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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八章 长城西隘

    俺达,我们要不要回避一下?”俺答的弟弟老把都,,对俺达问道。

    “图门也是一只觅食的饿鹰。”俺答并不直接回答老都把的话,两道目光仍然只死死的盯着南边,“现在他们东边草原的情形,也比我们这里好不了多少。”

    “既然我们已经现了他们,想来他们很快也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俺达的儿子辛爱,却有些鄙夷的望了望东方,“只是他们也来这里,那是该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还是让我们跟在他们后面。让他们跟在我们后面,岂不是让他们占了便宜;跟在他们后面,却更是土默特勇士的耻辱。”

    “上哪不是打兔子,我把都儿,绝不和他们在一起。”老把都也咕噜咕噜的说着,“前些时候西边的宁夏地震,听说震倒了不少城台,压死了不少明军,去那里也许更好些。”

    “他们这回前来,靠着咱们的板升(丰州滩)也太近了吧。”俺答有些疑虑的低下头来,“该不会是想打咱们的主意吧。”

    “他们若是敢打咱们的主意,也得先问问我把都儿手里这把刀答不答应。”老把都听俺答说到这里,立时冷哼一声,右手握起弯刀,重重的拍在了胸前。

    “黄台吉。”俺答又把目光转向另一个儿子,“你觉得图门这回打的是哪里的主意?”

    “回俺答的话。”黄台吉在马上弯了一下腰,“儿子觉得图门这回想的是宣府,在这里聚集,只是为了麻痹明军罢了。”

    “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俺答点了点头,“但有这么一只饿鹰在身边,我们也不得不当心点,宁夏那里路途稍远,且是先去不得。若是他们果真入宣府,我们便入大同。分开走,便也算不得谁跟谁了。”

    边诸将齐声应道。

    此时,宁夏府,蒙古人眼中的兔子们,正聚在一起。

    “把秃猛可,就是蒙古人口中的达延汗,倒也是个英雄。”孙朝正给萧墨轩和王崇古详细讲着蒙古人的事儿。

    “可惜在他死后,他的孙子俺答便带着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这右翼三万户与蒙古小王子分裂。现今的蒙古小王子,图门,则掌着察哈尔、喀尔喀、乌梁海三部。两方之间也常有攻伐,不过规模都不甚大。”孙朝指着地图说道,“眼下俺答已自称司徒汗,他的汗庭便在板升和云川一带。小王子的汗庭,则向东迁徙到了义州边外一带。”

    “照这么说,蒙古人内部倒也并不算太平。”萧墨轩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可又听你所讲,鞑靼人全加一起也才六万户,怎生便能搅得我大明边关无一日宁。”

    “蒙古人无谓兵民,上马即兵,下马即民,其实便是举国皆兵。”孙朝解释道,“这六万户,便等是六万军户。”

    “蒙古人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们要打战,也要死人,难道他们自己就真的一点不怕?”萧墨轩抬头看了孙朝一眼。

    “怕,怎么不怕。”孙朝呵呵一笑,“被我军擒住的蒙古俘虏,也是一样磕头求饶。眼下正修着长城的,便就有俘虏在里头,见了鞭子一样吓得满地爬。”

    “那他们为什么还打?”萧墨轩又问。

    “这……他们那里产粮甚少,也不产瓷器,丝绸,茶叶;农具,针剪这些东西更是奇缺。”孙朝似乎也没对这个问题仔细研究过,“他们若是不入边劫掠,只怕更是过不下去。”

    一边的王崇古,原本一直低头在听。见萧墨轩和孙朝说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向萧墨轩看了一眼。

    “他们那里的马匹,皮毛,药材,不也是我们需要的吗?”萧墨轩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为何不大开边贸,互为通市?”

    “这就不是末将所能想到的了。”孙朝谦谦的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其实萧大人说的,未必不也是个解决边患的办法。”王崇古忽得接过话来,“可说到为何不大开边贸,在下做过河南的布政使,倒也是知道一二。”

    “哦,王大人请说。”萧墨轩立刻对王崇古拱了拱手。

    “主要便是两点。其一,蒙古曾经占我中原数十年,幸赖太祖皇帝雄起南方,才光复我汉家江山。可自我大明立朝以后,和蒙古各部仍旧互相攻伐,也从未停息。若是开了边贸,只怕会成了以肉饲狼,养大蒙古各部,倒成了更大的边患。所以这便是朝廷不开边贸的其一。”王崇古喝一口茶,润了润嗓子。

    “其二,我大明每年所产粮食,除去百姓所用之外,节余并不甚余的大多还得存着防备

    |I食,两边相抵,更是要少。不但是边贸如此,我大明重农抑商,也是因此。”王崇古一口气把话说完。

    “原来如此。”到这时候,才算是得到了一个比较详确的回答。

    “若按这般说,岂不总也没个尽头。”道。

    “当年成祖皇帝在位时,曾五次越长城北伐,追击蒙古残部。此后至宣宗皇帝的数十年间,蒙古不敢南下。”王崇古说起明成祖,也是一脸的尊崇。

    “决战境外。”萧墨轩嘴里四个字脱口而出。

    “不错,正是萧大人所说的这样。”王崇古听见这四个字,虽然觉得新鲜,但是也觉得就是这么个意思,“可自从成祖皇帝之后,便没了那样大举的北伐,蒙古各部也渐渐养回了元气。至王振乱政,又生土木堡之败,蒙古各部便大轻我朝,于是边患日盛。”

    “那仁宗和宣宗两位先皇,为何不继续北伐,却要给蒙古养成气候?”萧墨轩有些好奇。

    “越界北伐,几次倒是可以。连连如此,谈何容易。”王崇古苦笑着摇了摇头,“除了要有良将外,军士马匹,辎重粮草,缺一不可。在下适才且已经说过,我大明所产的粮食,固守尚显不足,何谈再对外用兵。况且对外用兵,又少了许多耕种的劳力。”

    “看来这粮食,倒果真是个大问题。”,萧墨轩微叹一口气,“若是亩产能增加,不但可商贾行于天下,更可纵兵塞外,固我大明疆域。”

    “这些东西,哪里强求得了。”王崇古又苦笑一声,“只说这几年,年年旱灾,水灾的闹个不停,求个风调雨顺已是极难。下官在河南做布政使这几年,年年有地方闹饥荒,也是忙得焦头烂额。百姓没了吃食,便会怪到官府头上。”

    “粮食……”萧墨轩口中念念有辞,“那亩产是如何增加的呢?又没有杂交稻。”

    “杂交稻?”王崇古疑惑的看着萧墨轩,“那却是什么谷物?”

    “哦……新谷种,新谷种。”萧墨轩见一时说漏了嘴,连忙掩盖,“西洋人那里的一种东西。”

    “西洋人?”王崇古也钦佩的看了萧墨轩一眼,“萧大人学识果然渊博,在下却是从未听说过。”

    “呵呵。”.下头来,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西洋人,玉米……番薯。”

    番薯和马铃薯这些东西,不畏旱涝,且一年可以收成好几次。在无法种植水稻和荞麦的贫瘠土地上也能生长。后代的清朝,正是靠这些东西使人口大量增加,所以到了现代的时候,有人把康熙之后的一百年戏称为“番薯盛世”。

    虽然这些东西营养价值并不高,一直吃这些也会导致人的营养不良,“面如菜色”,身体素质大幅下降,影响人的正常智力育。可如果作为一时的救急尚可,也不失是一种办法。

    萧墨轩曾经在裕王府见到过玉米,既然玉米有了,那么番薯和马铃薯应该也已经有了,只是还没有大面积推广开来。

    “对,对墨轩站起身来,在大厅里连着走了几个来回,口里不住的念着。

    大同,右玉林卫,又称定边卫。

    巍峨的城墙,倚靠着陡峭的山势,在深秋的天空下,显得有几分苍劲。几只雄鹰,在远处的草场上空不断的盘旋着,寻找着杀机。

    守边的将士们都知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鞑靼南下的密集期。所以各处岗哨,已是戒备森严。从右玉林卫到大同沿途的夹道墩台上,也都派了士兵把守。

    其实所谓的万里长城,也不是全部相连。也有一部分,因为河流,山崖或者其他一些原因,留有些一些隘口。其中在右玉林卫和平虏卫之间,就有这么一个隘口,叫做“杀胡口”(满清时改称杀虎口)。

    杀胡口地形险要,东依塘子山,西傍大堡山。两山之间形成一条3300米的狭长走廊,构成天然关口,苍.十三年,翁万达任宣大总督的时候,采用“窦”的建筑方法,在苍头河上筑了一座长城水门——九龙洞,以扼守杀胡口。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杀胡口仍然是长城防御线上的一个致命的弱点。

    眼下俺答领着数万鞑靼铁骑,正是直奔杀胡口而去。

第二十九章 苍天之下

    府城外的长城上,一缕缕狼烟腾起。这就表示着这I鞑靼的攻击。

    图门的攻击是从独石口起的,这里也是长城上的一个隘口。

    于此同时,杀胡口外的草原上。

    “俺答,明军的狼烟起了,应该是图门已经带人入关了。”黄台吉扬头看着柱形的狼烟,哈哈大笑,“只怕这些明军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狼烟今天居然成了我们的探子。“

    “把都儿,进了隘口后,你带一万骑兵挡住那里出来的明军,其他的人跟着我冲击河口。”俺答扬着马鞭,对老把都儿说。

    “永谢布的勇士入关后都跟着我。”老把都儿接了命,勒过马头,朝着左翼的一万骑士叫嚷着。

    答一抖缰绳,当先冲了出去。后面数万骑兵,也一起催动马蹄。

    一片尘土扬起,像是一片快移动着的云。

    “轰……轰……”的马蹄声,像是擂响的战鼓,每一下都敲在人的心坎上。

    右玉林卫守备王世臣,刚得了些闲暇,合着甲冑刚躺倒在床上,想要小憩一会,也被这一阵响动惊起。

    “将军,将军,俺答亲自带人破关来了。”哨兵从城楼上奔下,气喘吁吁的对着王世臣禀报。

    “***,年年都不让人消停,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王世臣恨恨的皱紧了眉头,顺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了大刀。

    “弓兵上城,骑兵上马。”王世臣一边走出营房,一边大声叫着。

    等王世臣攀上塘子山城楼的时候,已经依稀可以看见马背上的蒙古骑士,一个个挥舞着弯刀,出骇人的嚎叫。

    “开炮,开炮,往鞑子人群里边打。”王世臣挥舞着令旗,冲着炮台上的士兵喊道。

    “砰……砰……”长城上的红夷大炮,出一声声怒吼,整个塘子山城楼仿佛也跟着抖动了一下。炮弹落在蒙古骑兵群中,立时便是一片血肉飞溅。

    虽然杀胡口是个谷口,按理说应该有炮击的死角,可是西面的大堡山上也设有炮台。两边一合,只要是在谷里走的,决计藏不起来。想要安全只有一个办法,用最快的度冲过谷口。

    “快,快冲过去。”辛爱跟在俺答身后,拼命的招着手。蒙古骑兵虽然厉害,但是对这种远距离的大型火器也是无计可施,只能争取在明军射更多炮弹前,冲过这一千丈左右的死亡禁地。

    “俺答,你也小心些。”辛爱一边侧过眼去,瞥着远处城楼上的明军,一边对俺答喊道。

    “我是长生天选出来的大汗,长生天会保佑我的。”俺答似乎对身边一具具血肉模糊的人骸马尸视而不见,反倒是哈哈大笑,“等进了关,我们死一个兄弟,都要汉人用十颗人头来还。”

    “弟兄们,跟我出城拦住鞑子。”城楼上的王世臣,见蒙古骑兵已经大半涌过了隘口,出了火炮的射程,跺了跺脚,向城楼下奔去。

    右玉林卫和塘子山城楼的城门,几乎在同一时间打开。一千多名明军骑兵,毫无惧色朝着十数倍与自己的鞑靼铁骑冲了过去,在他们身后,跟着两千名步兵。

    老把都见明军果然出城迎敌,立刻转过马头,带着永谢布的一万骑迎上前去。

    “飞……”散开,现出了中间的步兵。步兵阵中,长铳、短铳,齐声射。冲在最前面的蒙古骑兵,像落地的风筝一般,纷纷栽落地下。

    蒙古人是使用弓箭的能手,但是火铳的射程要比弓箭远上一程。明军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北关的明军现在所用的大多是火器,倒是很少用弓箭了。

    可是火铳射过后,是需要时间去装填的,乘着这个间隙,老把都领着的人马,便冲到了阵前,和王世臣所领着的骑兵搅在了一起。

    “杀……”李虎见王世臣已经和鞑子搅在了一起,若是再用火铳只怕会伤了自己人,于是也抽出刀来,猛得一挥,也冲了上去。

    “那是个当官的。”老都把站在阵后,朝着前面观望着。看了几回,瞅见了穿着一身五品铠甲的王世臣正舞动着一把长柄的大刀,仿佛水泼不进一般。于是回过身来,对着一边的射手说道。

    一边的几名射手,立刻明白了老把都的意思,立刻弯弓搭箭,朝着前面射去。可是连射几回,不但没有射到王世臣,反倒把一名朝着王世臣扑去的蒙古骑兵射落。

    “用汉人的话说,你们这便叫饭桶。”老把都见他们不但没射到王世臣,反倒把自己人射到了,顿时脸上有些挂不住。扬起鞭子,就朝射手们抽了过去,在脸上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拿我的弓来。”老把都完了火,眼睛仍直直的盯着王世臣,右手向后伸了一下。

    一边的射手,连忙翻身下马,从老把都的马后取出弓箭,交到手上。

    老把都是鞑靼人中有名的射手,虽说蒙古骑士都是弓马娴熟,可普通的蒙古射手,一般所用的也只是两石的弓,而老都把所用的,足足有五石之力,整个鞑靼六万户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才能用这么重的弓。

    “死也得给

    ,再撑一个时辰,刘总兵带着的人便要到了。”王I一名蒙古骑兵砍过来的刀,回手一刺,将身边的蒙古骑兵刺落马下。

    “嗤……”五石弓射出的箭矢,快如闪电,从空中掠过,箭身上的尾羽剧烈的抖动着,出一阵刺耳的鸣声。这样的度,即使是看见箭矢射出也难躲避,更别谈还在搏杀着的王世臣了。

    “噗……”王世臣正扬起了刀,想要朝着另一名蒙古骑兵砍去,却忽得身侧一震,像是一记大锤砸在身上一般。

    他缓缓的低下头来,只见一支手指粗的白羽箭已经穿透了自己的铠甲,半支箭身透入身内。紧跟着,一阵剧烈的撕痛感,从体内的五脏六腑传来。

    “王将军。”远远的,李虎也看见了这一幕。顿时心如火燎,一口钢牙,几乎要咬得粉碎。他和王世臣是同一年入的军,铺位挨着住了两年,自己能做千户,也都是靠王世臣提拔。

    “终……终于……到头了。”王世臣惨笑一声,四肢一个失力,从马上滚落下来。刚滚落到地下,便又有几只马蹄踏了上去。血,的流着,直透入地下,把这一片泥土都染得通红。

    “将军……”李虎像疯子一样抡着大刀,想要冲了过去。可是一批批骑兵在面前跳跃着,让自己难以向前一步。

    “哈哈哈哈。”老把都一声长笑,把手上的弓丢给一边的射手,略有些嘲笑的看了他们一眼。

    “哦……”身边的蒙古兵,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

    “粮食,奴隶,铁锅,统统都有。”老把都换上一把刀,催动**的战马,也冲了上去。

    一千骑兵已经损失怠尽,只剩下李虎领着一千多步兵仍在死命相搏。

    从大同来的救兵,仍然没有丝毫信讯。李虎他们并不知道,俺答亲自领着的两万多骑兵,已经一路迫近大同。刘汉即使想派出救兵,怕也是无能为力了。

    可就在这时,李虎一行突然觉得压力一减,面前的蒙古骑兵纷纷向后面撤去。

    “难道是援兵来了?”李虎有些惊喜的向四周望去。

    “嗷……嗷……”一阵嚎叫声远远传来。

    “唔……”李虎顿时不禁瞪大了眼睛。只见从他们的侧面,又是一队蒙古骑兵冲了过来。

    原来蒙古骑兵稍微后撤一些不是因为要败退,而是拉出空间,好让迂回到侧面的骑兵冲击。

    骑兵最大的威力,不是单单的机动性强。当一名骑士骑在马上冲锋的时候,借着马奔跑的冲击力,可以轻易的砍掉一个人的脑袋。

    “报国的时候到了。”李虎抿了下嘴唇,握紧了手里的大刀。

    “杀……”李虎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喊出。

    苍茫的天空之下,响起了一阵慨然的怒吼。像一股惊雷一般,在云朵之间不停的回荡着。显得有些苍凉而悲壮。

    这是一个农耕民族对着一个游牧民族出的怒吼:我们不是任人宰杀的羔羊。

    宁夏,总兵府。

    “萧大人,鞑靼入关了。”宁夏副总兵袁正,急匆匆的走进大厅,对着萧墨轩报道。

    “真来了?”萧墨轩心里一阵激动,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从哪里入关的?”

