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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章 学道理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七月底。

    自打当月的二十五号起,朝廷里头便连着生了几件大事

    七月二十五,内阁大臣,文华殿大学士萧墨轩上疏朝廷,欲立太仓钱银新制。

    次日,都察院御史以萧墨轩所奏之辞大违祖制,且欲将朝廷钱银握于商人之手,国将不国,君将不君,纷纷上奏弹劾。

    可等到了七月二十七日,通政使司刚开了衙门,又立刻涌进来一大批御史。

    “吕大人,陈某昨个拿来的那份奏疏如何是寻不见?”陈联芳头上渗着汗,朝吕调阳问道。

    “哦,寻不见?”吕调阳故做诧异的回道,“若是寻不见,当是已经送进宫里去了吧。”

    “已是送进宫里去了?”陈联芳大吃一惊,“向来的奏疏,若非急件,且不都是第二日才送进去?”

    “要不,陈大人再去找找?”吕调阳继续装作糊涂。

    “吕大人……不用再找了,除了机密的疏要,其余的陈某早就找遍了。其他人都能寻着,偏偏只少了陈某那份。”陈联芳急得直跺脚,“吕大人,这回,我可被你害惨喽。”

    “陈大人这是什么话?通政使里的折子,向来是积得多了便要送进宫去。昨个诸位大人来了那许多奏疏,我通政使司如何敢积压?”吕调阳虽知是自个做了手脚,可是却丝毫不气怠,当即理直气壮的回道:“难道是吕某要陈大人上疏的不成,为何竟然要怪到吕某头上来了?”

    “这……这……唉。”陈联芳被吕调阳抢了一句,更是气弱,也不好和吕调阳继续分辨,只好又跺了跺脚,连声招呼也不打,灰头土脸的奔了回去。

    通政使司里的官吏们,向来没见过这般御史们抢着要拿回自己所上的折子的事情。倒觉得新鲜。一起躲在一边议论纷纷。

    不过,不只是他们,即使是吕调阳,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看来,萧墨轩果然出手了啊。好一场热闹,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办到的。”吕调阳站在公房的窗前看了一阵,又想了一会儿,却仍是自顾着摇了几下头,暗暗笑了一声,“这一步棋,吕某倒是没有走错。”

    “吕大人。有吏部来的文书。”刚坐了回来,却看见通政使司里地知事于行春走了进来。

    “吏部文书?”吕调阳抬起头来,看了于行春一眼,“说的倒是什么?”

    “说是今年开春的时候,因为皇上登基,误了今年的春考,眼下便用夏考补上。”于行春回道:“吏部萧大人请大人您将衙门里诸位大人的历案立刻送到吏部衙门里去,夏考地日期,便就设在两日后。”

    “两日后,这般急切?”吕调阳听说要科考。心里也不禁抽了一下。京城百官里,便就找不出一个不怕科考的官来,若是得了劣品。丢官罢职都还是小事儿,关键是丢不起那份脸。

    “都是吏部吩咐下来的,下官倒也觉得事出突然呢。”于行春对着吕调阳笑道。

    通政使司的院子并不算大,呆在公房里,也能听见外面的闹声。不时的有都察院的御史们奔了进来,吵着要拿回自己昨个送来地折子。

    “哦……原来如此……”吕调阳忽得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难怪陈联芳等人急着要取回自己的折子,要知道。aa吏部可是在萧老爷子手上。

    大明朝的官员,向来俸禄就少,除了像海瑞这样的少几个异类,其他的官员,迎来送往也是免不了的。而都察院里的御史们,除了外放的,其他留在京城里的在政绩上原本就能难分清楚好坏。因为根本拿不出一个标准的尺度去衡量。

    都察御史。做地就是督察进言的事儿,做这样的事儿。冤枉过人,搞错过打击对象,甚至得罪过人也是难免地事儿。

    吏部科考,考的是京城百官,都察院的御史也是京官,自然也在科考的列内。

    儿子被人打了,做老子的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便就是天王老子,萧天驭也是要横下一条心来。只要能保住儿子,哪怕是因此开罪了徐阶,丢了吏部尚书的位子也在所不惜。

    更何况,从眼下朝廷里的局势看,到底谁笑到最后,还未可知呢。

    北京城,户部衙门。

    “徐阁老,却是怨学生说早了些。”张居正向着徐阶欠了欠身,一脸的愧色,“若是等得今个再说,便也不会生出这件事情来,眼下萧天驭已是扯破了脸皮。”

    “东西到了内阁里头,你不说,也是有其他人去说,这个人情不如由你去做,还留条后路。”徐阶摆了摆手,又冷笑几声,“吕调阳……”

    “阁老,下面该当如何?”赵贞吉昨个还气势汹汹地,誓要将上萧墨轩一军,眼下却是有些傻了眼。

    眼下的情形,不但是他没想到,就连徐阶也是没料到。没想到萧家的反击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老夫,还是心慈喽。”徐阶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原本只是想敲打一回,他萧墨轩有皇上撑腰,即使折子送上去,最多问一个妄言的罪,眼下却想不到真要撕破了脸。”

    “眼下还有哪几个,没撤了折子回来?”徐阶微微眯上眼睛,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没撤回来的,还有林润,邹应龙和欧阳一敬这几个。”赵贞吉略想了下,才开口回道。

    “毕竟还是有靠得住的人。”徐阶点了点头,“折子既然递上去,皇上便不可能不问,到时候在朝堂上,少不得一番纷争,诸位大人还是早做准备罢。”

    “还有叔大那里。”徐阶转过脸来,看着张居正,“萧墨轩毕竟是你的学生,老夫知道你舍不得他,其实老夫自个也舍不得这般地青年俊杰。”

    “你去和他说说。”徐阶停了半晌,又继续说道,“老夫年岁高喽,也干不了几年,日后我大明朝,还指望着你和他来遮风挡雨。”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当年严阁老说,干了二十年辅,恨也该叫人恨死了。”徐阶长出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眼下,老夫也算是明白喽。”

    紫禁城,文渊阁。

    “萧大人,下官无能,都察院里生这么大地事儿,下官竟是毫无察觉。”都察院右都御史路楷,站在萧墨轩面前,身板挺的笔直,额头上地汗珠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却不敢抬手去擦。

    御史们上疏参奏萧墨轩的事情,路楷居然是到了晚上才知道的。刚听到这个消息,路楷几乎是要魂飞魄散。萧墨轩好歹曾经有恩于自己,可自个就坐镇在这都察院里,却是被人在眼皮底下绕了过去,丝毫未曾察觉。若是萧墨轩多疑,没准还以为自己也参了进去呢。

    “路大人安坐。”萧墨轩倒不似路楷这般急噪了,挥了挥手,示意路楷坐下。

    路楷坐了下来,却仍觉得心里不安,只坐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头。

    “若是能给你知道了,赵贞吉便也就不是赵贞吉了。”萧墨轩微微一笑,“他们找的尽是亲信,私下议好了,你如何知道?”

    “下官在都察院里,也有亲信,稍后便命他们上疏为大人抗辩。”路楷急着要挽回局面。

    “不必。”萧墨轩盯着路楷看了半晌,忽得又笑了一下,“若此时上疏抗辩,不是倒显得萧某理亏了。”

    “可是……萧大人,那林润,邹应龙和欧阳一敬等人,可不是善茬,眼下又有徐阁老在后头为他们撑腰。”路楷只是放心不下,他也知道,他眼下能保住这份富贵,全是赖了萧墨轩。若是有失,萧墨轩自个倒还有皇上,太上皇和李贵妃护着,而他自己,只怕再来个秋后算帐,把以前为严家做的事情全给翻出来也未可知。

    “刀子拿在自个手上,便就是杀人。”萧墨轩不急不忙的说道,“有时候把刀把子放在别人手上,也未必就是坏事儿。”

    “萧大人的意思是?”路楷有些不解,“可若是有个万

    “没有万一。”萧墨轩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刀子不止一把,拿刀子的人,也不止一个。”

    “这倒要谢过我的师尊大人。”萧墨轩嘴角微微翘着,“有些道理,看多了,也就明白了。我也未必就做得比他们差。”

第九章 断其一臂

    嘉靖四十二年,七月二十八,皇极殿

    隆庆帝的名声,在历史上要比他老子嘉靖帝要好上一些。原因之一,就是他上朝,所以朝廷的言官们便因此而少了一个生事的由头。

    至于百年之后,那些朝廷言官们所上的奏折,皆成了皇上纵欲怠政的凭证,那也是后话了。还有那位三十多年不长朝的万历皇帝,声名极是狼籍,甚至有文章言之凿凿的说他是躲在后宫迷上了抽大烟,理由就是后来挖掘定陵时候万历皇帝的尸体里化验出了吗啡的成分。

    实际上,就连定陵的挖掘主持者吴晗,都没有直接下过这样的定论。1968年,吴晗被四人帮陷害入狱的时候,曾对夏鼎言:“罂粟在明朝中叶就已传入中国,作为药用。我总在怀疑万历生前抽过大烟,可惜这方面的证据不足。本来万历的骨头可以拿来化验一下好证实真伪,然而一把火,就什么也别想了。”

    吴晗口中,所说的且都是,证据不足,难辨别真伪,只是怀疑而已。却不知道这桩事儿,如何在某些人口中就成了事实了。而根据定陵开棺的结果,万历帝生前身体变形严重,脊椎扭曲,右腿明显要比左腿短。史料亦载:“帝足心疼痛,步履艰难”。众所周知,罂粟可以做为强效止疼药使用,重病之下,太医给皇上开出止疼用的罂粟做药,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

    据此推断,万历帝因病痛而长期服用罂粟而成瘾,虽然并非是不可可能的事儿,但他服用罂粟的最初目的,也极有可能只是为了止痛,而不是像贝勒和福晋们一样是为了享受和纵欲。

    且就算万历帝是个昏聩的主,沉迷于抽大烟,甚至因此而荒废了朝政。==他仍是在病痛之下完成了“三大征”。其中朝鲜一战。把东瀛倭国整整打残了两百年。战役失利之时,更是坚定的把责任全揽到自个身上。“不罪臣而罪己”。虎狼之势,给后人留下一分尊崇和景仰。

    不过照眼下看,万历皇帝陛下会不会真的抽大烟。会不会荒废了朝政,担子且是落到了萧大学士的身上。

    自打卯时初起,不等钟鼓楼上响。六部二司和各监地堂官们,便早早到了殿上。

    萧墨轩来得不算早,也不算迟,刚等踏进殿门的时候,可巧是听见了堂鼓声。转了进去,看见徐阶和高拱等几个已经在了。

    徐阶见萧墨轩进来了。咳嗽一声,背过了脸去。高拱倒是翻开了面皮,朝着萧墨轩意味深长地一笑。

    萧墨轩的事儿。眼下京城百官里已经是无人不知。可眼下站在朝堂上边,又不好公然交头接耳,只是远远的看着这几位高高在上地内阁大臣,互相换着眼神。

    按照列班的规矩,内阁大臣为第一等,立于前列,其余各部堂官居后。

    徐阶是内阁的元辅,自然立在左班地第一列,对面和他对站着的是李春芳。下面接下来本应该按照入阁的秩序来酸。依次应该是郭朴。可偏偏是高拱站到了徐阶的身后,徐阶也不回头。只是直直的盯着玉阶上瞧。

    又等了半晌,只听金鼓三响,殿后转出一顶绣着金丝五爪龙的华盖,文武百官立刻高呼万岁,将隆庆帝迎过殿上。

    赵贞吉手里早就揣紧了昨个晚上自个刚写好地奏折,只等皇上一叫平身便当着众臣的面送了上去。

    萧天驭用科察做引子,硬生生的把他地一着杀招收进了袖子,这一口气,赵贞吉又怎么能咽得下去。虽然徐阁老已经吩咐下来,要悠着点,别把萧墨轩给逼急了,旁边还有一个高拱呢。若是逼急了,只怕萧墨轩立刻就转了过去,半分情面也不留下。

    “上谕,文华殿大学士萧墨轩接旨。”可刚站起了身,还没等赵贞吉站了出去,便看见皇上身边的李芳上前一步,拉开了黄卷。

    “臣在。”萧墨轩似乎也没想到皇上刚上朝就会点自个的名,连忙走到大殿中间伏下。

    “文华殿乃太子视事之所,萧墨轩两朝元老,既任文华殿,屡为朕累于国事。然,太子教习,国之重责,岂可以他事而尽废……今加封文华殿大学士萧墨轩为太子少保,詹事府詹事,兼掌文华殿经筵之礼,愿君勤勉之……”

    加太子少保……朝臣们虽是暂且未出声,互相之间却是连连换起眼神来。太子少保,这可是“准三公”的名头,虽只是个虚名,但多少达官显贵若是在死前能得到这个虚名,便就也能瞑目了。朝廷里这许多老臣,便就是六位内阁大臣里,眼下也只有萧墨轩得了这份尊荣。

    皇上原本年纪不算大,多留几个子嗣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照眼下看,皇上是决意要直接立李贵妃新生的皇子为太子了。萧墨轩这里,就是他走出的第一步棋。

    听到这一份圣旨,赵贞吉心里顿时也震了一下。赵贞吉是个聪明人,他又如何猜不透皇上这步棋里的意思。眼下他若是贸然立刻参奏萧墨轩,难保不会被皇上朝其他地方想,那可不是赵贞吉想要的结果。

    徐阶和高拱,听到圣旨之后,心里也是吃了一惊。不过在心里仔细一想,萧墨轩虽是加封了太子少保,可真正掌握地却只有一个詹事府,眼下还跳不到自个前头去,遂安之。

    赵贞吉要当朝参奏地事儿,徐阶也是知道的。既然生出了这道圣旨,徐阶便不自觉地朝着赵贞吉那里扫了一眼。

    赵贞吉也正在看着徐阶,见徐阶的目光扫过来,当下也有些不知所措。略思一二,只等萧墨轩刚退了下去,便冲到了殿中。

    “万岁,臣赵贞吉,有事上奏。”赵贞吉高声宣道。

    朝堂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赵贞吉身上,且看他要说出番什么话来。

    “陛下。”赵贞吉行礼道,“臣请问陛下,是否忘了件该做的事情。”

    “敢问赵爱卿,朕所忘何事?”隆庆帝面色不动的问道。

    “万岁,依我大明祖制。”赵贞吉回道,“后宫嫔妃产子,乃是大功,依律当赏。”

    “赵卿家所言极是。”隆庆帝微微点了点头,“可贵妃原籍浙中,家中所属也早已丧于倭寇之手,止剩下一个叔父,朕已派人前往杭州,命谭伦替朕封他为五军都督府都事,另赏黄金百两。”

    李贵妃的叔父,当日曾经思谋夺取李贵妃家的田产,不管是皇上还是李贵妃,对他都没有什么好印象。不过带着上不与下较的念头,眼下李家又没有其他亲人,按照规矩也只能去封了他。

    “可微臣却清楚的记得,当日皇上迎娶贵妃娘娘的时候,贵妃娘娘却是从京城里出的闺阁。”赵贞吉追了一句,“臣以为,皇上不应厚此薄彼。”

    隆庆帝暂且没有接过话头,倒甚是玩味儿的盯着赵贞吉看着。

    这倒不是赵贞吉不能说这样的事情,赵贞吉是左都御史,为御史者,便是皇上一天吃几次饭,上几回茅房,只要他能找出合适的理由来,也都可以进言,更是别提事关国本的大事儿了。

    “赵爱卿的意思,该如何赏?”隆庆帝自然知道赵贞吉说的是谁,可隆庆和他老子嘉靖有些不同,他不喜欢猜谜。

    “依祖制,当赐封侯。”赵贞吉大声回道。

    萧天驭是吏部尚书,自然也在朝堂上,听见赵贞吉的话,脸上顿时涨红了一下。

    赵贞吉毕竟是官场上的老手,虽然昨个吃了一憋,但是很快找却到了其中真正的利害。

    萧墨轩虽然是内阁大臣,但是他毕竟不掌六部二司,更何况内阁里头还有徐阶和高拱压制着他。真正厉害的是萧天驭这个老家伙,吏部是百官之,吏部尚书也是唯一见了内阁大臣不用让路的大员,只要有萧天驭在,他赵贞吉就别想从萧墨轩手上讨到好。当年徐阶和萧墨轩干掉严党,是从严世蕃身上下的手,眼下想要让萧墨轩吃憋,却要从他老子萧天驭身上开刀。

