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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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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写生奇遇

    三月的方山,草长莺飞,山路边的树枝上,吐出了几片嫩芽和新叶,绿油油的;小道边,遍地是刚开出的野花,绿的,红的,黄的连成了一片,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山道边,猝的拐出了一个青年,在他的背上,还负着一个偌大的画夹。却也不走正道,只是在那林间和草间乱窜,惊得鸟儿啊,虫儿啊的四处奔走,却以为乐。

    这个背着画夹正在流窜的青年叫做许渺,大学毕业已经三年,没有回老家,只是留在n市找了家小企业呆下。虽然工资不高,但是日用还是够的,加班多时,还能存点下来,对于许渺这个乐天派来说,倒也丝毫不以为意。

    买房,这么遥遥无期的事,去想他做甚,还自己平添烦恼。

    猪肉涨价,由他去吧,据说吃素有利于养生,涨价还有利于提高农民收入,实在是利上加利。

    许渺平时所喜爱的,也就是背个画夹到处写生,一来二去倒也画的有模有样,比起艺校的毕业生来也不多逊色。唯一遗憾的是,画来画去,也没给自己画出个女朋友来来,倒时常有人在背后指着说这小子不务正业。

    没房,没车,又不是公务员,还是个外地人,谁肯跟你受苦?现在的女人太现实了。许渺哀叹一声,从背包里取出一壶白开水,狠狠的灌上了一口,继续寻找着合适的写生之处。

    早上刚下了一场春雨,脚下的草尖上还挂着亮晶晶的珠子,被阳光一照,倒也耀眼。许渺眯了眯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山谷出了神,雨后的空气特别新鲜,空气里的灰尘也

    少了许多,山谷底下的松树仿佛就在眼前一般,连那一根根松针都看得清楚,便打了要画的念头。

    又左顾右望的,见左边横着一块平坦的山石,向崖边微微突兀出去,站在上面望下面山谷应该是没有丝毫遮挡,于是卸下背上的画夹便迈了上去。

    孰不知,这一脚迈上去却踏了个空,一个踉跄,再看脚下时,哪里还有那块大石,直接的就是那个上百米高的悬崖嘛。想要稳住身形,已是不可能,整个人像个断线的风筝似的,直往崖下栽去。

    怎么会……这样……许渺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公元一五六一年,大明嘉靖四十年,正月十九。

    刚过了新年,一冬天都没下雪的北京城猛然间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翘以盼的官吏和农民纷纷松了口气,街头巷尾都传说是圣上在玉熙宫潜心斋戒祷告感动了上天,却似乎忘记了就在这场大雪前还在传言,这一冬都没有下雪是因为当今皇上无道,宠信奸臣。

    北京内城东安门边的一座大宅子里,这时却传出了一阵阵哭声,在这风雪飘摇的下午,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院内的几株梅花树上,立刻有人扎上了一丛丛的白花。刚落下的积雪,和树上扎的白花相映,显得格外刺眼。一面招魂幡竖了起来,随着凌厉的北风不断舞动着。

    这座宅子的主人,便是当朝吏部右侍郎萧天驭。身故的便是他的儿子萧墨轩。可怜那萧天驭,直到快四十才得了这一个独子,平日里捧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口里怕化着。偏偏那萧墨轩福薄,前日被一粒花生米呛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请郎中便归了西,只留下两个老人家在那肝肠寸断。

    黑……到处一片漆黑。这是哪里?我死了吗?难道这里便是阴间?许渺脑袋里乱成了一团。

    喉咙似乎还有几分疼痛的感觉,让许渺不禁伸手轻抚过去。

    有温度。许渺这一触手就感觉不对。

    “难道我还活着?”许渺心里像揣了个兔子似的跳个不停。

    “呜,呜阵阵哭声向耳边传来,似乎很近,又像是很遥远。

    许渺觉得身体很疼,几乎动弹不得,好在两只手还听使唤,挣扎着向四周摸索。

    左边,有东西挡着,右边,也有东西档着,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许渺心里一阵恐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强撑起双臂,竟是一下子坐了起来。

    “咚!”还没等他坐直了身体,脑袋也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阵头晕目眩,又躺了回来。

    “呜……”像是打了一个休止符,耳边的哭声噶然而止。

    上,下,左,右,都有东西挡着,难道是个棺材?许渺有些醒悟了过来,自己都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土葬似乎早已禁了啊,我怎么会在棺材里。

    但还没来得及细细思量,已觉一阵气闷,又早被外面的哭声扰的烦躁,禁不住一声叫出。

    “我还活着,放我出去!”

    静了好一会,不知谁叫了句:“有鬼啊!”,只听外面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着一阵阵尖叫,都向屋外涌去。

    “轩儿,轩儿,是你吗?”棺木外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唤声。

    “闷死了,快放我出去。”许渺被困在棺木内,脚边又架着两个烧纸的火盆,只觉闷热无比,已是出了一声的汗,只能不停的用膝盖撞着上面的棺盖,可是那棺盖早已钉上,撞了好一会,竟是纹丝不动。

    “轩儿,你……你别吓我们啊!”外面的声音除了哭腔,又带了几分颤抖。

    “我又不是死人,我还活着,把我困在这棺材里做什么。”许渺此时也顾不上许多,只想赶快出去。

    “快,快来人!打开棺盖!快来人!”一阵大吼,夹着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外闯了进来。

    “快,快!”只听外面又是一阵喧闹,似乎有人拿了几个东西开始撬棺盖。

    “吱!”随着几声响动,棺盖被撬开了几条缝,一阵混着灰火味的空气涌了进来,此时对于已经闷得头昏脑涨的许渺来说,却是清新无比。

    “砰!”棺盖一下子被掀了开来,强烈的光线让许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只得把手放在眼前遮挡着。

    屋内几个人,直直的盯着慢慢从棺底坐起的许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不敢上前来。

    “轩儿,轩儿,我的轩儿回来了,你一定是舍不得娘亲!”还是刚才在一边哭哭啼啼不肯走的萧夫人,当先冲了上来,一把抓住许渺。

    许渺的眼睛此时也渐渐适应了光亮,他歪过头去,仔细的打量着冲上来的女人。只见眼前这女人大约四十岁的摸样,一身古装,却也显得雍容华贵,只是一双眼睛已是被泪水浸的通红。

    “你是?”许渺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女人抓自己抓的太紧,手臂上只觉疼痛无比,却又不敢挣脱,只能由她抓着。

    “我是你娘亲啊!”那女人见许渺对她说话,脸上泛出一层惊喜。

    “娘亲?”许渺的眼睛不停的四处张望着,想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嘛。”许渺张望了半天,心里却愈加的糊涂。

    不过糊涂归糊涂,自己也总不能坐在这棺材里傻坐着吧。许渺试着从棺材里翻出来,右腿还没搭上棺材沿就一下子滑了下来,复活的时间不长,身体的血脉还有些不通畅。

    “还不快来帮帮你儿子。”那女人冲着旁边一个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喊道。

    “我这不是吩咐萧福安排人去帮轩儿炖上点补汤嘛。”那男人便是萧侍郎了,他此时脸上已经笑的鲜花盛开,幸福似乎来的太快,昨天才刚经历了失子之痛,儿子突然又回来了。

    “轩儿,这两天可把娘急坏了。”萧夫人拨开了云鬓,扯出了几丝白。

    “嗯……”许渺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本来想说声:我不是你的儿子。可是望着这夫妇俩关切的眼神,话到了喉咙边却又咽了下去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都还搞不清楚,她为什么自称娘亲,又叫我轩儿呢?还是看看再说吧。

    “把这些都撤了,快撤了!”萧侍郎有些厌恶的一把扯下了梁柱上裹着的白绢,心里一边默默祈祷着这不是一场梦。

    “老爷,夫人,少爷刚刚还阳,怕是身体还有些不适,不如送回房去休息一阵吧。”老管家萧福见许渺坐在那,一脸的迷茫,只当他是累了,忙不迭的上来献殷勤。

    “对对对,回房,回房。先找件大衣来披上,回头帮少爷把身上的衣服换了。”萧夫人嘴上答应着,却仍是紧紧的抓住许渺的手,仿佛怕自己一松手又会飞掉一般。

    少爷复活以后又失心了!嘉靖四十年元月二十,也就是“萧墨轩”还阳后的第二天。春寒尚且料峭,一条新的爆炸性新闻却已在大宅内火热的传了开来,连续生两桩离奇的事,顿时整座宅子都笼罩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昨个小主子连小香兰都不认识了,一直在问她是谁,自己是谁,又问这是哪里。”

    “不会吧,小香兰可是侍奉了少爷六年了,少爷连她都不认识?”

    “可不是,昨小香兰从小主子房里回来以后一直哭,一宿都没睡,今个一早就去庙里帮小主子进香请愿去了,到现在还跪在菩萨面前不肯起来呢。”

    “可惜了少爷这么一个玲珑的人。”

    “可不是,老爷,夫人和小主子平日里对咱多好,怎么好人就没好报。”

    几个碎嘴的丫头站在檐下,凑成了一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就连萧侍郎从一边走了过来都没看见。

    萧侍郎似是听见了几个丫头的议论,却只是脸色一沉,轻轻咳嗽一声便走了过去。

    几个丫头回过头时,只看见萧侍郎的背影,便一起闭上了口。

第二章 国手聚诊

    几个丫头回过头时,只看见萧侍郎的背影,便一起闭上了口。

    我们的许渺同志,这时应该称作萧公子了,自然是不会听见丫头们这一番议论,此时的他,正躺在一张黄梨木大床上着愣。

    昨晚上本想从那侍奉的丫头嘴里问出点东西,谁知道刚问出口,就吓得她失手打翻了洗面盆。从今天早上开始,又有一连串的郎中跑来帮他诊脉,还不断的问他吃了没,喝了没,上茅房没,问了一大堆奇怪的问题,还好没有一人帮他扎几针。

    好不容易等到那些郎中都走干净了,自己才可以安静的睡下来思考思考,可是思考什么呢?问几句话就把人吓成那样,想跑出去看看,门口还站着两个壮硕的家丁。对自己倒是很客气,就是想出去,没门。

    我们的萧大公子无聊至极,又不得出门,只能躺在床上不停的胡思乱想,想的脑袋生疼,也没一点头绪。

    “萧大人!”萧天驭的脚刚刚踏上偏厅铺就的西域大红羊毛毡,里面坐着的一群医师便纷纷站起行礼。

    整个京城最出名的医师几乎都聚了个齐,其中有鹤年堂的曹永利,号称“张一帖”的张守仁。太医院的万邦宁由于和萧侍郎平日里私交甚好,也被请了过来。

    “各位国手可诊出小儿究竟病出何因?”萧侍郎未及坐下便出声问道。

    一群医师人手端着一杯清茶,任由缭缭的雾气遮住了双眼,却一个都不肯先出声。

    “小儿若有何不妥,诸位不妨直言!”萧侍郎右手紧紧的握住了铁力木椅把,手上的青筋一根根兀出。

    在座医师中,以太医院万邦宁辈分最高,名声最响,平日里与萧侍郎私交也是最好。萧侍郎这么一问,众人立刻把目光全投了过去。

    万邦宁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也不便推脱,颇有些无奈的起身道:“惭愧,惭愧,在下诊而不能断,实在惭愧。”

    “小儿平日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病,前日意外也只是被一粒花生米呛着,难道竟是有什么隐疾不成?”高侍郎的声音有几分颤抖,那样白送黑的痛心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

    “这倒不是,只是从脉象和面象上看,萧公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疾病,一切与常人无异,并无不妥。”万邦宁歪过脑袋,捻须苦思。

    “不错,我等帮萧公子诊脉,也与常人无异。”其他医师见万邦宁先开了口,也纷纷应道。

    “那……小儿为何记忆全无?”萧侍郎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这么多国手都说自己儿子没病,忧的是既然都说没病,那为什么连自己老子都不认识了。

    “老朽曾经在一本医术上看过一种病解与公子之病十分相象,叫做失魂症,据医术上所记,患病之人之前可能受过一些极大的刺激,导致病。但是却没有写如何治疗,想是写那书的人也没能找到法子。”万邦宁在厅内度了个来回,他行医数十年,见过的病症千奇百怪,但这样的病人倒还是第一次遇见。不但是他,在座的这许多名医也是闻所未闻,这也激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

    “想是前天那次意外吓着了小儿。”萧侍郎点了点头。

    “不过老朽今日和公子对话,公子虽然有点语无伦次,倒也清醒。日后生活想是可以自理,萧大人不必太过担心。依老朽想,公子既然是因为受了刺激才生了这事,安心养一段时日,老朽等再给公子开几副宁神的药,也许日后能恢复也未可知。”万邦宁说完拱了拱手,回身坐下。

    “小儿遭此大难,能活过来已是祖宗的庇佑,天大的福分,也罢,也罢”萧侍郎长叹一声,他这儿子本来极是聪明,十二岁就考过了童生,做了秀才;嘉靖三十七年,十七岁时便考中了举人,最近一直秉烛苦读,只等明年开春便可参加会试。可是看看眼下这样子,只怕是再没指望。

    送走了这一群医师,回到房中的萧天驭未免有些怅然。

    “老爷是为轩儿的事愁眉?”萧夫人轻个儿摊开了银丝绣花被,扶着萧侍郎在床边坐下。

    “嗯,今个早上我去看了轩儿,他连我都不认识了,拿经书给他看时,更是……唉!”

