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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心生二意

    观音山上,紫竹林中。

    远远的传来梵音阵阵,仿佛要洗尽天下苦难。

    两位俊俏少年迎面走来,一身白衣似雪,竟似不染风尘。

    “萧大人,前面便是圆通宝殿了,这侧面的迷楼,却是当年隋炀帝的行宫。”翁大立呵呵笑着回过身来,向走在后面的萧墨轩招呼道。

    萧墨轩颌回应,又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宁苏儿。明清时期大家的小姐素有缠足的习俗,却不知道为何宁苏儿倒仍留着一双天足,兴许是爹娘溺爱,不忍让她受这份罪吧。

    观音像下,长明灯前,萧墨轩和宁苏儿长身拜下,口中默默祷告。

    “表哥求的是啥?”等出得殿外,宁苏儿回过眼来,偷看了萧墨轩一眼,唇角里,似藏着少女的秘密。

    “当然是求平安。”萧墨轩俯整了下下襟。

    儿似乎略有些失望的回过头去。

    “苏儿在想什么?”萧墨轩见宁苏儿想的有些入神。

    “我在想啊。”宁苏儿有些调皮的抬起眼来,“我那一船景泰兰运去了杭州,可有在扬州好卖,若是滞销,又该怎么寻你的事儿。”

    “呵呵,这点倒是不用担心。杭州的拱震渡是京杭大运河最南边的码头,泉州和杭州本地的商人多有在那守侯着的,即使本地的商人不要,也会被贩到泉州,再运到西洋去。”萧墨轩似乎对这点倒是丝毫不担心,“那些器具运到了西洋,每件可都是难得的珍品。”

    “表哥不做商人,倒做了官,倒是可惜呢。”宁苏儿没想到萧墨轩对商业上的东西也会这么了解,不禁钦佩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正说话间,只见一个公差从山下跑了上来,走到郑必昌身边停了下来。似乎想说什么,可望了望四周的人,却又没开口。

    “失陪一会。”郑必昌知道来人肯定有要事禀报,向着罗龙文和萧墨轩拱了拱手,带着刚来的公差向殿后转去。

    “大人,乱了。”公差抹了把头上的汗,欠身向郑必昌报道。

    “哪里乱了?”郑必昌心里一惊。

    “杭州附近的几个县全都乱了,还有一帮子百姓冲到了巡抚衙门前,吵着要粮。”公差低着头,不敢去看郑必昌的眼睛。

    “我不是已经叫何大人派人下去征粮了吗?难道那些大户真的敢和官差对着干?”郑必昌的眉头锁成了川字。

    “何大人是派人下去了,可那些大户家里大多也遭了灾,确实存粮不多,存粮多的几家又碰不得。城里的那些米行也早就被买空了,外省来的那些粮船听说官府要强行征粮,连河口都不进,都停在太湖里头不靠岸。灾民人数又太多,从前天晚上开始,各县的粥棚就陆续断了火。”官差继续说道。

    “回去和何大人说,那些个闹事的百姓里,先拣几个领头的抓起来再说。”郑必昌咬了咬牙。

    “抓了,可刚抓了又被放了。”官差吞吞吐吐的说道。

    “是谁这么大胆子?”郑必昌有几分恼怒,脸色也愈加的难看起来。

    “是谭大人,他说这些不是刁民,只是受灾的百姓,等何大人刚一走,他就把人给放了。”官差回道。

    “谭纶,他怎么也搅和进来了?”郑必昌吸了口气,又长长呼出,“他虽然兼着按察副使,可毕竟主要是巡视海道,帮着胡宗宪剿倭,难道……是胡宗宪的意思?”

    “这些小的就不明白了。”官差抬起眼来,讨好似的朝着郑必昌一笑。

    “没叫你明白。”郑必昌狠狠的回瞪了他一眼。

    差连忙又低下头去。

    “没用的废物。”郑必昌一拳砸在山墙上,却把自己疼的龇牙咧嘴。

    差仍只是低着头。

    “不是说你。”郑必昌回声又骂。

    “老翁。”乘着萧墨轩和宁苏儿走在前面,郑必昌对翁大立小声唤道。

    “嗯?”翁大立放慢了脚步,靠得离郑必昌近些。

    “从你苏州府给浙江调四万石粮食可好?”郑必昌咽了下口水。

    “四万石?”翁大立顿时吃了一惊,“我们南直隶也遭了灾。”

    “那……那两万石。”郑必昌伸出两根手指头,“你们南直隶的存粮怎么也要比我们浙江宽裕。”

    “赈灾的粮不就在河上,为何要问我们南直隶借?”翁大立心里泛起一阵狐疑。

    翁大立身为一省尊,对于京城里的风向也是颇多关注。

    他这次会到扬州来,除了和罗龙文颇有交情外,也是因为听说那萧墨轩是裕王爷身边的红人。又听说郑必昌都来了,自然也不甘落于人后。

    到了扬州以后,郑必昌一路怂恿款待,他也照做了。

    可眼下郑必昌要借粮,他便犯了疑。

    “若出了什么事儿,严阁老那自然会给你个交代,你怕什么?”郑必昌急得直跺脚。

    “严阁老?”翁大立心里又是一动,怎么连严阁老他们都掺和进来了。

    不对,这事儿不对。翁大立心里一沉。

    平日里朝廷赈灾,历来只有一个赈灾使,从来没听说过会再派个副使。而且一个赈灾使是严阁老的人,一个副使是裕王的人。

    难道,京城里……这浙江……

    “行,我尽力帮你凑。”翁大立定了定神,决定先稳住郑必昌再说。

    杭州,按察使司。

    “谭大人,这臬司衙门里也有你的位子。你放人我不反对,我只想问你,是谁叫你放的。”浙江布政使何贸才双手按在桌上,冷哼一声。

    “臬司衙门抓人自然是常责,可抓了人也得判个是非,在下已经查验过了,那几位确实都是受灾的百姓,放了也是常理。”谭纶似乎早就料到何贸才会来找自己问话,“这,还要有人来教在下吗?”

    贸才被谭纶顶了下,顿时有些语塞。

    “在下倒想问问郑大人和何大人,为何把灾民的粮给断了。”谭纶见何贸才不说话,自个倒开起口来。

    “你也不自个看看,这官仓里还有粮不?”何贸才被谭纶这么一问,顿时急了起来。

    “水灾前在下也看过官仓的帐册,上面写着还有存粮十七万石,足够用上一个月,怎么才赈了二十天就说没了粮?”谭纶不依不饶。

    “谭大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早不问,晚不问,偏偏等到钦差要来的时候才问?”何贸才冷笑一声。

    “早些时候灾民并没有断粮,我何必要问?”谭纶也是冷笑一声,“何大人刚才又提到钦差,言下之意,倒是罗大人让我问的了?”

    “我没说是罗大人。”何茂才立刻跳了起来,头上的帽带也歪到了一边。

    “这次的赈灾使不就是罗大人吗?”谭纶端起茶杯不急不忙的喝了一口。

    “你……”何贸才一边理着披在身上的帽带一边问道,“是不是胡宗宪他叫你回来的?”

    “在下从台州回来的时候胡部堂已经去了宁波,听藩台的意思,倒似我不该回杭州?”谭纶微微一笑,“况且,臬司衙门的事儿似乎不归着布政司管吧。”

    “行,那我就不管,你就去叫胡宗宪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吧。”何茂才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第十六章 脚底抹油

    当天的晚膳,是在扬州盐商王崇义家用的。王家是大明仅有的两家圣纲盐商之一,王崇义的三弟又是河南布政使王崇古,丰盛自不必说。只是萧墨轩心里装着事儿,脸上又得强作欢颜,那些美味佳肴进了嘴里也是索然无味。

    等回了驿馆,左思右想,觉得有几分窝囊。可翁大立,郑必畅和罗龙文都在扬州,自个也不好先行离开,一身的力气竟似没地方使。于是只盼着萧四能快些到杭州,见了谭纶,兴许会有些交代。

    翁大立也住在驿馆里,离萧墨轩住的地方并不远。这时的他,也是辗转反侧。

    郑必昌要的粮,到底是该借还是不该借。看眼下的情形,若是借,只怕便是和裕王爷对着干。裕王爷是大明朝的储君,即使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自个的子孙想想。可若是不借,看郑必昌焦急的样子,浙江的灾民八成已经断了粮,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况且事后说不定还在严阁老那里交代不过去。

    在床上直翻到了天边白,翁大立才算拿定了主意。既然谁都得罪不起。那……只有自己脚底抹油了。

    “各位大人,翁抚台吩咐下官和各位大人说一声,南京那边来报,说是水后出了疫病,翁大人担心波及京都,已经先行赶回去了。”等天亮之后,萧墨轩等人刚用过早膳,扬州知府盛仪便欠身上前说道。

    “啥?他回南京去了?”郑必昌火烧**般的跳了起来,他走了,自己借粮的事儿找谁去。

    “郑大人回去了?”萧墨轩闻言心里却是一喜。

    “今个就由下官陪着几位大人吧。”盛仪又欠身笑道。

    “哎,不用。”萧墨轩不等郑必昌和罗龙文开口,先站了起来,“既然翁大人已经赶回去处理水灾的事宜了,我等若仍只在此游乐,岂不有负圣上所托。”

    “那……”盛仪迟疑的看了看罗龙文,又看了看郑必昌。

    两人本来倒还想说两句,可却被萧墨轩先抢了话,一顶大帽子扣了下来,大的可以压死半条人命。

    “那……郑大人,我们是不是先把这些粮,给运到杭州去?”罗龙文略有些迟疑的看了看郑必昌。

    事到如今,郑必昌想不答应也不行了。若是赈灾的粮再不到浙江,只怕真的会乱起来。咬了咬牙,点了点头。

    就在萧墨轩他们一行人刚登上船的那一会,萧四也拿着张居正的亲笔信笺走进了在杭州的浙江按察使司的大门。

    ………………………………………………………………

    赈灾船队驶出邗沟,进入长江,一路正是顺水。挂起船帆,上百条船一路疾驰,又转进太湖,天黑前便就到了杭州。

    郑必昌在出前已经派出了快船来报,所以等萧墨轩一行人抵达杭州的时候,何茂才和谭纶等人已是候在了码头上。

    “胡汝贞怎么没来?”罗龙文朝码头上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胡宗宪的身影。

    论公,他是钦差赈灾使,严阁老面前的红人;论私,自己和胡宗宪也有好几年的交情。可眼下这码头上,却实实在在没有见到胡宗宪的身影。

    “胡部堂想是忙于军务,无暇来迎。”郑必昌听了罗龙文在问,心里也是一动,看了看身边的萧墨轩,把话缩回去半句。

    “哦,那他便忙他的吧,我们这些无事的人,怎好屈他的尊驾。”罗龙文鼻子里哼出两股粗气,当先向船下走去。

    “百姓可都安抚好了?”郑必昌故意放慢脚步,扯过何茂才问道。

    “那些个百姓不过是要粮,听说朝廷赈灾的粮船来了,也都散去了。”何茂才仍心有余悸的说道。

    “那就好。”郑必昌松了一口气,“下面的事可得盯紧点,切莫再闹出事儿来。”

    “我这里自然是没问题,只怕……”何茂才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谭纶。

    “钱粮帐册都归你布政使管,他也只能看看而已。”郑必昌把脚步放的更慢些,“再说,那个姓萧的愣头青在浙江又呆不长。”

    杭州官驿。

    “哎呀,少爷,可把小的给想死了。”萧墨轩刚踏进驿站大门,萧四便大呼小叫的靠了上来。

    “得得得,才这一天呢,少在这装奉承。”萧墨轩冲着萧四挥了挥袖子。

    “呵呵,少爷您说小的装奉承可以,可里边有位爷的熟人,可真的是念着少爷了。”萧四笑嘻嘻的回道。

    “熟人?”萧墨轩有些惊诧,自己在这杭州城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之类,又从哪冒出来一个熟人?难道是前一个萧墨轩认识的?

    “难道我竟算不得熟人?”窗户前转出一拢绿色的官袍。

    “元川?”萧墨轩顿时有几分惊喜,“你不是在淳安吗?”

    “别提了。”鄢盛衍无奈的摇了摇脑袋,和萧墨轩一起走进屋里坐下。

    “我这到任才半个月,就遇见这事,还是百年难遇的大水。”鄢盛衍摊着双手,脸上满上苦闷。

    “那元川不在县里忙着,怎生到了杭州?”萧墨轩觉得,这个当口县里的几个主要官员似乎不应该这么闲着。

    “我这不是要粮来了嘛。”鄢盛衍冲着萧墨轩一笑,“见到子谦你带着粮船来了,我也放心了,就更不急着了。”

    “浙江的存粮都在杭州的官仓里?”萧墨轩顺口问了一句。

    “哪呢。”鄢盛衍摇了摇头,“我们淳安的粮早就用光了,灾民从前天晚上开始就断了粮,全挤在县衙门口前,我向县里的堂尊请了个命,说是来杭州要粮,其实也算是来躲一躲。”

    “断粮?省里边不给你们淳安调粮?”萧墨轩猛然间闻到一丝异常的味道。

    “省里哪里有粮,若有粮,也早就了。”鄢盛衍摆了摆手,“十几个县的人,都在杭州等着你们来呢,连县衙里头喝的都是野菜粥。跑到杭州指望能吃几顿饱的,谁知道这驿站里头供的还是野菜粥。”

    “户部给我的案卷上,不是说浙江有粮十七万石,足够用上一个月吗?”萧墨轩没想到浙江全省已经困到了这个地步。若是真到了这样,那为什么郑必昌还要在扬州呆上这许多天,就连今天来的时候,似乎都有几分不情愿。

第十七章 西湖钓鱼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行辕门口两尊玄武岩刻成的石狮,张着血盆大口,瞪着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

    十几匹快马踏着密集的马蹄,像一阵风一般卷到了行辕门边,浙直总督胡宗宪巡视宁波归来。

    “钦差已经到杭州了?”胡宗宪从马上跃下,就手把手中的马鞭丢给一边的亲兵。

    “临晚前刚到。”谭纶拱手立在道边。

    宗宪应了一声,抬脚就要往门里边走。

    “部堂。”谭纶也跟着向前迈了一步。

    “有事?”胡宗宪回身看了谭纶一眼,见谭纶欲言又止。

    “进来说吧。”胡宗宪把头转了回去,继续向里面走去。

    “胡部堂。”谭纶跟着胡宗宪进到公房里头。

    宗宪抬手又止住了谭纶,对一边正在沏茶的杂役说道,“把茶放下就出去吧。”

    杂役应了声以后,放下托盘里的茶水,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门。

    “下面的县,断粮已经有两日了吧。”不等谭纶开口,胡宗宪倒先说起了话。

    “部堂知道?”谭纶有些惊愕。

    “你去一趟驿站,去把那个萧钦差给我请过来。”胡宗宪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

    纶应了一下,又立刻问道,“那郑大人那里,是不是要避着些?”