    “这……朕以为……”赵贞吉明白这个道理,隆庆帝又何尝不明白。可是如果要按照赵贞吉所说的话去做,那么就等于直接削去了萧家一支最有力的胳膊。

    萧墨轩是得势不错,有钱有势,可偏偏就是没权。

第十章 萧天驭的决断

    赵贞吉真个是好算计,当年皇上迎娶李贵妃的时候,京城里千万双眼睛都瞧见了,李贵妃是从萧家出的楼阁。

    眼下皇上若是说那不算,简直无异于自个打自个的嘴巴。

    只要能把萧天驭给革去了,就算吏部的人选一时间定不下来,起码也要多混乱上一阵。只要有了混乱的时机,都察院那里自个便能搅动起来。还有那个叫路楷的,虽是自个的副职,可昨个见了自个也是眼要于顶,连声和气都不出,明显是看着自个吃憋,心里在那偷笑。

    赵贞吉脾气刚烈,哪里吞得下这般的气,无论如何也要扳回这一局,否则在徐阁老面前也失了体面。

    再说那徐阶,本以为赵贞吉会揪住原来的把柄不放,听到的却是这一回话,心里也是一喜,顿时也有了计较。

    “不知诸位爱卿,却以为如何?”隆庆帝目光朝下面扫着,想寻个人出来帮萧墨轩说话。

    可此事太过突然,百官也知道其中的利害,一个个暂且不语,只是盯着徐阶,高拱和萧墨轩去看。

    “万岁,可否听臣一言。”徐阶拱手奏道。

    “徐卿请言。”隆庆见第一个出来的居然是徐阶,不禁微微皱了下眉头。

    “臣以为。”徐阶走到大殿当中说道:“赵大人眼下说地。虽是有道理,可我大明两百多年来,向来没遇见过这般的例子。”

    “既然眼下皇上和臣等皆拿不出适当的主张,不如暂且搁下,先请诸司和百官议之,容后再断。”

    引而不,胜似利刃相加。==徐阶明看着是把这事给搁置下来了。其实这才是真正厉害的地方。若是当即就把这箭给射出去了,就摆明了是要和萧家彻底决裂,且就不是给个教训那么简单了。这样一来,萧墨轩将无可避免的投向高拱一边。

    眼下张居正在内阁里,大多数时候还是依着徐阶的意思,加上辅徐阶,压制出高拱和郭朴两个还不算太费劲。

    可内阁以元辅为重,眼下其实只是一条默循的规矩。并没有真正写到纸上去。

    也就是说,如果高拱和郭朴两个,再加上一个萧墨轩。只怕就是辅大人也要顶不住了,因为按照太祖和成祖留下地规矩,内阁里的决断,是靠点人头的。况且六个人中剩下的一个李春芳,徐阶原本就和他没太多交情,算起来李春芳和高拱的关系倒是更为密切,李春芳能守着一个中立,徐阁老已经是抹了一把冷汗了。

    再给高拱那里加上个萧墨轩。二比三,就算徐阶是内阁里的老大。只怕也要落下风了。

    若是徐阶并不急着做出决断,也就是给自个和萧家那里都留下了余地。在积威之下,与萧家重修与好,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儿。一边敲打,一边给些甜头,正是徐阁老向来的手段。

    这般一来,萧家日后心里有个忌惮,也知道徐阁老对自己家里还有几分情分,正是徐阶所想要地结果。

    高拱那里。也早就知道了这几日的事儿。原本是想助萧墨轩一臂之力,当场和徐阶来个硬碰硬。可没想到被赵贞吉说到这个点子上。也只能附和徐阶,请容后再议。

    金殿之上,一时间是论不出道理来了,隆庆帝倒是顺手牵出了萧墨轩所上的,请立钱银新制地折子。==朝廷上的百官,都是大明朝一等一的聪明人,虽有几个迂腐的,又怎看不出这等勾当对朝廷的好处比坏处多,更不提可以乘机参一分股,得上些利了。

    徐阶那里,既然揣定着引而不的念头,居然也顺势卖了几分面子,只提了几条由户部约束的条理,皇上也是准了,算起来,户部并没有吃上太大的亏。吃亏地,只是钱银库里的硕鼠罢了。

    还有那钱庄若是建起,定是与户部往来亲密,到时候徐阶和萧墨轩自然也多了许多共同地利益。

    一番议论之后,竟是准了萧墨轩的奏疏,交内阁和户部酌理。

    至于邹应龙等几个御史上的奏疏,有了几位内阁大臣和诸司百官的齐论,也失去了意义,只加上了情堪可勉的回录,让传了回去。

    萧府,内书房。

    萧天驭虽是年岁不算甚大,但算起来也是年近花甲了。今个在皇极殿站了那么许多时间,听着那风忽而朝儿子那里,忽而朝自个这边来,也是担足了心。

    一天下来,等回府的时候,脚下的步履竟是有些蹒跚。

    “孩儿让爹爹担心了。”萧墨轩手上的事儿少,竟是比萧天驭回来得还早些,见爹爹回来了,先亲手奉上一杯清茶。

    “二十多年喽……”萧天驭手里拿着儿子奉上的茶,也不去喝,只是出神地看着自己地儿子,“哪一年,哪一月,不担着

    若是在以前,萧墨轩听见爹爹这话,兴许还是只感激一笑。可今年萧墨轩却是新得了儿子,也已是做了爹。

    虽是从离开南京到现在,也没多少时间,更是知道南京那里有苏儿亲自带着,可是禁不住的,总是把心吊在半空,觉得不塌实。

    眼下听了萧天驭地话,只觉得感同身受,当真是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喉咙里禁不住“咕咚”一声响了一下。

    “爹爹足疾又了?”萧墨轩适才就看见萧天驭步履有些蹒跚,也知道萧天驭足上曾有旧疾,是当年冬日里读书时候冻过的。

    人常言,“穷秀才,穷秀才”,虽然大部分能供养得起读书读到秀才的人家并不真的穷,但是穷秀才还是有的,萧天驭当年便就是一个,否则也不会被冻坏了脚。

    “李先生眼下正在南京,不如请了过来,帮爹爹调理一下可好。”萧墨轩所说的李先生,自然就是李时珍了。

    “老毛病了,何必劳烦人家。”萧天驭笑了一声,摆了摆手。

    萧墨轩也不多说,请爹爹坐下,帮着除下靴子来,用手轻轻的捏着。这个足疗的法子,萧墨轩是老早就知道的,后来又请教过李时珍。

    “这等事儿,下回叫下人们做罢了。”萧天驭微微眯上了眼,把身体靠在躺椅的背上,对儿子的关心倒还甚是受用的,“你也是堂堂大学士了,就连爹爹眼下也不如你了,怎好总做这样的事情。”

    “儿子的官便就是再大,不也是爹爹你的儿子。”萧墨轩笑道。

    萧天驭也不和儿子争论这个,只是由着他去弄,不长时间,萧墨轩的额头上已是渗出了汗来,萧天驭也觉得脚上的疼痛轻了不少。

    “轩儿……”沉寂了半晌,萧天驭忽得开口叫了一声。

    “嗯?”萧墨轩不知道爹爹想说什么,只是停住了手,朝着爹爹面上瞧去。

    “爹爹,真的老喽。”萧天驭微叹一口气,把目光移了开来。

    二十多年了,萧天驭虽也是官越做越大,直做到了吏部尚书,可也一直像是个护犊子的母鸡。

    自打萧墨轩小时候起,便日日教着他读四书五经和理学的经典,后来儿子“失忆”后,又费着心思把他弄进了国子监,又看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直到儿子也有了儿子。这一回都察院御史上疏,萧天驭更是想也没多想,便弄出了个夏考的动静,硬生生的把那帮探出头来的御史们吓了一多半回去。

    若是在以前,凭萧天驭的个性无论如何不会这般做。可偏偏这回,萧天驭就做了,而且做的相当狠。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其实他这个儿子早已经不是原来的儿子。但是这对萧墨轩来说,有区别吗?当然没有,这副身躯仍然是爹妈给的,和前世并没有太大区别。

    “爹爹还不到六十,哪里还叫老,不说当年的严阁老,就是眼下的徐阁老也比爹爹年纪大许多。”萧墨轩只当是爹爹因为足疼而忽得生出来的感慨。

    “轩儿,爹爹写了份折子,你看如何。”萧天驭从萧墨轩那里,抽回了腿来,又从袖子里拿出份折子来,放在身边的茶几上。

    萧墨轩也不知道爹爹写的是什么,去叫家丁过来,打了盆水洗了手,又搽干了,才拿了起来看。

    “爹爹为何如此决断?”,只粗看了几眼,萧墨轩便明白了爹爹意思,顿时也吃了一惊。

第十一章 流行上辞呈

    萧墨轩接过爹爹递上来的折子,只粗看了几眼,便吃了一惊。

    原来这折子上头,竟是一份萧天驭告老的辞呈,便就连大名,都已经署好了。

    “爹爹这是为何?”萧墨轩禁不住惊呼一声。

    凡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眼下赵贞吉虽是明着朝萧天驭去的,实际上却是朝着整个萧家。这时候萧天驭主动请辞,萧墨轩便也等于被架空了半边。纵然萧墨轩是内阁大臣,但是一个手中无权的内阁大臣,最多只是名分上比普通官员高几分,办起事情来却是艰难。

    “他们既然开了这个头,又岂是会罢休。”萧天驭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若是我还掌着这吏部,他们手上便牵着无休止的由头,我大明的百姓,常想不了许多。三人成虎的典故,你也该是听说过,那反倒是累着皇上和轩儿你。”

    “你眼下虽是有皇上的庇护,可无论徐阁老还是高阁老,都不是我萧家能得罪的起的。”

    “若是事急,爹爹也信得高阁老不会袖手旁观,无论是从皇上那边,还是和我萧家的感情,高阁老且都是会相助于你。只是轩儿你可想过,一旦此事过后,你又岂可不以他人马是瞻?那时候,只怕你也是再身不由己。”

    萧家在朝廷里,除了当年和严党的恶斗,此后一直奉行中庸之道,向来没有靠哪边更亲热些。可眼下若是和徐阶那边起了争,高拱和郭朴必定会不请自来。若是那样,其实也说不清是萧家帮助高拱,还是高拱帮助萧家,但是最后得利最大者,必定会是高拱。

    以萧墨轩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的势,即使萧家势弱几分,也未必会吃多少亏。更何况宫里头还有一位李贵妃和一位小皇子在那里。相比起其他几位内阁大臣,萧墨轩的年纪也小上太多,严嵩当年可长蛰于夏言之下,徐阶也可在严嵩之下屈居十数年,以萧墨轩方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有谁能耗得过?

    “我萧家能出个公侯之属,也算是祖宗的坟头上冒了青烟,日后地下去见祖宗也算是有了颜面。”萧天驭站起身来,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大笑几声。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七月二十九。

    京城里的百官们尚且念着文华殿大学士萧墨轩和都察院左都御史赵贞吉的恶斗,却冷不丁一个更大的惊雷炸了出来。只不过这个消息居然是和萧家无关。

    这声惊雷地由头便就是,武英殿大学士,内阁次辅李春芳撂挑子了。

    传言说,二十八日晚,内阁辅徐阶和大臣高拱,分别上李府拜访。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瞧得出。那二位到底是揣着什么心。

    接着到了第二天早上,还没上朝的时候,就传出了李阁老告老的消息,列班的时候,居然也真的没见着李春芳。

    “这内阁里头,李阁老算是难得的厚道人,可惜呐。”

    “李阁老是给徐阶个高拱两个逼走的。”

    “徐阶和高拱两个。逼走了李阁老,接下来的怕就是萧大学士了,那两位的心里头哪里容得下厚道人。萧大学士也是好人呐。”

    老好人地名头,向来都是最好的,李春芳也不例外。所以众说之下,居然都是不利于徐阶和高拱的。京城舆论,先是为李春芳叹息不止,接着不知怎得知道了徐阶和高拱分别乘夜拜访李春芳地事儿。

    只要是稍微动些脑子,也能看出李春芳的辞呈,定是和那两位有关。他们定是求着李春芳在内阁里帮衬着自个。

    帮徐阶,就会得罪高拱;帮高拱就会得罪徐阶;若是两个都不帮。那更不得了。两个就都得罪了。无奈之下,李春芳若想继续守一个“厚道人”的名声。也只有甩胳膊回家这一条路走了。

    李春芳走了,可徐阶和高拱,还得继续斗下去,直到他们其中一个滚蛋为止。

    众人尚且为李春芳扼腕未止,另一则消息也紧接着炸了开来。

    萧大学士的爹,吏部尚书萧天驭,也上辞呈了。

    一天之内,一位内阁次辅,一位吏部尚书,前脚接后脚的上了辞呈。朝廷里的风声,顿时直追严党倒台时候的气势。

    萧家父子和李春芳倒是有一点像,就是在朝廷百官地眼睛里都是老好人。

    前些时候不是听说徐阁老要敲打萧大学士不是,定然是萧大学士在哪些事儿上不肯屈从于他。还有高阁老,自然也和徐阁老一样不是好人。已经逼走了李大学士,难道还要把萧大学士再逼走不成?

    李大学士走了,最多是叹息一声。萧大学士若是也走了,到了年底,若是朝廷再不出年饷,那该找谁去?找你徐阶还是高拱?

    这两年的春节,朝廷欠百官的俸禄,都是萧墨轩想法子帮朝廷补的。俸禄虽然是皇上和朝廷的,可是心里头多少也对萧墨轩有些感激。

    再加上萧墨轩平北定南的大功,这样的人,勿须多问,自然是大明大大地忠臣。

    既然萧墨轩是忠臣,那么站在萧墨轩对面的徐阶和高拱,也不用多问,自然就是白脸了。

    一时间舆论纷纷,竟是无意间将徐阶和高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李春芳空下来的内阁次辅倒还好说,直接由高拱顶了上去,徐阶虽然不乐意,可也无可奈何。那还剩下地一个内阁大臣和吏部尚书的位子,虽然是两边都看着眼热,却也不敢直接伸手去拿。

    若是要伸手了,便等于告诉天下人,李春芳就是我逼走的。这些事里头,不都说是谁策划,谁得利嘛。李春芳老好人的名头,在恰当的时候居然显现出了额外的杀伤力。

    当天下午,乾清宫里就传出两道旨意来。分别准了李春芳和萧天驭的辞呈。并加李春芳为太子太保,封萧天驭为益阳伯,准其二人归宅养老。

    “益阳伯,皇上再是是当年的裕王爷了。”徐阶听到皇上加给萧天驭的封号以后,禁不住微叹一声。

    萧天驭究竟是否算是外戚,大明朝向来无此前例,那么皇上如何去断,也无法再去追辩。

    大明朝异姓封王侯,只封公,侯,伯三等。若萧天驭是李贵妃地亲生父亲,自然应该封侯,可眼下既然只是义父,那么只封做伯也说地过去。

    其中的关键是,伯,已是诸侯中最低地一等。按照祖制,继爵须降格一等。也就是说,便就是萧墨轩也再无法继承萧天驭的爵位。既然无法继承,自然也就可以继续入朝为官。萧天驭封侯的事儿,并不会再牵连上萧墨轩。

    可若是有一日萧墨轩也辞官回乡,仍按照大明祖制,做皇上的也可以随便给萧墨轩拣出几件功劳来,仍让他继承益阳伯的爵位,即使到时候再加上一个世袭罔替的铁帽子,也未必不可能。这未必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谁都知道皇上眼下就一个儿子,儿子的娘也是皇上最宠幸的李贵妃,没准这新诞的皇子就是大明日后的皇上,而萧天驭的爵位也正是是从李贵妃那里得来的。

    京城里滔天的口水,直翻到了临晚,更有些闲得无事的官员,笑称今个京城里风行递辞呈,下一个却不知道是谁。听者先只是一笑,辞职回乡的事情,确实是几乎每日都有,可毕竟常人分量不够,眼下已经出了这么两个老大了,下面哪里还会有谁能和他们比,除非是再哪个内阁大臣来个失心疯,不过照眼下看,谁都不大可能了。

    没料到的是,这边刚说笑完,那边却再传来一则消息。司礼监秉笔太监,虽被皇上幽禁,名头上却仍挂着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的大宦官冯保,也递辞呈了。

    直到这时候,京城百官才又想起来,除了内阁大臣外,宫里头还有几位“内相”。

    今个儿是怎么了?还在议论着的百官们当时就傻了眼,原本应该是一件风云突变的景象,却陡然因为这三分连着的辞呈,变得让人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朝廷里的大臣,致仕之后可归宅养老,可冯保是个太监,他也辞职,辞职后去哪?和那些老退的内侍们一样,去京郊的寺庙或者道观里归养?