    “是从大同外杀胡口入的关。”袁正倒似乎对这些事儿司空见惯了,表情仍然很平静,“延绥总兵赵将军派人来问大人,是救还是不救。”

    “救,当然要救。”萧墨轩略有些不满的答道,“这还要问吗?”

    “那便请大人一封令,由在下派人送到延绥去。”袁正向萧墨轩拱手道。

    “怎生如此麻烦。”萧墨轩皱了下眉头,命人取过笔纸,摊开了就要写。

    “宣大和延宁,不归着一个战区,向来都是如此。”袁正微微笑了几下,在一边坐下等着。

    “萧大人真的要救?”坐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王崇古,突然出声问道。

    “那是自然,不救,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百姓。”萧墨轩把笔蘸饱了墨。

    崇古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鞑靼难道不知道宁夏这里遭了震灾?”萧墨轩想着王崇古刚才问的话,刚提起来的笔,却又停在空。

    “呵呵,在下适才也在想的,其实也正是这个问题。”王崇古见萧墨轩朝自己问话,又抬起头来,“朝廷派萧大人和在下来这里,就是要防着鞑靼。谁知道鞑靼仍只想着宣大。”

    “是不是蒙古人有什么顾忌,不敢来宁夏?”萧墨轩丢下笔,先不急着写军令。

    “军情未明之前,在下不敢妄猜。”王崇古略欠了下身。

    “那王大人觉得,大同该不该救?”萧墨轩咋了下嘴,继续问道,“万一是鞑子的调虎离山之计,那岂不是不妙。”

    “救当然该救。”王崇古不慌不忙的回道,“只是眼下军情未明,在下也不知该如何去做。”

    妈的,我怎么找了这只老狐狸来帮我。萧墨轩心里暗叫一声苦,脸上却仍得翻出笑来。

第三十章 鞑靼之心

    难道王大人的意思是,是否应该先让赵派飞骑侦察”萧墨轩略向王崇古那里靠了靠。

    “萧大人不是已经明白了吗?”王崇古哈哈一笑。

    “王大人可否说得再明白些。”萧墨轩略皱了下眉头,觉得王崇古似乎还有话未说。

    王崇古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走到萧墨轩身边,低语几句。

    “有道理。”萧墨轩听了之后,不禁嘴角现出一丝笑来。

    “派人把这份密令送到延绥去,加急送。”萧墨轩写好一纸文书,递给袁正。

    正立刻挺直了身体,接过令书。

    “另外你出去之后,叫孙总兵来,本官另有军令相授。”萧墨轩又接着吩咐道。

    京师,严府。

    “哈哈,正愁没着把柄,这小儿竟自个往刀口上撞。”严世蕃手里拿着一封信笺,笑的肩头颤个不停。

    “在下是否立刻去欧阳大人那,让他安排人上疏参奏?”罗龙文随着严世蕃笑了两声,开口问道。

    “不忙。”严世蕃猛得止住笑,伸出左手,摆了几下。

    “上疏是要上疏。”严世蕃拿起一方蓝田玉篆出的镇纸,在手上把玩着,“但是切莫参他。”

    “那……这些奏疏该如何写,还请小阁老赐教。”罗龙文有些不知所谓。

    “附和。”严世蕃重重的丢下两个字。

    “小阁老是想在朝廷里挑起论战,然后乱中取胜?”罗龙文试着按照严世蕃向来的思路去想。

    想到严世蕃却又摇了摇头,“若是挑起论战,倒反而会让他有了回旋的余地。”

    “马政的事儿,向来都有人在说,他萧墨轩却也不是第一个提的。便是今年,南直隶御史罗复,也上疏言过。大概的,也就和萧墨轩所说的差不多。”严世蕃拿起一把锉刀,自个小心的修着镇纸上的棱角,“马政的事儿,向来都归兵部直管。兵部尚书杨博,虽然也是个聪明人,可就是太倔,认准的理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而这马政的事儿,他便就认准了祖制改不得,今年的罗复,便被他批的灰头土脸。”

    “可杨博向来不喜政纠,就算他不满,也顶多嚷上几句,然后置之不理,又岂会和他们交恶。”罗龙文不置可否。

    “你该是知道,能定马政的,并不只是他杨博一个。”严世蕃拍了下衣襟,将掉落的玉屑抖落地上。

    “除了杨博之外的话,那便只有皇上了。”罗龙文脑筋转了几下,总算有点跟上了独眼军师的步子,“小阁老的意思是,跳过兵部,直接让内阁向皇上请示。若是皇上准了,杨博定然脸上挂不住。”

    “不错。”严世蕃点头笑道,“所以要上疏,眼下上的也要是附和的疏。不过,即使皇上准了,他杨博却也不会翻脸。”

    “那我们岂不是白忙活?”罗龙文顿时又闹了个糊涂。又要去做,做了又说没用,这却是什么道理。

    “他杨博一向自诩是聪明人。”严世蕃哈哈一笑,“这回我却要他做一回棋盘上的棋子。”

    “若是照萧墨轩所说的法子去改马政,最恼的人其实却不是杨博。”严世蕃略抬起眼来,瞅了罗龙文一眼。

    “若说最恼的人?”罗龙文抖了下袖子,坐直起身体,“那自然是那帮养马的大户,他们原本和那些小户一样,两年才要缴一匹马的马额。若是照萧墨轩这么一改,不知要多缴多少倍银子,心里自然十分的不满。”

    “不错。”严世蕃又笑几声,“除了陕西之外,北直隶,两淮等地都有养马的大户。这些大户牵扯开来,又不知有多少官员连了进去。这些人,又岂能容得下萧墨轩。”

    “况且这马政若是真的改成了折银,撇开这些人有心思不说。”严世蕃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到时候税银能不能收得上来,其中会有多少贪墨,得了税银又能买多少马匹,这些都是未知。”

    “果真是这样的话,当真够那萧墨轩喝一壶的。”罗龙文闻言也是喜笑言开,“若是再牵连上有怠军备,他不死也得脱层皮。”

    “哈哈哈。”严世蕃大笑一声,把手里的镇纸,重重的砸在了桌上,“到那时候再上本参他,才是水到渠成。”

    “在下立刻就把小阁老的意思去和几位大人去说。”罗龙文站起身来,就要向门外走去。

    “去吧,去吧,小心些从事儿才是。”严世蕃也洋洋得意的挥了挥手。

    “哎呀,差点却是忘了。”罗龙文走到门口,却又忽得停下。

    “嗯?且有还什么事儿?”严世蕃抬头望着罗龙文。

    “”罗龙文显得有些犹豫,“是关于林润的事儿,在下听宫里的中人说的。”

    “林润?”严世蕃见是和林润有关的事儿,顿时有几分关切,“万寀的折子,皇上批了?”

    “若是批了,在下也就不说了。”罗龙文摇了摇头。

    世蕃应了一声,眉头也跟着微微皱了一下。

    “皇上没准万寀的折子,也没饶了林润。”罗龙文回着话,,“倒似是御笔判了林润一个充军福建,旨意已经到了司礼监,估摸着再晚些时候,圣旨就下来了。”

    “皇上直接判了?”严世蕃顿时感觉有几分诧异。

    “看来皇上对阁老还是信任的。”罗龙文呵呵笑着,像是又获得了一场胜利。

    “兴许吧。”严世蕃默默点了点头,却并没有笑出来,“不过……倒是可惜了。”

    虽然说皇上亲自出面,帮自己家里料理了这个对头,也是好事儿。可就这么轻易的判了,便没法子再从林润身上敲出点其他东西来了。

    “判了就判了吧。”严世蕃微叹一口气,“只要你们把眼下的这件事儿做好了便是。”

    罗龙文又应了一声,拱了拱手,向外面走去。严世蕃仍想着林润的事儿,总觉得有几分异常,可又说不清个究竟。

    宁夏,总兵府。

    “萧大人,王大人。”宁夏总兵孙朝,急匆匆的走进萧墨轩的公房。

    “情况如何?”萧墨轩连忙丢下手里的案卷,起身问道。

    “已经打探清楚了,赵将军不但向宣府派了信使,又依着两位大人的令,召回了关外潜伏的探子。”孙朝气喘吁吁的站定了,“不但是大同,连宣府也遭了鞑子的进攻。”

    “坐下慢慢说。”萧墨轩招手让孙朝坐下,亲手帮他斟了一杯茶。

    “多谢萧大人。”孙朝回了下礼,把茶水一口喝干,抹了下嘴,又继续说道,“犯宣府的鞑子是图门所领的察哈尔、喀尔喀、乌梁海三部;犯大同的则是俺答所领的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部,两边都有数万之数。只是奇怪的是,据说两路鞑靼都是在板升附近集结的,难道他们又联手了?”

    “都是在板升附近集结的?”萧墨轩倒吸一口冷气,“鞑靼两部若是又合,岂不是为患更大。”

    “还探到了些什么?”王崇古抬头向孙朝问道。

    “据说俺答到了杀胡口外的时候,停了好一段时间,直到图门进了宣府,俺答才领兵入关。”孙朝放下茶杯,继续说道。

    “若是他们双方联合了,为何不一同入关?”萧墨轩托着腮帮,若有所思,“谁都知道先入关者损失更大,难道是俺答收服了图门,图门自个甘愿帮俺答做先锋?似乎并不合情理吧。”

    “王大人是如何想的?”萧墨轩把目光投向王崇古。

    “萧大人是如何想的,不如先说出来听听。”王崇古并不急着说话,只朝萧墨轩点了点头,转过身去,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

    “依在下想的话……”萧墨轩把手握成拳状,抵到了额前,“宣府和大同的关外,向来是俺答的地盘。图门到了这里,看俺答的举动,倒似是对他有几分戒心。”

    “孙将军,两支鞑子,都是在什么地方集结的?”王崇古让孙朝到地图前来,“要具体位置。”

    “俺答部是在云川以北三十里处集结的。”孙朝伸出手指,在地图上比画着,“图门部则是在俺答集结的地方向东六十里,便就是在板升以北四十里处。”

    “板升是俺答的汗庭实际所在。”萧墨轩也站起身来,过上前去,“图门在这地方集结,倒确实是让我大明边军难以辨别。即使现了,若不细心,也只会当是俺答的一部。板升离大同又要比去宣府近得多,从这里直奔独石口,倒是可以有些突袭的效果。”

    “宁夏震灾时候不长,图门的汗庭靠近辽东,眼下又时近初冬,草原上往来的人也少,图门那里未必这么快便知道宁夏的震灾。但是俺答诸部离这里并不远,不会不知道吧。”孙朝听着萧墨轩和王崇古的话,渐渐得也觉得有几分费解,“若是他们两边联合,为何不选从宁夏而入,却仍从宣大而入?”

    “若这么看,他们两边倒并未真的联合起来。”萧墨轩看着地图,也点了点头,“图门部仍从宣府入关,兴许便是不知道宁夏震灾。而俺答也不来宁夏,看起来是对图门并不放心,甚至还有几分防着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兵者诡道

    不错,在下也是这么想的。”王崇古也跟着微微点I果不出意料的话,俺答舍宁夏而入大同,其实便就是防着图门。”

    “那赵将军那又该如何答话?”孙朝见两人只在谈着鞑靼,却只字不提救援大同的事儿。

    虽说宣大和延宁不属一个战区,可是根据兵部的例定,大同遭袭,延绥也该派兵相助。

    “孙将军莫急。”王崇古伸出手来摆了几下,“救当然是要救的,可也得商量着该怎么救才好。鞑子游骑四处窜掠,若是就这样派支兵去,想找到他们便就不容易。即使找到了,也未必就能促使俺答和我军正面而战。再退一步说,就算俺答愿意和我军正面而战,孰胜孰负还未可知,我军即使胜了,也必然损失不小。”

    “两位大人的意思是?”孙朝看着地图,沉思半晌,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随便开口。

    “围魏救赵。”萧墨轩转过身来,脸上挂着一丝神秘的笑,“与其在正面寻找机会和鞑靼决战,不如……”

    萧墨轩一只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地图上的一点,“乘着俺答主力在关内,直捣他们的老巢。”

    “另外,俺答和图门之间,也顺便给他们下点料,不能让他们过得太安生了。”萧墨轩的脸上,又泛起一层笑来。

    “出兵关外?”孙朝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多年来,明军都是倚仗长城固守,从来没对关外用过兵。

    “宁夏这里可也要出兵?要不要上报下兵部?”孙朝有些担心,宁夏在震灾后还没来得及补充兵源,若是再派兵出关,防守只怕更是薄弱。

    “机会稍纵即逝,岂容再这般折腾。”萧墨轩背着身,对后面摆了几下手,“况且本官有皇上御赐的王命旗牌,这些个事儿,本官还做得了主。这回出兵,也不可能带上太多人。”

    “那……末将谨遵大人吩咐就是。”孙朝听萧墨轩的意思,是要自个把事情全扛了下来,便也不便再多说。

    “孙将军,你且过来说一下俺达三部的巢**所在。”王崇古示意孙朝也上前来。

    朝拱了下手,上前指着地图说道,“根据关外探子所绘的地图,永谢布部的营帐,眼下是在宣府以北,神木堡的半坡山;鄂尔多斯的营帐,便是在延绥西北的荍麦湖一带;还有土默特的营帐,便就是在板升一带了。关外的地图,宁夏军中也有,两位大人若是要,末将让再描一份送来便是。”

    “出关作战,地图自然是要。”萧墨轩点了点头,“但这些事儿且吩咐下去便是,快些回来,还有要事相商。”

    孙朝接了令,先退下去了。

    “这一战,王大人想如何安排?”萧墨轩和王崇古相坐下。

    “即使要出兵,当然要力求果大。”王崇古边想边说着,“依在下所想,这回可以分兵三路而出。命延绥总兵赵分部锐卒,一路直赴神木堡,一路直赴荍麦湖,下官则亲带三千轻骑出宁夏,直捣板升。”

    “王大人比在下更能统得大体,还是由在下领兵出战吧。王大人便留在宁夏,督修兵备便是。”萧墨轩毕竟年轻,又好个冒险,眼下有个出塞远征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而且眼下俺答主力正在关内,想是也不会太过凶险。

    “眼下谁领兵倒也无关紧。,”王崇古竟似是看出了萧墨轩的心思,“可千里奔袭,毕竟是个劳累的事儿,一般人未必能吃得了这个苦。”

    说罢眼皮翻了几下,瞅了萧墨轩一眼。

    原来竟是见我长的白净,便怕我吃不了这苦。萧墨轩也看出了王崇古的意思,顿时一肚子的不服气。

    “王大人不也是读书人,况且若论起年纪,还要比在下年长上不少吧。”萧墨轩微微一笑,并不卖帐。

    “哈哈哈。”王崇古和萧墨轩又对视一眼,齐声大笑一番。

    大明嘉靖四十年,十月二十。

    延绥总兵赵接延宁陕西代行军事,兵部员外郎萧墨轩令,分部锐卒,令裨将李希靖领兵两千东出神木堡,直扑半坡山,令徐执中领兵两千,西出荍麦湖。

    宁夏城里,三千骑兵也准备停当,随时侯命出征。

    “长途奔袭,若是穿重甲,倒是成了负担。”孙朝带着萧墨轩在军械库里穿行着,让萧墨轩选一件合身的铠甲。嘉靖虽然把萧墨轩派来代行军事,可从兵部到陕西,都把萧墨轩当书生看,一时之间,倒是没给他准备铠甲,所以只能临时来军械库里选一件。

    “这几件

    是轻便。”萧墨轩看见几座架子上放着几堆铠甲,I件,初时只觉轻便,再仔细一看,面上不禁有些失色。

    原来,他提起的这件铠甲,虽然看起来挺结实,可仔细一看,便有了猫腻。原来整件盔甲,竟都是用一层层厚纸糊出来的,只是又在表面缝了一些散碎的棉布,轻易也是看不出来。

    萧墨轩在现代的时候,早就听说过明朝有些将领会用纸张糊成铠甲,冒充军备,以便从中贪墨。当日还有些怀疑,可眼下见到了这见纸甲,心里顿时一阵恼怒。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还生在边关紧要之处。这个孙朝平日看起来克职尽守,原来竟也是这等货色。

    萧墨轩忍住心头的火气,又摸了摸旁边的几堆,触手之间,居然也都是用纸做成的。

    “萧大人,这件皮甲,是在下做守备时候穿过的,虽然有些旧,可也是选西域牦牛皮所制,上边缀了钉,结实的紧,也不沉重。”孙朝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萧墨轩的举动,寻了一番,在一座架子上找出一件皮甲来,“若是大人不嫌弃,不如就穿这件罢。”