    “不用,他要怎么想,也随他去吧。”胡宗宪摆了摆手。

    杭州官驿。

    宁苏儿面前放着个小算盘,十指拨的飞快,直让人看的眼花缭乱。

    “苏儿,你可累吗?”萧墨轩见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足足有一个时辰了,更何况,算术是萧墨轩最怕的学问,她却整得津津有味。

    “嗯?”苏儿好奇的抬起眼睛,看了萧墨轩一眼,“怎么着表哥倒似不喜欢银子?”

    “这……”萧墨轩被她这么一问,也愣住了。银子……谁不喜欢。

    “钱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东西,岂有主人不想把家里的宠物养大的?”宁苏眨了两下眼睛,里面满是俏皮。

    “这……”萧墨轩又是一阵语塞,这个远房表妹似乎总是两掌朝上,别人家的闺女,包里装的都是脂粉绣针,她包里装的却是算盘帐簿。

    “已经安排了萧四和宁义就在杭州附近就近多收些生丝,茶叶什么的。这当口,卖的人多。”宁苏儿又低下头来盘算着。

    “苏儿……”萧墨轩听宁苏儿这么说,心里顿时有几分不悦。

    由于刚遭了水灾,所以浙江的灾民都把抢下来的一些生丝和茶叶拿了出来,指望换点银子好买粮。商人们也抓住灾民们想立刻出手的心思。纷纷乘机压价。平日里一斤生丝可以卖三钱三分左右的银子,可眼下一斤生丝却只能卖两钱不到的价。而浙江的粮食已经涨到了二两银子一石。

    虽然这也是市场上的实情,可是萧墨轩一想到苏儿和那些商人一样乘机压榨灾民,心里毕竟有几分不快。

    “小姐,生丝和茶叶都已经联系好了,生丝三钱一斤,茶叶得看成色定价。”正想着,宁义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三钱一斤?”萧墨轩又是一愣,这价钱足足比现在杭州市场上的价格高出了五成。

    “不是吩咐了按照平日里的价格收的吗?”宁苏儿微微皱了皱眉头。

    “说了,可是那些灾民说,现在别人都是二钱银子一斤的收。我们家出的价钱已经是够高的了,怎么着也不肯再多收了。”宁义怯怯的朝宁苏儿笑了一下。

    “苏儿……”萧墨轩这下才知道刚才差点就误会了苏儿。

    “表哥可有话说?”苏儿冰雪聪明,又岂猜不到萧墨轩的心思,转过脸来,也不点破。

    “我只是想,这杭州的山水甚好……若有了闲暇,不妨游上一番。”萧墨轩憨憨的笑一下,“杭州的西湖,倒也是出名呢。”

    “哦,西湖。”苏儿丢下算盘,蹦到了萧墨轩面前,一双俏眼直盯着萧墨轩,“西湖倒是个好地方,那可得表哥陪苏儿过去才是,顺便带杆鱼钩去钓几尾鱼上来。”

    “钓鱼?”萧墨轩觉得苏儿说的话似乎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现在杭州吃的东西吓死人的贵,多钓几尾,若是吃不完还可以拿去市集上卖。”苏儿点了点脑袋,似乎是拿定了主意,又把目光转回到萧墨轩身上。

    “呃……”萧墨轩实在弄不明白苏儿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啥东西。

    “你莫要这般看着我。”萧墨轩被苏儿看得满身不自在。

    宁苏儿被萧墨轩一说,脸上也红了半边。扯了扯裙带,却又怕弄落了荷包,连忙护住。

    “苏儿。”萧墨轩被苏儿的小动作撩拨的有点心猿意马,“你笑的可真好看。”

    站在一边的宁义,也被两人的言语逗得不禁笑出声来,却换来宁苏儿的一瞥眼。宁义顿时吓了一跳,连忙退出屋去。

    宁家里的下人最怕的就是宁苏儿,即使以前宁老爷在的时候,虽然脾气不好,但也多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可小姐不一样,她很少斥责下人,她只会……身体力行。比如,让你一个人把整个晒谷场的稻子都扛回仓库里去。

    萧墨轩饶有兴趣的看着宁苏儿,算起生意来的宁苏儿和在船舱里那个娇羞的宁苏儿简直是判若两人,若不是亲眼所见,还当真难以把这两个形象叠合到一起去。

    眼下的宁苏儿,虽然身着男装,但是仍掩不住那份俏丽。身上散出若隐若现的香气,让萧墨轩不禁有几分沉醉。

    “不让我看你,你又看我做甚?”宁苏儿尽力的躲避着萧墨轩的目光,那两道目光里,似乎有几分火热,让自己有点窒息,于是干脆侧过脸去,不去看萧墨轩的眼睛。

    “少爷,谭大人求见。”萧四在外面的传报声打破了这一幕尴尬的场面,想是宁义适才也叮嘱过他,所以他并没有进门来。宁苏儿顿时也松了口气。

第十八章 海不扬波

    杭州官驿,会客厅。

    西湖龙井的茶香让谭纶的情绪略微平静了些,他仔细的回想着张居正那封信上的内容。自从嘉靖三十七年,自己领军大破倭寇,得蒙圣上召见并委以浙江按察副使以后,已经有数年没去过京城了。只听别人说的一些事,毕竟不能详细。

    马上要见的这个萧墨轩,不但是裕王爷的亲信,还是刑部萧尚书的公子,更是好友张居正的得意弟子。一层层耀眼的光环下面,却不知是怎样的一位角色。

    “萧大人。”谭纶见萧墨轩转进厅来,整了整身上的大红官袍,拱手相迎,心里却暗暗诧异。虽然早就知道萧墨轩年纪不大,可看眼前这位少年,竟似二十岁都还不到,又生得白净,看上去就是无害。这么一个小子,可能搅得动东南的这锅浊粥?谭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哎,谭大人客气了。”萧墨轩右手轻摆,请谭纶坐下,“在下是张大人的学生,谭大人是张大人的故交,论起来谭大人该叫我一声世侄。”

    萧墨轩轻描淡写似的一句话,立刻把自己和谭纶的关系拉近了几分。

    “呵呵,既然萧世侄不见外,在下也就不谦了。”谭纶略一颌,心里顿时对萧墨轩生了几分好感。

    “看张大人的信上说,萧世侄是受了裕王爷的托来浙江的?”谭纶轻轻移开茶杯上的杯盖,吹开浮在水面上的碎沫。

    “在下此次是陪着罗大人奉旨赈灾,既然是奉旨,自然是受了皇上的托。”萧墨轩微微一笑,目光里并无半点异动。

    好个深藏不露的小子,谭纶心里又是一番赞叹,

    “萧世侄可想过,这浙江的灾,兴许不仅仅是天灾。”谭纶低下头,喝一口清茶,“兴许还有**。”

    “既然是赈灾,自然不管是天灾还是**。”萧墨轩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不知谭大人所说的**,到底是指怎么回事。”

    “萧世侄可知这浙江的灾民断粮已有两日?”谭纶觉得萧墨轩有些过于平静了。

    “适才略有耳闻。”萧墨轩似乎仍是不温不火的样子。

    “还有一事萧世侄定然不知,五月二十日那天,曾经从江西来过一批粮船,载了两万石粮食,说是江西先前向浙江借的。”谭纶站起身来,继续说道,“浙江这地方,七山二水一分田,百姓又多,年年是靠产了丝绸、茶叶和外省去换粮,又怎会有余粮去借给江西。”

    “谭大人的意思是,浙江帐册上的存粮和实际官仓里的数字不符?”萧墨轩脑海里的思路,也渐渐清晰起来。

    “不错,而且相差甚多。”谭纶点了点头,“依在下想,这约莫就是严嵩急着举荐罗龙文来这里的原因。”

    “那差的那许多粮食去了哪?”萧墨轩抬起头,看了谭纶一眼。

    “在下虽然虽然兼着浙江的按察副使,但这钱粮的事,一向归总督,巡抚和布政使衙门管着,所以在下并不清楚。”谭纶迎上萧墨轩的目光,“这事儿,想是萧世侄比我更想知道吧,裕王爷派萧世侄来这里,想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事儿吧。”

    “依在下看,萧世侄来的倒是有些早了。”谭纶不等萧墨轩开口,又微微叹息一声。

    “来早了?”萧墨轩有些疑惑,就这样浙江都断了两日的粮了,若是再来得迟,怕真的要出了人命。

    “这浙江的官员都是严嵩的人,严嵩这么急着派罗龙文下来,想是这事里也脱不了干系。”谭纶略凑得萧墨轩近些,“若真出了人命,朝廷追查下来,也少不得牵连上他们,不死也得伤了元气。”

    “谭大人,只怕裕王爷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萧墨轩心里惊了一下,“若真有什么事儿,慢慢查便是。”

    “萧世侄有所不知。”谭纶摇了摇头,“严党枝大根深,别说你想在浙江查出些什么来就不简单。即使查了出来,兴许也只能砍几只替罪羊,却动不了其根本。只有死了人,才能把事儿捅到天上去。”

    百姓,又是百姓。萧墨轩心里泛起一阵悲哀,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萧世侄,我这次来,还有件事便是奉了胡部堂之命,请去行辕一叙。”谭纶见萧墨轩不再说话,也停住了口。

    “既然是胡部堂相邀,那便立刻动身便是。”萧墨轩虽然不知道胡宗宪要见自己是为了什么事儿,但想来大抵也和浙江的这场水灾有些干系,于是立刻站起身来。

    因先前约了鄢盛衍共进晚膳,萧墨轩叫了一个公差去知会一声,自个带了萧四,随着谭纶出得门,直向总督行辕而去。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萧大人赈灾东南,替皇上分忧,本该由在下去见,奈何倭寇作乱,却是分不开身,竟要钦差过来见我。”胡宗宪站在堂前,对着萧墨轩拱手笑道,心里也是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位钦差这么年轻。

    “胡部堂为国尽劳,在下早有耳闻,钦佩尚且不及。”萧墨轩一边回着礼,一边跟着胡宗宪向大堂里面走去。

    “剿灭汪直,徐海两名倭酋之后,这海面上算是清净了些。”胡宗宪伸手请萧墨轩坐下,让杂役奉上茶来,“不过剩下的倭寇却也化整为零,反而更难追剿了。”

    胡宗宪长叹一口气,继续说道:“近来又有吴平等匪在海上盘踞,聚集散匪,大有继汪直、徐海而立之势。”

    “吴平?”萧墨轩略有些惊诧的问道,“这倭寇大多是由从倭国流出来的浪人所组,为何这些匪的名字倒似我汉人?”

    “哈哈,萧大人有所不知。”胡宗宪哈哈一笑,“倭寇虽然多是倭国浪人,但他们毕竟是异藩蛮夷,又不熟悉沿海地形,所以他们领事的却大多是我大明犯事的奸凶,逃去了海上,便也成了海寇。”

    “原来如此。”萧墨轩点了点头。

    “萧大人可有兴趣听老夫谈谈这倭寇之乱?”胡宗宪眼里射出两点精光,随手拿起一份案卷来。

    “这……”萧墨轩不明白胡宗宪为什么不和自己谈赈灾的事情,却一直往倭寇的事情上面扯。

    “听听也是无妨。”胡宗宪微微一笑,翻开刚才拿在手里的卷宗,不等萧墨轩再开口,先念了起来。

    “嘉靖三十九年四月二十三日,倭寇六千余人流劫温州,杀百姓两千七百余人,毁屋六百间。

    嘉靖三十九年五月初一始,倭寇出动战船数百艘,转掠江北,复流窜嘉兴,杀百姓四千四百余人,毁屋千间。

    嘉靖三十九年六月初四,新倭自浙江温州、台州二府窜入,皆登岸焚掠而去。六月十九日,新倭攻陷金华县,擒知县叶宗文,劫库狱,杀百姓二千余人,焚毁官民廨舍四百余间…………

    嘉靖三十九年间,沿海倭寇共在浙江犯事二十余起,杀害军民近两万,毁坏屋舍六千余间,被劫粮食、财物无数。”胡宗宪也不去看萧墨轩,自个照着案卷上缓缓读来。

    海不扬波。萧墨轩的双眼直直的盯着胡宗宪背后高悬着的匾牌,也不禁握紧了手里的拳头。

第十九章 疑心渐起

    “都说天下钱粮,半出东南。”胡宗宪略显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层异色,转过脸来对着坐在一边的谭纶说道;“谭大人自嘉靖二十七年始,便是台州的知府,浙江的事情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错。”谭纶欠了欠身,接过话来,“只说台州那地方上,有民六十七万,耕田三十万零四千亩,每年所产的稻谷,再缴了三分的赋税,最后摊到每人的头上,每天也只有十一两,还得每日劳作不息。若是遇见水灾,倭患,就连这十一两也没。”(注:所有斤两,全部按照古制核算,采取十六进制,一斤为十六两。)

    十一两,每年的口粮也只有二百五十斤,即使按照京城的粮价核算,也只折合现银十钱左右。这便是浙江一个普通百姓一年的消耗。萧墨轩的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的疼。

