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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三章 争议

    乾清宫,东暖阁。

    “只怕是养虎为患。”高拱说话的声音虽是响头不大。可隆庆和诸位内阁大臣却丝毫不差的听在了耳朵里。

    这内阁里头,其实说起来倒也离奇,当年严嵩那般耳背眼花,平日里旁人和他说句话,常常都要凑到耳朵边去吼,偏偏在内阁堂议的时候,从来没听说他听错过,细究起来,倒真个是有些不可理喻。

    高拱此话一出,就连向来低调的陈以勤都是不禁微微点头,这几年鞑靼人虽是安分了许多,可在明人心里却仍然一时间无法拖去一个蛮横的影子。

    除去这点,高阁老自个也未必没有些私心在里头。

    徐阶仍是内阁辅,也兼着户部的职,可几次做下事来,眼看着却是逐渐失去了圣眷。

    但徐阶毕竟是老臣,又以稳重隐忍著称,除去他那两个儿子以外,还真的抓不到他什么把柄。若是这朝廷内外能看上去风平浪静,等日头久了,徐家在南直隶的事端便更显得突兀起来。总有机会再扳他一把。

    可若是再开战端,朝廷上下却倒显得离不开徐阶这样的老臣来主持,更何况徐阶眼下主持户部,只管粮草,不理军事,想在这上面去抓他的把柄也不容易。兵马未动,又要粮草先行,虽然有萧墨轩和“朝庄”在后面撑着,可毕竟要户部出来主持,也轻易动他不得。

    只要能抓住徐家在松江兼并田产的事头不放,朝野内外必定有理学之士出来呼应,最多年余,高拱有信心把徐阶送回松江老家养老去。

    为了扳倒严嵩,你徐阶能隐忍十数年,我高拱又何尝连年余也忍受不了。

    想到这里,高拱微微的抬起眼来,朝前望去,可目光所及,却并非徐阶,而是站在下的萧墨轩。

    时候不同了了啊,自己这算盘,到底是为朝廷,为大明朝打的,还是为自个打的?这局势,当真自个还能把握的住吗?

    一边站着的张居正,对高拱的话,其实心里也是赞同。刚想出声附和几句,却瞅见萧墨轩低头不语,若有所思的样子,顿时把话压回到了肚子里头。

    隆庆原以为高拱开了口之后,诸位内阁大臣必有一番话说,却没想到迎来了个冷场,也是不禁微皱了下眉头,站起身来。

    “萧卿,你是兵部尚书,关外的事儿也向来是用你的主张。”隆庆迈了几步,走到萧墨轩身边,“你如何看?”

    听皇上在问萧墨轩,其他几位阁老顿时也是如释重负般的松了口气,全把目光落到了萧墨轩身上。

    萧墨轩原本想听听其他几位内阁大臣的意思,可既然皇上直接问到了自个,也不好不出声。

    “臣请问圣上,若依圣上的意,又该如何主张?”萧墨轩暂且不答反问。

    “朕若是一时间能想得明白,何需问你。”隆庆被萧墨轩反问一句,有些不悦。

    “臣曾闻圣人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萧墨轩微挺胸膛,声音清扬,“既然连圣上都无法断言,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该如何主张。”

    萧墨轩名为不答,其实已答,只是又把最后的包袱丢还给了隆庆。隆庆并非昏聩,初时愕然,但随即也明白了萧墨轩话里的意思,和着一笑,坐回身去。

    为帝者并非昏聩,做臣子的自然也笨不到哪去,萧墨轩虽未点明,其实大意已了然。

    座间诸位,内阁辅徐阶竟有些唯唯诺诺的模样,只垂着眼皮在听;适才点头的陈以勤两手相抚,若有所思;张居正右手微举,欲言又止;倒是次辅高拱眉头微皱,徐徐摇头。

    “高卿家又意下如何?”隆庆见高拱模样,知道他心里有话,于是不问辅徐阶,只是先问高拱。倒是徐阶听隆庆径直去问高拱,禁不住暗自微叹一声。

    “鞑靼狡黠,只怕和不能久。”高拱所忧似乎也并不无道理,“当年成祖时,也曾有封鞑靼贵族为王,久后皆反。”

    “臣不通军事,可臣也知道。我军之长在于火器,鞑靼之长在于马上。”高拱侃侃而谈,“近年来我大明边军虽是骑射愈精,可若对起鞑靼并无占优,若是鞑靼再习得火器之术,只怕……”

    高拱所言,虽有些气短,但也算是实情,此话一出,隆庆适才刚张开的笑脸顿时又绷了起来。

    “那若是以朝廷出兵,解瓦剌及畏兀儿之围如何?”张居正观着众人脸色,徘徊许久终于憋出句话来,“俺答部眼下毕竟归附我朝,此次求援,亦颇有诚意,若是不允,只怕反是激起他蛮夷的性子来,也免得火器落到其他鞑靼人的手上去,反是会生出事端来。”

    “张大人果然志向不小,只怕日后把当年卫青卫大将军都要比下去。”高拱对张居正的话不以为然,冷笑一声。

    “高大人,皇上召内阁议事,既是议事。便是要让人说话。”徐阶忽得抬起眼皮,netbsp;“徐卿说的是道理。”隆庆点头称是。

    高拱想回徐阶的话,却见隆庆开了口,只得吞了回去,面皮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竟未心服。

    “微臣倒是赞同张大人的主张,关外土地千里,若是不取,反为蛮族滋生。”萧墨轩见众人纷争不下,又有张居正相助,暗觉时机已到。

    “塞外苦寒。取之何用?”隆庆尚犹豫不决。

    “陛下,可曾忘了南洋?”萧墨轩不再多说,只提一句。

    南洋乃湿热之地,中原大国甚少动过染指的念头,可如今又何曾有人想过,如今太仓岁入的四分之一,竟是取自于南洋海贸。

    之前尚有人想分辨几句,可又听说起了南洋,左右顾盼一回,竟无人再出反驳。他们不反驳,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萧墨轩下一步棋想落在哪。

    内阁里若论权势,萧墨轩未必数得上第一,可只论布局,无论是徐阶还是高拱,都只能跟在萧墨轩后面。

    大局如棋,没有人有信心下得比萧墨轩更好。所以他们还不如让萧墨轩来落子,他们站在一边侧击来的更好。事实也证明,这样大伙才能从中抓到更多的份子来。

    “何人可往?”隆庆沉思片刻,抬头问道。大局布下,就算是做棋子,也得有做棋子的资格才行。

    “辽东副总兵李成梁。”

    李成梁虽已经官居副总兵,可比起戚继光,谭纶,王崇古等人仍然差的太远,他的名声甚至还不如大同总兵刘汉。

    实际上仔细盘算起来,李成粱确实也没干过什么大事。近几年来,辽东几无战事,除了关外的归化一军,边军也几乎废了军囤,完全改由朝廷供应粮饷,李成梁这些边军将领也能够完全腾出手来,专心练兵。

    打心里说,萧墨轩没有看错,李成梁虽然多年来锋芒不1ou,可确实是将才。

    只是李成梁挖空了脑子,翻遍了家里的祖谱,也没弄明白萧大学士为何如此看重自个。这份恩情来的太突然。太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成梁练出的兵,即使是戚继光看了也赞不绝口,可李成梁心里仍然象堵了根刺一样的别扭。

    李成梁无大功,他能官居副总兵,完全是依kao萧大学士的提拔。边军尚勇,李成梁升官如此容易,虽是来趋炎附势的人居多,可未免也惹来一些私底下的讥讽。

    李成梁也算是血性汉子,那些讥讽的话给传到耳里,未免让人生出几分火气,可是却也无可奈何。虽是做梦也想着真正去干一回大事,可一直不得其机,实在是无比苦恼。

    大明隆庆四年,三月初五。内阁大臣,文华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加太子少保萧墨轩出山海关,由蓟辽总督戚继光陪同,亲赴辽东宣旨,封李成梁为都督佥事。

    同月,明廷遣使至察哈尔,颁布圣谕,欲加封图门为镇东王,并贿以重金,请准借道辽东军西进。图门贪货,遂准之。

    三月十七,京师兵部衙门。

    因得王崇古和张四维的缘故,眼下的吏部尚书杨博和萧墨轩走得极近。只是因为萧墨轩又兼着文华殿大学士的头衔,又最得圣眷,所以倒是杨博前来拜访萧墨轩的居多。

    兵部衙门的兵丁和杂役都认得杨博,更识得他的脾性,见他来了,也不阻拦,也不通报,任由他迈开步子,闯一般的走了进去。

    “萧大人可在。”杨博虽也是科班出身,可带兵多了,也多了几分彪悍的脾气。进衙门口的时候不问,等到了萧墨轩的公房前倒是扯开了嗓子吼,若是萧墨轩不在的时候,也少不得拿门口的兵丁撒气,却没想自个进门时候根本没问,别人又哪里敢去拦他。

    走到兵部尚书的公房门前,门是虚掩的,一推就能开,可杨大尚书的脚下的步子却反倒是落了下来。门口站着两个杂役,是听使唤的,见杨博过来,只是回头朝门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欠身打礼。

    “萧大人可在?”杨博这回声音放低了许多,与其说在问杂役,倒不如说是在问门里头的人。

    “阁堂吩咐过了,若是杨大人来了,不必通报。”杂役笑道。

    杨博闻言,心里极是舒坦,竟难得的对着两名杂役拱了拱手才迈开步子,让两人也极是受宠若惊,忙不迭的回礼,不及抬起身来,杨博已是转了进去。

第二十四章 为谁而争?

    三月的北京城,多少还留着点寒气。各衙门里的堂厅里。火盆多半还没歇。可让杨博没想到的是,历来主张该用即用的萧墨轩的尚书公房里,竟是冷冰冰的,似乎比外头的园子里还冷。

    “大学士毕竟年轻力盛,还没到五月,竟是连火盆也舍了,杨博当年领军,也曾经卧雪趴冰,眼下却是有些受不住了,刚才从子谦这兵部的门口过来,都有些喘了。”杨博和萧墨轩近熟,说话自然多少也少了许多生分。

    萧墨轩此时并未坐在椅上,而是负手站在墙边,见杨博进来,才转身拱手相迎。

    旁边有人奉过茶水来,杨博拿起茶杯先在手心焐了一下,才举到嘴边喝了一口。房里只有两人,可竟是半晌无人开口。

    “子谦……”

    杨博刚想挑起话头,却看见萧墨轩呵呵的笑了起来。

    “萧某毕竟是做学生的,为何我那老师要找学生说话,却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转到了杨老您那。”

    “那依子谦看?”杨博放下茶杯,看着萧墨轩,目光炯炯,“依子谦说的也对,高阁老毕竟是子谦的老师,想走到一条道上总归容易些,况且高阁老也说了,只要走了徐阶,内阁次辅的位子,除子谦外不会举荐第二人。”

    “皇上对子谦的恩宠,朝廷内外都看在眼里,再加上高阁老的举荐,定是万无一失。以未及而立之年而登次辅之位,自太祖开国以来,可是尚未有过。”杨博说到这里,也禁不住兴奋起来。眼下他和萧家荣辱一体,萧墨轩位高权重,对他自然也只有好处。

    况且再说起来,杨博年纪做萧墨轩的长辈足以,虽然萧墨轩已是高居内阁,可杨博对他仍是有几分惜才之心。

    如果有可能,能眼看着这颗璀璨的星辰升上最高的天空,也是一件快事。

    “次辅,呵呵。”萧墨轩坐下身来,讪笑几声,“偏又不是揆。”

    杨博瞪大了眼睛看着萧墨轩,萧墨轩向来儒雅。甚少听他说出这般心思的话来,倒让杨博仿佛坠到云里雾里,有些不明就里。

    “内阁里头,萧某的老师并非只有高老师一个。不才若是做了次辅,那不才的另外一位老师,该是何处?”萧墨轩轻叩着黄梨木的桌沿。

    “叔大?”杨博不禁皱了下眉头。

    内阁里头,张居正似乎一向看起来比以前的李春芳和现在的陈以勤还要来得低调。可若要说他真的一点野心也没有,恐怕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若是张居正没甚想法还好,如果张居正想法多些,未必不会嫉恨到萧墨轩的头上去。

    想到这里,杨博也不禁偷偷掐了自个一把,论起官场上的道行,自个要比萧墨轩丰富的多,难道竟是想不到这一层上去。

    高拱此举,也可谓是一石二鸟。内阁里头和萧墨轩走得最近的,其实也就是张居正了,两人不但有师生之谊,更是有那似真似假的翁婿之情。若是两人生隙,高拱居中调度不但少了许多擎肘,甚至还有机会拉拢其中一边。

    在朝廷里,张居正是孤党。高拱若想大权独揽,会拉着谁,压着谁,已经呼之欲出。

    杨博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这其中的究竟奥妙,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这天大的利是放在眼前,况且高拱和张居正两个又是实打实的师生,即使算计起来,在朝廷大部分人的眼里,高拱,张居正和萧墨轩三个联成一气操执权柄的可能倒是更大。

    操执权柄,虽然说起来有那么些不大动听,但事实上历朝历代的权贵们,都是这么干的。君相相制,原本就是自古相传的圣人之术。

    再说了,内阁里头,萧墨轩的年纪最小,偏又最得圣眷,高拱日后即使再跋扈,也不可能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张居正和萧墨轩之间的关系,更是微不可言。

    想来想去,竟是漏算了高拱可能会拉过张居正压制萧墨轩一系的可能。这也并非就是不可能的事儿,大权在握的滋味,杨博也是深有体会,便是老子和儿子,在权柄的把握上也会生出间隙来,更何况师生。很多事情,往往也就坏在一个“贪”字上面。古往今来,莫不是如此。

    “子谦和高阁老毕竟有师生之谊,想来无不可细说。”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杨博虽有些难堪,却更是进退两难。

    兴许……高拱也算是个豁达之人,日后也需要有个合适的人来接这辅的位子,朝廷上下看来,若是给高拱来选,怕也是找不出比萧墨轩更合适的人选来了。而杨博,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出更好的说辞来。

    “呵呵,杨老您过虑了。”萧墨轩淡然一笑。

    “时候不同了……我只不过,想为我们多争一些罢了。我毕竟只是一个人,说到底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是想乘着他们还刚醒的时候,把我们自个也叫兴,多争上一些。至于能多争上多少,只能尽力而为罢了。”

    一语毕,萧墨轩自顾着走到窗前,轻轻的一声叹息,落在杨博的耳中,却像是敲在鼓上的中槌。

    “为咱们多争些?”老将杨博,慢慢伸出二指,在自个的膝盖上轻扣了几下。似乎有些懂了。可是似乎又丝毫不懂。

    抬眼正对着着的,是一幅挂在墙上的皮绘,上面描着连绵不绝的山川河流。皮绘的一半隐藏在墙角的黑暗当中,倒显的好似是无穷无尽一般。

    那便是那幅和皇上挂在乾清宫里一般无二的那幅《大明混一图》了吗?杨大尚书如是想。

    全宁,鞑靼东王庭所在。

    全宁原属北平行都,成祖出关征伐之时,曾驻营与此。后图门受俺答所迫,迁鞑靼左翼王庭至辽东义州边外。

    大明嘉靖四十二年,明庭准现今内阁大臣,大学士萧墨轩所奏,与鞑靼左翼议和。封图门汗为王,岁赐银饷。

    因此一事为战败后所为,故而朝野之中,历来有人深以为耻。

    此时的全宁,虽已经没有了当年明成祖驻边的气势,几堵土夯成的城墙,更有些破败的模样,可是因为享着每年明庭的饷银和义州小开边的利是,所以看起来倒也热闹。

    只是全宁的热闹,相比起现今鞑靼西王庭归化的繁华,却有些畸形的味道。

    南方大明的商人很少前来全宁做生意,而义州的边市,一直也是不温不火。甚至有一些大族,偷偷的把牛羊和皮货拿到归化去买卖,以求能得个好价钱。

    贩卖那些从草原或者老林子里抓来的女真,确实是个好生意,可是这几年来,那些女真是越抓越少。为了获利,甚至还一些小的部落之间互相火并,把从对方那里擒得的俘虏当作女真人卖给南方的汉国。

    对于这些小部落之间互相火并的事儿,图门也只向来严禁。可是漠北草原广袤,常常纵马跑上好几天才能遇上一两个部族聚集地,所以这些事情想完全禁止,也是不可能。

    全宁的城墙上,几面用南方的蜀锦做成的王旗,随意的cha在土墙上。塞北风疾,每次有风吹过,都带起一阵呼拉拉的响动。百来个哨探分布在四周,倒也算是有模有样。

    一队看起来像是有武装护卫的商队,徐徐的从东边的草场边现了出来。顿时城墙上就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那商队看起来规模不小,光马拉的大车就有二三十辆之多,这样规模的商队,整个全宁城一两个月也难得看见一次。刚开春,草场上的新草刚刚长出来,四处散放的牛羊也不是很多,所以老远的就被现了。城墙上的哨探从残缺的垛口上探出半个身子,一边张望着。一边朝四处叫喊着。

    不过骚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因为有一队大约七八个人的游骑已经从城里迎了上去。

    商队的领头,是个大约三十多岁的汉子,红黑的脸庞,宽阔的胸膛上披着一件水牛皮粗制的皮甲,粗粗的胳膊让人毫不怀疑他可以空手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看见全宁城的游骑迎了出来,不但没有现出丝毫惊慌的模样,反是招呼着商队里的人拿出一个个准备好的小包裹,憨笑着给迎来的游骑兵们递了上去,一看就是常年游走在关外的老生伙。

    包裹里除了有三四两重的生丝白银锭子,还有满满的一大包淮南产的鲜盐。鲜盐向来是草原上缺少的东西。也不知道南方的汉国是有意还是无意,义州的边市里也很少很买到上等的鲜盐。许多全宁的贵族,不得不定期私下派人去归化买上一批陕西产的青盐来用。青盐虽好,可吃起来总觉得比海盐少了些鲜味,所以如果能弄到上等的淮南鲜盐,那是最好不过了。

