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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银月令     大明首辅txt下载     大明首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章 夕阳箫鼓

    西苑,内阁值房。

    “春江潮水连海平,渔歌唱晚共潮声。”严嵩和徐阶接到这两句“圣旨”以后,不禁有些面面相觑。

    皇帝老人家是大家,严嵩和徐阶也是大家,可他老人家是出谜的,那两位却是猜谜的,又要难上了几分。

    “我只能看出,这像是唐代张若虚那《春江花月夜》里的句子,但是后一句又有所不同。却不知其中到底圣意何在。”严嵩看了一回,折回身去,扶着太师椅缓缓坐下。

    “春江潮水连海平,萧墨轩清剿倭寇倒是在富春江边,其他的在下倒也是看不出个究竟。这最后一句,更是不明所以。”徐阶把自己读过的书全想了一遍,也没找到丝毫灵感,仍只咋了下嘴,摇了摇脑袋说:“这回黄公公也随着皇上去了太庙,要不倒可以问问看皇上有没其他言语。”

    “皇上的圣意,历来都有迹可寻,只这一回,虽然都知道是和富阳大捷有关……”严嵩挪了下身体,座下的椅子出一声清响,“等到晚间皇上要起票拟来,却是要现了丑。可若要仓促决断,又怕是违了皇上本意。”

    “渔歌唱晚……”袁讳伸过头来看了一眼,也只是摇头。

    “扑哧。”见着几位内阁大学士纷纷摇头叹气,一边正在服侍着的一个小太监忽然忍不住笑出声来,引得几位大学士纷纷侧目。

    “小的……小的。”小太监见几位大学士纷纷转头看着自己,顿时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解释,“小的只是觉得,这两句诗辞听起来倒像是一曲子。”

    “曲子?”徐阶心头一动,一个箭步跨到了小太监身边,“倒是哪曲子。”

    小太监被徐阶的举动吓了一跳,脸上一片苍白,喃喃说道:“小的……小的……小的不该……拿万岁爷的旨意和曲子比。”

    “这便扯到哪去了。”徐阶把脸色缓了一缓,略低些声,对小太监说道:“论起词曲,只要不是淫词秽调,不也是风雅之物。”

    见徐阶果然不像怪罪的样子,小太监也才放下心里,往后移了两步,小声说道:“便是那曲《夕阳箫鼓》,那调子的头一句,便和万岁爷写在纸上的一样。”

    “《夕阳箫鼓》?”几人听到这个曲名顿时精神一振,这曲名里,正有一个“箫”字,大抵可以和萧墨轩的“萧”字合上。

    “箫鼓。”严嵩嘴里轻念一声,心里一惊,“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萧墨轩借着富阳大捷的威,一鼓作气,扫荡海寇?”

    “约莫便是此意。”徐阶点了点头,“那这后面一句,又是什么意思?”

    “你可记得那曲子里可有渔歌唱晚的调子?”袁讳略想了下,又对刚才那个小太监问道。

    “回大人的话,这个小的倒是记不得了。”小太监见自己刚才一番话,居然让几位内阁的大人找到了由头,心里也是得意,“若是大人想知道,钟鼓局里倒似就有这谱子。”

    “赶快去取来看。”袁讳立刻催促道。

    不一会儿,等取来了《夕阳箫鼓》的乐谱,众人一起聚过来看,但翻到第七篇的时候,见这一段的段名正是叫做“渔歌唱晚”。

    “哎呀,原来如此。”徐阶一拍脑门,顿时恍然大悟,“皇上平日里下的旨意里,不是圣人书里的便就是名句,这回却是借了曲子里的意。我等对于音律又算不得精通,自然不得而知。”

    “那为何皇上要用第七篇,用意又何在?”袁讳又把乐谱托在手上,上下翻看着。

    “你看这曲子共有几篇?”徐阶伸手在乐谱上一点。

    “九篇。”袁讳往后翻了一下回道。

    “那九数中居七,又可达朝听者,又是甚么人?”徐阶笑而问道。

    “九,七,可达朝听,。”袁讳被徐阶这么一点,也立刻明白过来,“官员品阶倒是共九品,难道是七品监察御使。”

    “不错。”徐阶哈哈一笑,“皇上的意思约莫便是要萧墨轩任监察御使,奉旨宣谕浙中诸军。”

    严嵩在一边听的明白,心中不禁一抖。昨天捷报传来的时候,他就上了奏折,希望可以把那个在浙江乱窜的愣头青召回京来,好让自己也安生些。谁知道嘉靖皇帝却一个心血来潮,不但不召他回来,还要升他做御使,让他奉旨宣谕浙中诸军。

    杭州官驿。

    看着何茂才走了出去,萧墨轩冷哼一声,自顾着坐了下来。看着手上的诉状,又不禁思索起来。

    自己出京之前,倒也是想过浙江的官员可能在官仓里做了手脚,有了大的亏空,所以严嵩才要派罗龙文来这里,希望可以把这事情瞒过去。当初指望着只管赈灾,若有什么事情,只在赈灾里便可以看了出来。

    可现在看起来,事情倒远比自己起初所想的要复杂上许多。一个看似是亏空的亏空,却并算不得是亏空。赈灾自然是必要的,但平日里一些常见的事情兴许比自然灾害所带来的后果似乎更严重,赈得了一时,还赈得了一世吗?

    据自己近日来所了解,这大明朝所收的赋税和所征的徭役都是按照人头来算。富人们占据了大量的田地和作坊,所缴纳的赋税却和普通人家并无二致。如此一来,普通人家的负担却是要比富人家里相对重上许多。长此以往,富人愈富,穷人愈穷,如果遇见灾害和家变,豪强又往往乘机兼并田地。到最后,穷人所负担的赋税越来越重,民心渐渐思变,按照后代的话来说,叫生了“仇富心理”。同时,朝廷的赋税也渐渐难以收上来。

    难怪张居正做了辅以后要大力推行“一条鞭”法,可自己现在断是没这个能力,哪怕只是提一下,也会给朝臣和豪强们的口水给淹死。

    自己现在所能做的,也只是防止土豪强乘灾兼并田地,而何家,恰恰是一个最好的树威信对象。哪怕顶着天大的压力,也绝不能松口。

    可恰恰又是这个何茂才,去年却顶着天大的风险,办了以粮抵税的事儿。虽然法子不是他想的,但他作为一省布政使,所冒的风险却是最大的。

    这是是非非的标准,到底又在哪?

    “表哥。”萧墨轩还在那胡思乱想,却听见一声脆脆的唤声在身边响起,抬头看时,却见苏儿托了个小瓦罐,笑眯眯的站在自己身边。

    “苏儿炖了锅川穹鸡汤,表哥近来连日操劳,却是要补一下。”苏儿轻轻的把瓦罐放在萧墨轩身侧的案几上。

    “唔,好香。”萧墨轩只闻到一股浓浓的香味,透过瓦罐的盖子沁了出来,“没想到苏儿还懂得厨艺?”

    “莫要在门缝里看人,却把人看扁了。”苏儿不服气似的扁了扁嘴。

    “唔墨轩只喝了一口,便觉得入口鲜香浓郁,不禁赞出声来。

    抬头看了苏儿一眼,却见她只是站在那看着自己笑,于是停下了手里的汤匙说道:“只是这么好一锅汤,怎能我一个人受用,苏儿自己又岂能不尝,还有李姑娘那,也是要送些去才好。”

    “杭儿和我的早就留下了。”苏儿笑道,“表哥也不必谢我,上回表哥给了让办些酒菜的银子,却还剩了不少呢。”

    “呃……”萧墨轩不禁又是一阵语塞。

第三十一章 波中仙子

    皇上要下旨升萧墨轩做监察御使,奉旨宣谕浙中诸军。

    西苑的内阁值房虽然是全天下守备最严密的地方之一,却也是全天下耳朵最多的地方。只要内阁的大佬们不是在背后偷偷摸摸的说的事情,便成了耳朵们报功请赏的资本。

    这个消息立刻便传到了裕王府,传到了萧家。

    “什么?这如何使得?”萧夫人只问了一句,眼圈便红了起来,“本来只是去赈灾,没个几天便是可以回来了。现在却要做什么监察御使,还要去和倭寇打战,又如何放得下心来。”

    “轩儿也已是不小的,在外闯上一闯也未必就是坏事。”萧天驭轻声劝道,“你护得了他一时,还护得了他一世?”