    “在下只是一个区区的赈灾副使,胡大人和在下说这些,想是也无用。”萧墨轩的声音低缓而沉重。

    “近年来,浙江年年倭寇横行却赋税不减,难道萧大人就不想知道地方上是如何应付的?”胡宗宪手里拿着案卷,却不急着丢下。

    “胡部堂的意思是?”萧墨轩略抬了下头,却又觉得有的事儿,自己还是先不要点破的好。

    “萧大人身为赈灾副使,有的事儿,不会不知道吧。”胡宗宪微微一笑,把案卷放回文书架上。

    走出浙直总督行辕,萧墨轩心里颇有些忐忑。

    胡宗宪把所有的事情全揽到了他自己身上,却让萧墨轩感觉愈加的为难起来。

    裕王爷他们派自己来浙江的目的,自己当然是知道的,可是当真相这么轻易暴露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自己反而犹豫了起来。

    私调仓粮,自然是错。可是若是不这么做,最后的担子却又要百姓们来挑,最后苦的还是百姓。错,是错,可是却错的理直气壮,错的更有良知。有的时候,对和错的界限,是这么的模糊。

    “少爷,现在可回官驿?”萧四小声的问道。

    “不,去巡抚衙门。”萧墨轩定了定神,决定把这事情弄的更明白些,若真的是像胡宗宪所说的那样,自己也好有个准备。

    杭州,巡抚衙门。

    “罗大人,我看那胡宗宪八成是想反水,在背后给阁老和我们来个釜底抽薪。那个萧墨轩已经被他请到行辕里头去了。”浙江布政使何茂才愤愤的把茶杯砸在了红木案桌上。

    “何大人,切莫焦虑。眼下事情不明,胡宗宪他请萧墨轩过去,也未必就是想对我们不利。”罗龙文皱了下眉头,抬手止住何茂才。

    “我们一个巡抚,一个布政使,都被他丢在一边。”何茂才却并不想停住口,“只剩一个谭纶在那边,谁都知道那谭纶和裕王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何大人说的有道理,若是胡宗宪反手一击,只怕我和何大人都脱不了干系,就连阁老那都会受到牵连。”郑必昌也不无忧虑的说道。

    “我和胡宗宪交往也有数年,若论起来,我还欠他一份人情,当年若不是他举荐,我也不能在阁老身边。”罗龙文沉思了半晌,开口说道,“仔细想起来,他也并非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

    “哎呀,罗大人。”何茂才狠狠捶了几下大腿,“当年那是因为严阁老势大,现在朝野皆知,裕王便是储君。严阁老又受徐阶制肘,裕王却日益势长。眼见着阁老又年事渐高。难保着有人不在想着要改换门庭了。”

    “不错。”郑必昌也跟着说道;“我大明朝数十年来,赈灾从来只有一个赈灾使,为何这次多出一个副使来。只要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是裕王爷派来盯着的,就是想找点事情好去寻严阁老的麻烦。他胡宗宪刚回了杭州,也不和我们商量便悄悄和姓萧的见面,又怎能不叫人生疑。”

    “那……只等那萧墨轩从胡宗宪那回去以后,你们便去官驿走一趟,再去见见那萧墨轩。”罗龙文对郑、何二人说道。

    “去见萧墨轩,和他说什么?”郑必昌愣了一下。

    “不是让你们去说什么,是让你们去听他说什么。”罗龙文摇了摇头。

    “也好,若胡宗宪真反了水,我们横竖躲不过去,大不了是个死。”何茂才点头应允。

    “钦差使,萧大人到。”三人还在商量着要去萧墨轩那探口风,却猛然听见衙门口一声通报。

    “说曹操,曹操就到,倒也省得我们再跑一趟了。”郑必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这几天愣是把自己折磨的不轻。

    “原来各位大人都在,倒也省得在下再跑了。”萧墨轩见郑必昌和何茂才都在,上前笑道。

    “萧大人近日辛苦了,怎么不在官驿多休憩一会,若有什么事儿,叫人来招呼一声便是。”郑必昌和何茂才起身相迎,罗龙文也站了下身,算是招呼过了。

    “呵呵,罗大人身上担负的责比在下更重,却也不辞劳苦,在下一个副使又怎好偷闲。”萧墨轩这话其实只是随口说的,可在三人听来,里面却似另有一番玄机。

    “郑大人,何大人,有的事情适才胡部堂已经向在下透露过几分。”萧墨轩坐下以后,向郑、何二人拱了拱手。

    郑必昌和何茂才闻言顿时一惊,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萧大人,眼下已经到了晚膳的时辰,不如先用了饭再谈公事可好?”郑必昌连忙起身说话,一只左手放在背后,略有些颤抖。

    “客气,晚膳还是等在下回了官驿再用好了。”萧墨轩已经约了鄢盛衍,那货今天领了粮,明天便要回淳安去了。

    “那萧大人现在这时候来,可是有什么要事?”郑必昌小心翼翼的问。

    “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想问各位大人借去年官仓存粮的帐册看看,回到京城以后,也好向皇上回话。”萧墨轩适才见胡宗宪的时候,听胡宗宪说了以粮抵税的法子是他提的,便以为郑必昌和何茂才他们都知道,也不避讳。

    帐册?好家伙。罗,郑,何三人顿时心里一沉。

    “帐册……都在我那布政使司里头,只是现在管帐册的人正在给各府县分赈灾粮。”何茂才连忙找借口搪塞。

    “哦,那便等何大人那里有了闲暇再看便是。”萧墨轩想在浙江怕是还要再停留段日子,倒也不甚急。

    等萧墨轩前脚刚走出巡抚衙门,何茂才便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不及了,郑抚台,你赶快拿了巡抚衙门的勘合,用八百里加急给严阁老送封信去,胡宗宪果然反水了。”

    “那萧墨轩不过是要看一看帐册,帐册上边并没有什么漏洞吧。”罗龙文倒有几分迟疑起来。

    “罗大人,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萧墨轩平白无故怎么会想起来要查帐册。浙江这地方来过的赈灾钦差又不止一个,我在衙门里任了二十年的职,还从来没见过谁对官册这么感兴趣的。”何茂才背着手,走了几个来回,“那萧墨轩来浙江就是来找茬的,他要看帐册我倒也不奇怪,我奇怪的只是为什么他刚从胡宗宪那里出来,就马上来我们这要帐册。”

    “罗大人,此事可马虎不得啊。”郑必昌也焦虑的跟着说道。若是真出了事,他这巡抚自然是当其冲。

    “那便依你们说的便是。”罗龙文终于点了点头,虽然仍有几分犹豫,可是更不想冒险,“只是这信该怎么写?”

    “这……”郑必昌和何茂才也犹豫起来,现在说说只是嘴皮子上的事情,若是真把信到了京城,那可就不是说着玩了。

    “这样可好。”罗龙文拿起一支笔在手上,“我只说出事儿来,具体的让阁老和小阁老自个去定夺。”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郑、何两人连连点头称是。

第二十章 请鱼上钩

    杭州,官驿。

    萧墨轩略有些纳闷的看着面前的饭菜。

    “苏儿,怎么只这些?”萧墨轩适才急着出门,便把准备晚膳的事全交给了宁苏儿。

    “这不都吃香的,喝辣的了,还是川味儿的,还有啥不满。”宁苏儿拿起筷子,轻轻敲了下桌上的麻辣面。

    “我可是给了你二两银子去准备饭菜。”萧墨轩愣愣的看着桌上的另一盘菜,那是一条鱼。新鲜倒是很新鲜的样子,只是更像是苏儿刚钓上来的。因为她之前说过,她摘鱼钩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拉破鱼嘴。

    “表哥又不是不知道,这杭州城里现在有银子也难买到吃的,要不这官驿里只能供野菜粥?”宁苏儿倒像是在感慨萧墨轩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这不,这里还有份韭菜炒鸡蛋,一壶绍兴的老黄酒。”

    现在这杭州城里有钱也难买到吃的东西倒也是事实,萧墨轩无奈的摇了摇头。把那盘鱼往鄢盛衍面前推了推,随口又对苏儿问道:“那二两银子可都用完了?”

    “这出去采买的,又岂能没有劳费。”宁苏儿连忙向外面走去,顺手又捏了捏腰间的小荷包,这里面的银子进去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不错,不错。”鄢盛衍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昔日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连喝了两天野菜粥,肚中早没了油水,能吃上这些,已经是欢喜了。

    “宁兄弟为何不坐下来共饮几杯?”鄢盛衍倒也毫不客气,提起那壶黄酒就往面前的青花瓷碗里倒。

    “我且还有事要忙。”宁苏儿转身一笑,又回头向外面走去。那少少的几盘菜怕是不够许多人吃,还是留给表哥他们吧。官驿里边今天有了粮,好歹也可以供几碗稀粥。

    而且,刚买的货物须得清点一下。另外替那帮京官托卖货物所得的银子,也都准备帮他们办些生丝和茶叶带回京城。价钱嘛……自然还是那么回事儿。那帮老爷们就算再清苦,也轮不着挨饿,帮他们散散财,积点阴德,他们该说声谢才是。顺便嘛,也帮未来的“宁家商行”留点名声。

    “子谦。”鄢盛衍一边往嘴里丢着菜,一边对萧墨轩说道,“我看你那表弟,怎么生得比女子还要标致,似乎还有……还有几分娘娘腔。

    “这……”萧墨轩觉得这事倒也不必瞒着鄢盛衍,“其实这所谓的宁公子,却是在下远房的表妹。”

    “表妹?”鄢盛衍提在半空中的筷子立刻停了下来,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萧墨轩。

    “你这表妹和你?”鄢盛衍颇有几分狐疑的问道。

    “并无其他。”萧墨轩见了鄢盛衍的表情,也大抵知道他心里在想了些什么。

    “依依对你一往情深,严鹄和咱俩也算交好,你可断不能对不起人家。”鄢盛衍竖起筷子,在桌子上顿了几下。

    对不起人家……萧墨轩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给噎着。鄢盛衍这货说的,未免也太严重了点,倒似已经有了些什么一般。

    “我这表妹只是随我顺道来江南采卖,无他,无他。”萧墨轩生怕鄢盛衍再继续追究下去。

    “你若要纳妾,我倒也不拦你,只是那正室,你可得考虑清楚。”鄢盛衍毫不客气的说道,“依依也一直视我为兄,这事我可得帮他把持着些,他们严家的家势也并不屈你,你们两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鄢盛衍畅快的把一碗绍兴老黄酒倒进喉里。

    杭州城外,一匹快马沿着驿道,一路向北狂奔。

    二日后,京师,严府。

    “汝贞不是这样的人。”严嵩将视线从浙江送来的急递上缓缓移开。

    “爹,他是你一手提携起来的人,若不是见了罗龙文的信,我也不信。”严世蕃指着急递说道:“罗龙文和胡宗宪也有交情,断不会无中生有。”

    嵩轻轻应了一声,那急递丢在了桌上,“在事情没弄清楚前,却也不能轻举妄动。”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还怎么没弄清楚?”严世蕃冷哼一声,“郑必昌问他借粮便就不许,眼下那萧墨轩刚到杭州,他便躲开了郑必昌和何茂才与他相见,还成天和那个谭纶在一起,还要如何才算清楚?”

    严嵩听了严世蕃的话,不禁沉默了半晌。

    “爹,胡宗宪是您老提拔上来的,能提上来,便就能按下去,一时倒不足为虑。只是萧墨轩那根刺,才有些麻烦。”严世蕃的脸上忽的泛起一阵微笑,“对付那萧墨轩,儿子倒是有一计。”

    严嵩并没有急着答话,只是看了严世蕃一眼。

    “他们派萧墨轩去东南,便就是想找出些东西来找我们的麻烦。”严世蕃嘴角微翘着,“儿子倒觉得,这倒也是个机会。借机除掉萧墨轩,便可解了我们在浙江的困局。拔出萝卜**泥,还可以断他们一翼。”

    “浙江地方上的官员都是你举荐的,再怪又怎能怪到他们身上去。”严嵩摇了摇头,还不明白儿子话里的意思。

    “有一个萧墨轩在那边便是足够。”严世蕃走到严嵩身边,略压低了声音,“爹爹可记得皇上最恨的是什么?”

    “皇上眼下最恨的便是东南的倭寇。”严世蕃不等严嵩去想,立刻说道。

    “他是赈灾使,不是监察御使,更不是军部里的人,倭寇的势再盛,又怎能和他搭上关系。”严嵩不置可否。

    “但是他可以通倭。”严世蕃继续说道,“他是裕王的人,他通倭,就连萧天驭也要受牵连。兴许就连徐阶都得搭上干系。”

    “通倭?”严嵩的身体不禁一震,“他是朝廷钦差,又怎么会去通倭?”

    “我们可以让他去通倭。”严世蕃冷笑一声。

    “那小子虽然年轻,可是心计倒也重,你又岂能使得动他。”严嵩讪笑一下。

    “爹爹可知道江南的打行?”严世蕃不急不忙的说道。

    “打行?”严嵩对这个词听起来倒是有几分耳熟。

    中国有句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俗话,那就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事实上,“三百六十行”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到了明朝的时候,就推陈出新,在江南一**现了“打行”这种“新生事物”。

    其实说白了,所谓“打行”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职业打手”。充任打手的是一班无法无天的恶少和地痞无赖,他们受雇于人,主要帮雇主摆平仇家,通常是雇主指明对象之后,由打行的打手向其挑衅,引群殴,等到被告官后,就以同伙作伪证,使受害者有冤难诉。

    “打行的那帮人,只要给足了银子,便没有不敢做的事儿。”严世蕃脸上的笑容更甚,“嘉靖三十七年,翁大立刚到南直隶任应天巡抚的时候,因为得罪了他们,结果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截下了轿子,扇了两个耳光,朝野一直引为笑谈。”

    “打行的人虽然猖獗,可又和倭寇有甚么关系?”严嵩一双浊眼翻了一下。

    “他们可以假冒倭寇。”严世蕃伸平了右手的五指,又合成了拳,紧紧捏住。

    “上回吴山那案,你便想想用栽赃陷害的法子,却几乎引火**。”严嵩冷笑一声,连连摇头。

    “爹,这回儿子决不是再用老套路。”严世蕃又笑一声,“这回,儿子要他们自己上钩。”

第二十一章 明枪暗剑

    出了梅的天气,又燥又热。

    萧大少爷手里的折扇终于摆脱了单纯的“美学”意义,紫檀木做成的扇骨更是清香徐来。坐在青竹椅上,品上一口西湖龙井,身上的燥热,顿时去了一半。

    “哈哈,萧世侄好生雅兴。”谭纶哈哈笑着从门外转了进来。

    “谭大人。”萧墨轩连忙站起身来,拱手相迎,又对陪着谭纶进来的萧四怪道,“谭大人来了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却是慢了礼数。”

    “不怪他,不怪他,是在下不等他通报便进来了。”谭纶摆手为萧四开脱。

    “快为谭大人看茶。”萧墨轩听谭纶这么说了,也不再去怪萧四,只是招呼着谭纶也坐下。

    “近几天都忙着剿倭的事儿,倒是没空来看萧世侄。”谭纶坐下以后,卷了卷袖管,开口说道:“不知萧世侄可查勘过官仓的事情了?”