    这个答案很快就被揭示了出来,冯保要辞去的,只是眼下仍挂着的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冯保被幽禁后,东厂实际上已是被陈洪把握,冯保这个督主已是有名无实。

    而只剩下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头衔的冯保,眼下要去的地方,是奉慈殿,那里不但住着李贵妃,还有一位新诞的皇子。

    更紧要的是,冯保前脚刚递了辞呈,皇上后脚就任了新的东厂督主,那便是跟随皇上多年,曾经的裕王府总管太监,李芳。

第十二章 利益团伙

    亥时,东安门萧府。

    “咚……咚咚。”巡街的更夫刚转过了东安门附近的望恩桥,却陡然瞧见一排人影打西边转了过来,径直朝着萧府走去。

    自从上回萧府走水之后,北京城里的戒备紧了不少,更夫停下了脚来,刚想去看个真切,却见萧府里的侧门开了半扇,把人接了进去。

    “天下太平,凡事勿见……”更夫缩了下脑袋,小声的嘀咕了一回,重新提起手里的梆子,换了方向朝前走去。

    前几日,原来的吏部尚书萧天驭因为被封了侯,按照礼制也一起赐下了宅地。眼下益阳伯萧天驭已是搬到了新宅子里去住,把原来的萧府留给儿子做了大学士府。

    原来府里的家丁和侍女,倒是几乎没有带走,只带了几个合口味的厨子过去,就连管家萧福也给萧墨轩留了下来。萧天驭是不做官了,可萧墨轩还在朝廷里,新招的人手,毕竟用起来不放心,远不如积年的顺手。

    “这延宁一带的特产,便是以这红黄蓝白黑的五宝最是出名。”内书房里,延宁总督王崇古,先打开一个筐子,“只不过是些当地的土特产罢了,在大学士面前倒是寒碜了些。”

    萧墨轩在内书房而不是花厅里见王崇古,王崇古也甚是得意,这说明萧大学士确实把自个当成了自己人。

    “王大人难得回京。又何必这么看重萧某,惭愧。”王崇古送来地东西。萧墨轩不便推辞,但是多少也要客气一番。

    “哎,下官虽是年长大学士几岁,可萧大人的知遇之恩,又岂是王某随便报答得了地。”王崇古连连摆手道。

    “这红宝枸杞和黄宝甘草,只是些益身补气的药材,下官特命专人所采。平日里哪怕泡服饮用,或者加到药膳里去,对身体也是大有裨益。萧大人身居高位,日日操劳国事,不可不保重呐。”王崇古一样样拿给萧墨轩看,“黑宝菜,无非也是吃食之物。只是京城少见罢了。还有这白宝滩羊皮,是出生一月的羔羊皮所制,上回萧大人喜得贵子,王某因为路途遥远无法上贺,眼下用这滩羊皮做了几床褥单,等冬日的时候,可帮尊夫人和小公子御上一些寒气。益阳伯和大人您的那份。也是预备下了。”

    “这方贺兰石,是下官偶然得之。”王崇古最后拿出来的,是两方砚台。

    “砚台中。素有一端二歙三贺兰之说,下官知道大学士您喜好丹青,原想着寻几方端砚和歙砚送来给大人,可又想着东西珍贵,未必显得出下官对大人的感激。可巧得了一方上等地贺兰石,上头天生的是青云的图案,便寻延宁上等的工匠凿出两方砚来送给大人您。”

    “大人您看。”王崇古把砚台奉到萧墨轩面前给他看:“这砚台的台脚上的石纹,恰似一团青云,正所谓青云直上。中间的地方更是巧了。围着一条玉带,便也正合着大人您地身份。不但是天赐的宝物。也帮着大人讨一个彩吉。”

    萧墨轩从王崇古手上接过来把玩,更觉得石质细腻,入手凉润,不住得有些喜欢。王崇古瞧见萧墨轩脸上的表情,知道送礼送到了心里头,也是欣喜。

    “还有这……”王崇古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最后一口箱子。那箱子看起来虽然不大,可进来的时候居然是专一名壮汉扛进来的,可想知分量不轻。

    “王大人这是何意。”萧墨轩一眼便瞧见了,王崇古掀开了上头铺的木屑,原来那箱子里竟是尽是黄灿灿的金锭子,只粗看一眼,至少有近千两之多。

    “王大人,萧某在太上皇和皇上面前举荐于你,并非贪图此等物什,实在在王大人您自个有大才。若是也来这么一手,未免污了你我之间地交情。”萧墨轩皱眉道。

    萧墨轩还没做到圣人的层次,日常的迎来送往也是少不得。可做事儿也得看人,像王崇古,戚继光这样地人,萧墨轩却是丝毫不为图他们什么,确实是想以国士待之。不想在和他们的感情里,搀杂上太多的势利。

    “这……下官知道萧大人家里也极是富足。”王崇古见萧墨轩脸上不悦,连忙解释道:“这般做,下官也觉不妥,可这一份实在不是下官备下的。”

    “哦?”萧墨轩瞥过眼来看拉王崇古一眼。

    “这一份,乃是家父和家兄备下的,下官虽觉得不合适,可家兄却言,扬州一地,所能拿得出手的特产,大多倒是不便运存的吃用之物。萧大人任职江南的时候,对下官家里也是照顾有加,家父和家兄甚感之。先是大人喜得贵子,眼下又直登阁拜相,家父和家兄虽也是为大人而喜,却苦于无法谢之。扬州富商云集,这黄白之物,大约也算是扬州特产罢了。”

    王崇古的父亲王瑶和大哥王崇义,在萧墨轩地帮衬下,眼下已经是扬州第一大盐商,家中地金银,说是拿来当地砖都够。只现金银一块,存在江南惠丰钱庄的就有黄金三万多两,白银数十万两,其中流转中地财物更是无数。即便是富有惠丰行,惠丰钱庄,京郊农场和龙江船坞四份产业的萧宁两家和王家比起来,也只能算是个矮个子。

    以前在南京的时候,王崇义其实也不是没给萧墨轩进奉过,那时候萧墨轩正苦着维持龙江船坞的事儿,便也收下来。眼下王崇义,又送了这许多黄金来,萧墨轩倒是有些不大好推辞了。

    “若是……扬州的特产,既然是特产,那么萧某自然不好再推辞。”萧墨轩呵呵笑了几声,让萧福进来,将王崇古送的东西尽收拾了下去。

    “下官听说,朝廷准了萧大学士请建钱银新制的折子?”王崇古吹开茶叶水上的泡沫,才看清楚了水底下藏着的翠生生的茶叶。

    “呵呵,只不过开了个头罢了,要做的事儿还多得很。”萧墨轩若无其事的笑道,“难不成令尊和令兄长也有些兴趣?”

    “兴趣自然是有。”王崇古放下茶杯,“跟着萧大人做事儿,哪有不得利的理,上回萧大人主持海贸,家兄因为不识海上的道,没跟上大人,已是叹息不止。至于钱银上的事儿,想该是还略知一二。”

    去年萧墨轩支持海运,先找来的大户都是牵连着海上走私的,所以王家不在其列。不过在回京前,王崇义已经亲自赶到南京,请萧墨轩想法子让他加一份进去,萧墨轩也已经是叫人转告田义那边了。

    “萧某记下便是。”萧墨轩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到时候自然忘不上王家那一份。

    实际上,萧墨轩也是乐得这些亦官亦商的大户参了进来,这些人不但富甲一方,在朝廷里也是能转着说上话,寻常也轻易动不得,若是有这么一群人一起参进来做,萧墨轩的事情也就更好做了。

    “这回萧大学士主持詹士府,我那外甥可巧也是在萧大人的手下。”王崇古知道萧墨轩已是答应了下来,心里更是愉悦,便也不再多问,把话题转了另外一边上。

    “王大人的外甥?”萧墨轩虽然兼任了詹士府的詹士,可是其实一回詹士府还没去过,也不知道王崇古说的是谁。

    “我那外甥,便是眼下詹士府里的右春坊右中元张四维。”王崇古连忙回道。

    “张四维……”萧墨轩口中正喝进了一口茶叶水,陡然听到这个名字,差点要喷了出来。

    “萧大人……”王崇古见萧墨轩突然脸上神情怪异,顿时摸不准来由,“我那外甥也有幸见过萧大人?”

    “这倒是没,只是偶然间听人提起过,说此人甚有才学,当时便记下了,没想到居然是王大人的外甥。”萧墨轩寻着话去掩饰。

    “哈哈,凤磐他何德何能,竟能让萧大人抬爱,回头我定是让他来府上拜见萧大人,求大人指教一二。”王崇古笑道。“若是说才学,凤磐也确是有些,便就是杨惟约也是钦佩,否则也不会肯和他结做儿女亲家。”,王崇古适才向萧墨轩提起张四维,自然不会是毫无目的的,听说萧墨轩也知道张四维的名字,便就顺着竿子上楼了。

    而杨惟约,就是眼下的兵部尚书,杨博。王崇古和杨博是儿女亲家,所以直接称呼名字而不尊官职,也是正常。

    原来那张四维不但是王崇古的外甥,居然也是杨博的亲家?仔细算起来,王崇古的女儿,也就是张四维的表妹是杨博的儿媳妇;而张四维的表妹夫,也就是杨博的儿子,和张四维是儿女亲家。这些事儿,以前倒是从来没听说过。萧墨轩顿时也不住的心里动了一下,算起来虽是有点复杂,但却是连得甚紧,好一个大大的利益团伙。

第十三章 泡沫散尽

    张四维究竟是何人,竟引得萧大学士差点把口中的茶叶水也给喷了出来。

    张四维,字凤磐,山西蒲州人。张家和王崇古家一样,都是盐商世家。嘉靖四十二年的张四维,正如萧墨轩所听到的一样,只是一个詹士府里的右春坊右中元,才是正五品的官。

    可是在历史上的张四维,却也算是大名鼎鼎,因为他是继张居正之后任内阁辅之人。

    张居正和张四维的私交到底如何,倒是不大容易去考证。但是历史上的张四维,是由张居正举荐入的内阁。在张居正任职内阁辅期间,也鼎力支持了张居正所推行的改革,整个是一个张居正手下的得力干将。

    可偏偏又是这个张四维,又在张居正死后帮着万历皇帝拟出了“张居正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专权乱政。”的罪名,并因此而导致张家被抄家,张居正长子张敬修自缢身亡,张居正本人更是惨遭掘坟鞭尸之祸。

    敬修自缢前留下遗书一封,除了出“虽陈百喙,究莫择夫讥谗,惟誓一死,以电鸣其冤郁。”的悲鸣外,更是喝出“有便,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盘,今张家事已完结,愿他辅佐圣明天子于亿万年也。”的怒斥。

    兴许张四维力主清算张居正,是因为被损害了利益的各大世族给他的压力太大。但是最后造成把逝去的张居正也从坟墓里挖出来鞭尸,却是萧墨轩所极为不齿地,只想一下,也觉得心里冰寒一片。

    历史上地张居正是改革派。眼下的萧墨轩也是。虽然张居正的改革是以重新分配利益为原则,和萧墨轩打算的利益转移所大为不同。但是说到底,都是离不开一个“变”字。既然要变,自然多少要打破一些原来的平衡。

    而历史上的改革家们最怕地人,就是张四维这样的“后清算派”。这样的人,比起严嵩和徐阶来。还要更可怕的多。

    更何况,倒在这位张四维老兄手下的,可不止是一个死了都不安宁的张居正。和张家一起倒下的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太监,那个太监叫冯保。这算来算去地,都是萧墨轩身边的,萧大学士也是越算越不舒服。

    碍着王崇古在场,萧墨轩自然也不好把心里头的心思露出来,倒是把《管子.牧民》里的那句“四维不张。国乃灭亡”搬了出来,大大夸奖了张四维一回。

    “四维不张,国乃灭亡”,那么是不是四维姓张了,那么国家就好了?不,萧大学士可不会这么想。四维不一定姓张,但是如果四维“不张”了,约莫国家也就完了。

    若要提起变法,那么这几个人却是不得不说的。这几个人就是:商鞅,王莽,王安石和张居正。后来还有个梁启和康有为,但是这两位做的事情却是不大符合历史潮流。所以自动过滤一下。

    上头那四位“大改革家”,若想要在“变法”外再说出点什么共同点来,那么约莫也就只有都没得到了好下场。

    而这四场变法中,唯一获得成功的,也只有“商鞅变法”一个。但是虽然商鞅变法成功,却也没能逃得过一个车裂的结果,算起来比后面几个还惨。

    其实究起变法失败的原因,若是细心点,就可以看出。变法之败不在变法。而是败于“变而返之”。

    绝大部分变法者。是不可能会有萧墨轩这样地眼光和预见的,可以想出很多“古怪”的念头来改变。所以。他们的变法自然是要改变一些原来地平衡,损害一些贵族和世家利益。总之,就是很得罪人。

    得罪了人,自然会有人出来反对。变法者得势或是在世时,兴许还好,可是一旦失势,那些被伤了皮肉的人就要出来翻天。同样,如果变法者优柔寡断,左右失衡,也会有同样的结果。

    事实上,四次变法中,唯一一次成功的“商鞅变法”,也正是因为商鞅死,而秦惠王

    “不易其法”,最终才成就了大秦的伟业。

    “王莽新政”败于政令左右摇摆,最后反是落得两边不讨好;“王安石变法”毁于司马光之手;而张居正的改革,则是断送在了张四维手上。

    而这三次失败的变法,其中“王莽新政”的失败揭开了混乱的三国时代;“王安石变法”地失败把大宋朝拖入了党争地泥沼不可自拔;”张居正改革“的失败同样让大明朝从此人心涣散。

    汉,宋,明,中国历史上三个浓墨重彩地王朝,最后的覆灭却都和三场失败的变法不能完全脱开关系,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秦变法而强,汉宋明变法而亡。四次变法,每一次中都遇到了强大的阻力,商鞅变法对原有贵族阶层的削弱,绝对不会比后面的任何一次少。如果要说区别,那么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大秦把一条路走到了底。

    北宋元元年,司马光为相,尽废新法。与司马光同属保守派的苏轼,范纯仁却在此时出人意料的为新法维护,无奈最终力劝无果。消息传到金陵,王安石愕然失声,泣下曰:“此法终不可罢也。”

    万历十年,张居正殁。张四维上疏万历帝,请废新法。数十年后,东林党人的精神领袖,昔日张居正的政敌邹元标。在目睹了数十年间大明朝迅的腐溃之后,才幡然悔悟。已经八十多岁的邹元标,拖着一条当年被张居正打断的瘸腿,四处呼号,企图唤回当年的新政。

    东林党空有清流之名,却无济世之才。面对江河日下的大明王朝,醒来已晚的东林士子惟有大声悲歌:“世间能无张居

    “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熟知“张居正改革”失败的萧墨轩,除了越是艰难,越要坚持的念想外,也早已经把张四维这个名字拉进了黑名单。

    对萧墨轩来说“四维不张”自然有另外一种意思,那就是张四维反了张居正的意思,所以才“国乃灭亡”。大明朝的灭亡,其中张四维和申时行等人罪不可赦。

    这样的人,萧墨轩用起来可是不大放心。

    管仲老大果然是高人啊,还在春秋的时候,老早就知道“四维不张了”。可惜张居正张老师读书不精,不但没体会到这一层,反倒是把张四维那祸害提拔进了内阁,可惜啊,可惜。萧墨轩压下心头的那一丝颤动,朝着王崇古投去会意一笑。

    王崇古是个聪明人,可惜他不会读心术,萧墨轩朝他会意笑,他自然就以为是萧大人心里头已经有了打算,自己那外甥日后也会跟着萧大人青云直上,于是脸上也翻出笑来。

    “萧大学士,眼下吏部的主官空缺,不知道大人该如何想?”王崇古手中茶杯里的水,已经不那么热了,上面浮着的泡沫也尽散了开来。

    “萧某身兼内阁,哪里还有念想,只等皇上定夺是了。”萧墨轩轻轻一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有想法。

    吏部尚书的位子,其实萧墨轩也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想来想去,都想不到合适的人选。眼下那位子虽是空着,徐阶和高拱各有忌惮,不敢直接伸手去捉。而上疏请封萧天驭为侯的赵贞吉,也在徐阶那里吃了个憋,最近反倒是老实多了。

    不过情形虽是不紧,但萧大学士手中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可以举荐给隆庆帝。就连鄢盛衍的老爹鄢懋卿,萧墨轩都已经想过了,也觉得不太合适。路楷等几个人,就更不用提了,新勾结上萧墨轩的吕调阳,也是不能服众。

    “难道王大人有此念想?”萧墨轩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崇古,眼神里的意思是提醒他,你的资历还不够。

    “下官哪里敢窥视。”王崇古听了萧墨轩的话,果然是连连摆手,“下官便就是坐了上去,朝廷的百官也服不了。”

    “不过,下官虽是不济,可朝廷里面却也有合适的人选。此人和萧大人也素有渊源,正所谓可同舟共济。”王崇古先是一笑,紧接着又压低了声,“此事若成,日后朝廷里面,只怕是徐高二位,也再奈何萧大人不得。”