    “倭寇凶残,你叫我如何放得下心来?”萧夫人拿起一方苏绣手帕,贴在了眼角,“你我只这一个儿子,若有什么三长两短……”

    “呸呸呸。”萧天驭连忙打断萧夫人的话,“轩儿也算是升官重用,要说也说些吉利话。女人家就是头长,见识短,轩儿是做监察御使,又不要自个上阵杀敌。”

    “妹妹。”宁夫人也凑过来劝解,“妹夫说的颇有道理,轩儿这样的大才,又值当年,正该是为朝廷,为皇上效力的时候,得几件功回来,又有皇上和裕王爷的赏识,何愁仕途不顺?”

    宁夫人这段话,倒是应了后代一句话,“要出名,便乘早。”

    “不错。”萧天驭也点了点头,“浙江有胡宗宪,有谭纶,有戚继光,俞大遒,近年来与倭寇交战都是胜多败少,轩儿和他们在一起,决计不会有险。更何况,谭纶也和裕王爷,张司业关系菲浅,他们自然会关照轩儿。”

    “是呢。”宁夫人也赶忙拉过萧夫人手来,“还有苏儿在那陪着轩儿,我家那女儿,看着调皮,其实可是会心疼人呢。”

    虽然宁苏儿刚刚跑出去的时候,自个有些生气,可是现在转念一想,倒也是个让俩人亲近的好机会。

    “苏儿确实是个好姑娘,我也欢喜着呢。”萧夫人被两人劝解了半天,已是稍宽了些心。又见提起苏儿,也是眉开眼笑起来。

    “轩儿和苏儿倒也是挺合得来呢,你说不是。”宁夫人咯咯笑着,拍着萧夫人的手背。

    “儿大不由娘。”萧夫人微微叹一口气,目光落在了窗外的石榴花上。儿子走的时候,这花还刚在打骨朵,眼下窗前却已是一片姹紫嫣红,“只望他别辜负了皇上和裕王爷的眷顾才是。”

    裕王爷……裕王爷正在王府里着脾气。

    “不是说还几日就可回来,怎生又要留在那剿倭?”裕王正用完晚膳,忽得听说萧墨轩被任命为监察御使,奉旨宣谕浙中诸军,顿时袖袍一挥,把一边用来洗手的紫金盆掀翻在地,“咯朗朗”的滚到了一边。

    “王爷,那可是万岁爷的意思啊,王爷怪小的又有什么用?”李芳的一张脸苦到了极点,“王爷要觉得闷,皇上前些日子不刚送来个戏班。”

    “看戏是看戏,况且一人坐在那,直像个傻子一样。”裕王余怒未消,“好不容易有个说得上话的人陪着,又在浙江不回来。”

    “呵呵,王爷倒似是在怪下官呢?”房门外,张居正笑呵呵的走了进来。

    “张师傅。”裕王爷连忙起身相迎,虽然他是王爷,可张居正是自己老师,必要的礼数还是要的。

    “本王绝无怪张师傅的道理,只是略觉寂寞罢了。”裕王这时也觉得自己适才是过火了点,脸上略带了些歉意。

    “既然王爷也是无聊,那么不如让在下陪王爷手谈一回如何?”张居正笑道。

    “如此甚好。”裕王的脸上终于现出了一丝微笑,立刻让李芳叫人摆上棋盘。

    “王爷觉得子谦为人如何?”张居正让裕王爷执黑先行。

    “自然是好。”裕王一边看着棋盘,一边回着话。

    “那王爷觉得子谦是贤臣呢,还是弄臣呢?”张居正又问。

    “这……”裕王不知道张居正问这话的用意何在,“子谦为人虽然有些特立独行,可是所言所为,倒颇有道理。无论如何,也断担不上一个弄臣的名头。”

    “呵呵,下官问王爷这话,并无其他意思。”张居正又是一笑,“王爷是大明的储君,日后这大明的天下也要靠王爷来撑着。我大明朝脚下的岩浆,可不止严党这一股。王爷日后若继了大宝,想要垂拱而治,岂可靠自身一人之力。”

    “张师傅的意思是,本王应该放手让子谦历练一番?”裕王问道。

    “历练自然是一层。”张居点了点头,“东南一带是朝廷赋税重地,东南的百姓也是大明的子民,若子谦真有这才能,可以助我大明扫平东南倭寇,岂不也是大明之福。日后王爷若是想重用子谦,也好有个名分,绝不会让他担上一个弄臣的骂名。王爷不见严嵩,执掌内阁已有二十年,仍被朝中清流称为‘青词宰相’。”

    “张师傅所言极是,倒是本王私心重了。”裕王颌表示赞同。

    杭州,西湖。

    水波潋滟,游船点点,远处是山色空蒙,近观似青黛含翠;苏白两堤,桃柳夹岸;点水荷花,接天莲碧。

    “湖广虽然也是水乡,却是和这里大不相同呢。”苏儿站在船头,微闭上眼睛,任清风拂过面容。

    萧墨轩坐在舱里,在身后看着宁苏儿。苏儿今天穿了一件水绿色的纱衣,与湖水正好映成一色,清风拂过,带起了裙带飘动,仿佛波中仙子一般。

    “表哥,这风吹得**,也莫要躲在舱里了,误了好时光。”苏儿撩了下脸上吹乱的丝,突然转过头来,对萧墨轩说道。

    等转过头来,正撞上萧墨轩的目光,心知他刚才一直在看着自己,又不禁面上微红。

    “嗯墨轩应了一身,也不拒绝,弯腰走出舱外。

    “这风吹得几乎像要飞起来一般。”苏儿又长吸一口气。

    “再往船头站一些,张开手臂,闭上眼睛,那才像飞起来一般。”萧墨轩想起从前在电影上看过的片段。

    “这……苏儿不敢……。”苏儿迟疑的看了看船头那么小一块地方。

    “怕什么,看我这样。”萧墨轩走到船头顶上站了一会,又退了回来,“你站过去,我护着你便是。”

    儿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把脚移到了船头顶上。

    “闭上眼睛,张开手臂。”萧墨轩在后面提示着。

    儿一边应着,一边想要张开手臂膀,忽然湖面一阵波涛袭来,船身一抖,苏儿不禁尖叫一声,身体就要向右边斜去。

    就在这时,右边一只胳膊及时的伸了过来,搂住了自己的腰。

    苏儿毕竟是个女儿家,心里又是一惊,微扭身体,想要挣脱那只胳膊。

    “别动,会掉下去的。”左边又伸来一只胳膊,抱得更紧,苏儿顿时脸上涨的更红,心里像窜进只小鹿一般跳个不停。

    “闭上眼睛,张开手臂。”萧墨轩在苏儿耳边轻轻说道。

    苏儿定了定神,深呼吸一下,张开双臂,闭上了眼睛。

    风声在耳边呼呼滑过,时间也仿佛在这一颗停滞,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和背后那跳动着的胸膛。如果可以,好希望这是永远。

    苏堤上,几个路过的行人站在垂柳下对着湖面指指点点:看那一对男女,光天化日之下就如此举动,也忒伤风化了。

第三十二章 械斗

    杭州,巡抚衙门。

    “简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何茂才愤愤的把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来,重重的丢在了郑必昌面前的红木案桌上,乌纱帽在案桌上打了个滚儿,落到了地上,“罢了罢了,我就等着罢官回家好了。”

    “何大人不必如此。”郑必昌呵呵一笑,帮何茂才从地上拣起乌纱帽来。

    “折腾来折腾去,那愣头青却还在浙江,叫我如何不恼?”何茂才低着头,叹一口气。

    “他虽然还在浙江,可他毕竟已经不是赈灾安抚副使了,何大人还担心什么?”郑必昌出声安慰自己这位老友,“现在只要罗大人点了头,何大人便可保无虞。”

    “对啊,他升了监察御使,那兼并田地的案子,自然是要移交给罗大人来问。”何茂才听郑必昌这么一说,脸色立刻多云转晴,回手把案桌上的乌纱帽也拿回在了手上。

    “呵呵,既然郑大人已经这么说了,在下一定尽力而为。”罗龙文呵呵笑着接过话来。

    “那梁之兴该如何是好?”何茂才觉得梁之兴有一半是为了自家的事儿,倒有几分过意不去。

    “何大人眼下却是再提不得此人。”罗龙文连忙摆了摆手,“事情既然出了,自然得有人来担,如果不是他担,难道要何大人自己去担不成?”