    眼下正是要出兵的时候,这时候论这些事儿,未免损了军中锐气,等回来再找他算帐不迟。萧墨轩在心里对自己说。

    于是平复下情绪,又翻出笑脸来,迎上前去。

    “好,好的紧,我且试试。若是合适,就穿这件吧。”萧墨轩呵呵笑着,从孙朝手上接过了那件皮甲,在身上比试着。

    京师,兵部大堂。

    “祖制哪能如此去坏,若是因此坏了军备,我看他萧墨轩有几个脑袋去偿。”果然不出严世蕃所料,杨博听说嘉靖帝已经把萧墨轩的奏折到了内阁,责令酌情而办时,顿时勃然大怒。

    “都说这萧墨轩是个能臣,我看其实却是个误国的小人。”杨博是实实在在的行伍出身,脾气向来就是出了名的大。他站起身来,一边在公房内来回走着,不停的拍着桌子,“他以为倚仗着皇上和裕王爷的宠信,便可以胡做非为了?偏偏还有那么多人在附和他。”

    “大人。”杨博正怒不可遏,身边心腹的一句话,却猛得将他拉了回来。

    “杨大人,王大人可也在宁夏,正和萧墨轩在一起。”心腹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一下子定住了杨博。

    王大人,便就是王崇古,可巧的是,王崇古不是别人,正是杨博自个的儿女亲家。也就是,杨博的儿子,娶了王崇古的女儿,大家都是一家人。

    当日萧墨轩为了找一个可以帮自己的人,简直是伤透了脑筋。其实此时间,大明朝除了那戚继光,谭纶那个几人和王崇古外,其他的良将也是有的,比如殷正茂。

    可萧墨轩偏偏就只想到了一个王崇古,也当真是天意了。

    “难道这事儿他也有份?”杨博刚才还火冒冒的心里,顿时冷了半截。

    冷静下来的杨博和火头上的杨博,简直是判若两人,他开始仔细想着眼下的这件事儿。

    往日里论及马政的折子,皇上向来都会让内阁派人来知会下兵部,要一个态度。可这回,根本就没一个人来问过自己。

    适才听说的附和马政的那些人,再一个个翻出来想,不禁更觉得有几分怪异。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居然都是和严家往来密切的。

    严嵩的那帮子人和裕王、徐阶那帮子人近来势如水火,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两帮人在朝堂上互相倾,互喝倒彩也是日日可见。这回严党的人,怎么却力挺起萧墨轩来了。

    其中有诈,不是对着萧墨轩去的,便就是对着我杨博来的。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杨博的脑袋立刻便转过了弯来。

    “不行,我得去见皇上。”杨博伸手从帽架上取下乌纱帽来,“得去探一下其中的究竟,这马政的事儿,也由不得胡来。”

    杨博的轿子刚出了兵部大门,嘉靖老人家那里,也已经是闹开了锅。

    萧墨轩所奏的马政,戳疼的可不是一个人。陕西,山西,北直隶和两淮的一批御史们,个个义愤填膺。每年那些养马的大户家里送的许多银子,不就是指望着自己有机会能说上几句话。更何况,有的御史家里,或者亲戚家里,原本就是养马的大户。若是按照萧墨轩所奏的去办,每年成千上万两的银子便要长翅膀飞了。再过段时间便又要过年了,家里的年货还没办呢。

第三十二章 萧杀

    博坐在轿子上,把这回事儿颠来倒去的,想了好几遍之间,还没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可越想越觉得奇怪。

    正胡乱想着,轿子已经到了西安门。杨博走下轿来,却见西安门的朝房里已经站了许多人。

    不但欧阳必进,路楷等人都在,就连鲜少露面的高拱也从国子监赶了过来凑热闹。

    “杨大人来的正好。”欧阳必进正站在朝房门口,见杨博过来,顿时翻出了笑脸,袍子上的那只锦鸡,也跟着不停的抖动着。

    “杨大人想也是为了马政的事儿来的吧?”欧阳必进呵呵笑着,脸上不禁现出一副得意,又回过身去,瞅了高拱一眼。

    “杨大人,萧子谦毕竟年少,不知晓其中厉害。”高拱噎了下气,也迎上前来,“朝政的事儿,本来就是给人论的,但凡对事儿不对人便是。”

    “杨大人身居兵部堂官,该如何做,又岂要他人指画。”欧阳必进伸手就要去扯杨博的袖,“杨大人,此次若是放纵,日后人人都来插上一脚,哪里有得消停。”

    “什么马政?”杨博眉头一皱,抡起袖子挥了一下,避开欧阳必进。

    “杨大人难道还不知道?”欧阳必进的脸色有些困窘,“贵部属下的五品员外郎萧墨轩给皇上上了份折子,要改马政呢,奏折上所言,与当日罗复所言,如出一辙。”

    欧阳必进这句话,可算是一石二鸟。其一,当日罗复议马政的折子,正是被杨博批的灰头土脸,此时杨博若是置之不理,便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其二,又说萧墨轩是杨博属下,属下给皇上直接上疏,却丝毫不和上司沟通,便是直接不把上司放在眼里了。

    “萧墨轩?”杨博回头看了欧阳必进一眼,“便就是那个派去宁夏的萧墨轩?”

    “对对对,就是他。”欧阳必进见杨博转身来问,以为有戏。

    “他是皇上派去的,我却是连个面也没着过。”杨博满不在乎的回道,“欧阳大人的意思,难道是叫在下去和皇上争?”

    “这……在下绝没有这样的意思。”欧阳必进一阵语塞,但是转瞬之间,脸上便又回过色来,“在下只是想,兵部的事,杨大人居然都不知晓,觉得有些不解罢了。”

    “嗯,确实有些奇怪。”杨博点了点头,“可折子是送到皇上那里去的,皇上既然没转给在下看,自然是有不测的圣意。在下正巧要向皇上禀报宣大的战事,也顺带着问一下才是。”

    杨博说完,也不再和这帮子人纠缠,摆了摆手,径直坐到朝房里头等着召见去了。

    永寿宫,正殿。

    “朕便是怕他们闹事儿,便加了一个酌情处理。”嘉靖帝摇了摇头,一脸的苦笑,“偏偏这样,还不得消停。”

    “他们倒也不是冲着万岁爷来的。”黄锦呵呵笑了两声,转身关上了一扇窗户,十月底了,天气已经很凉了。

    靖端坐在龙椅上纹丝不动,只是轻轻哼了一声。

    “禀万岁爷,杨博,杨大人求见。”轮值小太监,站在门口报着信。

    “你瞧瞧,又来一个。”嘉靖又是一声苦笑,“适才那几个不是冲着朕来的,这个倒该是了。”

    “万岁爷若是不想听,便不见就是。”黄锦走回过身来,应着声。

    “依他的脾气,朕若是不见他,回去不知又要怎么折腾。”嘉靖叹了口气,“传他进来吧。”

    杨博的脾气是不好,但嘉靖不敢不见他,其实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位仁兄虽然倔了点,可论起用兵点将的功夫来,朝内无人可比。这方面的事儿,嘉靖帝还得靠他,况且他平日在朝里也不多问事儿,只是埋头实干,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臣杨博,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不一会,只听门口一阵中气十足的叩拜声,只听声音,也知道是杨博来了。

    嘉靖帝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只看着杨博,且看他要说些什么。

    “臣兵部尚书杨博谨奏圣上。”杨博伏在门边,大声奏道,“现今鞑靼两部分入宣府,大同,我大明将士奋勇血战。其中右玉林卫守备王世臣,塘子山千户李虎以身殉国,臣奏请皇上遣使赴宣大抚恤。”

    “杨卿体爱属下,朕深感之。”嘉靖见杨博并不提马政的事情,心里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准奏。”

    “臣还有一事启奏。”杨博并不急着退下。

    “嗯?”嘉靖微微抬起眼皮,盯着杨博。

    “臣今个接到内阁的票拟,议的是马政的事儿。臣听闻此事是应兵部员外郎,延宁代行军事萧墨轩所奏。”杨博继续说道,“不知是否。

    “是有这么回事儿。”嘉靖仍然不动声色。

    “请皇上恕臣愚钝,臣拿了内阁的票拟观详几番,仍不能尽解其意。故而臣斗胆奏请皇上,遣使去大同抚恤之后,能否让使臣顺道去一次宁夏,问一问萧墨轩,再要个详细些的卷宗。”杨博又叩道。

    靖盯着杨博,足足看了半晌。

    “朕依你便是。”嘉靖帝忽得微微一笑。

    等杨博退了出去,嘉靖看了一眼黄锦。黄锦立刻会意,凑上前来。

    “黄伴,你看这杨博是真看不懂,还是假看不明白?”嘉靖的目光直盯着杨博的背影。

    “回万岁爷的话。”黄锦略压低声音回道,“兴许杨大人果真有不明白的地方罢。”

    “不明白,呵呵。”嘉靖讪笑一声,“他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不想让人拿了当刀使呢。”

    “圣明无过主子。”黄锦也和笑两声,“果真是甚么事儿都逃不过万岁爷的法眼。”

    “司礼监里的那个冯保,据说历来和萧墨轩关系不错。”嘉靖略一沉思,开口说道,“就派他去吧。”

    塞外,草原。

    时近初冬,人称塞上江南的河套草原上,已是草木泛金.现出几分萧杀之气。

    奔驰的马蹄声,偶尔惊起几只野兔,窜向更远处的草甸子,探着脑袋,惶恐的向四周看着。

    “萧大人,前面就是榆林了,过了榆林,再向东北走上一百来里,便就是板升。”宁夏副总兵袁正,拿出地图和指北阵针,对着方向。

    “选两百骑换上鞑子的衣服,依计行事,其他人跟我来。”萧墨轩勒了下缰绳,向众军喝道。

    太阳,扒着西边的山坡,露着最后一点脑袋,只消再过半个时辰,天便要完全黑了下来。

    丰州滩上的数千顷麦田,已经收割完毕,只留下一茬茬麦茬仍立在田里。

    男人们大多去了关内,一个个蒙族妇女,欣喜的将打过穗的麦子堆到了仓库里,脸上挂满了笑。

    几处哨楼上,立着几个卫兵,来回走着。四处一片祥和的景象,与正遭受着鞑靼掠夺的关内相比,简直有天堂地狱之分。

    突然,西南面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奔跃着的黑线。

    难道是俺答汗回来了?卫兵们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着。

    借着最后一丝阳光,卫兵们依稀可以看出,那正是一队奔驰着的马队。

    黑线越来越近,渐渐的,已经可以看清马背上的人。

    “明军,是明军来了!”最西边的哨所上,出了一声惊乱的警示。

    几乎是转眼之间,整个板升便仿佛是炸开了锅。

    明军,明军怎么敢来这里。这里已经有数十年没见过明军的踪影了。

    “捣毁板升。”萧墨轩骑在马上,拔剑一挥。

    “杀……”近三千明军勇士,早就对鞑靼憋了一肚子气,一听军令,顿时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直扑上前。

    此时,板升里留守的鞑靼士兵不过七八百人。虽然这七八百人都是精锐,可他们这回遇见的也同样是明军精锐,人数又比他们多的多。

    数百鞑靼骑士,抡着弯刀,“嗷嗷”叫着迎上前来。

    军阵中一声齐吼,所有的马匹全部停下脚步,一排排火铙举了起来。

    “砰……砰…颗颗复仇的子弹,破空而出。

    鞑靼士兵知道,眼下他们的弓箭和明军的火器相比,已经占不到丝毫优势,只能一个个把身体紧贴在马背上,指望能乘明军装填的时候,一鼓作气冲到面前。

    他们再也没想到,明军第一次射完成,他们正挺起身来,跃马向前的时候,第二波子弹立刻又紧跟着飞了过来。

    分层射击,不错,正是分层射击。这个战斗理论正是后代步兵对付骑兵的利器,骑射兵用起来一样得心应手。说来不好意思,萧墨轩可算不得什么军事爱好者,他想起分层射击,居然是在台州保卫战中,被倭寇提醒起来的。当日倭寇正是用这种办法压制了城楼上的守军。

    这几波射击,顿时打的鞑靼骑兵措手不及,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士兵,立时便去了三分之一。

    鞑靼骑兵渐渐靠得近了,最前面的几排明军骑士立刻举起了长矛,催动马匹,也迎了上去。而后排的骑士们则换上了弓箭,拉满了弓弦,一条条抛物线,划向鞑靼骑兵。

    屠杀,这已经是一场不对等的战斗,只不过这一回被屠杀的一方换成了鞑靼。

第三十三章 万罪归我

    明铁骑突袭丰州滩,板升守军措不及防,转眼之间数军覆没。

    剩下的蒙族男人们,蜷缩在栅栏后面,努力做着最后的抵抗。

    但是这层低矮的栅栏,又怎能挡得住装备精良的明军。

    数十只“神火飞鸦”冲破天空,落在栅栏群中。此时正是草木干燥之时,“神火飞鸦”落在木上,立时燃起熊熊大火。绵延数里的栅栏,立刻焚毁怠尽,整个板升顿时完全暴露在了明军面前。

    “控……控……”一排排火铳又一次举起,对准了最后的男人们。男人们环顾四周,无奈的扔下了手里的武器。

    “其实鞑靼就像一颗脆弱的鸡蛋,只要没了最外面那层壳的保护,里面便尽是柔软之处。”萧墨轩抖动缰绳,和袁正纵马上前。

    明军进入板升之后,立刻挨家挨户的展开搜索。整个板升,立刻陷入了一片恐慌。

    怒喝声,哭喊声,犬吠声,婴儿的啼哭声,响成了一片。

    上万名蒙族居民被赶出了家门,聚拢在附近的草场上。被掳来当做奴隶的汉民们,则兴高采烈的自动聚在了一起,远远的望着这一幕。

    “萧大人,下面怎么办?”袁正跃来马来,略靠近萧墨轩,小声的问道。

    萧墨轩抬起眼来,目光扫过面前的这一群蒙民,只见这里绝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眼下一个个看着马背上的明军,皆是瑟瑟抖。

    “我们不是鞑子,刀口上不沾无辜的血。”萧墨轩的目光又缓缓转向了附近的几座库房。

    见萧墨轩的目光盯住了库房,蒙民中立刻引起了一阵更大的恐慌,那里堆积的可都是过冬的食物,人群顿时有些骚乱起来。

    面对这一阵骚乱,明军骑士立刻又举起了火铳,抽出了苗刀。望着气势汹汹的明军,骚乱又渐渐低了下去。

    “那颜……”一位蒙族老人,颤抖着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跪倒在萧墨轩面前。

    岁月的沧桑,已经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了一道道年轮,此时他的双手高举着,对着萧墨轩大声喊道,两只眼里,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他说什么?”萧墨轩顿时心里有种想下马扶起他的冲动,可咬了咬牙,又克制住了这股冲动,转头对着身边的侍卫问道。

    “那颜就是老爷的意思。”这些侍卫也都来自宁夏边军,因为长年和鞑靼人打交道,所以也懂得几句蒙古语,“他们约莫是想求大人什么。”

    “求我?”萧墨轩的目光又一次掠过瑟瑟抖的人群,此时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萧墨轩身上。

    我虽然没有下令直接杀他们,可若是真的焚毁了他们的粮食,物资,只怕他们中许多人,将熬不过这个冬天,也等于间接的判了他们死刑。可若是放过他们,这一次便只等于消灭了数百鞑靼骑兵,根本无足轻重。况且即便是面前的这个老人,手上也未免没沾过我大明百姓的鲜血。萧墨轩心里激烈的相较着。

    “萧大人,事不宜迟,时候长了,怕是俺达就要回来了。我们还得留下些时候给后面的人。”袁正小声的催促着萧墨轩。

    “烧……”袁正的话音刚落,萧墨轩立刻低头闷吼一声,心里有些隐隐作疼。

    为了我大明的百姓,为了成千上万名战死的将士,为了无数因为鞑靼而家破人亡的人.我萧墨轩,愿意做一回罪人。萧墨轩仰头望天,长叹一声。

    火苗,从一处又一处房屋上跳了起来。板升里低矮的棚帐,大多是用泥木筑成,草原上的风也在助着势,一处着火则四面皆起。熊熊的大火,很快便吞没了一处又一处房屋和库房。就连俺答刚建了一半的汗庭也未能幸免,在一片大火中轰然倒塌。

    “让救出的汉人骑上鞑子的马。”萧墨轩等火势渐大,生怕会带着点燃附近的草原,反而把自己人给困住,连忙下令收兵。

    等撤出板升,萧墨轩派人略清点了一下。这一回袭击板升,不但摧毁了大部分物资,还救回了一千多名汉人百姓,夺取马匹近千匹,皮毛数千件。由于带了大批的百姓,萧墨轩不敢再从草原上直奔宁夏,而选择了从延绥附近入关,从关内回宁夏。

    见明军似是走远了,蒙族百姓们才纷纷回过神来,拼命的扑着大火,抢救着幸存下来的物资。

    “长生天啦……”绝望的老人们趴在地上,痛哭不已。

    粮食,毛皮,

    都没了,这个冬天该怎么过哦。

    正在这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轰轰的传了过来。

    蒙民们瞪大了眼睛,惊恐的向远处张望着,惟恐是刚才的明军转了心意,又杀了回来。

    不过,这回目光所及,却见是一队蒙古人装束的骑兵,直奔了过来,看阵势,约莫有两百人左右。

    宁夏,总兵府。

    冯保乘着马车出了京城,想着鞑靼还在宣府和大同附近游荡,倒有些胆怯。又想起皇上还让自己去宁夏问问萧墨轩关于马政的事儿,不如先去宁夏。这样不但在萧墨轩面前显得关切,而且等从宁夏回头的时候,宣府和大同的战事也大抵该是消停了。

    于是从真定和太原一带兜了个小圈,直接奔到了宁夏。等到了宁夏,正是十月二十四,萧墨轩刚刚从延绥入了关,还在往宁夏的路上走着。

    “冯公公来迟了几天,或者说,是来早了两天。”宁夏总兵孙朝,小心的陪着话,“萧大人前两天却是带了三千轻骑出关袭击鞑靼人去了”

    “出关袭击鞑靼?”冯保两手一抖,手里茶杯晃了一下,几乎打翻在身上,“他且是不要命了?连出关袭击鞑靼的事儿都敢做?”