    拿到包裹的鞑靼游骑兵们,小心的拧出一小撮鲜盐放进嘴里,顿时一股久违的咸鲜味从嘴里漫了开来。不错,确实是上等的淮南鲜盐。

    领头的百夫长,满脸堆笑,满意的锤了锤领头的汉子的肩膀,像是夸奖了几句。而那汉子依然是一幅憨笑的样子,一边用蒙古语回着话,一边从怀里掏出文书递了上去。

    游骑百夫长接过看了几眼,又递了回去。随后手一招呼,七八匹马立刻甩开了蹄子,顺着城墙跑了开来,消失的无影无踪,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土墙上的鞑靼哨探们叹了口气,互相张望一眼,嘴里骂骂咧咧一番,又缩回了身子。这样的好事,向来都是那些百夫长,十夫长的专利,他们这些普通的哨探是沾不上边的。而更上头的千夫长,就向来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了。

    领头的汉子仍然是一幅憨笑的模样,站在那里恭顺的看着前来探查的游骑消失在土墙那头,才松了口气似的,束了束身上的皮甲,带头继续向全宁城里走去。

第二十五章 静默

    全宁,南七十里。

    这里是一片看起来略有些陡峭的草洼。当地人都叫这里做“古卡吉律”,据说以前在北宋时候,全宁属于辽国,而古卡吉律据说在以前的契丹语里是跌死羊的意思,甚至还有传言,这里曾经是辽国皇帝的行宫所在,当年金国灭辽,曾经在这里屠杀了上万辽国战俘。这些传说到底是不是真的,从来也没有人去仔细追究,反正就这么叫下来了。

    不过跌死羊这个意思,倒是不假,这片草洼不但方圆有二三里长宽,而且到处坑坑洼洼,时不时的会有一两块尖锐的砖石1ou出地面。如果在这里放牧牛羊,折断牛羊的腿的事情肯定是避免不了的,再加上那个有些恐怖的传说。所以不但鞑靼人从来不在这里放牧,而且在周围二三十里内就尽量避了开来,就是为了防止有落群的牛羊不小心跑了过来。

    虽然已是时近黄昏,落在西边的太阳,像是挂在了枯草尖上,晃悠悠的随时可能沉了下去。远远的朝着草洼低陷的地方望下去。竟是弥漫着一层黎明才会有的薄薄的雾气,更给这片草洼增添了一些阴森森的气氛。

    从中午开始,李成梁已经率领两千精骑,悄悄的潜伏在草洼附近。

    两千多人的队伍,不算多,可规模也不算小。由于担心被鞑靼人现,这两千人都是以百人为规模,分批出关。

    伏军的地点,也是经过详尽探查才定了下来的,到中午时分才在这里全部汇合。周围一片宁静,埋伏在最外围的五百人,全是鞑靼人从老林子和草原上抓出来卖给南方的“乡军”。

    “乡军”是萧大学士亲自点的名,就是“归乡之军”的意思。相对伏军里的其他两千人,这五百已经完全被同化的“乡军”对鞑靼人有着更刻骨的仇恨。

    把这五百人安放在最外围,倒不是因为他们更英勇善战,而是这些出身深山老林和苦寒之地的战士多是散居的猎户出身,更善于在现在的情形下伪装潜伏。

    用来侦察和屏蔽的游骑斥候,只放了五六十骑出去,多是三五人一队,尽量把目标放到了最小,选用的人也都是真正的百战之士,甚至可以说是整个辽东侦骑中的精华,官职最小的也是百夫长,。

    马匹也都上了嚼子,周围有些过分的安静,反而让它们有些不安,在主人的安抚下。只能略有些暴躁的刨着蹄子,偶尔打上一两个闷闷的响鼻。

    李成梁没有呆在队伍的中间,而是和那些“乡军”一起呆在潜伏地的最外围。

    望了一眼逐渐西沉的太阳,李成梁束了束腰间皮甲上的铁扣,顺手把腰间的马刀解了下来,挂在马背上,又从挂钩上取下被紧密的油布一层层包裹的长矛。

    辽东军的长矛,多用松木制成,既坚硬又有韧性,再用油浸过,大刀横着砍上去也不一定砍得断。

    李成梁把长矛拿在手上,定了定神,望了一眼北方,默默的解开裹在长矛上的油布,又从地上拣起一块石头,在上面摩擦着,好让木杆的表面更粗糙些。

    周围的士卒里响起一阵微微的躁动,长矛和马刀都是骑兵最重要的武器,而现在大明太仓殷实,边军所配备的马刀也都是用了夹刃,锐利的可以直接砍下敌人的脑袋。长矛则更多的用在冲阵的时候。

    看李总兵的模样,似乎是要和前军一起冲阵了。

    不过躁动很快就平息了下去,前面拿着地鼓在监听动静的哨探突然打出了手势,又前后翻了两下,意思是有五匹马以上的队伍正在朝这里走来。

    伏军立刻安静了下来,派出的斥候队伍都在五人以下,如果真的像是哨探所说的五匹马以上,那么没准就是全宁城里的鞑靼游骑或者附近的牧民。

    在空旷的草原上,地鼓能监听到的最远距离大约是三里地,来骑的行走度似乎很快,只不过十几息的时间,已经可以模糊的看到人影。从装束上看,倒像是附近的牧民。

    李成梁这次带来的两千五百人,都是经过百炼的精兵,不需要经过命令,就悄悄的从背上取下手弩,扣上弩机。

    来骑越来越近,只用耳朵就已经可以听到马蹄踏在草地上所出“的,的!”的声音。

    前方有一片长了六七颗小树的灌木丛,之前李成梁曾经亲自带人测量过,正好是五十步,过了这片灌木丛,就进入了骑兵手弩的射程之内。

    明军现在常用的火器,这支骑兵队伍也不是没有配备,光是能打出两三里地的小口佛朗机炮就带了二三十门,全驮在马背上。

    不过火器最大的弊端就是动静太大,在这片空旷的草原,哪怕只是用火枪来一阵散射,突兀的声音也会传出很远。所以比较起来。潜伏的时候还是用手弩比较适合,万一遇到大队骑兵对冲,到时候再拿出火器来也不迟。

    眼看着来骑还有二十来步就要过了灌木丛,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名汉子,抬眼瞅了瞅前方,不紧不慢的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来的却是一条大红的绸巾。

    汉子拿起绸巾,在脸上左右轻轻擦了几下,然后把绸巾搭到了脖子上面。这一系列的动作由一个看起来孔武有力的大汉做起来,看起来倒是有些滑稽可笑。

    “自家兄弟。”李成梁嘿嘿一笑,按了按手,旁边的士卒也都松了口气,放下了抬起的手弩。李成梁则一按地上,跳立起来。

    “也就你总兵大人才想得出这套娘娘腔的玩意儿,这一套做下来,咱身上的毛孔直竖。”围着红绸巾的汉子虽然也是穿了草原上牧民常见的装束,可是一身结实的肌肉,即使隔着羊皮和粗布拼成的衣服也不能完全藏住。,见李成梁站立起来,立刻单马纵马奔了过来,在十步以外又停下马步,跃下马来笑道。一边笑着还不忘记拱手作揖:“辽东义州游击线补衮,参见副总兵大人。”

    “难不成拿个大旗给你挥不成。”李成梁知道线补衮是在打趣。也跟着笑道,“上马厮杀,下马撕肉,这里还讲这些规矩做嘛。”

    “路上遇见几个放羊的鞑子,就顺了回来,省得他们跑回去嚼舌头。”线补衮嘿嘿一笑,回过身去,右手一指,朝着身后几匹马的方向。

    后面有四五匹马上的人,都是被用绳子牢牢捆住,嘴也用撕住的布条堵住。看起来果然是草原上的牧民的模样。见李成粱和线补衮一起朝他们看来,顿时眼睛里都1ou出恐惧和绝望的神情来,身体也禁不住颤颤抖。

    “留了两个兄弟在那当羊倌,一时间鞑子也不会现。”线补衮见李成梁略皱了下眉,连忙继续说道。

    “找几根结实的绳子捆好了,多捆几道,紧上了,别给他们跑了。”听线补衮这么说,李成梁才放下心来。

    派出的斥候,都穿着草原上牧民常见的装束,就算是遇见熟人,远远看上去也未必就能看出端倪来。

    这些抓来的鞑子,虽然只是牧民,但是鞑靼人上马拿刀,下马放羊,战士和牧民之间原本也分得不是那么清楚,所以即使说鞑靼人是全民皆兵也没错。所以对这些牧民,也不必那么客气,没准他们中也有人曾经拿起过屠刀,对着村庄里的妇孺挥下过。

    “老郎进了全宁。”线补衮从李成梁手中接过水袋,狠灌了一口,丝毫不顾礼数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苏巴海也确实是在全宁。”

    李成梁猛的抬起头来,两只虎目射出箭一般的目光。可是不过片刻,就淡淡一笑,在线补衮身边坐下,又拾起刚才丢在地上的长矛修整起来。

    “哎,引城兄弟。”线补衮见李成梁不答话,倒先急起来,“咱袍泽这些么年,你咋好象从来没怕过。苏巴海在全宁,那可是至少多了上千鞑子巴林部的喽罗。”

    “你可是怕了?”李成梁又是淡然一笑,连头也没抬起来。

    “咱……咱可没说。”线补衮听李成梁取笑,顿时更急起来,“咱线补衮,也是铁打的汉子,这话若是传出去。咱还怎么在辽东立足。”

    “咱们若是先怕了,还怎么领着他们冲阵。”李成梁磨好了手中的矛杆,又从线补衮的腰里抽出短刀,在乘手的地方划了几道浅浅的横槽。

    “若不是顶着个朝廷给的官职,都是生死在一块的兄弟,若是败了,无非是死在一块罢了,这大草原上,纵马一天能追出几百里,能给你跑回关内去?”李成梁把短刀丢回线补衮,然后把长矛拿在手上称了几下,又满意的拍了拍。

    “呸呸呸。”线补衮赶忙连吐三下,“战还没打,就说什么死在一块,不吉利。”

    “不过你说的那什么……倒是和萧阁台说的那啥差不多。”线补衮继续说道,“‘人生来平等,无贵贱之分’,对,就是这么一句,意思差不多。难怪萧阁台对引城你另眼相看。”

    “以前的陈胜王也说过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过陈胜王是造反的,萧阁台却是保着朝廷的,两句话的意思琢磨起来总觉得大不一样。”大明的军将,也大多读过不少的也并不算少。

第二十六章 天火降罚

    “若是打不胜,哪还有脸回关内去。”李成梁并没有顺着线补衮的话去说。反倒是轻轻叹了口气。

    “大明五军,江南军剿了倭寇,岭南军平了南洋,就算是咱北面的九边三军,延绥军和宣大军也定了归化。只有我蓟辽军,两万精骑葬身大漠。非但未有寸功,还要引得朝廷和图门议和,封他为王,岁赐饷粮。便就是连戚大人私下说起来,也说是朝野对萧大人最大非议之处。我辽东军好歹还有一个悲壮的名声,这骂名,都是萧阁台背了下来啊!”

    “怕他苏巴海,我就不是李成梁。”李成梁铿然道,“等了这么些日子,不就是等他苏巴海到全宁来,萧大人的吩咐,打散了图门的察哈尔部和巴林部,鞑靼左翼就成了一盘散沙,到时候大军北进,扫荡大漠,我们辽东军便是功。也算是争一口气。”

    “打完了鞑子,断了背后的这把刀子,我李成梁才有脸领着九边三军调出来的弟兄们去西边打红毛鬼,要不然他们在后面做起乱来,那咱也有得受。”

    “不是说红毛鬼都在南边的海上吗?都给岭南军给扫平了,咋又跑到西北边去了。”线补衮甚是不解的嘀咕了一句。

    “不过萧大人就是咱大明朝的福星,照到哪,哪边就长脸。”线补衮虽然想不明白红毛鬼怎么又跑到西北边去了,可是也禁不住振奋起来,一张宽宽的脸盘兴奋得泛红,“这回萧大人要给辽东军长脸,咱可不能自个落了回去。”

    “萧大人一介书生,当年都能领军捣了板升,咱这里两千多精骑,凭啥就不能。”李成梁站起身来,狠狠的把长矛cha到地上,然后看了看地上的日影。

    “申时中,再过一个时辰,全军披甲上马。”

    “苏巴海得留给咱。”线补衮也跟着从地上跳起来。

    “你当苏巴海是兔相公。”李成梁哈哈笑道,“拿不拿得到,得问你自个手上的刀,还得瞅着老郎是不是也和你一个念头,他这时候可比你近得多。”

    “老子就当他是个兔相公。”线补衮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怪异,“老子一刀刀剐了他,脑袋带回去送到杨老总兵面前去。”

    “当年的事儿,图门也少不得。”李成梁的嘴唇略微抖了几下。

    戌时一刻,全宁。

    草原上的日子。相对于关内更要看日头。虽然由于开了小边贸的原由,全宁城这两年也有模有样的学起了关内的样子,除了集市和酒楼,就算是窑子,也学着关内起上一两个风雅的名字,虽然都心知肚明,若真是关内风雅的美人,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吹风沙,但是每日也引得不少浪荡之徒前来附庸,那些从关内来的客商,更是这些地方的大客户,有总比没有好,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不过全宁毕竟只是个小地方,过了戌时的钟点,大街上就没了人影儿。全宁城的街道倒也宽广,这里是当年明成祖的驻军行都,一切都按照方便行军的方式建造。

    天上时不时的飘来几片云,挡住了月亮,显得黑漆漆一片。路边那些昔日的军营,经过简单修缮,虽然不能住人。但是当作羊圈也是适合。偶尔街道上跑过一两匹马,“的的”的马蹄声也会惊得圈里的牛羊一阵躁动,少不得惹来一阵羊主人在背后的骂。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羊倌,也被街上跑马的声音惊醒,骂骂咧咧的披上皮袄,转到羊圈里看了看受了惊的羊群,添了点草料和水。见羊群又逐渐安静下来,才满意的拍了拍手,转到墙角边,掏出物事解起手来。

    全宁来往的商队很少,大部分来往关内外的商队,走得都是大同到归化的路线,毕竟买卖的东西都差不多,还是先求个平安才是正道,况且相对来说,归化城的货物还要比全宁丰富的多。

    今天来的那支商队看起来规模不小,向来行走全宁的商队,到了全宁,总会有人前去私下接洽,希望能够直接把货物卖给他们。虽然价格比运到归化要便宜些,可是少了路途的往来,还少了部落里头人们私底下的盘剥,算起来也差不多,图个省心。老羊倌也准备明个起个早,到客栈里看看能不能遇到那支商队的人,搭上条线,以后自家的皮货和马匹也就不愁销路了。说到昨个那些从关内来的汉子,也不知道这些年南方的汉国是怎么养人的,个个长得比水牛还壮似的。看着人的目光虽是和善。可总觉得让人心里怕得慌。

    老羊倌当年也跟着部落的头人们进关打过草谷,打草谷是好生活,可是也有不知道多少一起去的兄弟再也没能回来。不过那时候……似乎汉人也没这么凶悍啊,看着咱草原上的人,心里头总像是高一等似的。没法子,谁叫眼下得求着人家呐。

    关内汉人家的姑娘,可真是水灵啊,掐一把像是能捏出水来。那些粮食和财物,随手就拿,放一起能堆成小山。听说眼下南边的汉人出了巴特尔(英雄),咱惹不起了,就连西边的俺答汗,也是跟着汉人走。

    可若是惹不起汉人,汉人为什么每年要送钱送粮食给大汗。看来总还是有些怕咱们的,前些年在东边,大汗不也领着咱儿子杀了两万多汉人的兵,听说连他们的头人都被砍了脑袋,总还是有些怕咱们的。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有机会去打打草谷,从前的盐货和布匹什么的,从来不愁,眼下都说安定了些,可咋却什么都缺了呢。南边的汉国从前有个洪武汗和永乐汗。眼下又说出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巴特尔,这些多年了,咱草原上咋就不再出个成吉思汗呢,领着咱们去夺汉人的东西和女人来,当年大元国的日子,咱怎么就没赶上呢。还有眼下这个汉国的巴特尔,怕也是假的多吧,汉人向来喜欢这样胡编乱造。

    老羊倌解完了手,kao在墙边上,一边稍事休息下,一边胡思乱想着。眼睛也禁不住的朝着南边看过去。

    就在这时,老羊倌突然觉得南边的天空似乎跳了一下。

    天怎么会跳?眼花了,人老了就是不行了。老羊倌第一个念头就是禁不住要嘲笑自己,右手在破皮袄上擦了几下,准备抬起手来去揉揉眼睛。

    可是就在这事,老羊倌的手还没抬了起来,他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天空。

    “砰”的一声轰鸣,像是远方传来的闷雷声,却震得地面都有些微微颤抖。一个圆圆的火红的东西,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划过了天空。

    扫过天空留下的痕迹,都是血红的一片,像是把漆黑的天空隔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撕成了两半,又像是黑暗中的怪物张开了血盆大口,朝着全宁吞了下来,瑰丽而又说不出的诡异。

    还没等老羊倌叫出声来,只见更多的一模一样的的圆球,一起出现在南边的天空之上。都拖着长长的尾巴,连成了一片铺天盖地的血红,照亮了大半个全宁城。屋顶上,街道上,到处映射出一片血红色。

    巨大的呼啸声,像是狂风从全宁城上空卷过,让人耳朵说不出的难受,想要吐出来。

    “轰……”一颗圆球从空中落下,正落在老羊倌身后几间房的位置。犹如平地落下一颗惊雷,巨大的震动和轰鸣声震得老羊倌几乎要站立不稳。

    老羊倌呆呆的回过头去看,正巧看见一大堆不知道是碎土还是血肉的一起被炸上了半空。

    一股巨大的气浪卷了过来,把老羊倌推着向前踉跄几步,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砸在他的肩膀上,老羊倌低头去看,看见的却是一条被炸碎的羊腿。

    后头那户人家,也是察哈尔的老羊倌,就连都没来得及叫出一声来,全家都和这跳被炸碎的羊腿一样成了碎片。

    “长生天……天火降罚啦……”老羊倌的眼睛里。在一瞬间就布满了血丝,他用着最大的声音撕心裂肺般的嚎叫起来。膝盖一软,扑通一声的跪倒在地上。

    “儿郎们,今天就是咱辽东军报仇血恨的日子。”李成梁一身轻装皮甲,马上横一支长枪,厉声喝道。

    “万胜……万胜……”两千五百辽东精骑,一起大声呼和起来,在漆黑的夜里,在空旷的草原上,像一阵阵惊雷卷过。在他们的头顶上,一条条血红色的曲线仍然在不断的划过,朝着全宁城飞去。

    “汉军来了,汉军来了!”