    “不错,即使我们帮粱之兴躲过了并田的事情,萧墨轩却还诉了他一个私挪库银,行贿钦差的罪。”郑必昌咳嗽一声,也开口说道,“我们可以不问他,谭纶那里可放得过他?不若让他一人把罪名顶了,且算你欠他一个人情好了。”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能和胡部堂一起共事,实在是在下的荣幸。”萧墨轩上前几步,向胡宗宪拱手道。

    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在官驿里接到了圣旨,一时还有些手足无措,略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来胡宗宪这里看看。

    “萧大人不必见外,适才在下也接到了内阁的票拟,已是命人帮萧大人在行辕内设了官房。浙江军中的一些案卷,稍后自然会送过去给萧大人察看。”胡宗宪回礼请道。

    等进了大堂,因胡宗宪是总督,仍坐了上,萧墨轩却在左边侧面坐下。

    “在下能受此大任,自然是皇上和朝廷的信任。只是在下倒是有几个疑问,不得不提。”萧墨轩坐下以后,立刻抬向胡宗宪问道。

    “萧大人但问无妨。”胡宗宪平掌请道。

    “富阳一战,功当是戚将军,怎么看朝廷传下的文书上,怎么成了在下?”萧墨轩对这个问题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是占了戚继光的便宜。

    “戚继光是军部的人,剿灭倭寇本是内责,萧大人却是责外,自然是功大。”胡宗宪心里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是却不好说了出来,耷拉着眼皮,缓缓回道。

    “可内阁的文书上,根本对其他人一字未提,在下如何能心安?”萧墨轩疑惑的摇了摇头。

    “内阁的文书,也就是得了皇上的意思,在下又怎敢妄猜圣意。”胡宗宪被萧墨轩连连逼问,也有些透不过气来。

    正在胡宗宪担心萧墨轩继续逼问的时候,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眼看时,只见谭纶快步奔了进来,脸上的神情却是颇为严肃。

    “哦,萧大人也在这里,那便最好。”谭纶拱手向二人行礼,“在下正好有事要和二位大人商量。”

    “是不是哪里又现了倭寇?”胡宗宪见谭纶表情严肃,料定必然有事生。

    “倒不是倭寇,只是有义乌和永康的乡民在八宝山一带械斗。”谭纶跑的有些急了,已是口渴,见了放在茶几上的紫砂壶,也不客气,自己取过杯来斟了一杯喝下。

    “乡民械斗便是你按察使司管了,怎生要来和我们商量?”胡宗宪有些不解。

    “这事光靠我按察使司,却是管不了了,须得调动军部的兵才是。”谭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谭大人不也督领兵事,但自个决断好了。”胡宗宪挥了挥手,觉得谭纶的反应有些过了头。

    “调动一千军以上,需得有总督的手令才行。”谭纶连忙解释。

    “一千军以上?你得要多少人过去?”胡宗宪顿时被吓了一跳。平日里乡民因为田地,山头而械斗的事情也没少听说过,从来都是按察使司派些人过去调停下便罢了,还从来没听说过要调动一千军以上的。

    “两千,至少两千。”谭纶伸出两个手指头。

    “两千军?”胡宗宪吃了一惊,“械斗的乡民却是有多少人?”

    “据义乌和永康县衙传来的消息,至少有三万人。就连县里派去阻止械斗的衙役,也多被打伤。”谭纶的吃惊程度丝毫不比胡宗宪低。

    “三万人!”胡宗宪和萧墨轩一起瞪大了眼睛。整个浙江的驻军也不过五万,三万人,整个一大规模正面战役了。

    “我立刻写了文书给你,你拿了让戚继光带兵过去,务必要把两县的乡民隔开。”胡宗宪听谭纶这么一说,也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先不多细问,立刻取过纸笔官印。

    “胡部堂,在下刚到军中,还不熟悉情形,不如让在下也随戚将军过去看看吧?”萧墨轩听说有三万人械斗,也吓了一跳,便想过去看看究竟是为何事。顺便也见见戚继光,自个平白无故的占了他的功劳,总也得解释一下。如果被戚继光这样的民族英雄看不起,实在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也好,那便劳萧大人费心了。”听见萧墨轩自动请缨过去阻止械斗,胡宗宪倒有些求之不得,如果让他继续呆在着,怕是他又要逼问个不停。

    拿了文书之后,萧墨轩和谭纶也不再在行辕停留。分别从杭州前卫和杭州后卫调了一千士卒,交由戚继光领着。

    “在下还有军里和省里的事务缠声,却是不能陪着去了,萧世侄小心。”谭纶让人给萧墨轩也牵过一匹马来,小心的嘱咐道。

    “在下只和戚将军在一起,断不会有什么险处。”萧墨轩转头朝着戚继光一笑。

    “谭大人放心,末将一定保萧大人无虞。”戚继光朝谭纶一拱手。

    “那便快快去吧。”谭纶挥了挥手,有戚继光护着,他自然是对萧墨轩的安全有信心。

    “那便先行告辞。”萧墨轩和戚继光分别向谭纶抱拳道别。

    继光跃上马背,对着两千士兵一挥手。两千军士,直向义乌方向而去。

第三十三章 隐患

    因为之前见过次面,所以萧墨轩和戚继光并不算陌生。

    只是两匹马,并列着走了十来里地,两人却一句话也没说。

    “上回富阳一战,戚将军的战法着实令人惊叹。”萧墨轩终于按捺不住,先行开了口。

    “呵呵,雕虫小技,怕是入不了萧大人法眼。”戚继光听见萧墨轩和他说话,这才回过神来。

    其实适才这么长时间,戚继光并不是故意不说话,而是在思考。

    他想的倒也不是被萧墨轩夺了功劳的事情,那样的战斗,自己每年都要打上不少场。自己不是萧墨轩,即使胜了,也顶多分几两银子,听几句好话而已。

    眼下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两个字,前途。

    打了这么多年的战,剿了这么多倭寇,前年却只因为一场失败就被夺了军权。直到现在为止,虽然还挂着个都司参将的名头,其实做的事情和个千户没多少区别。

    倒是自己的老搭档俞大猷的一桩事,提醒了自己。

    嘉靖三十八年,有流寇窜至浙江沿海游荡,消息传到了胡宗宪那里,他却下令只防不追,不放倭寇上岸就行。

    按理说,这事做的也没错。可坏就坏在那帮倭寇见在浙江占不了便宜,就掉头去了福建,大大的劫掠了一番。

    福建被劫掠,若真追究起来,也是福建军防上的问题,断然和浙江扯不上关系。但是偏偏这个时候来了个监察御史李瑚,向嘉靖老人家参了胡宗宪一本,罪名是纵敌逃窜,以邻为壑。

    胡宗宪是严阁老提拔起来的人,真问起了罪,自然不会是他来担。于是,这个罪名就落到了当时巡视海道的俞大猷身上。

    接着,俞大猷倒霉了,剥了职,入了狱,眼看朝不保夕。可就在这时,奇迹又生了。

    嘉靖老人家又一次下旨,把俞大猷放了出来,并调往北方边界戴罪立功。在北方转了一年以后,又回到了浙江,还升了副总兵。

    更让戚继光震惊的是,解救俞大猷的居然是当朝锦衣卫都督,加太保兼少傅,陆炳,陆大人。陆炳不但自己出面帮俞大猷说情,还自己出钱帮俞大猷疏通关节。俞大猷什么时候搭上了陆炳这个硬后台,自己不得而知。但是可以知道的是,如果自己有一天落个俞大猷一样的下场,绝不会有机会再逃出生天。

    所以,虽然自己有一颗报效国家的心,却也需要一个陆炳这样的人来在后面托着自己。

    那自己的“陆炳”会在哪?这个问题戚继光想了也不止一天了,可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要找的这个人,兴许就在自己身边,就是自己身边这个小子。

    虽然这小子目前只是个七品的监察御使,可是在他的背后,却是朝内唯一能和严党旗鼓相当的势力。况且,若是有一天裕王真继了大宝,恐怕他的权势不会在当年的陆炳之下。

    “在下本是军职,剿倭杀敌,本就是在下的份内之事。“戚继光正了正马镫,对萧墨轩笑道,“倒是萧大人胆识过人,才令末将佩服。”

    “但是这功劳,却不该计在在下一人头上。”萧墨轩硬着头皮说道,一边瞥过眼去,偷偷观察着戚继光的表情。

    “哈哈哈哈。”戚继光闻言却是一阵大笑,“萧大人说的可是皇上封赏一事?”