    “老爷,我看轩儿虽然记忆全无,可仍是清醒,说起话来,也仍是玲珑的很。经书忘了,还可以再学,只要人还在便是好了。就算再学不好,好歹也已经有了个举人的身份,老爷再着故友上下打点一番,哪怕只做个小吏也强过我等日后没人侍奉。”

    “夫人说的有理,今天万太医也说了,轩儿也许只是因为受了惊吓,安心修养段时日也许便好。”萧侍郎听了夫人那一段话,又想想儿子能死而复生,已是天大的福分,心下竟也释了怀。

    “***!”被困在房里,半步不得出去的许渺渐渐明白了过来,自己似乎是遇上传说中的穿越了。照了照铜镜,里面的面容虽然也算是风流倜傥,皮肤白的像个女人一般,比自己原来样子还俊了几分,可是毕竟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身体,总觉得有几分别扭。

    “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回去,还是先好好呆着吧。”许渺微微叹了口气,略定下心来。

    “少爷,该歇息了。”小香兰通红着两只眼睛,推开门走了进来。

    “哦,谢谢!”许渺还不大适应有人这样侍侯自己,吃饭有人端来,洗漱的水有人打好,唯一遗憾的是,用来刷牙的只有几块盐巴,总没有以前用牙膏舒服,又对周围这一切都充满好奇,一双眼睛只是直直的盯着小香兰。

    “少爷为什么这样看着奴婢!”小香兰有些害羞的低下眉来,虽然已经侍奉眼前这人有六年了,可是以前的少爷从来只知道盯着自己手中的书,自己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顶多也只是应上一声,还没这样看过自己,更别谈会说谢谢。

    “看来果然是大户人家,连个侍奉丫头都长得这么标致。”许渺仔细打量了下眼前这丫头。因为萧墨轩还阳以后,夫人说家里都要穿红冲喜,所以小香兰穿着一件大红夹袄,胸前一对蝴蝶扣正系在当中,把胸前衣裳扯的贴身,微微隆起了两片;头上梳着桃心髻,斜插了一支金玉梅花钗,脖子下面露出一截鹅黄的内衫,衬得皮肤雪白,犹如凝脂一般,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顶出一对远山眉,怎像一个侍奉丫头,简直比自己电视看过的大家小姐还标致和贵气上几分。

    “少爷……”小香兰自从十二岁进府,侍奉了萧墨轩六年,现在已经是十八岁的年纪了,如果是在外面,早就许了人家。但是平日在府里,也听姐妹们嬉笑过,更有几个年纪大些,已经和府内家丁结成了对的老妈子时常拿来开涮,所以对于男女之间的事也懂了些。这时见萧墨轩如此直接的盯着自己看,也未免闹了个脸红。

    “昨天吓到你了吧,实在抱歉,我实在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许渺这一天思量了个来回,觉得自己目前最好的办法只能是顺水推舟,装作失忆,免得再闹出许多事来。

    “奴婢是心疼少爷呢,那么玲珑个人……”小香兰说着,竟又不禁掉下几滴泪来。

    “别……别哭,我不是好好的嘛!”许渺平日里最见不得女人哭了,他又是个现代人,丝毫没有那种主子和奴才的意识,这时见了小香兰掉泪,也慌了手脚。

    “我只是忘记了过去的事,又没变傻,过去的事,你再告诉我一遍,我便是知道了。”许渺对着小香兰微微一笑。

    小香兰见许渺对自己这么一笑,心里顿时又是一阵暖流,自己虽然已经侍奉了少爷六年,可是少爷何曾对自己这样笑过,也许……也许这一失忆也不是什么坏事,这么一想,脸上又不禁飘上两片绯红。

    “来,坐下,慢慢和我说,把以前的事都告诉我。”许渺环顾了下房内,拉着小香兰的袖子在床上坐下,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怕天冷,坐在那几张冰冷的铁力木椅子上会冻着**。可是小香兰毕竟是个已经情窦初开的女子,见少爷居然拉着自己在床上坐下,未免又多了几分浮想,脸上愈的红了起来。好在天色已黑,房内只点了一支蜡烛,许渺倒也没看出来。

    “我问你答,别再像昨天一样吓着了。”许渺自个先爬上床,盘膝坐下。小香兰不好意思学他,只是在床边坐定。

    “我是谁,我爹又是做什么的,现在到底是哪一朝?”许渺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少爷名叫萧墨轩,字子谦,老爷是当朝吏部右侍郎,现在是大明嘉靖四十年。”小香兰一五一十的回道。

    “原来还是这么大个官!”许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难怪家里一个丫头都这么贵气。吏部右侍郎放到现在,也是个副部级,那可是和省长一个级别,许渺活了二十多年,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副县长。省长级别的官倒也见过,也听过他说话,不过是在电视上。现在倒好,只要想见,天天都可以见着。

    “那这里便是北京了?”

    “那是自然,老爷是吏部天官,自然得在北京任职了。”小香兰见许渺虽然有点憨憨的样子,但是反应倒也挺快,果然不像是痴了傻了,也跟着开心起来。

    既然萧墨轩已经被认定失了忆,他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和话,便也没人和他去计较了。短短十来天下来,萧墨轩已经把萧府内识了个遍,虽然后面总跟着两个家丁,不过关上房门,他们倒也不可能跟进来。渐渐的,他倒也定了心,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做一做这侍郎公子倒也不错。

第三章 庭舞八佾

    书房内,萧墨轩萧大少爷伏在黄梨木书桌前,手里捧着一本《论语》,头上的眉毛拧成了两股。

    “这些东西,一点都看不懂,怎么背得下去。”萧墨轩摇了摇头,终于还是把书扔到了一边,抓起一方寿山石镇纸把玩起来。

    一阵脚步声从书房门口传了过来,萧墨轩一个激愣,顺手把刚扔到了一边的《论语》又抓在了手里。

    “轩儿,昨日爹教你的《论语·八佾篇》,你可背熟了?”刚刚从吏部衙门回来的萧天驭,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便跑到书房来察看自己那宝贝儿子的功课做的如何。

    “嗯……”萧墨轩有些心虚的应了一声,虽然他心里明知自己只是许渺,不是萧墨轩,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面对萧天驭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丝紧张。

    “那你且背一遍给我听听。”萧天驭一掀官袍,居然在一边坐了下来,不禁让萧墨轩心里叫了声苦。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子曰:……………………”

    萧墨轩只背了两句,便再也背不下去,只能横过眼睛,偷偷看着一边的老爷子,却撞上了萧天驭射过来的两道目光。

    “下面呢?”

    “下面……下面,我不知道什么意思,所以实在背不下去。”事已至此,萧墨轩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心里话,文言文高中的时候倒是学过点,但是似乎也没这么晦涩。这《论语》只看上一眼,便要头皮炸。

    “什么叫看不懂?”萧天驭给儿子这么一回,也闹了个糊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这个儿子居然会有个现代人的灵魂,平日里哪有机会去接触这些文言文,看这些书自然是比爬山还累。

    “也罢,爹爹就来教教你吧。”萧天驭点了点头,抓过那本《论语》,逐句给萧墨轩解释起来。

    “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这一句意思是孔子谈到季氏时候说:‘这人能用六十四人在院子里跳舞,这都可以狠心的做出来,还有什么事不能狠心的做出来呢?’”

    “让六十四人一起跳舞叫什么狠心?”萧墨轩听了这段解释愈加的糊涂,只不过是让六十四个人一起跳次舞,以前在电视上看的,别说六十四人,就是六千四百人一起跳舞都经常有的,市民广场上那些老太太们,哪次跳舞没个几百号人。

    “这……孔圣人的意思是这人不懂礼法。”

    “跳舞不是人越多,越壮观吗?又怎么和礼法搭上了?”

    “咳,咳!”萧天驭一时哭笑不得,却不知道他儿子这时候比他还哭笑不得,古代别说看跳舞,就是穿衣服的材质都是有讲究的,比如大明律里就写着:商人不得穿丝质衣物。但是这许渺上哪知道这许多利害。

    “唉……让你一个人在家读书,是会有许多不明白。”萧天驭只当儿子失忆,心里只有心疼,非但没有生出火来,反倒是疼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和爹爹素来交好,爹爹明日且去找他,让他帮忙为你求个监生。去了国子监,自然有许多老师可以请教,兴许明年开春还能来得及参加贡试。”

    “是!”萧墨轩又是一阵头皮紧,那国子监他是知道的,据说是皇帝亲自开设的全国最高学府,地位比今天的清华北大南大一类,不知道要高上多少,国子监学出来的人,便可自称“天子门生”,在科举和官员选拔上,不知道有多少便利。虽然有这许多好处,可是想到要再去上学,萧墨轩心里还是十分不乐意,尤其是要去学这些四书五经。但是又不好当面拂了萧侍郎的意,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萧天驭拿定了主意,吩咐了一番以后,就自顾着回屋找夫人去商量上下打点的事情去了,居然一连几天都再没来找萧墨轩的“麻烦”。

    老爷子不来找麻烦,萧墨轩得了三分颜色便开了染坊。虽然从“还阳”到现在只有十多天的时间,可是我们的萧大公子已经以其独特的“亲民”形象征服了府内大大小小的家丁,丫头。不过说到底,他是个普通的现代人出身,一时让他摆出架子来,还真不那么容易。

    “萧三,萧四!”第二天一大早,萧墨轩起来以后刚刚洗漱完毕,便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这萧三,萧四,便是当日守在他房门边的那两个家丁,据说是府里的管家萧福和一个老妈子生下的,打小和萧墨轩一块长大。说到底,就是萧墨轩的伴读加跟班,只是从前那个萧墨轩也从来没打正眼看过他们,现在的少爷甚至连吃糕点都不忘记叫上他们,实在让他们受宠若惊,除了那几分敬畏外又加了些爱戴。不过,唯一让萧墨轩纳闷的是,老爷子也算是个饱读诗书的儒生,为什么除了萧福外,府里的家丁起名都从萧一萧二开始,一直叫到萧十二,若是再添上一个岂不就是十三太保了。

    “少爷,有什么吩咐!”萧三萧四应声而来,哈着腰,抬着眼,看着家里的这位小祖宗。

    “陪我出去转转!”萧墨轩顺手扔下了松江棉布做的洗脸布。

    “少爷今天不读书了?”

    “读书自然是要的,但是我现在连北京城的路都不认得。以后难免要出去走动,总不能非要等到出去走动时候才去认路吧。”萧墨轩早就给自己想好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是是,少爷请!”萧三萧四这几日在府里也是呆得闷了,巴不得找个机会出去走动下。

    一行三人,还没走到大门边,就听背后传来一阵唤声。

    “轩儿,你这是要去哪?”

    老爷子这时候已经去了衙门,府里还会有谁会叫自己“轩儿”,萧墨轩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叫自己的是谁。

    “娘,孩儿这几日闷的慌,想出去走动走动。”

    “出去走动走动?”

    “是啊,孩儿现在京城的路一条都不认得,以后难免出去走动,若是走的远,只怕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

    “也好,你痊愈时间尚且不长,出去走动下,活动下筋骨也是好的。早点回来便是!”萧夫人现在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儿子几乎溺爱到了极点。

    “孩儿遵命!天寒,还请娘亲赶快回屋才是!孩儿一会顺便去趟胭脂堂,帮娘亲买点面油来。”许渺当年其他本事不多,就是一张嘴忒甜,如今到了这,这本事倒也没丢下,反倒有几分扬光大。

    “萧三,萧四,照顾好少爷!”萧夫人在背后追着叮嘱,心里却是甜丝丝的,这孩子,虽然失了忆,却似乎比以前更讨人欢喜了,就算再读不进书,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儿子,也是福分。

    出了府,先去街上买了面油。萧墨轩又一头扎进了画工坊。这许多日都没拿画笔,已经隐隐有几分技痒。萧府书房里,又多是丹青画作,都是经年来萧侍郎升迁,做寿时同僚属下所赠,萧轩甚至还在其中现了几幅名家作品。

    不过可惜的是,萧侍郎对于绘画并没有多少兴趣,那些画收了过来便扔在了书房内,并不时常去打理。可是对于被一直关在府内的萧墨轩来说,却是如获至宝。每天趁萧侍郎不在时,都要拿出来把玩一番。

    各式的笔墨纸张,府里是不缺的。所以进了画工铺子,萧墨轩只是选了几样上好的水色、石色和胶矾。

    “这里有松节油和核桃油吗?”萧墨轩在店里转了一圈,却没寻到油画所要的这几种东西。以前许渺很少会去画油画,主要也是因为油画的材料太过昂贵,水彩画和水墨画,若是一幅画的不好,扔掉便是。而一幅油画所需要的材料,哪怕是用最廉价的,也要上百元。不过,现在嘛……侍郎家总不会这么点东西都买不起吧。

    “这位少爷,您真会说笑,小的这画工铺,哪会有您说的这些东西呢。”铺里的伙计望见了这位锦衣锈袍的少爷进了铺子,早就在一边伺候着了。

    “少爷要是想买刚才说的那些,不妨去前面万全堂药材铺里看看,京城里除了鹤年堂就是他家最大了,您说的东西应该都有。就前面左拐走上一段便是。”

    萧墨轩听他这样说了,才想起来大明朝哪会有油画之风,也不再多说,让包了东西。那伙计略一算,这许多东西只九钱银子。萧墨轩捡出个一两的锭子,余下一钱便赏了伙计,作为他指路的答谢。

    伙计得了银子,自然欢喜,千恩万谢的送出门来,又指点了一番,等萧墨轩一行走远才退了回去。

    萧墨轩去万年堂一看,想要的果然都有,各带上一些让家奴提了,又在四周转了一转。这北京城虽然在大明朝也算得极繁华的了,可是和后代的都市一比较,却又逊色了许多。初时倒还觉得新鲜,但看来看去,还不如以前在电视上看的过瘾,渐渐的也是索然无味。于是喝起家奴,折身而回。

第四章 潜在同党

    “我的乖乖心肝儿子!”萧夫人见儿子果然帮自己带回了面油,自然欢喜,夸了一通以后,又怕儿子没得钱用,差下人送了五十两过去。

    却说萧墨轩拿了东西,便兴致勃勃的跑到书房去临摹那些画作了。就在他钻进书房的那一刻,萧天驭也度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早得了通报,迎出集贤门外,把萧侍郎引了进去。

    “萧大人今日怎么得闲来这里坐。”张居正早听说萧家公子失了忆,料定萧侍郎今天来必定和他那个宝贝儿子有关系,也不点明。

    “今天前来实在是有事相求!”萧侍郎也不遮掩,开门见山。

    “哦,萧大人不妨直言。”

    “我那犬子……不知道张大人这里可有监生的缺。”萧侍郎两眼紧紧的盯住张居正的双唇,生怕里面蹦出句让人懊恼的话。

    “萧大人位居三品,萧公子又是举人身份,自然可入国子学,而且眼下国子学里确实有两个缺。”张居住轻抚长须,“只是此事兄弟我一人也做不了主,还得国子监祭酒,高拱,高大人点头,至于皇上那里,估计问题倒不是太大。”

    “那……还请劳烦张大人代为操执。”萧侍郎听了这话,站起身来,将那大红的官袍抖了一下,自袖中摸出两张银票。

    “这张,三千两的,张大人拿去帮忙打点,这张,两千两的,劳烦交给高大人,也代为打点。宫里我也已经有了敬奉,就不劳操心了。”

    “好!”张居正接过银票,也不细看,直接塞进了袖中。

    这张居正素来有贤名,但是这迎来送往,却是官场必不可少的套路。大明朝的开国始祖朱元璋把帐算的太精,官员的俸禄算下来恰恰只够养活一家人,各府衙的经费也往往只够日常开支,丝毫没有多余。但是官做大了,未免要些排场,便是去人家家里做客,也是常需要谢金的。即使是公干,请些幕僚,加些人手,也是需要银子的。

    银子是好东西,谁都喜欢,可是也是个烫手的物什,张居正却丝毫不推辞的接了下来,正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萧天驭心里也明白,知道这银子一送出了手,事情便成了一半,拜谢一番之后,欢天喜地的回家去了。

    张居正揣了这五千两银子,也不去找高拱商量,却直奔裕王府而去。

    裕王,嘉靖皇帝的第三子,也就是后来的隆庆帝,但是在他即位之前,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一天太子的名分。

    说起这件事,就不得不提起长久以来,一直藏在嘉靖皇帝心里的一条“咒语”:二龙不相见。

    早在嘉靖十八年八月,嘉靖皇帝便有了第一个儿子:朱载基。

    载基者,承载国家之基业也,由此可见嘉靖对这个儿子确实是极为喜欢。但可惜的是,这个皇长子不但没能承载国家之基业,而且连自己都没能承载得住,他在人世间仅仅呆上了两个月,便夭折了。

    朱载基的夭折让嘉靖陷入了深深的悲痛,这时,方士陶仲文向他提出了一个极具震撼性的理论:“二龙不相见”。这个意思就是说,太子是一条潜龙,而嘉靖皇帝是真龙,二龙如果相见,必定会对其中一个人有伤害。皇长子早死就是一个例证。

    但到底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谁也不知道。但这么巧的事情偏偏又再次生了,嘉靖皇帝的第二个儿子,朱载壑,十四岁第一次以太子身份出阁讲学,刚刚举行完隆重的典礼之后就突然病倒,不治而逝。

    经过了这一遭,嘉靖皇帝便再也不肯立太子了,虽然后来裕王的弟弟景王被封藩于湖广德安府,裕王却留在了北京城,朝野便人人心知,嘉靖帝此举便是承认了裕王的王储地位,但是嘉靖却从来没把裕王立作过太子。

    王子,太子,虽然只有一字之差,却是大不一样。少了这么一个名分,朝中还真就有人不把裕王当储君看,这个人就是当朝内阁辅严嵩的儿子,严世蕃。

    嘉靖皇帝在那守着一个“二龙不相见”,下面的严世蕃却只看见了嘉靖皇帝对裕王的冷淡。按理说,这严氏父子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自然也是异常聪明的人。做老子的还好,起码力主过给裕王一个太子的名分,虽然由于嘉靖皇帝的沉默此事又不了了之。可儿子就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了,人家皇帝和王爷见也好,不见也好,那是人家老朱家自己的事情,你们去凑什么热闹。可是他偏偏还就去凑了这个热闹,不但凑热闹还做起乘火打劫,落井下石的勾当起来。

    既然做了皇帝的儿子,自然是不好直接出来做官做生意的,过日子基本要靠岁赐。可是裕王殿下,这个未来的皇帝在做王爷期间居然连续三年没领到岁赐,理由仅仅是因为没有严氏父子的命令。无奈之下,这位裕王爷只好在王府里收罗了些珠宝绸缎,变卖得一千五百两银子拿了去低声下气的求严世蕃。严世蕃欣然接受,不久就让户部给裕王补了岁赐。

    过日子的钱是有了,裕王爷的心稍微定了下来。但是严世蕃却似乎对这场游戏并没有失去兴趣,在打倒了上书弹劾自己父子两人的杨继盛的时候,顺带着又把祸水引向了裕王。

    好在裕王爷福大命大,骨头比百炼钢还要硬的杨继盛把一切全扛了下来。

    但是从此以后,裕王殿下心里却和严氏父子结下了梁子。储君毕竟是储君,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王爷没什么区别,但是势力还是有的。仇恨,往往能给人以一种特别的力量。更何况,嘉靖皇帝更是给裕王爷安排了一批不得了的老师,张居正,高拱,殷士儋,陈以勤。

    逐渐稳固了地位的裕王殿下,难道就这么容易把当年那份屈辱和仇恨忘了?