    冯保久居宫中,对于鞑靼人的事情,也只是偶尔听闻过一些,只知道鞑靼铁骑动如疾风,快如迅雷,想想便是可怕,哪里又会去细细深究。

    “冯公公不必如此担心,此时鞑靼主力都在关内,他们的营地当是空虚的很。”孙朝见冯保如此表情,想是也是在为萧墨轩担心,“况且在下已经收到信报,萧大人已经从延绥入关了,正在往宁夏回的路上。”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冯保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滴。

    杀胡口。

    大同总兵刘汉前几天就接到了萧墨轩的信,要他不要在关内追击俺答,而是聚集重兵,在杀胡口一带埋伏。但凡小股的入关鞑子,一律放过,只等俺答出关的时候再伏兵尽出。

    “他如何会知道俺答什么时候退兵。”刘汉将信将疑着。不过想到满山西的追着俺答跑,收获也不大,不如暂且相信他一回,刘汉握了握拳头,出了一串军令。

    眼下,数万明军,数百门红夷大炮,正聚集在杀胡口一带,悄悄的等待着。

    “图门……”俺答的脑门上,暴出几根青筋。

    “你们可看清了,果真是图门的人?”黄台吉也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喝道。

    “只看哪里看的出。”来报信的骑士,愤愤的说,“不过他们中有两个人,在争我们的铁锅和农具的时候打了起来,其中一个对着另一个骂了一句‘阿刺齐特家的懦夫’。”

    “阿刺齐特。”黄台吉重重的咬了一下嘴唇,把脸转向俺答,“是察哈尔部的。”

    “图门……”俺答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在他看来,虽然明军造成的损失要大的多,可被图门袭击比被明军袭击更为耻辱,更难以令人容忍。

    “俺答,眼下得先回板升一趟才是。”老都把也阴沉着脸,“我们的女人和孩子,正像待宰的羔羊一样躺在草原上,即便是狼群,也能把他们给吞了。”

    答点了点头,抖动缰绳,“图门那里也有粮食,我们去那里抢。”

    数万鞑靼骑兵,又一次扬起马蹄,向着杀胡口奔去,准备出关,却不知道杀胡口边,一张更大的网已经张了开来。

    “刘将军,有响动。”右玉林卫的城楼下,一名士兵从竹筒上抬起头来,对着城楼上的刘汉喊道。

    取较粗的竹筒,把半截埋到地下,把耳朵贴在上面,可以听见十数里外的大批马队奔跑的声音。

    真来了?刘汉心里惊叹一声,暗暗对萧墨轩好生佩服。城楼上一阵旗帜变幻,城楼和山坡上的数百门大炮立刻全部装上了火药,炮口直对着杀胡口。埋伏在城楼和树林里的明军,也纷纷装上了弹药,握紧了长矛,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命令。四面城墙上的旌旗,则纷纷放下。

    渐渐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用耳朵也已经可以听见。

    “俺答,长城上的守军似乎并不多。”黄台吉在马背上扬起身来,望了望远处的城楼,“我们也不必和他们纠缠,直冲出去就是。”

第三十四章 雄鹰折翅

    等等。”老奸巨滑的俺答,皱了下眉头,手掌微微I从这里进的关,明军应该不会不知道,怎生到了眼下,却是丝毫防备也没?”

    “俺答,兴许是明军没想到我们会这么快出关,主力还都在大同一线。”辛爱把手放在额头上,搭了个凉棚,向前方张望着。

    “不对。”俺答微微摇了摇头,不置可否,“我们历来入关之后,明军都会在隘口增兵,想等我们出关时候伺机阻击,况且明军派人袭击了我们的板升,必定料到我们会出关援救。眼下这里却如此安静,倒是有些不常。”

    “管他有没设兵,我们一鼓作气冲出去便是。”老都把满不在乎似的扬了扬马鞭,“若是再从其他地方绕行,不但耽误时候,也未必没有明军阻击。”

    “传令。”俺答又沉思半晌,“前锋马队以三骑为一排,拉长队形通过碍口。若明军势大便立刻转向西北面的偏头关隘口,从那里出关”

    右玉林卫城楼上。

    刘汉伏在跺口边,远远的望着拉的老长的骑兵队伍,眉头锁得紧紧。

    “刘将军,鞑子似乎起了疑心。”大同参将王孟夏,在刘汉身边说道。

    “俺答果然是只老狐狸。”刘汉心里一阵懊恼,一只右拳,重重的砸在城墙上,“恐怕是我军将士埋伏的太深,反而引起了他的疑心。”

    “眼下却是该如何做?”谷以后便令城楼上开炮,打死几个是几个。”

    刘汉并不急着回答,两只虎眼直直的盯着远处。

    “将军。”望着越来越近的鞑靼骑兵,王孟夏渐渐有些焦虑。

    “开炮。”刘汉闷闷的说了一声。

    “什么?”死几个。”

    “我让你传令开炮。”刘汉又重重的丢下一句话。

    “轰……”右玉林卫的城楼上,数十门红夷大炮同时出了怒吼。数千正在奔驰着的鞑靼前锋队,顿时为之一缓。

    “传令,右玉林卫三千步兵出阵迎敌。”又一条命令,从刘汉的嘴里蹦了出来。

    王孟夏这一回没有丝毫迟疑,城楼上令旗变幻之间,三千明军战鼓擂得震天响,一路迎上前去。

    “俺答,明军出来了。”老都把抖动缰绳,奔到了俺答身边。

    俺答勒住马蹄,也是一言不,只直直盯着前方。

    两边人马越靠越近,相距已经不到一百丈。

    军阵中,一片密集的铁弹飞出,铺天盖地的压了过去。

    蒙古骑兵们也纷纷俯下身来,把身体贴在马上。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上百匹马匹和骑兵中弹,摔倒的人马又绊倒了一片人马,顿时四下一片人吼马嘶。

    军阵中又是一片齐吼,一支支油浸过的长矛,呈四十五度角撑起,地面上顿时现出一片密林。只不过,这一片密林却是一片枪林,一片死亡之林。

    马匹奔跑时的冲击力,可以使马背上的骑士轻易削掉一个人的脑袋,但是遇见了撑在地上的长矛,却也同样会让撑在地上的长矛刺穿自己的身体。

    转眼之间,杀胡口边,长矛刺穿马匹的声音,骑士从马背上摔落的声音,以及马蹄踩到人身上时出的骨折的声音,和着一阵阵惨叫,响成了一片。有的长矛,甚至穿透了整个马的身体,又从马背上的骑士身体里穿过,连人带马,钉在了一起。

    由玉林卫城楼上,又是一阵令旗变幻。

    “杀……”埋伏在大堡山下的两千伏兵突阵而出。

    俺答看着一路逼近的明军,嘴角却不禁露出一丝笑来,两手伸到腰间,束紧了腰带。

    “全军突击。”俺答的手,又一次扬上了半空,“冲过隘口。”

    远处的草原上,一只雄鹰看见了地面上的猎物,震翅疾飞而下。

    “嗷……嗷……”大批的鞑靼骑兵,催动了马蹄,雷鸣般的马蹄声,又一次在杀胡口附近响起。

    三万骑兵对五千步兵,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明军的阵脚已经开始松动,纷纷向两边溃散而去。

    “快,快,冲过去。”老都把和辛爱,黄台吉,一起催促着各自所属的队伍。眼下不是厮杀的时候,早点回到板升才是紧要。

    一个个鞑靼骑兵,念着留在家里的妻子,儿女,也是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过长城。一时之间,也再顾不得许多,冲过明军阵势之后,就直奔入谷。

    “咚……咚……”前锋

    冲进谷口,便只听见几声巨响,就连附近的塘子山和楼都跟着抖了几下,城楼的屋檐上的灰尘,淅淅沥沥的落了下来。

    “是震地雷。”俺答心里顿时一紧,感觉有些不妙。

    可这一阵响动之后,却再也没了动静,只有塘子山和大堡山城楼上,几门红夷大炮仍然在不紧不慢的响着。

    原来是虚惊一场,俺答心里这才放下一些,虽然那几颗震地雷炸死了几十名骑兵,但是比起自己预料中的已经好了许多。

    通过杀胡口,并不需要多少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可这半个时辰,俺答却觉得比一天还要漫长。

    “唔……”等骑兵全部出了关,俺答才彻底松了口气。

    “过黄河峡谷,直接回板升。”俺答出了出关后的第一道命令。

    此时,大家的心情已经轻松了许多,有的人脸上也微微有了些笑意。虽然这一回入关收获不大,板升也遭了袭,但毕竟活着回来了。

    这一路从大同附近出,又在隘口纠缠了一阵,马匹也已经有了些疲惫。三万骑兵,略放缓了马蹄,不紧不慢的向着黄河峡谷走去。穿过那里,便就是玉林,过了玉林,离板升也就不远了。

    草原上,雄鹰刚抓住了一只野兔,想要再飞回空中。

    “呲……”一支利箭透空飞来,恰恰射穿了它的翅膀,雄鹰一声惨叫,凌空跌落。

    “控,控队人马刚刚走进峡谷,忽然听见四野一片大吼,峡谷两边,突然冒出大批的火铳和佛郎机炮,黑洞洞的口,直对着谷里的骑兵。

    俺答的脑海里,“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大批火器射出的弹药,像是一片铁幕一般压了过来,俺答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只有许多星星在闪耀着,不知道是明军火器出的火光还是什么。在马上摇了几下,一头栽了下来。

    “保护大汗。”身边的辛爱,飞身从马上扑下,护住了俺答。

    黄河峡谷里,顿时变成了人间地狱一般。峡谷两岸尽是悬崖峭壁,鞑靼骑兵丝毫没有办法冲上峡谷两岸做抵抗,只能四处逃窜着。

    刘汉倒也不是省油的灯,和俺答打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把他的心思摸了个大概,所以他并没有把主力部署在杀胡口入口的地方,而是部署在了离出口不远处的黄河峡谷。

    天色,渐渐的黑了下来,一轮圆月,高高的挂在紫禁城上空。

    夜色下的北京城,显得格外恬静,裕王站在王府的庭院里,仰面望着天空,心里不禁有些空空的。

    不知道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被埋在心底的那一丝孤独,像是蚕上的丝线,又一点一点被扯了出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裕王微微叹息一声,目光在四处的天空上游离着,也不知道该落在哪儿好。

    虽然王府里已经有了一位陈妃,可那是父皇赐的婚,自己也只能是勉强接受,以免拂了父皇的意。王府里也向来不缺佳丽,可是眼下……为何一个个看上去都似庸脂俗粉。

    正在这时,他忽然觉得北边的天空闪了一下。裕王连忙转过身去,好奇的张望着。

    红,不不知道什么时候,北面的天空,突然变得一片通红,在一片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远远的,似乎又传来一阵惊慌的呐喊声。

    “火,宫里起火了。”裕王顿时大惊失色。

    紫禁城里的火,是从西苑里面烧起来的,而且火起的地方,恰恰就是最不该起火的地方。

    那就是嘉靖老人家的寝宫兼修所,永寿宫。

    “万岁爷……”一片火光中,黄锦也再顾不得礼数,几乎是冲进了寝殿,从莲台上把嘉靖帝一把背起,一直奔到外面的台阶下,却被脚下的石缝绊了一下,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地上。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摔着了万岁爷。”黄锦顾不得身上的疼,跪倒在地上。

    “你……”嘉靖此时脸上也是一片苍白,一把拉起黄锦,“你也一把年纪了,朕自个也能跑出来。”

    一阵“哗哗”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大批的侍卫和太监,扛着水桶,退着水龙车从四周聚了过来。

    等奔到了永寿宫前,见嘉靖帝已经站在了外头,才暗暗松了口气。

    “等你们来。”嘉靖望着这一大批人,鼻子里哼出两股粗气,“朕怕是早就去见先皇了。”

第三十五章 大明火德

    靖帝恼怒是有道理的,适才他正在莲台上闭目打坐,没有现殿后的香烛点着了帐幔,又燃着了木梁。等现火起的时候,旁边伺候着的一帮小太监们,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自个先逃出去,倒把自己这个正主忘在宫里,你却叫他如何不恼。

    “把今个在永寿宫值房的奴才,全部杖责三十,赶出宫去。”一片大火燃烧的“啪”声中,嘉靖帝的声音显得有几分阴沉。

    “咚……”燃烧着的主梁,终于吃不住压力,轰然倒地。伴随着大殿坍塌声的,还有一大片膝盖跪倒在地上的和风扯动火苗出的“呼啦啦”的声音。

    “万岁爷,别和这帮奴才动了气,伤了仙体。”黄锦惊魂未定的帮着嘉靖拍着身上的烟灰,“只是万岁爷的乘舆服御,也都陷在火里了,稍后还得让针工局的奴婢们赶工做几件新的先换着。”

    “多少先世宝物。”嘉靖帝望着这一阵大火,心里一阵心疼,不禁长叹一声,“都毁了。”

    “万岁爷,是否先移驾回乾清宫,住上些日子。”黄锦见夜间风大,嘉靖帝身上又穿得单薄,连忙从身上解下衣裳,覆在嘉靖背上,“老奴不敬,先让万岁爷披一下老奴的衣裳,遮一下风寒。”

    “去玉熙宫。”嘉靖转过了身,步履有些沉重,“朕一个人清闲惯了,受不得闹。”

    “玉熙宫建筑古旧,规模狭隘,列屋仅两层。”黄锦见嘉靖要去玉熙宫,顿时有些迟疑,“万岁爷去住在那里,是否显得紧束了些?”

    “小是小了点儿。”嘉靖缓缓摇了摇头,“可玉熙宫紧挨着太液池,一边又有金鳌玉蝀桥护门,有灵气。”

    “那就听万岁爷的吩咐,去玉熙宫。”黄锦欠了欠身。

    “起驾玉熙宫。”黄锦眼下只要嘉靖愿意离开这儿,别仍站在这夜黑风冷的地方,哪怕是要去间茅屋,也由得他去了。于是立刻出声招呼着,一边又打出手势,让人赶快去玉熙宫收拾。

    因为嘉靖平日里在宫里所乘坐的抬舆也陷在了大火里,所以御用监临时调来了出宫时所用的大舆,让嘉靖坐了上去。

    “去朝天观请蓝神仙来。”嘉靖坐了大舆,刚走了一会,又从其中略探出脑袋来,对黄锦吩咐道。

    “哎,老奴这就派人去请。”黄锦点了点头,唤过几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

    其实嘉靖不愿回乾清宫,而坚持要住进玉熙宫,倒不全是他自个所说的,玉熙宫有灵气,而是在他心里,另有一个解不开的结,那就是“寅宫变”。

    “壬寅宫变”生在嘉靖二十一年,那一回,嘉靖老人家差点就在乾清宫里把命给送了。

    所以从此之后,嘉靖帝再不肯入乾清宫半步。

    因为永寿宫大火的原因,不但紫禁城九门已经全部派兵守上,就连烧毁的永寿宫和嘉靖新迁入的玉熙宫,也布上了守卫。就连在西苑值房里轮值的徐阶,一时都没办法见到嘉靖。

    闻讯赶来的大臣们,一个个心急如焚,可又进不去,只能站在宫门边跺着脚干急,直到嘉靖帝平安的消息传来,才纷纷松了口气。一个个又提起笔来,写起请安的折子。

    “黄公公。”黄锦刚服侍着嘉靖安顿下来,门边便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这里有几份请安的折子,是否现在呈给皇上。”

    “都是谁上的?”黄锦从小太监手上接过折子,略略翻看着。

    “一份是裕王爷的,其他的都是内阁和各部的大人的。”小太监回着话。

    锦应了一声,又仔细翻看了一阵,把裕王的折子从中间抽了出来,其他的又还给了小太监。

    “这些你且先拿着,在侧殿里去等。”黄锦把裕王呈的折子拿在手上,急匆匆的朝殿内走去。

    “万岁爷。”黄锦走进寝殿,见嘉靖侧卧在榻上,一双眼睛却是直愣愣的看着前方,于是放轻了脚步,上前小声唤道。

    “蓝神仙来了?”嘉靖听黄锦叫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蓝神仙倒是还没来。”黄锦连忙上前扶住嘉靖,又顺手从一边拿过几个枕头,垫在嘉靖背后,“只是裕王爷送来了请安的折子,老奴担心万岁爷若是不回,裕王爷只怕这一夜都过不塌实。”

    靖转过脸来,看着黄锦的手上。黄锦连忙又把折子呈上。

    “他心里还能有朕,朕便是欣慰了。”嘉靖看着奏折,嘴角隐隐有了些笑意。

    “裕王爷是万岁爷的儿子,除

    还有谁能这般真心的念着万岁爷呢。”黄锦呵呵笑I嘉靖在脚上压了一层被子。

    “黄伴你不也是。”嘉靖对着黄锦招了招手,示意他在龙床边坐下。

    “万岁爷折煞老奴了。”黄锦哪里敢坐,慌得立刻跪倒在地上。

    “别老跪着了。”嘉靖见黄锦又跪了下来,眉头略皱了几下,“这么多年来,你没日没夜的服侍着朕,把自个折腾出个老寒腿,朕也不是不知道。也是一把年纪了,以后别再动不动的就跪了,朕让你站着,朕的话你敢不听?”