    图门早就被巨大的轰鸣声从床上惊醒,安定了这么些年,图门也早就习惯了在床上睡觉,这些汉人,可真是会想法子舒服。

    图门连皮甲都来不及先穿起来,只裹着一条长长的棉布就从寝宫里推门奔了出来。

    图门的汗庭是当年的行都行宫,去年专门去南边请汉人的工匠来修缮过。不过眼下这座汗庭,却像是乱成了一团的马蜂窝似的,到处都是乱窜的侍卫和侍女。东边那座小楼,下面挖了水塘,是依着汉人江南的风格建造的,图门在夏天的时候最喜欢去里面避暑,可是眼下却被炮弹击中,燃起了熊熊大火,侍卫们正手忙脚乱的从楼下的水塘里取水想要扑灭大火。

    “大汗,汉军来了。”相对于图门,苏巴海的动作还要快上一些,他已经穿戴好了全幅的盔甲,踢开了一个想要拦住他的侍卫,朝着图门跑了过来。

第二十七章 以骑战骑

    “背义弃信的汉人。”图门的额头上暴出几根青筋。“召集人手,只要他们还没进城,就上马冲散他们。”

    出乎所有鞑靼人的意料之外,城外的汉军虽然用火炮和炸药炸塌了好几面城墙,可是却没有急着冲进来,反而是朝着南边后退了五里地,摆开了阵势,似乎是想要和鞑靼人来一场正面的对冲一般。

    有了喘息的时间,图门和苏巴海倒也并非无能之辈,乘着这个时候安排了人手分散到城内各处安排救火,又集结了六七千骑士想要冲出城外。

    鞑靼骑兵骑马行走,平时在草原上奔跑确实是快如迅雷,可真轮到想要固守,就有些不伦不类了。六七千人是个大阵势,走到城门边,未免有些拥挤,南边的汉军又是一阵火炮打了过来,不但没有冲出城去,被炮弹炸到,加上自相践踏,反而是又损失了七八百人。

    好在放出去的游骑回报。汉军只在南边有,其他三面都没有,于是分散从东西北三门出城,又绕到回去,兜了一个大圈子才转到了南边,乘这个时候,明军也早就摆好了阵势,像是就等着鞑靼骑兵来冲阵一样。

    虽然双方都没有张火,不过好在天上还有月亮,所以约莫的也能看到一些对面的动静。整顿好的鞑靼骑兵,依稀又有了一些驰骋草原的骑士的模样,手里拿着角弓,不断的嚎叫着挑衅。

    图门的一队亲兵骑着马奔了过去,跑到阵前,却又不敢太凑近,只是乱放了一阵弓箭,连明军的毛都没射到一根,可见明军没有追来,图门军又是一阵嚎叫。可见着汉军依然军姿整齐,巍然不动,就算箭矢落到面前十来步,也没有一个人动弹,未免又觉得有些落气。

    这支汉军,似乎和从前的真的不一样呢,难道是想和咱对面正冲?难道南边的汉国真的出了巴特尔,要不为什么这几千人胆子就这么大,敢来袭击屯兵上万的全宁?鞑靼人一个个互相看着。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要和鞑子玩马战,还是总兵大人你有种。”线补衮站在李成梁右侧十来步的地方,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长矛,“也不知道老郎在等什么。”

    “鞑子自以为最大的优势就是骑兵野战,要想打得他们再不敢和咱叫板,只有在骑兵野战中打疼他们,若只是夺一个全宁,哪里要这么麻烦。可萧阁台的吩咐是毁了全宁,不是夺了全宁。既是要毁了,就要毁了这些鞑子兵。”李成梁嘴角微挑,缓缓举起手中的长矛,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今天咱就让这些鞑子知道,咱辽东的汉子不是孬种。”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回了。”李成梁一抖马缰,当先冲了出去,“儿郎们,给我杀!”

    顿时,辽东军两翼立刻动了起来,整个军阵,就像劈开的波浪一样向两边分开。两条大龙,张牙雾爪朝着鞑靼军扑了过来。

    对于明军的举动,鞑靼军似乎也是早有准备。都和汉国打了这么些年了,这些套路还能不知道。

    辽东军和鞑靼军的军马,都是草原上产的居多,跑起来都差不多。明军这么一动,鞑靼军也不急着迎上去,而是分成了几段,向后奔去。一边跑,一边向后射着箭。一马跑一马追,在后面追的往往会自己一头撞到前面射来的箭上,后面追的越快,前面跑的也越快,后面追的慢,前面跑的也会适当放忙度,与其说是被追,不如说是把明军吊在后面,往往是追得越快,死伤的越多。

    初春的草,原本就长得不算整齐,被成千上万的马蹄踏过,顿时扬起了一阵尘土。不管是鞑靼人还是辽东军,都已经看不清楚对方的身影,只能依kao马蹄的声音来判断敌人的远近。而汉军似乎也对鞑靼骑兵的强弓相当忌惮,追击的度也并不快,甚至前面奔跑的鞑靼人不得不时不时的控制住自己的马,省得会跑出太远。

    突然,一声刺耳的呼哨从侧面传来,一彪马军从附近的小丘后面闪出身影。领头的马上。苏巴海手执大弓,哈哈大笑。

    “杀不光的汉蛮,这回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在战场的附近散布似乎毫无目的的游骑,然后乘敌人冲锋时候一举冲出从侧面突击,同样是鞑靼人常用的战术。这种战术从大蒙古时代就已经逐渐成熟,并且百试不爽。

    战阵边缘的明军,似乎也现了正冲过来的苏巴海,刚才看起来还有些条理的冲阵,顿时就有些纷乱起来。苏巴海可以隐约的看见,他们有的匆忙的掉过马头,想要转过来正对自己的马队,而更多的人则是慌忙的向着战阵中间或者后方退去。

    什么巴特尔麾下的勇士,还不是和从前一样,苏巴海再也不等,一抖缰绳,领头向前冲去。只要他能冲断这群汉军的骑兵,前面图门所率领的察哈尔部的骑兵就会回过头来冲杀,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在大草原上,不可能有鞑靼骑兵的对手。

    鞑靼骑兵不愧是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士,虽然只有三四百步的距离,但是他们仍然将马提到了最高,像一阵破空的闪电一样冲到了战阵中间。

    苏巴海拈弓搭箭,朝着汉军阵中射去。一阵闷哼远远传来,紧跟着是更加散乱的蹄声。

    苏马海又从腰间抽出弯刀,继续催动跨下的战马,准备一举将这股汉军截成两段。一直被辽东军追击的察哈尔部的骑兵也开始放慢马,调整队型,准备回头冲锋。

    一阵血肉冲撞摩擦的声音从侧翼传来,苏巴海的巴林部骑兵已经和辽东军的侧翼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只听“咚”的一声,一声犹如惊雷一般的鼓声,远远从明军后阵传来。

    苏巴海领着巴林部的骑兵,像一阵狂风一样向明军侧翼横冲了过去。他手中的弯刀已经瞅准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军官模样的人。苏巴海相信,只要再往前冲二十步,他就可以一刀砍下这个家伙的脑袋。

    可偏偏就在这时,他跨下的坐骑却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一样,苏巴海也是一个踉跄,几乎要摔下马来。

    羊,该死的,居然是羊群,苏巴海愤怒的看着自己马前的位置。明军居然把羊群混杂在骑兵的战阵当中。羊要比马矮得多,越kao近地面的地方,灰尘越厚,所以苏巴海居然没有现明军的阵中藏了一群羊,更不知道明军是什么时候把这群羊藏在马队当中去的。

    而这些羊的嘴巴看上去已经被明军用绳子捆得紧紧的,竟没有一只叫出声来。在自己刚才冲锋的时候,在外围掩护的明军骑兵,不是已经向后遁去,就是已经乘机躲到了羊群的中间。自己的巴林部骑兵,蓄足了马力冲锋的目标,居然是一群羊,难怪刚才汉军的追击度那么慢,原来他们居然是裹着羊群在跑。

    骑兵在冲锋的时候,去势极大,甚至可以借力直接削飞一个人的脑袋。可是由于羊比马要矮,所以撞到羊群上,几乎就和撞到了拒马上差不多,还是一堵活动的拒马墙。这些羊被巴林部的骑兵撞上,被撞到的飞出老远,还活着的只知道四处乱窜,有的还往马肚子底下钻,顿时让巴林部骑兵一阵手足无措。

    冲锋的马队根本无法在这么短的距离上刹住,巴林部的前队顿时一阵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苏巴海一边大声的呼喊着让后面的骑兵后撤好重新整队,一边愤愤的从鞍边取出弓箭。

    不过,骑兵冲阵容易,后撤却显得笨拙了许多,虽然鞑靼骑兵多是弓马娴熟,但是匆忙间仍是一阵手忙脚乱。前面的在掉头。后面不明所以,还在往前冲。

    虽然有百夫长和十夫长在里头大声吆喝,可是撞在一起的,自相践踏的仍然不在少数。

    “咚!”又是一声鼓声响起。躲藏在羊群里的明军骑兵纷纷跃下马来,就连战马也被喝令着跪到了地上,压低了身形。

    苏巴海顿时心里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下意识的,他也跃下马来,学着明军一样伏下身来。

    “砰砰……”一阵爆豆一般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苏巴海只觉得像是一阵风从头顶上吹过,就看见自己身后来不及从马上跃下的的巴林部勇士纷纷像喝醉了酒似的在马上晃了几下,又像没捆绑住的麻袋一样一头栽了下去。

    “举盾,举盾,向后撤……汉人的火器……”,苏巴海从马肚子底跃出身来大声喊叫着,仍然有骑兵在朝前拥挤着。

    鞑靼人生性勇猛,统帅往往是冲锋在马阵的最前列,可是此时苏巴海才现,有时候统帅冲在最前面,似乎也未必就是好事。

    苏巴海身边的亲兵也拔出了刀来,胡乱砍着,想遏止住后面的人向前拥挤,后面的骑兵也意识到情况不妙,掉过了头拼命的向后躲着。人喝声,马嘶声全混在了一起。

    爆豆一样的声音再次响起,巴林部的骑士又像割草一般倒下一片,最不妙的是有的战马也已经开始受惊,四处蹶着蹄子,就连马上的骑士狠扎马刺也勒止不住。

    苏巴海终于意识到,汉军的第一个目标原来根本不是正面的察哈尔部骑兵,而是自己这支埋伏在侧翼的游骑。

第二十八章 谁言汉儿不善马

    苏巴海一时间根本无法想明白,为什么这个鞑靼骑兵一直沿用了上百年,屡试不爽的战术突然之间就失去了效果,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想了。

    一声号角声过后,在巴林部骑兵的侧翼,一阵沉闷而急促的声音,像是巨石碾过地面,向着自己这里压来。

    那是重装骑兵在准备起冲锋的信号,在草原上摸抓滚打了数十年的苏巴海又怎么会听不出。汉国的重装骑兵一直都在安静的等待,他们一直在等待着巴林部骑兵最脆弱,最混乱的时候,好乘机向他们起最致命的冲击,而在此之前,从侧翼用骑兵冲击敌人,似乎一直是鞑靼人引以为自豪的战术。

    这些汉人不但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草原上,还带了这么一支恐怖的重装骑兵队伍,难道他们是从天上飞下来的不成?所有的巴林部骑士几乎在这一瞬间都傻了。

    苏巴海拿起了弓,想朝着三十步外,在马匹和羊群的掩护下探出头来的汉军射去,却现自己竟然无力拉开手中的这张用熟了的三石大弓,苏巴海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苏巴海想到了逃,自己率领的这批骑士,虽然只有一千多人,却是整个鞑靼巴林部最勇敢的战士,而巴林部之所以在鞑靼左翼诸部中,能享有和图门亲自率领的察哈尔部相等的地位,也正是因为苏巴海手上的这支骑兵队伍,如果失去了这支骑兵,整个巴林部在鞑靼左翼势力中的地位将会一落千丈。

    不过,那支从南边直从过来的汉国骑兵,恐怕不会任由他们顺利的逃离战场,苏巴海已经可以隐约看见那队骑兵在月光下闪耀的矛尖。在正面的冲锋中,以骑射为主的鞑靼骑兵,根本不可能是重骑兵的对手,而这么些年下来,本就物资缺乏的鞑靼人,已经完全丧失了组建一支重装骑兵的力量。骑兵对步兵的优势是巨大的,但是在防御重装骑兵冲锋的时候,最有效却又恰恰是由盾牌和长矛大刀组成的步兵战阵。可是不管是可以相对冲锋的重装骑兵还是步兵战阵,鞑靼人的手中都没有。

    四百步,汉骑开始整理战阵,由散乱的阵形收缩成最有利于冲锋的梯次形战阵,苏巴海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一层层的枪林。

    三百步,汉军已经开始全力催动马力,苏巴海已经无法完全看清楚汉军重骑后阵的情形,那里已经完全被一股漫天的烟尘所笼罩。

    两百步,汉军开始将横放或者竖立着的长矛放平,微微下斜的矛尖,在月色下反射出摄人的寒光。

    一百步,汉骑用来护身的皮盾也已经被放到身前,犹如身陷泥塘的鞑靼骑兵,这些曾经被苏巴海引以为自豪的巴林部勇士,已经从外围开始溃逃。而身处中间的人仍然在奋力的催动跨下的马匹,想要从这个深深的泥塘里拖身而出。

    五十步,三十步,十步……

    “轰……”犹如一块巨木撞到了败革上的撕裂身,不知道是长矛刺穿马匹还是人的身体所出的声音,汉军重骑犹如一把锋利的匕一般,狠狠的扎入到巴林部骑兵的阵中。明军骑士头顶上鲜红的盔缨,犹如一团团炽热的火焰,疯狂灼烧着这支曾经驰骋草原数十年的骑兵队伍,摧毁着他们所有的荣耀和自豪。

    败了……败了……巴林部完了……

    苏巴海的两只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十多年的辛苦经营,这支自己一手带出的心腹骑兵队伍,竟然会在自己一直鄙视的汉国骑兵的冲击下,一败涂地。

    明军重骑从巴林部军中一路穿阵而过,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巨龙,不可一世。草原上初生的嫩草,被马蹄带起,四散翻飞,浑厚的马蹄声,像是要震撼整个蒙古草原。只穿着简易的皮甲和棉甲的鞑靼骑兵,在这支骑兵的冲击下,四散破碎。巨龙一抖鳞爪,所有阻挡在它面前的力量纷纷灰飞烟灭。

    横穿过战阵的重骑兵,一直冲到了距离全宁城的城墙不到一里地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又开始整顿队形,准备再次横冲而过。

    苏巴海终于意识到,眼下已经是自己的最后一个机会。

    如果让这支骑兵再次冲阵而过,那么接下来的,很可能自己要再次承受一直以逸待劳的汉国轻骑的掩杀。

    苏巴海已经完全弄不明白,到底有多少明军潜伏到了全宁城的四周。他向四周看着,想寻找一条可以安全的撤离战场的路。

    可是虽然天上的月光仍然在照耀着大草原,但是视野却无法像白天那样宽广。更何况,他根本不相信南方那个庞大的大明帝国只派出两三千人就来攻击一个驻扎着上万鞑靼精骑的全宁城。

    虽然战场上的形势已经持续朝着不利于鞑靼人的方向展着,可是苏巴海仍然不相信这些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只有两三千人就敢对着数千鞑靼勇士起冲锋。

    他下意识的朝着西边漆黑的草原深处望去,他已经无法去想着图门那里现在情形如何,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带着自己剩下的人马逃出这片战场,逃回巴林部的营地去。

    只是,西北方向而逃路已经完全被那支汉国的重装骑兵所封锁,虽然看上去他们的人数只有两三百人,但是苏巴海已经冒不起这个险。拿轻装的骑射兵向重装骑兵突击,结果只能是一个字—“死”!