    张居正不但是国子监司业,也兼着右中允的职。平日里裕王府往来的文书都是他整理,说是整理文件,其实也算是裕王的老师。裕王府的侍卫自然也是认得张居正的,笑着脸把他让进王府,张居正便直奔门内而去。

    “王爷!”张居正刚进了门厅,就望见裕王正裹着件团龙锦服在那闲坐,面前放着一个蟠龙金火盆,一双手伸在上面不停的搓着。

    “张师傅来的正好,本王正闲来无事,张师傅来了正好陪本王对弈上一回。”

    “既然王爷有此雅兴,下官自然奉陪。”张居正呵呵笑着答应。说话间,下人们早已搬过桌椅,布下了局。

    “王爷,我看此事正是个机会。”张居正捻着玉石琢成的棋子,望着棋盘上正在绞杀的两条大龙并不急着落下。

    “张师傅如何想的?”裕王的眼睛也只是盯着棋盘上的棋子。

    “吏部向来是他们的地方,那吏部尚书吴鹏凡百官进退,都只是听那严世蕃的。我们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我们这一回若是答应了萧天驭,他必定对王爷感恩戴德,就等于在他们那里下了一着,提!”张居正猛然在一圈黑子当中落下了一枚白。

    “反提!”裕王几乎不假思索的回手一下。

    “回提!”张居正轻喝一声,裕王正眼看时,却见刚落下的两枚白子已经牢牢的把在了黑棋当中,已经成了一个劫局,自己这一子无论落在哪里,当中那一大片势必要损失不小。

    “呵呵,张师傅果然高人,本王立刻就召高师傅过来商量。”裕王爷顿时眉开眼笑。

    “轩儿,轩儿!”萧天驭从轿子上下来以后,手里抓着个大红的帖子,脸上一片红润,简直要比他身上的大红官袍还要亮,补子上的那只孔雀,随着他的脚步飘飘而动,仿佛是活了过来一般。

    萧墨轩躲在书房里,刚临摹好了一幅画,正待要干了批上胶矾,猛然间听见老爷子那响亮的喉咙,心里立刻明白了过来,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轩儿,入监的文书爹爹已经帮你拿到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天子的门生了。”萧天驭哈哈笑着把大红的帖子递了过来。

    “多……多谢爹爹。”萧墨轩心里已是苦极,却不得不摆出一副笑脸。

    “为了这个,爹爹可是花了……”萧天驭忽得伸出一张大手,五根手指直直的竖在了萧墨轩的面前,再一转眼,左边又竖起四根,两只巴掌几乎要贴到萧墨轩的脸上,“九千两白银!”

    “九千两?”萧墨轩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前日去街上买了那许多东西,再加上给伙计的小费也不过用了三两不到,据萧三说,即使这三两银子,也是一户平常人家几个月的用度了。

    “爹……你上哪找的这么多银子。”萧墨轩心里实在不愿把眼前的这位慈祥老爹和传说中的贪官相联系起来,从来在书上,电视上看的贪官,不都是没好下场嘛,而且官越大,下场越惨。

    “小孩子问这些做什么!”萧天驭听了这话,把那眼睛一瞪,萧墨轩便识趣的闭上了嘴。

第五章 子谦受罚

    第二天一大早,刚过了寅时,天且还没亮,萧墨轩在床上睡的舒坦,就听见小香兰已经在外面唤门了。

    “少爷,该起来漱洗了。”

    “天还没亮呢,你也先回去睡一会吧。”萧墨轩在床上翻了个身,眼睛依旧闭着。自从到了这里以后,一直都是睡觉睡到自然醒,以前啥时候有过这样的日子。至于是不是能数钱数到手抽筋,那就不知道了,不过从老爷子能花九千两帮自己买个监生这事看来,这府里的银子若是让自己一个人背,怕也是背不动的。这时候只怕让他回自己那时代,他都不肯了。

    “做什么监生,回头去京城外面买个几百亩地,以后再娶个老婆,生一堆孩子,不照样可以供奉两个老人家下半辈子的。”萧墨轩迷迷糊糊的又在床上打了个滚。

    “老爷说了,今天卯时前少爷必须赶到国子监,还得行那拜师的礼呢。”

    “老天!”萧墨轩听了这话,再也躺不住了,一下子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九千两银子不能白花!”咬了下牙,萧墨轩狠狠的在自己大腿上拍了一巴掌,好让自己清醒些。

    “啪!”小香兰站在门口,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顿时吃了一惊,不知道自家少爷在里面什么疯,也顾不了许多,连忙推门闯了进去。

    “啊!”小香兰跑进门里,往床上这么一看,只见赤条条一个人坐在床上,一丝不挂,惊叫一声后,连忙又转过头来。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心里还在嗔怪少爷怎么弄出这么一个嗜好来。

    萧墨轩也吓了一跳,不过多半是被小香兰的叫声给吓的,一个打滚,又钻回了被窝。

    几个家奴,听见了叫声,已经奔了过来,却见少爷钻在被窝里,小香兰站在床边,背对着少爷,俏脸上却飞着两朵不正常的绯红,不禁想歪了。于是互相咧嘴一笑,居然掩上门,退了出去。

    “少爷……该起床了。”小香兰怯生生的说,也不敢转过身去。

    “嗯!”萧墨轩含糊的应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少爷……”

    “你在这,我怎么穿衣服。”萧墨轩也觉得困窘,脸上挤出几丝苦笑。

    “哦!”小香兰听了这话,脸上更是火烧般的热,举步就往门外走,却又好奇,不禁回头望了一眼。这不看还好,回头一扫,却现自家少爷在笑。

    “少爷在笑什么?”小香兰怀里像揣了只兔子,心突突的跳个不停,走出房门时,差点被门槛绊了一交,抬起头来时,又见几个家丁在四周嬉皮笑脸的。想回句什么,却又不知道回什么好,于是把头一低,自顾着走了过去。

    “轩儿,你去了国子监可得好好用功!”今天是儿子入监的第一天,萧夫人自然也是老早就起来领着下人备好了早膳。

    “嗯!”萧墨轩含糊的应了一声,国子监,入监,怎么听怎么不顺耳,像是去要坐牢一般。

    用了了早膳,穿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衣服,绿绿的一片,像是一只绿皮的青蛙,心里又是老大的不乐意。不过萧老爷早就打了招呼,说这衣服也是有规定的。

    怪不得以前上中学时候学校老是规定要穿校服装,原来是早有传统。

    出了门,门外早已备好了轿子。

    “轩儿,今天是你入监第一天,爹爹怕你不识路才备了这轿子,从明天开始你就要自己走着去了,省得被监里的博士和助教们看了不好。”临上轿前,萧侍郎又叮嘱了一番,并把一应礼仪的大概又说了一遍。萧墨轩此时已是头昏脑涨,只能是连连点头。

    进了国子监,验了文书,又有人领着去祭派了孔子老先生,萧墨轩便正式算是天子门生了。虽然从进了国子监大门到被送到课堂,一个人都不认识,但是这可难不倒萧墨轩,见到个没穿监生绿皮的人就喊老师,也不管人家是个杂役还是什么。这个通用型炸弹倒也管用,这一串忙下来,没遇到一点麻烦,顺顺利利的被送进了课堂。

    “这里便是国子学,以后可得好好用功,这里出来的学生日后参加贡试,乃至日后选拔官员都是有十二分的便宜。”送萧墨轩过来的助教笑眯眯的拍了下他的肩膀,国子学里的学生来头历来都不小,更何况……前两天萧侍郎送到家里的那几百两银子还没捂热呢。

    “是,多谢老师教诲!”萧墨轩一个鞠躬,低着头就要往里面走,转过身来,却见一件青蓝色的官袍托着一串老长的胡须在眼前飘着,再往上看,又是一张笑意盈盈的脸,红润着呢。

    “老师好!”刚直起来的腰,立刻又弯了下去。

    “张大人。”旁边的助教的腰,也跟着弯了下来。

    张大人?萧墨轩脑子里一转,马上就醒悟过来,眼前这位“美髯公”,应该就是老爹说的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了。

    “这便是萧侍郎家的公子?”张居正背着个双手,目光上下打量着萧墨轩。

    “是!”助教和萧墨轩齐声回答。

    “进去吧。”张居正微微点了点头,却又不让开道来,萧墨轩只得弓着个腰,在他身边绕了个圈才进了学馆的门。

    国子学馆内,一片书声朗朗而起。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入则仕?’

    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仪;言,将行其言也,则……”

    一片朗朗的读书声中,今天被迫起了个早,已经被打乱了生物钟的萧墨轩,萧大少爷,也渐渐两眼朦胧。眼前一本散着浓浓墨香的《孟子》,和着有甚有节拍的读书声,变成了绝佳的催眠药,好在大家都是半闭着眼在那摇头晃脑,他也跟着将脑袋晃起,嘴里唧唧咕咕,念的却是“南无阿弥佗佛”。

    堂上的博士已经是七十高龄,老眼昏花的只望见这个新来的学生一副刻苦的样子,心里也是十分的欣慰,慢慢的踱了过来,想看看这新来的监生长什么模样。等走到了跟前,只见嘴巴在动,却听不见声音,再凑的近些。不对,口型不对!顿时心下大怒,手上的戒尺狠狠的往案桌上这么一拍。

    “啪!”萧墨轩正在那云里雾里,忽然耳边一声霹雳,立刻从云头上一个跟头栽了下来。

    “叫什么名字?”老博士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也瞪得十分吓人。

    “萧……萧墨轩!”萧墨轩做贼心虚,声音压的老低。

    “知道在讲哪一章吗?”老博士低头看了下萧墨轩桌子上的书,手里的戒尺就在萧墨轩的鼻尖前舞动着。

    “哦,孟子的告子章句……”萧墨轩也低头看了下书,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于是提起了当年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点名的经验,目光飞快的在前方一掠而过,然后充满自信的挺起腰板:“《告子章句上》”

    老博士听了萧墨轩的回答,也不作声,转过了身去。萧墨轩自以为逃过了一劫,心中正在窃喜,却见眼前一闪。

    “啪!”老博士手中的戒尺一下子打在了坐在萧墨轩前排那监生的脑门上。

    “你也上课打瞌睡,你们两个全给我跪到圣庙前去,刚才讲的明明是《告子章句下》。”

    前面那位老兄,捂着个红肿的脑袋,幽幽的看了萧墨轩一眼,悻悻的向外走去,萧墨轩此时间心里还暗觉好笑,咬住个嘴唇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孔庙前,往那一跪,开始倒还没觉得什么,可这时间一长,两只膝盖又酸又疼,身上再给北风这么一吹,禁不住瑟瑟抖起来。

    “这……这位兄台,我们……我们要跪到什……什么时候?”刚过了一个时辰,萧墨轩已是觉得支撑不住。

    “放心,时候不会太长的!”那位老兄似乎并不着急,慢悠悠的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壶泯了一口,看这样子,似乎倒是早有准备。回过头来,望了望萧墨轩,顺手把小酒壶塞了过来。

    “喝口酒暖和下,这里的规矩,以后你就懂了。我们是国子学的监生,不比广文馆和四门馆的那些人,他们若是犯了错,吊起来打死的都有。我们顶多也就跪到午时罢了!”

    “什么?午时?”萧墨轩刚喝了口酒下去,听他这么一说,差点呛着,“现在才辰时末,这不是要再跪上一个多时辰?”

    “嗯!”那位老兄不急不慢的回了声。

    老天!萧墨轩心里暗叫一声苦,还得再跪上三个小时,下次上课再也不敢打瞌睡了。

第六章 把酒欢言

    “这位兄台,你刚才说我们国子学的监生不比平常,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其他监里的其他学馆惩罚起来比这还厉害上许多?”喝了几口酒,萧墨轩身上渐渐的有了几分暖意。

    “那当然,国子学的监生不是王公家的就是朝廷大员家的,谁也得忌惮上几分。其他学馆,除了太学还有些是五品官员家和各地县公家的,其余都是各地考上来,他们自然不会手下留情。”

    “那不知兄台尊姓大名,令尊是谁?”萧墨轩这时才回过味来,敢情一不小心,自己成了传说中的“太子党”。

    “这里又没其他人,别文绉绉的了,老子还真不喜欢这一套,要不是我老爹逼着我,我才不来受这份罪。我叫鄢盛衍,字元川,我那老爹便是新任刑部右侍郎。”鄢盛衍回过头来向萧墨轩咧嘴一笑。

    “呵呵,好,不搞那一套。”萧墨轩听鄢盛衍回话虽有几分粗鲁,却也有几分豪爽,便生了几分结识的心,“我叫萧墨轩,字子谦,我家老爹便是吏部右侍郎。”

    “哈哈,原来也是侍郎家的公子,幸会,幸会。”鄢盛衍听了哈哈一笑,装摸做样的对着萧墨轩一拱手。

    于是这两个侍郎公子,就这么跪在孔庙前,天南海北胡吹起来,一个生性轻视礼节,一个根本就有个现代人的灵魂,倒也合得来,一个时辰下来倒成了莫逆一般,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直到听见了监内的大钟响动才知道已经到了午时。

    “跪好,一会要有老师过来了。”鄢盛衍连忙指点萧墨轩。

    “好!”萧墨轩听了这话,立刻挺直了腰板。两个人一起把刚才的一副嬉皮笑脸换成了铁板一般的严肃。

    “鄢盛衍,萧墨轩,起身吧。”果然没过一会,就见一个博士像一阵风一样走了过来,说了句话就转身离开。

    “唉!”萧墨轩长出一口气,想要爬起身来,却两腿一软,啪的一下又跪倒在地上。

    “哈哈,这里的规矩,以后你就知道了。”鄢盛衍却笑嘻嘻的从膝盖底下取出两个软垫塞进怀里。

    等回了学馆,萧墨轩打开《孟子》,翻到《告子章句下》那一章,看到最后一段,却见上面写着“天将降大任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顿时感悟,甚至还有几分得意起来。这入监第一天就罚跪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又把这话拿给鄢盛衍看,鄢盛衍也是不免得意一番。