    “哎,老奴听就是。”黄锦喉咙里一阵呜咽,缓缓站起身来,“万岁爷这么疼奴才,老奴便是立刻死了,也愿了。”

    “怎生又扯到一个死字上去了。”嘉靖眉头又皱几下,“有朕在,就有你在。”

    锦连连点着头,“老奴这辈子能服侍万岁爷,真是千年修来的福份。”

    “不愿坐在这,就搬个凳子坐过来,陪朕说说话吧。”嘉靖帝抬起手来,对着黄锦比划了几下。

    黄锦这回也不敢再推辞,搬过凳子,在嘉靖脚边坐下。

    “朕的两个儿子,再加上你。”嘉靖等黄锦坐下,又开口说道,“便是普天之下,对朕最忠心的人了。”

    “天下臣民,莫不视主子爷为君父。”黄锦欠身回道。

    “臣民。”嘉靖冷笑一声,“若朕没做这皇帝,他们一样当他们的官,过他们的日子。”

    “其实对万岁爷忠心的人,也还是有的。”黄锦愣了半晌,勉强憋出了句话。

    “其他的人。”嘉靖仰面望着屋顶,微微叹一口气,“兴许也是有吧,可也得要日久才见人心啊。”

    蓝道行正在朝天观里的大光明殿做着法事,听见嘉靖传召唤,丝毫不敢怠慢,略收拾了下,便连忙跟着来人直奔玉熙宫而去。

    “蓝神仙可是来了。”嘉靖听说蓝道行到了,连忙起身出寝殿相见。

    “皇上深夜召见贫道,可是为了永寿宫大火的事儿?”蓝道行双手合十,跪在地上。

    “不错。”嘉靖坐在龙椅上,腿上覆着一层猩红的毛毯。

    “自朕继位以来,已是第二次遇上火灾。”嘉靖似乎有些不解,怎么自个如此虔诚向天,老天却总是放火烧自个呢。数年前嘉靖前往湖广安陆府祭祀亲父的时候,途中入住河南卫辉行宫的时候,便就遇上过一次火灾。

    “不知蓝神仙可知,朕究竟何处失德,竟然屡受天谴?”嘉靖直直的看着蓝道行,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蓝道行低下头去,略一思量,“请皇上恕臣妄言,其实若论起来,皇上所遇见的火,倒也不全是坏事儿。”

    “哦?”嘉靖听了蓝道行的话,更觉得有几分费解,“这又是何解。”

    “回皇上的话。”蓝道行合起手掌,又对嘉靖行了一礼,“我大明朝,本就是火德,皇上屡遇火灾,却正表示我大明火德旺盛。”

    “火德旺盛,也不该烧到朕头上来吧。”嘉靖苦笑一声。

    “论理说,确也不该这般。”蓝道行轻拈胡须,似乎也有些疑惑,“上回皇上遇见火灾,正是大同兵变平息之时。北方主木,火可克木,难道是北方又生了什么利于我大明朝的大事儿?”

    蓝道行这话一说出口,嘉靖顿时更是哭笑不得,难道北方有了什么好事儿,上天就该放火烧自个?一双眼睛,半睁半闭着,神情有些古怪。

    “却也是不对。”蓝道行掐起两指,口中默默的念着,“这两场火,却是都来得奇怪。”

    “皇上。”蓝道行抬起头来,迎上嘉靖的目光,“此事果真有些蹊跷,依贫道看,却是要请神详问一回才是。”

    蓝道行口中所说的请神,其实便是占卦,跳大神一类,而嘉靖帝和蓝道行所常用的,便是其中的“扶乩”。

    所谓的“扶乩”,其实便是把一个木架悬空吊设在一个沙盘之上,然后由施法之人把手放在木架上,请神上身,请来的神灵鬼怪,自然会把你想知道的答案,写在沙盘上。至于那答案到底真的是神灵鬼怪写的,还是扶着木架之人写的,这个问题,千百年来也没有定论。

    “也好。”嘉靖点了点头,“那便有劳蓝神仙了。”

    蓝道行拂尘微掸,朝着嘉靖一欠身,立刻便张罗了起来。

第三十六章 为天下而忍

    熙宫,侧殿。

    一方朱红色的木盘上,洒上了一层细沙。一支一指粗细,一尺长短的木笔,由一条金链悬着,挂在木架上。木架和木笔上,都篆刻着一些古怪的符文。

    一颗豆大的灯光,在偌大的侧殿里,忽明忽暗的闪着,显得有几分诡异。“扶”的时候,须得避光,避闹,于清净,幽暗处为佳。

    嘉靖站在正殿里的案桌边,取过一张黄纸,在笔上蘸饱了朱砂,在黄纸上写了几笔,等略干了些,又立刻封了起来。交由一边服侍着的中人,让他们送去给蓝道行。

    中人托着封好的箓纸,郑重的移到侧殿,走到蓝道行身边,略欠了下身,把手微微伸出。蓝道行也连忙伸手去接,等两边略靠近了些,中人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天下缘何不尽平。”中人的话,只有短短的几个字,声音又极小,只有他自己和蓝道行两人才能听见。

    蓝道行把话听在耳里,也不作声,只是取了箓纸就向神坛边走去。走到案桌边,也拿过一张黄纸,在上面画上几圈符咒。

    嘉靖写的箓纸和蓝道行刚画好的符箓,一起在蜡烛上点燃了,投到了神坛前的青花瓷盆里。

    透过燃烧所产生的热浪,案桌上的朱盘和木架,仿佛也在不停的闪动着。

    蓝道行的手,搭到了木架上,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念的声音微如蚊,渐渐的越来越高。随着声音的不断增高,蓝道行的身体也像抽了风似的开始抖动起来。手里的木架,也随着蓝道行身体的抖动,在沙盘上缓缓的移动着。

    “呼……”当木笔最后停下的那一刻,蓝道行的身体也像虚脱一样突然软了下来,整个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边的徒弟,连忙上前扶住蓝道行,转到了沙盘前,探头向里面看着。

    沙盘里留下的字虽然有些凌乱,但是也可以清楚的分辨出来:奸臣当道贤臣不用。

    一边的中人,立刻将这句话记在一张黄纸上,转回正殿,交给嘉靖帝。

    嘉靖帝见神仙大人的回答来了,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展开来看。

    看着看着,嘉靖的眉头也不禁紧紧的锁了起来。

    适才他写的那张箓纸,所问的便是:既然火德大盛,缘何天下不尽平。

    而眼下神仙大人回答的这段话,似乎也正是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嘉靖帝又一次提起笔来,这一回问的却是:奸臣何人?贤者何人?

    不一会,神仙大人的第二次回答也送了过来:奸臣如严嵩,贤者如徐萧。

    这一回,嘉靖把那张黄纸拿在手里,眉头锁得更紧。沉默了半晌,才有些犹豫似的写下了第三张箓纸:

    留待皇帝圣裁!

    “神仙大人”的回答,显然是给嘉靖留了几分面子。

    看着这一份回答,嘉靖站起身来,在玉熙宫里缓缓度着步,仔细的思量着。

    黄河峡谷。

    辛爱和老都把护着昏迷中的俺答,拼死冲出了黄河峡谷。

    三万多鞑靼精锐铁骑,损失过半,仅仅剩下一万多人。从关内劫掠来的财物,也丢失大半。

    “俺答,俺答。”辛爱把俺答平放在地上,用力的掐着人中和虎口。老都把则拧开水袋,把水轻轻的洒在俺答的脸上。

    “唔……”忙了半天,俺答终于微微睁开了眼睛,无力的看了看四周。

    呼啸的北风,从身边一阵阵吹过。摇动的枯草,像是埋伏在附近的士兵,让人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这……这是哪?”俺答望了一阵,又虚弱的闭上了眼睛。

    “俺答,我们还活着。”辛爱从马背上取出皮裘,帮俺答垫在身下。

    “还有多少人活着?”俺答的声音依旧有几分有气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折了一半。”老都把握紧了拳头,紧紧的按在草地上。

    “黄台吉呢?”俺答突然又睁开了眼睛,向四处寻找着。

    “黄台吉?”经俺答这么一说,老都把和辛爱这才想起来,自打冲出了黄河峡谷,就没看见过黄台吉,心里顿时不禁绷了一下。

    “黄台吉先回板升了。”辛爱舔了下嘴唇,开口说道。这个时候,俺答一时之间,再也不能受刺激了。

    “先回去了?”俺答有些将信将疑的看着老都把。

    “嗯,是先回去了。”老都把立刻明白了辛爱的意思,“板升那里眼下没个头人照料,怕生出变故来。”

    “哦,回去就好。”俺答微微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

    凌厉的寒

    旧在不停的吹着。满身血污的骑士们,三三两两的I面。从包裹里取出生硬的窝头,就着冰冷的水啃着。

    鄂尔多斯和永谢布的骑士们,尚且不知道神木堡和荍麦湖也受到攻击,心里尚且还存着一丝希望。而土默特的骑士们,却是格外的迷茫。

    数十年来,鞑靼部落都没受到这样的打击,这个冬天,该怎么过?

    宁夏城,南门楼。

    兵部员外郎,陕西延宁代行军事萧墨轩出塞远征,大胜而回。就在昨天,刘汉在黄河峡谷伏击俺答主力,大获全胜的消息,也在萧墨轩回到宁夏前传了回来。

    数十年了,大明的军威又一次远播塞外。整个宁夏城,乃至整个陕西,山西顿时像是一锅开水一样沸腾了开来。

    无数宁夏军民,顶着香花鲜果,在南门楼边洒道相迎,恭候凯旋之师……

    “萧大人,你可是回来了。”萧墨轩刚进宁夏城,便看见冯保也跟着王崇古,孙朝迎了上来。

    “冯公公怎生也来了宁夏?”萧墨轩顿时有几分诧异,先对王崇古和孙朝回了礼,又把脸转向了冯保。

    “还不都是萧大人你惹出来的事儿。”冯保略靠萧墨轩近些,压低了声音说道。

    “不过萧大人这回却又立了大功,倒是凭什么也不会吃亏了。”冯保说了一段,脸上又泛起笑来。

    “你且说我惹出了啥事?”萧墨轩不解的看着冯保。

    “那马政的事儿,萧大人且知道多少?”冯保看萧墨轩这副模样,却不明白他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你可知道这里面牵扯到多少人?”

    “这……”萧墨轩有些吃惊,“公公到宁夏来便是为了这事儿?”

    “此次出京并不全是这事儿,但是到宁夏,却就是为了这事儿。”冯保和萧墨轩,并排朝着总兵府走着。

    “在下也不会是提个建议,若是不合,再做修改便是。”萧墨轩一边迈着步子,一边低声说道,“难道是京城里边,又有人在借机起浪。”

    “不错。”冯保点了点头,“不过皇上还是信得过萧大人你的,听黄公公说,派咱家来宁夏,便就是皇上钦点的。摆明着是要咱家来和萧大人说清楚,免得再被人利用了。”

    “可……这马政虽是祖制,确也有不妥的地方,为何便改不得?”萧墨轩似乎有些不服。

    “不是改得改不得。”冯保恨不得拿过一只木勺,狠狠的在这颗疑似木鱼的脑袋上狠敲几下,“只是时机不合罢了,事分大小轻重,须得一件件做才是。”

    听着冯保的话,萧墨轩顿时陷入了沉思。如果按照历史原来的样子展,十年以后,便当是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的时候。

    可依着张居正那般的声望,那般的权势,在他身故之后,却还落个家破人亡,改制废灭的下场。

    深究其中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大损了一部分人的利益,而这一部分人,恰恰是说得上话的人。

    沉苛何其重也,萧墨轩心里暗暗长叹一声,愤愤的咬紧了牙齿。这一回,虽然目前看起来并不算那么凶险,可是他仍然感到有几分无力。

    因为他知道,就算自己这回能够涉险过关,那帮人,也不会完全放弃。张居正可是在革新十年之后,身故之后才被别人翻了过来的。

    可若是连一个小小的马政,想改一下都会有这么大的阻力。那日后,又该如何扭正整个大明朝的方向?

    “萧大人,你还在犹豫什么?”看着萧墨轩闷闷的样子,冯保却愈加的焦虑起来,自己的宝,可是全押在这裕王和这小子身上了,“回头上个疏,就说上回那折子只是个建议,现今却觉得不妥,收回便是。凭着萧大人这许多大功,还有咱们在京里的势力,还有谁敢笑大人不成。”

    墨轩长吸一口气,“在下稍后就再上一份折子,就按冯公公说的意思写。”

    “萧大人这才是明理。”冯保听萧墨轩这么说,心里才松了一口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了这些小事儿而授人把柄,却是不值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墨轩点了点头,似乎若有所思。

    不值得,兴许并不是真的不值得,萧墨轩在心里对自己说着,所谓的不值得,只是说绝不因小废大。

    总有一天,我还是要把这些东西全纠过来,不但是马政,还有这天下许许多多更大的事。为了这个目标,我可以忍。

第三十七章 俺答黄金史

    夏城,总兵府。

    “王大人,你说边将贪污军备,该如何处置?”萧墨轩脑子里一边盘算着,一边试探着向王崇古问道。

    “贪污军备?”王崇古猛得听见萧墨轩问起这个,不由得一愣,“难道萧大人有什么耳闻?”

    “只是随口一问罢了。”萧墨轩哈哈一笑,心里又在思量着该怎么和王崇古说。

    “萧大人,这次从关外缴获的马匹,倒正好是补了地震的毁损。”萧墨轩正想着,孙朝倒从门外走了进来,“倒是三路大军带回的皮毛,足足有上万件,却是该如何处置。是送进京里,还是如何?”

    “毛皮?”萧墨轩抬头望了孙朝一眼,略一沉思,“留个百来件上好的,等本官回京时候献给皇上,其他的都去市集上卖了吧。”

    萧墨轩有自己的想法,若是把上万件毛皮都带回京里,到时候皇帝老人家一高兴,来个与百官同乐,这个分几张,那个分几张,便就没了。不如直接卖了,可以得个十多万两银子,朝廷不正是缺钱嘛,正好可以拿去补一补。

    朝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去办。

    “孙将军等一下。”孙朝刚抬起脚步,便又被萧墨轩叫住。

    “上回孙将军给本官看的那些帐,军备的那几本,不知道可否再拿来一观?”萧墨轩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些。

    “萧大人还需问什么可不可。”孙朝呵呵一笑,脸上却没有丝毫怯意,“大人要看,只管吩咐便是,末将且立刻就让人把帐册送来。”

    “有劳了。”萧墨轩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又生起一丝疑惑。若是这孙朝当真有鬼,为何却如此镇静?难道是其中另有名堂,还是遮掩的好了?

    不过再怎么想,没过一壶茶功夫,库吏便把近几年来军备上的帐册全呈了上来。

    萧墨轩把帐册拿在手里仔细的看着,反复翻了几便,却果然没有找到纸甲的帐目。

    真是有古怪?萧墨轩心里默默念叨。

    “萧大人且是在找什么?”王崇古原本坐在一边,一言不,见萧墨轩的行动有些古怪,也不禁抬头问道。

    “在下曾经在宁夏卫的军械库里见到过些东西。”萧墨轩微皱眉头,手上却是没有停下,“但是眼下这帐册上却是没有。”

    崇古心里也微微动了一下,萧墨轩这话里的意思,他也是感到些了什么。

    “两位大人。”库吏听见萧墨轩的话,顿时吓了一跳,“军备库里的帐目,小的们从来都是用心做的,大人若是对哪里不明,便是去库房里查验就是。”

    “查验眼下却是不必,我只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了便是。”萧墨轩把手里的帐册放下,两眼直看着库吏。

    “大人尽管问。”库吏两只脚轻轻的在地上移着,看似是有几分紧张,但却不是慌张。

    “上回本官去库房里的时候,曾经见有一角堆放了不少厚纸糊成的盔甲。”萧墨轩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带压迫性的口吻问道,“可眼下你这帐册上,为何却没有这一项?”