    “不错。”萧墨轩点了点头。

    “萧大人不必见怀。”戚继光摆了摆手,“萧大人是朝廷钦差,自然该是朝廷封赏。末将是军部的人,便由军部嘉赏了,胡部堂也早就安排过了。”

    “原来如此。”听了戚继光的话,萧墨轩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稍放下了心。

    “戚将军觉得,这剿倭之中,最大的隐患却在何处?”萧墨轩放下了心里的石头,便想着要了解起浙江的兵事来。

    “隐患?”戚继光把马放的慢了些,跟在了队伍后面,萧墨轩也跟着缓了一下,依旧和戚继光并列而行。

    “这个事儿,在下倒还真想过。若要说隐患,却还在这‘兵’字上头。”戚继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声音压的低了很多。

    “难道便就是卫所懈怠,军备松弛?”萧墨轩夹着马鞍往上移了些,虽然已经骑过不少次马了,可是歪歪扭扭的,总还是有点不习惯。

    “这倒不是。”戚继光摇了摇头,“胡部堂未任总督之前,张部堂在的时候,这浙江的兵就已经算是训练有素了。”

    “训练有素还会有隐患?”萧墨轩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那些倭寇毕竟只是群乌合之众,即使占着兵器的锐利,又怎能和朝廷大军相抗?况且现在戚将军不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萧大人有所不知。”戚继光苦笑一声,扬起马鞭,指着前面的士兵说道,“上回富阳一战的那五百兵,便也在里头,萧大人觉得这些士卒如何?”

    “杀敌数十而无一自伤,虽然说是占了兵器和阵势的厉害。”萧墨轩向前望了一眼,继续说道,“倒确实也是训练有素。”

    “萧大人这么看,倒也并不奇怪。”戚继光回道,“就连末将,也是在统领这些士兵多日,经历数战后才看了些出来。”

    “看出了什么?”萧墨轩好奇的问道。

    “浙中的兵,大多是从处州和绍兴所征,但是这两地的兵,却又各有特点。”戚继光又是一声苦笑。

    “甚么特点?”萧墨轩又问。

    “先说处州的兵吧,作战勇猛,冲锋陷阵,无所畏惧。”戚继光说道,“在富阳的时候,末将领的便就是处州的兵。”

    “好兵。”萧墨轩赞叹一声,“即便是太祖和成祖治下的兵,也不过如此。”

    “可就是这些兵,想叫他们出战却不容易。”戚继光微叹一声,“他们须得详知对手情形,若觉得能胜,方才出战;若觉得难胜,便懈怠不出。”

    “这……”萧墨轩一阵愕然,“那绍兴的兵,又有何特点?”

    “绍兴的兵倒是严从军令,便是让他们以一敌百,也绝无怨言。”戚继光接着说道,“可是若敌方进攻,凡与敌相接三十步内,即将肉搏之时,他们常常便会全军退走;等到敌方退却,他们却也转头追击。若敌方又转头迎击,他们便又退走.”

    “这……”萧墨轩张了张嘴,挤出句话来,“那该如何是好?”

    “无法可想。”戚继光也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三十四章 天生勇者

    浙江,自古以来便是七山二水一分田。好在虽然田地较少,可居住在这里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然辛苦,倒也可以弄个糊口。

    而义乌这一带,相对其他各府县,田地更是稀少,百姓生活更是艰难。

    兴许是天可怜人,到了嘉靖年间,居然在这块地方上陆陆续续现了大量的铁矿和铜矿。于是义乌的百姓们纷纷把手里的锄头和纺锤丢下,拿起了矿锄,建起了矿山。

    接下来的事儿,大家都能想到,义乌人达了,源源不断采出的矿石,换成了粮食,丝绸和瓷器,义乌人再也不用为生计奔波了。

    对于义乌人的意外致富,旁边的穷弟兄,永康,一直格外眼红。可是矿石大多在人家的地盘上,你能怎的?永康人只能咽了咽口水,继续回家啃自己的窝窝头。

    可是世事难料,浙江今年偏偏遇上了百年难遇的大水。官府虽然了赈灾粮,可是那只能管吃,不能管住。修房子,办家什,都得要钱。于是永康人厚着脸皮去找义乌人,要求看在多年邻居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很不幸,义乌人断然拒绝了永康人的要求。失望中的永康人,横下一条心。反正贱命一条,不如拼上一把。

    大明嘉靖四十年,六月十四。

    数千永康县民携带农具,矿锄,直向义乌奔来。义乌人得到消息之后,也聚集了数千人前往拦截。双方在义乌城外的八宝山相遇,一边要求**,一边要搞私有化,意识形态分歧严重,于是二话不说,便干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里,双方不但没有停手的意思,反而越聚越多。等到谭纶接到消息的时候,双方人数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三万人之多。

    一路马不停蹄,连夜赶到义乌的萧墨轩和戚继光,面对漫山遍野,状如蚁群的百姓,也是目瞪口呆。

    山坡上,一位仁兄脑门上重重的挨了一锄头,骨碌骨碌的滚了下来,被人扶起来以后,不顾满身的鲜血,依旧抓着铁铲要往上冲。

    山坡下,一位老哥只剩下了半口气,却仍对着身边的儿子破口大骂,怒其缩于人后。

    戚继光驰骋疆场十余载,见识过北关鞑靼铁骑的动如风雷,见识过南疆倭国流寇的嗜血暴戾,但是此时面对这一帮暴走的百姓,却也是不禁感到脊背骨一阵阵寒。

    “快,把他们隔开。”戚继光挥舞着马鞭,对着手执大盾的士兵们一阵催促。

    士兵们接到命令,立刻撑起大盾牌,朝着人群里面挤了进去。

    奈何此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即使被隔了开来,也冲突着,推搡着,想要再挤了过去。

    “乡亲们,停停手吧。”义乌县令黄季衡,永康县令赵法常,正站在人群边上,见戚继光领着大军来到,便由衙役护着,挤了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声嘶力竭的叫喊着,但是叫出的声音很快便湮没在一片片怒吼声中。

    “下官义乌县令黄季衡,永康县令赵法常,参见戚将军。”等黄季衡和赵法常挤到戚继光和萧墨轩面前时,已是脸色苍白,冷汗披肩。

    “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使萧大人。”戚继光平掌对着萧墨轩。

    “哦,参见萧大人,让大人见笑了。”黄季衡和赵法常听说萧墨轩是监察御使,脸上的血色又少了几分。

    “这回的械斗因何而起?”萧墨轩望着漫山遍野的乡民,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这……都怪下官管教不严,此事却是因为争采矿藏而起。”赵法常有些尴尬的低下头来,毕竟是永康的县民跑到人家义乌地界上来了,只凭这一条,自己就要多担些过失。

    “这么多乡民,赵县令能阻止得了倒是怪了。”萧墨轩讪笑一声。黄季衡和赵法常听了这话,也都是脸色一缓。

    “只是,这矿藏开采一事,不知为何引得如此多人前来,难道我朝开矿一事,不归官管,只由民间自由采掘?”萧墨轩有些诧异的对黄季衡和赵法常问道。

    黄季衡和赵法常又听这么一问,刚略缓下来的脸色,顿时又紧了起来。其实萧墨轩问这话,倒真的是不知情,可在黄季衡和赵法常听起来,却像是在质问了。

    原来,大明朝对矿石开采不但并非毫无限制,而是限制极严。在所有矿藏中,也只有铁矿准许民间采掘,对于规模也有限制。凡是违律者,轻者杖责,重者边充军,即使是州县的里官员,也要受牵连。

    “回……回大人的话,大人有所不知,此地民风极为彪悍。”义乌县令黄季衡战战兢兢的回道,“这民间盗采一事,下官一直也颇多干预,只是派去的衙役和公差往往被殴打至伤。下官也向省里和州府报过几次,可是一来盗采的乡民太多,法不治众;二来这盗采一事也够不上什么忤逆之类的大罪,省里和州府的上官也是无法。”

    墨轩听了黄季衡这一番话,不知怎得,脸上居然露出丝笑来。

    黄季衡和赵法常见萧墨轩不怒反笑,不知是祸是福,心底隐隐透出几分凉意。

    “戚将军不是一直在为士卒一事烦恼吗?”萧墨轩回过头来,对着戚继光说道,“若是戚将军的士卒都如这里的乡民一般彪悍……”

    这时,义乌和永康的乡民虽然已经被士兵隔离开来,但是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着不了面,就从地上拣起了石头,纷纷向对面掷去。间或掷偏了的石头,落在士兵们所执的牛皮木盾上,出“砰砰”的声音。

    “唔……”戚继光从场面上收回目光,“萧大人的意思莫非是,在这两个地方上选兵?”