    下午散了学,萧墨轩正收拾着准备回去,左肩却被人猛拍一下,抬起头来,正是鄢盛衍。

    “萧兄,今天初次见面,不如让兄弟我做个东,去柳泉居小酌一番如何?”那鄢盛衍上了课就昏昏欲睡,等散了学,立刻精神十足。

    “今天已经赖得鄢兄指点,怎么还能劳鄢兄破费。”萧墨轩这许多天一直都闷在府里,此时见鄢盛衍叫他上酒楼,其实心里是十分的愿意,但是毕竟才相识不到一天,却又摆出一幅推脱的样子来。

    “哎,你我一见如故,何必在意这些。”鄢盛衍大大咧咧的把萧墨轩手中的书一抽,扔在了桌上。

    “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萧墨轩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是十分欢喜。

    于是去门房找到来接自己的书童,也就是萧三,让他先回家通报一声,自个跟着鄢盛衍向柳泉居晃了过去。

    柳泉居是京城的老字号,尤其店里的黄酒更是一绝,菜肴自不必说,能在京城里立足,没两把刷子肯定是留不住客人的,平日里若是去得晚了,连位子都没得坐,若是想要在雅间里,更是要提前预定。当然,这提前预定是对普通人来说的,当下刑部侍郎的公子来了,这条规矩自然也就不适用了。

    “鄢兄,这里人似乎太多了点,怕是找不着地方,我们还是换一家吧。”萧墨轩还没迈进大门,就见里面熙熙攘攘的,还有许多人一时找不到位子,在那一直打转。

    “不忙!”鄢盛衍只是一笑,也不说话,只是这么往门口一站。

    “鄢爷好!”鄢盛衍刚在门口站下,就见柜后的掌柜急忙奔了出来。

    “嗯!”鄢盛衍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礼,“这位是吏部萧侍郎家的公子,我的同窗,今天第一天入监,也是我的贵客,你看着给安排下吧。”

    “是,是,是,鄢爷,萧爷请。”掌柜见也是个大员家的公子,更加殷勤,哈着腰,把萧墨轩和鄢盛衍引到了楼上的一个单间。

    “鄢兄果然好大的面子,楼下那许多人,鄢兄连话都没说,掌柜的就给安排好了。”萧墨轩看了这包间一眼,只见当中放着一张雕花的八仙桌,靠窗边又有一张长案,却又只占了一半不到,打开窗户,正对着后花园。虽然正值隆冬,花园里一片衰败,但若是白天,宽敞明亮却还是占着了。

    “呵呵,这酒楼有家父的份子,他们自然不敢怠慢。”鄢盛衍呵呵一笑,“家父身处刑部,没许多油水,只能想这些法子,不像萧兄的令尊位居吏部,手握官员考核升迁大权,这天下大大小小的官员谁不得孝敬些,只怕我日后还得麻烦萧兄呢。”

    “哪里,哪里,鄢兄客气了。”萧墨轩见鄢盛衍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一切都据实相告,毫不掩晦,更是觉得亲切。

    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送上来的菜每样分量倒是不多,但是菜式却是不少,满满的放了一桌子。

    “来来来,萧兄别客气,尝尝这黄焖鱼翅,也是这店的特色,用整只的吕宋黄肉翅作料,须得用文火焖上三个时辰才算入味。还有这五柳活鱼,鲫鱼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这里用的鱼都是从江浙送来的,江浙的水好哇,鱼也好。”

    “鄢兄,既然我们是自家兄弟,就不必这么客气了,兄弟我也不会客气。”萧墨轩平日在府里吃的虽然不差,但无非是些大鱼大肉,至于以前的日子,更别提了,若不是鄢盛衍提醒他,他还真差点把那盆鱼翅当成了粉丝。此时见了这许多佳肴,早勾起了肚里的馋虫,反正又不要自己花钱,不吃白不吃,于是放开了肚量。吃喝之间,两人更是又天南海北胡侃了一番。论起年纪,鄢盛衍要比萧墨轩大上一岁,便称了兄。

    都说有三类人的关系是最铁的:一起同过窗的,一起打过战的,一起做过牢的。这萧墨轩和鄢盛衍已是同窗自然无疑,虽然只有一天;又一起罚过跪,也勉强算是一起“坐过牢”。自然就少了许多生分,加上几杯老酒下肚,不认识他们的人还以为是亲兄弟俩在喝酒。

    “子……子谦,我在这国……国子监已经呆了有小半年,人……人嘛……该享乐就………享乐,到头来……还不是一抨黄土,什么……光宗耀祖,位列公候……去……去***,这样的日子,能过上一万……一万年,便就是……神仙了。当今皇上……一意玄修,想成仙,你……你见过谁成仙吗?”鄢盛衍渐渐有了几分醉意,两只眼睛睁的滚圆,直直的盯着萧墨轩,一只手指,几乎要指到萧墨轩的鼻尖上。

    “元川兄,隔墙有耳,不可胡说。”萧墨轩这一阵只顾着吃菜,酒喝的比鄢盛衍要少了不少,加上以前看电视,都说明朝皇帝的密探多,又是东厂,又是锦衣卫的,未免多了几分小心。

    “哈哈,没……没什么,喝…多……了,喝多了而已。”鄢盛衍听萧墨轩这么一提醒,回想下自己刚才说的话,也暗自出了身冷汗,酒略醒了些,感激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天干木燥,小心火烛,戌时。”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打更声。

    “元川兄,现在已经是戌时了,我看就此别过吧。”萧墨轩听见了更声,知道时候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哈哈,好,好,告辞。今天和子谦你一聚,才知人生得一知己果然是快事。”鄢盛衍又是哈哈一笑,也起身一拱手,就此别过。

第七章 辛卯日朔

    柳泉居离萧府并不远,萧墨轩只步行了一袋烟工夫便看见了家门口挂着的灯笼。看门的老仆知道小主子还没回来,也没敢歇下,一直在门口守着。

    萧墨轩进了门,蹑手蹑脚的就要往房里奔,刚要进门,背后却闪出一道人影。

    “站住!”人影背着双手,站到了萧墨轩的面前。

    “爹……爹,您还没睡啊。”萧墨轩一抬头,这面前站的不正是老爷子嘛。

    “今天和谁一起出去喝酒了?”萧天驭自顾着走到萧墨轩房里,在凳子上坐下。

    “刑部鄢侍郎家的公子,鄢盛衍。”萧墨轩不敢隐瞒。

    “鄢盛衍?鄢懋卿的儿子?”萧天驭略皱了下眉头,“鄢懋卿那儿子好逸恶劳,不学无术,在国子监名声一向不好,你还是少和他交往点,免得沾了他的歪风邪气。平日里若是没事,早点回来,多读些书。”

    “是!”萧墨轩战战兢兢的答着,心里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有气也不敢说出来啊。

    “不服气,是吧?”萧天驭浸淫官场这许多年,能从一个普通的举子爬到吏部天官的位子,才学自然是有的,察言观色的功夫,也是何等的深厚。

    “孩儿不敢。”萧墨轩被看穿了心事,面色略一紧。

    “轩儿,你可知道那鄢盛衍的父亲鄢懋卿和严家关系非浅,那严氏父子把持朝政,名声一向不好,那鄢懋卿曾经执掌过盐运司衙门,现在又做了刑部的侍郎,一向依附于严家,也非善辈。爹爹能走到今天,全赖一向洁身自好,你也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孩儿记住了。”萧墨轩没想到自己吃了人家一顿酒可以引出这许多厉害关系来,心下也是纳闷,不过既然老爷子了话,自个也就听着便是。

    “唉,要起风了。”萧天驭慢慢踱到窗边,叹了口气,转身而去。

    “起风?哪有呢。”萧墨轩等父亲走了以后,也走到窗边,向外望了望。只见朗朗明月,万里无云,哪里有一丝要起风的痕迹。

    不过糊涂归糊涂,既然父亲这么说了,萧墨轩还是有几分忌惮,此后虽然在学馆里和鄢盛衍称兄道弟,散了学却总是立刻回家。好在那鄢盛衍确实生性豪爽,只当萧墨轩家教严,也没当回事。

    不知不觉中,萧墨轩在国子学里已是呆了小半个月。虽然看到那些文言文还是头疼欲裂,但是好歹也算规矩,没再享受那罚跪的待遇,倒是鄢盛衍像是照例般的又去跪了一次,回来之后萧墨轩好一阵安慰,鄢盛衍却像没事一样大大咧咧直摆手。

    嘉靖四十年春,二月二十八,农历辛卯日。

    一大早就是个青天白日的好天气,因为天气已经渐渐有了些暖意,萧府院里的梅花也开始打起了花骨朵。

    国子学馆内和平日一样,断断续续的传出一阵阵不紧不慢的读书声。

    萧墨轩已经逐渐适应了新的作息时间,自然不会再犯困,正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跟着其他监生念着面前的书。

    “哎?起云了?”正盯着面前的书本的萧墨轩只觉得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逐渐的已经看不清书上的字了。

    “日朔!”猛然间,窗外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听见这叫声,就连端坐在堂前的老博士也猛的跳了起来。

    “日朔,日朔!”顿时国子监周围响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咚咚咚咚!”远远的,传来一阵阵锣鼓之声,其间夹着一阵嘈杂的叫喊声,像是大街小巷的百姓全涌了出来,在那呐喊着驱赶天兽。

    “日食?”萧墨轩见老博士和其他监生都跑了出去,便没了顾忌,也奔到了檐下向天上张望着。

    此时,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逐渐吞噬着天上的太阳,等萧墨轩出来看的时候,太阳已经只剩下小半张脸还露在外面了。周围的一圈人,几乎全都一脸严肃。

    “不就是日食嘛,看热闹还用得着这么严肃嘛。”萧墨轩暗自咕噜了一句,却又不愿意放弃这看热闹的好机会,想跟着外面的人喊上几句,可见身边的人都不出声,便也消了这个念头。

    萧墨轩自然是不会理解这些人为何如此严肃,放到今天,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理解。但是就在萧墨轩看到日食的那一刻,钦天监,已是如临大敌。

    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青布官袍,头上一抹“四方平定巾”,右手扶在巨大的日冕上,并不去看天上逐渐被黑暗吞噬的太阳,只是低头看着盘针的投影一点一点隐没在了一片黑暗之中。

    此人叫做刘世廷,正是大明朝的开国功臣刘基,刘伯温的第十一世孙,现任的钦天监监副。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钦天监的监副,正六品的官,虽然多少受到了点祖宗的荫庇,得了些家传的风水之术,但是不可否认,他本身所具有的才能自然也是卓而不群。这次日食,早在三天前他便已经算了出来

    太阳的光芒终于被全部吞噬,整个京城,整片大地都被浸在了一片黑暗之中。但是在这一片黑暗中,比黑暗更黑暗的,却是人的心。

    两只通红的“气死风”灯笼,远远的飘了过来,一直飘到了刘世廷的跟前才停住。笼罩上,“司礼监”三个大字,红彤彤的,显得格外醒目。

    “上谕!”一阵略有些尖的嗓音响起,刘世廷连忙掀起衣襟,拜倒在地。

    “着钦天监监副刘世廷,立刻进宫面圣,不得怠误。”

    “臣遵旨。”刘世廷当即领了旨意,又向左右吩咐了几句,随着传令的太监而去。

    一行人出了钦天监,便径直往永寿宫而去。

    “咚咚咚咚。”刘世艇刚刚出了钦天监,那边午门边,钦天监监正和灵台官已经敲响了大鼓。

    随着鼓声,大批禁军涌出,头带赤帻,环形而立,将紫禁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每个人的手上,都执着一支火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几条火龙把紫禁城盘在了当中。

    火光映在出鞘的利剑和林立的矛戈之上,闪耀着摄人的寒光。

    刘世廷这一行人听见鼓声,也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赤帻换上。

    这一出叫做“日朔救护”,每当有日食生的时候都会上演这么一出,而头上戴的赤帻据说是为了“壮阳”……

    还没到了宫前,却见道中立着一人,再走近了些,却见是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

    “刘大人来得倒是快。”黄锦挥了挥手,一边的小太监纷纷知趣的退了开来。

    “皇上宣召,做臣子的怎敢怠慢。”刘世廷先行了一礼后答道。

    “那刘大人可知皇上宣你,是为了何事?”

    “自然是为了该问之事。”刘世廷不慌不忙的答道。

    “那皇上若是问了,刘大人又该怎么答?”

    “依照惯例,该请皇上沐浴斋戒,焚书谢罪,修德修政。”

    “哦,照刘大人这么说,这罪,就在万岁爷身上了?”

    “黄公公,您老这么说,岂不是要折煞下官。”刘世廷听了黄锦的话,顿时面上一紧。就在两个月前,钦天监的一位同僚便是因为惹怒了皇上而被活活打死在午门前。他刘家虽然有祖宗刘基传下的御赐免死铁券,可是他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也不会傻到自己去找死。

    “呵呵,老身无知,咱家只不过是想问问刘大人,这天上的太阳,不知道到底是被啥东西给挡住了。”黄锦呵呵一笑,竖起一只手指,直直的指着空中。

    “啊……”刘世廷略有些愕然的张了张嘴,又立刻醒悟了过来。

    “多谢黄公公指点。”刘世廷拉长了身体,向着黄锦长长的一作揖。

    “万岁爷还在里面等着刘大人呢,刘大人赶快进去吧。”黄锦见刘世廷似是心下明了,点头一笑,便也让开了道。

    刘世廷整了整身上的官袍和帽带,大踏步的迈上了永寿宫的台阶。

    “臣刘世廷,奉旨来见。”

    就在刘世廷迈入宫门的那一刻,笼罩在太阳上面的阴影也逐渐退去。

    “刘世廷,今日日朔,钦天监候解如何?”身为九五之尊的嘉靖皇帝,却着着一身道袍,盘膝端坐在莲台之上。周围几只盛满了松碳的金盆,不时的闪动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在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身处此处,却有几分闷热的感觉。面前当中,一支粗大的檀香正在缓缓燃烧着,浓烈的香味让周围的空气愈加的令人窒息。

    “回禀圣上,此像怕是不祥之兆。”刘世廷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真正跪到了嘉靖皇帝的面前,却仍是感觉头上比压了一座大山还要沉重。

    “朕知道这不是好事,朕是问你怎么个不祥法。”嘉靖略有些不耐烦的摆了下衣袖。

    “日者,太阳之精,人主之象,辛卯日朔,此象主有为臣子者蒙蔽圣上,偏权擅法,以阴侵阳,以臣掩君。”刘世廷咬了咬牙,把刚才想好的话一下子全倒了出来。

    个回答似乎和嘉靖想的略有些不同,却又并没有出乎意料之外,他轻轻哦了一声,沉默了好一阵。

    “还有吗?”沉默了好一会的嘉靖又抬起了头。

    “没……没了。”刘世廷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下去吧。”嘉靖终于了话,得了令的刘世廷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缓缓退出宫外,却见黄锦笑眯眯的立在一边。

    刘世廷也不说话,只是又向黄锦一作揖,便转过身向钦天监而回。

第八章 学内群殴

    太阳一出来,热闹也就没得看了。各馆里的博士和助教也回过神来,像赶鸭子一样把这些监生往学堂里轰。一大群监生有些兴奋,也有些紧张,走一步,停三步,仍然依依不舍的往天上张望着。

