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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章 桑中意

    台吉适才听管家说老爷有请,便以为是要见严嵩,可迎了出来,顿时不由得一愣。

    他只知道有严嵩,却不知道有严世蕃,而面前这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家。

    “这位便是我家老爷,工部侍郎严大人,我家老太爷还在内阁里尚未归家。”严年也是个聪明人,一看黄台吉这模样,便知道了缘何,于是连忙在黄台吉身边小声的提醒着,免得严世蕃生了尴尬。

    “哦……严大人,呵呵。”黄台吉也立刻明白过来,笑了两声,连忙回礼。

    “我家爹爹尚未回来。”严世蕃倒也明白,黄台吉是冲着自家父亲来的,“便先由在下陪两位贵人稍坐一会吧。”

    “打搅,打搅。”黄台吉有些晦涩的应着声,虽然他学过汉话,可是这些礼仪,还是来之前由赵景虚教给自己的。

    “不知黄台吉将军驾临,可是有什么指教?”从根本上说,黄台吉还不能完全算是大明的官员,所以严世蕃对他的口气,也是与平常大不相同。

    “指教谈不上。”黄台吉拱了拱手,令人将带来的皮袋和二十张上好的毛毯献了上去。蒙古人做事向来直接,也没花工夫搞什么礼单什么的,只是直接抬上来。

    严世蕃微微瞥着眼睛,朝着袋子望了一眼,见里面都是一些角雕,玉器什么的,相比大明所产,工艺其实是简陋了些,但是也别具一番风味。倒是那二十张毛毯,触手之间,只觉温滑无比。毫无粗糙的感觉。

    “这些毯子,都是用羔羊的新毛所织,不成敬意。”黄台吉看见严世蕃的手在毛毯上停留了好一阵,心知他对这件礼物最是喜爱。

    用羔羊的新毛织成毛毯并不难,难就难在羔羊身上地绒毛极少,采集又很不容易,况且羊羔的体质较弱,若是采去羊毛,须得有人每日盯着看护才是,否则夜里便可能会冻着。一般牧民家里。没这么多人手,也不舍得冻着羔羊,所以羔羊绒毛即使是在草原上,也是一种非常稀罕的东西。

    严世蕃虽然不知道这东西得来十分困难,但是也能猜到,既然黄台吉送得出手,便就不是什么普通的东西。

    “哈哈,多谢,多谢。”严世蕃笑了两声,命管家严年将东西收起。

    “在草原上的时候。就听说过严家的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寻常。”不管是生长在任何地方的人,奉承都可以作为一种手段,即使是在草原上长大的黄台吉也不例外。

    “哪里,哪里,顺义法王,才是草原上的英雄啊。”严世蕃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得意,“既然大家眼下都是同朝了,日后若有用得着我们严家地地方,定会鼎力相助。”

    又坐了一会。严嵩也是从内阁归来了。几人围坐在一起,又是免不了一阵相互奉承吹捧。

    “也是用晚膳的时候了。”严嵩看了看窗外,见已是金乌西落,桂华初悬.“黄台吉将军若是不嫌弃。便就在府中用饭吧。”

    “那……就不客气了。”在蒙古人的词典里,本来就没有客气这个词,况且黄台吉今个来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和严家多亲近些,若不是顾着汉人的礼仪,他早就迫不及待的点头叫叫好了。

    “东楼,你陪着两位将军去正厅稍坐,我去换身衣服,稍后就来。”严嵩适才刚进了门,便就来陪客,眼下还是穿着身官服。

    世蕃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说了声请,便陪着黄台吉和兀慎打儿汉往正厅而去。

    “爰采矣?沫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几人正前后走着,忽然听到一边的侧花园里,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歌声的音量虽然不大,可是仿佛是从云雾之中飘扬出来一般,又像是一粒粒雨珠从天而降.落在了玉盘之上,出一阵阵“丁冬”地响声之后,四散开来。

    黄台吉的脚下地步伐,像是突然被钉住了一般,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礼仪,禁不住转头向花园里望去。虽然他不知道那女子唱的是什么,可是只这声音,听在耳里便犹如天籁一般。

    严世蕃自然知道花园里的人所唱的便是《诗经.桑中》,也知道唱歌之人到底是谁,他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

    此时月光尚淡,又

    丛灌木,黄台吉只能略微看见树丛后的一抹素影,却清模样。

    —

    失望的回过身来,却见严世蕃正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尴尬。

    “严家不愧是大明第一世家,信手拈来便是绝技。”黄台吉呵呵笑着,掩饰着自己脸上的神情。

    “呵呵,请世蕃自然不会去和黄台吉深究,也笑几声,继续引着黄台吉向正厅而去。

    当天的饭菜,不可谓不丰盛。

    金黄色的烤鸭,冒着“呲呲”的热气;鹿茸片加上鱼翅、海参、干贝三种海味制成地鹿茸三珍,只闻上去便是鲜香浓郁;还有依着黄台吉的口味准备的宫廷奶)着,倒过来还能做到纹丝不动、一滴不洒,比起黄台吉在草原上吃过的还要更盛一筹。

    可是不知为何,黄台吉把这些美味吃在嘴里,却总是觉得索然无味。

    “老夫不胜酒力,先回房歇息去了。东楼,你多陪两位将军几杯。”严嵩毕竟年纪大了,喜欢清净,略陪了几杯酒,由侍女陪着先退了下去。

    严世蕃站起身来,送着老父离去,一双眼睛,却又直盯着黄台吉。

    自从刚才他听过那一阵歌声之后,便是这么一副魂不守舍地样子,严世蕃一边看着,一边在心里悄悄想着。

    “只闷着喝酒,确是无聊。”严世蕃脑筋一转,坐下身来,对着黄台吉说道,“不如来些歌舞,助一助酒兴如何?”

    “哦……好台吉意识到严世蕃是在对自己说话,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来人。”严世蕃唤过身边的一名婢女,让附过耳来低语了几句。

    那婢女听过严世蕃的话之后,不但没有挪动脚步,却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严世蕃。

    “还不快去。”严世蕃低吼一声,袖子在空中挥了一下。

    女这才应了一声,抬脚向门外走去,等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严世蕃。

    严鸿和严鹄等人,也正在席间陪着,把这一幕情形看在眼里,却觉得有几分怪异,可是一时又说不清怪在什么地方。

    “拜见爹爹。”几人还都在想着,忽然听见厅门外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叫声,顿时心里一起一震。

    “妹子。”严鹄当先叫出声来,爹爹居然会是叫妹妹来献歌,这是不是……以前即便是皇上驾临,也从来没有让自己家里人来献歌的例子啊。爹爹今个这般做,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见这一阵唤声,刚才还在那魂不守舍的黄台吉,两眼里突然放出了光。

    今天的严依依,穿着一件白色的素服,仿佛一朵出水芙蓉一般的清亮。手里抱着一面古琴,更是增添了几分雅致。黄台吉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半分。

    “美,太美了。”黄台吉的心,“咚咚”的跳着,虽然自己从来不缺女人,可是草原上面,又上哪去找这般不沾风尘似的仙子。与平日所见的蒙古女人,更是决然不同。

    “今个难得有贵客驾临,便就请你在这献歌一曲吧。”严世蕃把身子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严依依。

    依依轻轻咬了下嘴唇,脸上也现出了一丝异样,但还是点了点头。

    正厅的一角,早就放置着现成的琴案,却是平日里歌姬们所用的。

    依依在众人的注视下,依然是款款走向厅角,把手里的古琴放下,这面古琴,却也正是她十岁那年生辰的时候,严世蕃送给她的。

    “呦呦鹿鸣,食野之篙。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悠扬的琴声,在厅内响起,一曲《鹿鸣》,从葱白的手指间拨弹而出。

    严世蕃的脸上,也微微**了一下,又立刻收回眼来,向着黄台吉那里望去。

    而严鹄的心里,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来得毫无预兆,却又压得自己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掐了掐指节,严鹄又坐正了身体,只是低着头,把面前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虽入喉中.心结却是难化.严鹄咬了咬牙关.又把面前的酒壶一把提过.

第八章 蝃蝀在东

    这位,便是小女依依。”等依依一曲唱毕,严世蕃着黄台吉说道。像是炫耀,又有点像是点拨。

    “哦,呵呵。”黄台吉的眼神,几乎不舍从依依身上移开,“好,好,唱的好。”

    只是他这一声叫好,却是引来严鹄一道带着些厌恶的目光,不过黄台吉的心思全在严依依和严世蕃身上,竟也是丝毫未觉。

    “小女尚且待字闺中。”若说适才那句话是提醒,那么严世蕃这句话,便是明明白白的提醒了。

    严鸿和严鹤,也纷纷愕然的抬起头来,向着爹爹看去。

    黄台吉不是愚笨之人,这句话里的意思,又如何听不明白。听了这句话,顿时又有些惊喜的向着依依看去。

    “爹爹,女儿有些不适。”依依的脸色,不是绯红,而是苍白,“若是没其他事儿,女儿就先行告辞了。”

    “嗯,你先去吧。”严世蕃点了点头,看着严依依行了个万福,带着贴身丫头倩雪出门而去。

    “这酒,已是喝了不少,不如再去花厅里稍坐一会如何?”,严世蕃等依依出了门,又继续说道。

    “但听主人的意思。”黄台吉也从门外收回目光来.脸上有些欣喜。

    夜,已经深了,严房的侧书房内,却还透着几丝烛光出来。

    里面似乎正有人在争吵,可是院子里的家丁,却是垂着手,像是什么也没听到一般。

    “爹,我绝不让妹子嫁给一个鞑子。”严鹄头上暴着青筋,对着严世蕃大呼小叫。已经全然没了平日里的敬畏。

    “你可知道,也许这便是我严家的最后一次机会。”严世蕃冷笑一声,并不和严鹄对嚷。

    “家里这么多男人,凭啥要靠一个女人去保,我们严家难道竟是已经沦落到这等地步了吗?”严鹄“咚”的一声把拳头砸在案桌上,“这样保住地富贵,恕儿子不齿享用。”

    “你竟是说爹爹无耻?”严世蕃的面色一沉,冷冷的看着严鹄。

    “我……我只是说不该这般做。”严鹄对这一个妹子,疼爱到了极点,就连京城里王公贵族家里的公子。也轻易看不上眼,又哪能舍得让妹子远嫁关外,陪着风沙和鞑子去过一辈子。

    “那你说我该如何做?”严世蕃抬起手掌,似乎是想要抡向严鹄,可挥到半空中,却又收了回来。

    “裕王,徐阶和萧家现在和步步紧逼,你祖父也是日渐年迈,一着不慎,我们严家很可能便是万劫不复。”严世蕃的声音很低沉。“只有这般做,即使我们严家不敌。也不至于日后被抄家灭口。”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严鹄感觉自己的喉咙很干涩。

    “你去,你去和裕王,徐阶和萧家讲和,他们眼下正占着上风,他们肯吗?”严世蕃的声音无形中又提高了几分贝,一只手伸出,指着门口。

    “自然不肯。”严鹄舔了下嘴唇,嘟囓着回了一句。

    “我辛辛苦苦养了你们这么多年,也该是你们帮我分忧的时候了。”严世蕃坐回到椅子上,默默的说道。“依依也是我一手带大,我又何尝想要她远嫁关外。”

    严鹄也不禁默然了,虽然他心里憋的慌,想大叫出来。可是也不得不承认,爹爹确实说地也在理。

    “若是和俺答联了姻,即便是皇上想动我们严家。也得思量上一番了。”严世蕃长叹一口气,伏在案上,用手托住了脑袋。

    “你也先回去歇着吧。”严世蕃埋着脑袋,并不去看严鹄。

    “孩儿告辞。”严鹄见严世蕃不想再说,也只能无奈的抿了下嘴唇,推门而出。

    次日,萧府。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黄台吉脸上泛着红光,让侍卫把礼品献了上来。

    “客气了。”萧墨轩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轻轻挥了下手,让萧三收了下去。

    “今个觐见皇上,皇上可说了些什么?”萧墨轩随口扯起一个话题问道。

    “皇上老人家果然是修行高深,仙风道骨。”黄台吉听萧墨轩问起皇上,顿时一脸的崇敬,“难怪大明竟是日渐强盛。”

    他平日陪在俺答身边,听着赵景虚讲道,也已是“受益菲浅。”,见着嘉靖那一副模样,顿时已是惊为天人。原本还对萧墨轩有着几分不服气,可是见过嘉靖之后,居然连带着把这一份怨气都给散去了。

    又是一个被赵景虚洗了脑的,萧墨轩心里暗笑一声,对赵景虚的钦佩也不禁添了几分。越是

    的人,忽悠起别人来越是厉害,萧墨轩默默感慨自个人。只等这回黄台吉回了归化,只怕俺答修行的心便更是急切。

    “皇上老人家吩咐我等守好北疆,须得不负所托才是。”黄台吉又是不禁感慨一声。

    “顺义法王和诸位将军英雄了得,这等小事.在诸位眼里又何足道。”萧墨轩呵呵笑着回道。

    “今日来府上拜访,除了想找萧大人叙叙旧外,还有一事相托。”说到这里,黄台吉脸上的红光,突然更盛起来。

    “哦,将军请讲。”萧墨轩微微一笑,朝着黄台吉平掌请道。

    “我……我”黄台吉居然显得有些忸怩起来。

    “将军这是?”萧墨轩心里好一阵纳闷,到底是什么事,能让这位勇猛的骑士忸怩成这样,倒像是一个羞答答的大姑娘了。

    “我想请萧大人帮我做一回媒人。”黄台吉定了定心神,开口说道。

    “媒人?哇哈哈。”萧墨轩怎么也没想到,黄台吉所提地居然是这么一个要求,顿时禁不住笑出声来,好在刚才喝的一口茶水已经进了肚子,否则非得给呛到不可。

    “不知黄台吉将军看上地却是京城里的哪位姑娘?”萧墨轩一边抹着笑出来的眼泪,一边问道。

    —

    “这……是严阁老家的。”黄台吉对于大明朝廷内的纷争,丝毫不知情,又哪里会知道萧家和严家已是水火不容。

    “严家的?”萧墨轩心里一沉,立刻想到了依依,不过转念一想,严家兴许不只有一个女孩子,还有严世蕃的兄弟们,也该是有子女吧。

    只是,若真是让严家和俺答结了亲,这却有些麻烦了。这黄台吉刚进了京城,动作倒也是快,居然都和严家勾搭上了。

    “对对,便是严侍郎的女儿。”黄台吉脸上泛着笑,“眼下严侍郎也是答应了,只不过要依着汉人的习俗,须得有人上门提亲。在我们草原上,婚姻的事须得找德高望重地长者主持才行,只是在这京城里,我也只和萧大人熟识了。”

    “难道……将军不要先行禀告顺义法王?”萧墨轩的心里又激起一阵涟漪,他忍住心性,按下了神色。

    “这却是不必。”黄台吉摆了摆手,“只要有望重之人主持便是好了。”

    “你说的,是严侍郎哪个女儿?”萧墨轩的声音,也不禁颤抖起来。

    “严侍郎有几个女儿,我却是不知道。”黄台吉正沉浸在幸福当中,哪会顾得上去仔细观察萧墨轩地神色,“我所见到的,只是闺名叫依依的。”

    依依,像是一道闪电凭空而降一般,萧墨轩顿时心里“轰”地一声炸了开来。

    依依要远嫁关外?一阵无名的酸楚,顿时从心底全都涌了出来,强烈的几乎要让自己昏死过去。

    “萧大人?”黄台吉这时才现萧墨轩神色有些异状。

    “不……不……不能……”萧墨轩口中似是念念有辞。

    “萧大人所说的‘不能’.究竟是何意思?”黄台吉并不知道萧墨轩为何会现出这样一副模样,顿时摸不着头脑。

    “哦……”萧墨轩听见黄台吉在一边说话,才回过了神来。

    “实在抱歉的紧。”萧墨轩仿佛突然失了力一般,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这件事情,请恕在下不能。”

    “萧大人这是为何?”黄台吉疑惑的问道。

    “在下家里曾经和严家有些一些不快,所以……在下未必合适。”萧墨轩揣紧了拳头,脸上却挤出一丝笑来。

    “原来如此。”黄台吉这才“明白”过来,各个世家之间有些不快,无论是大明还是鞑靼,都会有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那倒是可惜了。”黄台吉似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也只有另想办法了。”

    你真的要远嫁吗?萧墨轩感觉到自己的心越沉越深,几乎已经是深不见底。一股强烈的疼痛,又在胸膛里不停的冲突着,似乎想要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突然有一股冲动,想要立刻冲去严家,把心里面的那个人给抢了出来,永远藏在身边。

    “蝃蝀在东,莫之敢指。女子有行,远父母兄弟。”