    “不错,戚将军以为如何?”萧墨轩勒马向后退了几步,以免被流石所伤。

    “其实适才末将也有如此想法。”戚继光微微一笑,“萧大人和在下,倒是不谋而合。

第三十五章 诗山恨意

    征兵归征兵,械斗的事情却还是要管的。

    三万乡民虽然一时被士兵隔了开来,可是都聚在山头四周不肯散去,看模样,似乎只等官兵一走,就要重新开战。

    午后的阳光颇为强烈,萧墨轩和戚继光便寻了棵枝叶还算茂盛的老树,领着黄季衡和赵法常在树下坐定。因为来不及找凳子,便一人在**底下垫了块石头。

    “下官有罪,下官有罪。”黄季衡和赵法常的**刚挨到石头,却见萧墨轩冷不丁瞥了自己一眼,连忙像被火烧了一般的跳了起来。

    “现在还不是论罪的时候。”萧墨轩用脚在地上,顺着从树叶间透下来的阳光划着圈圈,“眼下两边的乡民虽然被隔了开来,可等戚将军的兵一走,恐怕又免不了继续争斗。须得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你们去办了,也算是将功赎罪。”

    “不错,依末将看,这事还是因为盗采矿石而起,还是得从这上面去想法子。”戚继光点头表示赞同。

    “萧大人有所不知。”黄季衡苦着张脸,心里怕到了极点,若是真追究其他,他可要比赵法常还要多一个罪名,“若是真有法子可想,下官哪怕丢了这个县令不做,也得去办。可这盗采的事儿,从下官前任的前任就已经丢了下来,这县里十家有八家都干这事儿,根本就没法去管。”

    墨轩冷哼一声,“若依黄大人所说,你便可以撒手不管了,本官可不知道什么前任的事情。只看见眼下有三万人在这里因为盗采而械斗。”

    “萧大人,这屋檐滴水代接代,新官不顶老官帐。”黄季衡两腿抖得像筛糠,“下官来义乌这地方的时候,盗采已经成了气候,下官总不能把县里的乡民,全给抓了吧。”

    “若按这么说,这些私矿倒似果真不好取缔。”萧墨轩揉了揉脑袋,倒吸一口气。

    “萧大人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黄季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其实每年县里光矿难的案子,就得有上百起。各个矿口之间的纷争,也是日日都有,下官也是不厌其烦。”

    “那永康地方上,难道就没有矿藏?”萧墨轩抬头向赵法常问道,“两地相距如此之近,不会差异便如此之大吧。”

    “回萧大人,永康地方上,自古以来便不产一铜一铁。临近的义乌,处州等地都是矿山林立,惟独永康尽是穷山恶水。就连县里的富户,在省里也是最少的。”赵法常涨红着脸,说完以后又微叹一口气。萧墨轩看在眼里,也觉得他这个县令做的颇为艰难。

    “如果是这般,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却急不来。”萧墨轩想了一会,徐徐说道,“而且这事儿也不由我说了算,须得上奏朝廷才是。”

    “那眼下。”赵法常扫了一眼还在那绕着的人群,“怕是两位大人领军离开之后,他们又会斗在一起。”

    “他们不就是为了糊口饭吃嘛。”戚继光猛得站起身来,“那些拼得最凶的,却也是糊口最难的。本将军这就向胡部堂上书,让他准我在这里就地招兵。没了这些最凶恶的,这些乡民们相斗的心,也就淡了许多。剿倭的军中,却可以多一些勇猛的士卒。”

    “他们可愿意做军户?”萧墨轩有些迟疑的问道,从前曾经在书上看过,明朝的士兵大多是世袭的,叫做军户,军户家里虽然有分得的官田,却世世代代只能当兵,连科举也不能参加,社会地位并不高,所以人人以脱离军户为荣。

    “萧大人有所不知。“戚继光微微一笑,“当兵并非一定要做军户,我大明朝除了‘卫所制’外却还有‘选丁制’,按照‘选丁制’入的军,除去军中的吃用外,每年还可分得稻谷五石。只是没有大战之时,很少用到‘选丁制’罢了。”

    永康县,方岩山。

    山间绝壁陡起,孤峰独峙,势急峰危,峥嵘峻险;一块块或红或紫的绝壁,节里纵横,皴法皱迭。四周洞奇石怪,瀑美水秀,置身丹霞峰林,顿生飘然欲仙之感。

    一名男子在沟壑和绝壁间不停的跋涉着,丝毫没有留恋四周美景的意思,也全然不顾自己身上被荆棘划出的道道血痕。

    这名男子,便是从杭州城里逃出来的周牛山。因为各处城里和驿站都贴满了自己的丹青画像,所以他并不敢选大路走,而是专拣难走的山间小路。他想过回苏州,可是如果向北走,便多是人口密集的地方,而且官府的缉报肯定已经传到了沿途和苏州府。

    所以他选择了向南,他要去福建的横屿岛,听说那里有数千的倭寇,既然已经被定成了倭寇,他便要去做了真,只等有朝一日带人杀回浙江,将郑家和何家杀个干净。而且向南边走,多山少人,不容易被现。

    到这时止,周牛山已经在山间走了有三天了。好在此时天气并不寒冷,林间刚长出来的果子虽然仍是青涩,却也可以果腹,渴了就喝几口山泉水,困了就找个草甸子窝上一会。

    不过周牛山再强壮,毕竟也只是个人,等走到了第四天,便就双腿沉,脚步不稳了。脚上的一双布鞋,也已经磨了好几个口子,脚上起了好大一片的血泡。摇摇晃晃的想扶着一棵小树坐下,却不禁一个踉跄,跌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里是谁家的郎官?”迷迷糊糊的,周牛山感觉自己被人放平到了地上,又拣了块石头给他垫到了脑袋下面当作枕头。

    在一番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的折腾下,周牛山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转动着眼珠看了看四周,却是几张陌生的面孔。

    “醒啦。”旁边几位郎官,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二十多岁的样子,见周牛山醒了过来,立刻将他扶起身来,又拿出饭团和水袋递了给他。

    “多谢。”周牛山此时确实已经饿极了,也顾不得客气了,接过递过来的饭团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虽然从前吃饭从来就离不了酒肉,可眼下这两个饭团却感觉比吃过的任何东西都香。

    “这位郎官是要去哪呢?怎么作成这副模样?”拿饭团给周牛山的那人,好奇的看着周牛山。

    “哦,我是从南直隶来的商人,办了些货物想贩去福建,路上却遇见了倭寇,夺去了财物,亏我跑的快,才留了一条命下来。”周牛山听他问起自己的来历,心里不禁抖了一下,连忙编了个理由。

    “这倭寇倒是该天杀的。”见提起了倭寇,几个年轻郎官的脸上纷纷现出几分愤色,看得周牛山心里也是一凛。

    “那我们便把你送到驿站,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个老乡带你回去。”郎官们热情的要将周牛山扶将起来。

    “唉……”周牛山听说他们要把自己送到驿站,顿时慌了神,“在下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倾尽家财办了货物,眼下财物尽失,几个随从也被倭寇所杀,若是回去,难免被他们家里人纠缠,哪里还敢回去。”

    “那倒是难了,我们却也不能陪你在这里。”一个郎官颇有些无奈的挠了挠脑袋。

    “不若这般。”另外一个郎官忽得心里一计,“你既然没得去处,不若和我们一起投军去罢,若杀得几个倭寇,不但报了仇,还可得些封赏,日后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投军?”周牛山诧异的看了他们一眼,“我便又不是军户,如何从军?”

    “朝廷来的萧御使和省里的戚将军眼下正在义乌城外的八宝山招兵剿倭,这回招兵却不需是军户。”那郎官见周牛山是个外地人,所以也不怪他不知道,“只要身强力壮,有心杀倭便可从军,我看郎官你是个好身板,定然可以报上。”

    “萧御使?”周牛山心里忽得腾起一个念头,“莫不是那个赈灾的钦差?”

    “这个却是不清楚,如果你也有这念头,去了便是知道。”郎官们开口回道。

    “好,我跟你们走。”周牛山这时身上已经渐渐恢复了力气,扶着旁边的小树站起身来。

第三十六章 春暖

    义乌城外,刚搭起了几座临时的营帐。

    “叫什么名字?”负责记名的百户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这回胡部堂批了选丁三千人,可来报名的起码有七八千。

    “吴……吴子牛。”周牛山手心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哪个地方的?”那百户依旧耷拉着眼睛。

    “永康。”周牛山略想了一下,开口回道。

    “永康?”记名的百户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怎么听口音不像呢?”