    “天降凶兆啊!”鄢盛衍摇头晃脑的就要往国子学馆迈,全然不顾老博士恶狠狠的目光。

    “恶人就是你家父亲那帮人。”一个太学馆里的监生,叫朱正的,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什么?你再说一句。”鄢盛衍听了这话,顿时大怒。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说话那人。

    “怎么着,你还想打人不成?我可是皇族的人,家父便是寿春县公。”刚才说话的监生被鄢盛衍揪住以后,仍是不甘示弱,也回手一把揪住了鄢盛衍。

    “那我就替太祖皇帝和当今万岁教训教训你这个满口胡言的畜生。”鄢盛衍听了他这话,心里愈加的上火,横着张脸,就是一个大嘴巴抡了过去。

    这里一动手,周围可就乱了套,国子学的监生和太学的监生都是官宦家的子弟,向来喜欢比个高低,又互相看不顺眼,这两个人手里打着,嘴里还不住的骂骂咧咧,这边说:“你们这些狐假虎威的败子。”;那边道:“你们这类祸国殃民的祸根。”顿时一场个人恩怨立刻上升为“政治矛盾”。

    国子监的广场上,孔子庙的平台前,上演上了一场全武行。这边一位老兄的帽子被夺下来扔得飞了老远,挂树上摇啊摇;那边一个书生的衣襟被扯了偌大一个口子,吊在那晃悠悠。不时还有人被推下台阶,骨碌碌的滚了下来,摔了个鼻青眼肿。一群博士和助教,开始还想上去劝解,却冷不丁被谁踢了脚,**上只留一只脚印,却不知道“凶手”是谁,转了半天,还是决定先退到一边观察下形势。

    萧墨轩在这旁边只愣了三秒钟就找准了方向,自己是国子学的人,大家都动了手,若是自己还作壁上观,日后被鄢盛衍轻视不说,只怕还会被国子里的同窗鄙夷。法不治众,而且这事也是太学馆的监生挑的衅,先破坏了和谐,上吧。于是也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正和鄢盛衍揪打在一起的那人。

    广文馆和四门馆,还有其他几个学馆的监生刚看了场热闹,正觉得不过瘾,猛然间看见这场闹剧,一个个也是热血沸腾。动手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没有个厉害的老爷子可以罩着,不过在一边呐喊助威一下,还是非常有兴趣的。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在空中不断的挥舞着,嗓子喊的几乎要嘶哑。

    “住手!”正打得热闹,一个人大声叫着冲进了场里,一把揪住了一名国子学的监生,被揪住的那监生只当又是太学的人,回过身就要把巴掌往那人脸上送。可回头过来这么一看,吓的连忙收住了巴掌。

    “张司业来了,你们还敢如此放肆?”刚才躲得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老博士,不知道又从哪里钻了出来,气势汹汹的站在张居正身后。

    “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竟敢在圣人面前失了礼仪,闹得如此狼狈。”张居正一张脸涨得通红。

    “是谁先闹的事?”张居正看着一群帽斜衣歪的监生,目光环顾了一下。

    “是国子学的鄢盛衍。”太学的监生们忙不迭的开口答道。

    “哦,鄢盛衍。”张居正心里不禁当的响了一下,鄢盛衍是谁,他当然知道是谁。其实在他来之前,他倒希望闹事的是广文馆和四门馆的这些监生。等来了之后才知道,果真是国子学和太学的监生在那互殴,心里不禁一阵叫苦。

    “回张司业。”鄢盛衍见太学馆的人先告了状,也不甘示弱,“是太学的朱正先开口辱骂我等父辈。”

    鄢盛衍回的这句话,没有用“我”,而是用了“我等”,明摆着是把国子学其他监生也扯上了。国子学的其他监生此时正是同仇敌忾,当然不会出声否认。

    “我只是……”国子监的监生们,每天做的事情大多都是研究这话里的话,鄢盛衍这话一出口,朱正自然听出了味道,连忙出声反驳。

    “住口,等他说完你再说,朱正他如何辱骂你等父辈?”张居正立刻打断了朱正的话,转头对鄢盛衍问道。

    “他说今日日朔便是因为我等父亲为恶,故而上天示警。”鄢盛衍自以为占了上风。

    “你可说了这话?”张居正又转过头看了看朱正。

    “学……学生说过。”朱正当时说那话时,也只是一时之气,此时回想一下,却也确实不妥。这时被张居正一问,心里也是忐忑。

    “是忠是奸,何时轮得到你们来评,一群天子门生,在国子监内聚众斗殴,成何体统。”张居正怒声斥道。

    “学生知错了。”朱正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鄢盛衍。”

    鄢盛衍见张居正斥责朱正,心里更是得意,正在那洋洋自得,却又听见张居正唤他。

    “学生在。”鄢盛衍连忙直身拱立。

    “他骂了你,你便可打他?那你打了他,他是否便可以杀了你?都照你们这样,还要这规矩和律法有何用?”

    “这……”鄢盛衍也是一阵语塞。

    “你们既然入了这国子监,自然得好生读这圣贤的书,学这圣贤的礼。”张居正在两人面前走了个来回,却又看见其他学馆的监生还在一边伸长着脖子张望。

    “你等还在这里做甚么?也想和他们一起受罚?”一只手指远远的指了过去,还站在旁边的监生立刻一哄而散。

    “书生,书生,以读书为主。这天下的事,自然有圣上和朝廷去管。”张居正继续说道。

    这么大个官,见识却是这么的浅,萧墨轩听了这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股“现代人”的优越感,略有些不服的撇了下嘴,心里忽得又想起一副对子,禁不住随口小声念出: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萧墨轩。”正站在前面慷慨激昂的张居正刚过了四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故而萧墨轩声随小,却并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学生在。”萧墨轩被点了名,心里也是一紧。

    “你刚才念的那对子,再念一遍给我听。”张居正双眉微锁,眼睛却不看着萧墨轩,似是若有所思。

    “学生……学生适才不过是信口胡言。”萧墨轩知道是刚才无意中吟的对子引来的,心里懊恼。

    “不,说的好,有道理,你再念一遍。”张居正丝毫没有放过萧墨轩的意思。

    萧墨轩见他想得入神,心想这对子又不是什么蛊言,再说一次也无妨,于是又开口念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好,好,对,对!”张居正手指在空中微点,竟似忘了正在教训这帮学生。

    “这对子是你所作?”张居正念了两遍,转过头来看着萧墨轩。

    “是无锡贤士顾宪成所作,学生只是偶然听来。”萧墨轩如实相告,心里还在纳闷,为何这么出名一个对子,身为国子监司业的大学者居然不知道。其实,要怪只能怪萧墨轩历史学的还不够好,虽然已经知道这对子是顾宪成所作,却不知道顾宪成这时刚刚才十多岁,还在无锡苦读那圣贤之书,根本不为天下所知,这对子恐怕也在他肚子里尚未孕出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大名马上就要在京城广为流传了。

    “惭愧啊,为人师者,自学尚且不足!”张居正对天长叹一声。

    萧墨轩在那心里尚且忐忑,听到张居正这一声长叹,心里一动,知道张居正果然有高士之风,不禁肃然起敬。

    “朱正,鄢盛衍,领头闹事,各领堂杖一十,其余各人,以此对为题写一篇文,散学前交来我看。”张居正得了这对子,十分喜欢,心里一高兴,居然对这些闹事者的惩罚也轻了些。

    众人领了罚,纷纷散去,国子学的监生刚才斗殴时没占到上风,却冒出一个萧墨轩来帮他们大大长了把脸,心里得意,都抬头对着太学的监生,拥着萧墨轩而去。

    文章……八股文!萧墨轩等回到了学馆坐下,心里却犯起了嘀咕。写起文章来,这书法一事倒难不住自己,但凡好国画者,也都习过几日书法。可自己真正入这国子监才二十天不到,如何作得出这八股文章来,一支毛笔,几乎被咬得半秃,面前一张白纸,却还是半点墨也没沾着。

    “你们这帮少年,平日不用心,书到用时方恨少啊。”老博士手执一部《论语》,在堂内转悠着,路过萧墨轩身边时,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第九章 少年中国

    “少年怎么了,未必就不如你们这帮老大不小的。”萧墨轩心知他是在说自己,虽然写不出文章,却还是照样倔着,在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

    “少年……读书……少年中国。”萧墨轩咕噜了那一句,忽得心里一亮,天下文章一大抄,刚才随口说了句对子就免了重罚,就算再抄上一遍又如何,梁启老先生那篇《少年中国说》就是个好的抄袭范本,还是八股体的,这时候梁老先生还没生出来,抄一遍他的文章,想他也是无可奈何,更不会有怕他从坟墓里爬出来找上门的担忧。

    这里主意一定,便动起笔来,《少年中国说》是萧墨轩上中学时候学的,记得已经不大清楚,但是文中的精妙之句还是记得的。弃去文里有辱老人的句子,又七拼八凑加上些自己的话,一篇大作火热出炉,也不管他对题不对题,不等散学,先把文章交了上去,气定神闲的坐了回去。

    老博士刚才还在心里嘲笑萧墨轩,料定这个胸无点墨的学生此次定遭难堪,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文章交了上来,以为又是一片涂鸦,便拿起来细看,决心要找出几处瑕疵,证明下自己识人不虚。

    谁知道这一看,却吓了一跳,不禁抬起头来往萧墨轩那里望去,诸位且看萧墨轩这文章是怎生写的:

    学,以为致用,然学之所重,并不只在闭门苦读。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少年者,国之希望,故应居斗室而心忧天下…………

    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又见书法工整,字迹磅礴。任凭老博士如何挑剔,这时都看得瞠目结舌,口里只有一个“好”字。

    待收齐了文章,送于张居正处,当先把这篇递了上去。张居正拿来一看,初时颇觉有些莫名其妙,文不对题,可是左右细想一番,少年立志,心忧天下,似乎倒也切中。再拿起细看,只觉整文犹如长江之水,滔滔而来,张大人的爱惜之心顿时也如黄河决堤,一不可收拾。

    萧墨轩等散了学,念着鄢盛衍挨了板子,便也顾不得父亲的禁令,出了国子监的大门就直奔鄢府而去。

    鄢盛衍平日里就是个赖不住闲的人,这时顶着个通红的**,趴在床上正无聊,见萧墨轩来了,自然高兴,聚在一起,又在背后把太学馆的那帮子监生骂了个够。

    待到稍晚,要留萧墨轩用晚饭,萧墨轩却怕回去晚了又要被责罚,推脱了起身告辞,鄢盛衍知他家教严,自己又无法陪客,也不强留,只是无法起身,让家丁送出府外。

    与此同时,严府厅上,正是一片***通明。武英殿大学士,内阁辅严嵩亲自做东,吏部尚书吴鹏,刑部侍郎鄢懋卿,中书舍人罗龙文,左都御使欧阳必进等人齐聚一堂,当然也少不了他自己的儿子,现任工部左侍郎兼尚宝司丞,严世蕃。

    十二支巨大的蜡烛,把这厅里照得有如白昼一般。菜肴自不必说,只那盛菜的盘和酒具,都是景德镇产的贡瓷,筷匙都是纯银所制,上面刻出了四季花开,每人身边都站着一名美艳的侍姬,端着酒壶立在身后,那酒壶里盛的,都是十年以上的花雕。

    “那刘世廷今天面圣,居然说今日日朔是因为权臣当道,以臣掩君,这不明摆着是冲我们来的。”严世蕃瞪大了那只没瞎的眼睛,恨恨的咬着牙。

    “阁老,小阁老,他们这是来者不善啊,据说吏部右侍郎萧天驭也被他们网罗了去,那萧天驭的儿子入监一事,便是裕王亲自推荐送高拱批的,眼下我们在这里聚,那萧天驭和高拱也正在张居正府上快活呢。”鄢懋卿意味深长的看了吴鹏一眼。

    “不如寻几件事,让欧阳兄策动都察院的言官上书参他们几本,尤其是那个刘世廷。”严世蕃猛的握起了拳头,一下砸在面前的桌上。

    “你说参就能参的吗?”坐在上的严嵩听见这一声响,缓缓睁开了眯耷着的眼睛。

    “我就不信天下有无缝的蛋,总能寻到他们几个把柄。”严世蕃切齿道。

    “扳倒他们不难,他们背后的人,是你能扳倒的吗?”严嵩向严世蕃看了一眼。

    “扳不倒,也得杀只鸡给猴看,再说以后天下也不定就是给他坐了,景王还在那呢。”严世蕃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瞪得更大。

    “住口!”严嵩听了这话,大吼一声,一时用气过猛,禁不住猛烈的咳嗽起来,一边的下人连忙端来茶水和痰盂。

    严嵩这一下叫的太响,一下子把座中的人全吼愣住了,一个个全都停住了口,向严嵩望去。

    “这样……咳咳……大逆不道的话,也是你能说的?”严嵩推开送来的茶水。

    “爹,人家都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若是我们再不动,只怕以后要后悔莫及啊。”严世蕃把头一撇。

    “东楼啊。”严嵩好一阵咳嗽才缓住了气:“爹一直以为你是我们严家最聪明博学之人,却怎么见识这么短。权倾天下,呵呵,你真以为我们做臣子的可以权倾天下?”

    “爹!”严世蕃一时竟不知道老父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们做臣子的,只能是帮皇上办点事,帮皇上遮点风雨。你想要权倾天下,即使皇上容得下你,下面的百官也容得了你吗?我执掌内阁二十年,门生多,树敌也多。”严嵩凄然一笑。

    “爹,以前夏言,杨继盛,沈链,郑晓等人,如此嚣张,还不是败在我们手下。”严世蕃颇有些不服气。

    “你都说是以前了,就算是郑晓,他们背后有那个人吗?”严嵩略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不胜酒力,先去后房歇息了。东楼,你好生招待。”

    严嵩说罢,便站起身来,一边早有两名下人走了过来,扶着他而去,酒桌上的人纷纷站起相送。

    “小阁老,我觉得阁老说的有道理,这储君的事,全是皇上心里打算着,我们可千万碰不得。”又坐下后,罗龙文当先话。

    “那日后若是他继了位,各位还能保得住这份富贵?”严世蕃反问道。

    席间众人听了这话,顿时一片默然无语。

    其实这时的严世蕃心里,早就感到了莫名的恐惧。他知道裕王恨自己,恨得入骨。想到这里,身上不禁打了个冷战。

    “这都是日后的事,眼下皇上龙体康健,最要紧的却是不能给他们占了上风,爬在我们头上威风。”鄢懋卿端起酒杯,向严世蕃敬道。

    “对,吏部掌管百官考核升迁,断不能给他们钻了进来。”欧阳必进应道,“只是那萧天驭一向做事隐密,是个老奸巨滑之人,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若是直接说吏部的事,吴鹏兄才是吏部的堂官,未免牵连。”

    “下不得,我们就让他上去,树大,未免招风,先把他挪开吏部再说。”严世蕃忽然心生一计,嘴角泛起了笑。

    “小阁老有何良策?”众人立刻把目光全向严世蕃投来。

    “自从去年郑晓被罢官以后,那刑部尚书的位子还缺着,等他去了刑部,便是堂官,刑部的责任都要他去担着,下面也都是我们的人,到时候只要懋卿在下面眼亮心明一些,不怕他不步那郑晓的后尘。如果他萧天驭识得时务,再放他一马也不迟。而且,他这一上去,他们必然会互相起了疑心。”严世蕃笑眯眯的看着鄢懋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小阁老这是要把我们刑部放到火上去烤啊,这样一来,只怕这刑部尚书的位子日后倒没人敢坐了。”鄢懋卿哈哈大笑。

第十章 喜笑颜开

    萧墨轩出了鄢府,见天色已黑,担心父亲又生嗔怪,连忙加快了脚步,等进了门,却见萧侍郎并不在家。又想起今个在国子监斗殴的事来,料想迟早传到父亲耳朵里。用过了饭便躲回屋里,再也不肯出来。