    更何况,已经被吓了胆的巴林部骑兵,纷纷乱乱的,能不能组织起有效的突围,也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向南逃窜,苏巴海此时更是想都不敢去想,汉人向来多诡计,他坚信汉人一定在南边埋伏下了轻装的游骑准备对自己的这支骑兵进行最后的掩杀。

    虽然鞑靼人已经无力武装起一支重装骑兵,但是用重装骑兵从侧翼冲击,然后派出轻骑掩杀,是当年大元帝国颠峰时期常用的战术。汉人既然已经学会了其一,又怎么会不把握住第二。

    已经冲到了西北面的明军重骑已经逐渐重新整顿好了队列,准备冲锋的号角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无比凄厉而一无反顾;一丛丛的长矛直指天空,似乎想要宣告着自己即将成为草原新的主人,留给苏巴海和巴林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逃,逃进全宁城去,一个苏巴海在之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虽然巴林部的马队已经人心惶惶,但是相比重装骑兵,灵活仍然是轻骑兵最大的优势。不知道有有意还是无意,或者是为了更有效的冲锋,明军的重骑在东北方向留出了很大的一块空当。

    只要能在汉军动下一次冲锋前cha过这块空当,就能逃到全宁城的南门下。重骑兵想要调转冲锋的方向可没有轻骑兵这么灵活。

    如果正在自己北面徘徊的察哈尔部骑兵能够反应过来,从明军重骑的侧翼反冲击当然是最好的结果,那么也许这回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即使他们做不到,那么起码也可以阻拦上一段时间,让自己安全的撤到全宁城下。

    老子为图门做的够多了,这回也该他帮我一次,巴林部绝对不能失去这群精锐的勇士,苏巴海狠狠的在自己的拳头上咬了一口,下定了决心。

    一阵阵鼓声和号角声,相继在空旷的草原上响起。

    刚才的那一阵突然的变故,让图门率领的察哈尔部骑兵几乎有些不明所以然,看着从烟尘中突阵而出的明军重骑,他们几乎忘记了自己正处在一场激烈的厮杀中心。

    虽然他们很快就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是却又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冲锋后的重骑兵是脆弱的,如果这时候察哈尔部骑兵能够从明军重骑兵侧翼也来一次突击,摧毁这支明军重骑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也别忘了,察哈尔部骑兵的后头,也吊着一支刚才从明军右翼分出的骑兵队伍。虽然眼下看起来察哈尔部的骑兵在形势上有些占优,可是如果察哈尔部骑兵贸然变换方向,向西冲击明军重骑,那么即使能够摧毁那支刚刚击败了巴林部骑兵的明军重骑,却又要把自己的侧翼却完全暴1ou在了后面那支明军的面前。巴林部,似乎已经在劫难逃。

    西北面的明军重骑已经重新整理好队形,看起来随时都会再次动冲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又迟迟没有动了起来。

    汉军重骑兵一定是在等后面的轻骑兵跟上,好在冲锋后进行最后的掩杀。苏巴海心里开始有些隐隐的庆幸起来。明军的骑兵战术毕竟还不是那么娴熟,居然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空当给自己。

    鞑靼人不愧是天生的骑手,虽然已经惊慌失措,可是在头人的约束和下意识的举动下,巴林部骑兵冒着不断从东边射来的弹雨,极的向东北方向涌去。

    看着巴林部在向东北方向游动,那支停留在西北面的明军重骑也开始一边进行短暂的休息,一边慢慢调整方向,始终保持着对巴林部的压力。

    谁言汉儿不善马,看这支身着重甲,却仍然能够轻松的变换着方向的明军重骑,苏巴海竟然感到有些绝望,无论自己怎么逃,汉军的矛尖似乎都是对着自己。

第二十九章 同生共死

    汉人里出了盖世的巴特儿。看起来也许还不止一个,就算自己能逃过此劫,全宁还能保住吗?可苏巴海此时似乎也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纷乱的巴林部骑兵从察哈尔部的骑兵队伍侧翼乱哄哄的涌过,也有些带乱了察哈尔部的阵势。

    “这只跛了腿的狼崽子。”图门瞠目结舌的看着苏巴海狼狈的领着巴林部的骑兵队伍逃了过来,愤愤的低吼了一声。

    不过看着那支耀武扬威的明军重骑和在自己身后不依不饶追着的明军轻骑,图门觉得如果自己是苏巴海,似乎也拿不出更好的应对办法来。

    相对南方富饶强大的宿敌汉国,鞑靼人确实是太虚弱了,甚至拿不出一点对付明军重骑的东西来。

    形势,比人强啊!而对面的这支汉军,似乎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已经算计了,都说汉人狡诈,果然是实话。

    “回城,等天亮以后再和明军决战,顺便看看那只变成了兔子的野狼,是什么让他吓破了胆。”图门对着胯下的马狠狠的抽了一鞭子,也向北撤去。

    与其呆在城外让汉人继续算计,还不如退回去,等天亮以后重新集结人马来冲击。

    汉人来的快,想来也带不了多少辎重,刚才那阵炮击。应该已经消耗了一大半,只要等等到天亮,附近各个部落的头人带人来支援,自己再领军从城里冲出,没有打不胜的道理。

    全宁城里,仍然是乱哄哄的一团。刚才明军炮击所引的大火,还没有完全被扑灭。

    可能也只有鞑靼人才能想得起来,居然把全宁这么一座曾经的军事要塞当成了羊圈。刚才那么一阵炮击下来,城里到处一片纷乱,人还好说些,可那些冲出了羊圈四处乱跑的马匹,牛羊,才是最大的麻烦。

    牛羊跑到了街道上,主人肯定要出来收拾,所以虽然留在城里的士兵极力约束,收到的效果却算不得好。

    鞑靼人的贵族,多数在全宁附近有自家圈下的草场,而把牛羊圈养在城里的,基本上都是些家业小的牧民,那些牛羊就是他们一年的口粮和希望。跑出去的牛羊都不让找回,还让不让人活了,在这一点上,鞑靼人似乎明白的一点也不少。

    除了到处都是的牛羊嘶叫声,牧民的召唤声,士兵的呵斥声。还有不知道多少住得kao近的牧民,为争一两只牛羊到底是谁家的而动起手来,只能由鞑子兵把他们架开。让他们等天明后再去分辨。

    总之一句话,整个全宁城就是乱成了一锅粥,甚至比城外那场正在进行的生死厮杀还要来的热闹。

    kao近南门的客栈边,今天刚刚抵达全宁的那群汉人客商,一个个惊恐的从客栈里窜出,不知道跑哪去了,只留下了几个看起来是要看管货物的人,躲在一边连头都不敢伸,就连丢在客栈里的货物都来不及去收拾。

    即使有几个人看见了,可是看着仍然堆积在客栈院子里的,小山一般的货物,却又悄悄闭上了嘴。

    那些货物,都是今天眼睁睁看着他们搬下来的,还几乎都打开了清点过。旁边的人都清楚的看见,那里头都是成包的盐货和茶叶,丝绸。就算是部落里的老爷们,没个几年怕也是攒不下这么一大笔财富。

    眼下全宁城内外,都是乱糟糟的,最好那些逃出去的客商再也别回来,被附近的头人带兵抓走,当然最好是遇见什么事儿再也回不来了。那么这些东西就大可以私饱了。

    当然,乘乱去偷摸一些的情形自然是避免不了的,那几个留下来看守的人开始还想阻止,可后来纷抢的人越来越多了,就连路过原本是要维持秩序的鞑子兵也开始抢了起来,到这个时候就谁也阻止不住了。

    原本还有些人对那些客商的去处有些怀疑,可见众人都在争抢汉人客商留下的货物,却也再按捺不住。全宁城这么大,里头这么多兵,就那几十个人能翻起什么浪来。就看那留下来看守货物的人,见到众人争抢也已经是呵斥都不敢,其他人没准是听说他们汉人的兵来打全宁了,怕咱们对付他们,不知道躲到城里哪个角落躲起来了吧。

    到了最后,就连留下来看守货物的人也不见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去关心他们的去处了,客栈的院子里,到处都是散落的关内特产,满地都是争抢中洒落在地上的盐霜。

    自从嘉靖四十二年,南方的大明朝廷册封图门汗为全宁王始。全宁,一直是鞑靼左翼诸部的王庭所在。

    明廷不但册封图门为全宁王,更是允许关内的工匠前往全宁,修缮城墙,修建宫殿,若是在从前,这是图门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相比稳居归化的俺答,图门一直都认为自己才是黄金家族的嫡系传人,大草原上的真正主人。而对于俺答归附明廷,图门更是向来不屑。虽然都接受了宿敌汉国的册封。但是俺答不过是汉国人的奴才,而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是kao手上箭和刀所取得的。

    图门向来是一个不服输的人,所以自然也无法容忍全宁远逊于归化。全宁的城墙,严重破损之处全部用黄土夯实,关内修建城墙,向是是用糯米汁与黄土混在一起。鞑靼人缺少粮食,用的是牛羊的血。所以全宁的城墙刚刚修缮完成的时候,远远看上去,全宁的城墙上黑一块,黄一块的,图门并不满意。最后全部用黄泥涂抹了一层,才算真正完工。

    全宁的南门和北门,在修缮时也得到了扩建,以方便骑兵和牛羊群的出入。八股两指粗的麻绳,操纵着城门上石闸的升降,一切都是仿制关内的城池所建。

    只是无论图门无何不服气,相对于归化,全宁手中所能掌握的财富依然是相当有限,只是对全宁城的修缮,已经惹得鞑靼左翼诸部私下里颇有微辞,以至于最后不得不仍然保留着城墙上那些破损的垛口,其实也就是再无力修缮。

    即使只是这样。也不可否认,全宁仍然可以作为一座坚固的军事要塞。虽说鞑靼人不善守,可如果里头有万余人的守军,想以几千人的规模攻城取寨,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而且在全宁城外的草原上,仍然或远或近的散落着数万鞑靼游骑,只要全宁能够固守上一两天,附近的鞑靼游骑赶来支援,那么胜负之变也许就在转眼之间。

    数千鞑靼骑兵一边用强弓遏止住后面的汉骑追兵,一边朝着全宁城退去,相比出城时候的纷乱。又少了汉人火炮的侵扰,显得有序了许多。三四里地的距离,对骑兵来说根本用不了多少时间。

    只是巴林部乱糟糟的阵势,让图门有些恼怒。

    全宁城南,在各部头人和鞑子兵的弹压下,刚才闹纷纷的情形已经好了许多。大部分牧民和羊群也已经被驱散了开来。南门边的守军已经收到了大汗要领军回城的信号,数百名强弓手也已经登上了城门,准备随时阻击在后面追击的汉军铁骑。

    一名百夫长拉开手中的弓,朝着城墙下射出几支箭头上点着了火油的火箭,城下立刻有人在火箭着地的方向cha上了几支火把。就算不是在马上,鞑靼人也是天生的射手,如果汉人真的敢追到城下,迎接他们的,将是一片铺天盖地的箭雨。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

    就在这时,城门边几个已经跑空了的羊圈里,几十名大汉突然从里面钻了出来,聚集到一起。

    其中一名汉子,抬眼朝着城墙上扫了一眼,目光炯炯有神。

    “好几百个鞑子,前头在大人面前夸下了海口,这回倒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回话了。”

    说这话的时候,汉子不但没有丝毫胆怯的模样,却是咧开了大嘴,哈哈笑了几声。

    “谁要是有顾忌,这时候躲回去还来得及。”大汉忽得板起了脸,“你们都是跟了咱十多年的好兄弟,都知道没一个孬种,可谁家没个妻儿老小的。这一回……没准是真回不去啦!”

    “愿与将军共生死!”几十个人,没有一个人有退缩的意思,个个脸上都闪耀着坚毅的目光。

    “好……好……都是重信义的汉子,好兄弟。”被称为将军的大汉,唇角微微颤抖了几下,徐徐走到人群中间,朝着这些跟随自己戎马多年的兄弟一个个抱了过去。

    “十多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汉的眼角也泛起一点闪亮,“咱朗得功在辽东军里呆了十多年了。白叫了这个名字。”

    “从前鞑子入关,咱躲在城里不敢出去的事儿也干过。”朗得功把手中的苗刀从刀鞘里缓缓拔出,“杨老总兵殉国的时候,咱也在。”

    “当年咱也跟李总兵,老线一起给萧阁台斥过,听说被萧阁台训斥过的人还真没多少,咱也算一个。当年不明白,现在明白了,萧阁台也是我大明的真汉子。”

    “大明五军,就咱这边不争气。每回去京城办事儿,遇见其他四军的袍泽,那眼光瞅得人都抬不起头来。丢人呐!”

    “这一回,咱也壮烈一回,让皇上,让萧阁台,让咱大明朝的人看看,咱辽东军,也都是有血性的好汉儿。”

    “不说了!”朗得功挽起袖子,在脸上狠狠的抹了一把,“这一回,咱们同生共死,走!”

    几十名汉子,虽然人人都刻意压低了身形和脚步,心里却像是燃烧这一团不灭的火焰。这一团火焰,将要燃遍整座全宁城,燃遍整个草原,甚至……更遥远的北方。

第三十章 口令

    “口令!”全宁南门的城墙下。站着几个鞑子的卫兵,看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几十号人,大摇大摆的朝着城门这边走了过来,匆忙之间,倒也没忘记盘问。

    “操你祖宗!”朗得功一句话破口而出,不过说的却是汉话。

    “口令不对。”瞅着面前这几十号人,问话的鞑子兵突然觉得心里有些毛,下意识的朝身后看了一眼。

    “没错,就是操你祖宗。”一把苗刀,夹着一声怒吼破空而下。

    “兄弟们……夺门!”朗得功一刀砍倒面前的鞑子兵,手中的苗刀一挥,当先朝着城门下的阶道奔去。

    城楼上的鞑子百夫长,似乎现了城墙下的响动。他转过身来,拼命的吹响骨哨,向附近的鞑子兵出了警报。

    “老子操你鞑子的十八代祖宗……”朗得功已经杀红了眼,一路砍翻了四五个扑过来的鞑子兵,领人一路冲到了城墙的垛口边。每砍翻一个,郎得功都会大吼一声。

    十七八支长矛同时从跺口上面伸了下来,像是十七八条毒蛇一样吞吐着毒涎。刚才朗得功猝然动,鞑子也没在内城墙里面点上火把,黑漆漆的一片。弓箭也没有准头,才会被他们一路奔到了垛口边。

    现在鞑子已经回过神来,虽然还弄不明白混进城里的汉军细作夺门的目的,可是傻子也知道绝对不能让汉人把城门夺了过去。

    由于怕遭受汉军的火炮袭击,所以城门上同样没有点上火把。黑暗虽然有利于辽东军的突袭,但是鞑子看不清楚,辽东军也同样看不清楚。有的时候,甚至只能kao兵器划过空气出的破空声和对面敌人的喘息声来判断攻击和防守的方向。

    朗得功一路冲在最前头,虽然又接连砍倒了几个鞑子,可是用四面方涌过来的鞑子兵却越来越多。从城里赶过来的鞑子虽然不敢放箭,怕误伤了自己人,但是却牢牢的堵住了阶道的退路,把朗得功带的几十人挡在六七丈长的阶道上,这时候就算是想退,也是退不得了。

    前面被死死的抵住,下头的鞑子兵纷纷涌来,几十个人能占住的地方也是越来越小。

    “咚……”一声重重的鼓声从南边远远传来,紧跟着,又是一阵悠长的号角声响过。

    “鞑子要回城了。”朗得功心头顿时一震,他挥刀格开几支鞑子兵从垛口上伸出来的长矛,又向后腿了两步,坚定的站住了脚。

    “张大海,尹小虎。”朗得功朝着身后大喊,“帮我架起,翻海跳!”

    “将军,让先咱上去……”被叫做张大海和尹小虎的,全身一抖。也大声喊道。

    “将军,咱先上!”“让咱去,咱家里还有弟弟”“咱去,咱也是辽东的好汉子。”

    几十个人,纷纷争先恐后的喊道。

    “都给我住口。”郎得功又是怒吼一声,拽过一支鞑子伸过来的长矛,用力一扯,垛口上的鞑子顿时站立不稳,一头朝着城墙里头栽了下去,只听见下面闷闷的一声惨叫,约莫是活不成了。

    “若不是鞑子在这边,咱得试试你们手上的刀,谁要是谁能胜得过我老朗,再给我充大也不迟。”

    “你们两个,还在等什么?”朗得功见张大海和尹小虎仍然迟疑不动,顿时虎目圆瞪,“若是给鞑子城外的大军进了城,咱就算是死,也是白死了。只有夺下城门,兴许才有一条活路。”

    “辽东军广宁诸军听令。”朗得功长啸一声,“广宁游击朗得功。率众击敌,若不幸战死沙场,望尔等誓夺此门,助我辽东军克复全宁。”

    “将军……”

    一阵千军万马踏过地面的轰鸣声,一路朝着城门边压了过来。鞑子回城的军队,已经离城门最多只有一两里地的距离了。

    “大丈夫,马革裹尸还,快哉快哉。”朗得功哈哈大笑,两只胳膊笔直伸出,“来!”