    “哦……”萧墨轩故意轻吸一口气,心中却是暗动。只怕这一番话,才是王崇古真正的来意。

    “不知道王大人所说的,却是何人?”萧墨轩问道。

第十四章 翻过一页

    当年严嵩当政的时候,严嵩之子严世蕃也是意气风,指点天下。

    在严世蕃口中,嘉靖年的大明朝间,天下有三个最聪明的人。一个是他严世蕃自己,一个是当年的锦衣卫都统陆炳,最后一个就是王崇个古的儿女亲家,兵部尚书杨博。

    多年之后,朝廷里已是物是人非。严世蕃口中的三个聪明人。一个病死,一个被砍了脑袋,倒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杨博却愈的老而弥坚。

    朝廷百官之间,除了各方的势力强弱,余下能比的便就是资历。

    六位阁老和各衙门的堂官里,真正能和杨博比资历的,也只有徐阶一人而已。

    所以当八月初五,朝廷下旨任杨博为吏部尚书的时候,朝野内外,竟是无一人敢有异议。

    杨博调任吏部之后,兵部的位子却是空了出来。为了这事儿,内阁里也是争论不休,可议来议去,送了几个人选去乾清宫让皇上定夺都被打了回来。

    紫禁城,内阁值房。

    这内阁里头,说来也奇怪,自从萧墨轩入阁之后,便每日都呆在文渊阁。文渊阁除了是内阁所在外,也是大内藏书之所。其中所藏典籍,数不胜数。

    萧墨轩的学识,虽有盛名在外。可是萧墨轩自个也知道,真要和徐阶他们比起来,不知道要差到哪去。

    既然萧墨轩乐得每日守在内阁。那便就算是有人留守了。原本轮换着留值的几位阁老,眼下少了李春芳一个,只有四位。也更是乐得全呆在值房里。

    文渊阁离乾清宫约莫三百丈远,而内阁值房离乾清宫只有一百丈。可偏偏又是离乾清宫最远的萧墨轩见皇上最容易,而其他几个又不得不守在内阁值房里。

    “侍郎也不得,总督也不得。”徐阶难得的和高拱着在一个调调上,“皇上若是心里头早就有了人选,便传告臣等一声便是,臣等好派人周查。好尽快回复皇上。”

    “两位阁老的话。可算是要咱家带给皇上地信儿?”李芳的肚皮微颤了几下,却是皮笑肉不笑。

    “李公公说笑了。我等几个也不会私底下有些急切,哪里敢真对皇上这般说。”李芳的话,让徐阶心里少许不快。当年皇上还是裕王地时候,哪次见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眼下却腰板挺直起来了。李公公。不知道皇上那里,可透出过些许口风出来?”还是张居正最沉稳,略一思量,上前来对李芳问道。

    “咱家这不正要和诸位阁老通报。”李芳点了点头,把脑袋转向张居正那边。

    “皇上的意思是,前任兵部尚书杨博,乃是翰林出身,又在军旅里呆过。眼下这去兵部接任杨博之人,也得通得军事才是。”李芳说道:“几位阁老举荐的人选里。最合适的便就是宣大总督江东。可偏偏江总督年纪不小,近来听说又坏了身子骨。兵部乃朝廷重府。若是前脚任了一个尚书,后脚要换一个,还哪里了得。”

    “其实皇上所想的倒也不多,无非是朝廷里能有些声望,服得了人;军事上有些建树,做过几件大事;身子骨再硬朗些,能干得时候长,便也就是了。”李芳说完,便急着站起身来。

    “该说的,咱家也说了,不该说地也提了,该如何做,还得诸位阁老自行斟酌。咱家离地时候长了,急着回去伺候皇上。”李芳拱手告辞,“若是有了打算,尽早报于圣上定夺才是。”

    李芳说完,就要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却又想是想到了些什么,转回了身来。

    “竟是要忘了,皇上让咱家吩咐诸位大人,这个月的十五正是中秋,皇上筹措着要在上林苑备下中秋宴。”李芳说到这里,忽得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徐阶几眼,“至于这银子地花消,倒是不劳徐阁老费神了。”

    说罢轻笑了几声,拱了拱手离去。

    “呵呵,又要有些声望,又要有些建树,还要身子骨硬朗,便就是我,只怕也够不上这个格。”徐阶等李芳走远了,转回身来苦笑一声。

    略思一二,目光却是忽得转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张居正在朝廷里,也已算是略有声望;论起军功,也参加过振武营平乱一事;四十多岁的年纪,身子也算硬朗。

    张居正见徐阁老瞧着自个,心里也当下明了,只是却也笑一声,摇了摇头。

    “阁老,适才李公公来的时候,带来了大内的花消单子,却是比上回少了近四成。”张居正把适才李芳留下来地文书拿了过来递给徐阶,徐阶是户部尚书,隆庆帝也没有派太监出去开矿的爱好,所以绝大多数的花消还是要从户部走帐。

    “上个月李贵妃诞子,又逢鲁迷国进贡,大内的酒宴就办下了四五回,怎得反倒是比上回还少了近四成?”徐阶眉头微皱,把帐册抓在手上看。只见上头除了那四五场酒宴,还清清楚楚的写了为后宫采买饰的明细。可诡异的是,列出那许多来,所开出的花消却只有一千多两。

    “这些都是谁办的差使?”徐阶手上连翻几下,见去办差地人也是各自不同,倒是他们地去处,都集在一个点上。

    “惠丰行?”徐阶倒吸一口冷气,把帐册“啪”的合了上去。

    难怪大内里办了这许多事情,却只花了那少许银子,原来那些货材,竟全是由惠丰行里出来地。

    “这兵部的人选,皇上心里头早就有了计较,随便报一个人上去,皇上也未必肯。”张居正倒也明白,虽然论起其他的来,自个未必比萧墨轩差,可就是战攻一件,是自个远远比不上的。

    鞑靼,叛军,倭寇,西洋红毛鬼,凡是能数得上号的对手,萧少保都交过了手,更难得的是,还保持了全胜的战绩。只凭这点,如何去和他比。

    “呵呵,只当是子谦他进了内阁,竟是忘了他。”徐阶偷看高拱一眼,大声笑道,“论起皇上所说的三条,确实朝廷内外再无人能和他比。”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徐阶昂声道,心里头却只感到一阵无力。

    “但听阁老安排。”高拱站在一边,嘴角却泛出一丝笑来。

    自七月起,至八月初的一场风云,总算是转了过去。除了加封萧墨轩为兵部尚书外,数日后,又选了礼部右侍郎陈以勤入阁。陈以勤虽也是当年裕王府四大讲官之一,和高拱一样的出声,可为人却近似李春芳,活脱脱的老好人一个。选其入阁补缺,也算是几边平衡的结果。

    倒是最先出头的赵贞吉,连半点好处也没捞着,一肚子牢骚,只私底下对着徐阁老去了。

    萧墨轩所提的钱庄一事,历五月方成。原打算就叫京师钱庄,后来却被太上皇改了一个名字叫“德隆”,约莫是嘱咐皇上要以德服人的意思。只是寻常的百姓都不叫这两个名字,却都叫做“朝庄”,大意就是朝廷的钱庄。

    钱庄的股东里头,还真有个隆庆大人,只是他那股金的出处,却有些说不清楚了。余下的又有百八十户,凡是举国内大有声望的世家都参了一份。

    钱庄的票据,不但是银票一种,又多了金券。从一分一厘的到整两乃至数百两皆有数字。

    这些银票和金券,自然最先是在京城用起。只是出乎萧墨轩预料的是,京城里的百姓对这东西居然接受的如此快。其实细想起来,倒也不奇怪。

    京城里的大户,无非不是官员就是来往的商人。而这些人大多都和“朝庄”里的那百八十位股东有往来,自然也是信得过。

    其间腊月十六的时候,南京萧府的人在苏儿的带领下举宅归京。除了少数几个念旧土的人,余下的都进了京城。毕竟能攀附上当朝显贵,是多难得的机会,虽然只是做一个家丁。

    益阳伯萧天驭和两家的夫人见了孙子,乐得不行,竟留着孙儿在侯府里不肯放走。宁夫人原本是留在东安门的老宅里,也是禁不住干脆又搬到了益阳伯府里去住,每日抱着外孙和萧夫人一起逗他。

    在这一片喜庆的气氛中,年头终于又翻过了一个跟头。隆庆元年,终于来到了。

第十五章 升平下的风暴

    若是太平的时候,这年头也是过得格外的快。仿佛就是眨了下眼睛,时候便就到了隆庆四年。

    三年多的时候不算长,但也不算短。除了番薯这些东西,已尽在种不得稻麦的地方生长起来外,各地的钱庄也已成风行之势。

    隆庆二年末,内阁大学士,加太子少保,兵部尚书萧墨轩上疏。各地私设钱庄,须押钱银入“朝庄”做保,其名“兑押”,否则不得经营。

    押银入朝庄作保,确实是一笔不小的开始,小一些的钱庄,甚至不得不把大半的金银全部送入朝庄。

    但是这样做,却也不是没有好处。押金银入保的钱庄,此后便有了兑换朝庄金券银票的资格。而若是私营的钱庄有事,自然也有朝庄那边出面帮着打理善后。

    而金券银票,比起金银实物来说,携带更是方便。数年前,只那京杭大运河上往来的商人,装了半只船的金银去买卖货物的也有。若是用了金券银票,就连只包裹放了也足够,其中的风险和运费,更是省了不知道多少。

    于是数年之间,金券银票便在全国通行开来。初时仍有在江南或是四川湖广拿了银票,再去京城的钱庄里兑换了去买卖的。至后来,就连兑换也省得了,都直接拿金券银票交易。只是金券银票初行时,只在各地的朝庄内通行。每月便换一套密押,尚且保得住那伪造的手艺,尚无所失。后来扩展到各钱庄也可通存通兑之时,只一套密押便有些保不住了。

    其中隆庆三年二月,假券之害最盛,只南京一地,冒领者即窃银愈万两,全国各地失银总数近二十万两之巨,朝野震动。朝庄之信。也几乎毁于一旦夕。

    大明朝若不是仍有一个萧墨轩在,而是其他人想出的法子,只怕此时的朝庄便要倒下去了。

    其实早在隆庆元年的时候。萧墨轩便决意要直接用水印防伪的法子去制作银票。水印防伪,是十三世纪的意大利造纸匠们在无意中明的。

    先将水印纸用在钞票上地,也有两个说法。一说是1666年瑞典斯德哥尔摩银行,另一说是1772年德国行的萨克森纸币。

    总而言之,1564年的时候。不论是大明朝,还是世界各国。都没有想到把水印用在纸币上去。尤其是这时候地大明朝,对这种从来没有体现出任何实用价值的东西根本一无所知。

    但是之所以一直拖到隆庆三年还生出假券的祸害来,实在是连萧墨轩也低估了其中地手艺。水印造纸,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只要在盛纸浆的抄纸帘上编织上凹凸不同的花纹就可以制出。

    可要将其中地花纹制作的难以模仿。又不影响印刷,倒是有难度了。

    造券用地纸,也得了皇上的特允,命内衙宝钞司**。所用的纸,也用太祖皇帝用过的桑皮纸,禁民间采买。

    最后仍是卡在水印花纹一路上,改了又改,变了又变,直到隆庆二年的九月。历史近两年才制了出来。

    隆庆二年七月。廷议改《大明律》,增设其中钱银一项。凡伪制朝庄金券银票者。罪即与造私钱者同,斩不赦。

    隆庆二年十二月,准各地钱庄经营兑换朝庄券,假券始现。次年一月废旧券,以新制水印金券代之,所以才有了二月份地假券大害。用萧墨轩的话来说,就是“最后的晚餐”,旁人虽听不懂这话的意思,那“最后”二字却是明了。

    虽然知道假券盛行是因为有钱庄里出了内鬼,泄了密押的底细,却又无从追究。只从三到六月间,禁兑金银,凡十两以上银票须积在一起,文至京师堪对。

    此三月间,因为禁兑金银,也是闹得鼎沸,多有乡间云朝廷欲吞民银。好在朝庄的股东,都是镇得了一方的大户,才没闹出事来。

    从朝庄设立的那一天起,到改水印券,萧墨轩拉各大世家入伙的好处,也是挥地淋漓尽至。

    期间,各地因为伪票而起地官司也是以数百起论。其中诛制假者十六,贩卖者上百。夺其田产以为赔偿,余者充国库。

    六月底,尽以水印金券银票行于天下,废密押。初见之,民莫能仿之。其上又加“红,蓝,黑,黄”套色叠印花纹及难摹之花纹印章。此外,各地钱庄又增辨钞掌柜,专司辨钞一职,民间亦寻其辨真伪,其俸禄同九品,造官册,由吏部入籍,只是不与他官通。

    此前或有欲仿制者只那一项叠印花纹便是难制。印券的雕版,都是手工刻制,即使同一个人,刻两个出来也绝不会一样,仿制者印出来后多以手工画笔加绘之,连辨钞掌柜那里就未必过得了关。新券出后,叠印花纹愈加难仿不说,一时间更是学不了“朝券”上地水印花纹,假券之害乃止,钱庄之势比前更盛。

    按照萧墨轩估计,假券之害至少十来年间可平。而十来年后,以如此大一份产业之力,换出更难仿的水印,甚至铜版雕刻,还有新纸,新墨也问题不大。假券完全消除是不可能,但是却能把危害降到最低,另在辨钞掌柜的指教下,十来年也足够让大部分百姓能识得假券了。隆庆三年秋,户部核准各地官仓,其年虽有数处受了灾害,可其中十之四五竟溢。其中江南和湖广,四川三地,竟多有存粮无出而腐烂者。

    以十亩地为例,以前尽种稻麦,风雨顺时,所得至多四五十石。现分半者为番薯等新粮,风雨顺时,五亩获稻麦二十五石,五亩获番薯玉黍七八十石。即使时节不济,十亩地所产亦不下六七十石,比历年大丰尤过。

    是年,粮价大贱。民争入他坊为工,以获金券。富户则争改其田为桑麻,以求多入。

    只隆庆三年十二月底,由南京送到的文书备记即录,隆庆三年间,南直隶增设大小织坊共三十一座,织机五千多张,增产丝绸棉麻布六万多匹。

    次年开春,布价亦大跌。有自蜀中至京师者云:蜀锦不贵,道上行者皆着缎。

    帝闻言大喜,亲携萧大学士诏告太庙,加其为太子太保。

    从历史上看,明末的土地兼并确实存在着极其深远的负面效应,可偏偏在隆庆帝和萧太保手中,却成了另外一种局面。

    在足够的粮食供应下,粮价日跌。大明朝也才六七千万人口,比起以后的十多亿也算是地广人稀,可用的土地甚多。各省富户,自此皆不以地广为豪,咸数所拥金银及作坊之数。

    隆庆三年七月,萧少保又上疏请废不准商人着丝缎及子弟不许入学之法。是年,商税入京城越百万,几近田税之数。帝喜,准之。

    若是说大明朝商人地位皆低下,倒也不准确。向来商人中都有这么一份特例的,那就是掌了天下钱税四分之一的盐商。

    寻常的商家子弟,就连科举的资格也没,可偏偏那些盐商家里,不但可以考,还有额外的“商籍”,商籍的子弟,甚至比起寻常子弟更容易录取。王崇古和张四维,也都是盐商家的子弟。

    不过朝廷的恩惠,从前也只到了盐商这一级便停了。直到隆庆三年,商税几乎与田税相等,且劳作者皆得食,未误田产。再加上萧太保的上疏,才降下了圣恩。

    圣旨传下,商家多有焚香遥祝者,皆言圣上万岁,萧太保千岁,辅佐皇上至千秋也。

    在历史上,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在被抄家的时候,也对张四维这么说过。可是眼下这些寻常人家对着萧墨轩说起来,倒是大为不同,真是一番实意了。

    江南和蜀地的丝绸布匹高产,在一地自然是消耗不尽。

    粮食的丰产,丝绸布匹的充盈,再加上金银券的通行,使得商旅日盛。不但是丝绸粮食,其他比如延宁的五宝,岭南的干果,江西的瓷器,以及各种酒宴器具等等物什,也通过无数条大道运往全国。

    当年九月,原广东总督,现兵部侍郎张臬征南洋返。南洋至印度一线,皆握大明之手。朝廷设南洋镇抚司,经萧墨轩举荐,以张四维为任镇抚使。萧太保,想了个周全,终于给未来的“张辅”寻了个合适的位子,让他去和努尔哈赤做个伴。

    南洋镇抚司的建立,使大明朝内几乎已经快要要膨胀的货物,顿时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南京龙江船坞,年内造船近百艘,获利数十万之多。宁波,泉州,广州各地的码头,真正是千帆竞流。