    偌大个萧府,除了家奴外,只这三个主子,总觉得寂寞,想唤萧三萧四来戏耍一番,毕竟心虚,想想还是打住了念头。

    “少爷今个怎么如此安静?”小香兰嘻嘻笑着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捧着白天刚晒好的棉被,心里纳闷怎么这个平日不安分的主,今天倒缩起头来。

    “小兰妹妹,我给你画幅画吧。”萧墨轩见了这么一个璧人进来,又不老实起来。

    “奴婢有什么好画的,别污了少爷的笔纸才是。”小香兰抿嘴一笑,半露出一排皓齿。

    “小兰妹妹比那画上的人还要美上几分呢。”萧墨轩一边拍着马屁,一边就要去拉小香兰。

    “少爷,才说了你安分,怎么又不老实起来。”小香兰见萧墨轩伸手来拉,连忙向一边躲过。

    谁知这脚下不小心,却绊到了桌腿,“啊”的尖叫了一声,身子向下倒去,正迎上萧墨轩,抱了个满怀。心里突突直跳,紧紧抓住萧墨轩不肯松手。

    萧墨轩本来只想和她开个玩笑,却落了个软玉温香抱满怀,他前世从来没谈过恋爱,到这里以后,那些大家的闺秀都锁在内里,见到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此时忽然抱着个香人,胸口还能感觉到那小鹿在跳,心里一热,竟痴痴的也忘了放开。

    小香兰回过神来,现自己正被少爷抱在怀里,顿时吓了一跳,红着脸拾起落在地上的被子,掸去了灰,铺到了床上。回头看时,却见萧墨轩还在那直直的看着自己,更加窘迫。不敢再看萧墨轩的眼睛,道了声安,就要出去。

    低着头走到门口,却又见门槛边站着几双脚,抬头看时,却是萧夫人。

    “夫……夫人。”小香兰料不准萧夫人是否看到了刚才那幕,刚有些平静下来的心,又突突的跳了起来。

    “你出去吧。”萧夫人面无表情,向屋外努了努嘴。

    香兰得了令,像只受惊的小鹿似的逃出了门外。

    “娘,这么迟了,您老还来这里做什么?”萧墨轩也不知道刚才萧夫人是否已经看到了那一幕,也有些慌乱。

    “为娘只是想来看看你,不知道这几日在监里的时候可好。”萧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了下来。

    “尚好。”萧墨轩听见萧夫人问起监里的事,心里有鬼,但看看母亲的表情也不像知道了自己斗殴的事情。

    “轩儿,你生辰快到了吧?”萧夫人突然开口问道。

    “我……我……”萧墨轩没想到萧夫人突然来这么一问,说真的,他还真不知道真正的萧墨轩的生辰到底是什么日子,也从来没想到过去问谁。就算这岁数,也是入监时在帖子上看到的。

    “唉,我怎么忘了,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萧夫人又一笑,想起儿子有过失忆的经历,不知道自己生辰也是没错。

    “孩儿……确实不记得了。”萧墨轩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

    “你是嘉靖二十年,三月初七生的,再过几天,便是你的生辰,已经到了加冠的年纪了。”萧夫人爱怜的看着萧墨轩。

    “这二十年,孩儿让爹娘操心了。”萧墨轩听萧夫人说起生日,忽得又想起自己前世的亲生父母,自己莫名其妙到了这里,不知道老父老母是怎样的肝肠寸断。自己老家在农村,父母一生务农,好不容易培养出个大学生,却又落个如此下场。想到这里,眼泪竟是禁不住的掉了下来。一下子跪在萧夫人面前,哭得像个大孩子。

    “轩儿,你哭做甚么?”萧夫人见萧墨轩突然哭得如此悲戚,一时竟有些不知道是该惊讶,还是该感动,只是拉过萧墨轩,轻轻的抚着他的头顶。

    “孩儿不孝,以后一定好好侍奉爹娘。”萧墨轩趴在萧夫人的膝盖上,哭得愈加伤心起来。

    “轩儿,你你知道爹娘心疼你,能有这份心便是了。”萧夫人自然不会知道萧墨轩这一段话,前半句是对他前世的父母说的,后半句才是对自己说的。只当儿子孝顺,心里一阵感动。

    “娘,加冠到底是个什么礼仪?”萧墨轩哭了一阵,心里舒服了些,抬起头来望着萧夫人。

    “呵呵,加冠不是什么礼仪,只是说你的年纪。为娘只是在想,我孩儿既已到加冠之年,是不是应该去说门亲事了。”萧夫人将萧墨轩扶起。

    “这……”萧墨轩一下子卡住了,结婚他不反感,可这古代的婚姻完全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一娶个自己不喜欢的怎么办?

    “过几天为娘就去打听下,看看哪位京官的女儿到了出阁的年纪。”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萧墨轩,仿佛已经看见儿子抱着小孙子在向自己招手了。

    “娘,这一次面都不见……根本不知道人家的姑娘长的什么样。”萧墨轩心里嘀咕着,嘴上也说了出来。

    “我和你爹成亲前,不也没说过话,大家里的闺女,哪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为娘自会帮你做主。你若是怕娶了自己不喜欢的,为娘便选几个,借宴请女眷的名,让你在帘后看上一眼。”萧夫人觉得儿子在说傻话。

    “娘!”萧墨轩越想越觉得莫名其妙,这看上一眼,哪能知道脾气习性。

    “轩儿。”萧夫人见儿子态度忸怩,板起了脸:“你不会是看上家里那丫头了吧?”

    “丫头?哪个丫头?”萧墨轩被这么一问,也是一头舞水。

    “刚才为娘在门外全都看见了,兰儿那丫头是不错,但是她身份卑微,怎么做得了正室,你若是喜欢,待婚后为娘帮你做主,纳她做妾便是。”

    “娘,刚才……那……那……”萧墨轩给萧夫人这么一说,顿时哭笑不得,刚想申辩几句,忽然脑海里又不禁闪过那一抱的场景,心里不知为什么,又是一热。那感觉,和刚才抱着小香兰的感觉一模一样。

    “难道我真的是喜欢她了?”萧墨轩停下了话,自己暗暗问自己,回忆起刚才那幕,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热热的,还有点甜甜的,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这事可由不得你做主,你刚才还说要孝顺,怎么才这么一会,就忘了刚才的话。”萧夫人见萧墨轩话说了一半打住,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那……那便由爹娘做主吧。”萧墨轩当真怕萧夫人生了气。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萧夫人见儿子不再反对,又翻出了笑脸。

    “轩儿,轩儿。”母子两人还在那说着话,外面便传来一阵高昂的叫声。

    “想是你爹爹回来了,正找你呢。”萧夫人向萧墨轩示意,让他出去见爹。

    “娘……孩儿……孩儿突然觉得有点不适,想尽早休息,您去告诉爹,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萧墨轩这么个机灵人,怎么会听不出是萧侍郎在叫他,可是,他一回来就急急的找自己,莫不是今天斗殴的事情被他知晓了。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爹摆起架子来了,身体不适,说会话也是不打紧的。”萧夫人有些诧异。

    “唔……”萧墨轩挪着脚,却走的比蜗牛爬的还慢。

    “轩儿,你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萧夫人见他这般表情,也是脸色一变。

    “没,没,孩子整天不是在家,就是在国子监里,上哪去闯祸。”萧墨轩连忙掩饰。

    “轩儿,爹叫你怎么不答应。”萧侍郎见叫了儿子没回答,自己跑了过来,一顶乌纱帽托在手上,两条披带飘飘荡荡的拖在后面,两支帽翅振振欲飞。

    “孩儿正和娘亲说话呢,还没来得及出去迎接爹爹。”萧墨轩低下头来,不敢直视萧侍郎的眼睛。

    “哈哈,不打紧,不打紧。”萧侍郎哈哈笑着也自顾着坐了下来,拿起桌上的细瓷茶壶,自斟了一杯茶拿在手上。

    似乎不像是来找麻烦的,萧墨轩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轩儿,刚才爹爹和高祭酒一起去张司业家拜访,席间也提起了你。”萧侍郎端着个茶杯在手上,却不急着喝。

    墨轩刚落回原位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

    “张司业对你是赞不绝口啊。”萧侍郎把茶杯举到口边,得意的泯了一口。

    “张司业怎么夸我们家轩儿的?”萧夫人听丈夫这么一说,顿时精神十足。

    “张司业对轩儿评价极高。”萧侍郎挪了下椅子,坐的靠萧夫人更近些,兴致勃勃的说道,“文章行达天下,胸怀包容四海。毫笔挥舞之间,竟作出了十年难得一见的妙文。”

    “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翕张……”萧侍郎情不自禁之间,轻声背出。

    一边的萧墨轩,瞪大了眼睛,一时间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幸福来的太快,闹了半天,自己倒成“贤才”了。

    “张司业还说,明天去裕王府上的时候,把轩儿的文章带去,让裕王爷也观摩一番。哈哈。”萧侍郎越说越得意,嘴唇上的那几缕胡子,简直要飞了起来。

    “裕王爷可是朝野皆知的储君,若是得了王爷的赏识,轩儿日后岂不是……”萧夫人眼角的鱼尾纹,笑的挤成了一条。

    “日后也许能过我也未必可知啊。”萧侍郎拍着桌子,几乎要手舞足蹈。

    “啊……刚才轩儿说他有些不适,我们还是赶快回房,让他早些歇息吧。”萧夫人想起刚才萧墨轩的话。

    “身体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萧侍郎一下子紧张起来,这个儿子可是萧家未来的希望,也是唯一的希望。

    “不用了,兴许是今天在监里读书读的,眼睛有点花而已。”萧墨轩可不希望真的请个大夫来,那样反而陷主动为被动。

    “那好,早些歇息吧。”萧侍郎疼爱的拍了拍萧墨轩的肩膀。

    “嗯,孩儿不送了。”萧墨轩尽力躲避着萧侍郎的目光,脸上一片火热。

    等萧侍郎和萧夫人离开,萧墨轩掩上房门,不禁长出一口气。

    “文章行达天下,胸怀包容四海!”萧墨轩踱到了铜镜边,向里面看了看自己,“抄来的也算?”

第十一章 天降祥瑞

    吏部尚书府,吴宅。

    吴鹏两个时辰前就躺到了床上,却在那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翻来翻去的?”吴夫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丑时了吧,外面刚打过更。”吴鹏随口应了一声。

    “寅时就得起来去部里了,到现在还不合眼。”吴夫人嗔怪了一句。

    “我睡不着啊。”吴鹏微微叹了口气。

    “老爷有什么心事吗?”吴夫人听他这么一句,也坐起身来。

    吴鹏闭着眼睛,并没有回答。

    “老爷,你我都厮守四十多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吗?”吴夫人有些焦急的推了推吴鹏。

    “唉,夫人啊,不是我不和你说,只是怕你知道了,又增加几分焦虑。”吴鹏也跟着坐起身来。

    “你说出来心里会舒服些,兴许我还能帮你出出主意。你这样什么也不说,我还不是少不得焦虑。”吴夫人帮吴鹏捶着肩膀。

    “现在裕王爷做了储君,裕王爷和小阁老成见颇深,我怕这后面的风浪太大,我顶不住啊。”吴鹏略有些颓废的顿下头来。

    “皇上不是没有立太子吗?”吴夫人找了件衣服帮吴鹏披上。

    “景王爷已经之藩湖广德安府,裕王爷却还留在京中,这已经是明摆的事实了。”

    “要不老爷去和裕王爷多亲近些便是,老爷毕竟是朝中老臣,想是裕王爷即使以后即了位,也不会太过绝情。”

    “严阁老待我恩重如山,我又何忍!”吴鹏把身上的衣服拢了拢,他的心里,不时的泛出一阵阵寒意。

    “老爷若是左右为难,就辞了官罢了,这两年在老家置下了两千亩薄田,也够我们养老送终了。”

    “再看看吧。”吴鹏长叹一口气。

    大明嘉靖四十年,三月初七。

    在萧墨轩的记忆里,这时候应该已是阳春时节,但是北京城仍是寒风凌厉,只有院内的梅花迎风独放。

    “这天怎么这么冷,以往到了农历三月温差可没这么大。”萧墨轩使劲的跺了跺脚,白天还算是阳光明媚,可等太阳一落山,立刻滴水成冰。今天是他的“生日”,二十岁的整生辰,萧府虽然没有大办,但是也有不少官员借机前来祝贺,萧府大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怎么还不到,这家伙干什么去了?”萧墨轩愤愤的咬了咬牙,盯着门崖上正在滴溜溜打着转的灯笼。

    家里虽然来了许多客人,可那并不是他的客人,那些客人与其说是帮他庆祝的,不如说是来帮他父亲庆祝的。他自己的客人只有一位,那就是鄢盛衍。虽然萧侍郎对鄢盛衍有些感冒,但是喜庆的日子,也不好拂了儿子的意。

    “子谦,久等了。”萧墨轩正着牢骚,便见街角转出了几个人影,当头一人正是鄢盛衍,后面几个家丁,扛着大包小包的一堆东西。

    “我都等了有半个时辰了,你这个家伙。”萧墨轩笑着迎上去,狠狠的拍了鄢盛衍一巴掌,“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只是来喝杯薄酒而已。”

    “我是个俗人,只能这般表示。”鄢盛衍哈哈笑着回了一巴掌,顺手从一个家丁手里拿过一个盒子。

    “我知道子谦你喜欢画画,特意去买了徽州的笔墨。其他都是些吃玩之物,不足为道。”

    “元川兄能来,在下已经十分感激了,只是你让我在这风里一阵好等。快,里面请!”萧墨轩接过了鄢盛衍递过来的包裹,就往里面让。

    “哪里呢,今天景王回京,据说在汉水边遇见只老大的白龟,特意给皇上送进京来。皇上命开了正阳门相迎,这一条道上,都站了兵,我等了半天才得过来。”鄢盛衍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解释道。

    “白色的乌龟?倒是少见!”萧墨轩好奇的的转过头来。

    “都说是皇上修行得的祥瑞,不知道怎生会应到乌龟身上去了。”鄢盛衍虽然口无遮掩,毕竟也知道利害,压低了声音,凑到了萧墨轩的耳边。

    “哈哈。”萧墨轩听了这话,想起那只无辜的龟,心头一阵乐,禁不住笑出声来。

    “这不是鄢侍郎家的儿子吗?”旁边早有几个主事和给事中看见鄢盛衍走了进来,又见萧墨轩和他亲热,一起窃窃私语。

    “没想到萧侍郎和鄢侍郎家还是世交。”一个刑部的主事,自作聪明的跑到萧侍郎面前奉承讨好。

    “哪……哪里,哪里,鄢公子和犬子正是国子学的同窗。”萧侍郎顿时说是也不好,说不是也不好,摸棱两可的回了句。

    刑部的主事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以后还望萧侍郎多多提携。”

    “客气,客气。”萧侍郎心里暗自叹了口气,平日里他对鄢懋卿依附严家十分不齿,没想到今天倒和他扯上了关系,而且似乎还不那么容易洗刷的干净。

    “萧伯父安。”那边鄢盛衍看见了正站在大厅门边迎来送往的萧侍郎,迎上去作揖。

    “呵呵,这位想就是鄢公子吧,虽是初次见面,但平日小儿在监里赖你关照,不胜感激。”萧侍郎见鄢盛衍迎上来,觉得倒是个洗刷自己的机会,立刻接过话来,却又多问了一句,“令尊近来可好?”