    “略看过帐册,但是那上面恐怕看不出什么。”萧墨轩从案桌上拿起几张纸来,“在下只是略记了些,回京复命时候好用。”

    “这回事情涉及到了胡部堂,恐怕又要让他们逃过一劫。”谭纶不无惋惜的叹了一口气。

    “胡部堂和谭大人担着剿倭的担子,还得顾着浙江的百姓,当真是辛苦了。”萧墨轩也感慨一声,“适才听谭大人说,近日都忙着剿倭的事儿,难道近日又有倭寇上岸了?”

    “不错。”谭纶点了点头,“不但上了岸,而且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作案。他们少者十数人,多者不过百,往来迅,难寻其踪迹,比起前两年,更难剿灭。前日晚上便有几十名倭寇流窜至建德,乘夜洗劫了湖西庄,等军部接到消息赶去时,也早就远遁了。”

    萧四正奉着茶走进门来,听到谭纶说的话,不知为何突然手上一抖,差点打翻了茶杯。

    不过谭纶和萧墨轩正谈的入神,并没有看见萧四的神情和动作。

    “好在那帮倭寇似乎只为财来,并未伤及人命,只是卷了财物而去。”谭纶略有些庆幸的说道。

    “就连胡部堂那以粮抵税的法子都是被倭寇逼出来的,倭寇一日不除,我大明一日不宁。”萧墨轩恨恨的咬了咬嘴唇。

    “萧世侄若是有闲暇,不如去下面的府县里走走,这浙江的漏子怕是远不止眼下这一样。大水过后,多有豪强乘机兼并土地的事情,萧世侄正好可借着巡视灾情去看上一看。”谭纶停了一会,又意味深长的对萧墨轩说道,“杭州府的富阳县便是何茂才的老家。”

    “富阳?”萧墨轩略皱一下眉头,口里轻轻念道。

    “在下还得回去安排剿倭的事宜,也不便久留。”谭纶见话已经说到了位,站起身来向萧墨轩告辞,“萧世侄若有什么事情,只派人来知会一声便是。”

    等萧墨轩把谭纶送出门来,却见萧四只是一直在脚边跟着。

    “你倒是跟着我做嘛?”萧墨轩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看萧四。

    “少爷,有件事情,怕是小的要跟少爷说一下。”萧四略有些紧张的攒了攒手心。

    “有什么事儿只说便是。”萧墨轩从来没见过萧四这般小心的模样。

    “昨个宁义刚在码头上收了一批生丝和茶叶。”萧四压低了声音。

    “这算是什么事儿?”萧墨轩微微一笑,手里折扇轻挥一下,“难不成宁义有贪墨的事儿?那你也得去和小姐说才是。”

    “不,不是。”萧四急得要去扯萧墨轩,“少爷,这事儿还是进屋里说吧。”

    墨轩狐疑的又看萧四一眼,抬脚向屋里踱去。

    “少爷。”等进了屋,萧四向左右看了一下,关上了门,“宁义昨个买的那批货,运回来之后正好叫了小的去帮他整理,无意中看到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萧墨轩觉得不大可能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否则宁义怎么可能放心的叫萧四帮着他整理。

    “那东西小的初看时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刚才听了谭大人说话,才觉得有几分不对。”萧四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

    “到底是什么东西,你只说便是。”萧墨轩见萧四的话总是说不到点子上,还扯到了谭纶身上,未免有些急了起来,手里折扇一收,重重的丢在了案桌上。

    “小的在几个装茶叶的包裹上,看见了建德县湖西庄郭氏的字样。”萧四凑得离萧墨轩更近些,更压低了声音说道。

    “湖西庄?”萧墨轩心里一紧,“就是刚才谭大人说的,前天夜里被倭寇袭掠的湖西庄?”

    “这个小的倒也不敢肯定。”萧四摇了摇头。

    “宁义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又怎么会去从倭寇手上买东西?他断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萧墨轩像是在喃喃自语,这些货并不全是帮宁家自己买的,这事儿说起来也是可大可小。

    “就算真的和谭大人所说的是同一个村子,兴许和宁义交易的人,是在倭寇袭掠湖西庄前就出来的也未可知,小的也只是提一句。”萧四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或者,倭寇只掠了金银珠宝,对生丝、茶叶什么的并无兴趣。”

    “如果是这样最好。”萧墨轩点了点头,“只是这事,切不可再让其他人知道。”

    “那……要不要先把那几个包裹毁去?”萧四试着问道。

    “那样反而才更让人生疑。”萧墨轩摆了摆手,“原来怎么放着的,还是怎么放着。”

    “那要不要找宁小姐来商量下?”萧四又问。

    “此事我自有把握。”萧墨轩仍只是摆手,“小姐和宁义那,也莫要再提起。”

    四点头应了声,却又放不下心来,“少爷还是小心点为好。”

    萧墨轩抿着嘴唇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当啥事也没。回头差人去浙江巡抚衙门知会一声,就说我想去富阳县看看灾情。”

    杭州,浙江巡抚衙门。

    “那些货已经安排了人卖给了那小子。”何茂才颇有些得意的对郑必昌说道,管他买东西的人是姓萧还是姓宁,反正都是那小子带来的随从,“下面只要从那小子那找出那批货,再找建德县郭家的人来一对质便大事可成。”

    何茂才只心里想着,便是大乐。弄出这么件事来,即使这萧墨轩根深叶大,倒不了他,也得让他灰溜溜的滚回京城去。这样,无论是严阁老还是自己这,都算交代过去了.

    “看你这出息,你只当这样便是成了?”郑必昌颇有些不屑的瞥了何茂才一眼,“他是朝廷钦差,别说只是些生丝和茶叶,就算他是藏了禁器,你没有证据又岂能去查他?”

    “那……那怎么办?这一趟总不能白干吧。”何茂才被郑必昌这么一顶,刚才的得意劲顿时降了下来。

    “让他们再干一次,东西还是卖给那小子带的人。”郑必昌冷笑几声,“再乘交易的时候把那小子的家奴当场擒住,这样才有借口去搜查。”

    “嗯,这样更好,更能给他坐实了罪。”何茂才点了点头,“如果只一次,还有个误买之名。这接二两三的,就难洗脱了。”

    “只是这事须得乘那萧墨轩不在杭州的时候才好做。”郑必昌又继续说道:“若是他在,即使擒住了他的家奴,也未必有机会去给你搜查。”

    “他……他若是回了京,他的家奴又岂会再留在这?”何茂才觉得郑必昌说的虽然有道理,但是似乎太难找到这样的机会。

    “谁跟你说过要等他回京,你看那萧墨轩眼下有要回京的意思吗?要是等他回了京,怕是我们就等着槛送京师了,还想那些做甚。”郑必昌嘴里这么说着,脸上却是一副轻松的模样,“也是那萧墨轩合该有事啊,我正想着如何去调开他,他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哦?”何茂才有些不解的看了郑必昌一眼。

    “适才他差人来和我说,要去富阳县查看下赈灾的实情。”郑必昌洋洋得意的说道,一边又提起紫砂茶壶,帮何茂才把面前的杯子斟满。

    “富阳县?”何茂才闻言却是大惊失色,“他去富阳县要做什么?难道是要对官仓实查?”

    “你管他要去做什么,只要他肯离开杭州。”郑必昌自然知道何茂才是富阳县人,不过他倒觉得这样更好,“官仓里的事儿也容易,你那几个在家的兄弟历来享了你我不少好处,叫他们从家里调些粮食先存到官仓里去,回头等那萧墨轩离开再取回去便是。”

    “那……那便这样是了。”何茂才虽然有些不乐意,但是却还掂量的清孰重孰轻。

第二十二章 真假倭寇

    天下佳山水,古今推富春。

    一川如画的富春江现在就横贯在萧墨轩的面前,江水清澈碧绿,江面渔帆点点。郁郁葱葱的龙门山,笼着一层朦胧的雾色,把古镇拥在怀里。

    “大人,这里离富阳县城还有三十里地,须得在天黑前赶到才是,等入了夜,若是在路上遇见倭寇可是大大的不妙。”臬司衙门派来护送萧墨轩的孙千户,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已经是未时末了,开口对萧墨轩说道。

    “苏儿,走吧。”萧墨轩对站在身边的宁苏儿轻声唤道。由于不放心这个调皮的远房表妹,所以萧墨轩并没有把她留在杭州,而是带在了身边。

    “这里好美。”宁苏儿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来看着萧墨轩,一双眼睛闪烁着,仿佛会说话一般,“我们便在这里的镇上过夜可好?”

    “这……”萧墨轩略迟疑了下,却又点了点头。看天色,即使赶到富阳县城,天也已经黑了,仍是啥也做不成,和明天上午赶过去并无多大区别。

    “孙千户,今个晚上我们且就在这镇上找个地方盘恒吧。”萧墨轩向孙千户征询意见。

    “咳,那小的帮大人安排去。”孙千户心里一阵窃喜,转身就跨上了马,又对旁边的士兵喝道:“保护好萧大人,我且去镇上安排住宿的事情。”

    得,怎生如此积极。萧墨轩也被孙千户迅捷的动作所折服,略感慨了一下。其实他却不知道,这孙千户便是这镇上的人,这镇子因为在龙门山的山脚下,所以唤做龙门镇,住民大半便是姓孙,据说是东吴大帝孙权的家族后人。

    听说是赈灾的钦差老爷要在这里过夜,龙门孙家顿感与有荣焉,很快便腾出了一间小院和一间大杂院,分别让萧墨轩和随从入住。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龙门山附近的山道边忽得探出了几十个人影,都穿着倭寇打扮的盔甲。望了望山下依旧是***通明的龙门镇,低下头来嘀咕了几句,又一起转身向着南面奔去。

    与此同时,一位身着三品铠甲的将军,骑在马上,马背后跟着五百名分别手执狼筅,长矛,短刀和鸟铳的士兵。从杭州前卫出,也向着富阳县的方向疾驰而去。

    京师,裕王府。

    “犬子懦弱,难成大事。”萧天驭从几张信纸上缓缓抬起眼来,微叹一口气,“这么大个事儿,也不来封信和王爷以及诸位大人商量一下。看这谭子理信中的话,倒还似帮着他。”

    “子谦没有错。”跳跃的烛光下,裕王头顶上的团龙金冠闪着耀眼的光芒,“谭纶和胡宗宪也都没有错。”

    “王爷说的对,子谦他没有错。”张居正也抬起头来,环顾众人一周后,开口说道:“两京一十三省,一个省地震,一个省大旱,两个省水灾。北边蒙古俺答部连年进犯,东南倭寇贼势不绝,样样都要人要钱要粮。胡宗宪虽然是严嵩的人,可眼下东南的局势全靠他领着一帮人在撑着,一时还动不得。以粮抵税,虽说是犯了禁忌,却也不失为权衡之计。”

    萧天驭原本也没觉得儿子有错,只是担心裕王等人对儿子心生不满才故意埋怨,眼下见裕王和张居正也都赞同,才放下心来。于是整一下下襟,又开口说道:

    “在下只是觉得,失了这么个打击严党的机会,确实可惜。”

    “严党倒台也只是迟早的事儿。”裕王摇了摇头,脸上却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来,“倒是子谦能如此为国深谋,才是难得。”

    “若是能如谭大人所愿,在浙江擒几个贪官,搓一搓严党的锐气。子谦这一趟功劳也就更大了。”高拱在一边点头笑道。

    富阳县,龙门镇往南八里地,湾底村。

    一群人穿着倭寇盔甲的人,乘着夜色,悄悄的摸了过来。这群人正是何茂才按照严世蕃的密令,从苏州打行里请来的打手,前几天化装成倭寇洗劫湖西庄的,也正是这批人。

    “老大,这村子看似倒挺适合,周边好几里地都没有其他村子,附近也没有卫所,不如就在这里下手吧。”一名打手开口对领头的大汉说道。

    称为老大的汉子,名叫周牛山。他点了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倭刀来,却又弄歪了身上的盔甲。

    “***,倭寇穿的都是什么鸟东西,怪别扭的。”周牛山一边扶正着盔甲,一边骂骂咧咧,“等进了村,只抢夺财物,尽量莫要伤了人命,咱们毕竟不能真的学了倭寇。”

    面的打手们一阵点头,望着湾底村的眼睛里都放出了绿光。干完这一票,就能拿到两万两白银,分到每个人头上,也有好几百两,抵平时干上好几年了。

    牛山一挥倭刀,当先冲了过去。

    “嗷……嗷嗷。”几十个打手,擎着倭刀,学着倭寇的叫声,也跟着冲了过去。

    “倭寇来啦。”寂静的夜色中,传出一阵凄厉的叫声,像是一块巨石投入水潭中一般,顿时激荡了开来。

    几户胆大的人家,略收拾下财物,拉着妻儿,企图奔出村外,立刻便被装成倭寇的打手截住,一脚踹倒,夺下财物。

    胆小的人家,拼命抵住了房门,却还是被撞开门来,翻箱倒柜的找着东西。

    整个湾底村顿时一片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周牛山一行人正抢的起劲,却冷不丁听见从村外又传来一阵叫声,刚一愣间,村子里又窜进几十个人来,也是穿着倭寇的盔甲,左右各佩着一长一短两把倭刀,有的手里还拿着火绳枪。