    “一,二,三……起……”

    四只胳膊拉成一张人弓,朗得功两腿深屈,随着托力奋力一蹬,整个人像一只离巢的大鸟一样腾空而起,盘旋着朝着剁口上的鞑子兵中间飞去。

    冰冷的月光下,朗得功整个人犹如他手中寒光闪闪的利刃一般,直向鞑子的心脏netbsp;鞑子兵目瞪口呆的看着从空中直扑而下的朗得功,却也没忘记把手中的长矛掉转过来,直直的对着天空。

    一声犹如撕破布条的一般的声音从鞑子的矛间传出,朗得功落到城墙上,一个踉跄,随即又立刻稳住了身形,一支长矛直直的穿过他的大腿,矛尖从另一头1ou了出来,泉水一般的鲜血顺着长矛喷射而出。

    “老子操你们祖宗……”不知道什么时候,朗得功的嗓子已经叫得沙哑,两只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犹如一头怒的野兽一般。四处张扬着自己的爪牙。手中苗刀的寒光闪处,鞑子兵不是矛毁就是人亡。

    “一,二,三……起……”

    一阵阵吆喝声,又在身后响起,一个个义无反顾的身影,从空中落下,站到了郎得功的身旁。

    鞑子在城墙上布置的阵脚终于被冲动,虽然四面方仍然不断有鞑子涌来,可是全宁的城墙也就这么点宽,只能并排站上六七个人,大部分鞑子只能在后面着急的嚎叫着。

    城外大军移动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只用肉眼,也渐渐得可以看见从草原上一路奔还的鞑靼骑兵。

    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是血,也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的,还是鞑子的,或者是自家兄弟的。

    马蹄声越来越近,只站在城墙上,也已经可以感觉到城墙被震动得微微颤抖,图门带领的察哈尔骑兵和苏巴海带领的苏巴海溃军就要进城了。

    一部分鞑子把朗得功等人压制在城墙上,另外一部分离得远的,则重新换上了长弓。对着城下瞄去,准备随时压制冲城的汉军。

    “别管我……去砍吊绳……砍断吊绳!”朗得功一把推开想要上来扶住他的士兵,弯下腰来,一刀砍断了还挂在自己腿上的长矛。伤口被拉动,又是一阵血箭而出。

    城墙上,冲上来的辽东军的军汉们聚成了一团,一点一点的朝着闸门所在的方向移去,几乎每走一步,都会有人受伤甚至倒下,而身边的鞑子兵却是越聚越多。

    眼看着离闸门只有**步远了,可是鞑子兵也知道绝对不能让汉人把闸门夺去。他们也紧紧的聚在一起,死死的抵住企图压过来的汉人,朗得功等人连冲几次,都被压了回来。

    马蹄声已经在脚下响了起来,鞑子回城的骑兵已经有人冲过了城门,图门马上就要回城了。

    “再来,翻海跳。”朗得功把已经有些卷了刃的钢刀咬在嘴上,刀身上满沾的鲜血顺着嘴唇流了下来,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就连压在他面前的鞑子兵,也禁不住后退了半步,为之胆寒。

    “再来,这是军令。”朗得功瞪着赤红的眼睛大喝着,每叫一声,都会有一阵血箭中喷射而出。原本赤红的脸庞,也开始逐渐变得苍白。

    虽然有些犹豫,站在中间的两名军汉仍然拉成了人弓。

    朗得功强撑起精神,刚想踏上人弓,却被旁边冲过来的张大海猛得一把抱住。

    “放开我,违令者斩……”朗得功愤怒的挣扎着,想要挣拖。可是由于流了太多的血,全身却一阵阵的泛起一股无力感。

    “小虎,帮我抱住将军。”张大海朝身边喊着,被叫的尹小虎一刀砍断了一支鞑子的长矛,让身边的兄弟抵住空挡,回身接过。

    “将军,你在辽东军呆了多少年头,我张大海就跟了你多少年头。”张大海把郎得功朝着尹小虎推了过去。

    “十多个年头了。”张大海挺了挺身板,深吸一口气,朝着四面环顾的鞑子兵看了一眼,“将军你得势,咱也跟着出人头地;将军你被人瞅低,咱也跟着受白眼。”

    “杨老总兵殉国的时候,咱跟着你;去京城见皇上,见萧阁台,咱也跟着你;眼下打鞑子报仇,咱还是跟着你。”

    “这么些年了。将军你没亏待咱,咱眼下也是堂堂的百户,朝廷正六品的武官。咱祖孙五代,就数咱当过的官儿最大,回头去地下见了祖宗,也算是有脸了。”

    “咱家的爹娘和弟弟,还有个没出阁的妹子,眼下咱大明圣君在位,上头又有萧大人,戚大人这样的好官,军部里有李总兵和将军这般的汉子,咱也不怕他们日后有个饥冷,放心着呢。”

    “借将军一句话说,这次咱也壮烈一回。”张大海哈哈大笑,伸脚踏到人弓的胳膊上面,两只手分别在左右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好兄弟,谢了。”

    “给我起……”一股强烈的气浪,像是从张大海的胸膛里暴裂而出,从喉咙里面涌出。

    “一,二,三……起……”

    张大海腾空而起,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直直的朝着门闸所在的方向飞去。

    一支支羽箭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过,向着飞在空中的张大海身上飞去,朗得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哈哈哈哈……***鞑子,还记得今个的口令不?爷告诉你,就是操你祖宗……”

    张大海全身挂满了羽箭,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门闸吊索,哈哈大笑,鲜血顺着口,鼻一起涌出。又运起全身最后的一丝力气,挥刀朝着面前的四根吊索砍去。

第三十一章 生路?死路?

    “大汗归营,大汗归营……”鞑子的先头马队一路风驰电掣,朝着门洞的方向冲去。

    城门上的城楼上,一阵阵厮杀和喊叫声远远传来,当先抵达城下的鞑子惊愕的抬起头来朝着城楼上看去,胯下马匹的度却没有稍滞。

    “大汗,城上有汉军。”察哈尔部的亲卫兵不安的扬起马鞭,直指城楼上边。

    图门冷哼一声,只是催动胯下的马匹。全宁城里,住得几乎都是鞑靼人,又以察哈尔部的牧民为主,往来的外乡人极少。甚至可以说,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

    汉人想大规模混进全宁,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细想起来,也只有今天刚进城的那支汉人的商队最为可疑。这些南蛮果然是诡计多端。

    这些懦弱的汉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大,难道他们以为kao那么几个人,就能夺下全宁的城门?等进了城,再慢慢收拾他们。

    想到这里,图门又是一抽马鞭。加快了马步。

    也许是忌惮鞑靼人手中的强弓,而明军的火器在马背上也没有准头,所以明军的骑兵虽然一直追在鞑靼人身后,但是追得并不紧,看上去于是说是追击,不如说是像欢送更多一些。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离城门越近,图门却觉得越不安起来。

    打一开始起,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这些南蛮的算计当中。

    自个一直以为草原上是鞑靼人的地盘,却给人潜伏到王廷附近还没现。以为率军杀出城去可以冲跨城外的汉军,可没想到汉军居然摆开了阵势,和自己玩了一场骑兵战,而且似乎还大占上风。直到刚才苏巴海所部被汉军的重装骑兵冲散,图门心中的不安几乎到了顶点。

    更让人揪心的是,虽然心里总觉得隐隐不安,可又丝毫找不出到底不安在哪里。

    城墙上的汉军看起来确实人数不多,也就那么几十号人,可是……难道他们真的是送死来的不成?南蛮多狡诈,岂会这么傻的送上门来。

    这边胡乱的想着,那边胯下的马已经到了全宁城边,只要越过前面十来丈处的那条浅沟,就可以进了全宁。

    管他汉人如何狡诈,只等回了城以后闭紧城门,肃清了潜进城的汉人细作,只要等到天亮,这些汉人就会知道大草原上到底谁才是王者。

    汉人想夺门?大不了砍断吊索。几千斤重的石闸落下,百来号人也未必顶得起来。

    只是……汉人的火器厉害,不知道还会不会使出什么伎俩来。

    想到这里,图门又不自主的回过头去朝后面望了一眼,远处一片烟尘蔽天,就连天上的月亮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汉军的骑兵依然是不紧不慢的追在身后,既不走远,也不追上前来。

    前面打头的亲卫兵已经当先冲进了门洞,城楼上的动静也小了许多,只是被限制在东边的一小块。一排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城墙的垛口上又伸了出来。

    汉人……唉……这些南蛮,为何心里的不安仍然那么强烈,眼看着就要越过了浅沟,图门却觉得像有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压在自己的心头上。

    “哈哈哈哈……”

    忽然,一阵带着几分可怖的大笑从城楼上远远传来,图门不由得微微一勒缰绳,下意思的朝着城楼上看去。

    “***鞑子,还记得今个的口令不?爷告诉你,就是操你祖宗……”

    紧接着,一阵什么东西被割裂的声音传了下来,图门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顶上去……顶上去……”图门在这一瞬间。几乎像是被石化一般,竟有些不知道进退如何。

    “轰……咯咯……”

    一阵巨石和黄土相互撞击摩擦的声音,从全宁城的城楼上响起。

    原本已经逐渐平静的城楼上,嚎叫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再一次猛烈的响起,而这一切,图门似乎已经充耳不闻,图门的眼里,只有那扇倾斜着徐徐落下的石闸。就像是那块压在他心头的巨石,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咯咯咯咯……咔!”

    城楼西边,仅存的木制转轴终于不堪重负,小腿粗细的轴木“咔”的一声断成两截,飞散的碎木和断开的木轴四散飞舞,打到人群中间,四下里一片惨叫。

    “轰……”重达几千斤的石闸重重的落到地面上,激起一阵尘土。

    数千冲到城下的鞑靼骑兵,和图门一样,都是瞠目结舌的看着重重落下的石闸,一时间不明所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每一步都会被这些南蛮算计在内,这些南蛮的下一步到底想干什么?图门的脑袋里,在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

    西面是跃跃欲试的明军重骑,南边是一路压过来的汉军大队人马,虽然汉军眼下忌惮鞑靼人手中的强弓,不敢直接冲上来,可察哈尔和巴林两部的锐气已挫,贸然冲杀回去,也未必能讨得了什么好。

    北面本是最大的依仗,可忽然之间,生门却成了死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东面。

    为什么自己走的每一步都被这些可恨的南蛮算计,眼下看起来最平静的东面,会不会是汉人留下的最大的陷阱?

    一时间,图门竟有些迟疑了。他转头瞅了一眼不远处垂头丧气的苏巴海,心里更是恼怒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图门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就算东面是一个更大的陷阱,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撞上去。就算撞得头破血流,也比被困死在自己的城下的好。

    战死,是黄金家族的子孙最高的荣耀。即使是战死,也要比被汉人牵着鼻子戏耍要来的痛快。

    鞑靼人不愧是马上的民族,图门一声令下,刚刚停滞下来的鞑靼骑兵又一次动了起来。

    只不过,即使汉人没有在东边设下陷阱,也未必就是一条生路,对于鞑靼人也说,东转也是相当危险的。全军东转,就等于把自己的侧翼最柔弱的地方完全暴1ou在了在后面追击的明军面前。

    果不出其然,鞑靼骑兵刚一变换方向,就听明军阵后一声鼓响,在前面追击的骑兵立刻明显的加快了度。看情形,等不到鞑靼骑兵全部转过方向。汉军就会扑了上来,狠狠的咬上一口。

    “大汗,怕是赶不及!”苏巴海忽得打起了精神,打马疾驰几步,从后面追了上来,光秃秃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我宁愿战死也不做一只被关在笼子的狼。”图门只觉得一阵有气无力,虽然察哈尔部的骑兵从冲出城开始,都没和明军正面交过手,可图门却觉得似乎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大汗,苏巴海愿为先锋。”刚才还垂头丧气的苏巴海陡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苏巴海其实从来不是一个懦弱的人,这只草原上的苍狼。当现自己已经近乎陷入绝境的时候,突然再次爆出前所未有的勇气。

    图门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沉沉的看着苏巴海。

    “巴林部的狼崽子们,跟我来!”苏巴海不等图门回话,直接勒过了马头。

    汉军已经逼近,跑在前面的察哈尔部骑兵也许还有机会逃拖,可挂在最后的巴林部骑兵,看起来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汉军的最后一击,与其狼狈的逃,还不如壮烈的死。

    汉军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响,越逼越近。几乎所有身处在冲锋线上的鞑靼骑兵的表情都开始严肃起来。

    苏巴海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深邃的天空。

    “我,孛儿只斤.苏巴海,成吉思汗的第十八代孙,巴林部的达尔汗诺颜。”

    苏巴海收起手中的弓箭,换上了弯刀和木盾。

    “呦呵……呦……”一声听起来近乎绝望的嚎叫,从苏巴海的喉咙里喷薄而出。

    “呦呵!”“呦呵……”“呦……”

    一声声嚎叫声中,鞑靼骑兵终于也动了,虽然有一部分人没有调回马头,仍然朝着东面跑去,可是更多的人,却毅然的跟着苏巴海转向南方,眼睛里闪着绝望的目光,却依然一往无前。

    如果说,这是鞑靼人的最后一战,就让我苏巴海的血,来让它颜色变得更加鲜艳。

    苏巴海一路冲在队伍的最前面,忽然间,他仿佛感觉到自己正奔驰在三百年前的大草原上。英雄的成吉思汗,正带领他们消灭着一个又一个阻挡在面前的敌人。

    只不过……想象中激烈的碰撞,却迟迟没有到来。

    汉军没有选择和杀回头的鞑靼军直接撞上,而是出了后撤的信号。苏巴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汉军像潮水一样向后退去。

    难道是祖先显灵了?还是我苏巴海命不该绝?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几点火光一闪,几搓火苗在贴近地面的夜色里跳跃了起来。

    “火器,小心汉人的火器。”苏巴海听见图门汗在后面大声,对自己喊着。

    “轰……”随着几声巨响。几团炽热的火焰,夹带着无数破碎的碎片破空而来,呼啸着,狞笑着朝着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杀回头的鞑靼骑兵飞去。

    苏巴海连忙飞身朝着地面扑去,身后传来一声长长悲嘶,跟随他多年的战马“古基”,正巧替他挡住了几片致命的铁片。古基又是悲鸣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在苏巴海的身旁边,鞑靼人的前阵更是一片人仰马翻,汉军的火器像是一台巨大的搅肉机一样,硬生生的把鞑靼人的战阵撕成几片。

第三十二章 定北

    鞑靼人一阵人仰马翻,汉军的火器像是一台巨大的搅肉机一样,硬生生的把鞑靼人的战阵撕成几片。

    像是一阵暴风骤雨的袭击过后,刚才还连成一片的鞑靼人前阵,眼下却犹如刚经历过一场强烈的暴风雨的老树一样,孤零零的挂着几条枯枝和落叶。

    几匹受了惊的战马,在战场上四处的疯跑着,马镫上还拖着主人已经失去生气的身体,在浅浅的嫩草上划出一条深色的沟痕。

    更多的失去失去主人的战马,四下疯窜着,而失去战马的骑士,则呆呆的杵立在战场上,犹如一座座雕塑一般。

    鞑靼人并不是没有见过汉人的火器,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军的火器居然可以强威如斯?

    被震惊的,似乎不止是鞑靼人,就连刚刚撤到后面的明军骑士,一个个也像是被石化了一般的驻马立在当场。

    之前炮击全宁的情景,明军的士卒都没有看到眼里,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去猜。可眼下这番。却是实打实的看在眼里。

    甚至有人开始想象,如果那阵霰弹打在自己的身上,会是怎么样一个情形,想象的结果只能是全身打了一个冷战。

    “万胜……万胜……”一阵沉寂之后,明军阵中陡然爆出一阵震天的欢呼声。

    鞑靼骑兵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整个战场上,到处都是企图夺路而逃的鞑子兵。

    苏巴海呆呆的杵立在阵前,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身边的一切关,甚至是对面犹如海浪一样冲击而来的汉军铁骑,也都再与他无关。

    “达尔汗诺颜”几名忠心的巴林部骑士冒死冲到了苏巴海身边,“快走……”

    苏巴海仍然是一动不动,两眼木然的看着前方,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的汉军铁骑。

    “达尔汗诺颜快走……”忠心的战士跃下马来,抱着苏巴海朝着最近的一匹马上托去。

    “我们已经失去了最后的荣光,大蒙古,完了!”苏巴海的嘴唇微微蠕动着,说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话语。

    汉军已经再次逼到了面前,苏巴海的卫兵拉起马上的缰绳,想带着苏巴海向后逃去。

    就在这时,像是一道闪电一般,汉军阵中,冲出一匹马来。棕褐色的鬃毛,被风扯成了一条直线,与投在地上的影子连成一片。

    马上那位汉将手中的银色枪尖,犹如一道月光一样闪过,直朝着苏巴海扑去。

    附近的鞑靼人已经来不及阻止。而苏巴海只是木然的举起了手中的木盾,与其说是阻挡,不如说是本能。

    “扑……兹……”锋利的枪间,直接破开了苏巴海手中的木盾,又借着马力继续向前滑行。

    血箭射出,苏巴海整个人都被长枪顶住,挑飞起来。

    汉人的矛,可真锋利啊……这是苏巴海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念头。

    大明隆庆四年,鞑靼左翼五部执政大臣,巴林部的达尔汗诺颜,第一个头人;曾经亲手斩下大明辽东总兵杨照级的鞑靼勇士,孛儿只斤.苏巴海,死!

    汉军铁骑并没有因为苏巴海而停滞太久,他们一路向前,宣泄着他们积蓄已久的压抑和怒火。

    一直徘徊在战场西北角的明军重骑再次动了冲锋,虽然只有两三百人,却像滔天的巨浪一样势不可挡。如雷的马蹄声,连成一片,几乎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而仍然存有有三四千人左右的鞑靼骑兵骑兵,却像是大海里的扁舟,一阵翻滚。似乎随时都可能要被浪花盖住,沉下海底。

    一直亲自带领着重骑兵往来冲击的李成梁压下马,向南边奔去,在苏巴海的尸体身边停了下来。

    “手刃了苏巴海,这下可算是遂了你的愿。”李成梁催马移了步,走到线补衮的身边,摘下自己的头盔。

    “他一心求死,倒是惹得咱有些不痛快。”线补衮淡然一笑,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苏巴海。

    “咱可是一直怕你老线憋不住,冲到前头去,才是坏了大计。”李成梁把长矛挂到吊钩上,伸出手来在线补衮的肩膀上拍了几下。

    “走吧。”李成梁又是一扯缰绳,“老朗还在等着咱,苏巴海一心求死,也是被咱打趴下的,还憋屈着啥。”

    “今个还算是痛快。”线补衮咧嘴一笑,也跃身上马,向着跑在前面的李成梁追去。

    残存的三四千鞑靼骑,除了小部分乘乱逃了出去,大部分都被挤压在全宁城的南门下。

    而明军虽然只有两千多人,可放眼看去,似乎到处都是明军骑士的身影。

    喘息,喘息……还是喘息,朗得功似乎已经耗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却只能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老李,老线……我朗真的要撑不住了……”朗得功努力的想睁大眼睛,可眼前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

    就在这时,忽得听见城墙上一阵喧闹,朗得功面前的压力也忽得大减。朗得功又是一个踉跄,在身边的亲卫扶持下才勉强站稳。

    只见刚才还围着自己这群人猛攻的鞑子兵,纷纷向后退去,虽然仍然把自己围在中间,却没有一个再冲了上来。

    “将军……将军……李总兵他们到了……就在城下,土蛮被围住了,咱大军的火炮,正对着他们。”恍惚间,朗得功似乎听见身边的尹小虎在喊着什么。

    朗得功的嘴角,慢慢的泛起一丝笑意,身体却也慢慢的软了下去。

    李成梁带着线补衮,一路穿过汉军的战阵,在鞑靼军前停了下来。

    “大明辽东副总兵李成梁,请全宁王立刻出阵答话。”李成梁立在马上,大声喊道。

    虽然话说的客气,可毕竟也是两军阵前,而大明的铁骑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李成梁虽说的是请,可话中的刀锋已是隐约可现。

    一个只是副总兵,另外一个却是曾经受明廷正式册封的全宁王,听起来地位上有着千万重差距,可这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觉得有丝毫不合理。

    鞑靼军后虽是一阵骚动和哭天抢地,可仍然有序的分了开来。图门骑在马上,身后簇拥着几个贴身的亲卫,步履沉重的朝着阵前走来。

    紧跟着,全宁的城墙上也是一阵怆哭声远远传来,鞑靼左翼王廷虽是还没有沦陷,可大汗却被明军团团围困,比起全宁失陷对鞑靼人来的打击更大。

    “那汉将!”图门并不称呼李成梁的姓名官职,“可否以我一人性命,换我诸部族人平安否?”