    “家父甚好,常说记挂着萧伯父您呢。”鄢盛衍见萧侍郎问起他父亲来,不假思索的回了句。

    “唔!”一边的主事和给事中们连连点头,两位侍郎大人果然关系菲浅。

    “哦,里面请,里面请。”萧侍郎脸上一阵青,挤出几丝笑来。

    鄢盛衍这句只是随口答的,自然不会再去想许多。萧墨轩在一边更是浑浑噩噩,想不出这许多玄机,两位少年,携着手,嬉笑着走到里面去了。

    紫禁城。

    两辆镏金的马车一前一后的从午门鱼贯而入,马车上的铜铃被风吹动,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景王朱载圳赴德安府就蕃已近一年,这还是就藩后第一次回京。

    “我偏不信这天下就该是你坐了,凭胆识,凭能力,我哪点不比你强。难道就凭你比我早生一个月?”朱载圳看着远处已是清晰可见的金銮殿,默默的咬了咬嘴唇。

    打心里,他从来就瞧不起自己那个性格懦弱的哥哥,所以即使得知自己已经被封藩德安府之后,不但坚决不肯离开京城,而且还暗中通款严嵩,希望他能想办法让自己留在京城。

    不过可惜的是,这礼制素来是礼部所制,虽然严嵩想尽了办法,就连父皇都默许了这一切,偏偏那礼部尚书吴山却仍是一丝不苟的拟订好了让自己就藩的礼仪,逼得自己不得不远赴德安。

    “朱载垕,吴山!”景王捏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了肉里。

    “万岁爷特意差奴才在这里等着王爷。”刚进了午门,便见黄锦已是在门内侯着了。

    “呵呵,黄公公。”景王见是黄锦,走下车来,和黄锦同步而行。

    “本王此次来京,特意帮黄公公也准备了些湖广的特产,稍后便差人送到府上去。”

    “王爷这是要折煞奴才啊,老奴平日里受着主子爷的恩惠,怎么好再受王爷的眷顾。”黄锦抬起眼皮,端出一副笑脸。

    “不打紧,本王身居湖广,为臣,为子,却不能侍奉父皇左右,常以为恨。只盼黄公公能帮我尽一份忠孝之心,让父皇知道为儿臣的也念着他便是。”景王边走边说。

    “呵呵,一定,一定。”黄锦的笑容仿佛是刻在脸上一般。

    “载圳,在德安可住的惯?”嘉靖皇帝见景王走了进来,脸上泛出一层难得的笑意。

    “儿臣蒙父皇厚眷,德安乃富庶之地,只是儿臣常常思念父皇,恨不能侍奉左右,常常彻夜难眠。”景王连忙跪倒,胸前那块团龙补子,几乎要贴到了地上。

    “你有这份心,朕就安慰了。”嘉靖点了点头,“赐座。”

    一边的小太监,早就备好紫檀木凳在一边侯着了,听见皇上叫赐座,立刻端了过来。

    “儿臣有祥瑞献于父皇。”景王站起身来,却不急着坐下。

    “快请进来。”嘉靖抖了下衣袖,已经有几分迫不及待。

    景王回过身来,向外打了个招呼,外面立刻有人抬进了一个偌大的沙盆。

    沙盆里,一只乌龟,通体雪白,大约有一尺长宽,趴在上面正怡然自得。按照现在的说法,其实正处于半冬眠状态。

    “妙,实在是妙,果然是天大的祥瑞。”嘉靖走下莲台,伸头往沙盘里仔细看着。

    “儿臣上个月偶然路过汉水,无意中见到此物。算起日子来,尚未到惊蛰,此物却已现于汉水。定是父皇修行有果,上天降瑞庆贺。”景王跟在嘉靖身后,也转着圈。

    事有凑巧,也许是永寿宫内气温比室外高出了许多。沙盆里那只正半眯着眼睛的白龟竟然慢慢睁开了眼睛。两只绿豆般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嘉靖,接着又点了点头。

    “恭喜父皇,贺喜父皇。此物自从儿臣把它从汉水边请来之后,便一直沉睡不醒,今日见了父皇却点头致意,定是在祝贺父皇修行有果,”景王看在眼里,心里也是一喜,掀起衣襟,又拜倒地下。

    “哈哈哈哈。”嘉靖皇帝龙颜大悦,爽朗的笑声,几乎要把永寿宫的屋顶都掀个翻。

第十二章 严氏花枪

    “快开门。”一阵急促的门环响动,打破了严府门前的宁静。

    “谁啊?报上名来!”都说宰相家丁七品官,此言果然非虚。虽然外面的人叫门叫的急,看门的家丁仍是不急不慢的在里面应着。

    “我,罗龙文。”

    “哦,是罗大人啊。”家丁听见回答,连忙卸下撑子,打开了大门。

    “小阁老在不?”罗龙文一进门就急忙问道。

    “在,在,老爷刚才说要出去,还未及出门呢。”

    罗龙文“哦”了一声,也不再和家丁扯,飞步往里面走去。

    “龙文?”严世蕃正在整着头上的帽带,看见罗龙文闯了进了进来,有几分诧异。

    “这时候来,是有什么急事?”严世蕃先坐了下来,指了指身边,示意罗龙文也坐下说话。

    “景王回京了,难道小阁老还不知道吗?”罗龙文未及坐下,便开口说道。

    严世蕃听了罗龙文的话,也不回答,只是转过头,看了罗龙文一眼,回手掸了掸身上的官袍。

    “噢,小阁老这便是要去景王那?”罗龙文看了看严世蕃这一身整齐的衣裳。

    “不,是要去高拱那。”严世蕃终于开了口。

    “去高拱那?”罗龙文感到有些惊愕,高拱可是做过翰林侍讲学士的,是裕王的老师,难道这位独眼军师心血来潮,已经决定改换门庭了?

    “景王那,不去拜访了?”罗龙文舔了舔略有些干的嘴唇。

    “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也总得去。”严世蕃站起身来,看了看一脸迷惘的罗龙文。

    “你先小坐一会,我稍后就回。”

    西安门,高府。

    冷冷的月光斜照在地上,投下几个长长的人影。

    “小阁老今天怎么有空来寒舍小坐,真是蓬荜生辉。”太常寺卿,国子监祭酒,高拱大人心里暗暗揣摩着严世蕃的来意。

    “今日闲来无事,路过高大人府上,便想来讨杯茶吃。”严世蕃端起面前的茶杯。

    闲来无事?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天寒地冻的,你不抱着你那若干个老婆呆在热炕头,没事在大街上瞎转悠什么。何况你严府离我这里并不远,要吃茶,等回了家也不急。高拱心里猛得一紧。

    “听说最近裕王爷对家父颇多非议?”严世蕃拿起杯盖,轻轻吹了口气,一阵雾气沿着杯壁散了开来。

    进来就亮了刀子,高拱立刻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街头流言,小阁老怎可轻信。严阁老侍奉皇上多年,呕心沥血,实乃国之栋梁。裕王爷在皇上身边多年,都看在眼里。不知是什么无聊小人,居然散布这等谣言。”高拱愤愤的在几上猛拍一下,断然否认。话语间,未免又露出几分锋芒,你们得了皇上的宠信,可别忘了,裕王爷可是皇上的亲儿子。

    “呵呵,这等谣言,我也是不信的,只是当作笑谈而已。”严世蕃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那萧天驭的儿子入监一事,听说也是裕王爷向高大人举荐的?”

    “萧天驭官居正三品,他那儿子又是举人身份,按例可入国子学。”高拱既不肯定,也不否认。

    厅堂之上,两个人倒果真像是闲聊一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严世蕃便起身告辞。

    待到回到严府,罗龙文还在。

    罗龙文见严世蕃果然去了没多少时间,心里愈加的不解,想开口问,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不等到天亮,高拱就该派人过来了。”严世蕃脱下肩上的狐裘披风,搭在了凤纹衣架上。

    说罢,吩咐下人,备起酒菜和罗龙文对饮起来。

    “老爷,国子监高大人派了几个家奴来,说要见您老。”一壶酒尚未喝尽,门外已有家丁来报。

    “让他们进来。”严世蕃得意的看了罗龙文一眼。

    不一会,几个高府的家丁,抬着一只木箱匆匆穿门而入。本想说什么,见罗龙文也坐在一边,闭住了口。

    “不打紧,自己人。”严世蕃收回目光,一仰头,一杯酒倾入喉中。

    “今天新郑老家送了些土产过来,我家老爷特地吩咐小的送些来个小阁老尝尝。”高府家丁见严世蕃并不想避讳,便开口道。

    “放着吧。”严世蕃点了点头,找过老管家,吩咐带了去领几两赏银。

    “高拱这安的是什么心?”罗龙文好奇的盯着木箱。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严世蕃向木箱努了努嘴。

    罗龙文按捺不住,走过去掀起箱盖,一阵浮光泛起,白花花的一片,映得人眼睛生疼。

    “小阁老,这……这……”罗龙文不是没见过银子,应该说,他见过的银子比这还要多的多,这么点银子,实在不算什么。真正让他诧异的是,这银子居然是高拱送过来的。

    “五千两。”罗龙文略点了一下,抬头对严世蕃说。心下暗暗惊讶,不知道到底是严世蕃还是高拱准备改换门庭了。仔细一想,高拱是裕王的老师,死也脱不了关系。这么说,打算改换门庭便是严世蕃了。可若是严世蕃要改换门庭,也该是他送银子给高拱啊,怎么倒是高拱送银子给他了。

    “那景王那?”罗龙文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凭着感觉,断定此事必定和裕、景二王有着关系。

    “景王是藩王,我等是近臣。难道你想要我谋一个结交藩王的罪?”严世蕃看着罗龙文,冷冷笑道。

    “这……”罗龙文实在猜不透严世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收了人家的钱,自然要帮人家办事。景王是藩王,此次进京又是未经宣召,应该早些回去才是。”严世蕃继续自斟自饮,“不过,皇上会怎么想,我可就没办法了。”

    “噢!”罗龙文这才渐渐有些醒悟了过来。

    嘉靖皇帝一向特立独行,自己想做的事,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此次景王回京又是来给他献祥瑞的,如果有人这时候出来指责,依他的脾气,只怕会真把景王留在京城也未可知。

    “那小阁老为何又要收高拱的银子?”罗龙文又望了望那一片浮光略影。

    “不收,我还是严世蕃吗?那样才招人疑心。”严世蕃哈哈大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萧墨轩仰卧在学馆后的草丛里,闻着略有些涩的青草味,痛痛快快的打了几个喷嚏。懒洋洋的阳光晒得人浑身软,萧墨轩惬意的闭上了眼睛,手中一本《国风》,便当了枕头。

    昨天热闹了一场,直到丑时才得上床,早上进了学馆,未免瞌睡。

    不过好在萧大少爷已经积累了丰富的阶级斗争经验,上课打瞌睡不行,我请假总可以吧。前面鄢盛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已经去找了周公。萧墨轩也顾不得他了,脸上摆上一副苦样,大声疾呼吃坏了肚子。

    “要找大夫看看?”老博士一脸紧张,自从看了萧墨轩的那篇文章以后,便认定了这个学生是个大才。人,就是这样,一旦认为你好,即使你调皮一点,也只当作可爱。更何况作为老师,自己教出的学生能有出息便是最荣耀的事。

    “不打紧,我去茅房蹲一会,再休息下便好了。”萧墨轩从书几上抓起一本《国风》就奔了出去,那腰弯的要成了直角。

    “连如厕都不忘读书,如此好学,便是那茅房也变成了香斋。”老博士在身后出一阵由衷的感叹。

    国子学后面的草丛是个好去处,僻静,又晒得太阳。萧墨轩装模作样的在茅房转了一圈以后,就在那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的,萧墨轩似乎听见有两个人在一边说话。

第十三章 阴谋诡计

    “昨天严世蕃突然上我那说了一番话。”萧墨轩听到有一个人开口说道。

    严世蕃?萧墨轩陡然来了兴趣,这个人他上辈子就听说过,来了这儿以后,又听萧侍郎几次提起,便悄悄竖起了耳朵。

    “哦,他去做什么?”另外一个声音问道。

    “一是问我裕王爷是否真的对他严家父子心有不满,又提起了那萧天驭家儿子入监一事,问是否是裕王爷举荐的。”

    提起了我?萧墨轩心里一嘀咕,抬起头来,向外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人,正是祭酒高拱和司业张居正。

    “高大人可知他究竟何意?”张居正拨开一根树枝,向前走了几步。

    “昨天景王回京,我原来也猜想着他是不是想来探一下我们的口风。”高拱在原地打了个转。

    “景王和那严家父子素有往来,但景王已封了藩,严家父子想是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落一个通藩的口实。”

    “我左思右想,也拿不定主意。但此次景王进京定是来者不善,我怕那严世蕃借机作文章,已经差人给他送了五千两白银过去。”

    “那严世蕃收下了?”

    “收下了。”

    “严世蕃贪婪小人,既然收下了银子,想是也会安顿一阵子。”张居正略出了一口气,转了个身,却觉身边草丛中人影闪动。

    “谁?”张居正脸色一变,冲着草丛里喝道。

    “学生萧墨轩,参见高祭酒,张司业。”萧墨轩正听得入神,猛然被喝,也不好再掩饰,乖乖的从草丛里爬了出来。

    “哦,是萧侍郎家的公子。”张居正见是萧墨轩,略放下心来。却又见萧墨轩满头满身的草叶,呵呵笑着帮他拍了拍。

    “这便是萧墨轩?”高拱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正是学生。”萧墨轩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大气也不敢出。

    “文章做的不错,连裕王殿下看了都连声赞叹,前途无量啊。”高拱得了回答,也换上一副笑脸。

    “都是老师们教诲的好。”萧墨轩听他们这么说,知道不会再有什么严重后果,一颗心略收了回去,只是仍不敢抬起头来。

    “你不上课,却在这做什么?”张居正想起这时还未到午休的时间。

    “我……学生昨日吃坏了肚子,博士让学生出来休息一阵,学生见这里阳光不错,便想在这躺上片刻。”萧墨轩的目光不停的在两只脚尖上来回变换着。

    “哦,呵呵,休息倒也不忘读书啊。”张居正的目光落在了萧墨轩手中拿的《国风》上。

    “学生……惟恐有负师恩。”萧墨轩有些战战兢兢。

    “孺子可教。”高拱抬起手指,向着萧墨轩略点了几下,眼眉间,又多了几分赞许。转过身来,和张居正并肩而去。

    “唔!“萧墨轩长出一口气,抹了下额头,竟已是渗出一层汗来,也没心思再呆在这了,回身向学馆而回。

    萧府,偏厅。

    “父亲,请!娘亲,请!”萧墨轩亲自舀起两碗西湖牛肉羹,送到萧侍郎和萧夫人面前。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虽然天天如此,但是二老每次接过羹汤的时候,心里都比泡在蜜罐里还甜。

    “今日下午生了件怪事。”萧侍郎拿起细瓷汤匙,一边吃,一边说道。

    “甚么怪事?”萧夫人歪过头来,看着萧侍郎。

    “都察院大批言官上书,弹劾景王未经宣召,擅自回京。”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御使言官,闲来无事,便是皇上也常被他们批。”萧夫人淡然一笑。

    “怪就怪在此次上书是那欧阳必进带头策动,那欧阳必进是严氏父子的心腹,严氏父子和景王向有往来,也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萧天驭晃了两下脑袋,只觉不可思议。

    “兴许是景王此次回京,在什么地方惹恼了他们呢。”萧夫人夹起一块肉片,送到萧天驭的碗里。

    “景王是藩王,此次回京是给皇上献祥瑞,而且是昨天才回来的,怎生会惹到他们呢。”萧天驭摇了摇头。

    一边的萧墨轩,嘴里咬着块糖醋排骨,心头忽然浮起白天听见的事。

    “爹,孩儿今天倒听到件事,兴许和这有关。”