    “哦,小的是在永康生的,后来跟着家里去了南直隶。”周牛山连忙解释。

    “那可不行呢。”那百户把手里的笔一丢,“上头说了,一定得是永康和义乌籍的才行。”

    “军……军爷。”周牛山听他这么说,顿时急了,“小的家里和倭寇有仇,您老就开开恩,让小的从军吧。”

    “这是上头的意思,咱也没法子。”那百户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去去去,一边去,下一个。”那百户挥着手,颇有些不耐烦。后面的人听见说话,也嚷嚷着把周牛山朝外面挤去。

    “军爷,军爷。”周牛山一边被推着向外走去,一边不甘心的回头叫着。可是转眼之间,记名的百户身边就又围上了一大圈人。

    “娘的。”周牛山愤愤的抬起一脚,将一块石头向前踢去。

    萧墨轩,萧大御使,正背着手从营帐门前经过。一边走着,一边斜过头来,看着围在报名处的人群。

    忽然,目光所及,只见一块碗底大的石头从地上飞起,直向自己飞来。萧墨轩顿时吓了一跳,身形急闪,恰恰的躲过了石头。头上的官帽却歪到了一边,显得有几分狼狈。

    周牛山见自己踢出的石头差点砸到了一位大人,也是吓了一跳,被训一顿或者挨个几杖事小。若是被拿住,仔细盘问起来,自己的身份难免泄露出来,那可就要掉脑袋了。

    “你这人且长了眼没?”萧墨轩没出声,他身边的萧四却怒了,握着拳头,就冲周牛山骂道。旁边正站着几个军士,见有人差点砸伤了御使大人,举着长矛就冲了过来,想把周牛山揪翻在地。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周牛山连忙陪着笑脸,“大人恕罪。”

    墨轩见状,伸手把萧四和那几个军士拦到了身后,看了一眼周牛山,开口问道,“这位仁兄,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周牛山听萧墨轩这么一问,心里忽得一亮,又生出几分希望来。几步走上前去,“啪”的一声在萧墨轩身前跪了下来。

    “求大人开恩。”周牛山把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咦……”萧墨轩有些诧异的看着周牛山的举动,“我便也没说要责罚你。”

    “求大人开恩,留小的在军中做个走卒。”周牛山趴在地上,不肯直起腰来。

    墨轩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指着报登的地方说,“那你且先去那里记个名才是。”

    “回大人,小的不是义乌和永康的乡民,那里的军爷却是不让报。”周牛山两手撑在地上,抬起头来。

    “不是本地的乡民……”萧墨轩略皱了下眉头。

    “大人,小的和倭寇有不共同戴天之仇,您就让小的从军吧。”周牛山又一次重重的磕下头去,额头矸在地上的石子上,渗出了丝丝血痕。

    不管受多大的委屈,自己也要为惨死的三十三个弟兄报仇。而想为弟兄们报仇,最好的法子便是找到那位赈灾钦差萧大人,把郑必定昌和何茂才的阴谋和盘托出。郑必昌和何茂才既然如此忌惮这位萧大人,此人来头定然不小。

    “这当兵打战却不比寻常,保得了命不算本事,却要能杀敌立功才是真汉子。”萧墨轩见周牛山苦苦哀求,也不禁有些心软。

    “小的不怕死。”周牛山听萧墨轩这么说,知道事情有个希望,从地上腾的跳了起来,拍着胸脯说道。

    死,他确实不怕。在杭州南门外刑场的时候,他已经死过一回了。在那一刻,他恨不得被砍掉脑袋的是他自己。眼下他想保住性命,却也不是怕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为三十三个弟兄报仇。

    “那你却有什么本事。”萧墨轩见周牛山倒似真是条汉子,微微颌而笑。

    “小的别的没什么,就是力气大。”周牛山听萧墨轩问起他来,立奔到了一块大石头边。

    “大人,您看。”周牛山冲着萧墨轩一笑,接着弯下腰来,大吼一声,将那块比磨盘还大上一号的巨石举过头顶。

    “好!”一边的萧四和旁边围观的人,齐声出一阵赞叹。

    “好汉子。”萧墨轩也不禁拍手称道,心里却已经给周牛山安排好了一个位子,便是做军中的狼筅手,狼筅沉重,非力大之人不可执,可看面前这男子的力气,即使狼筅再重上几分也照样可以舞得风生水起。

    “带他去换双鞋,再换身衣服,我大明的军士,怎可赤脚袒背而行。”萧墨轩一低头,看见了周牛山脚上已经磨破了,露出脚趾的鞋子,转身对着一名士兵说道。

    边的士兵连忙应道。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周牛山听萧墨轩这么说,知道他愿意收留自己了。顿时满心欢喜,又要跪下磕头。

    “免了免了。”萧墨轩连忙摆了摆手,“日后多杀几个倭寇,报效朝廷便是。”

    “是是是。”周牛山欢喜的搓着手掌,舔着嘴唇。从前在打行的时候,即使一次拿到手几百两银子也没这般欢喜过。

    “走吧。”一边的士兵见萧墨轩准了周牛山从军的意思,顿时对他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牛山咧着嘴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各位了。”

    “客气啥呢,以后都是自家弟兄了。”士兵们哈哈笑着,“只是你小子命也真好,御使大人不但不怪你的罪,还准你从军。”

    “御使大人?”周牛山诧异的看了士兵们一眼,又回头向萧墨轩离开的方向望去,“可是那位赈灾的钦差,萧大人?”

    “可不是嘛。”士兵们点头回道,“不过现在已经升了监察御使了,奉旨宣谕省里的军事,便是胡部堂,也得让他三分。”

    原来周牛山虽然按照郑必昌和何茂才的吩咐设计算计过萧墨轩,可并没有和这位萧大人照过面。在富阳湾底村的时候虽然照过面,可萧墨轩被护在诸军后面,周牛山也不知道自己遇上的就是萧墨轩带的人。等萧墨轩和戚继光见面的时候,他也早就逃走了。

    “原来这位萧大人这么年轻。”周牛山轻叹一声,没想到这位令省里大人寝食难安的萧大人,居然生得这么一副书生模样,看年纪,兴许二十岁还不到。

    “你可别看萧大人年轻。”一个军士略压低了声音,“萧大人可是皇上和裕王爷面前的红人,他爹便也是当朝刑部尚书,适才说了胡部堂让他三分,若真究起来,就连朝里的严阁老他们也轻易动不得他。”

    牛山听他一说,心里更是明白了几分。难怪郑必昌和何茂才要使这般卑劣的手段来对付他,自己猜得没错,这位萧大人果然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又转头向萧墨轩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怎得,周牛山心里却生出几分愧意来,还有几分暖暖的,像是春天的阳光照在了心窝里。

第三十七章 东海之波

    周牛山终于如愿从了军,被编入了戚继光的“新军”,做了一名狼筅手。

    虽然入了军,可是见到萧墨轩的机会并不多,萧墨轩是监察御使,平日里的作训,他管不着,一般也不会出现。

    周牛山自己心里也有忌惮,自己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士卒,要去控诉省里的大员,即使自己敢说出,人家信不信还是另外回事儿。弄个不好,自己报仇不成,还把脑袋也给丢了。

    转眼之间,便是去了多半个月。罗龙文已经完成了他的赈灾使命,先回了京城去了。郑必昌和何茂才,依旧坐在衙门里,虽然时常派人来问候,萧墨轩一时倒也懒得去理他们,只是暗暗记了些事,只等回京之后再行上奏。

    戚继光新招的三千新军,本就是生性悍勇,又经戚继光的严训,渐渐也是有模有样起来。

    大明嘉靖四十年,七月十三,宁波府,宁海县海面。

    黄昏的夕阳下,天边的卷云被镶上了一层金边儿,水面上也被映得一片通红。几艘红色的方头渔船收起了网,挂上了帆想要在天黑前赶将回去。海面上一片风平浪静,泛起的波涛,轻轻的拍打着渔船的船舷。

    “咦,那里怎那许多船?”一个初次出海的后生,在眼前用手搭起了凉棚,好奇的向远处张望着。

    “船?”船老大听后生这般说了,把手里的帆索在桅杆上绕了几圈,打了个活结,也转身来看。

    只见东南边的海面上,几排风帆直向自己这里而来。看那架势,至少有四五十条船,船身还都不小。

    “这附近几个府县倒似并没有这般大的渔队,即便是官家的那些兵船,却也没有这般多。”船老大未免生了几分疑心,“若说是西洋来的商船,又怎生不去泉州,却跑到这里来了。”