    “全宁王多虑了。”图门虽是有些无礼,可李成梁却是彬彬有礼的模样,“当今圣上。多闻王爷英明神武,勇冠三军,甚是想念,特命末将有请王爷入京师一叙罢了。所带诸将,也是专为护送王爷而来。”

    “你尚且未回,可否以我一人性命,换我诸部族人平安否?”图门眉头微皱,却挺起胸来,直直的看着李成梁。

    “王爷何出此言?”李成梁故做诧异道,“末将来时,萧阁台曾经有话,塞外苦寒,更欲请王爷麾下诸部入关安军,王爷何故有性命之约?”

    顿时,城上城下的鞑靼人又是一阵骚乱,甚至有人又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弯刀和强弓。可看着明军阵前十几门黑洞洞的火炮,以及环伺在李成梁和图门身边的明军铁卫,却没有一个人真敢冲了出来。

    “若是我不答应,又该如何?”图门板着脸,直直的看着李成梁。

    “皇上和萧阁台是一番美意,若是王爷不答应,末将只负责将王爷护送前往京城,余下的事儿,就非末将所能言。”李成梁冷笑一声,抬起手中的苗刀在马背上轻轻扣了一下。

    “哈哈哈哈……”图门没有再问,而是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之中,眼泪鼻涕纷纷而落。

    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1ou出了第一缕曙光。

    这一夜,整个全宁城的人都没能睡上一个好觉,城内外的厮杀声,几乎响了一夜。

    当他们再次壮着胆子推门而出的时候,一个个又禁不住低下头来。

    全宁的城墙上,昨天还在迎风飘扬的苍狼旗已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看起来甚是陌生的镶金明字金乌旗。

    汉人的马队,在全宁宽阔的马道上奔来奔去。寒光闪闪的刀刃下,押解着一群群他们所熟悉的曾经的勇士。

    曾经图门居住的宫殿里,朗得功躺在图门曾经躺过的床榻上,似乎一边想推拖着,脸上却又满是笑意。

    “咱躺在这张床上,总觉得别扭,还敢要总兵大人在一边伺候着。”朗得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哈哈,老朗你就别让啦,好好歇着,咱这总兵大人也说了,这一战你才是功,若不是你,哪能把图门那狼崽子堵在外头。”线补衮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朗得功,“别说是咱李总兵,就算是萧阁台亲自来了,怕是也要亲自伺候你一回。”

    “功?”朗得功忽得沉默了下去,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又抬起袖子在眼角抹了几下。

    “这条腿,算是废啦。”朗得功放下袖子,呵呵笑了几声,目光又落到了自己那条被裹得严紧的左腿上,“怕是以后,就真成废人啦。”

    “老朗,你还怕咱大明朝养不起你一个闲人不成。”李成梁也呵呵笑着凑了过来。

    “总兵大人已经造了功册,差人送到京城,你是功。”线补衮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张大海他们……也在册中,功册直接送到兵部衙门,若是你对萧大人放得下心来……”

    “到了萧大人那里,我且还有啥放不下心的。”朗得功长叹一声,“这般一来,咱也算是对走了的兄弟们有个交代了。”

    “只是咱朗得功日后成了废人一个,想壮烈,也没得地去壮烈了。”

    “你放下心来。”李成梁从凳子上站起身来,“老天爷留着你一条命在,就是要你亲眼看着咱大明威加四海,该杀的贼寇,咱兄弟一个不少的帮你料理着。咱来之前,萧大人就说了,若是有再上不得阵的,自有安排。”

    “咱阵前流血,不也是为了咱大明朝,咱汉人都能过上好日子。想干些好事,未必非要上阵杀敌不可。”

    “总兵大人可说错了,你可不是汉人。”线补衮笑着对李成梁打趣。

    “只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李成梁丝毫不以为意,“兴许日后,咱们都自称明人也未可知。”

    “都能过上好日子。”躺在床上的郎得功喃喃自语着,“话是简单,话不简单呐。”

    大明隆庆四年三月十八,明军夺鞑靼左翼王庭全宁。五日后,六万明军出关,喀尔喀部头人,那难吉依率众归顺,鞑靼左翼所属诸部应风而降。

    明庭下旨,迁鞑靼左翼诸部,共六千户入关。同时向全国颁布垦荒令,愿出关耕作,放牧者,赐白银十两,耕牛一头,农具若干,足十年者,所作土地或草场归其所有。

第一章 二王入京

    隆庆四年,三月二十。归化。

    一彪轻骑,裹着满身的风尘,朝着归化城东门疾驰而入。马上的金铃一路“叮叮”作响,门边的守卫和路边的行人纷纷向两边闪过躲避。

    当今的归化,已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除了在关内紧要的当口,比如京城和大同这样的重镇布有眼线。对于鞑靼人更为倚重的草原,除了潜伏在各大部族里的眼线外,归化城的游骑斥候,也是常常四处出没。

    鞑靼人虽是没有实力去学着大明建起一个遍布各地的邮驿系统,可是若遇见有金铃传音入城的情形,定是有什么大事生了。这时候别说是稍有阻拦,就算是躲得慢了点,马上的鞭子抽下来,挨着了也没处申冤去。

    “父王。”黄台吉手里拿着一份急报,直入王庭,却见俺答不动声色的端坐在大殿内,连忙放慢了脚步,走到俺答声边,又轻声唤了声“父王”。

    “父王,全宁果然丢了。”黄台吉单膝半跪在地上说道,“我们放在蓟州的探子回报。戚继光已经在集结大军,准备出关。”

    “图门呢?”俺答虽是在尽量保持着冷静,肩膀却不禁微微一震。

    “已由明国辽东副总兵李成梁押解,打算送到北京,听说走得是居庸关的路。”黄台吉答道。

    “李成梁……嘶……”俺答微吸一口冷气,“这个名儿,从前倒像是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此人原本只是一参将,也是萧墨轩提拔上来的,这一回是第一次领军出关。”黄台吉补充说道。

    “哦,萧墨轩……嘶……第一次领军出战?”俺答抬起头来看着屋顶,似乎若有所思“可打听清楚了,到底带了多少兵?全宁是怎么拿下来的?”

    “确是只有两千五百人。”黄台吉肯定的答道,“明军先用火炮轰击全宁,图门和苏巴海引军出战,与明军打了一场马战,非但未胜,反是被明军挫了锐气。”

    “又被潜伏在全宁城里的明军夺了城门,进退不得,明军用火器强攻,图门若是不降,只怕也会落得一个和苏巴海一样身死的下场。”

    “苏巴海死了?”俺答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据说是被明军义州游击线补衮所杀。”黄台吉点了点头。

    “唉……”俺答沉默许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的精神也像是颓废了许多。

    “父王,眼下左翼诸部无主,我们是不是……”黄台吉试探着问道,“日后明庭若是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出兵相助,再把吞进去的还出来也不迟;若是不问……”

    “糊涂!”俺答猛得一拍身侧的椅把,因为出声太猛,又连连的咳嗽起来,黄台吉连忙从草垫子里倒出一杯热的奶茶送了过去。

    “戚继光已经在集结大军,准备出关,明国摆明了是要自己去摘果子。”俺答接过黄台吉递过来的奶茶,喝了几口,逐渐的顺过了气。

    “戚继光是什么人?此人一生征战无数,几乎未尝败绩。两千多明军就能拿下全宁,还打得是我们鞑靼人最擅长的马战。”俺答叹声说道,“一个小小的李成梁,从来没听说的人,领着两千五百人就能打下全宁,还杀了苏巴海,擒了图门。戚继光出关,至少几万的大明,你若是不小心撞上去,丢了性命还得让我去赔罪。”

    “明人,岂是这么好算计的。”俺答垂下眼皮,声音越说越低。“王崇古,谭纶,戚继光,还有这个什么李成梁。”

    “明人什么时候出了这么多善战的人,这些人……都不可怕。只有那个京城里那个姓萧的……”

    “咱们从关内弄来硝石那些东西,还剩下多少?”俺答抬起头来,朝黄台吉问道。

    “关内一直控着,那货色比银子还贵,又查的紧,眼下运过来的,也只有四千多斤,已经卖了出去快两千斤,畏兀儿和瓦剌人出的价都高,眼下倒是不亏了。”

    “还算这些小帐做什么。”俺答轻轻的哼了一下,“那还有两千多斤,全封了起来,不许再漏出一丝一毫出去。”

    “父王的意思是?”黄台吉皱了下眉头。

    “咱也好几年没入关过了。”俺答扶着椅把,缓缓的站起身来,“准备一下吧,咱也去北京城看看汉人的花花世界,多少年了……一直想去北京城里看看……”

    “那畏兀儿和瓦剌那边。”黄台吉仍是有些迟疑,“那可是几万两金银换来的,况且这事儿,眼下明庭和萧墨轩也已经知道了,还要全交了出去?”

    “几万两?”俺答哼哼冷笑一声,“眼下怕是还不够顶起人家紫禁城里的一根柱子。”

    “多少年了,咱也多少年没见着图门了,乘这个时候去看看,没准……日后……归化就先交给你。若是回不来……”俺答没有再看着黄台吉,而是像喃喃自语一样嘀咕着。

    大明隆庆四年,三月二十三。

    北京城虽仍是春寒料峭,可从北面传来的消息,却像是一股暖流一样四处激荡着。

    图门从居庸关被押解入京的消息,朝廷虽是百般限制,却瞒不过四处疯传的小道消息。

    曾经祸害蓟辽十多年,甚至曾经从长城直驱而入,在京城附近耀武扬威的鞑靼土蛮汗,已经被朝廷的辽东副总兵李成梁所擒,今个下午就要押进京城。

    京城的茶馆曲苑,就算那些平日里最能稳住的气老爷们,一个个也是眉飞色舞,掩饰不住脸上的神情。

    多少年了,自从宣宗皇帝之后,咱大明一直都是被北面的鞑子压着掐。“土木堡”之变,误了多少军功世家的子弟不说,甚至把一个英宗皇帝都赔了出去。

    几年前萧大学士以一文士领军毁了板升,大同总兵刘汉又在黄河峡谷大败俺答,虽是大快人心,似乎朝廷对北方的武功有了上升的势头。

    可转眼之间,辽东军出关的三万人马又折了两万,就连领军的总兵官都被鞑子砍了脑袋。曾经在板升大神威的萧大学士也蔫了。不但力主要和鞑子和谈,还要每年赔上几万两银钱去养着鞑子。

    萧大人的口碑,虽是没得说,朝廷上下的人都仰望着,可偏偏就做下这么挡子个糊涂事儿。士可杀不可辱,萧大人,昏招,年纪不大,怎么也糊涂着呢。

    虽然都不明说,可京城内外,因为这事扼腕的人大有人在。甚至还有许多人私下叹息,只怕是朝廷养虎为患,日后萧大人的美誉没准就要毁在这件事儿上。

    可是眼下陡然之间,却传来了朝廷大军攻陷全宁的消息,一时之间,大明朝上上下下的人都有些蒙了。

    当年几万人都打不过的鞑子,眼下怎么随便派个两三千人就收拾了?据说还打的是鞑子最擅长的马战。

    不过虽然有些闹不明白,可打了胜战毕竟是个喜庆的事儿,更何况还抓了个什么土蛮汗来,大部分的百姓,只知道鞑子,也就最近听见京城里的老爷们四处传说,才知道鞑子的头头叫土蛮。

    而萧大人以前和鞑子和谈的事儿,也顿时就变成了韬光养晦,忍辱负重的英雄好汉所为。

    可惜大人们眼下都是闭口不谈,偶尔茶楼里上来几个在各部的大人家里做事的,或是各衙门里的杂役就成了大家追捧的对象,也不管是礼部的还是国子监的,反正是个能打听到消息的人就成。就连平日里最不被待见的詹事府里的人,也成了抢手的热饽饽,随便进个茶楼都有人请喝茶听小曲。

    眼见着这些年来,朝廷南征北战的,就连最难伺候的鞑靼人也栓进了套子,难道咱大明朝眼下的武功已经越了洪武和永乐两位爷,功盖汉唐了不成?

    大明的百姓,向来最关注的还是关外的鞑子。南方虽然打了倭寇和南洋,可一个个居然都觉得顺理成章,只有这回,才真觉得扬眉吐气了。这可是国朝百年以来,莫大的军功呐。

    据说要押解土蛮汗进城的东直门,早就拥了一群又一群准备看热闹的人,如果不是怕官府怪罪下来,只怕都要爬到城楼上去了。至于臭鸡蛋,烂菜叶这些用得上场的道具,那自然是必须的,早就准备充足,就等这场大戏的主角土蛮上场了。在大家的想象当中。土蛮肯定是和从前被押解回京的倭寇一样,被关在四面透光的木笼子里,只1ou出一个脑袋来。

    五城兵马司的差兵是忙得最厉害的,东直门边拥了这么多人,就连从大运河进出城的商队和行人都无法顺利出入。来回拉着清理了好几次,可人却是越清理越多。

    到了最后,五城兵马司的人也懒得管了,反正这些人只是拥在街道上,既没有冲门,又没有挡住皇上和各衙门老爷的官道。上头更是没有任何指令下来,说是要在东直门边戒严,干脆就随他们去吧。

    其实私底下,这些五城兵马司的兵,也乐意见着一出大戏。甚至还有人早就瞅准了百姓们放在街边上,装了鸡蛋和菜叶的筐子,准备到时候乘人不注意,也乐上一把。都憋屈了这么多年了,没准上头也就是这么个想法,要不怎么没有任何指令下来呢。

    与闹哄哄的东直门正好相反,平日里最是热闹的西直门,今个却是难得才看见几个人影,甚至还有几间商铺打早上开始就没开张过。从老板到伙计都没了人影,想没准是也都去城东去凑热闹了。

    几乎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一辆镏金的马车,像是王爷们才有资格坐上的那种,悄悄的打西直门进了京城,直朝着午门的方向驰去。

    ………………………………………………

    (曾经,月令有过一个宝宝,可是很遗憾,月令从来没有见过他(她),而且永远再也见不到,他(她)夭折在妈妈的肚子里。之后的很长时间,月令都生活在痛苦中,身体状况也急剧而下,一个月最多能低烧七八次。

    医生说,月令的神经系统出了问题。虽然不是传说中的神经病,但情况也不好。

    后来,月令又有一个宝宝,这次月令终于可以把她抱在手里了,宝宝很可爱。虽然在宝宝妈妈的怀孕期间,月令仍然很揪心,甚至也间歇的过低烧,每天都要喝很苦的中药,差点把胃都喝坏了。可是自从宝宝出生到现在已经三个月,虽然比以前忙了很多,累了很多,可月令再也没有烧过。

    宝宝很漂亮,很健康,出生时候医生打了十分的满分。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现在很快乐,过去的一年半的抑郁,应该可以逐渐的翻过去了。以后如果没有特殊原因,再也不会出现以前的情况了。

    这些废话虽然写在VIp章节里,可是月令早就算好了,正文三千三百字,这些废话三百多,不满千都是免费,不会让大家额外花钱看月令的废话。)

第二章 真正的荣光

    一辆镏金的马车。像是王爷们才有资格坐上的那种,悄悄的打西直门进了京城,直朝着午门的方向驰去,前后马上拥着几十个护送的武士。

    大明朝的王爷们虽然不能随便进京,可若是遇见什么大喜事,上头开了恩,也会准这些地方上的王爷回京凑个热闹。或者地方上的王爷们犯了什么不大不小的事儿,也会被召回京城,让跪在乾清宫或者太庙外头听宗人府的宗正念上一通祖训。

    可是几乎没有人会注意,护送这辆马车的武士,处处都透着血气。虽然没有那种趾高气昂的神态,可眉目间却不时的1ou出一丝胜利者的骄傲,看上去根本不像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王府仪卫,而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边军。

    还有一队百来人的马队,在西直门外就停了下来,朝着城外武德卫的驻所转了过去,想是要借地方歇息去了。

    马车的轮轴,轰隆隆的从青石板路上碾过,马车上的铜铃也跟着“叮当”作响。

    “明人倒是有胆气。”马车里,一阵听起来不像是汉话的声音隐隐的传了出来。

    “戚继光已经在集结大军,不日出关。那难吉依也已经差人联络戚继光,暗中商议归降的事儿。你已经没了察哈尔和巴林,现在又没了喀尔喀,就算让你逃了,又能如何。”另一个声跟着传了出来,紧跟着,是长时间的沉默,只听见车轮和马蹄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俺答。”马车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尊敬的达延汗,就算是你的父亲,也不会直接称呼我的名字。”俺答冷笑一声,侧过脑袋,看着身边垂头丧气的图门。

    “哼,谢谢你的好意。”图门低哼一声,却又显得底气不足,“我只是想请你把我的尸骸,带回蒙古的草原上。”

    “呵呵,蒙古的草原。”俺答苦笑了几声,轻轻摇了摇头。

    “我请大明的皇帝陛下准许你乘坐我的马车,只是不想丢了我们蒙古人的脸。”俺答继续说道,“放下你的担心,汉人是不会杀你的,否则他们也不会答应让你乘坐我的马车。他们需要你活着,只有你活在北京城,他们才能真正掌握你曾经拥有的力量,他们只会让你老死在这座伟大的城市里,绝对不会用钢刀或者毒药来把你送到祖先的面前。”

    图门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直直的盯着俺答的眼睛。

    “蒙古的草原。呵呵,你以为以后那片草原还会归蒙古人所有吗?”俺答的眼睛忽明忽暗的闪烁着。

    “蒙古人天生是属于草原的,草原也同样是属于蒙古人。就算没有了鞑靼,还会有瓦剌。”图门的话虽是说的硬朗,可心里头却总觉得虚得慌。

    “你还以为是一百年前吗?”俺答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图门的话,“瓦剌人,他们会连一丝一毫的抵抗的勇气都不会有,他们甚至需要汉人去拯救他们。”

    “也许,只有西边的西洋人才会是这些汉人最后的敌人,只是恐怕……”俺答又低下头来,嘿嘿的笑了几声。

    “大蒙古,完了!”图门又恢复了刚才的垂头丧气的模样。

    “大蒙古早就完了。”俺答像是毫不在意一般的轻笑道。

    “你也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属于黄金家族。”图门愤怒的低吼了一声。

    “是啊,我也曾经是蒙古人。”俺答接过话头,却又长叹一声。

    “曾经?”图门的眼睛有些泛红,“那现在呢?难道你以为你是汉人?”