    “坏了,真倭寇。”周牛山顿时心里一沉。

    周牛山想的不错,他们遇见的确实是一群真倭寇。这一群倭寇是前几天刚从余姚一带上岸的,头领叫做龟田次郎。只是他们运气不好,刚上了岸就给临山卫的明军给现了,只好一路逃跑,又窜到了龙门山一带。

    龙门山原来也有卫所,在正德年间最多时驻守有上千名士兵,只是自从胡宗宪来了之后,把龙门山卫所的明军全分调到了周围的其他卫所,也正好给了这伙倭寇一个喘息的机会。

    这帮倭寇原是想乘夜下山洗劫龙门镇的,却无意中现萧墨轩带着百来名士兵住进了龙门镇,于是只得临时放弃了洗劫龙门镇的想法,却向南跑了一段,刚想进湾底村洗劫便现村子里面已经乱了起来,于是不甘落后的也冲了进来。

    龟田次郎看见了站在村子中央的周牛山,料定他就是这帮人的领,便挎着倭刀迎了上去。

    看着龟田次郎走了过来,周牛山心里是明白对方是真的倭寇,可是龟田次郎却搞不清楚啊,还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要和对方一起行动。

    “一緒にじゃない?”龟田次郎试探着对周牛山出邀请。

    “啥,他说啥?”一边的打手把目光全集中到了周牛山身上,压低了声音问道。

    “鬼知道他说的啥鸟语。”周牛山随口往地上吐了口吐沫,就想要领着自己的人遁去,毕竟在倭寇面前呆着总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这一趟也抢到了一些东西,顺利的回去交差才是正理。

    由于龟田次郎这帮倭寇的加入,刚才还算是幸运的湾底村人才真的是遇见了劫难。周牛山这伙人顶多只是翻翻箱子,抢抢包袱,可这帮真的倭寇却是真的烧杀掠夺。一个只有三岁的孩童,脖子上戴着一个银项圈,倭寇一时夺不下来,竟然手起刀落,将脑袋砍了下来,取去银圈。

    整个村子顿时被一片火光笼罩,还弥漫着一股鲜血的味道,甜甜腻腻的,让人禁不住要呕吐。

    看着这一幕,就连周牛山也蒙了,以前都听说倭寇凶残,可毕竟没有亲眼见过。

    周牛山皱着眉头,挥了挥刀,示意自己的人赶快离开,以免时间长了被这帮倭寇看出破绽来。

    可还等周牛山抬起脚来,村外又传来一阵马蹄和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几百号人朝这里冲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三才奇阵

    龙门镇虽然迎面就是富春江,但是因为依山而建,地势较高,所以上个月的大水只淹没了田地,却没损到镇子。

    这一回又是赈灾钦差驾临镇上,所以商量着各家凑了些酒水吃食用来招待。

    “钦差大人驾临小镇,不胜荣幸。”孙家老族长端起酒杯,向萧墨轩敬道。

    “孙老族长客气了,在此地留宿,已是劳烦,却还要受此款待。”萧墨轩举起酒杯,仰饮下。放下杯后,食指轻动,一边萧四立刻奉上十两白银。

    “这些银两,就算是在下等人在此的食宿费用,还请笑纳。”萧墨轩让萧四将银两送到老族长面前。

    “使不得,使不得。”老族长和孙千户一起起身相拒。

    “哎,此处并非官驿,本官在此留宿本就是私情,还要劳烦款待,断不敢再占一个打秋风的名头。”萧墨轩摇手笑道。

    “那……既然是大人的好意。”孙千户见萧墨轩坚持如此,也转过面去对老族长劝道,“老爷子您就收下吧。”

    “这……这……”老族长接过萧四递过来的银两,感激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南边起火了。”一桌人刚又坐了下来,镇头便忽得传来一阵惊呼。

    自从龙门山卫所的士兵撤走之后,镇上的居民因为担心倭寇,便自在镇头修建了哨楼和垒墙,此时这一阵惊呼正是从哨楼上传来的。

    “哪里的火?”听到叫声,孙千户第一个便跳了起来,冲着哨楼的方向大喊。

    “好象是南边湾底村。”哨楼上的人把手拢成一个喇叭状,大声回道,“火势看起来不小。”

    “孙千户,快跟我带人去救火。”萧墨轩惊了一下,也跟着跳了起来。

    “大人莫忙。”孙千户眉头微皱,伸手拦住萧墨轩,“眼下刚出了梅,柴禾、木料都还潮湿,也不是做饭的时间,又怎会起这么大的火。”

    “兴许是油灯、蜡烛点着的呢?”萧墨轩踮起脚尖想往南看,视线却是被房屋挡的严严。

    “不对。”孙千户谨慎的摇了摇头,“难保不是倭寇。”

    “倭寇?”萧墨轩又是一惊,“如果是倭寇,那就更要去了。”

    “大人不可。”孙千户被萧墨轩的话吓了一跳,“依在下看,还是先派个人去看一下,另外再派人守住镇口,严防倭寇。”

    “那湾底村离这里有多远?”萧墨轩问道。

    “约八里地。”孙千户回道。

    “八地里,不管是倭寇也好,还是火灾也好,这一来回怕是就要半个时辰了,哪还等得及。”萧墨轩咬了咬嘴唇,无论是什么事儿,自己遇见了却还故意躲着,良心上怎么也说不过去。

    “大人一直呆在京师,怕是不知道倭寇的厉害。”孙千户这时候也顾不上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了,缩了缩脑袋,小心的说道。

    “你不去,我去。”萧墨轩本来还不算太激动,但见了孙千户这副模样,哪里还像是东吴大帝的子孙,哪里还像是朝廷养的兵。顿时怒从心起。一拍桌子,对萧四唤道,“备马。”

    萧四向来知道少爷的脾气,若是横劲上来了,谁也拦不住,应了一声,就要向外面去牵马。

    得,您是大人,若是您有什么万一,咱脑袋也难保住,横竖是个死。孙千户心里暗暗念了一番,一跺脚,也扯开嗓子叫道,“兄弟们,丢下筷子先,跟大人去救火啦。”

    湾底村外,官道上。

    “戚将军,前面起火了,好象是倭寇。”打头的士兵转过身来,对着后面身着三品盔甲的将军喊道。

    这位身穿三品盔甲的将军便是浙江都司参将戚继光,昨天等萧墨轩出去富阳之后,谭纶便接到临山卫明军信报,说是有一伙倭寇约数十人,疑似往富阳方向窜去了。于是立刻命戚继光提上五百精兵,火赶往富阳。

    继光顿了下马,从腰间抽出配剑来,一抖缰绳,又纵马向前跃去。

    湾底村里,周牛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吃惊看着一群官兵杀了进来。

    这群士兵进了村子以后并不急着挥刀直上,而是以五人为一组,站列开来。一名手执狼筅的士站在最前面,后面跟着的是长矛手,长矛手身边又护着短刀手,左右两边又各有一名士兵手执大盾护卫侧翼。

    这个阵势叫做三才阵,是戚大将军近日刚琢磨出来的几个阵法中的一个,最适合在狭窄的地方和追击敌人的时候用。琢磨出来以后还没有用过,正好遇上了这么一伙倭寇,便拿了他们做试验品。

    龟田次郎带着的这群倭寇,也没想到明军会来的这么快,吃了一惊以后,立刻丢下手里的财物,抡起刀也迎了上去。

    这群倭寇并不是新倭,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明军。所以虽然看到眼前的明军人多势众,却还想着能和以前一样冲砍一阵,杀出条路来。

    明朝中后期的倭寇之所以能够横行东南,明军军治松懈自然是一个原因,还一个重要的原因便在于倭寇手中的刀。

    倭刀,是以唐刀为原型展起来的一种砍刀,长短并不局限,一般的倭寇身上一般也都佩上长短各一把,长刀用来砍削,短刀用来刺劈。倭刀的最厉害之处在于采用了从中国唐代流传下来的包钢技术,用这种技术打造出来的刀具锋利无比,唯一的缺点是成本太高,当年差点没把大唐朝也弄的破产。所以到了明朝,军备上很少用到包钢的武器。

    明军常备的武器是木柄的矛,长矛适合大规模野战,但是小规模的混战中,长矛的木柄往往被倭寇手中的砍刀削断,从而落了下风,死伤极重。

    不过,今天这帮倭寇遇见的明军,并不是往日那种清一色的长矛队。

    当先一把狼筅,伸出五米开外,械尖锐如枪头,械端有数层多刃形附枝,呈节密枝坚状,附枝最短的也有好几寸。杆身用沸油浸泡过的竹竿所制,即使是倭刀,也难以砍断。阵中的短刀手,执的是厚背大刀,倭寇手里的倭刀和这种厚背大刀相磕,一碰即断。

    当先冲过去的一批倭寇,还没冲到明军身边就被狼筅绊倒,一边的长矛手毫不留情的狠狠刺下。有几个比较灵活的倭寇好不容易躲过了狼筅,贴了上去,却被盾牌死死抵住,盾牌手身后的短刀手闪出身来就是一刀。

    几乎就在瞬间,已经有上十名倭寇倒在了血泊当中,而对面的明军却是,毫未伤。

    这一场阵势不但吓坏了这一帮倭寇,也吓坏了周牛山这批打手。

    “跑啊。”不知是谁出了一声惊呼,周牛山手下的这一批打手纷纷扔下手上刚抢到的东西,撒开了腿就向北逃去。

    周牛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和面前这帮官兵相斗绝不会有好下场,而且自己身上还穿着倭寇的盔甲,又和倭寇“一起”打劫,即使说破了天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不是倭寇。于是也顾不得其他,只跟着人群一路狂奔。

    明军正被那帮倭寇缠住,一时来竟不及阻拦,被他们窜出村去。

    这一帮打手一跑就是好几里地,回头望望,见明军还没追上来,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这……这回……差点栽了。”周牛山扶着路边的小树,大口的喘着气。

    “老大……不……不能……不能停。”一边的打手却仍是不放心。

    “歇……歇会,一小…牛山一边说着,一边扯就要动手扯下身上的倭甲,“把这些……全……全丢了。”

    手们听老大这么说,也觉得挺有道理,脱了倭甲,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大明子民了,即使后面的明军追上来,兴许也能糊弄过去。

    于是一个个扔下手中的刀,手忙脚乱的去脱身上的倭甲,居然没有察觉有一彪人马从北面靠了过来。

    “什么人?”一阵并不算太响的叫声,传进了周牛山的耳朵,可这声音对于此时此地的打手们来说,简直无异于平地惊雷。

第二十四章 关门打狗

    孙千户揣着颗心,跟在萧墨轩的马**后面,向着湾底村的方向奔去。

    转过一片小树林,已经清晰可以看见湾底村里腾起的火光和一阵阵砍杀声。

    “萧大人,果然有倭寇。”孙千户并不知道戚继光正领着明军在清剿倭寇,只当都是倭寇折腾出的动静,两条腿糠抖着回身望了萧墨轩一眼。

    萧墨轩也看见了火光,听见了砍杀声。若说他不怕,也不尽然,可是刚才一赌气就冲了过来,现在若是再回头,岂不是颜面丢尽。

    于是铁青着一张脸,跃下马来,小心的向前面探着。

    “什么人?”孙千户忽得看见前面路边几个人影闪动,便想大喝一声,好给自己壮一壮胆,等叫了出来,却是底气不足。

    孙千户所看见的那几个人影,正是周牛山一行。孙千户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正使劲扯着身上倭甲,想要取下来丢到路边,却冷不丁听到耳边有人呵斥。这一群人本来就已是惊弓之鸟,猛然间听到有人喝问,抬头一看,只见远处一大片火把,顿时吓破了胆,哪还敢去管迎面来的到底是什么人,连扔在地上的刀都顾不上拣,只掉过头来又跑。

    孙千户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一叫,居然威力这么大。只是见对方掉头就跑,便习惯性的追上前去看。

    这一看不打紧,仔细看时,却见是一群倭寇正在逃窜,而且一个个逃的帽歪衣斜,极其慌乱狼狈的样子。

    难道是小股的新倭,见了自己这边人多势众就想逃跑?原来倭寇也知道害怕?孙千户胡乱的猜想着,意外之余,腿上顿时也感觉有了劲。

    跟在后面的百来名士兵,想是也存着和孙千户同样的想法,抖擞起精神,挺矛直追。

    冒充倭寇的打手们企图向道路两旁逃窜,奈何臬司衙门的这帮兵认准了这是个升官财的机会,左右冲突着,像一张撒开的网一样圈住了这批“倭寇”。

    此时,戚继光那里的战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平日里对倭寇颇有忌惮的明军,陡然间现这帮昔日里横行霸道的家伙居然也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于是乎军心大振。又加上人数本来就大大的占优,一场遭遇战立刻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不到半个时辰,龟田次郎带来的五十多个倭寇便只剩下不到十人,被明军驱赶着向后退去。

    孙千户一行追的正劲,突然又看见对面有几百号人冲了过来,一时没反应过来,刚才还坚挺的双腿不禁忽得一软。等看清了对面是自己人,却已经被那帮打手跑失了几个。

    萧墨轩和戚继光的两支队伍这么一前后夹击,犹如关门打狗。到了这时候,剩下的倭寇和打手们也已是无计可施,只得纷纷纳投降。

    “请问贵部是哪个卫所的?”戚继光见对面是一群明军,以为也是接到匪情前来剿倭的,勒着缰绳,上前问道。

    “回将军的话,我们是臬司衙门护送赈灾钦差的。”孙千户心知大功已成,回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哦,护送钦差的?”戚继光这么急着赶过来,正是因为听谭纶说萧墨轩去了富阳,“可是随着萧大人的兵?”