    “我且爬高些看看。”船老大一边说着,一边攀着船帆向桅杆上头爬去。等爬到了顶,也用手搭个凉棚,向那边张望着。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之下,船老大吓得几乎要失手落了下来。那一排船队里,已经有几艘船开得近了,船上的桅杆顶上垂下一面旗来,上书“八幡大菩萨”五个大字。

    “快开船,快开船,倭寇,倭寇……”船老大手忙脚乱的向下爬着,一边大声叫道。

    象山,宁海,奉化三县沿海相继现倭寇踪迹,而且贼势颇大,三县县衙不敢怠慢,立刻派人赶赴杭州求援。

    七月十四日子时,萧墨轩刚在杭州官驿里睡下不久,便被叫了起来,知会了倭情。萧墨轩也不敢怠慢,立刻起身朝总督行辕而去。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胡宗宪掀开挡在地图前面的竹帘,刚想开口说话,却又一阵猛烈的咳嗽,

    “部堂,好好保重身体才是。”谭纶连忙斟了一杯茶递送了过去。

    “不打紧,不打紧。”胡宗宪伸出手来接过茶杯,又轻轻摇了几下头。

    “象山,宁海,奉化三县都现了倭寇的踪迹,而且来势不小,每一股都有近百条船。”胡宗宪噙了几口茶水,胸前的翻腾略缓了几分下去。站起来走到地图边上,指着上面说道,“其中宁海的倭寇,已经逼近县城;奉化的倭寇,也已经在西凤一带上岸,一直逗留此处;象山海面上的倭寇却似向绍兴方向而去。”

    “俞将军正领军驻守宁波卫,本督这便命他会同观海卫的驻兵,前往奉化清剿从西凤上岸的倭寇。”胡宗宪把手按在地图上,略一沉思,开口说道,“谭大人则请从杭州后卫选两千兵,前往绍兴,会同临山卫和沥海千户所的驻军,严防倭寇上岸。”

    纶起身应道。

    “台州地方上,现在是巡察佥事唐尧臣在领着海防戎务。”胡宗宪抬起眼来看了戚继光一眼,“三路倭寇中,以袭扰宁海县这一路最大,便请戚将军领着那三千新军前去,本督再一封令,命唐尧臣从台州出兵助你。”

    “末将遵命。”戚继光正想试试那三千新军的威力,听了胡宗宪的令,立刻一口应下。

    “在下这般布置,萧大人以为如何?”胡宗宪回过身来,对萧墨轩问道。

    “呵呵,胡部堂是大将之人,自然不会错。”萧墨轩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总觉得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能是轻轻一笑。

    “既然诸位都已另无他议,便就依此行事吧。”胡宗宪右手握拳,重重的砸在了案桌上,“倭寇近年来都是小股游走,难以清剿,这回却是个难寻的机会,诸位务求痛击来敌。”

    萧墨轩回到官驿以后,并未急着歇下,而是找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出神的想着。虽然说不清楚到底哪里不对,可是总像有块骨头塞在心里一般,有种说不出的烦闷。而且,这事怎么总感觉有那么几分熟悉的感觉呢。

    “宁海,奉化,台州,戚继光。”萧墨轩轻叹一口气,托着腮帮,口中念念有词。

    “象山,宁海,奉化,台州,戚继光。”念着念着,萧墨轩忽然心里猛得一动,“戚继光,台州大捷?”

    “可是不对啊,以前看的书上,都说台州大捷的时候,戚继光正在台州督领军事,可是眼下,他却还在杭州都指挥使司里呆着呢。”萧墨轩摇了摇脑袋,自嘲的笑了一下,“看来历史学的还是不够好。”

    不过既然想起了“台州大捷”,萧墨轩便也饶有兴趣的回想起来。

    历史上的台州大捷似乎是在公元一五六一年生的。这一年,倭寇万余、战船数百艘,先后在台州东北的象山、奉化、宁海等地登陆,企图诱明军出台州,而后乘虚而入。

    戚继光当时正督军台州,闻讯后立刻迅部署兵力,令一部守台州,一部守海门,自率主力赴宁海。

    倭寇探知戚继光出台州,遂兵分三路,由健跳、桃渚、新河三个方向进犯台州。

    戚继光得知新河情况危急,遂令唐尧臣率军赴新河抗击。自率师在宁海歼灭入侵倭寇之后亦迅回师增援新河,

    在增援新河的途中,行至宁海西南的梁庄时,戚继光又得悉新河告捷,唯桃渚一路倭寇正向台州府城进逼,遂督军火回城。回军至花街,正巧遇倭寇大队人马,戚继光指挥将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将其歼灭。然后,挥师北进,歼灭入侵健跳的倭寇。

    也就是这一战,促成了和侵扰大明海域多年的倭寇的决战之势,也为后来将倭寇彻底赶下大海,奠定了坚实基础。

第三十八章 江南徐渭

    “一五六一,约莫是哪一年,应该不远了吧。”萧墨轩一边想着。这么些年的大事里,萧墨轩只记得清楚一个万历二十年开始的援朝抗倭战役,似乎是一五九二年,于是便扳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隆庆,六年,自己的这位师兄还真可怜,萧墨轩微叹一口气。嘉靖,四十五年,似乎也不远了。萧墨轩一边算着,一边胡思乱想着。

    一五六一,嘉靖四十年……萧墨轩立刻像被针扎了一样跳了起来。嘉靖四十年,四十年,便就是今年。

    “来人,来人,备轿。”萧墨轩几步走到门边,“哗”的一下推开房门,大声叫道。

    杭州,浙直总督行辕。

    大堂内燃着几支明烛,把四周照得通亮。胡宗宪合着几个参军,幕僚还在那议论个不停。

    “胡部堂,各位大人。”萧墨轩一只脚刚踏进大堂内,便拱手出声道。

    “萧大人怎生又折回来了?”胡宗宪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起身迎道。

    “胡部堂,台州危矣!”萧墨轩忙不迭的喊道。

    “台州?”像一块石子投进了水里,大堂内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萧大人此话怎讲?”胡宗宪急忙又问。

    “诸位大人请看。”萧墨轩几步走到了地图旁边,指着上面说道,“台州就在宁波的下方,三路倭寇中,只有宁海的倭寇真算是上了岸。”

    “象山海面上的倭寇似是去了绍兴,可是海面广袤,只要转个弯便可南下台州。”萧墨轩回身看了众人一眼,见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地图,于是接着说道:“在奉化的西凤上岸的倭寇,上了岸却只在周边掠夺逗留,并不深入,其中之意,便是随时准备再次下海。至于宁海的倭寇,最为势大,足有五千人之多,如此大股倭寇,为何也只在宁海一县袭掠?”

    “萧大人之意。”胡宗宪的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川字,“难道是宁海的倭寇是为了阻止官军南下支援台州?”

    “不错,但这只是其中一层。”萧墨轩又伸指在地图上的台州位置上点了一下,“其二便是要引出台州守军,好让其他两股倭寇乘虚而入。”

    “唔……”大堂内众人顿时一片议论纷纷。

    胡宗宪略抬起手来,让众人静上一些。

    “萧大人所言并非没有道理。”胡宗宪微微点头道,“但若是真调谭纶和戚继光南下台州,倭寇却又不取台州,而取宁波、绍兴该如何是好?”

    “这……”萧墨轩也是一阵闷,兵者,诡道也,若是两路军全部南下,从绍兴到宁波一带确实会出现空白,难保倭寇不会改变目标,袭击这里。虽然以前看过书上写着倭寇袭击的目标是台州,可书上还说这时戚继光正在台州督领军事呢。

    “胡部堂,徐先生回来了。”就在这时,门房前来禀报。

    “哦,文长先生回来了,快请。”胡宗宪一听这个徐先生来了,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缓了一下。

    徐文长,徐渭?萧墨轩心里动了一下,也折身向门口看去。江南名士徐渭,字文长,据说此人不但长于文字书画,还精通兵法。原来此人居然也是胡宗宪的幕僚。

    “部堂和各位大人好。”门房还没来得及折回身去,就见一名男子,约莫四十岁的样子,身着一袭青色儒裳,头上裹就东坡巾,大大咧咧的自个走了进来。

    “呵呵,徐先生来的正好。只是眼下有大股倭寇袭掠浙江,才不得不扰了徐先生探亲的兴。”胡宗宪一边说着话,一边把徐渭引上前来,“这位便是朝廷派来督军的御使,萧墨轩,萧大人。”

    “在下见过徐先生。”萧墨轩向来对这些有真本事的文人雅士颇为敬佩,见胡宗宪说到自己,连忙作揖见过。

    “哦,原来这便是那位钦差萧大人,在下在绍兴家里的时候便是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居然如此年轻,果真是后生可畏。”徐渭见萧墨轩体态恭谦,心里得意之及,也多了几分好感。

    “萧大人,徐先生,眼下客套的话却是免了,日后相聚的日子甚多。”胡宗宪生怕两人只在那客气,却误了正事,“徐先生,适才萧大人提到近日出现的倭寇可能会袭击台州城,却不知徐先生怎么看?”