    “纸甲?”库吏听到萧墨轩问到这个,脸上的神情却突然轻松起来,“那东西帐册上其实也是有的。”

    “哦,在哪里?”萧墨轩一阵纳闷,又拿起帐册在手上,从刀枪火铙佛郎机炮一直看到鞋子帽子,也没看见哪一项和纸甲有关。更何况,用纸糊成的盔甲能有什么用?后世看到的书上,凡是说到纸甲的,都和贪污**有关。

    “却是在非常用训材那一项里。”库吏略缩了一下,却还是壮起胆子,走到萧墨轩身边,伸手指出那一项来,“三十八年,入训甲五百五十件,便就是了。”

    “训甲?”萧墨轩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还有这么一个名字?

    “呵呵,萧大人涉军事未久,不知也是不怪。”王崇古这才明白了,想是萧墨轩看见纸甲,便以为是边将贪墨军备,又拿厚纸糊成盔甲样子冒充。

    “一般的盔甲,常是用铜,铁,皮革所制。”王崇古毕竟带兵剿过倭寇,这方面的阅历却是要比萧墨轩丰富不少,“夏日作训之时,汗水往往会浸透战甲,久之则多有蚀损。故尔各军之中,便常备纸甲,单为作训时用,便是损了也不可惜,又称训甲。若是战时,战甲不及补充之时,也可以一时顶用,虽不能挡住刀枪之伤,可是防些飞箭流矢,也是可以,总比布衣强些。”

    “竟是这样……”萧墨轩只觉得脸上一阵热。自己疑心了这么长时间,却是虚惊一场。

    “这些东西一般不列正

    ,又只在炎夏至热之时作训时才用,用的时候极少。I过兵的人,常常便是不知晓。”王崇古连忙塞了个梯子到萧墨轩脚底下。

    “呵呵,难怪,难怪。”萧墨轩呵呵笑着,心里却又是好一阵郁闷。

    古人诚不欺我……可自个偏偏就是被古人欺骗了,后朝许许多多的书上,都说明军军备松懈,贪墨横行,常常可以看见用纸甲冒充盔甲的事儿。闹了半天,真相居然是这样。不但不是因为贪墨,却是因为注重节约,实在是个莫大的笑话。

    “王大人。”萧墨轩见已经把这事儿弄明白了,便就要移开话题,“在下到宁夏来,也已经有一月之久,当日来的时候,皇上便就嘱咐过,只等宁夏军备修复,便就立刻回京。眼下这一月里,长城毁损之处已是筑上,所损战马,也从俺答那里补了回来。”

    “萧大人想回京了?”王崇古自然明白萧墨轩想说些什么。

    “还得等把那些毛皮都换成了银子,一并带回京里。”萧墨轩略点了点头,“宁夏一带多有皮草商人,想是也用不了几日。”

    “萧大人……”王崇古看着萧墨轩,有些惋惜似的缓缓说道:“萧大人若是这时候回京城,只怕便是功亏一篑呀。”

    “功亏一篑?”萧墨轩也是不由得一愣,他说的且是什么意思,是指朝廷里,还是指宁夏地方上。

    “你且下去吧。”萧墨轩指了指案上的帐册,对仍站在一边的库吏说道。

    库吏听见萧墨轩让他下去,一颗心才全都放了下来,应了一声,捧过帐册,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

    “适才王大人所说的功亏一篑。”萧墨轩等库吏走出了门,才又开口问道,“还请王大人详细赐教。”

    “在下也是一家之言,萧大人听着若觉得有理,便再周详一番便是。”王崇古见萧墨轩一副谦恭的表情,却也是对这位朝廷新贵更多了几分好感,“萧大人也是知道,图门和俺答两部,都属鞑靼。自从俺答率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这右翼三万户对图门不臣之后,图门想是无一日不思复仇。”

    “一直以来,俺答的实力甚至在图门之上,图门即使想要复仇,却也是无可奈何。”王崇古把目光徐徐的转向萧墨轩,“可眼下,图门若是足够聪明的话,便会现机会便在眼前。”

    “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部的营帐都被我军捣毁,俺答的主力又在黄河峡谷损失近半,剩下的也缺衣短粮,图门若想下手,确实是最好的时机。”萧墨轩点头表示赞同。

    “萧大人可是想过,若是图门消灭了俺答,便意味着甚么?”王崇古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很清晰。

    “意味着鞑靼再次一统。”萧墨轩猛然反应过来,“若是鞑靼再次一统,我大明北部边关,则危之更甚。”

    “这也正是在下所担心的。”王崇古也缓缓点了点头。

    “若不是王大人提醒,只怕真会误了事儿。”萧墨轩心里暗暗庆幸,虽然适才说的事情,并不一定就会生,但是如果真的生,对于大明朝来说,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

    “王大人既然把事情看的透彻。”萧墨轩对着王崇古拱手道,“想是定然也有了什么法子了。”

    “法子谈不上,只是供萧大人参考一二罢了。”王崇古侧了下身,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案卷样的东西,放在桌上。只是这一份案卷,与平日所见大为不同,上下的封面上,都缀上了黄金卡角。一眼看上去,只觉流光溢彩,华贵无比。

    “这是萧大人你突袭板升时带回来的蒙古典籍中的一份。”王崇古轻摇食指,在书面上点了几下。

    当日萧墨轩突袭板升,在俺答汗庭里看到一些典籍,有的甚至是用黄金缀页,一时好奇,便让士兵全带了回来。不过带回来以后,自个也不认识蒙古文,一时也没想起来找人翻译,便一直堆放在总兵府的书房里。

    “王大人识得蒙古文?”萧墨轩惊讶的看了看王崇古。

    “在下籍贯山西,紧靠着边关,在下少时家里曾经请过一位老师教习射术,便就是蒙古人。在下的蒙古文,也就是那位老师所授。”王崇古微微笑道。

    “那这份书上,写的却是些甚么?”萧墨轩有些急切的问道。

    “这份书,其实记的都是俺答平日里的言行之类。”王崇古回道,“若按照我朝的说法,便算是一份史书稿。”

第三十八章 太华之山

    史书稿?”萧墨轩有些疑惑的把那本书拿起,放在手的四角是用黄金制成的卡角护住的,所有的书页都用六颗银钉串在了一起,数十根粗犷的线条在卡角上面勾勒出了苍狼与白鹰的样子。

    “这仍只是份稿子,真正的成书,须得在俺答身后才会依据这份史书稿整理出来。”王崇古在一边赞叹道,“等成了书,便就会被编入蒙古黄金史的一部分,也只有铁木真的直系子孙,才能有这份荣耀。”

    “蒙古黄金史。”萧墨轩的手指在卡角上轻轻划过,静静的体会着那粗犷的线条和磨砂的表面。这也是一个民族,最高的荣耀。

    “王大人在里面看见了什么?”萧墨轩知道王崇古把着本书带在身边,绝不是简单的拿给自己看看这么简单。

    “这里面记的都是俺答平日里的言行,以及鄂尔多斯、土默特、永谢布三部的大事儿。”因为已经吩咐了杂役不要进来,王崇古便亲自起身帮萧墨轩斟满了茶水,“想要知晓俺答部的详情和俺答本人,这份史书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哦,里面都说了些什么?”萧墨轩把史书稿递给王崇古,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拿在手里也是毫无用处。

    “请问萧大人,对于俺答和图门之间,你却是想如何做?”王崇古并不急着回答萧墨轩地话。相反的,反而提出了一个问题。

    “听王大人适才所说,两人之间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图门倒确实有可能借机削弱甚至吞并俺答三部。”萧墨轩十支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一起,“若想阻止图门,办法只有两个。”

    “哪两个?”王崇古颌示意萧墨轩继续说。

    “其一,出兵牵制图门。其二……”萧墨轩说到这里,不禁握了握拳头,喉咙里微微响了一声,“其二便是抢在图门进攻俺答之前,将俺答三部一举全歼,斩草除根。”

    “兵者。凶也。”王崇古轻叹一口气,“图门主力完整,俺答虽然元气大伤,可若是拼死相搏,也可征至少四万之众。按萧大人所说,无论哪种办法,起码得出动十万以上马步兵,才能有八成以上的胜算。”

    “十万士兵,八成胜算。”萧墨轩口中默默念叨着,“鞑靼居住之地。也极为松散,就算击溃鞑靼骑兵。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却还不知道需要多少日子。所耗的物资和粮草。更是要以百万计。”

    剩下的半句,萧墨轩并没有说了出来,眼下的朝廷,怕是也拿不出这许多钱粮来。更何况,对任一方大举用兵,对另一方的压迫力必然会大大减少,若是另一方乘机搅局,更是不利。

    “王大人既然看得透彻。想是应该已经有个法子了吧?”萧墨轩把目光投到了王崇古身上。

    “呵呵。”王崇古也不自谦,微微点头笑道。“萧大人为何只思兵道,而不思善道。”

    “如何个善道?”萧墨轩急切地问道。

    “在下这几天把俺答的这本史书稿仔细读了一遍。”王崇古把那本书又拿在手里,扬了几下,“按书中所记,俺答本人不但不憎恨我朝,相反的,他还甚为仰慕我大明。”

    墨轩眼里两道精光,直落到了王崇古手上的那本书上,“王大人的意思是,再去和俺答和解?”

    “不错。”王崇古又点了点头。

    “可俺答三部的营帐,刚被我军捣毁不久,其主力又在黄河峡谷被刘汉歼灭近半。”萧墨轩沉思半晌,却是不置可否,“就算他从前有心,眼下却是决计不肯了。”

    “事在人为,俺答不也袭掠了我大明这许多年。”王崇古看起来,倒似有几分乐观,“况且俺答现在恐怕是举步维艰,倒也不希望再两面受敌。若依在下看,现今才是最好地时机。”

    “恩威并施?”四个字从萧墨轩口里蹦了出来。

    “然也。”王崇古笑道。

    “那若是俺答部日后恢复了元气,万一又养成北关边患,又该如何是好?”萧墨轩仍有些担心,“即便俺答遵守诺言,后面的继任者,也未必会仍守着。”

    “这事儿……”王崇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答好,“上千年来,各朝各代想了无数的法子,都无法尽除北关之患,也只能权衡罢了。”

    “未必。”萧墨轩却是缓缓摇了摇头,“难道就真的没一个法子,让这帮强盗改良?”

    大同,总兵府。

    黄河峡谷一役,歼灭俺答精锐骑兵上万人,生擒俺答最喜爱的儿子黄台吉,刘汉简直乐得要合不拢嘴。本来还担心朝廷会追究杀胡口失守的罪责,眼下看起来,却反倒是要有嘉奖了。

    合着参将王孟夏,正在军营里清点着缴获的马匹和俘虏,准备清点成册,上奏朝廷。

    “说不定皇上一高兴,便把将军调到兵部里委以重任了。”王孟夏哈哈的笑着,心里却是当真把不得刘汉升官调走。

    “刘将军,有一位从宁夏来的信使,说是奉了萧大人之命来见将军。”一名侍卫穿过人群,走到刘汉身边,开口禀道。

    “哦,萧大人派来的。”刘汉一听说是萧墨轩派来地信使,顿时不敢怠慢,忙去侧厅里坐下,命侍卫带了信使过来。

    “小的见过刘将军。”一名信使,头上用青巾缠住了头,脸色有些红,想是这一路都没休息。刚进了门,就从怀中取出一份信来呈上,“萧大人命小地送这份信来给刘将军。”

    一边的王孟夏,立刻从信使手上接过送来,双手奉给刘汉。

    “萧大人想要黄台吉?”刘汉看着信,眉头也不由得渐渐皱了起来。

    王孟夏听见刘汉地话,心里也是不由得一动,谁都知道,这一批俘虏里,最重要的便是黄台吉,若是把这个俺答最喜欢的儿子押解入京献给皇上,那当真是大功一件。

    “可……黄台吉是俺答的儿子,地位特殊

    么处置,该由皇上定夺才是,便是我等,也不敢武断些犹豫,更有些心疼。

    “萧大人说了,请刘大人务必答应。”信使的话声音不高,听起来也很谦虚,可是隐隐中透出一丝不可抗拒。看来他来大同前,萧墨轩一定是单独对他嘱咐过什么。

    汉双目似电,冷冷的看了那信使一眼。那信使见刘汉两眼看来,双肩也不禁微微一颤,可是转瞬之间又立刻挺起了胸膛。

    “此事事关重大,请阁下去驿站稍歇,我等须得周详一下才是。”刘汉只从这信使的身上,便看出了萧墨轩的态度,心里暗自无奈的叹息一声。

    刘汉这句话既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可是却也说的在理,信使也是挑不出毛病来。拱了拱手,跟着一边的侍卫先退了出去。

    “他萧墨轩可真会挑东西。”等信使出了门去,王孟夏苦笑一声,“他这便是要来分利了呢。”

    “依你看,他要的这份利,是该给还是不该给?”刘汉把目光从门外收回,又投到了王孟夏身上“毕竟我们也还欠他一个人情。”

    听刘夏的话,似乎是想要答应了萧墨轩,可是心里,却像是要割肉一般,只是不停的骂着:萧墨轩呀萧墨轩,你也太会挑东西了。

    “难道刘将军竟心疼了不成?”王孟夏似乎冷静了许多。

    “这……”刘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末将倒是要恭喜将军。”王孟夏微微一笑,抱拳说道。

    “何喜之有?”刘汉虽然打战也有那么几手,可是对于其他一些东西地领悟,却是远不及王孟夏。嘴里嘟囓了几句,还是有些不舍。

    “多少人抢都抢不来的机会啊,现今就在将军眼前,缘何却是不近。”王孟夏连忙摇头道。

    “机会?”刘汉这时才是隐隐猜到几分,“难道你是说萧墨轩?”

    “不错。”王孟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萧墨轩虽是刑部尚书萧天驭之子,可是便在去年年前还从来没听过有什么关于他的事儿。但是今年短短十个月内,便由一名普通的举人,连升数级,跃迁成了兵部五品员外郎。朝廷五品以上。除他之外,最年轻者也过了而立之年,而他现今却刚及弱冠。”

    “倒是听说他很得皇上和裕王爷的赏识。”刘汉对王孟夏的话表示赞同,“前途倒真是无可限量。”

    “何止是赏识二字。”王孟夏拍着椅把说道,“依末将看,简直是称得上溺宠了。况且那萧墨轩,确实也是有几手。虽说其行事略有莽撞,往往被人在背后笑称愣头青,可且不说他在京城,在浙江的所为。只说他在北关这一个月,几番雷霆手段。便是俺答也被他勒去了半条命。”

    “可眼下宣大一军,都归着江部堂所辖。众人都知道,江部堂一向对严阁老恭敬有加。我又听说,严家和萧家,颇有些水火不容之势。”刘汉又想一会,却又有些担忧,“而你我二人,可都是江部堂提拔起来的。”

    “严阁老已经八十有一,萧墨轩却才及弱冠之年。”王孟夏却不以为然。“当今皇上,对萧墨轩已是溺宠;而裕王爷。更是把萧墨轩视如手足一般,裕王爷可是我大明朝地储君。这笔帐,刘将军不会算不过来吧。”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刘汉连连点着头,似乎若有所思。

    “还有一点,刘将军切莫忘了。”王孟夏突然压低了声音,靠得离刘汉更近些,“朝廷里可不止是有严阁老,还有徐阁老呢,徐阁老和萧墨轩,可是关系菲浅啊。”

    “哦,还有这一层关系?”刘汉平日里对朝事算不上关心,只是偶尔听一些小道消息,其中的内幕,却是并未深究过。

    “有些事儿,也是末将妄猜。”王孟夏的声音更低上了几分,“看朝廷里的架势,两边已是都拉开了架势,亮刀子的时候,也是不远了。只怕到时候不等刘将军有所动,江部堂便就要先改换门庭了。刘将军,时机便是稍纵便逝啊。”

    “王将军看好萧墨轩?”无形之中,刘汉对王孟夏的称呼也尊重了许多。

    “萧墨轩可是和裕王爷握在一起地。”王孟夏的神色,突然严肃了许多,“裕王爷,可是皇上的亲生儿子,只这一层,这番胜负便就定了十之**了。”

    “好,我且听你的。”刘汉握了握拳头,“黄台吉便就给他送过去,回头上奏给朝廷的折子,却是要再改上一改,毕竟我等是接了他的信,才知晓俺答出关的时候的。”