    “正是在下。”萧墨轩听戚继光提到自己,拱手回道。

    “在下都司参将戚继光,参见钦差大人。”戚继光闻言立刻跃下马来,上前向萧墨轩行礼。若论品阶,戚继光比萧墨轩高了不知道多少级,可眼下萧墨轩是钦差,所以戚继光倒要向萧墨轩行礼。

    戚继光?萧墨轩心里一阵惊喜,对面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戚继光?

    “久仰戚将军大名。”萧墨轩连忙回礼,回眼又看见那批拿着狼筅和盾牌,短刀的士兵,随口问道:“想必今天戚将军的鸳鸯阵又施了一次神威。”

    “鸳鸯阵”,戚继光听到这三个字,心里顿时一震:“萧大人也认识荆川先生?”

    戚继光提起的这位荆川先生,原名唐顺之,曾以兵部郎中职,督师浙江,并亲率兵船于崇明破倭寇于海上,逝于嘉靖三十九年。戚继光所用的“鸳鸯阵”便是唐顺之所授,而“三才阵”也是从“鸳鸯阵”中演化而来。

    “荆川先生?”萧墨轩疑惑的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听说过什么荆川先生,只是曾经在书上看过些戚继光剿倭的事情。

    见萧墨轩摇头否认,戚继光却更是暗暗称奇。没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萧翰林似乎还通晓兵法,心里不禁多了几分钦佩。

    “且去看下那村子受害如何。”萧墨轩扬起手中马鞭,指着湾底村的方向说道。

    湾底村。

    白天还热热闹闹的村子,现在却是一片残砖碎瓦,断壁残垣。

    残余的火光间,隐隐传出一阵阵低泣与呜咽,让人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萧墨轩的眼睛里像是要冒出火来,愤愤的瞪了那群俘虏一眼。

    “萧大人,在下且押送这些倭寇回杭州,可否麻烦安顿下这些难民?”戚继光拱手对萧墨轩道别。

    “应该,应该。”萧墨轩连连点头,自己本来就是赈灾副使,也大可不必区分到底是水灾还是兵灾。

    等戚继光离开之后,萧墨轩便张罗着要把这些灾民先带回龙门镇安顿。

    “萧大人,那边有个女人说什么也不肯走。”萧墨轩正忙着聚拢村民,孙千户前来禀报。

    “尽添乱。”萧墨轩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孙千户问道:“人在哪呢?”

    “便在那堵断墙后面。”孙千户指着不远处的一堵断墙说道,“只说要陪着她爹。”

    “那她爹人呢?”萧墨轩又问。

    “听村里乡亲们说,适才已被倭寇所害。”孙千户叹息一声,开口回道。

    萧墨轩摇了摇头,也叹一口气。朝着孙千户指的方向走了过去。等转过了断墙,果然看见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缩在墙角里头,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姑娘,此地非久留之地。”萧墨轩生怕再惊吓了她,小声的说道。

    “我不走,我要陪我爹。”那姑娘缓缓抬起眼来,木然的看着萧墨轩。

    “你爹……”萧墨轩心里又是一阵隐疼,眼睛看到断墙后一排隆起的小土包,上面还覆着新土。

    “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人?”萧墨轩试探着问。

    回答萧墨轩的,只是一阵摇头。

    “姑娘,若是你爹看见你这副模样,想是他也不会开心。”萧墨轩咬了咬嘴唇,略凑近一些。

    “爹……爹他看不见了。”那姑娘从萧墨轩身上收回目光,眼角又滚落下几滴泪珠。

    “那你爹平日里对你可好?”萧墨轩知道这时绝不能强行把她带走,这样只会给她心里留下更大伤害。

    姑娘点了点头,把自己抱的更紧。

    “那你为何又欲令慈父泉下不安。”萧墨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些。

    听了萧墨轩这话,那姑娘疑惑的抬起眼来。

    “只稍等一会,乡亲们便要一起离开。令尊生前视你为掌上明珠,你现在却欲令自身独处荒野。慈父地下有知,岂会安宁?”萧墨轩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抽出棉布手帕,递了过去。

    那姑娘听萧墨轩这么一说,一时也是愣住了。

    “姑娘,跟着去镇上吧,莫要令慈父泉下不安。”萧墨轩耐下性子,继续劝道。

    那姑娘愣了半晌,才迟疑着从萧墨轩手中接过手帕,用双手托着敷在眼上,缓缓站起身来。

    “把马牵过来。”萧墨轩见她站起身来,知道便是答应跟着大伙离开了,连忙叫人牵过马来,让她乘上。

第二十五章 手帕之交

    当戚继光押着俘虏赶回杭州城的时候,天已是大亮,把俘虏往臬司衙门的大牢里一关,便领着一群士兵回营休息去了。

    “我等不是倭寇?”戚继光前脚刚走,那帮打手便哄了起来。

    “你们不是倭寇?那怎生会穿着倭寇的衣服去劫掠,还被戚将军拿了回来。”牢房里的衙役似乎并不惊讶,倭寇里很多人都是在大明犯了事逃出海去的人,“你们便在这里等死了罢。”

    “我们不是倭寇,我们要见何大人。”那帮打手一听说个“死”字,顿时更乱了起来。

    “何大人?哪个何大人?”牢头疑惑的往牢房里扫了几眼。

    “当然是布政使何大人。”打手们寻思着自己是何茂才找来的,无论如何他也得负这个责,把自己这帮子人给弄出去。

    “何藩台何大人?”牢头暗暗吃了一惊,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错,你只去和他说,说有苏州的故友要见他。”打手们嚷嚷叫着。

    见这帮“倭寇”说的似乎有板有眼,牢头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却也再不敢怠慢,连忙跑了出去。

    杭州,巡抚衙门。

    “中丞,坏事了。”何茂才额头上冒着冷汗,紧紧的扯住郑必昌。

    “难道是那小子把帐给查清楚了?”郑必昌也是心里一惊。

    “小阁老叫我们找的那帮子人,被萧墨轩和戚继光当真倭寇给抓了,全关在臬司衙门的大牢里头呢。”何茂才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必昌心头一震,差点跌坐地上,幸亏一边的何茂才一把扶住。

    “那萧墨轩又怎么会和戚继光搅在一起?”郑必昌连喘几口气,才止住了胸中的气血翻腾。

    “便就是那萧墨轩截住了周牛山他们。”何茂才牙齿咬的咯咯响,“那小子当真是个愣头青,领着百来号人,就敢去剿倭。”

    “既然都关在臬司衙门的大牢里,谭纶他可全知道了?”郑必昌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若是他知道了,你我又岂能还坐在这里。”何茂才心里泛起一阵庆幸,“今个一早他就接了胡宗宪的令,去巡视台州了。”

    “不在就好,他不在就好。”郑必昌也暗暗松了口气,“赶快叫罗大人给小阁老写信,加急,加急送。”

    “这时候找小阁老有何用?”何茂才摇了摇头,“虽然法子是他想的,可他会帮你我担下罪过?上面还有裕王,有徐阶,阁老又岂敢帮你我开脱?只怕到最后,还是拿你我二人做了替罪羊。”

    “而且眼下那帮人都在大牢里头闹腾着呢,他们这些人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若任他们闹腾,保不定会弄出什么事来。”何茂才提醒郑必昌,“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儿,别说皇上,裕王,徐阶都不会放过我们,只怕严阁老那里也饶不了咱们。别看你我在浙江还像个样,事情若捅到了京城,你我就是两条狗,谁也不会帮咱们。”

    “那依你看,该如何是好?”郑必昌反手也拉住何茂才。

    “我是布政使,这事我却做不来,需得你这个巡抚去做才行。”何茂才略压低了声音。

    “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法子便快说就是。”郑必昌手里抓的更紧,几乎要将何茂才的官袍扯坏。

    “大明律有法,凡擒获倭寇以及通倭之人,可立刻……”何茂才停下话来,伸出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切的动作,“你是巡抚,按察使司也受你节制,你做这事儿也是顺理。只是要快,若等谭纶回来,便是麻烦。”

    “好必昌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便依你这么办。”

    杭州,臬司衙门大牢。

    “莫要吵了,莫要吵了,何大人正在想法子,只是须得再委屈各位弟兄几日。”几个亲兵抬着几筐吃食,走了进来,“这些酒菜都是何大人备下的,给各位压压惊。”

    听见这番话,打手们的心才算是稍微安定了些,折腾了一天一夜,也确实饿了,一个个接过酒菜,就吃喝了起来。

    “啊……啊……”一个打手刚想开口和身边的伙伴说几句话,突然现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啊……啊…时,打手们才现自己一个个突然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顿时一片哗然。

    “抚台大人有令,擒获的倭寇立刻全部押送刑场就法。”还没等打手们完全明白过来,大牢里便又涌进来一群士兵。

    到这时,打手们才算真正反应过来。可是一切都已经迟了。他们瞪着血红的眼睛,大声的叫喊着,却只能出“啊,啊”的叫声。

    杭州城。

    周牛山蹒跚着向布政使司的方向走去,昨天他乘许千户他们分神的时候跑了出来,一直没敢回头看。不过看那架势,自己那帮弟兄如果不是被当成倭寇杀了就是被抓起来了。

    他现在去布政使司,便是想找何茂才打听下自己那帮弟兄的下落,如果还有活着的,也好想个办法弄出来。

    “哐,哐阵响亮的锣声让他回过神来,只见街远处,一批士兵押着一长溜囚车走了过来,看样子是要送到刑场处决的。于是立刻闪到了街边上的人群里,踮起脚尖,向外面探着。

    “啊……”等囚车行到自己面前时,周牛山瞪大了眼睛,差点叫出声来。

    只见那一排囚车上,居然有一大半都是自己手下的弟兄,全都被镣铐锁住手脚,丝毫动弹不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似乎想叫喊什么,但是从嘴里喊出来的,却只有“啊,啊”的叫声。

    富阳,龙门古镇。

    “表哥,你就答应了吧。”宁苏儿赌气似的撅起嘴巴,“我叫宁苏儿,他叫李杭儿,天下苏杭,若只叫名字,当真和姐妹一般呢。”

    昨天夜里回到龙门镇后,因为难民太多,龙门镇一时没有足够的地方容下,萧墨轩便把自己劝过来的那位姑娘安排到了宁苏儿的房间。顺便还逼着宁苏儿换回了女装,免得污了那姑娘的名声。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位“宁公子”居然是个女儿家。萧钦差好男风的传言也顿时不攻自破,只是……大家又开始猜测起萧墨轩和宁苏儿的关系来。

    宁苏儿和那姑娘,也就是苏儿口中的李杭儿,处了一夜以后,不知怎的却极其投缘,居然结为手帕之交。又怜惜她的身世,等第二天萧墨轩一行要动身的时候,苏儿便无论如何也要带上李杭儿。

    “她爹爹虽然已被倭寇所害,可你怎知道没有其他亲戚。”萧墨轩不置可否。

    “杭儿只还有个叔父,却远在金华。回头等咱们回了杭州,派人去知会一声便是。”宁苏儿回道,“眼下她身边却是一个亲人也无,一个弱女子,若是苏儿,表哥可忍心把我独自留在这里?”

    弱女子?你?若把你留在这,只怕顶多一两年,这镇上所有的铺子都得改姓宁了。萧墨轩看着宁苏儿,知道她已经决了意,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只要她自个肯,便随你就是。”

    “杭儿自然是肯。”宁苏儿见表哥松了口,脸上立刻泛起笑来。

第二十六章 江南美女

    杭州,南门外刑场。

    午间的阳光还算是强烈,可映在刑场上空,却像是笼上了一层阴霾,惨惨的。

    “午时三刻到。”报时官拉长了嗓子,大声报出。

    “斩!”郑必昌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签令狠狠甩下。

    “通,通声追魂炮声后,三十三名打手和八名倭寇,共四十一颗人头滚落地下。

    鲜红的血混合着灰尘,汇成一道红褐色的小溪,从刑台上淙淙流下。

    “哦……”刑场四周围观的百姓们,从喉咙深处出一阵欢快的叫声。浙江的百姓一直深受倭寇之害,见有倭寇被擒,往往恨不得生啖其肉。

    周牛山藏在人群后面的一个角落里,远远的看着,紧紧的捏着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去。

    他不敢凑得再近些,怕被郑必昌和何茂才认了出来,只能躲在这里独自忍受着如同蚁噬般的痛苦。

    昨天还聚在一起喝酒吃肉的三十三个活生生的弟兄,转眼间就变成一具具无头尸体。其他几个走失的兄弟也是行踪不明。

    “***,我周牛山和你们势不两立。”周牛山的牙齿死死的咬在下嘴唇上,齿缝间渗出了一丝血渍。

    监斩台上,郑必昌的心里也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现出一丝笑来。

    “只是那叫周牛山的,倒不在这三十三人里头,只怕此人才是最大隐患。”何茂才贴过耳来,小声的说道。

    “回头描了影像,传去各府县,就说是投了倭寇的,若是拿住,就地正法。”郑必昌摇着脑袋对何茂才笑道。

    “这事如此大张旗鼓可好?”何茂才不无忧虑的问道,“依我看不若派人暗中追查,免得那厮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对你我不利的事情来。”

    必昌摆了摆手,又伸出两指在案桌上轻点道:“正因为如此,我等才需得大张旗鼓,先给他坐实了倭寇之名。既然是个倭寇,那便说什么都是狡辩。若是有人和他私下相通,又岂不怕落个通倭之罪。”

    “哦……呵呵呵呵。”何茂才闻言,脸上的表情顿时也轻松了不少。

    “你我所要忌惮的,还只是那萧墨轩。”郑必昌咽了下口水,“他这回去哪里不好,却指明了要去你那老家富阳。”

    “去就去了,还怕他怎的。”何茂才大袖一挥,带起了一阵风声,“他若是去其他地方,那官仓里的事儿,岂不是更加难做。”

    “初时我也这样想。”郑必昌挪了挪身体,让何茂才靠得再近些,“我倒问你,你那两个兄弟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这……平日里这许多事情,又哪管得了他们。”何茂才又连挥几下袖子。

    “我是怕他们拖了你后腿。”郑必昌微抖身体,轻轻一笑。

    听了郑必昌的话,何茂才心里也猛得一沉。自己那两个兄弟在乡里常有不轨的事情,自己也是听说过。只是裕富阳县令梁之兴念着自己的面子,都捂了下来。

    若是平日里,这些事情自个连想也不会去多想,可是今个却是大大不同。领个百来号散兵就敢去剿倭的愣头青,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这我倒是没想到过。”何茂才顿时有些瞠目结舌。

    “嘿嘿,你若想解了困境,眼下倒又有个机会。”郑必昌转过脸来看着何茂才。

    “怎的你也和我卖起关子来了。”何茂才眉头紧锁。

    “便在那。”郑必畅放在案桌上的食指轻动,指向刑场中央。

    “他们?仍去官驿把他们上回弄的东西给抄出来?”何茂才望刑场中央望了一眼,又回头问道。

    “亏你还是一省的布政使,怎生生了一个榆木脑袋。”郑必昌捏紧了拳头,轻挥一下。

    “我问你,这些人是谁抓来的?”郑必昌向何茂才问道。

    “戚继光啊。”何茂才有些狐疑的看着郑必昌。

    “你就不能不提戚继光?”郑必昌微叹一口气,连连摇头,“戚继光虽然是三品的参将,可去年打了败战,却被免了领军的职务,一直受谭纶节制。”

    “帮谭纶请功?”何茂才更不知道郑必昌想说什么。

    “谭纶只是派了人去富阳,又没亲自前去。”郑必昌有些无奈的说,“除了戚继光,当时可还有谁在?”