    与此同时,严府的后院里,一阵有些哀怨的琴声,颤颤旋起。院外的围墙边,一位脸色同样哀怨的年轻男子,正铁青着脸,默默倾听着院里的琴音。

第九章 月下逐

    小姐,你唱的是《蝃蝀》吧?”贴身丫头倩雪的脸色是苍白。

    严世蕃和黄台吉所商议的事儿,并不是什么秘密,严府上上下下,已是传了个遍。

    “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严依依并不去回倩雪的话,仍只是继续向下唱着。

    “小姐……”倩雪顿时按捺不住,一把将依依右手提起,琴声噶然而止。

    “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倩雪抓着依依的肩头,剧烈的摇着。小姐若是真的要远嫁关外,不但小姐自己要整日与风沙为伴,就连自个大抵也逃不了。

    昨个在正厅里,路过那两个蒙古人身边时,老远的便就闻到一股膻味,只觉得浑身的不快。整日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岂不要疯了才怪。

    琴声,虽然停住了,可是琴弦,却仍在颤抖着,出轻微的“嗡嗡”声。

    “那你要我怎办?”依依两眼无神,软软的靠在了琴案上。

    “你去找鹄少爷商量商量啊,再去求老爷。”倩雪的头上,也微微的渗出一丝汗来。

    “哥哥只怕是早就去和爹爹说过了。”依依木然的摇了摇头,她也知道,自己那个哥哥平日里最是心疼自己。

    “那就去求老太爷。”倩雪仍抓着依依的肩膀不松开。

    “家里的事儿,祖父一向是听爹爹的。”依依苦笑一声,不置可否,“若是祖母还在,兴许还能说得动爹爹。”

    倩雪闻眼,也是不禁有些默然。的确。严家最能说得上话的,不是做内阁辅的老太爷,而是那个做工部侍郎的老爷。

    “要不……要不……去找少爷和萧少爷想想办法。”倩雪仍是不甘心,突然又心生一计,“眼下萧少爷地话,就连皇上和裕王爷都听呢,实在不行,让皇上降道旨,直接赐婚。”

    “他会吗?”依依又是一声苦笑,“在他眼里。和那些国家大事,朝廷权势比较起来,我又算得了什么。即便是他肯,涉及到顺义法王家里,就连皇上也要掂量掂量,他又如何敢。况且即使他和皇上都肯,他家里人可能接受得了我这里严家的人。”

    “这……”虽然倩雪的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可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小姐说的句句在理。

    “啪!”像是树枝被折断了的声音。倩雪有些慌乱的回过头,向着声音出的地方望去。

    “三少爷。”目光所及。却见是严鹄正站在树丛对面,倩雪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跟我进屋说话。”严鹄阴沉着脸,瞄了一眼两人。

    “哥……”依依不知道哥哥想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抬头望着。

    “跟我进屋说话。”严鹄轻皱眉头,小声的催促着。

    “小姐,快进去吧。”倩雪心知三少爷不会无缘无故地跑这里来,只为了说几句话,连忙帮依依收起了古琴。

    等进了屋,严鹄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又看了一眼倩雪。

    “倩雪是我身边的人,没什么可瞒的。”依依低着眼皮,小声说道。

    “那好。”严鹄点了点头,示意倩雪去把门关上。

    “你可想去关外?”严鹄直直的看着自己这唯一的血亲。

    “不想又有什么法子?”依依微叹一声。脸上满是落寂。

    “不想就走。”严鹄的目光朝着窗沿上扫了一眼,才开口说道。

    “走?走去哪?”依依抬起眼来,眼里似乎也亮了一下。但是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去江南。”严鹄又把声压得更低,“我在锦衣卫里这许多年,也认识了不少朋友,眼下就有好几个在南京的南镇抚司里任职,不是官场上的交往,都是共过生死的兄弟,能放心。”

    “虽然都是离家,可江南怎么着也要比塞外要好的多。”严鹄地声音似乎有些呜咽,“江南也有不少世家,若是遇见有好的,就嫁了。”

    “小姐,我看这样使得。”一边地倩雪,顿时兴奋起来。脸上的苍白,也因为兴奋而红润起来。

    “那家里怎么办?”依依的神色,似乎有些犹豫,“爹爹那里……”

    “家里的事不用你管。”严鹄的神色,极是坚定,“我自会安排。”

    “那哥哥你?”依依有些不放心的看着严鹄,“若是我走了,爹爹会不会怪到你身上?”

    “是啊,三少爷,要不大家一起走吧。”倩雪巴不得严鹄和他们一起走,“这样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暂且不能走。”严鹄也知道,眼下正是严家危急的时候,若是自己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未免对不起家里的上上下下。他只想把自己这个妹妹放走,自己留在这里,哪怕是把这条命搭上,也算是报了严家对自己和妹妹的养育之恩了。

    “你且收拾下,等过了子时,我自然会来

    出去。”严鹄又望了一眼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起身

    —

    “收拾东西时候小心些,别给别人看到,衣物这些东西,等出了京城再买就是。”严鹄走到门口,却又停下来嘱咐道。

    夜色如水,只有偶尔几阵风穿过树丛,出“哗啦啦”地声音。

    严家大院里,一切都平静如初,可是这一夜偏偏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小姐,慢着些,别闪了脚。”倩雪提着包袱,在院子里的小路上摸索着。

    严府侧门的家丁,早就被严鹄支开了去,透过开了半扇地侧门,只能看见外面街道上伸手不见五指。

    “我眼下不能离开府里,出门后向南走,在第二个巷口,我已经安排了人在那等你们,是一辆马车。”严鹄小声的对着两人说道。又把手里的一个小包袱递给了依依。

    包袱提着停沉重,想是里面应该是一些金银之物。

    依有些不舍地看着哥哥。

    “快走,稍迟一会,只怕是门房就要回来了。”严鹄有些急切催促着。

    “哥哥你也保重。”依依用力的咬了下嘴唇,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多年地严家大院。

    “走吧,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便是。”严鹄朝门外急切的挥着手。

    依依一狠心,转回了身,向那一片黑暗中拾步走去。

    爹爹请恕女儿不孝,可是女儿真的不想去关外,依依一边走着。一边轻轻的抽泣着,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向南走了约二百步,到了第二个巷口,果然看见已经有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那里。

    “来了?”没等依依和倩雪走到跟前,马车上便有人探出了头来,听声音,居然还很熟悉。

    “元川哥哥?”毕竟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依依一下子便听出了是谁。

    “嘿嘿,除了我。你家哥哥却是还能让谁放心送你。”盛衍低声笑着,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见果然是盛衍。依依的心里,顿时也是松了不少。

    “上车吧,等出了城门再说话。”盛衍从依依和倩雪手上接过包袱,丢到了车上,又看着两人爬进了车厢。

    衍也跳上马车,坐在车夫身边。

    “的,的”的马蹄声,落在青石板铺就地路面上,格外的清澈响亮。

    马车走的方向,正是向东。出了朝阳门,再继续向东南,不等天亮,便是可以到达通州渡。再在通州渡口换船。便可以经京杭大运河直抵江南。

    “什么人?”城门口的守卫,见这个时候还有马车疾驰而来,毫不客气的执矛走上前来。

    “刑部的。公干。”坐在马车前头的盛衍,大大咧咧的从怀里掏出一份勘合,递给了守卫。城门守卫本就归着刑部管,刑部还专门设有司门主事的职责,所以刑部的勘合,甚至比其他五部更要来得管用。

    守卫们把勘合拿在手里,移到火把下,仔细看了一会,确认没有问题,才点了点头。

    “让他们出去。”门边地守卫,朝着里面挥了挥手,示意放心。

    城门刚一打开,盛衍他们乘坐的马车便撒开了蹄,飞驰而出。

    听见出了城门,依依地心里又松了一些,看了看身边的倩雪,竟是露出一丝笑来。

    “坏了。”依依正笑着,突然一捏包袱,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身边的倩雪和车前的盛衍几乎是同时出声问道,奔驰着的马车,也猛得停了下来。

    “没……没事儿。”依依又抿了下嘴唇,“继续走吧。”

    “小姐可是找这个?”等马车又奔了起来,倩雪调皮似的从身边的自己的包袱里,摸出一个画卷来,摸索着递到了依依的手边。

    “我找这做什么?”依依伸手捏了捏了倩雪递过来的画卷,不禁脸上一热。

    “唉……这是小姐地宝贝,哪里舍得丢呢。”倩雪微微叹息一声,把手里的画卷的画卷轻轻拂拭了几下。

    “小姐啊,不是奴婢说你。”倩雪把手里的画卷塞到严依依怀里,“你真是古今第一大傻瓜,比《西厢记》里面那个崔莺莺还要来地傻,人家起码还能有一段缘,你便是成天只对着一张画。”

    “你这丫头,贫嘴。”依依此时的心情,已是好了许多。一只手指抬起,点在倩雪的额头上。

    “依依。”马车前地盛衍偏偏在这个时候唤了一声。

    “嗯?”依依听见盛衍在叫自己,把身体略向前面的厢壁靠了一些。

    “你真的想去江南吗?”盛衍坐在车头,转身朝后面说道。

    “这……”严依依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自己哪里会想独自去江南,实在是迫不得已而为。

    “若是不去,又?”依依的声音,又有些哀怨。

    “办法总是人想的,难道你就不想和谁个人商量一下吗?”盛衍把头靠在车厢上,搭拉着眼皮说道。

    “婚姻大事。本来全凭父母做主,依依私自出逃,已是不孝,还能去找谁商量?”依依的心里,感觉空荡荡的。

    “当然是子谦了。”盛衍地声音提高了几分,“还能有谁。”

    “元川哥哥莫要再提他了。”依依的声音,却是低了几分,“我和他非亲非故,又为何要去找他商量。”

    “嘿嘿,一张画都当成了宝。都这时候了,有什么心事儿,还不能说出来吗?”盛衍在马车前面,却是一阵坏笑。

    刚才和倩雪说的话,他果然都听见了。依依听着盛衍的话,顿时羞红了脸,只不过车厢里黑黑一片,又只有自己和倩雪两个人,倒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办法总是人想的。”盛衍把手垫在脑后,长长的伸了个懒腰。“眼下我反正是个闲人,你们若是真要去江南。我就一直把你们送到南京。”

    “但是江南和京城,千里迢迢,这一去,便不知道还有没机会回来,你却是要想好了再说。”盛衍说完便闭上了嘴,想听车厢里的人如何回答。

    “小姐,少爷说的有道理。”倒是倩雪,被盛衍这么一番说教,先急了起来,“你从来没和萧少爷商量过。你如何知道他不肯,如何知道他没法子?”

    “若是他……”依依默然的低下了头,“难道还非得等到我去找他吗?”

    听小姐这么说,倩雪顿时也低下了头。不言不。

    “走吧,去江南。”依依突然抬起了头,脸上却是又现出了一丝笑意。“一路上就拜托元川哥哥了。”

    “那……也是好罢。”盛衍似乎也有些失望的回了一句,只是又悄悄地向着车夫打了一个手势,马车行进的度,竟是悄悄的慢了不少。

    “笃……笃笃笃笃。”

    “东方明矣,四海威平,凤鸣,丑时!”

    紫禁城里,远远的传来一阵打更声,朝阳门前的守卫们,纷纷打着哈欠,靠在了冰冷的墙砖上。

    “再熬上两个时辰,便是换防了。”一名守卫在城墙上挪的身体,想要靠得舒服些,“都眯一会吧,这时候该不会有人出入了。”

    还没合上眼,却猛得听见前面街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听上去,便知道有几匹快马向这里奔驰而来。

    “今个这是怎么了,这大半夜的却还有这么多人出入?”刚刚有些瞌睡的守卫们,顿时又打起了精神,眼睛一起向前方看去。

    “打开城门。”一匹白马,负着一名公子,一身白衣似雪,当先冲了过来。奔到城门边上,也不多废话,只从怀里掏出一面金牌,递到了守卫们地鼻子底下。

    “裕王府的人。”守卫们顿时一愣,又立刻回过神来,再往马背上地人看去,又是不由一愣,“萧大人。”

    萧墨轩在京城里,可比盛衍名气大的不是一点,盛衍只在国子监里混了段日子,便被派去了江南,所以守卫们不认识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而萧墨轩就不一样了,这一年来,他却是把京城乃至整个大明朝搅得风生水起,又顶着一个“京城第一才子”的名头,京城里从内阁大臣到士卒走贩,茶余饭后,他都是一个排得上号的话题。

    若是萧墨轩现在愿意,只要在大街上叫上一声,十个男人有九个愿意立刻和他斩鸡头结拜为异姓兄弟。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们,也纷纷以得到一幅萧墨轩的字画为荣,只是能得到他的字画的人,确实太少,所以更显得弥足珍贵。

    所以,在京城里面的人,想不认识他,还真不大容易。

    况且对于这些守卫们来说,自己这刑部地尚书,就是萧墨轩的老爹,连自个的饭碗都在人家手上拿捏着呢。

    眼下萧大人要出城,一定是有急事,说不定还是奉了皇上或者是裕王的指令。其实无论是皇上,裕王,或者萧墨轩本人,对这些守卫来说,根本没有本质地区别,在他们面前,都只有仰视的份。

    守卫们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其中几个人快步奔向城门边,摘下了门闩,其他地人分成两队,齐刷刷的分两边站好。

    萧墨轩不等城门完全打开,便一勒缰绳,像一阵风一般穿行而出。

    “恭送萧大人出城。”等萧墨轩一行奔出城门,身后那群守卫,又齐刷刷的冲着城外喊道。

    萧墨轩一行奔出城门之后,也直往着东南面,通州渡的方向飞奔而去。

    皎洁的月光下.几匹快马在官道上一路奔驰,不象是在跑.而是像在飞。兴许是因为奔跑的度太快,就连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模糊的几乎要看不见。

第十章 寒夜惊

    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在官道上摇摆着。粗重的车辙,“咯吱咯吱”的声音。

    ::.人,却像是躺在了摇篮里,已是有些昏昏欲睡。

    路边的草丛里,忽得响起了一声野兽的叫声,“哼,哼”的,有些像猪吼,又有些像犬吠。在这一片黑漆漆的夜里,让人心里不禁有些寒。

    “这是什么东西。”倩雪的声音,有些颤。

    “哈哈,两位小姐莫要担心,只是只狼獲罢了。”这回接上话来的,却是前面的车夫。

    “狼……”两个女娃娃,只听清了前面一个字,顿时吓得抱作了一团。

    “是狼獲,比只黄皮子厉害不了多少。”盛衍听见后面的动静,心知是被吓到了,顿时也是哈哈大笑。

    “哦,是獲。”依依这才定下心神来,又掀开车帘,向外面瞅了几眼,见路边果然再没有其他动静。

    “小……小姐,你说……这官道上,会不有强盗?”倩雪也往外面望了一眼,只见冷冷的月光下,树影摇动的,更有几分诡异。

    “这天子脚下的,哪容得了强盗。”盛衍倒是满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

    其实这官道上有没有强盗,他自个也不知道,说这样的话,一半是猜,一边是安慰后面两个女娃娃。

    “的,的衍话音刚落。远远的,好象是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依依和倩雪,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段距离,所以也看不见人影。

    细碎地马蹄声,越来越近,粗略的估算起来,约莫离马车只有一百丈都不到了。

    “元川哥哥……”依依也揣紧了拳头,小声的唤了一声。

    “嗯,没事儿。”盛衍也微微皱了下眉头,又探出身去向后面望了一眼,依旧是什么也看不到。

    “停车。”马车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呼喊。依依和倩雪,顿时也是心里一震,娇躯不禁向车厢的角落里缩了一缩。

    “哈哈,你果然还是来了。”行进中的马车,噶的一下停了下来。盛衍跳下马车,向着后面迎了上去。

    不是强盗?车厢里的人听见盛衍的话,心里顿时仿佛放下了一块千斤重的大石。又好奇的从车帘里略探出头来,向外巴望着。

    目光所及之处,已见一匹白马卷到了车前,手上缰绳微勒。侧身停了下来。

    “小姐,好象是萧少爷。”倩雪地脸上。闪现出一丝惊喜。

    依依心里微微一动,便想要再看个明白,可不知怎的,却又缩回了脑袋。靠在车厢的板壁上,心里“突突”的跳个不停。

    “依依妹子,还不下来。”盛衍哈哈笑着,用力的敲着车厢。

    “小姐,快下来呀。”倩雪先跳下了车,用力的扯着严依依。

    “元川哥哥……”依依被倩雪扯住了手,有些忐忑不安的走下车来。只是一双眼却不敢去看萧墨轩。

    “且是知道你要问些什么,既然我知晓了,他又岂会有不知晓的道理。”盛衍把一只手撑在车厢上,得意的说道。

    “子谦。你且说说该如何办吧。”盛衍得意过后,却也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眼下严世蕃已经答应了黄台吉,要把严依依嫁给了他。若是萧墨轩把依依直接带回京城,万一走漏了风声,只怕也是干系不小。况且萧墨轩虽然现在已经折腾出了些名堂,可是萧家的事儿,恐怕还轮不着他来做主。

    “我……”萧墨轩一双清亮地眼睛,缓缓抬起,落在了严依依身上。

    顿时一团烈火,在心里熊熊燃起。

    “我……我是来……来送行的。”萧墨轩地牙齿,死死的咬住了嘴唇,几丝血痕,从齿间渗出。

    “送行?”盛衍瞪大了眼睛,即使他在心里想过一万种可能,也没想到萧墨轩大半夜的追了上来,只为了说一声,“送行。”

    娇躯微微一颤,似乎竟是要站立不稳,一边的倩雪连忙伸手扶住。

    “子谦,都这个时候了,有些话却是不能再乱说了。”盛衍顿时也是急了。

    “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还请……请严小姐保重。”萧墨轩的喉咙里,出了“咕噜”的声音,像是咽了什么东西下去。

    “呜……”一阵低咽,在夜色里扬起,只是哭的并不是依依,而是倩雪。

    “子谦。”盛衍头上暴着青筋,一个箭步迈上前去,“你说,你再说一便,你来是为了什么。”

    “元川。”萧墨轩低着头,将盛衍的手缓缓撸下,“这次去江南,就要你多劳心了。”

    “呜……萧墨轩,你这个畜生。”倩雪猛得扬起

    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你还有没有良心。”

    “在下和严小姐,只能算是知己。”萧墨轩的脑袋,依旧深深的低着,“严小姐遇见这般事情,在下也很难过。”

    “在下……在下也无能为力。”萧墨轩右手重重抬起,落在了马背上,五指之间,紧紧地握住了马背上的鬃毛。

    倩雪第一次觉得自己手臂上的身躯,竟然是如此的柔软无力,她使出吃奶地力气,扶着依依坐到了车沿上。

    “萧墨轩。”盛衍嘴里吐出的话,比那一抹还要来得冷,“我且也没想到,你居然是这般一个懦夫。”

    “元川,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萧墨轩背过了头去,不敢直视盛衍地目光,“免得污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名声,哈哈哈。”盛衍又是大笑几声,忽得抬起手来,指向了马车。

    “你看看,你看看。”盛衍的吐沫里,似乎也带着血味,“都这样了,还名声,你以为这时候,她还是只为一个名声吗?”