    偌大一个东方帝国,再此时也渐渐呈现出一片歌舞升平之势。但是太平的日子里,风暴的诱因往往藏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

    隆庆四年二月,一份看起来其貌不扬,毫无分量的奏折,轻轻的放到了司礼监的文案头上。

    写这份奏疏的,也只是一个寻常的户部给事中,名叫张齐。张齐,这个名字从来就没有被人重视过,他的本人就和他的那份奏折一样,其貌不扬,毫无分量。

    可偏偏就是这份其貌不扬的折子,却要在朝廷里引起一场偌大的风波。

第十六章 关外的动静

    隆庆四年的这一场风波,若说是户部给事中张齐起的头,未免有些牵强。因为他那份折子最多只能算是点燃火药桶的引线,真正说起事儿来,却要落到了当月初的郭朴身上。

    郭朴身为内阁大臣,向来和高拱穿的是一条裤子,不过把责任转到郭阁老身上,郭阁老也是冤枉,因为他什么事情都没做。

    但是既然事情生了出来,总得要找个由头吧。这个由头就是,郭阁老病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里没个三灾六病的,即使身为内阁大臣也不例外,操多了心,反倒是比常人更容易病倒。更何况,郭大人确实也年纪不小了。

    所以,郭阁老一个不小心就病了。同朝为官,表面上的交情还得要,所以萧墨轩也去探视过了,郭阁老只在床上爬起来点了下头,就又躺了下去。按照朝廷百官和郭府管家的话说,这还是去的是萧墨轩,所以郭阁老才给了点面子,寻常人去,听郭阁老在床上哼两声就算是招呼了。总之,郭朴不但是病了,而且看上去病的相当严重,大有一病不起的趋势。

    郭朴是什么人,堂堂内阁大学士。本来内阁里头还算平衡,他这么一病,朝廷里立刻便就有人打起了小九九。到底是谁在私底下算计着,反正自己也不会说出来。但是风言***的传出来,立刻就有人起了疑心了,这个起疑心的人,叫高拱。

    郭朴病了。对高拱来说绝对不是好消息,因为就算张居正还留了半分情面给高拱,高拱在内阁里也不得不独自面对徐阶那边来的压力。虽然徐阶还没有出手,但是高拱已经可以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地味道,谁能保证徐阶不会这个时候来招,乘你病要你命。

    高拱是个聪明人。既然是聪明人,那么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况且徐阶留在老家的那几个儿子,确实有点不安生,前些年兼并了不少田地,兼并的过程总多少会有点纠葛,也算是给别人留下了把柄。于是乎,张齐就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了。

    张齐那一份奏折。既没经通政使司,也没过内阁,等徐阶知道的时候,却已经拿在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的手上。

    当年冯保和陈洪争司礼监的时候。是高拱帮陈洪上地位。后来走漏了税改的消息,落到了冯保的头上,冯保也故意不分辨,却找机会去了奉慈殿,便就是故意想躲开徐阶。

    可若只有张齐一个,凭徐阁老多年的经历,是如何也动不得的。坏就坏在,徐阁老在这个时候又收到了另一个消息。

    当日陈洪拿着奏折去给皇上看,隆庆看完之后。却是面无表情,转过身来只是轻轻说了句:“徐阶老臣,内阁里不多这一个,贬之又能如何。”

    徐阶老臣,内阁里不多这一个。这其实是一句非常值得玩味的话。如果只能说是不多这么一个。那么潜下的意思也就是,“也不少这么一个。”

    徐阁老可是当朝地辅,居然被皇上放到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位子上,便就是徐阶自个听了,也只觉得骨子里寒。而此时的高拱,已是坐到了内阁次辅的位子上,距离徐阶只有半步之遥。

    紫禁城,内阁值房。

    约莫皇上对陈洪说地那段话。也早已经传到了高拱的耳朵里去。所以高阁老最近也很忙,忙到经常不在内阁值房里头更不着徐阶的面。而陈以勤和萧墨轩两个。向来喜欢留在文渊阁,值房里只留下徐阶和张居正师生两个在那对眼。

    “我徐某虽也常使些心计,可也算是一生坦荡。”徐阶耷拉着脑袋,苦笑一声,“就算向皇上进言,不也是为了我大明朝的好。”

    明摆着的事实放在眼前,高拱,徐阶倒不甚担心。只是眼下圣眷已失,徐阶却也已是心灰意冷。

    这几年来,朝廷的日头虽是越过越好,可徐阁老是从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心里头自然有另外一番计较,见宫里日度多的时候,也未免多说几句,总是惹得隆庆不乐。

    “老师竟是舍得我们这些学子学孙?”张居正似是想叹一口气,却又收了回来,“皇上也是正值青壮,脾气里未免带些性子,若老师不在,又有谁去规劝。”

    “老夫嘴碎,便是庄稼汉多收了几斗,也想要翻三间房,何况皇上。”徐阶苦笑道。

    “阁老,可三公子那边……”张居正提醒徐阶,“听李公公说,高拱昨个去见过黄光升,不知道议的是啥题。”

    “嗯?”徐阶听了张居正地话,禁不住皱了下眉头。黄光升是刑部尚书,高拱这时候去找他,却不知道揣着什么心思。

    “李公公又如何说的?”徐阶问道。

    “李公公又说,凡事不都有皇上在看着,秉公断便是了。”张居正不敢隐瞒,“眼下南直隶的巡查御史,是宁波海关的海瑞在兼着,让海瑞过去查断就是好了。”

    “海瑞?”徐阶听了这个名字,禁不住挑了一下眉毛。

    “海瑞此人可是水泼不进,针扎不进,阁老须得早做准备才是。”张居正又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嘶……”徐阶听了张居正的话,顿时也是禁不住吸了口冷气。海瑞做地官虽然不大,可他的名头着实不小。当年他连嘉靖老人家都敢骂,更何况一个徐阁老呢。

    虽说就算查出些问题来,也未必会直接落到徐阶身上。但是人年纪大了,总得为儿女想着些,徐阶当年虽是舍得自己的孙女,可是却舍不得那几个儿子。

    “阁老,若是想要叫那海瑞小心从事,只怕普天之下,只有一人可以。”张居正压低声说道。

    “你是说他?”徐阶沉思片刻,朝着东边看了一眼,抬头问道。

    “哦,真论起来,子谦他也是老师的学孙,又是同朝为官。事关老师的清誉,他也不会不帮。”张居正见左右无人,声音才大了一些。

    “只是,诸位公子那里。”张居正仍像是担心着什么,“只要阁老还在任上,他们便就多几分胆气,阁老须得尽心关照才是。”

    徐阶又沉思良久,才默默的点了点头。

    紫禁城,文渊阁。

    萧墨轩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什么衙门的文书或者折子,而是一份各地朝庄的财报,在那看得格外地用心,就连陈以勤站到自个身边都不知道。

    那陈以勤进了内阁以后,也是和萧墨轩一样,只喜在文源阁呆着。这一老一少两个,又都好丹青,居然是聊得极为投机。平日里文渊阁来打扰地人也少,乐得清净。

    “子谦,子谦。”陈以勤当下也是无聊,绕到萧墨轩身边,猛得一拍肩膀,把萧墨轩惊了一下。

    “陈师傅,见怪,见怪。”萧墨轩站起身来,才看见是陈以勤在拍自己。

    “老夫前几日刚得了一幅北宋崔白的真迹,想邀子谦去鉴赏,却不知子谦在看甚,竟如此入神。”陈以勤哈哈笑道。

    “崔白地真迹?”听说有上等的丹青名作,萧墨轩顿时也来了精神,又见陈以勤看着自己面前的桌上,又接着说道:“这几月来,山西,陕西两地的各大钱庄,所出贷银极大,学生正想以内阁的名义文去问。”

    “哦,难不成是那些晋商又在捣鼓什么新玩意儿?”陈以勤毕竟是内阁大臣,有些事情还是得关心的。

    “这倒不是,其中大部分的钱银,却是只用在采买上边。”萧墨轩皱着眉头,又仔细看了一遍,“这采买的物资中,竟多有粮食和生铁,生硝等物。总数竟达数十万两之多。”

    “哦,却是运往哪里?”陈以勤听到这里,顿时也是吓了一跳。

    生铁和硝石这些东西,若要真说起来,已经可以算是大明朝的战略物资了。

    归化城是鞑靼俺答部的地盘,虽说去年的时候,朝廷试着下旨,让俺答部调一支骑兵和辽东军互换驻守,俺答竟是准了。

    而且眼下在归化城附近,足足有五万明军在那里军屯。俺答部若有异动,也断不会如此毫无顾忌。

    可是俺答部突然在关内如此大量采买战略物资,甚至不惜向钱庄借贷,其中动机如何,确实有些令人费解了。

第十七章 疑惑

    “子谦。”萧墨轩正和陈以勤说着话,却见张居正脚下匆匆的走了进来。

    “松谷兄也在?”张居正一抬头又瞅见了陈以勤,连忙过来行礼。

    “我得了一幅北宋崔白的真迹,要拿给子谦看,既然叔大有事,那还是先谈正事儿。”陈以勤知道张居正过来,该是有事要找萧墨轩,拱了拱手,先行告辞。

    “子谦,你近日可听说了徐阁老和高阁老的事情?”张居正等陈以勤走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两位阁老不是好好的吗?”萧墨轩故做诧异的愣了一回。

    “你倒是会装糊涂。”张居正左右看了一眼,抬起手来轻轻的点了萧墨轩几下。

    “眼下左右没有外人,这一回,你须得帮上徐阁老一回。”张居正抚须说道,“这一回去朝廷派去松江府的,正是那海瑞。”

    “哦,那……徐阁老为何不自个去和海瑞说”萧墨轩故做不解的回了一句。

    萧墨轩帮徐阶,倒也不是不愿意,可是已经明知道是高拱弄出的事情还故意要去帮,便就明显是和高拱过不去了。

    “你莫要糊弄我,这普天之下,若要找能说得动海笔架的,也只有你萧子谦一个人了。”张居正也不着急,只是呵呵笑道,“若是你不肯帮,徐阁老这回在朝中的清誉未免损了。”

    “如此说来,学生倒是不能不帮了?”意味深长的看着张居

    在萧墨轩还叫许渺的时候,其实是看过沈德符所编的《万历野获编》的。那其中有一条,写的是隆庆七相的去处。其中徐阶一项,是如此写的:

    “未几,徐揆被言,张又与大档李芳谋令归里;兴化李公代徐为政,益为张所轻。”

    仔细算起来,约莫徐揆被言这一句,就是被御史参奏一事。至于当时上疏的御史是不是张齐。萧墨轩却是没有办法去考证了。

    但是。从这段话里也可以看出,“张又与大档李芳谋令归里”,意思是徐阶被参奏的时候。之所以会决议归乡,张居正和李芳两个。确实“功不可没”。

    自嘉靖四十二年开始,大明朝虽是已经有了天翻地覆地变化,可是这朝廷上变化却不及。倒是后来被张居正所“轻”过地李公李春芳,却是早已先一步回家养老去了。

    在张阁老面前,通往辅的道路只剩下了一个徐阶和一个高供。

    但是如果沈德符所编的《万历野获编》所述属实。那么也就是说。在历史上,不但是高拱这个辅是被张居正一竹竿捅下来地,即使在徐阶和李春芳隐退的事情上,张居正也脱不开干系。

    虽有有野心地人未必就不是好人,历史上的张居正。确实是个有才干的人。可眼下他却来帮徐阶找台阶小,倒是让萧墨轩有些看不明白了。

    “呵呵,自然要帮。”张居正也向着萧墨轩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笑。

    “既然张师傅说了,那学生稍后就修书一封给那海瑞。”萧墨轩暗里头却是把话挑明了,给海瑞写信不是帮徐阶解围,而是给你张老师面子。

    “那我就代徐阁老先谢过子谦了。”张居正也听明白了萧墨轩话里的意思,脸上不禁泛起一丝喜色。

    “张师傅先请留步。”萧墨轩见张居正要走,赶快拉住。

    “张师傅主持工部,近来关外归化城一带地卫所。可曾大量采买过生铁和硝石等物?”萧墨轩虽是兵部尚书。可是有些事情未必是全管,只是钱银支出这边在兵部先造个册。至于具体打造,却更多的是工部的事情,所以工部往往会比兵部自己还要清楚。

    这样的分配,未必就是坏事,起码兵部和工部两边,可以互相看着,算是监督。只是在实际上,两边的人常常会私下勾结,眼下却是无法可免。即使是萧墨轩,暂且也只能看着叫别做地太过分就好了。

    “生铁和硝石?”张居正愕然的回头看了萧墨轩一眼,“工部眼下在关外做的,无非是修筑城郭和卫墙。生铁和硝石,多用来打造兵器,且都是在关内做了。若又扯要硝石,更不可能了,九边和关里关外所用的火药,皆是南京工部所制,就是子谦你当年留下的卯子号,也只能在南京制作,其他地方做的根本比不上,难道你自个竟是忘了。如何会运到关外去做?”

    其实在询问张居正之前,萧墨轩已经猜了个**不离十,那几批生铁和硝石,大抵不大可能是关外驻军采买的。眼下问的,也不过是确认一下。

    “张师傅请看。”萧墨轩折回了身,从案桌上抓起了那几份钱庄的密报,“根据从宣府和大同传来地财报,上个月有商人以关内地农庄和作坊作保,贷银二十三万两,这笔钱,全都用在了买办生铁,生硝等物上。”

    “这个月虽然才过了十天,可宣大一带,被买走的生铁和硝石,粮食,已经累计值银十五万两,两月相加,已经接近四十万两之多。这些数,还没算上民间私底下以金银卖办地。”萧墨轩继续算给张居正听。

    早在朝庄建立的第一天起,隆庆和萧墨轩就秘密赋予了各地朝庄监督一地金银和物资流动的担任。而且利用掌握金银的朝庄来掌控一地的交易,也是最方便的办法之一。

    “这么多金银,全买了那些东西?”张居正的眼睛顿时瞪的老大,三十八万两白银的数呐。眼下和俺答部之间没了战事,每年宣大一地的军费,当地的支出加上太仓的拨银,满打满算全加上去,也不过才八十多万两,就算加上了修缮的开支,也才一百万出头。而两个月不到,就采买走三十八万两的物资,几乎是宣大一辖小半年的开支了。

    “按照密报上的消息说,这些买来的东西都是运往归化的。上回长城边的守军,曾经拦截过两次,也报到了兵部,但是数量并不大,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萧墨轩把密报递到张居正手上:“学生适才刚和陈师傅商议过,这些东西,也只能是俺答部那里要的。学生正准备文至宣府,让谭总督进京论事。”

    萧墨轩所说的谭总督,就是谭纶。隆庆二年末的时候,原宣大总督江东告病,便由兵部举荐,让原直浙总督谭纶转到了宣大。而萧墨轩的另一个亲信戚继光,也已经升任蓟辽总督。自从水师大兴之后,东南渐平而无大战,由俞大猷接了直浙总督的任,两广和南洋一带则仍由刘显兼治。

    “万万不可。”张居正听了萧墨轩的话,连忙伸出手来乱摆。

    “眼下事情未明,断不可轻调谭纶入京。若是俺答果又生异心,而宣大无大将镇守,则京师危矣。”张居正的一张面皮,绷的老紧。

    “眼下要做的事情,是由京城派出密探前往关外,兵部和锦衣卫在关外都有密探潜伏,这回也都再各派一支。”张居正细说给萧墨轩听。

    “子谦你也莫要闲着,京城的卫营眼下反是动不得了。”虽然是二月的天气,张居正却也抬起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关内离宣大近的卫所,数倒马和紫荆二地最近,你可了兵部的勘合,调倒马军向大同方向,紫荆军向宣府方向。京城南边的真定和河间两军,待命卫戍京师。”

    “等倒马和紫荆二军动了,你便以兵部尚书之名,亲去巡视宣大,关外还有五万屯军,暂且倒是轻易动不得,免得打草惊蛇,只说兵部接到密报,鞑靼图门部意图劫掠归化,让他们防备着就是。”

    “此事耽误不得,子谦可去面见皇上,我也先回内阁值房告于徐,高二位阁老知道。”张居正刚及说完,便又要急匆匆,走了几步,又走了回来,“至于给海瑞的信,便是等你到了宣府再写也不迟,须得分清轻重才是。”

    “学生这就去向皇上禀告,顺便和李公公商议派锦衣卫的事儿。”既然张居正已经有了建议,这时候萧墨轩也不敢再拖了,便跟在张居正后面出了文渊阁,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张居正只比萧墨轩早几步出门,可等萧墨轩回头拿了密报过去,只看见了一个背影,脚步走的极快。