    “不过……他要黄台吉却是要做甚么。”王孟夏对刘汉说了半天,心里却仍留了个结,“黄台吉是在杀胡口外被俘的,他便是要去,也不便说成是自己擒获的,拿去向朝廷请功。”

    王孟夏猜地倒也不错,萧墨轩向刘汉要黄台吉,确实不是准备拿去向嘉靖老人家请功的。

    黄台吉是俺答地爱子,手里有了这么一个宝,和俺答说起话来,也就便利了许多。

    眼下,萧墨轩正由袁正陪着,穿行在华山的山道上。

    西岳华山,正是位于陕西境内,向来以险峻而闻名于世,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

    《山海经》有云: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说地便是华山陡峭的山势。

    华山的山势为何如此陡峭,直到了后世才有了答案。原来华山整座山脉,居然是由一块完整硕大的花岗岩体构成。

    南峰“落雁”、东峰“朝阳”、西峰“莲花”,三峰鼎峙,人称“天外三峰”。另有云台、玉女二峰相辅于侧,前,虎踞龙盘,气象森森。

    凭山远眺,隐隐可见西安城楼。而华山,便是所谓的西京王气所在。

第三十九章 仙风

    最近本来是想加码字的,可是却不巧略染风寒,头沌,只能请担待一下了。)

    “山下西岳庙和山腰里的玉泉道观里仙长也多的是,为何萧大人非得上山来找。”袁正抹了下脸上的汗,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那些个道士,成日享着朝廷和地方上的恩赐,养尊处优的,能修行出甚么来。”萧墨轩讪笑一声,抬头向山上望去。只见山间雾气飘离,竟是看不见峰顶,身处其间,真个如置仙境一般。

    “过了金锁关,便有三条道,分别通往东,西,南三峰,却不知萧大人要往哪里走?”一起陪着来的华阴县令,李汉平,指着前面,对萧墨轩说道“往西峰“莲花”走,便可以到镇岳宫;而南峰“落雁”,却是华山最高之处,金天宫也是在那里。”

    “那便去东峰。”萧墨轩听了李汉平的话,偏偏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东峰……”李汉平听说萧墨轩要往东峰走,眉目间顿时透出些迟疑,“萧大人,朝阳峰山道艰限,可是华山五峰中最难攀爬的一座。”

    “这便是本官所求。”萧墨轩微微一笑,当先拾步向前走去。

    萧墨轩来华山的目的,便是袁正和李汉平都不甚清楚。从头到尾,萧墨轩也只说了“访道”两个字。不过他是朝廷里的大红人。皇上面前地亲信,皇上一心玄修,他也来华山访道,似乎也说得通。其他的缘由,袁正和李汉平他们,又哪里敢问。

    华山险冠天下,朝阳峰又险冠华山,这可不是吹出来的。数十丈的山冈上。只用人力开凿出了几排脚窝,两边又无树枝藤蔓可以攀援,登峰的人只有爬在岗石上,脚手并用才能向上攀爬。

    不过这样的情形,似乎倒是很合萧墨轩的胃口,把衣襟束在脚间。身体紧紧的贴在岩石上边,就要向上攀爬。只看地袁正和李汉平心惊肉跳,生怕这位祖宗一个失手掉了下来,那自己这一辈子的前途也得全跟着殉葬去了。

    “萧大人,不如叫几位侍从带着长绳先攀上去,也好护着大人些。”萧墨轩刚爬了一人高,便听见袁正在一边喊道。

    此时的袁正,也贴在岩面上,两手高高的举着,像是在护着的样子。远远望去。倒似是萧墨轩正踩在他的头顶上一般。

    “袁将军说得在理。”李汉平也抹了一把额头上地汗,上前和倒。这一回他头上的汗。倒不似是爬山爬出来的,“萧大人请恕下官所言不逊。大人若有甚么闪失,下官等人怕是当不起这个责。”

    萧墨轩适才全凭着一股盛气,见下面一群人,都是一副慌张的样子,顿时也有些迟疑。

    正在犹豫着,却忽然隐隐听见一阵歌声,从刚才经过的山道边传了过来。

    “春暖群花半开,逍遥石上徘徊。曾垂玉勒金阙,闲踏青山碧苔;洞中睡来几载。流霞独饮千杯,逢人莫说人事,笑指白云去来”

    众人一起转头看时,只见山林边,一位道人,一路且歌且来。

    等道人走得近些,却见身穿一件青色单衣袍,头戴玄色月牙冠,足踏草履,右手上执一支绞藤马尾拂尘,头上须皆浓,面色红润,一时之间竟然也摸不准年纪。只是背上又背着一只口袋,似是装着米面,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走到山悬下,见聚了一群人,也不多看,只略一施礼,便以一手攀岩,向上直攀而去。

    从岩下看去,犹如一只灵猿穿行于山间,须臾之间便只成了一点黑点。身上的道袍随风飘动,犹如腾云驾雾一般。

    萧墨轩和周围一大群人,都愣愣的望着已经变成了黑点的背影,惊讶的张了张嘴,互相对视着。

    “萧大人,此人虽身手敏捷,却似也不是什么高人。”李汉平回过神来,见萧墨轩还在向前上望着,拱手说道。

    “哦,李大人如何得知?”萧墨轩有些不解的问道。

    “高功法师,向来都是戴清芙蓉冠,着紫袍,踏云履,适才那道人,约莫只是个烧火买办地罢了。”李汉平不以为然的说道。

    “本官曾经听说过,峨眉山地猴子也会穿上人的衣裳做出各种模样,难道它便就是人了?”萧墨轩斜靠在岩壁上,连头也不屑回。

    自己这一帮人虽然不算阵势浩大,可任一个人看了,也知道来头不小。可这位道人看在眼里却是犹如常人,又没有丝毫清高地样子,在这一路上,却还是第一人。

    “这……”李汉平顿时一阵语塞,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萧墨轩又已经又向上攀去了。

    袁正见萧墨轩又向上攀去,也不敢再怠慢,自个扎了下捆腿,紧跟在了萧墨轩后面护住。

    萧墨轩毕竟年轻,身手还算得矫健,袁正出自军中,自然更不待说,一前一后,先往上边去了。

    “还不快跟上。”李汉平跺了跺脚,对身边几个衙役喝道。

    等萧墨轩一行登上峰顶,早就不见了刚才那道人的身影。又等了好半晌,李汉平才从坡下探出了个脑袋,气喘吁吁的滚了上来。

    “萧……萧大人……这朝阳峰上,最……大的道观,就是……八景宫了。”李汉平扶住一棵松树,强撑住身体,“去……那里找……找了看看。”

    “八景宫。”萧墨轩点了点头,向四周望去,只见一片松林涛海之中,果然透出几片青砖黛瓦。树下石径通幽,风穿林见,松涛涌动,犹如丝绣之音。远远的,又有几阵罄声传来,在缥缈的云雾之间微微回荡着,令人顿生空灵之感。

    “这才是修行之地。”萧墨轩极目远眺,不禁微叹一声。

    八景宫,虽然是朝阳峰上最大的道观,可是和山下的西岳庙比起来,却是寒酸了许多。

    一座两进地大殿,再加上几间侧殿,便构成了整座八景宫。由于朝阳峰山道难行,所以道观里也没什么香客,只有几个道士,端坐在大殿里的蒲团上,突然看见一大群人拥了进来,顿时纷纷迎上前来。

    “贫道还松子,参见诸位大人。”八景宫地座还松子,是认得李汉平的,见他也缩在身后,自然明白前面站的那位白净的年青人来头不小。他行礼的方向,也正是朝着萧墨轩。

    “道长不必客气。”萧墨轩也是双手合十,向还松子回礼。

    “不知几位大人前来,是想祈福还是论道。”,还松子自然知道这几位大人绝不会平白无故攀上最险峻的东峰来。

    “请问道长,有位刚下山归来的道友,可是在观中?”萧墨轩抬眼望着面前几位道士,却见几人虽然也都带着几分仙风,可是比起适才所见那位,似乎又逊色了许多。

第四十章 天生阴阳

    “下山?”还松子诧异的四下看了几眼,“小观里近日未有人下过朝阳峰。”

    不是八景宫里的?萧墨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来。

    不过转念一想,朝阳峰顶上,也就这么大的地方,如果当真想找,想是也不甚难。

    “那请问道长,这朝阳峰上,可还有什么道观?”萧墨轩急切的问道。

    “若说算是道观的,却是没有了。”还松子的脸上,似乎也挂着失望。

    “没有了?”萧墨轩的眉头,微微锁着。

    “萧大人所说的,莫非是景虚道友?”还松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景虚道人?”萧墨轩眼睛里原本已经有些黯淡的光芒,又盛了起来。

    “不错,此人就住在青龙潭边一所茅舍里边,是前年才从外山迁来的。除非大祭之时,平日里也不常和他人往来。但贫道和他几次交往,却觉此人修为非浅。”还松子继续说道,“赵景虚原本是他的本名,可他从来也没有说过自己的道号,贫道等人便只好以本名相称。”

    “那便麻烦道长带在下去寻。”萧墨轩心里顿时一阵惊喜。

    出八景宫,向东行约五百步,便是青龙潭,可站在青龙潭边,萧墨轩并没有看见什么茅舍。

    “还在那片树林后面。”还松子又朝附近的一片小树林指了指。

    穿过小树林,果然看见一坐小小的茅舍。还松子上前叩了几下柴扉,却是无人应声。

    “他若是刚从山下回来,又会去了哪里?”还松子疑惑的向四周张望着。

    “莫不就是那位?”袁正忽得一声轻叹,右手两指,直指向崖边。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只见崖边,果然站着一位道人,从身形和衣裳上看,倒似就是在峰下遇见的那位……

    再仔细看时间,萧墨轩心里也不禁吃了一惊,只见那位道人的两脚,居然离崖边只有不足一寸。呼啸的山风吹来,带起衣裳舞动,看上去就像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看了这一幕情形,萧墨轩顿时连叫都不敢叫出声来了,惟恐会惊着他。只是瞪大了眼睛,远远看着。

    倒是还松子,似乎并不吃惊,抖了几下袖子,径直走上前去。

    “道长……”萧墨轩小声的唤着还松子,脸上涨得有点红。那道人站得离悬崖那么近,只要稍有闪失,便生了不测。

    还松子微微一笑,回身摆了摆手,下面的脚步却并未停下。向前走了几步,又伸出手掌来就要向那道人身上重重拍去。

    “啊……”李汉平是个完全的儒生,在众人里面,胆量却是最小。眼见着还松子的手掌就要拍到了那道人的身上,喉咙里一阵干涩,竟是要叫出声来。

    “啪……”还松子的手掌,重重的落在了道人的身上,出一声脆响。

    可那道人,整个身体居然像是一棵松树一般,连晃都没晃一下。

    “景虚道友的修为,却是愈加的高了。”还松子呵呵笑着,对道人说道。

    “你这番来,却只是为了试一下在下的修为?”景虚并不回过身来,只是对着空中的雾气,深吸几口气。

    “只是有几位大人,想要见见景虚道友,在下便带了过来。”还松子在景虚身后行了一礼。

    虚这才回过头来,朝着萧墨轩等人看了一眼,“我这里哪有地方可坐,你却是该带到你那去才是。”

    “几位大人指名要见景虚道友,又岂是我那里留得下来的。”还松子脸上虽然笑着,心里却是一阵无奈。难道你当我不愿把他们留下不成,看前面那公子,尤其来头不小,不是朝中显贵,也是省里大员,若是得了他的赏识,说不定八景宫的岁额还可以加上几成。

    “在下萧墨轩,见过景虚道长。”萧墨轩适才见识过了景虚的定性,心里也是暗暗钦佩不已,见景虚回过身来,连忙上前行礼。

    “咦……”景虚等萧墨轩走得近了些,一双眼睛,忽得停在了萧墨轩脸上。

    “道长……”萧墨轩见景虚直看着自己,不禁扶了扶头冠,却也没见有什么不对。

    “呵呵。”景虚见萧墨轩生了诧异,也不再盯着看,微微一笑,走回身来。

    “贫道茅庐陋小,也容不下这许多人,不如就在这席地而座,且听萧大人要问些什么吧。”说罢,景虚也不顾他人,双膝一盘,坐落地下。

    “你……你怎生叫萧大人和你一起坐在地上。”李汉平袍袖一甩,就要上前质问。

    “哎,以天为檐,以地为座,也是大道。”萧墨轩伸手拦住李

    一掀衣襟,坐到了景虚面前。

    景虚见萧墨轩坐下,微微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道长修为如此高深,为何屈居陋庐?”萧墨轩坐下后,开口对景虚问道。

    “身长仅有七尺,处七尺之榻与处一丈之榻,又有何分?”景虚哈哈一笑,眉目间现出几分淡然。

    “那道长可想过为国谋福?”萧墨轩也不讳言,直接开门见山。他这般直接,也是为了再探一探景虚的心境。

    “哦,萧大人是从朝廷里来的?”景虚听萧墨轩的话,对他的身份又了解得多了一些。

    “且算是吧。”萧墨轩略点了点头,两眼只看着景虚的神色。自己刚才那句话杀伤力极大,若还是个俗人,定然会砰然心动,若是个高人,兴许还会有些犹豫。

    “修行之人,岂敢奢谈谋国。”景虚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动,“一切凡事,但随机缘而定罢了。”

    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却把事儿推给了机缘,这个回答,倒是萧墨轩万万没有想到的。

    “若是眼下便是有这样一个机缘呢?”萧墨轩又逼近一步。

    “贫道也听说当今皇上一心向道。”景虚面色平和,开口回道,“可贫道连自身尚且都修不完全,又如何去助人修行。”

    原来他是怀疑我在帮皇上寻找方士了,萧墨轩心下顿时也是明了。

    “道长误会了。”萧墨轩摆了摆手,“在下这一回,确实是为谋国而来,倒是和玄修无关。”

    然,萧墨轩的回答也有些出乎景虚的预料,“方外之士,却还有什么能让萧大人用得上的?”

    萧墨轩没有急着说话,却是把目光投向了身边众人。身边众人立刻会意,包括还松子在内,全部退出数丈之外,只留下萧墨轩和景虚坐在崖边。

    “在下眼下需要一位高人。”萧墨轩等众人走远,才开口说道,“助我大明平定北关。”

    “平定北关?”景虚的神色更添了几分诧异,“蒙古各部频袭北关,在下也是知晓。可这些事儿,又怎是我等修行之士可为?兵者但凭一个勇,一个谋,又岂是祈福请神可为。”

    “天地生阴阳二气,既有凶气,那自然便有善气,有些时候,以善止战,也是行得通的。”萧墨轩微微一笑,右手食指伸出地上,画出一幅阴阳鱼来,“只是和亲,岁赋这些,都只是下策罢了.处不了长久。”

    “以善止战?”景虚心里原本静若止水,听了萧墨轩这一句话,却不知怎得,居然激起一圈涟漪来。隐隐的,他感觉面前这位年轻人确是不凡,也更加验证了自己刚才见到萧墨轩时的那一丝惊讶。

    “眼下在下却是缺少一位高人,愿意往北荒一行。”萧墨轩直盯着景虚的眼睛。

    “萧大人但说无妨。”景虚双手合十,向萧墨轩致意。

    “传教授礼。”从萧墨轩嘴里传出的四个字,顺着风,直接飘进了景虚的耳中。

    “蒙古俺答汗,向来仰慕我中原文明。蒙古和我大明朝人,本来也不甚区,所不同的地方,也只是在一个道字上面。”萧墨轩继续说道,“古人有云,道不同,不相为谋。蒙古人过惯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想要一时改变,也是不易,想要谋取同道,只能先从一个信字上面下手。”

    其实萧墨轩这么个法子,也不是凭空想出的,在历史上,正是俺答把喇嘛教引入了蒙古。他既然能信喇嘛教,就能想法子让他皈依道教。

    况且,铁木真当年也曾经召长春子丘处机论过道,仔细想来,也并非是不可能。

    只要道教能在蒙古各部传播开来,大明和蒙古的文化交流必然大增,这样,也就有了更多在文化上同化蒙古的机会。只有从文化上先同化,才能有机会从其他方面融合,最终把大明和蒙古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虽然元朝时期,元庭也奉养佛教,道教,伊斯兰教的弟子,可元朝贵族,向来信奉的都是萨满教,萨满教才是元朝统治者的意识基础,萨满大祭司的权力,甚至直接影响元朝统治者的战争,和平等重大决策,形成了政教结合的统治力。

    如果有这样一个机会,能让中原文明孕育出的道教最大程度上的影响蒙古贵族,那么离真正的和平,也就不远了。

    而想要蒙古贵族接受道教,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这也就是萧墨轩一定要找一位能力足够的高人的原因。

第四十一章 万寿无疆

    萧大人的意思是,让在下去做一回神棍?”景虚哈哈

    “真人也好,神棍也好,但凭功德而言。”萧墨轩也是迎面而笑。“在下这边,也不会让道长独行,自然会设法配合道长。若是道长促成此功,利在万民,功在千秋。”

    “萧大人这顶帽子,也是够大。”景虚吸一口气,“倒似贫道不答应还不行了。”

    “道长可自信有这份能力?”萧墨轩这时却又拿捏起了巧,质疑起景虚来,“当年长春真人那般的修为,尚且不能做到。”

    “机缘,机缘罢了。”景虚摇了摇头,“机缘不到,又如何能强求。若是机缘到了,再用得其谋,便就是水到渠成。”

    “那眼下机缘可是到了?”萧墨轩轻声问道。

    “贫道并非天人,不试又如何知道。”景虚似乎也是下了决心。

    墨轩心里一阵激动,“若是道长果真能做得了,在下一定奏请朝廷,封道长为护国法师。”

    “护国法师。”景虚听到这四个字,却是一脸的不屑,“萧大人若是以为贫道是为了这个,便请回去吧。”

    “那道长却是想要什么?”萧墨轩不由得一愣。

    “若是其事可为,事成后,还请萧大人帮忙向朝廷求个情,依旧让贫道回此茅舍中清修。”景虚脸上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

    “这……”萧墨轩顿时感觉有些吃不着景虚的想法,若是他果真对名对利都看得这么淡,为何适才又答应的这么爽快。

    “萧大人不必疑心。”景虚呵呵一笑,面色祥和,“贫道确实无意名利二字,答应萧大人,也只是为了天下苍生罢了。”

    难道他竟像是会读心术一般?萧墨轩心头又不禁微微一怵。

    丰州滩,板升。

    一座左右足足有十数米大小的羊毛帐篷,立在板升城废墟的中央。鞑靼司徒汗,俺答,躺在帐篷中间的卧榻上,一边两名姬妃,捧着小碗,小心的喂着汤药。

    “司徒汗,外面有一位道士求见。”一名金刀侍卫,隔着帐幕,在外面报道。

    “道士?”俺答只是把头略微向帐门边略微侧了一下,口中说出的话,仍是有几分有气无力,“给他一只羊,让他走。”

    “可是,那道士说,是来帮大汗治病的。”门边的金倒侍卫,仍迟疑着不敢离开。

    “谁说我有病?”俺答听见这句话,从羊毛榻上猛得坐起身来,冲着门边就嚷,“本汗哪里有病了?”

