了陷阱么?让兄弟们带上木板直接冲进城去——我看他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新一轮的攻城号角再度吹响。

    憋了一肚子火的战无双,已经彻底决心做最后的决战,手底下能用的部队基本上全部派了出去。

    人数虽多,却未必能占得优势。且不说云梯已经损毁了好几台,现在已经所剩不多,单是连日来遭遇的挫折,已经让叛军们不复当初的信心。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说的就是叛军如今的情况了。战无双也很清楚他的处境,所以想要在军心全失之前打开这座通向荣耀的光辉之路,打败那个占领他心爱女人身心的男人!

    箭雨之后,大军来袭。

    城头之上依然是三千守军,这点寒碜的人数让叛军们信心大增,暗叹那位唐大人不知道是不是被昨天的大胜冲昏了头脑,居然还打算摆空城计?他脑子坏掉了吧!

    城门远望,那开阖的门缝骤然扩大,两扇大门同时从里面打开,数不清的唐军大声呐喊着冲杀了出来,将所有叛军下了一大跳。

    这么多天来唐军第一次出门正面迎战,但是…他们这点人数,是来送死的么?

    大唐禁军很快就用行动让叛军知道自己有多幼稚。数百禁军用最短的时间排成三排,不由分说抽出弓箭,对着天空就是三轮齐射。

    叛军均是一愣:他娘的,不是要干架么?你们抽出箭来是怎么个意思?

    冲锋中的部队,如何能躲过漫天箭雨?片刻时间,许多方才还堆起满脸横肉喊打喊杀的叛军,已经中箭倒地,被大军铁蹄踩成了肉泥。

    齐射卜一结束,面对越来越近的叛军,这些人又迅速跑回城门里面。待到最后一人的身影消失,只听“嘭”的一声,大门又重新闭合在一起。

    叛军们愣了半晌,顿时开始破口大骂。他娘的,今天不开门了么?老子木板都带来了啊!唐安你好歹也是一城之将,怎么能骗人呢?

    张沉舟目疵欲裂,大吼道:“唐安!你这无耻小儿,有种下来和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唐安哈哈大笑,举着小喇叭笑道:“最讨厌你们这些粗人,整天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你进城来,我请你喝酒。”

    张沉舟胸口如受雷击,他终于明白战无双听到这句话时是怎样一种心情了。

    好憋屈,好窝囊,好无奈。

    “哒!”

    沉重的云梯又架到了城楼之上,前几日被钉在城墙上的巨弩发挥了作用,叛军们咬着牙,使尽浑身力气向上攀登,稍远一点的弓箭手一箭又一箭地掩护袍泽,只为了登上城楼,打破这最后一道屏障。

    出乎叛军预料,城楼上的守军几个人合抱一个坛子,浓浓的酒香肆意,竟是上好的白酒。

    战事危急,将士们也顾不得心疼了,将满满的白酒倾倒而下。酒水顺着云梯流淌,浇了正努力攀登的叛军一头一脸,有的叛军深深嗅了嗅,叹道:“好酒啊!”

    蠢一些的为守军白白浪费好酒而心疼,聪明一些的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很快,这种担忧就变成了现实。

    城头的守军举着明晃晃的火把,一脸狞笑地对着云梯抛了下去。

    “轰!”

    一声闷响过后,橘红色的火苗犹如海浪中露出鳍的鲨鱼一般快速穿梭,片刻光阴,六架云梯便成了一片火海,梯子上的人发出汗毛倒数的惨叫声,化成一团团火球从云梯上落下。

    酒香与黑烟,人群与火焰,喊杀与哀嚎。

    守军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借着火势将手里的一切尽数抛下砸下,士气达到了顶峰。城墙下面,万千叛军灰头土脸,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无论器械还是人数,他们都占据了绝对上风,这仗怎么就打的这么窝囊呢?

    城楼里面,陈不平用力抽了抽鼻子,笑道:“大人真是好计策!”

    “小场面——阿沁!”唐安披着大衣烤着火,不断揉着通红的鼻子。他妈的,耍帅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一里之外,橘红色的火焰倒映在战无双明亮的眸子中,一如他几欲喷火的心情。

    看着在哀嚎声中不断逃命的兵,他深深叹了一口气。虽然他心中很想要把唐安千刀万剐,但是这种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意气用事了。

    继续逞强不会让那个混蛋人头落地,只会让“金刀战家”威信扫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跟相国大人说——求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1151/ 第一时间欣赏金牌小书童最新章节! 作者:汰笑洒所写的《金牌小书童》为转载作品,金牌小书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金牌小书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金牌小书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金牌小书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金牌小书童介绍:
我是书童我骄傲,泡妞从不用春药。现代高富帅穿越到战火纷飞的乱世年代,做起了伴读小书童。牺牲色相勾妖女,陪着姑凉走夜路,别人笑我太随性,我笑他人神经病。唐安:“说我坦荡的人,其实看不透我的心——那叫淫荡。” ——向《家丁》致敬!交流群墨玉书院:73284031金牌小书童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金牌小书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金牌小书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