    “姓萧的那小子?”何茂才这才弄明白郑必昌想说的是谁。

    “不错,不管从何而论,我们都须得帮他请功才是。”郑必昌微捻一下胡须,“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大捷,功劳嘛,只说的越大越好。”

    “然后再让罗大人修书一封,送交小阁老,让阁老再向皇上上个请功着折子,招他回京受赏。他这一回去,便不大会再来了。”郑必昌朝着何茂才点了点头。

    “只是这样便便宜了这小子。”何茂才略想了下,虽然也跟着点了点头,却颇有些不悦。

    “保住你我的脑袋和这头顶上的帽子才是大事。”郑必昌握拳在案桌上重重敲了一下。

    龙门镇。

    当李杭儿从屋里走出的那一瞬间,萧墨轩顿时也有了一种惊艳的感觉。

    昨个见她时,因面上灰烟掩盖,又兼天黑,倒也没看仔细,眼下看时:

    虽然只是个农家的女儿,可是举手投足,倒是十分得体。又兼宁苏儿帮她打扮了一番,更显得有几分贵气.

    头上梳就一副韦娘髻,侧插着一支绞金鬓花,只在鬓间垂下几缕丝。因兼其父新丧,所以身上穿一件素白色的儒裙,腰间又系了条水纹褶的腰裙,下缀六幅的压脚花边,走起来犹如踏云而行。

    小巧的瓜子脸上,两眼脉脉如平湖秋月;绰约款款而来,细腰婀娜如苏堤春晓。

    只一眼看去,便让人心里有种酥酥的感觉,正是典型的江南美女。

    “多谢萧大人收容之恩。”杭儿走到萧墨轩面前行了个万福,眉目间虽仍不减忧伤,但话里的意思,倒也真的愿意跟着走了。

    “只是些份内之事,不提也罢。”萧墨轩连忙将目光从她身上移了开来,“既然你和苏儿情同姐妹,也不必称我大人,只叫一声兄长便是。”

    “多谢萧兄。”杭儿不愧是江南水乡长出的姑娘,身上自有股灵气,也玲珑的紧。

    因一早已经派了人去富阳县城知会湾底村遇袭的事情,萧墨轩也没急着先离开。又坐了一会,等县里派来了安抚的差人,才传令起身。

    孙千户因在夜里剿倭有功,自觉在乡亲面前露了把脸。两条腿走起路来也是风生水起,腰杆挺的笔直,做事更是劲头十足。只听到萧墨轩说要起身,便立刻在父老乡亲钦佩的目光中吆喝着整起队来。

第二十七章 捷报请功

    萧墨轩本来是坐轿子来的,只因这回宁苏儿换回了裙装,再乘马也有些不便,又多了个李杭儿,便把轿子给她们俩坐了。自己骑着马,走在了一边。

    “妹妹,你是想随我们回京,还是要去金华叔父家里?”苏儿见杭儿始终有些愁眉不展,便逗着她说话。又因自个长杭儿一岁,便唤了妹妹。

    “无论去哪,都只是寄人篱下罢了。”杭儿的声音压得很低。

    “妹妹这话却是差的紧,却把我们当外人呢。”宁苏儿嘟起小粉嘴,摇了摇头,“若是妹妹不嫌弃,随姐姐回京城便是。平日里多个闲嗑的人,也可以帮着打理下家里家外的事情。”

    “倒是多谢姐姐好意了。”杭儿眼下孑然一身,自觉去哪都是无所谓,相比较起来,还更愿意继续呆在苏儿身边,“蒙姐姐和萧兄长收留,只做个侍奉的丫头,便是足了。”

    “那最是好了。”苏儿听杭儿这么一说,也是开心,“侍奉丫头断是轮不着你做的,这次回去之后,怕是家里也事件渐多,妹妹若是能帮着管下,才是最好。”

    “妹妹可会算帐?”宁苏儿又转头问道。她一直想在京城里开几家商号,若是李杭儿会算帐,便是更好。算帐是个精细活,常常要在凑在一起核到老晚,自己又是个女儿家,虽然显得洒脱,可总和一群大男人在一起,总有些不便。

    “这自然是会的。”杭儿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从昨个晚上开始,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姐姐没听说过,这浙中的百姓,只耕田的农夫也懂个‘四柱结算’?”

    “哦……”宁苏儿也被李杭儿逗的笑了起来,“那便这样说定了,回头去了杭州,你修一封书去给你叔父,让他把你家的田地财产什么的接管过去,免得便宜了外人。隔个几年,也好抽一份租子。”

    宁苏儿这时候还没忘记帮李杭儿算帐。

    “妹妹家里哪还有财产。”李杭儿听了这话,又低下头去,“前几年原倒还有几亩薄田,只是我们那村庄,只靠着江水太近,三年便有一年受淹。逐年来已是变卖了大半,只剩下一亩半,幸好爹爹懂些泥瓦匠的手艺,才不致太过窘迫。今年又遇水灾,县里却断了粮,爹爹无奈,只好把剩下的一亩半也给卖了,换来的稻谷,昨个夜里也被烧了个精光。”

    萧墨轩正骑马走在轿子旁边,听杭儿提起断粮的事情,也是不禁耳根一热。虽然浙江断粮的事情不是自己的责任,但是自己在扬州的时候却碍于情面,没坚持尽早来浙江,便颇有了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味道。

    “这倒是可惜了,那些倭寇着实可恶,抢掠一番也就算了,还非要一把火把近十石稻谷也给烧了,那可是一家人好几年的口粮。”宁苏儿听了杭儿的话,也不禁愤慨起来。

    “哪有这许多,只二三石稻谷罢了。”杭儿微叹一口气。

    “我早就打听过,浙江的田和蕲州价差不多,即使在灾年,也起码五六石稻谷一亩,为何一亩半只换了二三石?”宁苏儿有些惊愕。

    “县里的何员外,只出到二石稻谷一亩,断粮的时候,这整个县里,也只有他家里有粮。”杭儿轻轻咬了下嘴唇,缓缓说道。

    “二石?”轿子里外的萧墨轩和宁苏儿同时叫出声来。

    “你们县里存粮不足,不赈灾也就算了。”萧墨轩顾忌着胡宗宪,也不想在存粮的问题上多纠缠下去,“竟然放任这等豪强乘机兼并田地?”

    李杭儿见萧墨轩骂出声来,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开了口。

    “你们那县令,便是叫梁之兴的罢?待我稍后去问他一问。”萧墨轩愤愤不平。

    “何员外来买地的时候,县老爷也是跟着来的呢。”李杭儿见萧墨轩确实是愤怒的样子,迟疑着开了口,“说是官仓里也没了粮,若不卖地,只能等着饿死。”

    “堂堂一县长官,也陪着他来买地,还说那种话?”萧墨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叫梁之兴的,良知在哪里?德行又在哪里?”

    “何员外家可是有在省里做大官的人呢。”杭儿轻轻咬了下嘴唇。

    “省里?大官?难道是何茂才?”萧墨轩立刻想起来之前,谭纶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衙门里大人的事情,我们这些寻常的百姓也是不甚清楚。”杭儿只是摇头。

    杭州巡抚衙门。

    刚写好的捷报上,裹上了大红的皮子,红的像一团火。

    “臣浙江巡抚郑必昌谨奏:

    吾皇德披天下,仁治五洲。今有钦差赈灾副使萧墨轩,负圣恩赈抚江南,披肝沥胆,呕心沥血,浙江百姓无不俱感。

    本月六月十一,有倭寇犯富阳,杀我百姓,坏我廨舍,行滔天之恶,结决海之罪。

    所幸钦命赈灾副使萧墨轩,其时抚民于富阳。因感圣上之德,百姓之祸,亲率护卫府兵百人,与倭寇战于江滨,斩百余,擒获数十,而无一自伤。

    …………”

    整个奏折里,略去了戚继光,略去了谭纶。至于到底斩多少,死了的倭寇都已经埋了,谁还会去挖开来数?

    “这一份捷报,皇上看了必定是龙心大悦。”何茂才拍了拍放在案几上的奏折,却又生了几分无奈。弄到最后,还得帮这小子请功才能把他弄走,“只是罗大人那里,也需得尽快告知小阁老才是。”

    “这个自然知道。”罗龙文点了点头,“给小阁老的信,我已是修好了,与这份捷报一共送往京城。”

    “我们这上奏折的事儿,是否该和胡宗宪商量下?”郑必昌刚要拿起大印盖在火漆上,又停住了手,“若是他也上份战报,岂不穿了帮?若细论起来,这捷报也该是他上才对。”

    “这……”何茂才脸上也是一紧,折腾了这么半天,居然把那么一个人给忘记了。

    龙文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奏折和信笺仍旧照,稍后我便去见一次胡宗宪,阁老毕竟有恩于他,况且到了杭州以后,我倒还没见过他。”

    浙直总督行辕。

    “罗大人。”胡宗宪领着几名军士,迎出辕门之外。

    “在下来了杭州也有七八日了,倒还是第一次见到胡部堂。”罗龙文略拱了几下手。

    “哦,近来倭寇频频现身,也是脱不开身去探视,怠慢,怠慢。”胡宗宪苦笑一声,摇了摇头,“也想着罗大人要先忙着赈灾的事情,那些事又都归巡抚衙门和布政使司管着,我总督衙门却是牵不上,便只想着稍等几日。”

    “胡部堂的官儿越做越大,又蒙圣恩,挂了南京兵部尚书的衔,在下又怎敢劳烦胡部堂动身。该是在下来拜见才是。”罗龙文跟着胡宗宪往里面走,边说道,“萧钦差不也是自己前来拜见的嘛。也幸亏部堂还在杭州,若是去了南京的总督衙门里头,怕是连面都见不着。”

    “萧钦差?”胡宗宪听着罗龙文似乎话中似乎有刺,回过身来看了看,让过座位,请罗龙文坐下,“他却是我请过来的。”

    “哦?”罗龙文见胡宗宪话并不隐晦,倒有几分诧异,“胡部堂和那萧墨轩倒有什么渊源?”

    “并无渊源。”胡宗宪让奉茶过来的杂役把茶杯放下就先行退下,“在下只是觉得不能负了阁老的知遇之恩。”

    “这事儿怎么又扯到阁老身上了?”罗龙文心里疑问更盛,萧墨轩是裕王的人,怎生他见萧墨轩倒成了报答严阁老了。

    “以粮抵税的事儿虽然是郑必昌和何茂才做的,法子却是我想的。”胡宗宪招手请罗龙文用茶,“我断不能为这事儿,让阁老身上沾了污水。”

    “那部堂见萧墨轩又为何事?”罗龙文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自然是据实相告。”胡宗宪的脸色似乎有些疲惫,“裕王和徐阶派他来的目的我又岂不知道,他们在上面斗,浙江就成了他们手里的刀,只是这刀却不该往阁老身上丢,要挨也该是我来顶。”

    “这么说,这浙江的帐,萧墨轩早就知道了?”罗龙文手上一抖,茶水溅到了手上都还不自觉。

    宗宪点了点头,“大明是皇上的大明,以后也是裕王爷的大明,而百姓是国之根本。身为裕王近臣的他,想是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龙文狠狠的在大腿上捶了一下,恨不得再给自己一个大耳光,顺便把郑必昌和何茂才踹上两脚。

    萧墨轩知道这浙江的真相都已经有六七日了,京里京外却没有任何动静,明摆着是想放过这一马了。自己这几个人却还折腾出那么大一个纰漏,反倒是弄巧成拙了。更让他郁闷的是,郑必昌已经按自己的吩咐出了捷报,过了这半天,追都已经已经追不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刀锋初现

    富阳县城,城门边。

    富阳县令梁之兴领着县丞和主簿等一干人,从昨个开始就啥也没做,专等着萧墨轩过来。

    “来了,来了。”一直在前面盯着影信的衙役,一边抹着汗,一边往回奔了过来。

    “准备迎接钦差。”梁之兴擎起一只手掌,刚才还在一边嘻嘻哈哈的衙役和鼓乐手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