    “是……是是,大汗是草原上雄鹰。”金刀侍卫似乎也没先到会把俺达惹怒了,顿时有些战战兢兢,“属下立刻就赶那道士走。”

    “慢着,让他进来。”金刀侍卫刚抬起脚来,金帐内却又传出一声低吼。

    刀侍卫在外面应了一声,拔腿向外面奔去。

    穿过猎猎的旌旗,景虚像是视若无物一般,对路边威武的蒙古武士根本不去看上一眼。面上的表情,看不出一丝波动,看上去仿佛是来见一位老友。

    “道长请。”两位美丽的姬妃,撩起柔白如雪的手指,帮他卷开金帐的帘门。流目顾盼之间,风情万种。景虚竟也视若常人一般,略欠身致谢,抬脚迈进帐门。

    “贫道华山赵景虚,参见俺答汗。”赵景虚双手合十,向着俺答深深一弯腰。

    “华山?”俺答自小略学过汉文,所以此时交流起来,也是无甚障碍,“你们汉人,见了尊长不是都要行跪礼嘛,为何见了本汗,却不下跪?”

    “汉人虽是常行跪礼,可是跪的是天地君亲师,还有的便是地方上的父母官,不知俺答汗,却属哪一种?”景虚不慌不忙,开口回道。

    景虚这一回,倒是把俺答给弄得哑了口,天地自己自然不敢妄称,自己也不是赵景虚的君主,亲和师,也是搭不上边。最后一条,地方上的父母官,当然更不能认。

    “听说你要给本汗治病?”俺答强打起精神,看着赵景虚,“你看本汗这模样,像是有病?”

    “不像。”景虚看了俺答几眼,摇了摇头。”既然如此,那你便是妄言。”俺答右手撑在虎皮垫上,冷冷的看了景虚一眼,“在我们蒙古人这里,可是要割掉舌头的。”

    “贫道说的是不像。”景虚的声音,平静的就像一汪深不见底的井水。

    “哦,那既然你说

    本汗治病,想是定然也知道本汗的病在哪里了?”俺笑似的盯住了赵景虚。

    “大汗的病,却是有些不同寻常。”赵景虚手中拂尘微荡。

    “难道又要说本汗的病在心里不成?”俺答漫不经心的仰身向后靠了一靠。

    “大汗说的病,贫道倒是治不了。”赵景虚笑着摆手道,“贫道只是修行之士,又怎解得了大汗的心患。”

    “那你却是有甚么本事?”俺答两指拈起一颗沙枣,丢进嘴里。

    “贫道只会炼丹打坐,祈福颂经罢了。”景虚开口回道。

    “那你要帮本汗治的,却是什么病?”俺答心里暗暗觉得好笑,道教的这些东西,自己也是老早就听说过,平日听时,只觉得好笑罢了。

    “汉人里有一句话,不知道大汗可听过没有?”景虚对于俺答的嘲笑,丝毫不放在心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句话倒是听过。”俺答点了点头,“说得便是只要自个留得命在,其他的便才是有了机会。”

    “俺答汗果然睿智。”景虚适时的送出一句话,“一切世事皆如浮云,又怎及得上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俺答听见这句话,心里顿时不禁动了一下。其实也笑不得他,只要是个人,哪个没这想法。

    “生死老衰,皆是病也。”景虚微合上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哪里会真有万寿无疆这回事。”俺答想了一会,有些不置可否,“中原历朝那许多帝王都想过,又有哪个做到了?”

    “大汗说的不错。”景虚接过话来回道,“可这些事情,不但讲一个修字,也讲一个缘字。只说我华山陈拷老祖,处世间八百年,方才隐归而去,不知所踪。八百年间,华山上上下下,无数弟子,皆是亲眼所见,又岂能有假?”

    “这……”俺答被景虚这么一说,顿时也有些蓬然心动,万岁无疆,毕竟这个诱惑太大了。萨满教里虽然也有个灵魂永在,可那又怎及得上万岁无疆。

    “本汗听说,明朝现在那个嘉靖,也一心玄修,却不知他是否可得万寿了。”俺答努力定下心性。

    “此等天机,贫道倒是难窥。”景虚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但是皇帝陛下身边那许多高人,想是也未必无功。”

    俺答微皱一下眉头,想得有些入神。这道士说的似乎有些道理呀,明朝这好几代皇帝,都像是被下了咒一般,都活不过三十五岁。可轮到了嘉靖,却已经活了五十多了。还在龙椅上坐了四十年,这么多朝代下来,能做上四十年皇帝的,伸出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难道这些,当真是他玄修的结果?

    俺答的心里,居然有些开始松动了。

    “你这道士,尽说些无影的东西。”俺答忽得面上一紧,两只虎目狠狠的瞪了赵景虚一眼,“来人,把他给我带下去,送去牧圈里挑水牧羊,我且看他如何个玄修法。”

    帐外几名侍卫,听了俺答的号令,立刻冲进金帐,架起赵景虚就向外走。赵景虚被武士架住,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倒像是有几分惬意似的,任由着自个被抬了出去。

    牧圈里的伍长,听说是俺答叫送来的,自然明白俺答的意思,抖擞起精神,帮面前这道士排了一天九个时辰的活计,只留下三个时辰给他吃饭睡觉。赵景虚居然也似毫无怨言,反而点头微笑。

    “司徒汗,那道士一人挑着两大桶水,却还健步如飞,简直比得上族里的勇士了。”金帐内,一名侍卫在向俺答报告着景虚的近况。

    “俺答汗,这连续几天下来,那道士也是毫无倦意,脸色……倒似更是红润了。”

    连续十来天折腾下来,都是只听说这道士了得,渐渐的,俺答心里竟是又松动了一些。

    “他毕竟是个方士,不能真的当奴隶用。”俺答对着侍卫吩咐着,“给他少安排些活,让他没事的时候,来帐里陪本汗说说中原的事情。”

    随着俺答一句话,赵景虚又变成了半个宫廷讲师,每日和俺答在一起的时候,赵景虚都把玄妙之处和养生之道一一道来,听得俺答只觉如获至宝,日愈难以舍弃,回头等景虚一离开,便偷偷的躲在帐里试着演练。

第四十二章 万事因果

    明嘉靖四十年,十二月初三。

    苍茫的河套草原上,降下了深冬的第一场雪。

    萧墨轩站在宁夏城的城楼上,裹着一层火红的狐裘,向着北方望去。从城墙下看去,城楼上仿佛是在燃烧着一团跳动的火焰。

    只见昨天还一片泛金的草原,已经全部被白雪覆盖住。城墙下的雪地上,间隙有着一溜脚印,不知道是人留下的,还是出来觅食的野兽留下的。

    “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萧大人天生异状,贫道也不能尽参,若只看上停,萧大人三十岁前不但有一大劫,而且福泽浅薄。可再细看三停五官,若是合在一起却又是大贵之相,便连上停也纳了进去。贫道此生阅人无数,可此等相悖,却是前所未见。贫道此去北荒,尚不知是否有望归还,临行前赠一卷随身携带数十年之《道德经》给大人,此书虽不稀罕,可大人若是能记住,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定当受益菲浅。”

    萧墨轩默默的回忆着景虚临行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又想不通其中的究竟。

    若说面相,本来却也并不是自己的,究竟是否会对自己有所影响?他所说的大劫,会不会便是正月里的那一场变故。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又会是什么事儿?

    变故……自己来的那一天,也是这么大的一场雪吧。

    “萧大人。”不知什么时候,王崇古也站到了萧墨轩的身后。

    “呵呵,王大人也是来赏雪景了?”萧墨轩微微笑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向了北方。

    “今个天黑前,车队也是该可以到丰洲滩了吧?”王崇古站到萧墨轩身边,也跟着向北方望去。

    “希望赵道长和袁将军立得此功,也为我大明盛世,搏一个安稳。”萧墨轩心里,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王崇古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伸出一只手来,在萧墨轩肩上拍了几下。

    丰洲滩,板升。

    都说瑞雪兆丰年,可对于不很爱种地的鞑靼人来说,大雪却往往只意味着饥饿和寒冷。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冻死了好几十口人。”辛爱有些忐忑的站在俺答身边,“冻死的牛羊和马匹,却是还没来得及清点。”

    辛爱这一句话里的意思,已经是再明显不过了,冻死的牛羊和马匹太多,一时已经清点不过来了。

    俺答紧紧的咬着牙关,手上的指甲,深深的嵌进了肉里。眼下他却是也没法子,大部分囤积的粮食和毛皮,都已经被掠走。最后的那一场火,也把部落里的房屋和囤积了半年的干草烧了个干净。虽然事后族人已经全力重建,但是这么短的时间,光人住的地方都不能完全准备好,哪还有时间再去管牛羊马匹。

    眼下只冻死几十个人,冻死些牲口,倒还是小事,再等过一个月,部落里便就是一点食物也没了,到那时候,才是真正伤脑筋的。

    “等雪停了,我们再入关一次。”俺答似乎是下了决心,伸手从架上取下金刀,放在手里小心的擦拭着。

    辛爱的心里,也紧紧的绷着。从前也经常有过乘雪入关的事儿,可是眼下这情形,却不知会不会到时候又生出许多事来。先不说明军的防备如何,只说图门那里,也是一只跃跃欲试的饿狼。可是不入关,这个冬天,加上之后的荒冬,又决然熬不过去。

    上回俺答说要去图门那抢夺回来,也不过是一时气话,且不论图门的军队要比明军强悍的多,只论库房里的物资,关内也是比图门那要多许多。

    “大汗毕竟还是逃不过一个杀劫。”景虚正巧陪坐在俺答的身边,把这一幕全看在了眼里。

    “你这汉人却说的什么东西?”辛爱是俺答的儿子,自然也学过汉文,听了景虚的话,顿时一阵恼怒,向着赵景虚逼了一步。一只拳头,捏得紧紧的,凑在了景虚的鼻尖前。

    虽然辛爱的这一段话是用蒙文说的,赵景虚并听不懂,可是从辛爱那像猪肝一般涨得通红的脸上,也可以看出他是对自己不满。

    “若不是先犯了杀劫,又怎会引来这一场祸事。”赵景虚似乎对辛爱的那一只拳头视若无物,依旧气定神闲的说道。

    “你这道士一定是明朝派来的奸细,想来蛊惑大汗,让我们的族人全都饿死,冻死。”辛爱想起景虚听不懂蒙古语,便立刻换了过来。

    “天地生人,必

    之活,你们抢夺别人的粮食,衣物,到头来,却还是己身上。”景虚直直的盘膝坐着,微微叹息一声,闭上了双眼。

    “那便让你这道士做法念经,我们便有了东西吃?”若不是在俺答面前,只怕辛爱那一只拳头已经抡了下去。

    “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凭谁也逃不过。”景虚闭着眼睛,嘴里却仍然说着话。

    “俺答,我求你把这个道士交给我。”辛爱的指节捏得“咯咯”响,转身对俺答说道。

    “杀了他,我们便是有食物,有衣物了?”俺答讪笑一声,摇了摇头。

    其实,适才辛爱所想的,俺答也不是没有想到,此时间,他的心也像是放在了油锅里一般,各种心思,纠缠个不停。

    “若是大汗只愿赌这个杀劫,不愿种下善果,贫道也爱莫能助。”景虚轻叹一声,突然站起身来。

    “道长……”俺答见景虚要走,心里不知为何,忽得一急,伸手就扯住了景虚的袖子。

    “大汗已决了意,何必问我。”景虚虽然站住了身体,却并不回过身来。

    “我也并非愿意去犯这个杀劫,便是部落里这许多勇士,我又何尝愿意带他们去送命。”俺答紧紧拉住景虚的袖子,也不松手,“可若是不这般做……”

    “大汗为何总念着一个杀字,却忘了一个和字?”景虚这才缓缓回过身来,脸上居然罕见的有了些痛心疾的样子,“我道家有言,以不为而为,贫道也和大汗论过。可眼下,大汗又何曾想起过?”

    “不为而为?”俺答不由得一愣,扯住景虚的袖子的手,也不禁松了开来。

    “部落里虽然已受了大灾,可冻死的牛羊,一时也可以做食物。天气寒冷,一时间,也不至于腐坏。”景虚看着俺答,继续说道,“冻死的牛羊马匹,毕竟只是极少,大汗何不乘这段时间,遣使入关,请准边贸,大明也未必不肯。”

    “边贸。”辛爱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们也不是没有提过,可是哪一次大明准过?”

    “这却也是怪不得他们。”景虚的脸色,渐渐的缓了下来,“中原王朝,从来不曾主动撕毁过盟约,倒是北方各部,每当养成气候都挥兵南下,把受过的恩惠抛在了脑后,又让别人如何不防?”

    “这……”俺答和辛爱听了这话,顿时也有些面面相觑。虽然撕毁盟约之类的事情,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但是景虚所说,倒也是实情。

    “说了半天,仍是白搭。”辛爱仍有些不服气似的嘟嘟囓囓。

    “虽然求开边贸未必成功,南下叩关,就一定可成?”景虚又轻描淡写似的抛出一句话来,“大汗入过几次关,又求过几次贡?难道大汗南下叩关,都次次成功?”

    “这……”俺答又是一阵语塞,求贡的事,也只求过一次。可入关的次数,已经数不清了。叩关失败,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倒从来没把这个和求贡相比较过。

    “心不诚,又如何灵。”景虚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若是大明愿开边贸,我倒也愿永世休兵。”俺答紧紧的咬了咬嘴唇,“多年来的相战,我蒙古,因此家破人亡的也不在少数。”

    “可是眼下……俺答……”辛爱心里,也在激烈的斗争着。听了这许多话,他对景虚的说法也是有了些赞同,可是求开边贸,毕竟主动权在别人手上,入关劫掠主动权却是在自己手上。

    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出来,便听外面传来一阵频繁的示警声,听声音,似乎是从哨楼上传来的。

    “俺答,我出去看看。”辛爱此时也再顾不得去和景虚相争,一掀帐帘,就跃了出去。

    “南边来了好多人马。”哨楼上,哨兵不停的朝下面呼喊着。

    南边?难道是明军又来了?整个板升城里,每一个人的心里,顿时都像拉满的弓弦一般绷得紧紧的。这个时候明军来袭,即使能够击退,对于整个部落只怕也会留下更致命的伤害。

    辛爱几个箭步奔到了哨楼下,刷刷刷的攀了上来,也向远处看去。

    雪,虽然已经渐渐的小了,可是依然在下,所以向远处看去,视线也是模糊的很,只能踊跃看见一长条人马,直向板升而来。而他们前进的度,不知道是不是也是因为下雪的原因,前进的很慢,很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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