    这位张师傅,倒也确实知道轻重,萧墨轩看着张居正的背影,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只是,那些物资难道真是俺答要买的?眼下的俺答部,难道还自认有和大明一战之力?眼下的大明,可已不是几年前的那个了,萧墨轩有些疑惑的咬了下嘴唇。

第十八章 不肖子误人

    紫禁城,乾清宫。

    “萧太保,皇上正在西暖阁陪着贵妃娘娘和太子爷,小少爷和小姐也在。”乾清宫外,萧墨轩刚进了乾清门,李芳就瞅见了,忙不迭的奔了下来迎接。

    “哦,那我便等一会好了。”萧墨轩听李芳这么说,脚下也放慢了些。

    “那倒不是。”李芳脸上立刻堆起了笑来,“适才贵妃娘娘还说了,有好些日子没见到萧大人和几位夫人了,怪想念的。可巧是萧大人来了,若是没来,老奴还准备去内阁里给大人捎个信呢。”

    “要不,老奴这就引萧大人过去?”李芳看着萧墨轩的脸。

    “也好。”萧墨轩并没有多想,就点了点头。按照时辰算,过一会也该是给太子授课的时候了。萧林逸是太子伴读,平日里也是在宫里多。

    只是,不过这个小家伙虽然年纪小,胆子却忒大。性格也更像苏儿,又仗着自己打上几个月,反倒是常常想着法子欺负太子爷起来,为这个,萧墨轩也曾经训斥过他几回。

    “揍他,揍他……”刚进了西暖阁,映入萧墨轩眼睛的,却是闹哄哄一片,其中倒数隆庆大人笑得最欢,手中抓了一块碧绿的玉佩,约莫是要当赏赐的。旁边一块地毯上,两团小小的身影滚成了一团。萧墨轩再仔细一看,当下也吓了一跳。

    只见自个的儿子萧林逸竟是已经骑到了堂堂太子爷,未来的万历皇帝地脑袋上。

    旁边还有两个小东西,一个潞王朱翊。一个萧宝儿,一个劲的喝彩,也是乐翻了天。旁边的内侍们,也都是忍不住频频转头痴笑。

    “皇上,萧太保来了。”李芳转头尴尬的看着萧墨轩看了一眼。疾步走到了隆庆身边。

    “哈哈。子谦,你来的正好。”隆庆帝听说萧墨轩来了。也连忙转过了身来,“你这儿子比朕地儿子生猛。真个是虎父无犬子。”

    “臣见过皇上,见过贵妃娘娘。”萧墨轩只觉得头皮一阵麻,上前给隆庆和李贵妃行礼。一边朝着萧林逸丢着眼神,萧林逸见爹爹有些生气了,也是连忙从堂堂太子爷身上滚了下来。站到了一边。

    “哈哈,子谦莫要怪他,只是孩童儿戏罢了。”隆庆察觉到了萧墨轩地眼神,帮着萧林逸开脱,“你要怪,便怪朕和李妃好了,朕甘做唆使犯。”

    “臣怎好怪罪皇上和贵妃娘娘。”隆庆既然自个担下来了,萧墨轩暂且倒也不敢太追究,只能是挤出一丝笑来。

    “爹爹抱抱。”萧宝儿刚才正被李贵妃抱在膝上。见爹爹来了。蹒跚的奔过来求宠。

    萧宝儿是依依生地女儿,隆庆二年出生。到今年也才一岁半。平日里也是受了百般恩宠,便就是李贵妃也对这个小侄女疼爱有加。没事的时候常叫萧府把宝儿送进来逗乐,而萧林逸和朱翊钧同年,正好在文华殿伴读,所以也常在宫里。

    “宝儿,让皇伯伯抱抱。”隆庆企图半路打劫,可是宝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直接绕了过去,冲到了萧墨轩地怀里。

    “你们还不快过来见过老师。”隆庆呵呵一笑,在宝儿小脸上捏了一把,才转身对着那几个小子喝道。

    “见过老师。”“见过爹爹。”太子朱翊钧,潞王朱翊和萧林逸三个,见隆庆了话,也赶忙过来行礼。只是萧林逸适才被爹爹瞪了一眼,有些不敢抬头去看。

    “萧太保,只怕你要把逸儿吓着了。”李贵妃在后头看到,也不禁吃吃一笑。

    “林逸,这是你的赏。”隆庆也不管萧墨轩的脸色,直接把手中的玉佩塞到了他的手中。萧林逸原有些不敢去接,抬头看爹爹时,见萧墨轩点了点头,才谢恩收了下来。

    “从前常听大臣们说起民间地戏耍,我朱家虽贵为天家,可子孙的性格却是懦弱的多,也是让他们打小历练下。”隆庆让李芳找内侍们移了两把椅子和一张茶几过来,和萧墨轩对面坐下。

    “臣只是怕旁人会有风言罢了。”萧墨轩倒也实话实说。

    萧林逸和太子,潞王戏耍,他不反对,唯一担心的是有人会拿这个做文章。眼下萧墨轩掌控兵部和朝庄两边,各地的总督中,最重的五个也全是萧墨轩的亲信,有些事,有些话,萧墨轩不得不防。

    “朕心里头明白就行。”隆庆也知道萧墨轩的心思,只是笑着摆了摆手。

    “我大明朝人人心里头都明白,朝廷可以没有皇上,没有徐阶,却不能没有你子谦。”隆庆伸过手来,在萧墨轩的胳膊上轻轻拍了几下。

    “皇上折煞微臣了。”萧墨轩还是第一次听隆庆说这样地话,心里顿时就抽了一下。

    “徐阶是小人,皇祖父也是曾经说过……”旁边地太子朱翊钧还没走开,听见隆庆的话,忽得禁不住插了句嘴。

    “太子不可胡说,这话是谁教你地?”萧墨轩猛听这一句话,也是吓了一跳,正色喝了一声,“徐阁老是朝廷重臣,太子的话若是被人传了出去,叫他人如何想?”

    朱翊钧被萧墨轩呵斥,缩了下脑袋,却是瞅了隆庆一眼。“贵妃带他们过去,朕要和子谦叙一会。”萧墨轩这么一呵斥,倒是隆庆的脸上红了一下,挥了下手,让李妃把几个小家伙先带走。

    萧宝儿死活赖在萧墨轩身上不肯走,两只嫩藕般的小胳膊,像只树袋熊一样吊在爹爹的脖子上。萧墨轩拗不过她,只能任由着她留下了。好在才一岁多的她,也听不明白爹爹和皇伯伯在说什么。

    “朕有过,有些话,不该在孩子面前去说。”等李贵妃带着几个小家伙走开,隆庆先自己承认起错误来,“上回和李妃说的话,却是被他听去了。”

    “陛下自知而善。”皇上都已经道歉了,萧墨轩也不好再追究,只能给他台阶上。

    不过刚才被朱翊钧那么一句话,倒是勾起了萧墨轩的好奇心。嘉靖帝确实也说过“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话,还把那句话刻到了柱子上。那既然这样,为什么后来徐阶还能再入阁,还有那根刻着“徐阶小人,永不叙用”的柱子,到底去哪了?萧墨轩也曾经在宫里留意过那根柱子,可惜还真没找到。

    “朕眼下在朝廷里最能信得过的,也只是子谦你和张阁老了。”隆庆得了台阶下,顺便也还了顶高帽子给萧墨轩戴。

    张阁老?萧墨轩在心里微微笑了一下。自己那个便宜老丈人,其实对自己也确实是不错。但是说他是好人,也绝对有些过头。

    撇开张居正和徐阶,高拱之间的恩怨不说。徐阶能如此器重张居正,和徐阶挚友何心隐的举荐脱不开关系。可是在历史上,何心隐后来却因为反对张居正而被活活打死,这其中的恩怨,又岂是随便几句话说的清楚。

    张阁老是能臣不错,但是绝不能说是好人,或者是信得过的人。

    “你若是不来,朕也的要让李芳去叫你了。”隆庆又挥手屏开左右,才开口说道,“今个早上,徐阁老来见过朕了。”

    萧墨轩没有急着回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徐阶进宫面圣没什么好奇怪的,至于皇上想说什么,自己不问,皇上也会说。

    “徐阶想要告老还乡。”隆庆帝的声音不大,但是听起来却很沉重。

    “难道是为了松江府的官司?”萧墨轩说不上吃惊,但是心里也不平静。对萧墨轩来说,徐阶回乡是早晚的事情,只是他一直吃不准会在什么时候生。

    难怪张居正这般热心的为徐阶张罗,原来竟也是知道了徐阶要告老的事儿,没准,这个主意也还和自己那便宜老丈人有关呢。

    “不肖子孙误人呐。”隆庆苦笑一声,似是也为徐阶可惜,“当年严嵩是这般,眼下徐阶竟也是这般。朕这两个儿子,还有你家林逸,日后须得好好管教才是,子谦你也要多费些心。国事虽重,可子孙之事也未必不是国事,我大明朝日后迟早得交到他们手上。”

    “微臣已经答应了徐阁老,要为他开脱一二。”萧墨轩知道徐阶告老的意思。

    一般朝廷重臣,遇见不肖子孙惹事,为了保全子孙,往往采取自个请退的法子。意思就是用自己的官爵,给子孙换一个改过的机会。家里没了依仗,那些不肖子孙也会消停些。

    “毕竟老臣。”隆庆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萧墨轩的做法。

    “子谦这回进宫,所为何事?”说完了徐阶,隆庆才想起来问萧墨轩进宫的意图。

第十九章 三教九流也大才

    萧墨轩侧了下身,让萧宝儿在自个怀里躺得安稳些。爹爹和皇伯伯说的话,宝儿根本听不明白,只是躺在爹爹的怀里,眼皮却越来越重,看起来要打瞌睡了。

    “皇上请看。”萧墨轩也不多说,只从袖子里拿出了密报,呈给隆庆。拿东西的时候,宝儿迷糊着眼睛,抓着萧墨轩的胳膊不让爹爹乱动,萧墨轩只能一边哄着一边小心的取了出来。

    “他们买这许多生铁和生硝做什么?”隆庆帝未及看完,拿着密报的手,也是禁不住抖了一下。

    “适才臣已经和张阁老,陈阁老商议过,要调倒马和紫荆两军入宣大。张阁老的意思,是要臣再以兵部尚的名,借巡视九边前往宣布探察。”萧墨轩抱着宝儿,也不方便行礼,只能是点了点头,好在和隆庆已是熟了,都不在乎。

    “如此甚好。”隆庆点了点头,“倒马和紫荆两军,你让兵部做个堪合,由朕下旨去,免得别人疑你子谦。到了宣大之后,你自是便宜行事,朕再赐你王命旗牌,实则倒马和紫荆两军入宣大之后,仍归你节制。”

    “你准备什么时候出?”隆庆看了萧墨轩一眼,竟有些催他的意思。

    “约莫在后日吧。”萧墨轩回道,“今个把手上琐碎的事情料理下,明个一早就过去。”

    “今个或者明个不能就去?”听说关外有这么大的动静,隆庆帝也是有些急了,恨不得萧墨轩马上就过去“那些琐碎的事儿,丢给下面人去做好了。”

    “皇上。”萧墨轩轻轻个摇了摇头,“若是今个去,未免显得仓促,京城内外,必定有人起了疑心。今个了要巡视九边的告示,等后日在动身。才不会打草惊设。若是关外果有异动,也不至于仓促间再变。”

    “皇上放心,宣大眼下有谭纶镇守,臣离京以后,若是京城有变,可请吏部尚杨大人暂代行军职,杨大人戎马一生,定可保京城不失。”萧墨轩见隆庆有些紧张。又加了句话抚慰。

    “朕还没这般不济事。”隆庆听萧墨轩都安排好了,心下也是宽了些,又想起军旅,忽得生出些别样的兴致来。

    “子谦。若不然。由你护着太子在京城镇守。由朕去巡视宣大如何?”隆庆眼里闪动着异样地光彩。

    “这……这……臣以为不当。”萧墨轩没想到隆庆会来这么一招。愕然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句话来。

    皇上巡视九边。其实萧墨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那些朝廷里地大臣。若是听说皇上要离京。自然是要把罪怪到萧墨轩头上去。上回朝庄里出了假券地时候。承天门外就聚集过一群言官。扬言要弹劾萧墨轩。好在那回徐阶和高拱等人都是支持萧墨轩。才没生出大事来。这回皇上若要离京。只怕谁也保不得自个。

    “当年武宗皇帝可以。为何到了我竟是不行。”隆庆大人好不容易想出个主意来。刚起了头就被萧墨轩压下去了。有些不乐意了。

    我地皇帝老大爷。当年武宗皇帝巡边。也不知道惹得多少人出来叫喝。这回你要去。别人自然都以为是我唆使。你这不是害我不成。萧墨轩心里虽是叫苦。可也不好说出来。只能是干瞪着眼睛。只说不好。

    只在皇上一个人面前做坏人。也好过被那一群人集体吆喝。耳朵不清净不说。压都能压死了。

    不过这些言官也真是没事做,皇上若是在宫里呆久了。要说沉迷酒色。想出京去见见世面,还不给。隆庆大人自一出生之后。就连京城也没出去过。偌大一个紫禁城,真就像一个巨大的牢房,闷也能把人给闷死。

    “皇上适才说,要微臣小心从事,免得让人生了疑,给自己招惹些不该来的名声。”萧墨轩思来想去,只能用这个来堵皇上的心思。

    “这……”隆庆见萧墨轩抬出这个名头来,也是张了嘴,愣了半晌,才叹了口气。

    “等微臣从宣大回来,再帮着皇上合计便是。”萧墨轩占了便宜,还得卖卖乖。

    “你可是你说的,朕是君无戏言,你身为内阁大臣,也胡乱说不得,朕可是记下了。”,隆庆这才乐了起来,“只要能出这京城转转,便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皇上不可胡说。”萧墨轩不知怎的,顿时大惊失色,“皇上金口玉言,怎可拿自个胡乱说事。”

    萧墨轩原本已经数年没想起那个隆庆六年要生的事儿,尤其是到了今年以后。眼下是隆庆四年,可是实际上,如果没有出现一个萧墨轩,那么现在才应该是隆庆元年,而嘉靖帝应该在去年驾崩。

    但是眼下来看,嘉靖帝,也就是太上皇,虽然身子不太好,可是还活在万寿宫里。那么也就是说,隆庆大人也未必会在五年后驾崩。只是,现在却陡然听到隆庆说出了一个死字,心里顿时大骇。

    原来还盘算着是不是打宣大回来真的安排皇上在京城周围转转,现在却是有些改主意了。若是隆庆大人知道萧墨轩正在想什么,只怕也会是后悔不迭,怪自己不该乱说话。

    “听说朝阳门那里,办了一个什么萧学会?”隆庆怕萧墨轩再追究他,连忙想着要换话题,“萧学会,听起来倒是和子谦你有些关系似地,却不知道是做什么,难道竟是和王系的心学差不离?”

    “这……”萧墨轩被隆庆反将一军,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好。

    “这倒也是奇怪了,那些朝廷里的言官,向来见着结党就要上本,这回如何却由着他们去了?”提起这个,隆庆大人也觉得有几分奇怪。

    “回皇上,那萧学会,确实和微臣有关,但是真说起来,其实也无关。”萧墨轩实话实说。

    “哦,说来听听,难道便就是你的那啥,那什么粉丝团。”隆庆曾经听萧墨轩偶然嘴漏,说出过一个“粉丝团”,当时也是拉着萧墨轩解释了半天。

    “因为那些会里人众,都不是什么大户,更不是什么达官显贵,都是些平民百姓,可他们却硬要奉微臣为祖师,微臣也是无可奈何。”萧墨轩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朕听说,那萧学会在两京一十三省,都有分会,你哪里来这许多徒子徒孙?”隆庆倒是有些羡慕似地看着萧墨轩,“你那会里,说的都是些什么高论?”