    “我现在虽然不是汉人,但却是明人。”俺答毫不胆怯的回道,“以前那片草原,也不叫蒙古草原,匈奴人和契丹人,也曾经占有过。”

    “你变了。”图门冷笑着把拳头朝着车壁上砸去。

    “别出太大的声音。别忘记这座城市里的人都视你为敌人。”俺答把目光投向车窗外,看着窗外的街道边,一座座恢弘的建筑,“我是老了,所以我不希望被关进囚车里,也不希望我的子孙被关进囚车。”

    “蒙古人是崇拜强者的民族,哲别也曾经是成吉思汗的敌人。归附强者,才是真正延续大蒙古的荣光。”

    “如果让我死,不过是心脏巴掌大的伤口;如果让我活,我可以横断流水,击碎坚石。”俺答轻声的念起当年哲别投效成吉思汗时所说话,他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一阵红光,犹如在朗诵一段神圣的经书。

    “你若是哲别,可明人未必就是成吉思汗。”图门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当年大蒙古的牧场,纵马跑上一年也跑不到边。

    “大明的皇帝和他的大将们都还很年轻。”俺答并不为图门的话所动,“除了草原,他们同样征服了南方的大海,从来没有一个国家,他们的军队可以不掳掠,不屠杀,却能通过战争来获取如此之多的财富。这座城市里的路人,都穿着最华美的绸缎,据说他们在遥远的南方,同样拥有着无数和这里一样繁华的城市。”

    “他们的脚步,也许会比成吉思汗走的更远,明人,所图非小呐。”俺答从窗外收回目光,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紫禁城。乾清宫。

    除了在大殿的四周,临时多了不少雄壮的大汉武士外,乾清宫里和平日里的早朝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只不过,平日里的早朝,总是有喜有忧,而今个在乾清宫里的人,却几乎个个都是喜上眉梢。就连平日里最不苟言笑的高拱高老,也翻出了老脸,乐呵呵的四下巴望着。

    全宁大捷,犹如拔去了卡在大明王朝咽喉上的最后一根骨刺。虽然总觉得关外那么苦寒的地方,愿意去的人不多,可是历朝历代以来,似乎对北方草原用兵,那才是最值得夸耀的武功。

    无论是文人还是武将,就没一个不想着能名留青史的。可真正能做出一番事儿来的,毕竟太少。但自己做不出来,也未必就没有其他办法。比如跟了一个出头的主子,也是留名的好法子,前提条件是自个不能太扶不起,当然,凡是个正常人,也没几个会认为自己是扶不起的。

    平日里在皇上面前,个个都得摆出一副端正的神情来。可今天却是不同,若是还和往常一样,才是显得不合群了。

    满耳听到的,都是些“百年武功”“功盖汉唐”之类的话。

    主持兵部的萧墨轩,身边被围着的人自然是最多的。说的无非也多是一些奉承的话。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堂堂萧阁台眼下又平添一件大功。

    可是又有一些有心人,却是暗中悄悄担心起来。有功之臣,从来非封即赏,可萧墨轩已是官居文华殿大学士,手握兵部大权。若要封赏,又该如何封赏才是?

    功高震主,萧墨轩未必没有这些顾忌,否则他也不会把自己的儿子萧林逸送进宫里做太子伴读。萧林逸是萧家长子,虽然才年方五岁,可却已是知书达礼,聪慧异常,时不时的冒出几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不但甚得萧家上下欢喜,就连皇上也曾经赞扬他颇有乃父之风。

    有萧林逸在宫中,又有李妃帮着说话,更兼皇上和萧阁台自危时就是知心,大可不必担心皇上会真的猜忌起萧家来,甚至倒很有可能更依仗几分。

    只是辅徐阶,次辅高拱,就连张居正也比萧墨轩入阁早,更是萧墨轩的老师。

    内阁里头,得论班排次,萧墨轩若真想坐那辅的位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只是“老师,学生”四个字,就能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可无论是前面三个人,哪一位坐着这辅的位子,有萧子谦这般的一个人在下面看着,只怕是都坐不安稳。

    这京城里头,怕是暂且还安生不得啊!瞅着被人团团围住的萧墨轩,又瞅瞅门前冷落的徐阶,高拱和张居正,朝廷里的有心人们,未免更揪心起来。

    直到隆庆坐在龙座上,轻轻咳嗽了一声,百官才回过神来,连忙找着自己的位置站好,议论的声音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诸位卿家,此乃我国朝百年难遇之大喜。”隆庆帝嘴角微扬,朝丹墀下略扫一眼。目光就落到了萧墨轩的身上。

    “眼下土蛮已被李成梁押解回京,更有顺义法王入京请见,朕准了。”隆庆的声音似乎比平日里更响亮了几分。

    “顺义法王又请朕准他携土蛮共乘,朕也是准了,算是留全宁王一个体面。”

    “吾皇龙恩浩荡,威加四海。”群臣齐齐躬声大赞。

    隆庆微微点头,又抬手示意众人噤声。

    “可眼下该如何处置,朕倒想听听诸位卿家的意下如何。”隆庆一语既毕,便端坐在龙座上,只是看着丹墀下的群臣。

    虽说是问,可群臣竟是没一个争着开口。一是此事确实难以决断,二来,圣意和诸位内阁大臣的意思都尚且未明。

    “启奏圣上。”沉寂半晌之后,终于有人再按捺不住,第一个站出来的,居然是高拱,“臣以为,土蛮者,素为我大明心腹大患,边关乃至我北直隶所属百姓,受其害无穷。民间百姓,多有欲割其肉而生啖者,若是不杀,怕是不足以平民愤。”

    “高卿以为土蛮可杀,其余诸卿以为如何?”隆庆听高拱说完,不急不忙的继续问道。

    “启奏圣上,臣意下恰与高大人相左,臣以为,土蛮不可杀。”隆庆帝话音刚落,阶班里又是一人闪出,众人正眼去看,却见是吏部尚书杨博。

    杨博历来也算是萧家一系,他的意思,可就是萧阁台的意思?可若是萧阁台的意思,为何又不先说出,反倒是等高阁老说话以后才说了出来,岂不是把堂堂高阁老撂到了架子上头去烤,众人不由得暗中吸了一口冷气。

第九卷第三章 俺答的礼物

    高拱和杨博两个”一个是内阁的次辅,一个是吏部的尚书,

    “哦。”隆庆眉头微挑,把目光移到了杨博的身上,“但说无妨

    “微臣以为,土蛮者,乃教靶达延汗把突猛可之后。虽遭兵败被擒,却素来在轻靶左翼诸部中声望极高。”

    “土蛮虽是可杀,可教靶左翼尚有三万余户,此三万户久居关外,不服礼教。若是杀土蛮,虽可泄一时之愤,却难免与教靶残众结怨。

    若是不杀土蛮,尚且可挟制土蛮而制勒靶,久之则必知。”

    杨博看上去早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一席话如同水银泄地一般,说完才住了口。

    “难道杨大人以为,我大明子民小便割,是不知礼化了?”高拱被杨博抢了一通,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高大人,杨某可没有这般的意思。杨某倒是以为,我大明子民既知教化,又如何能和化外之民一般只知打杀。圣人曾有言,习礼教而教化四方。高大人还兼着礼部的尚书,负着教化国民的责,这番道理,不会不知道吧。”

    杨博的话虽是说得客气,可是话中刀锋,却直接逼着高拱。乾清宫的大殿上头,顿时充满了一股火药味。

    “两位卿家皆言之有理,此为廷议,倒不必为此伤了和气。”兴许是怕两位重臣之间伤了和气,见两人争论不下,还是隆庆帝亲自来打了圆场。

    “徐卿家,你是内阁的辅。是如何看?”见文武百官,一个个都是闭口不言,隆庆帝微皱眉头,点了徐阶的名。顿时间,所有的目先都朝着徐阶转了过去。

    大明朝的内阁,只有五个。可这么多年来,竟是从来没有这般复

    过。

    从前的严嵩内阁,甚至更早的夏言内阁,向来都是拉着一方去压着另外一方。

    可眼下的这个内阁,倒是让人有些看不明白。徐阶。高拱,张居正,萧墨轩,陈以勤在,这五位大人之间,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和谁牵着关系。

    徐阶是张居正的老师,高拱。张居正和陈以勤又是萧墨轩的老师。可高拱和张居正的私交又是最好,而徐阶向来和萧墨轩之父萧天驻的私交也不差,虽说萧天驭眼下封了爵。早就不理政事,安心的去做田舍翁去了,但谁也不能否认徐阶在萧墨轩面前仍然能断得了事。

    官场上的倾轧,向来也是没道理的。就像是夏言对严嵩曾经有过恩情1徐阶和严嵩也是儿女亲家。却非要将对方一棍子打翻一样。就算你觉得费解,可在背后朝你抡棍子的人却觉得理所当然。

    朝野上下,早就有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瞅着内阁里头了。就算是势头最盛,年纪最小的萧墨轩。名声和风头早就盖过了其他四位阁老,可从来也没人认为他能免俗。唯一的悬念。似乎就是谁先借着机会难罢了。

    眼下杨博当先出来和高拱顶了上去,难道这内阁里头最先难的竟是萧墨轩不成?

    听见皇上问起徐阶,众人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准备看看这位两朝的内阁老臣,到底是准备帮着哪边,还是准备两不相帮。

    “微臣管的只是户部,藩属与兵事,却是礼部和兵部管着,既然高大人已经说了话,皇上要问,不如问问萧大人如何?”听见皇上问话,站在朝班最前列的徐阶躬身回道。

    虽然早就料到徐阶有可能两不相帮,可等徐阶真说出话来,朝中众臣也不禁在心里骂上一句老奸巨滑。若不是顾忌着皇上在上头坐着,怕是就要马上议论开来了。

    那些原来已经在心里开始悄悄算计,想着该投着哪边的人,顿时也暂且收回了心思,学着徐阶一样当起了看客。

    自从上了朝堂,萧大学士除了和围过来的朝臣们一一回礼外,一直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适才高拱和杨博相争,也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集。

    突然听到徐阶把包袱丢到了自己这边,到也是不慌不忙,几步走到大殿中间。殿上群臣,也是竖直了耳朵,想听听萧阁台究竟有什么大论,顺便探一探内阁里的风向,好为自己做一做打算。”

    “圣明无迎掣萧墨轩躬身伏回道两位大人所言,“冠口1难决断。微臣愚钝,还请皇上圣裁。”

    “嗡”的一声,也顾不得皇上还在上头坐着,大殿里顿时就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直到陈洪出来连叫几次噤声,才停了下来。

    好一个萧大学士,居然敢把徐阶丢给他的包袱直接甩给了皇上。

    最惊讶的,还是那些竖着耳朵准备探风向的人,按这么看来,萧墨轩似乎并没打算和高阁老来个针锋相对,可杨博那里,又该如何解释。

    隆庆的脸上现出一丝为难,沉默半晌也没开了口。

    “若是皇上也难以决断,何不清全宁王上殿自辩,归化顺义法王亦已一同入京,可一同请上殿来。”萧墨轩见隆庆面有难色。又开口说道。

    “萧卿善谋。”隆庆这才转忧为喜。当即传下命来,宣俺答与图门一同入宫。

    萧墨轩退入朝班,却见隆庆在上头丢下一个眼神来,袖里的右手,探出一根大拇指。

    乾清宫外,乾清门。

    俺答和图门早就被带到乾清门边,勒鞋人和明人虽是世仇,可容貌几无差别,所以穿得汉家衣冠倒也是得体。听得宫人宣召,连忙整肃衣冠。走上殿来。

    刊网走进乾清宫,却见俺答疾驰几步,跪在地上。

    “臣俺答久仰天容,今幸的所见,此生无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罪臣图门”见吾皇万岁,万万岁。”图门稍一犹豫,却也是跪倒地下。

    “顺义法王平身,联却不知,全宁王何罪之有?”隆庆帝先准俺达平身,却又摆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

    “罪再,”图门顿时一时语塞。

    教鞋人向来甚少玩这些话语上的机关,图门和汉人打交道历来又少之又少,被隆庆这么一问。图门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脸上涨得通红,更是困窘。

    “你偏居关外,数年来却不知遣使恭问圣安,此罪是一。”

    “朝廷岁赐银饷,却不能为朝廷护边卫戍,此是罪二。此两件大罪,一是不忠,二是不为,如何敢不自称罪臣。”

    倒是俺答熟知明人习性。见图门无语,出言帮他解了围。

    “是。是是!”图门虽然听得有些糊涂,倒也知道俺答是在帮着自个,连忙连连点头。

    “罪臣今日也要向皇上请罪。”俺答替图门解过了围,也又跪倒

    中。

    “顺义法王又有何罪。”隆庆轻笑一声。开口问拜

    “微臣无能,致西洋人侵犯我大明王土而不能退,此大罪也。”俺答高声回道。

    “哦,西洋人?”隆庆似是大吃一惊,“西洋人岂不是自南方海域而来,如何又兵犯西北。”

    “臣曾闻皇上宫中藏有一卷《大明混一图》,上面绘有陆路,可通西洋,想是西洋人便从此而来。”俺答。回道。

    “哼。”隆庆冷哼一声。猛得一拍龙椅,忽得站起身来。

    “罪臣无能,还请圣上重派忠臣良将,护我大明子民俺答面上猛挤,竟是滴出了几滴眼泪来。

    “启奏圣上。”隆庆帝尚未及再话,却见朝班当中,又闪出文华殿大学士萧墨轩来。

    “臣担着兵部的职,西洋俄罗斯国,兵犯西北的事儿,臣倒是也听说过。”

    “既是听过,为何不报。”隆庆帝似乎有些恼怒。

    “只因俄罗斯所犯,并非我大明疆域,而是畏兀儿和瓦刺两国,与我大明相距甚远。”萧墨轩回道。

    “臣也启奏圣上。”萧墨轩话音网落,却见俺答把手伸到怀中,一边的大汉武士连忙闪出。却见俺答从怀里掏出的,只是一卷丝帛。

    “瓦刺部曾经冒犯天威。不敢遣使入京,却请臣代为使者,献上降表一封,愿永为我大明藩属。”

    “轰”清净的乾清宫里。顿时又炸开了锅。

    瓦刺请降,这一则消息几乎不亚于攻陷全宁。眼下教鞋已降,若是瓦刺再降,整个北方草原将会被完全的纳入大明版图。

    就连跟着俺答共乘入京的图门,顿时也傻了眼。

第九卷第四章 香浴

    虽然萧天驭封了益阳伯之后,已经搬到了新的益阳伯府里头去住,但是大部分老的家丁却留了下来,依旧把东安门边的大学士府打理的井井有条。

    宁夫人和宁景星,也随着萧天驻他们搬到了益阳伯府去,萧天驻反正是闲来无事,可好歹也算是朝中一大儒,正好可以教着宁景星读些诗书。曾经宁家三口人暂居的广竹苑,眼下已经转给了小香兰住着。

    能嫁给少爷做平妻,这是小香兰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可偏偏就成了眼前的现实。

    苏儿忙着惠丰行和农庄的事儿多,萧墨轩已是内阁大臣,这些事当然不能去烦着。依依也是大家小姐出身,从来没伺候过人。所以帮着萧墨轩打理生活的,仍是小香兰的居多。

    萧墨轩也曾经自称是个。恋旧的人,对于小香兰,这个自己在这个世界遇见的第一个女人,也有份格外的依恋。

    小香兰的温柔体贴,也是让他欲罢不能。

    眼下广竹苑的香阁里头,一片水雾蒸腾,萧墨轩躺在中间偌大的木桶里头,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又软软的躺下去。小香兰则坐在木桶边上,帮萧墨轩轻轻的捏的肩膀,捏到舒服的地方,萧墨轩还不忘记轻轻的叫上一两声。