    “哦,你听见了什么?”萧天驭转过脸来,看着儿子。

    那国子学里都是王公大员的儿子,从他们嘴里走漏出点风声还是可能的。

    “孩儿今天偶然听见高祭酒和张大人在那说话。”萧墨轩顿了一顿,瞥了萧天驭一眼,担心他会问起他怎么能听到两位大人的对话。

    “你怎么能听到他们说话?”果不其然,萧天驭立刻问道。

    “孩儿在学馆后读书的时候,偶然听到的。”萧墨轩答道,只是避开了时辰。

    “说的什么?”萧天驭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再追问下去,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到底说了什么。

    “高祭酒说,昨天晚上,严世蕃去他府上问了两件事。一件问,听说裕王爷对严阁老心有不满,是否当真。还一件,问的是孩儿入监的事,是否是裕王爷举荐的。”

    “哦!”萧天驭心里猛得一沉,隐隐的感觉今天生的这件怪事似乎和儿子说的这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高祭酒如何答的?”萧天驭脸色略有些阴沉。

    “这个高祭酒倒没有说,只是说送了五千两白银过去给严世蕃。”萧墨轩一边说话,一边把菜往嘴里送。

    “难怪今天欧阳必进会如此积极。”萧天驭心里似乎寻到了些答案,放心的换回脸来。

    “不过,孩儿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萧墨轩又提起了话头。

    “你有什么话便说就是,这里又没有外人。”萧天驭好奇的看着儿子,不知道他会说出些什么来。

    “我看那些言官的折子送上去,只怕会适得其反。”

    “适得其反?”萧天驭皱了下眉头,还没明白儿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皇上的脾气倔的很,此次景王回京又是给皇上献瑞的。刚回了京,他们就要赶人家走,皇上会怎么想?”萧墨轩小心翼翼的看了父亲一眼,萧墨轩前世虽然不是什么大才,倒也有个好处,就是喜欢读书,这些历史故事,知道的也不少。嘉靖皇帝那个牛脾气,而且还出奇的好面子,那在历史上可是出了名的。

第十四章 高拱之怒

    “景王进京献瑞,反遭上书弹劾。”萧天驭口中念念有词,头上的眉头,皱得更深。

    “不好!”萧天驭猛的站起身来,两只手垂在桌下,竟是抖个不停。

    “轩儿,你陪我去一趟张大人家。”萧天驭一边说着,一边提起了衣架上的大红披风。

    墨轩见父亲如此,料定果然要有大事生,不敢怠慢,也披上衣服。

    “不吃些再去?”萧夫人见这父子俩急急忙忙的把碗丢了,也没吃上几口,追了过来。

    “事情紧急,不吃了,等回来再准备宵夜便是。”萧天驭顾不得多说,拉上萧墨轩出得府去。

    “应房兄怎么有空来寒舍小坐。”张居正突然见萧天驭急忙忙的冲到自己家里,还带着他的儿子,未免有几分愕然。

    “叔大,欧阳必进策动都察院上书弹劾景王的事,你可知道了?”萧天驭开门见山。

    “已有耳闻。”张居正让家仆奉上茶水。

    “只怕这么一折腾,景王倒留在京里了。”萧天驭哪还顾得上喝茶。

    “应房兄的意思是?”张居正从萧天驭的话里,嗅出了那么些味道。

    “皇上的脾气,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吗?”萧天驭一只右手,在空中舞个不停。

    “坏事了。”张居正也是个聪明人,听了萧天驭这一提点,仿佛被人当头喝了一声,猛得醒悟过来。

    “幸亏应房兄提醒。”张居正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立刻去找高大人过来商量。”

    说罢,唤过家奴,吩咐了几句,家奴便快步奔了出去。

    “若不是应房兄,几乎要中了严党的奸计。”张居正坐下以后,心里还有些未定。

    “我也是幸亏小儿提醒。”虽然形势紧张,萧天驭也没忘记彪炳下自己的儿子。

    “哦,墨轩!”张居正惊喜的转过头来,看着萧墨轩。

    “学生只是依皇上的脾气猜的。”萧墨轩努力保持着谦虚,这时的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果然是后生可畏,我们侍奉皇上这么多年,居然也没猜透皇上的心。惭愧,惭愧。”张居正轻轻摇了摇头。

    说话间,高拱已经过来了。

    “叔大,有什么急事,这么迟还非要唤我过来不可。”高拱匆匆走进门来。

    “应房兄也在。”等进了门,看见萧天驭也在。更奇怪的是,居然还有个萧墨轩在那正襟危坐,心里未免纳闷。不过都是熟人,也不忌讳。并不急着坐下,走到黄铜火盆边烤着双手。

    “高……老师。”萧墨轩是国子监的监生,见高拱进来,自然是要参拜的,本想叫声大人,想想却又觉得还是叫老师好。

    “肃卿兄,今天若不是墨轩提醒,我们几乎要被那严世蕃给蒙了。”张居正颇有些愤慨的说道。

    “哦,此话怎讲?”高拱愣了一下,回过身来,看了看张居正,又看了看萧墨轩。

    “肃卿兄可知道今天都察院上书弹劾景王的事?”张居正问道。

    “自然是知道的,这样景王就不便在京中久留了,也是好事。”高拱呵呵一笑,还只当是自己那五千两银子已经开始光热了。

    “唉,肃卿兄,我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二十九年到三十六年又一直隐居,摸不清皇上的脾气倒也算了。你是嘉靖二十年的进士,一直呆在京中,怎么也不清楚。”张居正愤愤的说道。

    “那严世蕃银子也收了,难道还要再生事不成?”高拱有些愕然。

    “他不收,他就不是严世蕃了,那你还不得惦记着他。”张居正拉高了音调,“肃卿兄你仔细想想,此次景王进京是来给皇上献瑞的,这时候皇上正高兴,都察院上书弹劾,皇上会怎么想?”

    “哎呀!”高拱重重的拍了下大腿,猛然醒悟,“果真是中了那独眼龙的奸计了,依皇上的脾气,这些折子一送上去,非得留景王在京里多住些日子不可。景王想留在京里,绝非只是想陪陪皇上这么简单。储君名分未定,久则生变。”

    “御使们的文书是什么时候送进去的?”高拱略一思量。

    “听说是未时初送进宫去的。”萧天驭答道。

    “也许还来得及,我去找礼部尚书,吴山,吴大人。叔大你去找……”高拱说到这里,不禁停了下来。

    在他心里,他其实很不情愿去向这个人求援。因为就在年前,这个人也来找过他。但是自己并没有对他多加理睬。依自己当时的想法,景王已经就藩德安,裕王便是事实上的储君了。我只需要熬着,等到皇上“升了仙”,裕王继了大宝,我便是老大。你的死活,与我何干?兴许你日后也是块绊脚石也未可知。

    可是眼下,自己却不得不和这个人联手,而且还要自己主动提出。

    高拱所想的这个人,就是文渊阁大学士,内阁次辅,徐阶。

    “叔大,你是徐阁老的学生,方便说话,让他去宫里问问,尽量把那些折子多压些时候。”高拱终于把下半句话说出了口。

    毕竟,保住裕王要紧。既然我的敌人和你的敌人是同一个目标。那么,我们便有了合作的基础。

    “应房兄,你是吏部的右侍郎,翰林院和都察院都有好些人相熟。那些人,你千万帮忙稳住了,让他们千万别跟进。上书的人越多,只怕皇上越恼。这次若不是令公子机灵,明天我们肯定也有好些人跟着上书,就上了他们的当了。还有陈大人和殷大人那,我自然也会派人知会。”

    居正和萧天驭齐声应道。

    “既然他们设了局,我们便来个将计就计好了。”高拱抹了额头上的汗,愤愤的想着他那扔进水里的五千两白银。都说被人卖了帮人数钱的人傻,可他高拱自认聪明一世,却被人卖了还倒贴给人家,岂不是更傻,脸都丢尽了。高拱有想哭的感觉。

    不过还好,你严世蕃的打算虽然严密,却被另外一个人一眼看破。而这个人,便是我高拱的学生,这天下的聪明,未必就让你严世蕃一人独占去了。

    想到这里,高拱不禁又得意起来。向萧墨轩投去几许赞赏的目光,还有几分感激。

    “严世蕃!”高拱狠狠的咬了咬牙,如果严世蕃当即出现在他面前,他也许真的会把他咬碎了吞下也未可知。

第十五章 灯下美人

    等萧天驭和萧墨轩回了家,看看时辰才戌时。萧天驭连忙命下人备了宵夜,自己不吃倒也算了,可宝贝儿子正是少年,可不能饿着了。

    厨子早有了准备,只稍等了一会,便端了上来。

    盐浸桂花糯米糕,细花豆沙包倒是平日里常吃的,今个厨房还特意做了灌肠,萧墨轩倒是第一次吃到,酥香咸辣的,再和上一碗面茶。吃饱了,打上一声饱嗝,还嫌意犹未尽。

    “没想到咱家的厨子也能做出这般好吃的东西来。”萧墨轩拿起一块松江软棉布擦了擦嘴,却还是舍不下,又夹了块灌肠丢进嘴里。

    萧天驭也不多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儿子,让多吃点。

    “时候尚早,孩儿回屋还得再读会书,这盘东西不如让孩儿带回房里去吃吧。”萧墨轩心里一转,这好东西可不能一人独享。

    “去吧,去吧,早时歇息便是,别太累着了。”萧天驭自己动手拿过食盒把灌肠放了进去,想了想,又塞进一盘桂花糯米糕。

    “多谢爹爹。”萧墨轩提起食盒,惟恐时候长,点心便冷了,告了个退,就直奔后院房中。

    萧三萧四早就回屋高枕去了,只独留下小香兰呆在屋里,两只手臂趴在桌子上,托着个腮帮打着瞌睡等少爷回来。

    这丫头,呆在屋子里,连个火盆也不点,萧墨轩推门进屋就觉一阵生冷。

    见自己进来,小香兰却还没醒,也不叫她。轻轻的把食盒放在桌上,从身上解下披风披在小香兰的肩上。自个从床下拖出火盆,倒上木炭,又从橱里取出火镰,“啪啪”的生起火来。

    谁知萧墨轩从来没用过火镰,闹腾了半天,笨手笨脚的,只见火星在闪,却不见火冒。

    小香兰睡的本来就不熟,迷迷糊糊的听见“啪啪”的声音,睁开眼来,却见少爷拿着个火镰在那折腾。

    “少爷。”小香兰慌忙站起身来,却感觉背后什么东西滑了下去,回头一看,只见地上落的是少爷的披风。

    “你看我,笨手笨脚的,连个火也点不着,还把你吵醒了。”萧墨轩听见小香兰醒了,转过身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少爷……”小香兰手里提着披风,心里一阵暖暖的。

    “少爷,这些事让我们下人做便是了。”小香兰把披风搭到衣架钩上,从萧墨轩手上接过火镰,只敲了几下,火便冒了出来。

    盆里的都是细炭,火一点着,立刻就烧了起来。不一会,屋子里便有了几分暖意。

    “小兰,我带了点心来给你吃。”萧墨轩从食盒里端出宵夜来,试了试,已经没了什么热气。

    “这天冷的,只这一会便冷了。不过在这火盆上烤一会,便又热了。”萧墨轩端起两个盘子,架到了火盆上。

    “少爷,奴婢不饿,你还是自己吃吧。”小香兰不由得愣了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会不饿。一会就热了。”萧墨轩自顾转着盘子。

    “那让奴婢来吧。”小香兰想从萧墨轩手里接过盘子。

    “不要,我边热着点心,边烤烤火,暖和着呢。”萧墨轩摇了摇头。

    “少爷……”小香兰站在一边,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心里比着火盆里的火还热。

    “遇见这么个主子,便是什么也值了。”小香兰痴痴的想,“那若是少爷要我……”

    想到这里,小香兰不禁抬起眼来向萧墨轩望去,只见火光闪耀下,本来就长得秀美的萧墨轩有多了几分俊俏,和以前比起来,更多了几分英气。以前的少爷虽然也是饱读诗书,可是却从来没有这股子英气。再说,都说少爷是失了忆,可是听说他现在写的文章连裕王爷都拍案叫好呢,岂不是比以前更胜。

    “哎呀,你都想的什么,你不过是个奴婢,怎么敢妄想有这样的福分,能在少爷身边侍奉着,已是天大的造化。”小香兰心里一转,又自嘲了一番,却又莫名其妙觉得有几分自怜,不禁眼圈一红。

    “热了。”萧墨轩拿盘子在火上烤了几圈,端了站起身来,却见小香兰痴痴的看着自己,眼圈还红红的,顿时吃了一惊。

    “小兰,难道有谁欺负你了不成?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教训他。”萧墨轩连忙把盘子丢在桌上,拉着小香兰坐下。

    “没……没有人欺负奴婢。奴婢只是蒙少爷眷顾,高兴的。”小香兰略有些慌乱的拂起衣袖,就要去擦那眼角微渗出来的鲛人珠。

    “哎,不讲卫生。”萧墨轩拉住小香兰的袖子,随手取过面巾送了过来。

    “这……这是少爷的东西,奴婢怎么敢用。”小香兰并不敢接过。

    “不过是个东西而已,哪这许多讲究。”萧墨轩不由多说,直塞到小香兰手上。

    小香兰也怕拗了少爷的好意,便拿起面巾,略擦了下,又想起刚才萧墨轩说了句奇怪的话,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少爷,刚才您说不讲卫生是什么意思?”

    “不讲卫生?”萧墨轩不由得吃吃笑了几下,“就是不爱干净的意思了。”

    “奴婢……奴婢哪里不爱干净了。”小香兰低下头,略撅了下嘴。

    “你这衣服穿在身上,又走来走去,未免沾了许多灰土,你再拿来擦眼睛,万一污了这水灵灵的眼睛,生起眼病来却如何是好。”

    香兰这才知道少爷是为她好。

    “来尝尝这东西,味道确实不错。”萧墨轩把那盘灌肠送到小香兰的鼻子底下,又送过一双筷子。

    “嗯!”小香兰和少爷亲近惯了,接过筷子望盘子里一望,“灌肠呀。”

    “你认识这东西啊?”萧墨轩从来没见厨房做这东西,只当小香兰也稀罕,没想到小香兰一口报出,未免有几分失望。

    “这东西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常有的卖。”小香兰说完这话,又疑惑的看了看萧墨轩,“记得少爷以前不喜欢吃这东西,说煽味重。”

    “这……我倒不记得了,只觉得好吃,又是第一次见,还当是什么稀罕的做法。”萧墨轩倒也无所谓,举着个曾经失忆的牌子,到处招摇,惟恐别人忘记了。

    “不过奴婢倒是很喜欢吃这东西。”小香兰夹了块放在嘴里,一双筷子噙在嘴里,禁不住又抬头痴痴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喜欢吃就好。”萧墨轩听见她说爱吃,心里又欢喜起来。

    “少爷不吃吗?”小香兰见少爷只是看着自己吃,自己却不动,刚问出了声,才现筷子只有一双。

    “我看你吃的开心,便是欢喜了。”萧墨轩那一只油舌又滑了起来,“你要让我吃,便夹一块来给我好了。”

    “这……”小香兰脸上一热,心里像只小鼓般敲打了起来。少爷说的这话倒是什么意思,只是这般说,真羞死人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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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第四编辑组荣誉出品】
穿越时空的奇遇,将他卷入了大明嘉靖末年的风云变幻。
大明,因他而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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