    萧墨轩直直的站在路边,只是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却是一言不。

    “好,好,是我盛衍看错了人。”盛衍愤愤的点了点头,一提手,提起了衣襟。

    —

    “我盛衍虽然比不上你萧墨轩势大气大,官也没你做的大,可是我也不屑和一个懦夫称兄道弟。”盛衍手上略一使劲,“吱”的一声,从衣襟上撕下一块布来。

    “今天我们就算恩断义绝,日后形同路人。”盛衍右手一挥,将撕下的衣襟扔在地上。

    “把你家小姐扶上车,我们走。”盛衍转过身去,对着倩雪挥了挥手。

    看着马车就要再一次行驶,一边的萧四,也不禁有些急了。

    “少爷,你为啥都是自己在想?”萧四走到萧墨轩身边,小声的说着,“少爷心里如果有什么话,也该是说个明白啊。”

    “既是无缘,何必明言。”萧墨轩愣了半晌,才挤出话来,“若是说明白了,只怕她这一辈子,会更不安心。”

    马车,渐渐远去,散乱的马蹄声,每一下都像是落在了萧墨轩的心坎上。

    萧墨轩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又伸手牵住了缰绳。远远的,已经看不见了马车的影儿,只能依稀的听见一阵越来越轻的马蹄声。

    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片落寂,心底深处,仿佛被千万根芒刺深深**。

    一个翻身,跃然上马。一丝恨意,慢慢涌上心头。

    一阵淌急的水声,从车前远远传来。

    “少爷,前面就是凉水河了,过了凉水河,再不远就是通州县城。”车夫扬起马鞭,指着前方。

    :望的神情来。

    “停车,停车。”马车刚刚驶上凉水河的桥面,便就听见后面又传来一阵叫喊。

    难道是子谦又追上来了?盛衍有些惊喜的回过头去,可宁神一听,却又觉得不对劲。

    萧墨轩刚才只带了两三随从,而眼下后面的马蹄声,听起来至少有十数骑之多。

    “不好。”盛衍惊叫一声,一把抓住身边的车夫,“快,快,快跑。”

    车夫听见少爷叫“不好”,心里也是一惊,手里马鞭一挥,朝着车前的两匹马用力抽去。

    不过马车毕竟跑不过轻骑,刚刚奔过桥面,便见几匹飞骑掠了上来,挡在了车前。

    “你们是什么人,敢挡本公子的路?”盛衍尽量让自己装的冷静些。

    “呵呵,原来是公子。”后面又是一匹马奔了上来,马背上的人跃下来后,凑到盛衍面前,看了一看,呵呵笑道,“看来我们倒是追准了方向。”

    严鹤。盛衍心里暗暗倒吸一口冷气,脸上却又浮上一层笑来。

    “原来是严家二公子。”盛衍不紧不慢的回道,“没想到这大半夜的,也能在路上遇着。”

    “哈哈,这便就叫做有缘了。”严鹤回头朝随从们打了个手势,立刻便有人点起了火把。

    “公子何等尊贵,为何这大半夜的,却做起车夫来了?”严鹤像是有几分嘲笑似的,上下打量着坐在车前的盛衍。

    “只是家里有几个亲戚,临时有事,须得尽快赶回通州县里。”盛衍搭拉着眼皮,开口回道。

    “哦,既然是家的亲戚,又在这里遇上了,不如请下车来,也好让在下请个安。”严鹤的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盛衍。

    “这却是抱歉了,只是小弟这几个亲戚,却都是女眷,不便相见。”盛衍也笑嘻嘻的抬起头来,“还请严二公子自重。”(

第十一章 凉河心

    既然公子不肯,那在下只好自己去请了。”严鹤丝笑来,抬起脚步,就要向车厢后面转了过去。

    “严鹤,你不要太无礼。”盛衍顿时一阵恼怒,从车上跳了下来,拦在了严鹤身前。

    “在下只是想请个安而已。”严鹤皮笑肉不笑的站着,“公子何必如此紧张。”

    “严鹤,你也别占着你严家势大,就想为所欲为。”盛衍暗暗揣紧了拳头。

    严鹤只是静静的站着,一只手伸在背后,悄悄的打了一个手势。

    “啊……”几名随从突然冲到车后,掀开了车帘,车厢里顿时传出一阵惊叫。

    “哈哈哈。”严鹤听到这一阵惊叫,哈哈一笑,一把推开盛衍,“妹子,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家里人都好是担心。”

    “他娘的,和你拼了。”盛衍咬了咬牙,突然一把抱住了严鹤。严鹤措不及防,被盛衍一把扑倒在地。

    两个人滚在地上,扭成了一团。

    一边的随从们也没想到盛衍会动起手来,愣了一下,又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奔上前去,将两人扯开。

    “姓……姓…鹤的衣服已经被盛衍扯破了一大块,也是气愤不已,“你诱拐我严家女眷,我不找你算帐,已是便宜了你,你且还敢动手。”

    “你严家一代不如一代,却想着要一个女子去保住富贵。”盛衍被严家的家丁别住了双手,仍是不忘回骂。

    “我严家再不济,你家也只是我严家的一条狗。”严鹤也是怒了,说起话来。竟有些口不择言。

    “你严家他娘的连狗不如。”盛衍死命的挣扎着。

    “你……”严鹤似乎已是丧失了理智,他从小都是在一片奉承声中长大,啥时候被人这般骂过。

    “给我打,给我……给我打。”严鹤地肩头剧烈的颤抖着,直直的指向了盛衍。

    几个家丁见少爷下了命令,也不敢怠慢,架起盛衍就摔在了地上,雨点般的拳脚,一起落在了盛衍身上。

    ::.

    “放开他。”一阵冷冷的喝声,猛得响起,严鹤正要回身去看,却觉一片冷冷的刀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呵呵,不愧是做锦衣卫的,当真是有几番真功夫,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严鹤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是谁,“派了那么多家丁看着。却还是被你跑了出来。”

    “放了他们,我跟你回去。所有地罪责,我一人承担。”严鹄把刀换了一只手,走到了严鹤前面。

    “你来承担?”严鹤嘲笑似的看着自己这个三弟,“你却是这样对待你二哥的吗?”

    严鹄并不去回严鹤的话,手里的钢刀,只是握得更紧。

    “三弟,你可是要想清楚。”严鹤淡淡笑着,“爹爹养你们这么大,要你们做些事情,竟是这么难?况且妹子嫁到归化以后。也少不得富贵,黄台吉又是俺答最宠爱的儿子,咱妹子说不定就是日后的顺义王妃。”

    “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回去向爹爹回话。”严鹄手里的钢刀。又逼紧了一些。

    “好…鹤见严鹄丝毫不为所动,心里也是有些慌乱。

    “放了他们。”严鹤朝随从们丢了一个眼神。

    主子被人把刀架在脖子上,随从们哪敢怠慢。立刻纷纷松开了手。

    “元川,你们快走。”严鹄也暗暗松了口气,只是钢刀却仍架在严鹤的脖子上。

    “哥……”依依迟疑的看着严鹄。

    “快走。”严鹄朝着依依大声叫着,“我不会有事地。”

    “依依,快走。”盛衍从地上爬起身来,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在催促着。

    “快走。”严鹄手上地钢刀一抖,刀刃也紧跟着一缩,在严鹤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把严鹤也是吓得不轻。

    “依依,你哥且已经做下了这事,回去总是要受罚的。你若是不走,你哥这顿罚就白受了。”盛衍凑到依依身边,小声的劝道。

    “哥……你也保重。”依依眼里一热,两行泪水夺目而出。

    “放心吧,小姐。”倩雪一边扶着依依上车,一边在耳边说道,“三少爷跟了老爷这么多年,之间总是有感情的,回去也顶多就受一顿家法罢了。”

    依依迟疑的点了点头,爬上了车去。

    看着马车渐渐走远,严鹄才是松了口气,手里的劲道,也松了几分。

    “三弟,你且看你做的好事儿。”严鹤微叹一声,“人都走了,你且还不把刀放下来吗?”

    严鹄抬手直视着严鹤,手里的刀却并未放下。

    “依依是你妹子,也是咱的妹子.

    “铛”地一声,严鹄手上的钢刀,终于落了下来,颓然的摔在了地上。

    只等严鹄钢刀落地,严鹤便立刻闪身疾退。

    “给我拿下。”严鹤刚闪到了一边,便是一声大吼,一边几名随从,立刻向着严鹄扑了上去。

    “你……”严鹄一声怒喝,落在地上的钢刀来不及拾去,只能抬起一脚踢开先扑过来地一名家丁。

    “你们几个,给我去追。”严鹤哈哈笑着,对着另几名家丁挥着手。

    —

    “我杀了你。”严鹄见几名家丁跃上马背,追了上去,顿时红了眼。

    横起左肘,隔开另一名家丁,飞身朝严鹤扑了过去。

    虽然知道严鹄在锦衣卫里历练了不少年,可是他的身手究竟如何,严鹤却也是不知道。眼见严鹄隔开家丁,飞身扑来,毫无武功的严鹤也是不及躲闪,被严鹄扑倒在地,卡住了脖子。

    几名家丁原来还对严鹄有些顾及,可突然看见严鹄卡住了严鹤地脖子,顿时也慌了神,一起涌上前来,死命的扯着,打着。

    严鹤被严鹄死死卡住脖子,只觉得根本无法呼吸,眼前也是一阵阵黑,两手不停的抓着,摸着。

    “噗……”像是什么东西被扎破了一般,压在严鹤身上的严鹄突然全身一阵痉挛,卡住严鹤的双手,也慢慢松了开来。

    血红,眼前一片血红,严鹄颤抖着身体,想要再站起来,可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能略扬起身。

    一枚黝黑的匕,深深的插在他的胸前。

    “少爷……少爷。”一边的家丁,顿时也吓了个半死,手足无措的看着严鹤,又看着严鹄,不知道是在叫谁。

    鹤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心里却也是跳个不停。

    “哥……”一辆被赶回来的马车上,滚下了一片人影,像疯了一样朝着垂死的严鹄扑了过去。

    “妹子……妹子。”严鹄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的滑倒在依依的怀里。曾经英气十足的脸上,已是像死灰一般黯淡。

    “哥…去血色的十指,在严鹄的脸上滑过,“你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去找大夫,找大夫。”

    “妹子……”严鹄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死灰般的脸上,却现出一丝灿烂的笑来,“哥……这条命,本来……是……想……为严家……送的,没……想……到……却是……送给……送给了……严家。”

    “我们……不……不欠……严家了。”严鹄的脸上,笑意更盛,“去……去找……子谦。”

    “严鹄。”盛衍也拖着身体,扑了过来,一把抱起严鹄,就要往车上送,“我送你去城里找大夫,你一定要撑住,一定要撑住。”

    “叫……叫我……陆……陆夕平。”严鹄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的抓住盛衍的胳膊,“带……带依依去……找子谦。”

    “去找那个没良心的人做什么?”盛衍拼命的吼着,把严鹄往车上托,“你还能指望他吗?”

    “别……别怪……别怪他。”严鹄的脸上,已经由死灰色,变成了没有任何血色的苍白,“他……他有……苦衷。”

    一直倔强的挺立的脖子,终于无力的垂了下去。

    “哥……”一阵凄厉的喊声,在夜色里响起。

    “一起带走。”严鹤按下心神,朝着马车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姐,回府吧。”两个家丁,有些犹豫似的,慢慢走到了依依身边。

    “我不是你家小姐。”依依的嘴里,冷冷的蹦出了一句话来,大滴的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在了哥哥的身体上面,“我叫陆依依。”

    “不管你是叫严依依,还是叫陆依依,今个都得跟我们回去。”严鹤冷哼一声,也背过了身去。脸上的神情,似乎也有些黯然。

    “严家的人,果然都是些没心肝的畜生。”盛衍死死握着严鹄渐渐变冷的身体,大口的喘着气。

    “我们严家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少管的好。”严鹤也不再回头去看,只是默默的翻身上马。

    “不管少爷的事,我跟你们回去。”依依把脸紧紧的贴在哥哥的脸上,小声的说着话,像是怕吵醒了哥哥。

    “让他滚。”严鹤沉默半晌,又对着家丁挥了挥手,一边的家丁立刻又把盛衍扯了开来,扔在了路边。

    波涛涌动的凉水河,依旧静静的流淌着,跌坐在草丛里的盛衍,也死死的掐住了自己的手腕。扼腕之痛,比凉河水更凉的,是人的心。

第十二章 今夕舞

    “这却也是太欺负人了。”夫人抬起一块手帕,悄悄的抹着眼泪,“就算我们家元川做了什么错事,也非得把他打成这般不成?”

    “够了。”.吼一声,压下心头那股怒气。

    适才被严世蕃叫到严家,自个已经是受了好一训斥,回来又看到儿子被打成了这样,顿时也是一阵气血上涌。

    “我且也知道严阁老对你有恩。”严阁老当儿子也就罢了,难道你还得给他儿子也做儿子不成?每次叫去不是训,就是吼的,哪里还给你留过一点三品侍郎的颜面。”

    “再瞧瞧他们怎么对元川。”地上,“他们眼里,哪还有你这个人,这朝廷里,又不是只有他们严家一家。”

    “那都是小孩子拌嘴,你懂什么。”子。

    “我是不懂,可你也听随元川一起去的家人说了,那严鹤却是说我们家连狗都不如。”.下头去,仍只是落着泪,“京城里那些传言,你也是当我从来没听见过?”

    “够了……”管了,让他们自个去你死我活吧。”

    “老爷。夫人。”叨叨的奔了过来。

    “少爷,少爷跑出去了。”跑过来的丫头,神色慌张的说道。

    “跑出去了?”要往外面跑?难道又要去严家惹事儿?

    “你们怎么不拦住他。”

    “少爷执意要走,奴婢……奴婢们怕在伤了少爷。”丫头颤着身回道。

    “还不快找人去追回来。”

    东安门,萧府。

    “萧子谦。萧子谦,你给我出来。”盛衍站在萧家大门口,用红肿的拳头,死命地砸着大门。

    “呦,少爷。”管家萧福听见响动,连忙让门房打开门来看,却见是一个鼻青脸肿的人,站在门口,瞪着血红的眼睛,恶狠狠的朝门里望着。再仔细一看。却是曾经来过府上的盛衍。

    “萧子谦呢,带我去见他。”只等大门一开。盛衍便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

    “少爷在书房。”萧福不知盛衍究竟是为何而来,见他要往里面闯,连忙伸手拉住,“少爷去客厅稍坐,让小的去把少爷叫出来便是。”

    “哪里还等得及。”盛衍扯开萧福的手,就要继续向里闯。

    “元川。”萧墨轩的书房离前院本来就不远,早就听见外面有人在叫自己,跑出来看,却见是盛衍,还鼻青眼肿的。像是和谁打了一架。立时也不禁心里一惊。

    “你说,你说,你管还是不管?”盛衍见萧墨轩出来,一把上前扯住。

    “先进去说话。”萧墨轩见了盛衍地样子。也知道定然有事生了,唤起萧三,萧四。让扶进书房。

    “若是爹娘问起来,就说是个爱闹的朋友来访。”萧墨轩转过了身,对着萧福吩咐,“事后我自会去解释。”

    福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萧墨轩亲自取过茶杯斟满,递给了盛衍,“你这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儿?”