    苏儿在西直门的惠丰行总店里,除了要打理店里的事务,还有惠丰行在其他各的分行,以及南京的龙江船坞的事儿,都要做着决断,向来回来的就迟。

    昨个爹爹和娘就派人传了话来,要见小孙女。依依早上就带了萧宝儿去了益阳伯府,今个还不定能回得来。

    自从今个来之后,萧墨轩就直接回了广竹苑,享受起香汤美人来。

    兴许是因为房里太热的缘故小香兰也只披了件素纱做的薄衫,一扯水蓝色的抹胸,直接就透了出来,惹得萧墨轩时不时的回头探春,可每次都会被小香兰笑着按了回去。

    “今个少爷看起来心情倒是不错小香兰一边咯咯笑着再次把萧墨轩的脑袋转了回去,一双雪白的素手,轻轻的环过萧墨轩的脖子,按在了胸前。下巴也轻轻的贴在了萧墨轩的脑袋上,头上随意梳成的堕马髻散出一缕来,滑到了萧墨轩的肩膀上。

    小香兰喜欢这样的感觉,虽然已经没有了当初心里小鹿乱撞的惶恐,可萧墨轩宽阔的胸膛和背脊,总是能让她觉得心里塌实一些。

    “且是说了多少回了,该是叫相公才对。小。萧墨轩轻抚着放在自己胸前的葱白十指和露出的玉臂,一边微微笑道。!卜香兰虽是个丫头出身,就算是现在也常常会亲自帮着打理些散碎的家务,可这么些年来,手上竟是没有留下丝毫老茧的痕迹,比起苏儿和依依来也不多让。

    “叫了十多年了,怕是不容易改过来。小香兰被萧墨轩挠得有些痒,咯咯笑着把胳膊收了回来,“倒总是得心里记着,才能换过口来小。

    “听说连瓦刺也降了咱大明?”小香兰随口问道。

    小香兰原本不爱问政事儿,可萧墨轩既然是内阁大臣,兵部侍郎,回家里的时候,有时候难免会牢骚,或者说些大论什么的。而萧家上下,自然也是对家里的大人格外关切,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难免私下议论议论。久尔久之,小香兰自然也会跟着说上几句。

    “连瓦刺人的人影都找不到,谈什么归顺。”萧墨轩一边惊叹着京城里小道消息的传播度,一边轻笑一声。自己出宫以后,只不过又去兵部转了一圈,不过小个时辰的工夫,瓦刺人要归降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就连自己家里头的人,都已经是知道了。

    “那”那顺义法王岂不是欺君小香兰惊呼一声,又匆忙的抬起手来,挡在自己的樱桃小口上边。

    “他也不过是按照我的吩咐,与他何干。小。萧墨轩又是轻笑一声,若无其事般的扯起手中的细棉布,借着木桶里的热水,在身上擦了几下。些热水,听见萧墨轩这么一句话,顿时又是手上一抖,壶嘴里出来的热水也偏了方向。萧墨轩惨叫一声,哗的一下从木桶里站了起来。

    “少爷”小香兰见萧墨轩站起了身手,手里只是抱着胳膊在那一脸痛苦的表情,也是惊慌失措,几乎又要失手将手里的铜壶打翻在地。

    萧墨轩到也眼疾手快,一把帮着扶住壶把,才是稳了下来。

    “说了要叫相公了,你是看看,叫了声少爷,,小这不就萧墨轩赤着身体。咧着嘴站在水里笑着。

    “妾身”妾身失礼”小香兰一边道着歉,一边想要去看萧墨轩被烫着的地方,目光却不自主的瞅到了桶沿边上。见着物什雄赳赳的,顿时又是脸上一红。

    “妾身一时失礼,伤了相公,还请相公让妾身看看,若是伤了皮肉,还得赶快去请大夫才是小官。办量方制着自只目先不望下落。边伸手想要去看萧墨嘲”胜搏六

    只是手指还没碰到萧墨轩的胳膊,却现自己已经被两条结实的胳膊紧紧的抱住,身后的一只大手,一边轻抚着一边向下滑去,顿时脸上现出两片绯红,热乎乎的才像是被热水淋过了一般。

    “你相公我这是心病。的心药医治才行。”一阵略有些粗重的呼吸,不断的在小香兰耳边吹过。

    小香兰又是一阵惊呼,忽然间,自己的两只脚都离开了地面。根本容不得商量,整个人都被粗暴的抱了起来,“砰”的一身落到了木桶里面。

    “相公,小香兰一声娇嗔,仍然没忘了去看萧墨轩的胳膊,“就算不清大夫,也得擦上些烫伤的药膏才好

    “哈哈。小。一只胳膊伸到了小香兰的面前,略有些白哲,却并不纤弱,看起来也有几分力量,上头连片红的都没有,更别说是烫伤了。

    “你相公我好歹也是亲手杀过偻寇的人,如此身手,哪里会被随便烫着。”萧墨轩的手顺着纤细的小蛮腰滑下小香兰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打湿,隔着抹胸,两点楼桃若隐若现。腰部下方的丰腴沾了水,像是录了皮的水蜜桃一般。隔着素纱做成的薄裙都能感觉到那像是录了壳的鸡蛋一般的光滑。

    “少爷”虽然抱着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可小香兰却是心头乱撞,仿佛像是回到了当年一般小香兰想要挣扎,却又觉得提不起丝毫的力气。即使感觉到那只热乎乎的手已经探进了薄衫,却只想和眼前这个男人贴的更近一些,恨不得和他融化在一起。

    “说了多少次了,叫相公,这都快两年了!”萧墨轩不满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兰,,小兰担心相公,欺君虽然已是娇喘连连”1小香兰仍然没有忘记萧墨轩刚才说的事儿。

    萧墨轩最爱的,就是小、香兰这份关切和体贴,无论天大的事儿,在小香兰的眼里,萧墨轩总是最重要的。眼下听小、香兰仍在担心着,萧墨轩心里也不禁滑过一股暖流。

    “那若是皇上自个骗自个”可还叫不叫欺君萧墨轩粗重的呼吸,顺着小香兰绯红的面颊。带起了几丛鬓角垂下的青丝。

    “相公,”一声娇嗲。带着几分嗔怪,整个身体却软软的到在了萧墨轩的怀里。

    “冉府里是不是冷清了些了?”萧墨轩故意悄悄问道。

    “这,倒是有些。小香兰不知道萧墨轩说的是啥意思,只是一无一十的答道。

    萧天驻他们早就搬到新宅子里去了,眼下萧林逸也大多是在宫里伴太子读书,虽然前两年添了萧宝儿,可算起来比起耸年的热闹,人还是少了许多。

    “那咱们想着法子?”萧墨轩坏坏的笑道。

    “置办间大宅子。和公爹他们住在一块?”小香兰强忍住娇喘,好不容易问出一句,却突然现一件异物出现在两腿之间,抹胸里边也被一只大手侵入,禁不住呻吟连连。

    “这也算是法子,娘亲也总还是说着咱萧家人丁还是不旺,你不也是喜欢小孩子

    萧墨轩的这句话,也不知道小香兰听到了没有,杏仁般的秀目仿佛是无力张开,樱桃小口一张一合,却只能出呢喃一般的声音。整个广竹苑的香阁里头,只能听见一阵哗哗作响的水声。

    大半个时辰之后,直到府里的丫头们进来收拾小香兰脸上的两片红云仍是未及飞走。

    丫头们一边低笑着,一边偷偷的拿眼瞅着坐在一边的那两个正主。

    这些府里的丫头,和小小香兰也多是熟识,当年甚至还曾经睡过一个。房。就算是现在,虽然有了主仆的名分,却也常常如姊妹一般。被她们似笑非笑的瞅着小香兰的脸上的绯红也是一时间如何也褪不下去。

    公子和小兰姐果然还是年轻,竟弄出这么大动静来,除了房里溅了四处的水需要擦干外,被褥和罗帐上也全打湿了,不管是咋整出来的,也都别多嘴,只管拿去换洗才是。

    “又要打战,这一回”相公总不要也自个去了吧。”等丫头们收拾停当,全退了出去。小香兰才又坐得离萧墨轩近了一些。

    这么些年来小香兰逐渐的开始关心起朝事来,其实也并不是闲得无聊。她关心朝事。其实只是记挂着自家相公的安危罢了。

    想起刚才相公说的皇上自个骗自个的事儿,只凭着在萧墨轩身边这么些年的直觉,也能想到皇上和相公两个”绝对不会是互相搭档着演戏,去骗朝廷上上下下的乐上一阵。

    说瓦刺归顺,扯下一个谎容易,可时候久了,总得要把这个谎给圆上,否则结果只能是威信扫地。

    而要想圆这个谎,也只有两个办法可以去做。

第九卷第五章 以德服人?

!今天的第?更可能会比较汰,最近都比较忙。建议井休熙天,不过月令还是会过了再去睡觉。    皇上和萧墨轩既然扯下这么一个蒙古瓦刺部归顺的大谎,自然也得想着法子去的才是。而想要圆了这个谎,能想到的法子,也无非是两个。

    第一个办法是把俺答给杀了,把罪过全部推到俺答身上。反正朝堂上边,朝廷百官都看见是俺答掏出的那份所谓的降书。

    不过这个办法似乎并不稳妥。俺答与图门不同,虽说也间或有些野心或者贪财,可毕竟向来恭顺。况且在数万屯田大军以及宣大总督谭纶的眼皮底下,俺答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第二个办法,无非就是真拿下瓦刺,也只有这个法子,才能算是彻底圆了这个谎。

    “这普天下的功劳,哪能让我给全占了。”萧墨轩轻松的一句话,打消了小香兰心里的顾忌。

    “不过,,今日之后小只怕我那高老师对我又要多了些腹谤。”萧墨轩又若有所思的说道,“今个他在朝堂之上,虽然说的是句句有理,可回过头来,我那高老师难免会把这笔帐算到你相公我的头上来。”

    小香兰微笑一声,款款站起。帮夫君斟下一杯香茗,大部分的时候,她更愿意做一个。聆听者,而不去追问太多。若是夫君心里觉得烦闷,或是想找些话说,他自个自然会说。

    “杨博这只老狐狸,倒也是会用得形势。”萧墨轩摇头苦笑一声,“偏就是我,也没得法子去说他。”

    “杨尚书也是朝廷重臣。想来说的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说得在理上,夫君又何必多虑。小香兰试着开导萧墨轩。

    “若是真只为了朝廷。”萧墨轩又是一阵轻笑。“杨博和高阁老,向来私交虽算不得好,却也不算差,否则上回也不会为我那高老师来做说客。”

    “这一回,却只怕是在一个利字上头

    “王崇古,张四维两家,都是我大明朝数得上的盐商。眼下张四维虽是手握南洋财贼大权。可南洋近海,并不缺盐。若论盐价最好,无非是北方大漠,近年来,开边归化,他王张两家自然是收获颇多。”

    “若只是靠一个归化,怕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眼下辽东军平了全宁,若是再西进瓦刺,扬州盐商多获之利至少数成。如此大利。又岂能不趋之?”

    “难道斩了土蛮,轻子便不吃盐不成?”小香兰不解的问道。

    “杨博老臣,咱们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小。萧墨轩继续说道,“皇上已和我议定,决意迁勒鞋图门部六千户入关,可教靶左翼诸部至少近四万户。就算迁了六千户入关,尚有三万余户在外。”

    “若是斩了图门,必与鞋鞍人结下死怨,日后我汉人出关垦荒,与鞋鞋人混杂一群,更是少不得互相敌视。草原不靖,我关内商队如何能安然行走?”

    “况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今日杨博在殿上不惜与内阁大臣相争,为图门求命。日后少不得为鞋桓人所闻,数靶人必然因此事而对杨博心生感激,日后他几家的商队行走草原,自然又多了一份护身。

    “高阁老虽是个聪明人,向来清简也是不假,可既不是生意人,自然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和张,王两家互有勾连的朝廷重臣,又何止杨博一个,和他杨博连着的商户,又何止是张王两家而已,其中千丝万缕,一言难尽,就算是皇上,应付起来只怕也是吃力。”

    “相公不也是不想斩了图门。小香兰吃吃的笑道。

    “我萧家不也是大明朝数的着的商户,岂能自断财富路。”萧墨轩也跟着呵呵笑道。

    “萧子谦啊,萧子谦。”萧墨轩慢慢站起身后,走到窗前。窗外的紫藤,尚是当年萧天驻入京时种下的,眼下已经蔓爬的到处都是。已接打起了花骨朵。

    “以农育商,以商制国。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这往后的路如何走,就看这大明朝的造化呐”。

    “华盖亭亭,致聚天下。日中,午时。小。

    承天门内的鼓楼上,远远的传来了报时的声音,就算是在东华门外的大耸士府,也可以隐约听得见。

    萧家老爷封了爵,萧家儿郎更是位居内阁大学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萧家门前的这条出入的巷子也被改了名,叫“大学士巷”。

    可京城里头大学士不止一个。从前做过大学士的官老爷更是数不胜数,为啥偏偏就这里叫“大学士巷。小?这个道理就算是住在大学士巷附近的街坊,怕也是说不出来。

    今个萧府似乎有贵客前来,虽然大学士巷两边并没有封了道,还准人行走,可偶尔有人打萧府门前经过,便瞅见数十个。虎背熊腰的侍卫四下围着,隔着门前的熙心,吊然见不着里头的情形,可是听起来一阵阵喧闹的,“航刀熙闹。一些和萧家有过来往的人想探头去窥探一下。还没走到门口。就被那些大汉瞪着眼睛吓得退了回来。

    “你这说小了便就叫做藏私,说大了便就是不敬。”隆庆帝一边从咕嘟嘟翻滚着的汤锅里夹出一块羊肉片来,在面并的银碗里瞧了作料,迫不及待的朝口里中着;一边还没忘记着数落萧墨轩。

    萧林逸最近都住在宫里的居多,难得回到家里。难免有些得意忘形的忘了规矩。本是要陪着娘亲和两位姨娘,以及陈妃,李妃两个坐在花厅里的侧席。可毕竟小孩子天性,见着正厅里的人少,只有皇上和太子朱朗钧。潞王朱朗窿以及爹爹四个”座位宽敞,非争着要坐过来,还煽动了堂堂太子爷两个一起闹腾,非要坐在一块儿,隆庆和陈妃又帮着劝,萧墨轩才是准了。

    “羊肉不是什么希奇的东西,只是用了些海外传来的辣板,再配上些四川的花板。调出这个味儿来。”萧墨轩被隆庆责怪着,也是丝毫不以为意,“这天下,眼下能配出这个。味儿来的。只有臣一人而已。若是皇上准了,臣就去皇上的御膳房里当个。火头军也成,省得整日里烦恼。”

    “火头军。”隆庆听了萧墨轩这么一句话。顿时也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堂堂萧冉台,若是做了火头军,联每日里岂能咽得下其。

    “联知道你有才,向来一直觉得无非是治国平天下的小才,闲来做几幅画附庸风雅,却不知你还有这般大才。”

    “不知臣的这般大才,堪载青史否?”萧墨轩也跟着打趣。

    “能不能载匕。联也不知。”隆庆帝又被萧墨轩打趣一番,吞进口中的一卷羊肉差点噎着,荐边伺候着的萧福连忙献上清茶,隆庆帝接过一饮而尽。才算是解了。

    “联若是噎着,只怕你萧大学士今个逃不过一个谋害圣君的罪过,倒是足以名载青史。”隆庆帝网顺过气来,便忙不及的自个圆场。

    “只是能治国平天下的,虽未必有你萧子谦做的好,可毕竟并非只有你一人,可这天下能做出这味儿来的,却只有你而已,只是不知,你如何想得出这般做法来?”

    “一时奇想。贻笑大方罢了。”萧墨轩听隆庆问起这个。连忙把话止住,总不能告诉他,这个是几百年后的做法吧。

    边的萧林逸和太子朱瑚钧,潞王朱钥谬,虽然已经是吃得满头大汗,却也不肯先停下筷子。隆庆呵呵笑着,夹起一块煮熟了的的羊肉片,送到萧林逸的碗中,萧林逸也不客气,一口吞下。

    “臣这犬子。常在宫中,毕竟孩童习性二还请皇上海涵才是。”萧墨轩本就是大忙人,比整天躲在宫中的隆庆大人还忙了许多,萧林逸这一两年又总在宫中陪着太子,父子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算多。眼下见了隆庆和萧林逸熟络,忽得有些酸溜溜起来。

    “哈哈。有伴着太子,太子便少了许多寂宾。此子天资甚高,勤奋好学,就算是太子也颇有不如。”隆庆对萧林逸丝毫不吝赞美之辞。

    “微臣岂敢。”萧墨轩听了隆庆的话,心里虽是欢喜,可又听是拿来和太子比较。连忙谦虚上一句。

    “联常是想。你萧家和我皇家早就已是一体,眼下又得此子,甚是怜爱。”隆庆忽的看起来甚是懊恼,“可惜我大明祖制,封王者不得为官,否则就算封他做一字王又如何。若真封了王,只怕反倒是误了他日后的抱负。”

    大明朝的王爵。分“一字王”和“两字王”两种。“一字王”地位较高,向来只有皇室嫡出的亲子才能封作“一字王”比如“燕王秦王”

    相比之下“两字王”的地位就低了许多,比如“淮南王靖江集,等等。

    “皇上有这般心意已是足够。”萧墨轩顾不的尚在用膳。连忙丢下筷子行礼答谢。“幸得皇上恩宠,其实如微臣这般,风光已不下王

    “这回遣军远征关外,萧卿利有几分胜算。”论完了私事,隆庆又想起眼前的正事来,“朝廷和联,以及你萧子谦的颜面,可尽在此事当中。”

    “其实微臣以为”萧墨轩不慌不忙的坐下身来,神秘一笑,“兵者,国之凶器也,李成梁所领诸军,若只是克敌,胜算十有**。可有些时候。一味用兵,并穿上策。”

    “上者伐谋虽是善言,可谋之安出?总不是以德服人罢?”一时间,隆庆大人也被萧大学士弄了个糊涂。向来喜欢用兵耀武的萧大学士,兵部尚书。如何成了刘皇叔的拥簇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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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首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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