    官道边的小山丘后,慢慢现出了一支队伍。当先一位锣手在前开道,数十位府兵执刀挎枪护卫左右。府兵后面跟着一顶四抬的官轿,最后面又有数十府兵跟随,向着城门径直而来。

    “下官梁之兴,参见钦差大人。”梁之兴见队伍行得近了,连忙扶了下帽,奔到轿子边弯腰拜道。

    梁之兴这么一拜,行进中的队伍立刻便停了下来,只是那顶轿子里,却是安静一片。

    “下官富阳县令梁之兴,参见萧大人。”梁之兴以为是钦差大人没听见,略拉高些声音,又叫一便。

    “咯咯。”轿子里仍是不见回话,却传出一阵掩嘴偷笑的声音,而且……似乎还是女人的声音。

    哦,原来如此,钦差大人正忙着。梁之兴顿觉恍然大悟,直起腰来,就想先站到一边候着。可抬眼看时,却见孙千户也笑着个脸,朝轿子后面丢了个眼神。

    梁之兴顺着孙千户的眼神往轿子后面一看,却见一位少年官员骑在马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再仔细看时,却见虽然生的白皙,隐隐中却透着一股威严,左右又有四名骑兵护在左右,倒不似个跟班的。梁之兴适才也不是没看见他,只是他又不曾见过萧墨轩,只见是只穿着九品的官服,前面又有顶官轿,便也没多分辨。

    梁之兴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连忙转过身来,向着萧墨轩便拜。

    “大人,先进城去吧。”孙千户勒转马头,也不去看梁之兴,只对萧墨轩说道。

    墨轩点了点头,又折过身来对梁之兴说道:“便请梁大人在前面引路吧。”

    “是是是。”梁之行连连点头,赶紧站到了队伍前面。

    “奏乐。”县丞见队伍又走了起来,挥手示意鼓乐手们赶快吹奏起来。

    “萧大人赈灾东南,不辞劳苦,若有什么小事,尽管召下官去杭州问话便是,怎得要劳烦亲自前来。”等进了县衙的后堂,梁之兴请萧墨轩在上上坐了,又叫人端了个凳子,坐在一边。

    “听梁大人的话,倒是不愿本官来这里喽?”萧墨轩微微一笑,取过细瓷茶杯略泯了一口。

    “下官怎敢存这种念头。”梁之兴连忙解释,“只是下官听说昨个晚上萧大人遇上了倭寇,直是一阵后怕。”

    “不过又听说萧大人和戚将军大显神威,全歼倭寇,下官与县里的百姓无不感大人盛德。”梁之兴的腰弯得像个虾米。

    萧墨轩来之前,他就略有耳闻。这位萧大人虽然年轻,却已经是裕王爷身边的红人,又是刑部萧尚书家的公子,就连当今皇上也颇为赏识,若是能攀上这棵大树,何愁仕途不顺。

    “本官来富阳,一是想看看水后的灾情,二来也是有些私事。”萧墨轩略侧过脑袋,对梁之兴说道。

    “私事?”梁之兴听到这二个字,顿时格外的兴奋。但凡上面官员来下面县里说有私事的,无非是想弄些特产地货什么的,只是不知道这位萧大人想要的是什么。但看他出来巡查还带着女眷,想来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只要愿意开口,那就什么都好办。

    于是不等萧墨轩再说话,右手轻招,立刻有人把早备好的一口小箱抬了上来。

    “萧大人既然有私事要办,想来也是要有花销的,区区薄礼,乃是本县乡民的一点心意,还往大人笑纳。”梁之兴拱手笑道。

    墨轩也不推辞,只朝站在一边的萧四使了个眼神。萧四立刻会意,走上前去,打开箱子看了一看,又折回来在萧墨轩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既然是梁大人和乡亲们的好意,本官就且先收下吧。”萧墨轩脸上泛起笑来,对着萧四吩咐道。

    梁之行听见萧墨轩的这句话,心里也是松了口气。

    “稍等一会,县里有乡绅备了酒宴为大人接风。大人若是有私事,不若先去办了?”梁之兴见萧墨轩收下银子,自以为和这位萧翰林的关系近了一层。

    “乡绅?难道是县里的何员外家里?”萧墨轩试探着问。

    “不错,正是何员外。”梁之兴又听萧墨轩问出这话来,顿时以为萧墨轩和何茂才也是关系菲浅,心里更是欢喜。

    “不过本官的私事却是已经办过了。”萧墨轩笑道:“本官有户亲戚,倒也是梁大人治下的子民,这回来了浙江,便去拜见了下。”

    “哦,如此说来,萧大人还和我富阳颇有渊源?”梁之兴马上又来了精神,以为又可以寻到个拍马的机会,“却不知萧大人的亲戚,是哪里的人家?”

    “便就是龙门镇一带的,近年来也颇得梁大人关照,倒是感激不尽呢。”萧墨轩抬起眼来,看了梁之兴一眼。

    梁之兴正看着萧墨轩,突然见他刚才还笑意盈盈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心里顿感不妙。

    “萧……萧大人。”梁之行战战兢兢的要站起身来。

    “来人。”不等他站起身来,萧墨轩出一阵低吼,“给我把梁之兴拿下。”

    话音刚落,门外孙千户立刻领着几名军士冲进门来,也不由梁之兴挣扎,掀翻在地。

    “萧大人,萧大人,下官何罪之有?”梁之兴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的老大。

    “你身为本县父母官,不但不为民谋福,反而乘着水灾,勾结土豪贱买农田,这不是罪吗?”萧墨轩怒声喝道。

    “若论这事,依我大明律,《议贤》篇,也顶多只是个罢职。”粱之兴声嘶力竭的叫着,“萧大人啊,只怕这还轮不着羁押论罪吧。”

    “呵呵,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倒还通晓大明律。”萧墨轩阴沉的脸上浮起层笑来,“本官羁押你确实不是论了这条,而是依你行贿钦差而论。”

    “行贿钦差?”梁之兴不禁全身一抖。

    “不错,证据刚才就在这里。”萧墨轩指着刚才放箱子的地方说。

    “萧大人,小的不过是个县令,何员外家里势大,小的不得不屈从啊。”梁之兴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

    “现在还不是审案的时候,这些话等回了杭州,你去和何大人说去吧。”萧墨轩冷哼一声。

    “萧大人……萧钦差……”粱之兴还想再分辨,可是萧墨轩已经挥手示意带了下去。

    “叫县丞来,命他暂代县令一职。”萧墨轩在堂上站定,对孙千户吩咐道,“再命人去何家,让他们把这么多年来黑了的全给吐出来,还得算上利息。”

    千户听了这条命令,心里也是欢喜。自己老家龙门镇一带,这么些年来,也没少给何家压榨过。但是又不禁疑惑的看了萧墨轩一眼,何茂才毕竟是一省藩台,他的家里,当真是这么好动的吗?

第二十九章 春江潮水

    杭州官驿。

    萧墨轩刚回了杭州,何茂才便气冲冲的寻了过来。昨天何家接到了孙千户传来的命令之后,便立刻乱成了一团,赶紧派人连夜赶到了杭州。

    何茂才闻言也是大惊失色,失财倒只是小事。倒是大明朝的条文里对官员管理极严,这事若真的记了下来,只怕对自己也是大大的不利。

    “萧大人。”等何茂才冲进官驿站,却见萧墨轩傲然而立,看样子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来一般,身上官袍官帽整齐。

    “何大人是来问案的,还是来说情的?”萧墨轩对何茂才拱手道。

    “这……”何茂才虽然来的气势汹汹,可只被萧墨轩一问,顿时像泄了气一样。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全在于上边怎么说,但是萧墨轩正是那种可达圣听的人,只要随便说上几句话,自己就得吃不消。

    “萧大人,大家都是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为朝廷办事,何必苦苦相逼。”何茂才走上前几步,对萧墨轩求道。

    “在下未曾逼人贱卖房舍田地,何来苦苦相逼一说?”萧墨轩冷笑一声。

    “千年的地,八百的主,这买卖的事情,又哪里说的清楚。”何茂才平日里的气焰已是全无,“再说即使没田,不也可以租种?”

    “在下曾听谭大人说过台州的情形,想是富阳也差之不多。”萧墨轩并不直接去回何茂才的话,“台州那地方上,按照田地,百姓人数,年产计算,百姓每人每年只能分得稻谷两百五十斤,若是租种,缴了租子以后便只剩下一百五十斤。何大人也是有家室的人,请问何大人家里刚满十岁的小儿,一年一百五十斤的粮食可够?”

    “除了种地,不还可以在山上种些茶叶,养些丝蚕换粮嘛。”何茂才也避开了萧墨轩的问题,“湖广和四川,不是每年都有许多粮食要卖到浙江来。”

    “天地生万物皆有理,生一人必给食使之活,又岂有夺食使之劳的道理。”萧墨轩听了何茂才的话,心头不禁有些上火,“乘灾逼民贱卖田地,按照大明律法,已是犯了《十恶》里的不道、不义之罪。”

    茂才见萧墨轩口气强硬,心知说服不了,于是也硬了起来,“萧大人口口声声大明律法,可知这县令也是朝廷命官。案情未明前,即使是省里,也只能上本参奏,萧大人又何以先行羁押。”

    何茂才想的是先想法子把梁之兴弄出来,有那么一个人在萧墨轩和谭纶手上,自己无论如何是放不下心来的。只要梁之兴能回到富阳,这事兴许还有转机。

    “本官奉天赈抚东南,凡有五品以下官员和百姓乘灾作乱者,皆可先行羁押,再行上奏。又何来无权之理?”萧墨轩又是一声冷笑。

    “那萧大人说梁之兴勾结土豪,可有证人,证据?萧大人又说梁之兴有行贿之嫌,请问萧大人,他行贿的目的又何在?”何茂才料定萧墨轩来去都快,绝然来不及去细察,而且听城门边的士兵说,萧墨轩回杭州的时候也没带其他人过来。

    一边又暗暗动了心思,只等出了萧墨轩这里,便派人下去,对那些乡民恐吓一番。

    “何大人既然要看证据,这里有份状子,你且看上一看。”萧墨轩从案上拿起一张诉状,重重的拍在了何茂才面前。

    原来,萧墨轩早就料到何茂才会来质问,所以先下手为强。在富阳县里就让人代李杭儿写下了一份诉状备着,本来还想找买地的契约,可杭儿说已经在倭寇劫掠的时候被烧毁了。于是回来路经龙门镇的时候,便找几个乡民录了证词。

    “这小子心思居然如此缜密,倒果真是小看了他。”何茂才心里一阵叫苦,又怎知萧墨轩有个现代人的灵魂,法律和证据意识比起大明朝的人来却是极强。更何况,他还有个做刑部尚书的爹,平日耳濡目染也是有些的。

    “再说那一千银子的事儿,是不是行贿暂且不论。”萧墨轩将那纸诉状收回,“他一个小小的县令,每月的俸禄不过六石六斗,还要养家糊口。本官倒想问问,他何来这许多银两?是收了别人的贿赂,还是挪了县里府库的银子。只凭这其中任意一点,都是有罪。”

    “萧大人您可别忘了,您是赈灾的钦差,不是科察和吏考的钦差。”房间里的气温像是陡降,何茂才的脸色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变。

    “可梁之兴也不是本官带来的人拿下的,却是按察使司的人拿的,现在也就关在臬司衙门的大牢里。”萧墨轩不慌不忙的答道,“本官只想问他帮着土豪乘灾兼并田地的罪,至于其他,何大人不如去问问谭大人那里。”

    “你……”何茂才没想到萧墨轩居然会使出耍赖一般的手段,顿时气的七窍生烟,也不再和萧墨轩打个招呼便拂袖而去。

    紫禁城,永寿宫。

    “春祈秋报,康宁是臻,嘉禾,申时……”

    踏着申时的打更声,黄锦手里拿着几份大红的折子,拾级而上。

    “恭喜万岁爷,贺喜万岁爷,浙江今年剿倭战告捷。这是浙江刚送来的剿倭捷报,内阁已经看过了,刚送到司礼监。”黄锦走进殿门,便立刻跪下,因为刚才走的有些快,胸膛还在不停的起伏着。

    靖从京官吏考的案卷上抬起眼来,脸上也是有“胡宗宪和谭纶又胜了一战?”

    “不是胡宗宪,不是谭纶,也不是军部的人。”黄锦脸上堆起笑来,“只是胜这一战的人,万岁爷也颇为看重。”

    “唔……”嘉靖皇帝向着黄锦伸出手来,黄锦连忙挪着膝盖向前移了几步,从折子里抽出捷报送上。

    “萧墨轩?他还会领军打战?”嘉靖皇帝只看了一眼,顿时也有些惊诧,“还斩百余,擒获数十而无一自伤?”

    “这萧墨轩也是万岁爷看重的人,可见圣明无过主子。”黄锦重重的磕了个头。

    “呵呵,这萧墨轩是派去赈灾的,怎么又剿起倭寇来了。”嘉靖虽然诧异,可是心里却是欢喜。

    “倭寇凶残,我大明人人得而诛之,萧墨轩虽然是去赈灾,可是更知道为皇上分忧,为百姓分忧。古今贤臣,莫过于此。”黄锦又将手里另一份奏折递上,“这便是内阁为萧墨轩请功的折子。”

    “赏,该赏。”嘉靖嘴角挂着微笑,边看奏折边说,“只是严嵩要调萧墨轩回京受赏,却是急了些。”

    “那万岁爷的意思是?”黄锦知道嘉靖一定有话要说,站起身来,在一边伺候着。

    “你们不是常把朕比做大汉文景二帝嘛。”嘉靖皇帝舒坦的伸了个腰,“文景二帝也不是全能,凡事都要他们自个做,哪还顾得过来。饭要分锅吃,事也要分人做,既然有这个才能,如果不能尽其用,便就是朕的过错了。”

    嘉靖边说着,边向案桌边走去。黄锦知道主子要有旨意,立刻走过去磨起墨来。

    “把这个拿去给严嵩,算是朕给他的回话。”嘉靖提起湘竹狼毫,在纸上一挥而就。

    黄锦应了一声,伸头看时,却见纸上仍只写着两行七言绝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渔舟唱晚共潮声。

    “叫个人送去便是,你随着朕去太庙祭告。”嘉靖丢下笔来,又对黄锦吩咐道,喜悦之情,跃然面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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