    “依依被严家抢回去了。”盛衍把杯里的茶水一口喝干,抹了抹嘴,继续说道,“严鹄……走了。”

    “走了?去哪了?”萧墨轩一时没弄明白盛衍话里的意思。

    “他死了。”盛衍突然跳起身来,冲着萧墨轩大吼一声,眼里的泪水,又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死了?”萧墨轩心头一震,“怎么死的?”

    “严鹤,是严鹤那个畜生。”盛衍死命的咬住了牙齿。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给我听。”萧墨轩知道其中必定有蹊跷,扶着盛衍又坐了下来。

    “……就这样。”盛衍定了下心神,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说完之后,又是深深叹了口气。

    “若不是他走之前让我来找你,我却是不想再见你。”盛衍低着头,似乎不想去看萧墨轩,“他说,他知道你有苦衷。”

    “他知道我有苦衷……”萧墨轩嘴里,轻轻的念着这么句话,一股说不

    儿,在心间缭绕着。

    他知道我有苦衷。是地,他是我的敌人。萧墨轩地眼眶,也渐渐得湿润了起来。可只凭这一句话,他也是我的知己。

    没想到在严家,自己还能有这么一个知己。萧墨轩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自己这边和严家,不是不能和解,而是根本没办法和解。其根本的原因,不在别人,而只在严世蕃一人身上。

    严世蕃此人,野心极大,属于那种“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此人在历史上,即使到了临死前,还在疯狂的叫嚣着,这么一个人,你能指望他安心过日子吗?

    况且就算他肯把依依嫁给自己,就连徐阶那样的人,都能想出把孙女儿嫁到严家做妾,以求缓势的法子,作为野心更大的严世蕃,又岂会因为一个女儿而消了自己的野心。

    若是只为自己一个人,兴许也敢赌一把,可是在自己背后,还有萧家大大小小二十多口人,还有裕王。自己又怎能随便赌得起?

    若想叫严世蕃真彻底消了野心,法子只有一个,那便是等隆庆帝登基。可这个法子,眼下却是最行不通地。嘉靖老人家活的正滋润着,让他交权,他肯吗?

    “是时候了。”等送走了盛衍,萧墨轩静静坐在桌前,像是在对着自己说话。

    “少爷,我看这事儿不好办啊。”萧三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家少爷,“凭怎么说,严……陆……小姐,也是严家的人,我们总不能去抢了出来吧。”

    —

    “是啊,少爷,还有那个鞑子插在中间,就更是难办了。”萧四要比萧三机灵些,想地也更远些。这回俺答归顺,是由萧墨轩谋划的。若是因为这些事儿,损了和俺答之间的关系,只怕最后两般罪责又都要怪到萧墨轩身上去。

    “哼,他严世蕃也未必是天下最聪明地人。”萧墨轩冷笑一声,“那黄台吉据说在关外也是妻妾成群,天下的美女,又不是只有一个。他想娶严家的人,另一层却是为了在京里攀上一层关系。若是严家势倒,他还敢娶严家的人不?”

    “少爷的意思是?”萧三萧四皆是心里一动,空气中,顿时弥漫了一股火药味。

    “你去裕王府去一趟,请王爷把黄台吉请到王府里去,想尽一切法子也要留住他,留得时间越长越好。”萧墨轩刷的站起身来,指着萧四说道,“快去。”

    四应了一声,掉头便奔出门外去。

    “你陪我去徐阁老那里。”萧墨轩又对着萧三吩咐道,“你先去准备车轿,我去爹爹那里说上一声。”

    三也应了一声,连忙跑出去准备轿子了。

    “轩儿。”萧墨轩刚迈出书房的门,便见萧天驭走了过来。适才萧福虽然按照萧墨轩的意思对他说了,可是凭着这么多年的经验,他还是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适才那懋卿的儿子却是来做什么?”萧天驭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儿子,心里却又暗叹一声,儿子的城府却是越来越深了,就是自己,也丝毫看不透。

    “爹爹。”萧墨轩低语一声,“今天……就是今天……”

    “今天?”萧天驭心里又是一动,“今天你要做什么?”

    “倒严。”虽然萧墨轩嘴里吐出来的只有两个字,却像两块巨石一般砸在了萧天驭的心上。

    “为何是今天?”萧天驭对于事态的展,也是了然于心,他也知道,这也是迟早的事儿了。可是却听儿子突然说了出来,仍是不免有些紧张。

    “因为严府要嫁人。”萧墨轩的话,让萧天驭听起来有些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娃儿?”萧墨轩和严家的事儿,萧天驭倒也不是一点不知道,“这些事儿,岂可和儿女之情扯在一起。”

    “不错,是那个女人。”萧墨轩点了点头,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可是爹爹可知道严世蕃选的女婿是谁?”

    “是谁?”萧天驭却是没想到这件事儿还能和倒严扯在一起,除非他把女儿嫁给裕王或者景王,要不干脆嫁给皇上,否则谁也挡不了。可若是扯上皇上或者王爷,礼部的袁炜那里,又岂会不知道。

    “是黄台吉。”萧墨轩轻轻的开口说道。

    “黄台吉?”萧天驭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好个严世蕃,果然是老谋深算。如果他们严家和俺答部扯在一起,只怕日后还真要顾忌的紧。这一着,甚至比把女儿直接嫁给王爷,杀伤力还要来得大。

第十三章 选择

    果严家和俺答部扯在一起,还能不能扳倒他们?

    答案是肯定的,当然可以。不过问题是,那样即使扳倒了严家,却还是难免要留下一个最大的威胁,严世蕃。

    若是嘉靖老人家没答应俺答归顺,也就罢了。可他既然答应了,那么自然不希望一时间再生罅隙,要不岂不是自己抽自己的嘴巴,到时候难堪的可不止是萧墨轩等人。

    严世蕃也并非不知道,自己严家和俺答部勾结在一起,难免会让嘉靖有些不快。但是相比身边那个最大的威胁,那里,到时候自然有法子来撇清。

    此番之举,不为保官,只为保命,便就是所谓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严世蕃此人不除,朝政难肃。不但是萧墨轩,徐阶和萧天驭,也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紫禁城,玉熙宫。

    一抹夕阳斜斜的照射在玉熙宫的屋檐上,如血一般的鲜红。

    “万岁爷。”黄锦小心的捧着一封奏折,从殿门口转了进来。

    “先放那里便是。”嘉靖扫了眼黄锦的手上,却又向着旁边的案桌上指了指。

    “等我念过这遍《南华真经》再是去看。”嘉靖说完,便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份奏折,皇上还是现在看的好。”黄锦大着胆子,脚下并未挪动半分。

    靖惊诧的望了黄锦一眼,自己说的话,黄锦几乎从不敢忤逆过,为何今个却坚持要自己先看奏折。

    “是哪个上的本?”嘉靖若有所思似的,向着黄锦伸出右臂。

    近些日子来。也常有大臣上疏,说不应与俺答部太过密切,扰得自己也是心烦意乱。可自己话也说过了,封也封过了,难道叫自己再抓回来再吞下去不成。

    “是都察院御史邹应龙。”黄锦小心地回着话。

    靖有些放心的点了点头,邹应龙此人似乎倒是赞同议和的。

    “邹应龙上的?”嘉靖拿过奏疏,略看几行,猛的一下合上了奏疏,就要站起身来。

    玉熙宫里,莲台尚未建好。嘉靖只是先坐在一只蒲团上。一时用力过猛,身体晃了一下,几乎就要跌倒,幸亏身边的黄锦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他好大的胆子。”嘉靖甩开黄锦的手,向一边疾走了几步,却又禁不住再把奏疏打开来看。

    “老奴立刻就差人去把邹应龙给拿了。”黄锦略屈了下身,一边看着嘉靖帝脸上的表情,一边就要做势向外走。

    “且慢着。”嘉靖眼睛仍只盯着奏疏,却又伸出一只手来。止住了黄锦。

    “这邹应龙所说的,可是实情?”嘉靖瞥了一眼黄锦。开口问道。

    “圣明无过主子。”黄锦又欠了下身,才开口回道,“老奴知道地,皇上也都知道,是真是假,老奴岂敢多言。”

    嘉靖停住了身体,眉头也紧紧锁住,心里似乎也是犹如一团乱麻。

    “如果说有不知晓的,只怕是当先锦衣卫没报了上来。”黄锦突然又加了一句话。

    锦衣卫,一提起锦衣卫。嘉靖帝的心里顿时就犹如一根针一般的刺入。

    几次三番的折腾,锦衣卫哪还像个诏命办差的样,就连东厂也不知道他们去做了什么。

    “万岁爷。”正在想着,门口边又有一人奔来。站在门口,也不敢进来。

    嘉靖和黄锦抬眼向门口看去,却正是司礼监提督太监冯保。

    “万岁爷。萧墨轩有本上奏。”冯保小心的低下头来,将奏疏举过头顶。

    嘉靖朝着门口努了努嘴,黄锦连忙上前取过奏疏。

    “奸臣当道,贤臣不用,故而天下不治。”嘉靖的脑子里,猛得跳出这句话来。

    “万岁爷……”黄锦看着嘉靖拿在手上的那份新的奏疏,脸上似乎也现出几分迟疑来……

    严嵩父子,随着自己已经有二十来年,感情总是有地,嘉靖的心里,像是在做一道选择题,是选一,还是选二。

    其实所谓地选择,不过是嘉靖帝在自己思量,早在“神仙”传下话来的时候,在端门的城楼上,严家的命运,便就已经被决定了。

    再把两封奏疏翻看一遍,嘉靖的心里,又定了一些。两封奏疏里,似乎通篇说的都是严世蕃的罪责,等扯到了严嵩,却又是轻描淡写的。

    靖终于动了,一个转身,又坐回到蒲团上面。

    黄锦和冯保的呼吸,仿佛也在一瞬间停滞了,都只是静静的等着嘉靖帝地下一句话。

    “着大理寺即刻擒拿严世蕃,送三法司会审。”嘉靖帝终于抛出了一句话来。

    “万岁爷。”听

    嘴里抛出来的话,黄锦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但是却仍步。

    “严世蕃擒获之后,如何关押,也是个难办。”黄锦小声的说道,“依老奴看,不如叫东厂的人去擒了过来才好。”

    三法司会审,若只凭一家,谁也定不了案。可坏就坏在,都察院和大理寺里地堂官,都是严党的人,只凭萧天驭一个刑部,只怕是落了下风。

    靖略一思量,点了点头。

    “还不快去。”黄锦只等嘉靖帝刚点了头,便转过头来,朝着冯保丢了一个眼神。

    保何等机灵之人,见了黄锦的眼神,便已是明白了大半,应了一声,连忙奔了出去。

    严府。

    平日里就甚是热闹地严家大院,眼下更是显得有几分喜气,只是这份喜气,却来得太过诡异,甚至还有几分压抑。

    —

    “东楼。”严嵩默然的看着穿行不息的人群,微微抬起头来,衰老的脸上,也带着几分凄凉。

    “这时候办这种事情,可是合适?”严嵩又垂下眉脚,口中念叨着。

    不说严鹄的尸身尚且还躺在不远处的别院里,便就是欧阳氏的丧期,也是未满周年。

    “只要他们蒙古人没这些习俗便是好了。”严世蕃满不在乎的挥了下袖子,“况且今个只是定个日子,又不是便婚嫁了。”

    “唉……”严嵩摇了摇头,微叹一口气,就要起身向内房走去。

    “爹,儿子这还不都是为了咱们家里。”严世蕃听见老父叹气,心里更是不快,“儿子要他们知道,只要我严世蕃这条命还在,就还轮不着他们。”

    “任他有燎原火,我自有倒海水。”严世蕃说完,也不忘愤愤的咬了咬牙。

    严嵩脚下的步伐顿时停了一下,摇了摇头,又继续向前走去。

    “老爷。”严府管家严年,迈着急切的脚步,奔了进来。

    “可是请来了?”严世蕃一把抓住了严年的胳膊。

    “回……回老爷的话。”严年有些慌乱似的看着严世蕃的眼睛,“刚派去官驿的人回来了。”

    “你说他们做什么?”严世蕃不耐烦的把严年的胳膊一摔,“我问你,人请来了没?”

    “回老爷。”严年被严世蕃松开胳膊后,连忙向后缩了几步,“官驿里的人说,黄台吉将军早些时候已经被裕王爷请到王府里去了。”

    “什么?”严世蕃顿时心里一惊,随即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废物。”

    “老爷刚下了令,小的们便就赶去了,一刻也没得停留。”严年有些委屈的回了一句。

    “被裕王请去了……”严世蕃口中念念叨叨,心里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自个的想法,已经被猜了个透彻?

    不会,绝对不会。严世蕃狠命的摇了几下头,他们想的不过是要扳倒我严家。而和俺答部结亲,和我严家会不会势倒一点关系都没。我这举动,只不过是想在那万一的时候,皇上心里会存一些顾忌,能留一条命下来。

    可凭严世蕃如何想着,心里的恐惧,却是越来越深。

    “派人去守在裕王府附近,等他一出来,便立刻请了过来。”严世蕃心里仍存着一丝幻想,裕王请黄台吉去王府,不过是邦交礼仪上的形式,过不了一会,顶多用过了晚膳,黄台吉就从王府里出来。

    裕王府。

    “将军果然是好酒量。”裕王哈哈笑着,看着黄台吉把面前的一杯古井贡酒,一饮而尽。一边的侍姬,立刻又提起酒壶斟满。

    “将军不但是战场上勇猛,便是这酒场上,也丝毫不逊色。”裕王又举起酒杯,向黄台吉敬道。

    “战场……”黄台吉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再般勇猛,不也败在了皇帝陛下的手上。”

    黄台吉一边笑着,一边偷偷转眼向四周的侍姬望去。

    只见一个个冰肌玉肤的,心里未免有些荡漾。从前在草原上,那些女子大部分都是风吹日晒的,粗糙不堪,难得有几个姿色上等的,却仍是举止粗犷,丝毫没有文雅之气。

    上回在严家便就是惊艳了,昨个去了萧府,今个又来了王府,见举目皆窈窕,心里又未免再活悉起来。

    就连看着自己,也开始觉得粗俗起来,这也是黄台吉回到草原后,大力宣扬文雅之风的由来。正是所谓糖衣炮弹,便是如此。

    “王爷。”正喝着酒,只见李芳从门外快步走来,附到裕王耳边,不知轻声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便又立刻退到了门外。

第十四章 无眠夜

    听说。”裕王突然抬起头来,两道目光直视黄台吉

    “将军和严家也关系菲浅?”裕王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的。

    “哪里,哪里。”黄台吉听裕王这么说,却是不禁咧了咧嘴,“也只是去拜访过一次罢了。”

    嘴里说着话,手里杯中的酒,也是不禁随着身体动了几下。

    “可惜啊。”裕王忽然放下手里的银筷,摇头叹息一声。

    黄台吉心里正不知想着些什么,猛然见裕王又是摇头,又是叹息,心里未免一惊。

    “王爷可是想说些什么?”黄台吉瞪大着眼睛,直直的看着裕王。

    “将军若是现在赶去,兴许还能再见着严侍郎一眼。”裕王继续摇着头说道,“若是晚了,只怕想再见一面就难了。”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黄台吉心里又是一惊。

    “皇上刚刚颁下了旨意,只怕严侍郎眼下已是镣铐加身了。”裕王微微叹息一声。

    “这是为何?”黄台吉顿时有些愣住了,“严侍郎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两眼看处,却是撞上了裕王的目光。

    台吉心里又动一下,连忙伸出手来摆了两下,“我和严家,哪里会有什么关系,一面之交,一面之交,仅此而已。”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裕王见黄台吉连连否认,哈哈大笑两声,又端起杯来,“既然不关将军的事儿,那将军便是有了闲暇,本王就陪将军再多喝几杯。”

    严府。前厅。

    严世蕃此刻便是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走个不停。

    “这个鞑子,偏偏这时候掉链子。”严世蕃愤愤的握了握拳头。

    “老爷,老爷。”门房突然跌跌撞撞的冲了过来,脸上地神情,竟是没有一丝血色。

    “来了?”严世蕃一把扯过门房,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情去仔细看门房的脸色,只当他是跑的急了。

    “来了,来了。”门房全身不停的筛抖着。“门口来了好多东厂的番子。”

    “东厂?”严世蕃顿时如受雷击,心头那一丝不安,果然变成了现实,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哈哈,严大人。”照壁后,冯保哈哈笑着转了出来,远远的便招呼了起来。

    “冯公公怎有空来寒舍小坐?”严世蕃的手上,仍揪着门房的衣服未松开手来,脸上的肌肉。却已不禁是剧烈地跳动起来。

    “严大人口中的寒舍,咱家看起来怎生比皇上住的玉熙宫来的还要好?”冯保依旧哈哈笑着。径直走到厅上,站到了上。

    青蓝色的袍子,裹过严世蕃的身边,像一团乌云一般笼罩了过来。

    “上谕。”冯保走到上,转过身来,脸色猛得一正。

    严世蕃两腿不觉一软,“啪”的跪了下来。

    “工部侍郎,尚宝司丞严世蕃。贪赃枉法,倚仗其父势私擅爵贵,广致贿遗。每次任用官员按官品高低论价。以所贪贿银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等处。无虑数十所,更兼抑勒侵夺,怙势肆害,所在民怨入骨。”冯保朗朗诵道。

    “命东厂即刻擒拿严世蕃入狱。着三法司会审。”冯保刚一念完,手里便立刻指向了严世蕃,“东厂各众听令。即刻拿下。”

    话音刚落,一边立刻便扑过几个如狼似虎的番子,擒住严世蕃的双臂,将他扑倒在地。

    “我要看圣旨,我要看圣旨。”严世蕃的脸,被压得紧紧贴在地上,仍是大声呼喊。

    “这却是难办了。”冯保低下身来,笑嘻嘻地看着严世蕃扭曲的脸,“圣旨是给咱家和三法司诸位大人地,并未有给严大人的,咱家又如何能给严大人看。”

    “带走。”冯保略挥了下手,又是一群番子呼啦啦的拥了上来,抬起严世番就向外面走。

    “爹,爹,救我。”严世蕃此时彻底慌了神,挣扎着向后呼喊着。

    “祖父,祖父。”严鸿也是跌跌撞撞的向后房奔去,冲进了卧室,又转到了内书房。

    “祖父。”等冲进了内书房,却见严嵩正躺在躺椅上,一动却是不动。

    “祖父,您快想法子救救爹爹吧。”严鸿扑上前去,一把跪在严嵩身边。

    严嵩默默的转过头来,看着严鸿,眼里却是无神。

    “祖父……”严鸿紧紧的抓住躺椅上的垫褥。

    “我救他……”严嵩的嘴角,生出一丝苦笑来,“那又有谁来救我?”