    “哪里有什么高论。”萧墨轩摇头笑道,“只不过都是些施肥造物的事,只是自从李时珍也参和进去之后,又多了些大夫郎中之流。”“奉天殿前的长安街上那几盏常明灯,就是由他们捣腾出来的。”萧墨轩故意把这些事情说明白点。

    结党营私,可不是一个好名头,更何况还有个以自己为名的学会。可是若说到工匠郎中之流,别人就不会起疑心了,应该这些人一般不会胡乱起事儿,比地里的农民还要放心。

    长安街上那几盏常明灯,其实是用煤油点着的,当年萧墨轩不过提了一句,居然还真有人去做,只是提炼出来的也不可能去开汽车什么地,因为内燃机地理论,萧墨轩也一点不懂。倒是拿来生火起柴什么的多,后来兵部也采购了一些,准备日后用来战时放火用。

    而且大明朝还没有深钻技术,石油这些东西,产量也少,做不上其他用途。萧墨轩只是想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好东西罢了。随便卖不得,即便到了几百年后,一时间拿不出来的,也得先留着,留给子孙后代去拿去用。若上随便扔给外人,就是卖国。

    “朕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隆庆颇有些意味的瞅着萧墨轩,“就连这些三教九流,你也能倒腾得风生水起的。”

    “呵呵,皇上且都是说,只是些三教九流罢了。”萧墨轩想把自己撇的越远越好。

    “若是再无事,微臣先请告退。”萧墨轩看了眼窗户外面,见日头已经低了,“正巧臣地子女,今个也不必再让陛下派人送回去,臣自个领回去好了。”

    平常若是萧林逸和萧宝儿在宫里陪李贵妃,到了晚间都是由李芳或者冯保亲自送到东安门,再交由萧福接回去。

    “且慢。”萧墨轩未及起身,隆庆却伸手拦住了,“还有件事,难道子谦竟不想和朕说说?”

第二十章 有客而来

    萧墨轩未及起身告辞,却被隆庆伸手拦住了。

    那边李芳刚掀起了一水挂的珍珠门帘子,准备送萧太保出宫,见皇上也追起来了,连忙又放了下来。

    “卿鉴,使徐阶者谁?”李芳远远的只听见皇上向着萧太保问了这么一句,连忙背过了头去,装做什么也没听见。

    “卿鉴,使徐阶者谁?”,实在是一句非常有意思的话,可以理解成,“你认为,谁让徐阶这样做”,或者也可以理解成“谁在算计徐阶”。

    只不过,萧墨轩回答倒也同样有意思。把怀里抱着的萧宝儿交给李芳之后,萧墨轩才转过身来一长作揖。

    “圣上,那此人该罚还是该赏?”萧墨轩一脸轻松的看着隆庆帝。

    “这……若是徐阶管教不严,罪有应得,又与朕何干?”隆庆帝收起心底里那么一丝小性子,尴尬的笑了一下,“若说的果然是实情,御史们拿着朝廷的俸禄也是应该的。”

    “既然如此,圣上何不拭目以待,但请事中人个跳出来好了。”萧墨轩回道;“事情牵涉着其他的内阁大臣,若是微臣妄言,不管说得对错,传了出去未免会得罪人。微臣只能说和自个无关。”

    “这倒是不像平常的你。”隆庆意味深长的望了萧墨轩一眼,却又哈哈大笑起来,“只顾着把自个撇干净,却不知道当年倒严的气势上哪去了。”

    “皇上说错话了。”萧墨轩不急不忙的回道。

    “朕说错话了?”隆庆抬头望着天。却只看见了西暖阁屋顶上几条张牙舞爪地五爪金龙。

    “严党专权。是太上皇明鉴。下旨彻查。微臣等只是为太上皇和皇上办差使罢了。”萧墨轩依然是一本正经。

    “最迟四日后。朕等着看你从宣大传回来地文。”隆庆微微一笑。背过了身去。

    大明隆庆四年。二月二十二。宣府。

    宣府一地。作为大明军戎重地。虽是平日里就少不得威严。却极少有今日地盛状。

    一排乌黑溜溜地战马。马背上地骑士银鳞皑亮。腰挎苗刀。背后斜插着一支火铳。马镫上吊着近一丈长地矛戈。早在城外朝着东南地京师来路方向排开了阵势。

    不远处地路边上,又各立着几面大旗。当先的一面绣着“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的字样,正是谭纶的旗号。谭纶的身边又站着当年的南京江宁卫指挥使,现今宣府副总兵陈晓明,不停的帮谭纶报着信。

    “若依我说,自打保安地北面过来,每一里地设一门炮,见萧太保到了就鸣炮,这才显得出尊贵,我等也好判别得出萧大人到了哪儿。”陈晓明倒有些现代的思想。再加上又等得焦急,不时的插空找谭纶说着话。

    “那火炮砰砰的一路响过来,威风。”陈晓明整了下身上的钩带。甚是自得的说道。

    “我等且是知道萧大人来,百姓若是不知道,却当是鞑子来了,那不反倒是给萧大人添乱嘛。再说了,你那炮到底是冲着谁放的。”谭纶虽然也有些心焦,可毕竟比陈晓明稳重。“不如等萧大人来了,你自个和他这般说去,看他如何教你,更不关我事。”

    陈晓明是谭纶的旧部,所以之间也不显得生疏,竟有些等得无聊,顺便打趣的味道。

    “属下这不是自个在找些乐子么,哪里敢和萧太保去说。”陈晓明也知道萧墨轩的脾气,凡事不喜欢太张扬。“若是属下真去和萧大人这般说。只怕不等萧大人话,都堂你就先得把属下地旗号给抹了。”

    “知道就好。”谭纶呵呵笑了几声。又把目光转回了东南方向的大路上。

    看着日头,应该已经是快到未时了。从京城到宣府,大约有四五百里,其中从延庆到宣府是两百里上下。按照一大清早收到的地信报,萧墨轩昨个夜里是在延庆歇的脚,,算起来这时候应该已经要快到了。

    还在那里看着,忽得从一驾飞骑打宣府城里冲了出来,直奔到了陈晓明身边。马上的骑手下来和陈晓明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就看着陈晓明的脸色忽得也变了。

    “都堂,北面有客人来了。”陈晓明不敢丝毫怠慢,直接几步跨到谭纶身边说道。

    “来了多少?”谭纶听了陈晓明的话,也是不禁心里动了一下。

    “看得见的,只有数百,难道他们也收到了萧大人要来地消息?”陈晓明咽了口口水,让自己平静一些。

    “报……”陈晓明这边还没说完,又打东南方向奔来一骑,“都堂大人,萧大人车驾已过鸡鸣驿。”

    “什么时候过的?”谭纶急切的问道。

    “小的从鸡鸣驿出来时,正是刚刚过。”信使立刻回道,“萧大人是乘马车过来的,还在鸡鸣驿换了马。”

    鸡鸣驿离宣府大约是一百里,驿站的快马,脚力大约是马车的一倍,也就是说,萧大人的车驾离宣府最多也只有五十里的路程了。如果不出意外,在未时末申时初定是能抵达。“都堂大人。”听说萧墨轩也快到了,陈晓明地心顿时就吊到了嗓子眼,眼巴巴地看着谭纶,希望总督大人能拿一个主意。

    “要不属下命兵士收起大镜门的吊桥,把他们拦在外面?”陈晓明手心捏了一把汗。

    “糊涂……你。”谭纶狠狠地瞪了下眼睛,引着陈晓明慢走几步,好让别人听不清说话:“大人几次吩咐下来,切莫要惊动了,这回来也是为了此事。你若是挂起吊桥,不放他们进关,万一他们心里真有鬼,不反倒是给他们提了醒。才就是几百匹人马罢了,你还怕他们把城墙上的垛口给拆了不成。”

    “属下怕他们惊扰了萧大人不是,都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陈晓明托着笑想为自个分辨,“那几百匹马进了城,就算不是冲着萧大人来的,只在城里冲来撞去的,当着萧大人的面,我们是拦好,还是不拦好?”

    大明关内的重镇,除定边外,就数宣府和大同两地离归化和玉林最近。但是往来的商旅,却是以宣府最多。因为过了宣府,就可以直入京城。做买卖的人,能往京城走的,自然尽量要去,更何况到了京城,还可以顺京杭大运河再南下,若是有机会能把货物贩卖给去南洋和西洋的商人,利润更是丰厚。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宣府一带来往的鞑靼人也是格外的多。只是这些鞑靼人,多有好惹事者。若撞到了边军的手中,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抓吧,扰乱边贸的帽子实在太大,况且这些鞑靼人细论起来也不完全属于明人,嘉靖四十二年的时候也抓过几个,可抓了人以后,竟惹得其部族举族来闹事索人。当时的宣大总督是江东,江东也是怕这些人再惹事情,到时候消息传到顺义王或者皇上那里,自己都得挨上边,最后只能是下令把人放了。结果,这么几年下来,这些在宣府来往的鞑靼人也是骄横的人,本地人常常是和他们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加,好在惹出的事情都不大,能压着就压着了。俺答那里甚至也亲自派人来致歉过,甚至还处罚过一些闹事者,可这些人事后还是我行我素的,毕竟他们犯的不是掉脑袋的罪过,总不能把他们杀了。大明的官府衙门,也怕他们的族人再来聚众闹事。

    这些鞑靼人,若送两个字给他们,以前两军交战的时候叫做“土匪”,眼下就叫“刁民”。

    可是不抓吧,若是由着他们去,他们能把城墙给拆了。尤其是谭纶到了宣大之后,谭纶的脾气原本就有些火暴,哪里肯忍受这样的气。

    上下都难伺候,夹在中间的衙门和边军只能另外想法子,能不让这些鞑靼人进城,就尽量少让他们进来。大多数的交易集市,都设在了关城外,任让他们自己闹腾去。

    “可知道为的是谁?”谭纶继续盘问。能带数百人马出来,应该不会是普通的商人,即使不是鞑靼王公的子弟,也是一方部族的领。

    从对方来人的地位上边,也能稍微看出些对方的来意。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谭纶和陈晓明才怀疑对方是冲着萧墨轩来的。

第二十一章 都是普通人

    可怜的我终于从低烧隔离中脱离出来了,不就是个肠胃感冒嘛,被折磨的要命。)

    “属下亲自去看看就是。”陈晓明略想一下,回道。

    “也好,你见机行事便是。”谭纶这里走不开,原本就想着叫陈晓明去看看,只是暂且没好意思开口去说。

    而陈晓明原本想乘着萧墨轩来,再套套近乎,眼下却见生出其他事情来,也不好再等。反正回头萧大人还得在宣府呆上几日,也不怕没机会。于是叫牵过一匹马来,甩开了鞭子就朝城里赶了进去。

    等奔到了大镜门边,正看见关口边果然拥着一群马队,只是因为带的人马太多,却被守军拦着不给进,只在那骂骂咧咧的。

    “前面来的是哪位头领。”陈晓明一勒马缰,直接在马上喊道。

    “请问,这位将官是?”对面领头的见有人来迎,翻身下马,依着汉人的样子拱手回道。

    “末将宣府副总兵陈晓明,尔等岂是不知道此处是边关重地,不许带兵马入城。”陈晓明见来人举手投足,竟也已经有了几分汉人的模样,顿时多了几分好感,面皮上也宽了些。

    “在下土默特部黄台吉,陈将军有礼了。”那头领听说陈晓明是宣府的副总兵,也是不敢怠慢,“此回奉了我父王之命入关办差,倒不是故意难为这里的弟兄。”

    “哦,原来是顺义王世子。”陈晓明也没想到来人居然是黄台极,原本还想再耍一下威风,当下就把这个念头消了。

    陈晓明算起来也是萧墨轩的亲信之一,萧墨轩和黄台极的私交不错,陈晓明也是听说过。这回萧墨轩刚到宣府。黄台极就带人在北面闹关,按情理推测应该不是故意而为,兴许其中是有什么误会。

    “世子既然要入关,岂是不知道朝廷早有明文,顺义王麾下的兵马无调令不许入关。却又带如此多的兵马。”陈晓明朝着大镜门外扫了一眼,口中话虽是强硬,可语气已是客气了许多,“毕竟这里是宣府,不是归化。世子地人马堵在关口,若是闹出事情来,只怕兄弟我也要牵连进去呐。”

    “这……在下曾经听说过,亲王世子出府,可带三百侍卫随行。”黄台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搬出个大明的祖制来套用在自己身上,“陈将军尽管清点,在下的随从,断不会过三百人的数,当是合着规矩才是。”

    “呵呵。”陈晓明没想到黄台极能搬出这个个由头来当盾牌,先是愕然地张了张嘴,几乎要抬起手来去挠头。三百人马进城。说多不多,可说少,也绝对不少了,绝对能把宣布府给闹个鸡飞狗跳的。

    不过好在陈晓明毕竟也是见过世面的人,脑瓜子里转了几下,立刻就想到了回辞。

    “世子这说的倒也在理。”陈晓明故作难办的姿态,“不过末将也听说过。王府出行的侍卫,都是锦衣卫里派出来的校卫。”

    “要不……”陈晓明又做豁然开朗状,“末将这就去向上峰呈明原由,让镇抚司给世子补送三百番子来随身调用,世子自己的人马,就留在关外的集镇里驻扎如何?”

    “这样一来,世子地体面也有了,末将也不至于有被问责的过错。”陈晓明笑眯眯的看着黄台极,看他如何去接这个滑溜的石头。“世子看如何?”

    黄台极被陈晓明这么一堵,果然也是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陈将军。”黄台极略一思量,走上前几步,好离陈晓明近一些。

    “在下请问陈将军,听说萧大人要来宣府,可是属实?”黄台极尽量压着自己的声音,一只手伸到胸前,似乎是想掏些什么东西出来,可手还没伸到衣服里头就又放了下来。

    陈晓明好歹也是堂堂的宣府副总兵。怎好当一般的卫将一般计较。当街要给好处。不但不能拉近,只怕反倒会得罪人。黄台极近来学多学了些迎来送往地技巧。也知道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儿好,得看人下菜。

    “呵呵,世子哪里得来的消息,萧大人是兵部尚书,即使来宣府也是应该。”陈晓明听黄台极这么一说,也知道萧墨轩来宣府的消息已经是泄露出去了。不过好在萧墨轩是以兵部尚书名巡视边关,之前也没说要保密。更何况,都传说萧大人和顺义王世子私交不错,也许是萧大人自个告诉黄台极的也有可能。

    当下陈晓明既不说破,只是吊着张笑脸,让人摸不着底细。

    “在下这回是奉了我父王的令,来求萧大人办事儿,还请陈将军给个方便。”黄台极见陈晓明没有否认,心里也有了计较。

    “难道世子是带了三百匹军马来,要送给萧大人不成?”陈晓明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知道拦他不住了,只是抬起眼来,又瞅了瞅大镜门附近的蒙古骑士。

    “哈哈,若是萧大人想要,便就连人带马,真奉给朝廷又如何。”黄台极听陈晓明话头松动,立刻转过身来朝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门外拥着的一群鞑靼骑兵,得了吩咐,一声呼哨全都散了开来。顺着墙根去找草喂马去了。只留下几匹驮着货物地,还留在黄台极身边。

    “世子带的马,果然都是骏骑。”陈晓明见还剩下几匹驮着包袱的马,借着看马的借口凑到前面不经意似的暗查了几下包裹,见无异常才放下心来。

    “在下原担心要一路跑到京城去,才带了这许多人马,既然萧大人真到了宣府,我就只身去见又如何。”黄台极哈哈大笑几声,又忍不住想伸手向怀里掏,可手抬前胸前,却是只抱拳拱了拱手。

    陈晓明原以为黄台极是得了确切的消息才来了宣府,却没想到他也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正好撞上了。不过也好在听黄台极的意思,即使萧墨轩不来宣府,他也要去京城找。更何况这样一来,那几百蒙古骑兵也就真的不进城了,倒费得再花口舌。

    其实几百骑兵,陈晓明还真没太放在眼里。只是因为今个萧墨轩来来,而且来的目地又和鞑靼有牵连,所以才会这么紧张。

    既然底细已经被探到了,陈晓明也乐得再做个顺水人情,当下便收拾了马匹,领着黄台极一行朝总督府行去。

    那边南门口,谭纶已是接到了萧墨轩,迎到总督府。

    “大人,这是这几日在关口查获的物料。”谭纶正带着萧墨轩在西廊子下察看最近拦截下的铁料和生硝等货物,“下官上个月就已经催办此事,可不知怎的,却还是有人屡屡冒险。”

    “商人为利而生,但有了百分之百的利润,便就敢铤而走险。”萧墨轩微微一笑,小心的合上了一口装满生硝的箱子。

    “大人说的透彻,下官受教了。”萧墨轩这边话音刚落,那边谭纶就翻出面皮奉承上了。

    “这是把这些硝石等物,放在总督府里存放,若是走了水,一则会惊了军民,二则谭大人自身安危,不可,不可。”对于谭纶的奉承,萧墨轩也丝毫没有不适应。

    从前在书上看到这些人,一脑子地都是觉得“盖世英雄,英明神武”地,简直是高山仰止一般。可真正打起交道来,这些传说中的英雄,也不过是些能力更强些地普通人罢了。既然是普通人,那么自然就有普通人的习性。甚至可以说,他们在奉承和恭维上的功力,也要比普通人强得多。

    就在自个打京城出来前,已经任了蓟辽总督的戚继光,还专门派人送了海狗油来,说是给大学士府上保养用,附带来的还有几条“腽肭脐”,所谓腽肭脐,其实就是海狗鞭,据说是男人的大补之物。海狗和海豹这些东西,大明周边极少见,也就离北面近的蓟辽一带才会偶然看见,常人深以为珍稀。