    “您老去求皇上,求皇上。”严鸿又是一把抱住严嵩的腿,“您老都侍侯皇上二十多年了,好歹也有几分情分。”

    “情分。”严嵩呵呵笑了两声,“若是情分真这么管用,你爹会被拿走?”

    “这……”严鸿顿时不由一愣。

    “人在做,天在看,青天在上呐。”严嵩伸长了脖子,长叹

    “到了明天,兴许,我也就可以在家养老喽。”

    —

    刑部,大堂。

    数十位刑部官员,全都被叫了过来,聚在这里,一个个议论纷纷,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堂上的案桌边,仍是空空地,尚书大人把人全叫过来,怎么自个还不来?众人顿时又是好一番揣测。

    “哗,哗阵急切的脚步声,从门口传了过来,刚才还在交头接耳的官员们,纷纷正身坐好。

    大堂门边,一件大红的袍子晃了一下,便直接朝案桌边走去。

    “有上谕。”萧天驭走到案桌边,却只是站着,并未坐下。

    “呼”地一声,伴随着一阵椅子移动的声音,数十位官员纷纷跪下。

    “皇上有旨,命我刑部会合都察院,大理寺。会审原工部侍郎,尚宝司丞严世蕃贪赃枉法一案。”萧天驭大声说道。

    “轰……”刑部大堂上,顿时像炸开了锅一般,众官员再也顾不得什么规矩,跪在地上便议论了起来。

    “我刑部以内,若有曾受严家祸害,或握其证据者,尽可直言。”萧天驭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本官收录之后。一并呈皇上御览。”

    听见这话,原本跪在懋卿身后的几个主事,竟是不约而同地缩了缩脑袋,向后移了几步。也有几位官员,却是偷偷抬起眼来,向着懋卿那里看去.

    =.

    锦衣卫的大牢里,沉重的大门“轰”的一声打了开来。几个番子争先恐后的拥了出来,跪在院中。

    “沈兄。杨大人。”林双虎双膝跪倒地上,额头重重的砸在了地上,“诸位大人若是在天有灵,你们睁开眼睛看看吧,你们的大仇,有望了。”

    正月初十的夜里,京城里仍是不时的响着鞭炮声,林双虎地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内阁次辅徐阶府。

    徐阶紧绷了好半天的脸色,缓缓的松了下去。长出一口气,竟是露出一丝笑来。

    “眼下,只怕还不是笑的时候。”萧墨轩低着头,小口的泯着杯中的茶水。冷不丁的抛出句话来。

    “萧大人果然也是明白人。”徐阶呵呵笑着,吩咐下人给萧墨轩换了一杯茶。

    “眼下严世蕃虽然被擒,人又被黄公公扣着。可三法司里,毕竟还有两个是他们的人。”徐阶想到这里,也是不禁略皱了下眉头,“若想定下罪来,也不是易。”

    “徐阁老既然说了出来,想是已经有了妙计?”萧墨轩微微一笑,把喝过的茶杯放到了红木托盘上。

    “妙计谈不上,只是自个在这先想一想罢了。”徐阶垂在眼来,笑着轻轻摆了摆手。

    “难道萧大人心里,竟是没在想着?”徐阶继续说道,“不如都说了出来,也好商议一番。”

    “古有孔明会周郎。”萧墨轩也轻轻笑道,“小侄这回也想趋着风雅一回,和徐阁老各写在纸上,再换了看如何?”

    “风雅,果然是风雅。”徐阶闻言,又是呵呵笑了几声,连忙命下人取过笔纸来。两人各执了笔,分别在纸上写下。写好之后,两人又各合了纸,递了过去。

    徐阶拿过萧墨轩写的那张,展了开来,只见纸上却是只有一个字,顿时不由一愣。

    萧墨轩也拿了徐阶写地,略看一眼,也是会心一笑。抬起眼来,正见徐阶也看着自己,四目相对,一起哈哈大笑。

    原来,两张纸上,写的竟都是一个“纵”字。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萧墨轩只躺在床上,直是捱到了天亮。

    只等天亮,便让小香兰打了盆凉水,洗了把脸,便直往裕王府奔去。

    等进了王府,还没走到书房边,便听见里面已经有了动静。

    仔细看时,却见高拱,张居正,李春芳等人已经在里面了。

    “子谦,你可是来了。”裕王见萧墨轩过来,立刻欢喜地招了招手,让他在身边坐下。

    “今个一早,皇上便又下了旨,罢了严嵩的官职。”裕王在双手在火盆边上凑了凑,搓着手说道。

    “只可惜好处竟全是被徐阶那老儿拿去了。”一边的高拱,不满的说道,“眼下他做了辅,内阁里新补的两个,我们这里只有李大人入了内阁,另一个却仍是他徐阶的人。”

    李春芳入阁了?那倒真是好事儿。萧墨轩听了高拱的话,抬头向李春芳那里看去,却见李春芳仍是平日那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不出丝毫得意的神情。

    只是,高拱的话里,为何火药味这般地重?萧墨轩把刚才高拱说过的话在再想一番,却有隐隐的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第十五章 高拱的秘密

    哎。”裕王倒是满不在乎,“徐阁老识得礼义,倒梁。”

    裕王的话,萧墨轩心里也很是赞同。只从历史上的徐阶辞去官职之后,便能安心在家养老,这点便能看出,徐阶的胸怀,比起严嵩和严世蕃来,实在要宽广的许多。虽然他辞去官职也是被逼,可是他起码没有和严嵩,严世蕃一般,丢去官职以后仍在那纠缠不休。

    这些年来,高拱和徐阶也打过不少次交道,虽然交情不深,但毕竟是在同一条战壕里战斗过的战友,也不该有这么大的怒气吧。

    再看一眼李春芳,萧墨轩的心里,却是猛然间有了答案。

    李春芳和高拱的名气,算是不相上下,从官职上说,李春芳是翰林院学士,高拱是国子监祭酒,也都是正五品。

    可其中的区别就在于,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而高拱却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进士,论起资历来,高拱要比李春芳老的多。就和现在的学校里面一样,进学迟的总是要叫进学早的一声学长,进士之间的资历,更是要讲究的多,即使同是内阁大臣,只要你不是辅,你也就得听我的。

    眼下,在两人基本旗鼓相当的情况下,先录进士的高拱,却没比上后录进士的李春芳。只凭这点,你叫他如何肯顺气。更何况,在这场和严党的争斗中,高拱也自认功劳要比李春芳要大的多;在裕王府里,自个也是席讲官,就连李春芳啥时候来给裕王上课,也听听自个安排。

    眼下,高拱自然不可能把气去撒在李春芳头上。就算他把气撒到李春芳头上,凭李春芳那脾气。只怕会是丢还给他一个笑脸,让他把自己给气死。去和嘉靖老人家赌气,那更是没事找事。最后,高拱心里头的这股气,只能全认在了徐阶头上。

    其实,徐阶也冤枉,他本意原倒是想推举高拱和萧天驭两个人入阁的。可是嘉靖老人家在勒令严嵩致仕之后,便立刻点了李春芳和郭朴入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根本没给他徐大学士说话的机会。

    高拱见萧墨轩不时地往自己这里瞅上一眼,兴许也是觉得自个把话说的过头了。愣了一愣,坐下身来。

    坐吧,等吧,会有我高拱出头的时候。

    “王爷,诸位大人。”等高拱坐下身来,在一边的张居正才站起身来。

    “依下官看,眼下严世蕃的罪,也是不好定。”张居正抖了抖袖子。拱手说道。

    “哦,这是如何说?”裕王有些不安的抬起头来。“难道到了眼下,严党那帮子人还能再翻过来不成?”

    “张师傅说的有道理。”没等张居正继续开口,裕王身边的萧墨轩却是接过了话,“眼下虽然严世蕃已经下了东厂的大狱,可毕竟还得经过三法司会审才能定罪。三法司里,都察院和大理寺都是由严党的人把持,若是他们有意放纵,只怕严世蕃也是得不了重判。”

    “这……”裕王倒吸一口冷气,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错,下官要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张居正赞许的看了萧墨轩一眼,“而且这些案子,马上就要开审,即使徐阁老那里想要动手换人。只怕一年半载内也是下不得手。”

    “更何况。”张居张顿了一下,环顾一下四周,“严嵩服侍皇上二十多年。感情总是有的,万一哪天皇上突然再想起他来,来个重新启用,岂不是不妙。

    “有道理,有道理。”平日里不怎么爱说话的李春芳和陈以勤等人,闻言也是连连点头。

    严嵩实在是个老不死,都八十多了还坚持在第一战线,不但毫无退意,还老而弥坚,搞不定来个重新启用,他还真的能卷起袖子继续大干一场,顺便把自己这帮子人来个大扫除。

    “各位老师,还有子谦,既然你们都明白,那可有什么办法?”裕王这么一听,顿时心里有些急了。

    他本来就对严世蕃恨之入骨,哪里还能容得了看他重新溜出来,若是能做,只怕让他自个提个刀去东厂大牢里去把严世蕃砍了他都是肯。

    “其实。”萧墨轩呵呵笑了两声,不急不忙的说道,“即使眼下轻判,倒也并无不可。”

    “这是如何说?”众人心里本来就不安定,听萧墨轩这么一说,不觉一起有些纳闷。

    “因为严世蕃根本不安心,更不死心。”萧墨轩微微笑着说道。

    不安心,不死心,那岂不是更应该整死他,怎么又说轻判也并无不可呢?众人心

    有些不明白。

    一道道目光,一起落在了萧墨轩身上,似乎想寻求着答案。

    其实,这个答案并不算难猜,只不过,想要想到这个答案,必须对严世蕃的性格了如指掌才行。能做到这一点的,实际上只有徐阶一人,他盯了严家二十多年,恨了徐家二十多年,对于严嵩和严世蕃的性格,早就摸了个透。而萧墨轩,虽然也是个聪明玲珑地人,可毕竟接触严家时间不长,也不能完全摸透。不过好在,他根本不需要去猜,答案,现成的就放在那。

    —

    “严世蕃,他不是一个安生地人,不管扔在了哪儿,都一定会折腾出事情来。”有些事情,就像是一张窗户纸,一点就破。萧墨轩这一句话刚说出了口,座间众人便立刻回过了味儿来。

    “那……便这样纵了他?”倒是裕王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心里十分的不甘心。

    纵,虽然徐阶和萧墨轩,都写下了一个纵字,其实并不完全一样。

    徐阶想的是纵容严世蕃,而萧墨轩固然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在他心里,却要比徐阶多纵一个人。

    大理寺。

    眼下京城里的形势,是一天一个样。

    刑部尚书萧天驭,都察院左都御史欧阳必进,大理寺卿万寀,一个个各怀心事,聚到了一起。

    “萧大人,呵呵。”欧阳必进一改平日那副趾高气扬的神情,竟是难得的先对着萧天驭打起了招呼。

    万寀则站在一边,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人。

    “呵呵,难得,难得。”萧天驭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两人,也不知是说能和他们两位在一起审案难得,还是说欧阳必进和自己打招呼难得,或者还是有些什么别的意思。

    “这回是钦命地大案,不知萧尚书那里,可是有了心算?”欧阳必进试探着萧天驭的心思。其实不用自己去揣摩,也知道今天的大堂上,必定是会有一场恶斗。

    在萧家父子眼里,把严世蕃垛成十八大块,恐怕都不能解恨。

    “呵呵,本官哪里会有什么心算。”萧天驭哈哈笑了一声,“皇上派下的指令,也跟着两位大人走个过场罢了。”

    走过场?萧天驭地这个回答,却是大大出乎欧阳必进和万寀的预料,两人有些诧异的看了萧天驭一眼,却见他是一脸地轻松,似乎并不像是在敷衍。

    难道是他心知自己这边有两个,而他那边只有一个,便故意示弱?欧阳必进和万寀,丝毫不敢松懈。

    三法司会审,其实也是个常常可以听见的词,凡是有判死刑的,都要经过三法司会审才能宣判。不过平日里,也都是下面的官员直接做了,三位大佬齐聚,只怕是几年都赶不上一回。

    虽然大堂是设在大理寺,可是京中诸官,除了内阁之后,便是以六部为尊。所以,萧天驭的案桌,却是设在了中间。

    “把犯官严世蕃带上来。”等三人坐下后,萧天驭略一正色,大声喝出。

    严世蕃其实早就被上了镣铐,锁在了侧堂里等着,一干衙役,一听萧天驭喝出,连忙拥了过去。

    只是……大理寺的衙役奔到了严世蕃的面前,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做好。

    屈了屈身,轻轻的唤了一声,“严大人,过堂了。”

    役们客气,严世蕃却是不客气,冷冷的哼了一声,才慢条斯理的站起身来。一个衙役,就要伸手过去搀住。

    “滚一边去。”大理寺的衙役还怕着严世蕃,可是别忘了,严世蕃是被关押在东厂大牢里的,送来受审,自然也是有东厂的番子跟着,他们可不怕严世蕃。

    这边衙役刚伸出了手来,那边一个番子便抡起了胳膊,掀到了一边。

    “跪下。”等严世蕃走到了大堂上,番子们把手里的铁链一提,本想装着高傲的严世蕃,一下子站立不稳,跪倒在地上,那副神情,却是比自个跪下的还要来的狼狈。

    “哎,莫要对严大人无理。”谁都没想到,最先话的居然也是萧天驭。

    他摆着双手,竟是一副关切的模样,似乎比谁都揪心,不禁让欧阳必进和万寀都有些傻了眼。

    “来人,给严大人赐座。”萧天驭随即又对一边的衙役们喝道。

    这一下,就连押着严世蕃的番子们心里也有些纳闷了。难道,这位尚书大人想要耍什么把戏?(

第十六章 一团和气

    利,和气,既然连萧天驭看上去都没一点相争的念头上,顿时一团和气。

    在萧墨轩所知道的那段历史里,刑部的事情本来该是由懋卿来打理的,可是便偏这回懋卿连影儿都没露一下,倒是萧天驭代替了他这个角色。

    开始欧阳必进和万寀倒还有着几分小心,可是直等到了定罪,萧天驭也没说出半点不利严世蕃的话来,对于最后的定罪,也是连连点头称善。

    欧阳必进和万寀虽然心疑,搞不懂今天到底是出了哪门子的意外,但是毕竟眼下审的是严世蕃,也不能怎么着的。忍着一阵阵头皮麻,算了过了番堂。

    最后,经三法司一致会审通过,原工部侍郎,尚宝司丞严世蕃,收受吏部主事项治元等人贿银八百两,议配雷州,呈圣上御批。

    当押解严世蕃的番子回到宫里的时候,关于严世蕃的判状,也便送到了司礼监。

    “黄公公,这且是个什么来由?”冯保站在黄锦身后,侧着身子去看那张判状。

    黄锦把判状拿起在手上,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目光便落在了那几个番子身上。

    “今个在公堂上,却是个什么情形?”黄锦疑惑的出声问道。

    “回黄公公的话。”领头的一个番子,略微欠了下身回道,“今个在公堂上,根本没费上多少周折,三位大人竟像是商量好了的一般,各念了些卷宗便是判了,互相也没争议过什么。”

    “没费周折也没争议过?”黄锦和冯保,也都是不由得一愣,在他们心里。都以为今个必定是一场恶斗。

    “刑部萧尚书?”黄锦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想问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腔,“身体可是好?”

    “好,看上去好的很。”番子们一起回道。

    “黄公公,要不派个人去问问?”冯保略凑黄锦近一些,小声的说道。

    “不必。”黄锦沉思半晌,立起手掌,“判状我先在这里压一会。你去一趟内阁,把这上面写的东西和徐阁老说一下,看他如何答。”

    “哎,小地立刻就去。”冯保听了黄锦的吩咐,提了下衣襟,疾步奔了出去。

    司礼监和内阁虽然都在宫里,可是离的也甚远。冯保不能在宫中骑马,只能撒开了腿狂奔。等再回到司礼监,也已是其穿吁吁。

    “怎说?”黄锦不等冯保进门,便立刻迎了上去。

    “徐阁……徐阁老说。这些事儿……他……他一概不知。”冯保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回道。

    怎么竟似一个个推得干干净净?黄锦心里顿时泛起一阵狐疑。

    “黄公公。还是赶快把这判状送去给万岁爷吧。”冯保等一口气顺了些,也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万岁爷?黄锦心里微微一动,自己怎么把这么个正主给忘记了。

    受贿,在大明朝算是个足以杀头的重罪,可同样也可以说,根本不算罪。因为这朝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没一个能缺得了礼尚往来。这一点,不但嘉靖帝知道,自从永乐皇帝之后这么多年来的诸位皇帝老人家,也是个个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严家虽然眼下受了重创,可是严嵩毕竟陪着嘉靖帝过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都容下来了,最后也没有去追究严嵩。你还能指望他点头去杀了严世蕃。

    虽然黄锦并不知道那些个人下面想要做些什么,但是他顿时也明白过来,如果想杀严世蕃。还真不那么容易。

    既然杀不了,那么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严党那么多人,一年半载也是肃清不了,大家还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如一团和气了。

    “也好,我立刻去给万岁爷送过去。”黄锦想到这里,把心神略定一下,从案桌上抓起了那份判状。

    玉熙宫。

    嘉靖坐在躺椅上,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再过几天,便是正月十五了。每到初一十五,便是祭天地日子,要祭天,自然少不了要备上几份青词。

    “来人。”嘉靖把身体靠在丝垫上,开口唤道。

    “万岁爷有什么吩咐?”一个小太监从门口奔了过来,跪在面前。

    “去叫……”嘉靖刚开了口,忽然却是忽然停住了口。

    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还在等着嘉靖帝的吩咐,可是嘉靖自个却是愣住了,猛然之间,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万岁爷!”黄锦轻悄悄的走到门口,屈身向里面呼道。

    黄锦这么一呼,嘉靖似乎才是回过了神来,“你来了便是最好。”

    着地上的小太监丢了一个眼神,小太监便立刻识趣的

    “你手上拿的却是什么东西?”嘉靖立刻便注意到了黄锦手上的判状。

    “三法司已经给严世蕃定下罪来。”黄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判状托了过去。

    靖闷闷地哼了一声,看上去似是余怒未消,可看过之后,却又是一言不。

    —

    伸了伸手,黄锦立刻便明白了嘉靖的意思,从一边地书桌上取过笔墨来。

    “养不教,父之过。”嘉靖提起笔来,在判状上画了几笔,“败家。”

    黄锦心里,也是微微震了一下。事到如今,皇上却仍是只把绝大部分过错怪在了严世蕃上上,按照这个意思,严嵩被勒令致仕也不过是被儿子所连累。

    宫外的那几位大人,还真是聪明人。

    “出去的时候,替朕去一趟内阁,让徐阶和袁炜他们几个帮朕写几份青词。”嘉靖帝把手上的判状甩给黄锦,一边又说道。

    “请问万岁爷,这回写的青词,可是有题?”黄锦并不急着挪动脚步。

    “正月十五,也是元宵佳节。”嘉靖沉思半晌,继续说道,“元宵节讲的便是一个同乐,与民同乐。”

    “这回的题,便就叫‘民乐’是了。”嘉靖抿了下嘴唇。

    “既是去内阁,那便再帮朕带一道旨意。”说完之后,嘉靖并不急着让黄锦走。

    “老奴听着呢。”黄锦又略欠了下身。

    “严世蕃配雷州,那工部侍郎和尚宝司丞的职位却是空了出来。”嘉靖若有所思的说着,“萧墨轩正陪着徐阶在监修永寿宫,这两个职位,便叫他接了吧,也算是名正言顺。”

    “遵旨。”黄锦领了命,轻声退了出去。

    西苑,内阁值房。

    “呵呵,李阁老的书法,果然是一绝。”徐阶依着嘉靖给地题,写了一会,把手中的狼毫丢下,想要休息一会儿。一个侧身,又看到李春芳仍在那写着。

    “徐阁老的字,才是上品。”李春芳听见徐阶在夸自个,也略停下笔来。

    “可惜啊。”徐阶也低头看了看自个刚才写的,却是微微叹息一声,“若只论字,当日严阁老所写地,才真的是妙。”

    提起了严嵩,袁炜,严讷,郭朴等人,也是纷纷转过了头来。

    “徐阁老,您说皇上这回出的题,名为民乐,却是何意?”袁炜看着徐阶,缓缓说道。

    “呵呵,与民之乐,宜为宽,忌言严。”徐阶轻笑一声,似乎并不出乎自己地意料,“皇上的意思,便是不想再谈严家的事情。”

    “不错,徐阁老言之有理。”一边的郭朴,连连点头,出声和道。

    “其实,眼下即使要谈,也再谈不出些什么来。”徐阶讪笑一声,又拿起狼毫,低下头去继续写着青词。

    萧府,书房。

    萧墨轩也在想,不过,他想的并不是什么宜宽忌严的“民乐”,也不是为刚升了官而暗暗窃喜。

    相反的,他的心里,却是有着一阵阵的挫折感。

    严家,虽然倒了,可是包括裕王,包括徐阁老和爹爹,甚至还有宫里的黄锦在内,这么多人联在一起,居然是还要绕那么一个***,再兜回来,才有可能治得了一个严世蕃。

    如果,有一天,自己萧家落到和如今的严家一样的地步,那么,可有法子来救得了自己家里这二十多口人?

    诚然,萧家在和严家的这场恶斗中,是胜利者,自己也有把握笑到最后。

    而且,裕王眼下确实是和自己热乎着,皇上老人家也信着自己,甚至连新的内阁辅徐阶也和自己萧家走得甚近。可是,这并不代表日后自个家里就不会面临这样的危机。

    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又有谁可以倚仗?未来的隆庆帝?嘉靖帝和严嵩之间的关系,也不可谓不亲密。况且裕王的性格本就有些懦弱,也不能完全靠得住。

    徐阶?高拱?张居正?一辈子仰别人的鼻息,并不安全。人心难测,甚至有可能,他们自己便是阴谋的主导者。有时候,不是说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就会放过你,站在高处,本就是个迎风的地方。

    至于爹爹这个刑部尚书,和他们搅在一起还算有些威力,若是分了开来,根本就毫不足道。

    官场,本就是一个步步充斥着危机和陷阱的泥塘沼泽。在任何地方,都是强者的乐园,弱者的坟墓。

第十七章 再日为倭

    湿的海风,带着一阵阵咸涩味,向着岸上卷来。

    罗龙文被配到漳州服役,已经是有一个月时间了。

    福建漳州地处东南,又靠着海边,气候本来就温热,所以历年的春天,也要来得比京城要早得多。虽然眼下只是二月时节,但是漳州地界上已经是一片草长莺飞。

    扛过几根刚锯下来的木头,从来没做过体力活的罗龙文,已是有些吃力不住。

    费力的把木头扔到了空场上,只觉得四肢酸疼,整个人竟是像要虚脱了一般。侧过身倚靠在木堆上,想要喘上几口气。

    “娘的,贱骨头。”刚停下来还没一会,一边就冲过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兵差,手中的鞭子在空中一挥,出一阵骇人的声音,鞭子虽然没抽到罗龙文身上,可是只看着这架势也已经够吓人的。

    “军爷……歇,歇一会。”此时的罗龙文,早就没了当初的气焰,小心的陪着笑脸,对冲过来的兵差说道。

    “爷且还没歇,你歇什么,快去快去。”工头不耐烦的舞着巴掌。上头吩咐下来的事儿,不好好招呼他下行吗?何况,还有额外的银子挣。

    “你……”罗龙文毕竟在朝廷里混过些日子,何曾拿正眼看过这些小卒们,又哪里会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他们欺负到头上去。

    不过,罗龙文的骨头还没硬到能抗得住鞭子,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转身向林子里面走去。

    朝廷和地方上,虽然昔日的熟人并不少。可是罗龙文偏偏就被派到了戚继光手下服役。早就听说过戚大将军治军严。可是罗龙文却没想到他治苦役也严,到了这里之后,自个就从来没过好日子。

    好在虽然那些人虽然没办法关照罗龙文,可是平日里透个信息还是可以的。

    被配雷州的严世蕃,根本就没去雷州报道过,居然就直接溜回了江西老家,躲回府里过起了逍遥日子。

    罗龙文也想过逃,可是再仔细一想,自个没个和皇帝老人家还有几分交情的老爹罩着。严世蕃逃回去可以继续过逍遥日子,可自己若是逃了。只怕等着自己地只有鬼头刀。

    “这日子,还不如逃出海去做倭寇。”刚刚走进林子,罗龙文便听见有两个人在窃窃私语。猛然看见罗龙文走了过来,立刻便是停住了嘴,警惕的看着罗龙文。

    这两个人,罗龙文也是认识的,自己刚被配过来时,这两个人便已经在这里了。

    倭寇?罗龙文伸手去搬起一根木头,心里却是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眼下严家已经倒了,自个被配在这里做苦役。辛辛苦苦积下的财产也被收进了太仓,既然等自个服满了役期。回去即将面对的,也是空空的四面墙。

    难道我罗龙文,自个一生就这么完了?罗龙文愤愤的扣紧了肩膀上的木头,像是要把手指插进去一般。

    紫禁城。

    原来属于永寿宫的那一片废墟,早已是清理了个干净,大批的砖瓦和木料运了进来。

    搞建筑,萧墨轩是丝毫不懂,不过东西做地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

    “倒是劳烦萧贤侄多担待了。”内阁辅徐阶,笑呵呵的从后面转了过来。

    “徐阁老。”萧墨轩听见徐阶的声音。一个转身,迎了上去。

    “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办事,况且也是下官份内的事儿。”萧墨轩微微笑着回道。

    徐阶上这儿来。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儿,他几乎隔个几天便会来转一次,其他的也不多看。只是和萧墨轩说上几句话,聊上些事。

    “老夫这回来,倒也要顺便恭喜萧大人了。”徐阶和萧墨轩走到一边的工棚下,找过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何喜之有?”萧墨轩有些疑惑的抬眼看着徐阶,却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令尊之喜,岂不就是贤侄之喜。”徐阶哈哈一笑,居然是伸过手来,来萧墨轩地肩膀上拍了几下。

    “家父他?”萧墨轩仍是没明白过来,既然是从徐阶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么自然是和官场上地事情有着关系。可爹爹已经是刑部尚书,要能说得上喜事的,除非是入阁。但是眼下内阁已经有了五个人,已是满了,那还会有什么好事?

    “吏部的吴鹏,早几个月前,便就是告老还乡了,难道萧贤侄居然是不知道?”徐阶踢开脚下的一块碎木,好把脚放的舒服些。

    吏部?

    心里顿时一惊。吏部是六部之,吏部尚书更是百大小官员,也只有吏部尚书见了内阁大臣不需要让路。难道徐阶所说的喜事,便是这个?

    “吴鹏还乡后,吏部的堂官一直是空缺着,先前由严嵩代掌,之后又由老夫替行。”徐阶呵呵笑着说道,“可依着我大明朝的祖制,内阁辅是不能兼着吏部尚书的,老夫总这么代着也不是个事儿。今个正巧皇上召见,老夫便举荐了令尊,皇上已是准了。”

    “这……这真是要多谢徐阁老了。”萧墨轩自然知道吏部尚书的厉害,站起身来,就要作揖。

    阶连忙摆了摆手,托起萧墨轩,“朝中官员,本就是有才者居之。我看贤侄,日后封疆入阁,也是指日可待啊。”

    入阁?萧墨轩心里又是一动。

    抬起眼来,看着眼前笑眯眯地徐阶,猛然间,他感觉自己苦苦思索了两个月的问题似乎终于有了答案。

    即使是吏部尚书这么一个显赫的职位,前有吴鹏,后有自己的爹爹。居然只不过是严嵩和徐阶地一时之念。

    既然进了官场,当了官,就要做最大的官,做了最大的官,才能做最大地事。

    不过,萧墨轩只是在心里想,嘴上却是不敢说了出来。

    看着徐阶又飘然而去,已经做了工部侍郎,适才又成了吏部尚书公子的萧墨轩,突然冲进了工场,拣起一根粗壮的木头,搁在了自己的肩头上。

    —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漳州,却有另外一个人以同样坚决的态度,毅然扔下了自己肩头的木头。

    大明嘉靖四十一年,三月初六。

    严党倒台的春风,才刚刚吹遍了大明朝的上上下下。京城的大街小巷上,忽然又冒出了大批的衙役和锦衣卫。

    “官差公干,闲人回避。”一阵阵骇人的呼喊声,又一次震动了京师。

    路边的行人纷纷闪过身,躲到了路边,一边又纷纷议论着,不知道京城里又生了什么大事儿。

    “少爷……且是要这么多人吗?”小香兰微微倚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转悠个不停的锦衣卫番子。

    “那当然。”萧墨轩半躺在床上,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倭寇,那可是穷凶极恶,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这京城里里外外,都已经有了那么多兵,他们冲得进来?”小香兰关上窗户,走到萧墨轩身边帮他捏着肩膀。

    墨轩被小香兰这么一捏,不禁怪叫一声,跳了起来,“轻些,轻些。”

    “那些事儿,少爷怎么要自己去做,好歹也是个侍郎了,怎生反倒要自个去搬砖扛木头了。”小香兰听见萧墨轩叫疼,连忙收回了手。停了一会,又小心的拨开萧墨轩的衣领,心疼的看着肩头上的那一大块红肿。

    “奴婢再帮少爷上些药膏。”小香兰一边说着,一边向着墙边的红木书柜走去。

    “那些倭寇,哪里用得着冲进来呢。”萧墨轩也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继续说道,“他们要是来,自然是化装成百姓混了进来。等他们冲了进来,你才知道他们是倭寇。”

    香兰听着萧墨轩的话,便当了真,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专心帮萧墨轩上起药来。

    “小兰,你知道你这样子像什么人不?”萧墨轩只觉得两只柔滑的手指,在自己肩头微微挪动着,合着药膏所带来的凉意,一丝丝渗进皮肤里头,甚是舒服。

    “像啥?”小香兰好奇的抬起头来,望着萧墨轩。

    “像个小媳妇。”萧墨轩有些放肆的笑出声来。

    小香兰顿时脸上一红,却也是没出声说话,只是仍用心的帮着萧墨轩着药膏。

    玉熙宫里,徐阶正在嘉靖帝面前慷慨陈辞。

    “那罗龙文,果然已经去做了倭寇?”嘉靖仍有些疑惑的看着徐阶。

    “回皇上的话,千真万确。戚继光将军正在福建剿倭,罗龙文当时逃窜的时候,便是他派人追截。”徐阶大声回道。

    “罗龙文曾身为朝廷命官,犯下大错,不但不思悔改,却是投靠倭寇,甚至扬言要取微臣和萧大人、邹大人项上人口,可见本性如此。”

    嘉靖并没有立刻回徐阶的话,可是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想来已是动了怒气。

第十八章 粗染蓝布

    戚继光做证,嘉靖帝断没有不信的道理。忍了忍心指略抬了下。其时正是冯保在一边伺候着,当即也会了意,立刻搬过凳子来给徐阶坐下。

    “戚继光的折子,朕也是不必看了。”嘉靖侧去脸去看着窗外,并不和徐阶直视,“徐卿略给朕上一遍便是。”

    “微臣遵旨。”徐阶坐在凳子上欠了下身,就要开口说话。

    “且慢。”嘉靖帝把手一抬,却是止住了徐阶。

    “萧墨轩眼下可还在宫里?此事也牵涉着他,不如一起叫来听听。”嘉靖转身对着冯保说道。

    “回万岁爷的话。”冯保立刻回道,“眼下已经是酉时了,萧大人也当是已经归府了。”