    倒是萧墨轩知道,有几个叫“北极”或者“南极”的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成群的扎着堆,根本不稀罕。而萧墨轩也没有吃这类补品的习惯,正好又知道高阁老这么些年都为没儿子而郁闷,为此还在在京里养了好几房小妾,指望能传宗接代。高阁老年纪不小了,还每次不辞劳苦的,辛苦的很。于是就派人送去了给高拱,高拱果然欢喜,回头让府里的厨子专门做了桌宴席专门送来给萧墨轩致谢。

    唯一最大牌的,倒是最没有权势的李时珍,眼下已是整日窝在南京不肯挪了,萧墨轩几次派人去请,都被以“若无恙,烦请安”给回了过来。

    话说的很客气,可是解开来就是“没病您就安生点,别烦我”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了,萧墨轩最不敢得罪的还就是他了,也只能任由着他去了。

    此时谭纶听到萧墨轩论起总督府的安危,未免又是一阵“叹服”和欣慰。

    还没来得及再往下论,就听见外头的侍卫来报,说是陈晓明来了,连忙让叫了进来。

第二十二章 心脏

    明隆庆四年,从历史上看,这一年本应是隆庆元年,六七年。

    这是俄罗斯人的黄金岁月,他们从乌拉尔山以西出,顺着第聂伯河,以史诗般的进军,向着太平洋迈进,逐渐蚕食着当年蒙古帝国的遗产。

    十五年前,俄罗斯人用火炮和地雷摧毁了喀山要塞的城堡,随即占领了整个喀山汗国。此后四年,他们又用几乎同样的办法摧毁了阿斯特拉罕汗国。

    曾经被当作罪犯的哥萨克人,成为俄罗斯帝国向东扩张的急先锋,用他们的马蹄和火炮,摧折着一个又一个鞑靼人的营地。

    当再回到历史上看时,俄罗斯人真正完全越过乌拉尔山脉是直到公元一五八一年才生的事情,长长的鄂毕河,隔断了俄罗斯和西伯利亚之间的联系。

    就像后人们无法理解从一五六一年开始,东方的大明帝国为什么会突然生这么巨大的变化一样,人们在开始阶段同样无法理解当时在沙皇伊凡雷一世的统治下的俄罗斯为什么会如此急切的向东扩张。

    可是当人们逐渐揭开历史的迷纱的时候,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历史的巧合正是由于历史的无法割裂性。

    在东方的大明帝国打通了南洋一线的海上交通线之后,虽然欧洲人彻底丧失了对这一线的控制,但是南洋一带的海上贸易却突然出现罕见的平和和繁荣。

    在无数东方战舰的俯视下,西洋人之间的争斗逐渐远离了这一片区域。与此相对的,从前许多在欧洲国家支持下的海盗行动也大大收敛。

    无数艘东方商船在炮舰的护卫下穿过南洋并且继续向西扩张,同样具有卓越的商业才能地东方人,在创造财富的同时也在向世界炫耀着他们的强大和富足。

    张臬和张四维。“二张”中地张四维虽然受到了萧墨轩在潜意识里地抵制。但是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人才。也确实把南洋一带经营地风生水起。张四维初到南洋。两京一十三省地大员们初时在私下还有些讥讽地念头。就连杨博和王崇古也私下对萧墨轩有些微辞。可随着时间地推移。众人却要时常不得不去拍那“二张”地马屁。杨家和王家自然也是随之赚得盆满钵溢。对萧家地不满自然也是一扫而空。倒觉得面上甚是光彩。

    葡萄牙和西班牙人在东方地挫折。不但没有让欧洲人感到面上无光。相反地。越来越多地作家和诗人开始在他们地作品里描绘出一幅壮丽地东方图卷。

    数十年后。当著名地剧作家莎士比亚创作出歌剧《黄金之国》。并且以此引爆伦敦剧院地时候。他直言不讳地声称自己是受到了从幼年开始就一直接触地文学作品地影响。而剧中地“黄金之国”。就是那个位于东方地伟大国家。

    繁荣地海上贸易。就像一条流淌地金银之河。慷慨地中国人虽然垄断了东西方之间地贸易路线。但是他们仍然公平地和西方人进行着交易。

    欧洲人惊喜地现。在有秩序地贸易环境下。他们所获取地利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因为共同地繁荣而大大增加了。

    贸易和生产催生了财富。富足起来地欧洲新贵族们。迫切需要大量地物质来装点他们奢华地生活。其中当然少不了最上等地皮毛。包括黑貂皮。黑狐皮和松鼠皮。

    虽然高高的阿尔俾斯山横穿了大半个欧洲,但是欧洲的上等皮毛仍然主要依赖俄罗斯的供应。俄罗斯出产的野生动物毛皮,甚至从欧洲的港口扬帆出海,东方的贵族们同样需要这些奢侈的消费品。仅仅从一五六三年到一五六五年的短短两年间,俄罗斯的毛皮出口量就增加了足足一倍,毛皮贸易甚至成为俄罗斯的主要赋税来源之一。

    斯拉夫的猎人们穿过森林,追逐着任何可以捕捉到的有毛皮的动物,但是当他们逐渐向东推进的时候,便无可避免的和鞑靼人再次相遇了。

    同时,沙皇伊凡雷一世也逐渐被这些文学作品和商人们之间的传言所吸引。在赚取着大量但也有限的毛皮贸易利润的同时,俄罗斯人也在嫉妒着其他国家通过海洋所获得的丰厚的贸易收入。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俄罗斯并不是几百年以后的那个庞大的国家,变幻莫测的北冰洋在一定程度上隔断了俄罗斯的梦想。

    在这尴尬的时刻,三百年前的大灾变却及时为俄罗斯人指明了道路。

    三百年前,蒙古人通过陆地入侵了欧洲,甚至一度把战争推进到法国和意大利的家门口。

    既然三百年前蒙古人能够从陆地入侵欧洲,那么今天开辟一条陆上的贸易线路也是有可能的。

    公元一五六五年夏季,在沙皇伊凡雷一世的亲自任命下,拥有乌拉尔山和卡马河领地的斯特罗甘诺夫家族担负起组织东进商团的先锋任务。

    但是当他们第一次试图通过的时候,无可避免的遭到了鞑靼人的袭击。鞑靼人袭击了商队的营地,掠走了所有的货物和大部分的人。不过好在这只是一次试探性的东进,斯特罗甘诺夫并没有因此受到太大的损失,这也完全在斯特罗甘诺夫的

    中。

    失败的尝试让斯特罗甘诺夫和俄罗斯人意识到,他们想和平的通过鞑靼人的领地并且建立起一条能够顺利通往东方的陆地商路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鞑靼人就像一头潜伏在灌木丛中的雪狼一样,随时可能出来咬断他们的喉咙。

    于是在当年秋季,在沙皇伊凡雷的支持下,斯特罗甘诺夫组织起了一支有两千人的,由失地农民,破产和哥萨克人组成的军队。

    这支军队越过了乌拉尔山,沿着河流潜入了西伯利亚汗国,并且成功行进到西伯利亚城下动了袭击。

    战斗仍然像是十多年前的翻版,当西伯利亚城的围墙在俄罗斯人的火炮和地雷声中轰然倒塌的时候,西伯利亚的鞑靼人不得不放弃了他们地都,仓皇向南逃去,俄罗斯人顺利的占领了这座城市。从乌拉尔山以西向乌拉尔山以东的大门,顺利的打开了。

    辽阔的冰原和一眼望不到边的窄叶林,以及那个远在东方的遥远的呼唤,在这一时间似乎都向俄罗斯人敞开了怀抱。

    在西伯利亚汗国地胜利,极大的刺激了俄罗斯人,他们一边向东前进,一边在沿路修建据点。当一五六六年春季来到的时候,俄罗斯人已经抵达了额尔齐斯河流域,接近了松散的畏兀儿人的领地。

    畏兀儿,从字音上看,也可以叫做维吾尔,正是当年回鹘一支地后脉。

    公元八百四十年,回鹘为黠戛斯所灭,《电脑访问.》回鹘残余部落逃至西域,并且逐渐建立起一个以西域回鹘人为主的国家。

    俄罗斯人从当地人口中得知,顺着额尔齐斯河向南,就可以抵达那个富饶的东方帝国以西。虽然额尔齐斯河是一条向北流向北冰洋地河流,向南需要逆流而行,但是这丝毫没有妨碍俄罗斯人的激动和狂喜。这时候,向东寻找更多的野生皮毛产地完全被放到了次要的位置。

    但是,当俄罗斯人在额尔齐斯河流域建立起简易地据点,并且使用他们以往的套路,顺着河流向前探索的时候,他们在这次冒险里所遭遇到的第一个强而有力的敌人,也终于登场了。

    据大明史料云,鞑靼地,东至兀良哈,西至瓦剌。

    明初,永乐北伐,并用离间,致北元汗廷纷乱,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二支。

    后,瓦剌部领脱欢统一瓦剌各部,出兵攻杀鞑靼太师阿鲁台及鞑靼阿汗,另立脱脱不花为汗。脱欢之子也先,继脱欢之后继续扩张势力,完全兼并鞑靼各部,并最终杀汗自立,以异姓篡夺汗位。

    也先以异姓贵族篡位称汗,导致鞑靼和瓦剌各部纷纷离心背叛,也先也最终死于混战之中。也先死后瓦剌势弱,鞑靼复起。

    明宪宗成化十六年,公元一四八零年,鞑靼第二个小王子,把突猛可继鞑靼汗位,称达延汗。

    把突猛可击败瓦剌,削平割据,统一鞑靼各部,分六万户以治之。以东部察哈尔,喀尔喀,乌梁海三部为左翼;以西部土默特,鄂尔多斯,永谢布三部为右翼。

    达延汗死后,鞑靼再次分裂成东西二部,其中右翼三部归俺达辖下,称司徒汗,与左翼三部分庭抗礼。

    大明嘉靖四十年,明廷遣兵部员外郎萧墨轩奉旨巡边,萧墨轩称俺答率众入关掠夺之机,以三千轻骑出关突袭鞑靼西王庭所在地丰州滩,焚毁板升。

    同月,大同总兵刘汉受萧墨轩之命,设伏于俺答北归必经之地,黄河峡谷,歼灭鞑靼精锐骑兵上万。

    遭受双重打击的俺答,不得不在当年年底接受明廷册封,又因受景虚道人感化,归顺大道,受封顺义法王,板升更名归化,仍为鞑靼右翼王庭所在。

    次年始,明廷陆续遣五万边军出关屯田,与顺义王庭归化城呈犄角之势,虽名为拱卫,其实倒也不无防备之心。

    凡事,总是有其两面性。自从归化归顺明廷之后,虽说对鞑靼人来说,总有些卑恭屈膝地味道,但是好处倒也是显而易见的。

    归化城此前历年积下地毛皮货,大多被萧墨轩焚毁板升时付之一炬。但是有需求就有市场。自从大明延绥和宣大开边以来,内地对草原皮货和羊毛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再加上没有战场地威胁,牧民们也大可以放心的放牧更多地牛羊。

    归化地处丰州滩,差不多就是后来的鄂尔多斯草原一带,正属于河套地区,日后更有塞上小江南的美名。

    数万明军出塞垦荒后,出产的粮食不但可以输入关内,更是可以大大满足归化三部的需求,这几年的冬天,归化三部在没有入关劫掠的情况下,竟是没一个人冻饿而死,对于鞑靼人来说,几乎就是一个奇迹。

    入关劫掠虽然说利润丰厚,但也是要死人的。自明英宗后,虽说大明边军的气势弱了许多,但作为全国的精锐所在,也不真是省油的灯,每年秋冬时候地死战是躲不开的。

    如果能够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填饱肚子,不挨冻,鞑靼人也不是傻子,那又何必去不要命的厮杀。

    对于归化城里的贵族们来说,这几年的生活更是有几分惬意,。

    江南的丝绸和棉布,蜀中的川锦和胭。

    “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曾经引得当年大金国主完颜亮梦想立马吴山第一峰,虽然去江南游览一番,对归化城里地鞑靼贵族们来说仍然是一个可梦而不可及的梦想,但是起码新鲜的桂花蜜,白嫩嫩的莲子和莲藕还是有机会品尝到的。

    鞑靼图门部依然惯例一般地纵横在白山黑水之间,把搜寻到的“女真人”源源不断的送往辽东或长城以内,换取那么点可怜地粮食和日用品。

    明庭对于这些被贩卖来的人口,在经历了几次小小的暴动以后,在几年间也悄悄有了些改变,甚至不再称呼他们女真人。这些散居的人口,其实原本就不明白自己到底该属于哪边,如果有女真贵族号召他们,他们也许就会以女真人自居。

    但是,当他们被贩卖到长城以内,以为会受到非人地待遇时,却受到了良好的接待。接待他们的大明官员,甚至和蔼的告诉他们,他们原本就是明人,是不过他们的祖先被关外的野蛮人所掳掠,才会流落塞外。现在他们回到关内,只不过是回归故乡,朝廷为了解救他们,可是不得不给了那些关外地野蛮人不小的代价。他们可以在关内重新获得一分田地和住所,如果表现好,甚至可以从军,为自己地祖先复仇。

    这样的话,听起来确实有点不真实,但是对于常年避居在大山里地居民来说,显然已经足够了,尤其是他们亲眼目睹和经历了相对舒适的多地生活之后。

    于是,他们的仇恨立刻从对关内人这边转到了关外的野蛮人那里,在严格筛选之后,其中少量的青壮年在被打散之后编入大明边军。

    把关外人口编入军队,在此时来说,确实还是一把“双刃剑”。虽然这些关外的人口常年居住苦寒之地,无论战斗力还是忍耐力,都很出众,但是即使是萧墨轩自己也不敢保证他们中间会不会再出现努尔哈赤这样的人物,可是萧大学士却更相信,自强乃立足之本,只要大明自己足够强大,即使有十个努尔哈赤一起出现,也掀不起风浪,更是只会为大明所用。伴随着这个东方帝国日渐向上的同时,萧大学士自己也在变得日渐成熟,更加自信。

    只不过,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归化的野心。俺答虽然日老,但是谁都无法否认,他仍然是一只草原上的雄鹰。

    不可否认,归化城的繁荣,基本上由关内所带动起来的。繁荣起来的归化城,却也带动了草原上的各个散居部落。

    此时的蒙古草原,从根本上说,仍然处于乱世。在乱世里,有人有钱有粮就是老大。所以虽然从伦理上说,鞑靼左翼图门部才应该是草原上最正统的合法继承人,但是同样具有黄金家族血脉的俺答部,逐渐无可避免的代替了图门部的地位,成为草原的中心。

    实际上,归化对南方的大明朝廷仍然充满恐惧。除了宣大和延绥囤积的数十万雄兵,仅仅是归化城附近的五万囤田兵就让归化城里的贵族忌惮不已。

    宣大总督谭纶和延绥总督王崇古,也不时的领兵出塞巡边作训。当上万精骑纵马从归化城附近像迅雷一样一拥而过的时候,归化城那并不算高大的城墙也禁不住微微颤抖。

    在足够的粮食和物资供应下,无论是大明的边军还是卫所兵,都彻底脱离了半军半民的的兵籍制度,相对的待遇也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大明精骑也隐隐有了几分越鞑靼骑兵的气势。

    归化的扩张,其实是非常小心谨慎的,在收编了几个散居小部落之后,他们小心的观察了明廷的动静。不过看起来,明廷对于他们的小动作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在确定了明廷看起来暂时无意干涉草原上的事务之后,才彻底放心下来。

    其实他们所不知道的是,每次草原上生类似的事情之后,在两天之内总会有一份密报被放到文渊阁的案桌上。而看起来日渐强大的鞑靼俺答图,仍然无时无刻不处在强大的压力之下。宣大和延绥的数万精兵,最快在几个时辰之内就可以兵临城下,威胁归化。在归化日渐强大的同时,挟制住归化,实际上就等于挟制住了整个草原。

    大明隆庆三年末,当同样连接额尔齐斯河的畏兀儿和鞑靼瓦剌部同时向归化求援的时候,归化城里的一部分贵族似乎再也无法完全压抑住自己那颗不断膨胀的野心。

    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归化,都梦想着自己能够获得更多的辉煌,不过遗憾的是,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归化,他们注定都无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因为世界的心脏,并不在他们这里。

    北京,乾清宫。

    萧墨轩去的快,来的也快,从出京算起来,到再回到京城,也不过仅仅四五天时间。

    东暖阁里的熏香炉子,不紧不慢的吐着细长的烟雾,合着放在四角烧得通红的红铜蟠龙炭盆,把每个人的脸上都照得红通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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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第四编辑组荣誉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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