    “哦,都已经酉时了?想是已经回去了。”嘉靖微微点了点头,“那便是算了吧,稍后派人去送个信给他。”

    “萧大人近来吃力太多,常常是自个扛着木头往上送,想是回家便就歇下了。”冯保又接着说,“况且这么大个事儿,萧大人应该已是知道了。眼下黄公公也已经派了锦衣卫护住了几位大人的宅子,定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万岁爷若是不急,便等萧大人明个进宫的时候,小的再去给皇上叫来问话不迟。”

    “他自个扛着木头往上送?”嘉靖听了冯保的话,顿时吃惊不小。萧墨轩那略显文弱的样子,居然还能做得了体力活。

    “萧大人对皇上忠心一片,惟恐误了工期。原本三个月的工程,眼下只两个月不到,已是完成了一多半,再等上半个多月。便是可以竣工了。”冯保的脸上,居然是现出一副钦佩的模样,也不知他到底钦佩的是哪一点。

    嘉靖帝一时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着头,不停的点着头。

    而此时的萧府里,萧墨轩正站起身来,缓缓踱步走到桌前。

    拉开抽屉,迎面的便是一方大红的木盒,三个凹槽里,却有两个是空的。只有一个凹槽里面躺着一朵灿烂夺目的金花。

    这朵金花,正是当日萧墨轩第一次觐见的时候,嘉靖帝赐给他的。

    轻轻的把金花拿在手里,拂拭几下,低垂着眉角,看上去正是在想着些什么。

    当日皇上把这朵金花赐给自己时,自己就曾经幻想过会戴在谁地头上。可是到了眼下,却是感觉越来越迷茫。到底该如何做?她又是如何想的?萧墨轩的心里,也愈加的沉重起来。

    窗户外面,锦衣卫的番子还在四处转悠着。千里之外的罗龙文。到底能不能进得了京城是一回事儿。可他不但做了倭寇,还扬言要取朝廷大员人头的事情。却是立刻便在京城内传了个遍。

    这么个状况,也正是徐阶和萧墨轩想要的结果。

    罗龙文曾经是严嵩心腹,这点谁都知道,这样一来,朝廷里潜伏着的严党更是心中更为大忌。

    一时之间,朝廷里涌动的那股暗流,竟是无意中渐渐安静了下去。只是在更深地地方,却有几只眼睛,仍然在黑暗中闪烁着。

    时间这东西,有人用似水流年来形容。也有人喜欢用白驹过隙来说,不管是水也好,千里马也好,总之便是过得很快。

    几乎是转眼之间。便又是半个月过去。

    重修的永寿宫,已经是安上了大梁,眼看着便要竣工。

    整日忙着个不停地萧墨轩。终于也得了些闲暇。正好这一日又得了消息,说是从福建地方上买来的番薯和玉米等物,已是运到了京城,萧墨轩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了一下,便直奔惠丰行而去。

    “共是番薯五千斤,芦黍一千斤。”惠丰行里,宁义正在给萧墨轩报着数,“买这些东西共用了白银四百两,东西虽然不多,可是也得单独雇船运。加上雇船的费用,总计是用去了白银五百二十两。”

    五千斤番薯,一千斤玉米,白银五百二十两。

    萧墨轩摇头苦笑一声,五百二十两白银,虽然对于自己来说,根本就不算个数字。可是自个又何曾想过,番薯和玉米啥时候也能这般金贵了,比起稻谷来,足足贵了有几十倍之多。

    “京郊外的农田,整理起来还是要用上几天,先清个单独的库房存了进去。”萧墨轩丢下手里抓着的玉米,对宁义吩咐道。

    义应了一声,连忙带着一边的伙计忙活了起来。

    这些事情,自然是不需要萧墨轩去做的,直起身来。闲来无聊的萧墨轩,饶有兴趣地观赏起一边的其他货物来。

    这几个月来,惠丰行里的货物是越来越齐备了,眼看着再过些日子,恐怕又是要扩大门面了。

    “这样的蓝布,帮我拿上一.

    会是谁?萧墨轩虽然听着声音有些熟悉,可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是谁,不禁好奇的转过身来,放眼看了过去。

    目光所及,一名丫头打扮的女娃娃,手里正拿着一块粗纺地染蓝布,冲着一边的伙计叫道。

    倩雪!萧墨轩心里顿时惊呼一声。这不正是依依贴身的丫头倩雪吗?她怎生会来这里买东西,而且买的还是这种粗纺的染蓝布。

    难道是那件事后,他被严家赶了出来?

    —

    “好咧。”店铺里的伙计,应着声,在一块牌子上面写了几个数字,挂在屋顶上的钢丝上,甩到了后面。后面有其他的伙计接住,带入库房去了。

    这个法子倒不是苏儿想出来的,而是萧墨轩想出来教给她的,灵感来自于小时候见过的国营商店。

    这样一来,就省去了伙计们来回奔波的工夫,可以静下心来招呼客商。

    不一会,就有人从库房里面提了一匹布来,放到了柜台上。

    一匹上等的印花松江棉布,价值不少于十两白银。而这种粗纺的染蓝布,一匹却只要五钱银子。

    倩雪从腰间小心的解下荷包,从里面摸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了伙计,抱起棉布,眼睛却又盯上了一边的一方砚台和几块徽墨。

    看了一会,却是捏了捏荷包,又抿了抿嘴唇,一言不的回过了头,向外走去。

    她看这些文宝却是做什么?难道这个丫头在严家呆久了,也好些文雅?萧墨轩站在人群里,悄悄的看着,心里泛起一阵狐疑。

    看着倩雪走出店门,萧墨轩心中的疑心却是更重。

    “四子。”萧墨轩猛得一回头,轻轻叫了一声。

    声音虽然不大,可是萧四一直在一边小心候着,听见少爷叫唤,立刻便钻了过来。

    “少爷,有什么吩咐?”萧四闪到萧墨轩身边,也是小声的回着。

    “跟我出去走一趟。”萧墨轩一个转身,先奔了出去。萧四自然不会去问少爷要做什么,见少爷抬步,也连忙跟上。

    门口边,正站着两名大汉,见萧墨轩奔了出来,互相看了一眼,也立刻尾随跟上。

    前面的倩雪,似乎没想到身后会有人跟着,仍是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转着。中途又停了下来,买了几把时令的蔬菜,才又向一条小巷转去。

    萧墨轩不敢跟得太近,只是站在巷口边,远远看见倩雪走进了一扇门去。

    “你们两个,在这里等着。”萧墨轩转回头来,对着身后两名大汉吩咐道,“有萧四陪我去便是好了。”

    这两名大汉,正是锦衣卫派来贴身保护萧墨轩的番子。

    大人了话,两名番子自然不敢违抗,应了一声,便分两边站到了巷口,却又禁不住偷偷看着萧墨轩。

    没想到,萧大人居然还有这种爱好?

    萧墨轩也不敢弄出大的动静,小心的走到刚才倩雪走进的那扇门边,从门缝里向里面看去。

    门,只是普通的白杨木门,连层漆也没上,只是用桐油略浸过。

    穿过门缝,可以直接看到院子里头。院子很小,比一间书房大不了多少。除了一口井,其他大部分地方都是空荡荡的,只有靠西的地方隔空架着一方竹筛,里面像是盛着一些黄豆在晒。

    “好香的荠菜。”正偷偷看着,又是一阵惊呼从屋里面传了出来,“这么多年,也没觉得荠菜也这么香呢。还有这匹布,摸上去也是厚实。”

    “辛苦妹妹去买东西,今个中午做饭的事儿便就交给我了。”着一阵水桶响动的声音,像是有人提了水桶,要走了出来。萧墨轩的心,顿时也提到了嗓子眼。

    “小姐。”听起来应该是倩雪的声音,“奴婢适才见了一副墨砚,也是不错呢。”

    沉寂,水桶响动的声音,瞬间便是停住了。屋子里的时间,像是顿时凝固住了一般。

    “呵呵,要那东西做什么,又不能拿来吃,又不能拿来用来。”一番沉静之后,另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便是,以后切莫再称什么奴婢了,这里没有小姐,只有姐妹,可是记住了?”

    “奴婢……奴……倩雪记住了。”倩雪在屋子里嘟囓着回道。

    一件白色的素衣,从门里飘了出来,只是穿这件衣服的人,就连头上也裹着白巾,仔细看上去,便知道是带着孝。

    “是她,是她。”萧墨轩的双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第十九章 为大事者,无所不敢为

    屋子里走出来的人,正是严依依,不,应该是陆依依

    提着水桶,俯身走到了井边,抛下了井绳。

    一桶井水有多重,萧墨轩从来没有计算过,可是看着那双白皙的素手,用力的拽着那根绷得紧紧的麻绳,一张小脸憋得有些红,萧墨轩只觉得那便是自己心头的重量。

    略停下一会,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弯下身去拽紧了井绳。

    院的门突然被推了开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冲了进来。

    “咚……”刚提到一半的水桶,随着一声惊叫,重重的打在水面上,出一阵闷响。

    “小姐……”正在屋里整理着荠菜的倩雪,飞奔着冲出门外,抬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萧墨轩和萧四。

    “出去。”倩雪的眼睛,突然红了起来,一抬手,从墙角拿起一把扫帚,就要打了过去。

    “依依。”萧墨轩的眼里,似乎根本看不见愤怒的倩雪,还有那把随时可能脱手而出的扫帚。

    依依默默的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眼里没有幽怨,只有哀伤。

    “当官的就了不得了吗?”倩雪依然瞪大着眼睛,气势汹汹的挥舞着手上扫帚,“别人家的院子,也是能乱闯的?”

    一个人影动了起来,向着倩雪扑了过去。不是锦衣卫,只是萧四。

    “姑娘。”萧四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夺下倩雪手中的扫帚,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顺手拉住了倩雪的胳膊。

    “狗腿子,放开我。”倩雪咬着玉齿。愤愤的挣扎着,“滚出去。”

    “姑娘。”萧四非但没有放开倩雪,反而是抓的更紧,直拖到了墙角。

    “姑娘,有什么话,且让他们自个说,可是好?”萧四一本正经地看着倩雪说道。

    看着萧四严肃的脸庞,倩雪顿时竟然也是愣住了,看了看依依,又看了看萧墨轩。虽然手上还在挣扎,可是已经不再叫出声来。

    “姑娘,你能照顾你家小姐一辈子吗?”萧四略压低了声音,继续对倩雪说道,“就算你能护得住,难道你就想任由你家小姐这样下去?”

    倩雪又是一愣,这回连手上的挣扎却都是停住了。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萧墨轩对于自家小姐,未必没有真情。只是她也弄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弄到这般地方。

    三少爷在去世前。曾经说过,萧墨轩有说不出的苦衷。可是这些事情。哪是自己所能了解的。在自己心里,护着小姐,便是要的大事。

    自从严世蕃获罪之后,虽然严嵩还在,可是严府里已是一团乱。况且严嵩也在收拾着东西,准备归还江西老家,已是无心去管那些杂事,府里每天都有下人卷了财物偷偷溜走。

    小姐和自己原本被困在后厢房里,有专人看守,可是这么一乱。便也无人去管。依依经此大变,也已是无意再留在严府,便带了倩雪逃了出来。

    只是因为出来的匆忙,变当了随身的饰之后。才找了这么一间小屋容身。

    “你……你怎么会住这儿?”萧墨轩的声音,也有些几分颤抖。

    “能有片容身的地方,已是足够。”依依地手上。仍然抓着半截井绳。

    依依也是个聪明的女子,即使哥哥临终前不说出那番话来,她又岂不明白萧墨轩的难处。

    眼下严鹄一去,自个又出了严府,虽然曾经对着萧墨轩有过万般怨恨,却也只怨自个苦命。

    长长的睫毛落在眼下,**了一抹淤红。曾经白皙的手指上,几个红点格外的刺眼,一看便知是刺绣时候不小心扎到的。

    “依依,跟我走吧。”萧墨轩一阵心疼,伸出手去,就要搀过。

    “萧公子不必如此。”依依咬着嘴唇,侧身闪过,“奴家靠着刺竹,尚且能糊口,不敢劳公子垂青。”

    “唔……”萧墨轩被依依闪过,也不紧逼,稳下身形,长出一口气。

    “你住进我家,也可去惠丰行帮着料理些事情,不也算是自食其力。”萧墨轩直直的看着依依,轻声说道。

    “哼!”依依也不明着拒绝,只是冷笑一声,“我一介女子,平白无故的住进你家,又是凭得什么名分?”

    “这……”萧墨轩顿时也有些语塞,自个虽然是想着要带依依走,可是确实也是如依依自个所说,他去了自己家里,算是什么?

    “且算是我替令兄照顾你好了。”想起严鹄,萧墨轩的心里也有几分酸酸地,虽然自个和严鹄从相识开始便是站在了一个敌对的层面上,可是就连自己也没想到,严鹄居然会一直把自个当成一个足以托付地人。

    两个人认识了一年,斗了一年,恨了一年,也相惜了一年。

    年对于萧墨轩来说,甚至也可以说是到目前为止的,生命的全部历程。

    “哥……”依依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娇弱的身躯,仿佛像是一片风中的落叶一般单薄。

    “随我走吧。”萧墨轩心里又是一阵绞疼,向前走了一步。

    “不!”依依猛得向后退了一步,两只眼,满噙着泪水,直直的看着萧墨轩。

    “家兄虽然是死在严家手里,可你们始终仍视他做严家的人。”依依靠在墙角,抱住了双臂,像是要躲避着什么,“你们萧家对严家恨之入骨,又岂会受严家人的托付。”

    不知道什么时候,倩雪也完全安静下来,紧紧地盯着对面的萧墨轩和依依。

    一只手也是略有些颤抖,紧紧的握住了萧四的胳膊。

    萧四地手臂上虽然被捏得一阵阵生疼,却也不敢甩了开来。

    “少爷。”一直闷不作声的萧四,猛得叫了起来。

    “少爷您常和小的们说,大丈夫要做大事情,便要无所不敢为。”萧四地脸上,因为激动而憋得有些紫,“以前您有万般的顾忌,小的知道,您都是为王爷,为家里着想。”

    —

    “可是眼下严家已倒,陆小姐也不再是严家的人,便连姓都改回去了,你且还在顾忌着什么?”萧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股勇气,竟然敢对着少爷吼,“少爷,您莫要让自个悔恨上一辈子啊。”

    悔恨,一辈子。萧四的话像是一盆迎头的凉水,把萧墨轩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原来一只手捏住萧四胳膊的倩雪,已是换成了两只手捏住,从手上传来的颤抖,也更加的剧烈起来。

    “依依,随我走。”萧墨轩感觉从自己口里吐出来的话,从来都没有这般坚决过。

    依依有些胆怯似的抬了抬头,却又往墙角缩了缩。

    “随我走,让我照顾你。”萧墨轩向着依依伸出了手去,顿了一顿,声音又大大的提高了几分,“一生一世。”

    “咚……咚……咚咚咚。”依依本来已经有些加的心跳,顿时更是跳得飞快。

    “小姐,小姐。”倩雪在地上跳着,期盼的看着依依。

    依依抬起眼来,直视着萧墨轩,目光里带着几分迟疑。

    “随我走,让我照顾你一辈子。”萧墨轩看着依依那有些怯怯的眼神,心里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右臂一圈,将依依直接拥入怀中。

    “啊……”倩雪一声惊叫,猛得掉过头去,长久不见笑意的脸上,竟是泛出一丝甜甜的笑意。

    萧公子的胆子可也真大,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他居然当着自己和萧四的面,将小姐抱了过去。

    转过眼去,见萧墨轩仍是紧紧的抱着依依,连忙又转回头去。

    适才萧墨轩被萧四喝醒,只觉得胸里一股气直往上冲,加上他心里对这些伦理道德的概念原本就不深,所以当日在严府的时候,才敢去牵了依依的手。心里性情所至,哪里还顾得了那许多。倒是依依被他紧紧抱住,脸上顿时羞的通红,竟然连挣扎都忘记了,软软的瘫倒在萧墨轩的臂弯上。

    “这位姑娘,你是否可以把手上的劲道放得松一些。”萧四的胳臂,被倩雪这么一番折腾,已是有些吃疼不住。

    倩雪被萧四这么一说,也才现自己紧紧的抱住了萧四的胳膊,顿时也是脸上一红,赶忙松开了手。

    这位姑娘倒也是十分可爱。萧四的胳膊,虽然已是红了一片,可是看着倩雪一脸的羞色,不知怎得,心里突然也是生出一股暖意来。

    “依依,我这才现,自个真是个傻子。”萧墨轩把依依紧紧的拥在怀里,喃喃的说道。

    “其实……哥哥和我又何尝不知……”依依心里的坚冰,也是渐渐的化了开来。

    “那若是以后我和你爹爹……”萧墨轩心里,也还留着一丝担心。他心里深知,严世蕃的事情,还没算完。

    依把脑袋轻轻靠在萧墨轩的肩膀上,小声说道,“我且已经不是严家的人,更何况,这些官场的事情,我又如何管得了。”

    “祖母临终前曾经说过。”依依和欧阳氏的感情,倒是向来不错,“人在做,天在看,青天在上。只求你以后若是得势,莫要像他一般,只凭着自个良知去做便是。”

    “嗯,我答应你便是。”萧墨轩用力的点了点头,把依依抱得更紧。

    宁静的小院里,似是恢复了平静,只从墙角边,传来几阵窃窃私语声。可是,萧家可是能容得了一个从严家出来的女子?

第二十章 欺君之罪

    说依依也是愿意随着萧墨轩,可是事情倒也没这么简

    严鹄,或者说是陆夕平,去世刚刚两个月,在这世上,真正能算得上亲人的,只有依依一人。依依也念着兄长往日的关怀,执意要为其守孝。

    说起守孝,往往就会想起一个父母去世,子女守孝三年,其实倒也未必。这一条主要是对着男子说的,而古代女子,因为担心耽误了出嫁,变成老姑娘,所以常常只守一年。

    而为兄长守孝,则常常以三个月为期。到了此时,依依尚且有过半个月的孝期要守。而这些日子,只能是呆在自己家里,若是立刻去了萧家,则被视为不吉利的事情。

    作为一个穿越者,萧墨轩除了继承了本有的现代思想外,对这些所谓的迷信事情也是有些相信,所以当依依提起此事的时候,他倒也没再强求。

    又调来一个丫头,两个家丁先照料着。依依仍住在小院里,等着再过些日子才能脱了孝。

    乘着这段日子,萧墨轩也是要把府里的事料理上一番。毕竟,家里不是他一个人做主。

    大理寺卿万寀府。

    严党之所以称为严党,其实并不完全在于严嵩或者严世蕃一人。严党其名,所重的其实是一个“党”字,而不是一个“严”字。

    而严嵩和严世蕃,便是这一“党”人的领袖,也可以说是头目。

    众所周知,大明朝的商人日子并不好过,真正想要风风光光的过好日子,只有两条路,一是当官。二是当地主。

    而这两条路里,当官的可以当地主,当地主的未必能做官。所以,仕途,便成了最具诱惑力地致富道路。当的官越大,手里的权势越大,便意味着更大的财富。

    既然严党被称为“党”,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具有共同的利益,而扳倒他们的领袖。便意味着扼杀了他们的希望。

    马上就是三月时节了,新一轮的官吏科考已是迫在眉睫。

    如今的内阁辅变成了徐阶,吏部尚书又是萧天驭,个个都是严党的死对头。这番科考,想来定然不会是风平浪静,绝不是只走个过场,抓几个典型便罢了地。昔日严党的魁们,自然也意味到了这一点。

    锋利的刀锋,已经直对着他们最后的追求。

    “若说是擅权,谁在台上不是提拔自己的人。”寀屑的笑了一下。“看看如今的内阁,倒有两个是徐阶自个的学生。再过些日子。吏部那里断然也不得安生,吴鹏在那几年,我们安插进去的人,一个个都得给踢出来。六部里眼下只有一个兵部不是他们的人,可是杨博那厮,却又和萧家多有暗下通款。若再这般下去,只怕过不了今年,便再没了我们容身之处。”

    “唉……”欧阳必进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眼下这时候。就连景卿也没了声音,却不知是不是怕了他们。”

    欧阳必进是左都御史,路楷是右都御史,两个人联手。牢牢地控制住了都察院。

    虽然大明朝言官的地位甚高,都察院也和疯人院有地一比,一经煽动。立刻不要命了似的向上冲。恨不得立刻挨上皇上一顿训斥,好留一个忠直的名头,若是能再挨上一通廷杖,那便是更美的事情了,如果死不了,以后和别人吹牛都多些资本。

    这一点很像现代的监狱,但凡有蹲过号子出来的人,和别人喝酒的时候大可以大喊一声,“老子是从山上下来的”,立刻便可以赢来无数敬畏的目光。

    挨过庭杖的御史,和别人争执时候也也可以大喊一声,“汝曾受廷杖乎?”,立时便把别人地气焰压了下去。

    不过……挨骂也好,受廷杖也好,无非是为了谋个名声,多捞些资本。可若是连官都当不成了,那还有谁去做这样的傻事。

    那么又是谁,连这帮言官都敢惹?那就只有吏部尚书大人了。

    朝廷上下,大大小小的官员,都要在他手上走一遍,科考的时候随便给你写上两笔,你挨十次廷杖都翻不过身来。

    以前吴鹏掌着吏部地时候,自然一切好说,眼下却换成了萧天驭。

    欧阳必进和路楷手中压箱的利器,顿时也变成了钝刀。

    “以前我且还不明白。”右都御史路楷,有气无力的靠在铁力木制成地椅子上,“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就连黄锦和东厂,也是向着他们。锦衣卫也给他们拿了过去,现在正给人家守着大门。”

    陆炳,陆都督在的时候,合着严阁老和陆都督两人之和他们现在差不离。”路楷又叹一声,“听天由命吧,大不了回老家守着几亩地养老。”

    “路大人所说确实。”寀懈可击。”

    “哦?”路楷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抬了起来,“难道万大人有什么良策?”

    —

    “若是阁老和小阁老重新起用,兴许这片天,还能再变回来。”万寀轻笑几声,继续说道。

    “嗨……”路楷原本以为万寀有什么主意,却没想到他说出的这一番话来,顿时又泄了气。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刚抬起来的眼皮,又耷拉了下去。

    “难道两位大人都是不信?”寀的样子,却是不急不忙的问道。

    “重新起用,哪这么容易?”欧阳必进苦笑着连连摇头。

    “那两位大人可知道,皇上勒令严阁老致仕回乡,可严阁老却仍在京里呆了这么长时间,皇上也没有过催促?”寀道。

    “皇上对严阁老,毕竟还是有几分情分。”路楷挪了下**,随口回了一句。

    “不错,是还有这么几分情分,所以皇上不但没催促过严阁老,甚至还下了一份谕令去安慰他老人家。”万寀又点了点头。

    “那又如何?”欧阳必进不置可否,“便和你说的一样,其实谁在台上不是用自己的人。这回的事情,若要再说的清楚些,无非是两帮子人放在那里让皇上选,皇上选上了他们那一帮,丢了我们便是。”

    “既然是选了他们,丢了我们,自然便就是更信了他们。”欧阳必进也学着路楷,有气无力的靠到了椅背上,“又既然是信他们,凭我们再做什么,都是白干。”

    “不错。”听欧阳必进说到这里,万寀的声音,立刻提高了几度,“正如欧阳大人所说,其实也不过是个信谁用谁的问题,若是皇上不信了他们,他们可还能逍遥?皇上又该用谁?”

    “万大人,谈何容易。”路楷讪笑着连连摇头。

    “那若是让皇上知道,他们居然欺君呢?”寀

    “欺君?”欧阳必进和路楷,刚才还是有气无力的,突然便一起直起身来。

    “徐阶,李春芳,还有那萧家父子,确实也都是有些能力的人。皇上虽然一心玄修,可是从来不用庸才。敢用他们,敢信他们,也便是因为他们和严阁老一般,都是能做些事情的人,若说他们是靠着欺君来谋名,便连我都不信。”欧阳必进微微皱了下眉头,开口说道。

    “我所说的,却不是这个欺君。”寀

    “难道万大人现了什么?”欧阳必进和路楷的目光,死死的盯住万寀,似乎是想要把他翻个透彻。

    “在下哪有这般本事。”寀

    “这件事情,却还是小阁老派人送了信来,我才知晓的。”寀一来。

    “小阁老?”欧阳必进和路楷的眼里,顿时放出光来。虽说严世蕃被革了官职,又被流放,可比起动脑子来,天下确实没有几个人能比得过这位独眼军师。

    “黄锦虽然向着他们,可是皇上身边那许多中人,又岂是个个是黄锦的人。”寀

    “那蓝道行,假借神仙之名为皇上扶乩,其实是早就和递书的中人勾结,皇上所问的事儿,也是由递书的中人告诉蓝道行的。”寀眼里,也放着光,“他们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把一边的其他人都当了傻子。平日里那些人不敢说了出来,是怕惹得皇上不高兴。”

    欧阳必进把严世蕃的信笺,拿在手上仔细的看着。

    “也给我看看。”路楷有些迫不及待的凑上前去,把欧阳必进的手扒过来一些。

    “奸臣当道,贤臣不用。”欧阳必进未及看完,便冷笑着抬起头来,“按万大人这么说,所谓神仙传下的话,却是蓝道行自个的意思?”

    “接着看,接着看。”寀筋,毕竟远不如小阁老。”

第二十一章 娘亲的自豪

    有道理,有道理。”等欧阳必进和路楷一起看完严不禁互相对视,连连点头。

    “正如小阁老说的那样。”路楷一边点着头,一边说道,“蓝道行不过是个道士,就算他对阁老和小阁老心有不屑,也断不会有这么大的胆气去做这般事情。细想起来,只能是徐阶或是萧墨轩教给他说的。”

    “既然他已是欺君,即便是没人教他,也得叫他说出个人的名字来。”寀

    “只要皇上知道,徐阶,萧墨轩居然串通蓝道行欺骗自个,便是有好戏看了。”寀大人且还会说,严阁老没有重新起用之望?”

    “那眼下该是如何做好?”欧阳必进换个个位子,坐到了万寀的身边去。

    “要不,今个我就安排人上疏?”欧阳必进的目光,先对着门口扫了一眼,接着说道。

    “又是上疏。”寀的折子到了皇上那,便不知有多少人看过了。从前不知道黄锦也向着他们,不知道吃了多少暗亏,你却还想着上疏?”

    “那……”欧阳必进顿时一阵气闷。

    “你且也不想想,为何小阁老这封信是给我,而不是给你。”寀提醒着欧阳必进。

    “小阁老的意思是?”欧阳必进不由一愣,又立刻反应过来,“先拿了再说?”

    “不错。”寀大理寺只有审案之权。可只要有人上告,也有拿人的权力。”

    “也不必等到审完了案子,再由刑部查验之后。”寀筋,“只等那道士开了口,到那时候,两位大人便是可以上疏向皇上直接陈奏了。这样,他们即使把六部和司礼监全抓在手里也是无用。”

    欧阳必进和路楷,兴奋的点着头。为了前途和银子,拼了。

    萧家大院里。

    虽然气氛并不压抑,却也有着几丝火药味儿。

    萧墨轩从家里调人出去。萧天驭自然是不会去管这些事儿,可是作为一家内主地萧夫人,又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她知道了,便等于是萧天驭也知道了。

    “荒唐。”萧天驭用力的拍着侧厅里的八仙桌,桌缝间的灰尘,也被震得纷纷掉落。

    “我萧家和他严家不共戴天,几番都差点毁在他们手上,你竟是忘了?”萧天驭嘴上的一缕胡子,随着萧天驭的怒喝,上下飘忽着。所谓的“吹胡子。瞪眼睛。”想来便是这个样子。

    “依依不是严家的人。”萧墨轩毕竟有几分怕着爹爹,见爹爹了火。也是不禁有些畏缩。

    “这事儿你且是想都莫想。”萧天驭大手一挥,一拢大袖在萧墨轩眼前带起一阵风来,从面颊上一拂而过,吓得萧墨轩向后退了一步。

    “严家的人,哪里会有好东西?”萧天驭哪里是想打儿子,心疼还来不及,刚才挥了下袖子,完全是有些气昏了头。见差点真地打到了儿子,连忙又把手缩到了背后。

    “轩儿,娘亲也觉得此事不大妥当。”一边的萧夫人。沉思半晌,也出声附和萧天驭。

    “那严嵩到现在还留在京城,不肯回乡。”萧天驭把一口怒气咽进肚子里去,“难道你竟是没看出来。他们严家还没有死心,他们还想要和我们斗。”

    “爹爹说的,我都知道。”萧墨轩抿了下嘴唇。小声的回着话。

    “知道你还这般。”萧天驭又是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再想上一番,兴许其中有什么阴谋也未可知。”

    “爹……”萧墨轩心里自然是知道,可是也不好直接反驳爹爹,只能是不服的轻呵一声。毕竟,爹爹还是爹爹。

    萧夫人在一边,看一眼夫君,又看看儿子,也是若有所思似的点了点头,像是在应和萧天驭的说法。

    “爹……依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萧墨轩见一向依着自己的娘亲也帮着爹爹,不知怎的,倒反而生出更多地不服来。

    “那便是什么?”萧天驭冷笑一声,“严家倒了,便想着我们萧家了?”

    萧天驭正在气头上,何况眼下的事情,牵涉着自己地儿子,虽然管得了手,却未必能管得了嘴。

    “即使她不是严家的女子,没有父母兄长之命,便想要和一个男子私定终身。”萧天驭有些不屑的说着,“想来也定不是

    货色。”

    “爹……”萧墨轩用力的咬着嘴唇,虽然自个并不想忤逆爹爹,可是这番话听起来,也太过刺耳。

    “爹爹,依依是有兄长之命的。”萧墨轩仍想着说服爹娘,“她兄长临终前,便也是把她托付给孩儿的。”

    “哼,你是说严鹄那小儿?”萧天驭冷笑一声,“难道他也不算是严家的人?”

    “这……”萧墨轩顿时也不知如何说好,严鹄该不该算严家的人,就连自己也不能完全分得清楚。

    —

    “况且你知晓的事儿,都是那懋卿的儿子告诉你地。”萧天驭脸上的阴云丝毫未散去,“懋卿从前攀附严家,他儿子也未必是什么好货色。”

    虽然懋卿近来似乎和严家沟壑分明,可是在萧天驭的心里,毕竟还是有着几分心结。

    “轩儿。”萧夫人招手示意儿子到身边来。

    “娘亲也是知道,我家轩儿大了,也该是成亲的时候了。”萧夫人怜爱地抚摩着萧墨轩的头,“可天下好的女子千万,你又何必去和严家结在一起。”

    “依依已经不是严家地人了。”萧墨轩被娘亲宠着,心头的恼怒,也是消除了一些,可也没忘着纠正娘亲的话。

    “那且就不算吧。”萧夫人的脾气,要比萧天驭和蔼的多,“你若是想要成亲,眼下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苏儿,萧墨轩知道娘亲说的便是苏儿,自己也承认,自己也是已经离不开苏儿了。

    “娘亲想说的,孩儿都知道。”萧墨轩微微的点着头。

    “还有小兰,也是个好姑娘。”萧夫人说着,心里竟是甜丝丝起来。

    虽然儿子说的是严世蕃的女儿,可也说明,儿子兴许是真的有了成亲的念头了。若不是顾忌着依依是严家出来的人,只怕自个早就点了头。

    “那便听爹娘一回,可是好?”萧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儿子。

    墨轩刚有些松下来的脸,又绷了起来。

    “你……”萧天驭本来见儿子渐渐平静下来,自个心头的怒气也是慢慢退去。谁知道这个时候萧墨轩又冒出个“不”字来,顿时又动了怒气。

    “爹墨轩的颜色,格外的严肃,“日后你们当会知道,依依是个好姑娘。”

    “只要是严家的,再好也不要。”萧天驭跺着脚,把憋在心里的话吐了出来。

    “若是爹娘不同意,孩儿就终生不娶。”萧墨轩咬了咬牙,用力的吐出一句话来。

    “你……”萧天驭顿时也不由的愣住了,他没想到,儿子居然会拿这个来威胁。

    其实,萧墨轩也不是傻子。终生不娶,那可不是什么好事。问题在于,萧天驭已经说出了那样的话来,说明他们根本不可能被说服。要想他们同意,只能来手硬的。

    我相信依依,假以时日,爹娘一定会喜欢她的,萧墨轩在心里对自己说。

    “轩儿……”萧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明显要比萧天驭差,听了儿子这句话,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爹墨轩刷的一下跪下身来。

    跪天,跪地,跪父母,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况且,自己不想悔恨上一辈子。

    “孩儿说过了。”萧墨轩虽然跪在地上,可是声音却更是洪亮,“我要娶她。”

    萧天驭和萧夫人惊讶的对视一眼,自己两个,似乎是低估了儿子的决心。

    萧天驭的心里,激烈的纠结着,打心底,自己不想和严家沾上一点关系。虽然眼下依依已经出了严家,可怎么说,也和严家有些撇不清楚。可看着儿子的决心,似乎心里也在不断的动摇着。

    萧夫人也在看着儿子,可不知怎的,自己心里却突然生出一丝感动。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萧夫人虽然出身并不显赫,可是这么些年来,也读了不少诗书。古往今来,又能有多少人敢这么大胆的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自己是个女人,对于女人家的心思自然是更加清楚。她嫁给萧天驭的时候,萧天驭只是一个穷书生,可自己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过了一辈子,不也正是因为他对自个好吗?

    兴许,自己的儿子真的和那些俗人不一样吧。想到这里,萧夫人的心里,又反倒生出一丝自豪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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