    “部堂大人且把倭寇的情形和部堂大人应对之策说一遍我听。”徐渭也走上前来,看着地图问道。

    于是胡宗宪便指着图上,把眼下报来的态势和做出的应对之策又说了一遍。

    “部堂大人的应对之策倒是没错。”徐渭一边看着图上,一边啧着嘴说道,“但是萧大人的忧虑却也极有道理。”

    “那却是该如何应对?”胡宗宪追问。

    “部堂大人此番是欲拒敌还是灭敌?”徐渭折过眼来,看着胡宗宪问道。

    “此次倭寇大聚,却是机会难寻,如果可以,自然是要灭敌。”胡宗宪回道。

    “如果是要灭敌,却是要冒上些险。”徐渭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

    “如何冒险?”胡宗宪又问。

    “如果只要拒敌,只要命唐尧臣回师台州,戚继光固守宁海,不要主动出击便可。”徐渭接着说道,“不过看大人的部署,却分明是想全歼宁海之敌,确是欲灭敌之举。”

    “如果想要灭敌,那便命唐尧臣继续向宁海进军,造成台州空虚的假象,其实部堂大人却再一军,暗暗潜入台州。倭寇探知台州空虚,在宁波又讨不到便宜,必命象山,奉化两股前往台州。这其中的风险,便在这台州能撑得了多久。若是台州能守得久,等台州战起,部堂大人便命俞大遒从奉化南下,会合戚继光剿灭宁海之敌,同时命唐尧臣回师台州,侧袭倭寇。等宁海战毕,戚继光部也顺势南下,支援台州。”徐渭紧紧的握了握拳头,“如此大功可成。”

    “徐大人说的是妙计。”胡宗宪听徐渭说完,脸上却现出一丝难色来,“只是浙江的驻军,多部署在沿海卫所。杭州城里,除去戚继光的三千新军外,原来也只有四千守军,适才让谭纶又带去一半。杭州乃重地,断不可无兵把守。台州城原有守军三千,却已被唐尧臣带走两千。”

    “如此这般罢。”胡宗宪一个转身,从架上取下宝剑,“我且在杭州领五百军亲自前去,再在路经的卫所里再选五百,两千军守台州,当是急切丢不得。”

    “部堂大人且慢。”萧墨轩听说胡宗宪要亲自前去,立刻出声拦道,“若是部堂大人去了台州,这军中的大局又该谁来主持?若部堂大人应允,在下愿代大人一行。”

    “此去凶险,萧大人还是留在杭州吧。”胡宗宪一边说着,一边命人去取铠甲。

    “若是凶险,胡部堂就更去不得了。”萧墨轩急忙又拦住,“台州若被困,军令难出,又该谁来调拨诸军动向。在下受朝廷俸禄,当怀报国之心。”

    “可……”胡宗宪又看萧墨轩一眼,白白净净的一副书生模样,又这么年轻。虽然上回也剿过一回倭,可那毕竟是戚继光在前面顶着,若要委以重任,实在令人有些担心。

    “萧大人言之有理,部堂须得呆在杭州主持大局才是。”徐渭也出声和道,“若是部堂大人不放心,在下愿陪萧大人一行。”

    “如此……”胡宗宪见徐渭也愿意同去,略沉思下,开口说道,“那便拜托萧大人和徐先生了。”

    “部堂大人放心,在下等誓于台州共存亡。”萧墨轩拱手回道。

    “我这便拿勘合给你。”胡宗族把手中的宝剑递到萧墨轩手里,又重重的在手背上拍了几下,“杭州城里是调不出更多兵了,若是沿途卫所兵多,便多选些便是。”

    墨轩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十九章 诱惑

    杭州后卫,卫所。

    萧墨轩和徐渭各骑一匹快马,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奔到了辕门前。

    “什么人?”门口的岗楼上,马上便有人现了萧墨轩他们。

    “奉总督府之命,前来调兵。”萧墨轩从怀里掏出勘合,举在手上。

    “是萧大人吧。”岗楼上的士兵听见萧墨轩回话,立刻奔了下来。

    “你是……在义乌时候的那兵?”借着奔下的士兵手上火把的光,萧墨轩看清了来人的相貌,似乎正是在义乌时时候,自己准他从军的那人。

    “哎,正是小的。”周牛山点了点头。

    “新招的兵,不是都跟戚继光将军去了宁海了吗,怎生你还在这里?”萧墨轩跃下马来,把手上的缰绳丢给侍卫。

    “今个夜里正好轮着小的和几个兄弟值夜,故而留了下来。”周牛山让一个士兵去叫卫所里的指挥使,自个领着萧墨轩一行往军营里头走。

    “倒似是已经做了长官了?”萧墨轩见周牛山指派别人,笑了一下说道。

    “蒙大人和戚将军关照,只是做了个小小的伍长罢了。”周牛山低头笑道,在这军中的日子,虽然没有往日滋润,却觉得自己比以前更像个人样。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呢。”萧墨轩看了周牛山一眼,又问道。

    “小的吴子牛。”周牛山嘿嘿的笑着。

    “哈哈,萧大人半夜来调兵,却是要去做甚么?”杭州后卫指挥使王浚,一边整着身上的盔甲,一边哈哈笑着迎了出来。

    “这时候还能有啥事儿,奉总督府之令,来王将军这里调五百士兵去打倭寇。”萧墨轩把手上拿着的勘合递了过去。

    “哦,既然有总督府的勘合,末将立刻就去准备。”王浚把勘合拿在手上翻看了几下,见果然是真的,连忙应道。

    “那便请王将军快点才是,在下领了军还得去赶路。”萧墨轩催促着。

    “请大人进大堂里坐定,稍后便好。”王浚点了点头。

    “萧大人。”萧墨轩赶向迈脚往大堂里走,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过身来,却见是那个吴子牛。

    “萧大人去打倭寇,可否也带小的一起去?”吴子牛求道,他觉得这是个难得的亲近萧墨轩的机会。

    墨轩见吴子牛一脸诚恳,便点了点头。

    王浚也知道军情紧急,不多工夫,便把五百士兵选了出来。顺便也想在御使大人面前表示下自己治军得力,这些选出来的五百士兵都是杭州后卫的老兵中的精锐,又命一位指挥同知领了。虽然是大半夜被叫起来的,这些士兵却仍是人人精神抖擞,盔甲皑亮,除了手里执的长矛外,腰间又另外配了一把苗刀。

    苗刀并不是苗人用的刀,而是依造倭刀的形式做出来的,只是比倭刀里的长刀略短,比其中的短刀略长,又因刀身修长,形似禾苗,便叫了苗刀。

    因为成本昂贵,所以这刀装备的并不多,整个浙江也不过铸了三四千把,杭州三卫因为要拱卫省府,所以装备的也多一些。

    “在下还想要带一个兵一起去,不知王将军可答应?”萧墨轩想起自己答应吴子牛的事。

    “不知萧大人所说的兵是谁人?”王浚听萧墨轩指定要带一个兵去,未免有几分诧异,听说这位御使大人的老家是湖广地方上的,从生下来开始便一直呆在京城,在浙江的时间也不长,又怎会和自己手下的一个士兵有如此深厚的交情。

    “便是那个叫吴子牛的。”萧墨轩微微笑道。

    “吴子牛?”王浚疑惑的转身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佥事。

    “哦,从义乌和永康新招的兵里,似乎倒似乎有个叫这个名字的。”其中一个佥事连忙回道,“那兵力气极大,在下曾经见过他单手举起过营房前的石辘,所以记得。”

    “噢……”王浚听说是从义乌和永康招来的新兵,也不再疑惑,这些兵是萧墨轩和戚继光一起招来的,里面有几个熟人也不奇怪,“那,便快把那兵帮萧大人给叫过来吧。”

    台州府,仙居县,括苍山。

    古人曾有言云:身缠丝绢半遮脸,娇娜异常惹人爱。说的便是括苍山。

    时下正逢六月,漫山红绿相间,群山峦峰时而历历在目,时而隐没云海之中,一座座山峰犹如海中群岛一般,漂浮隐现,变幻无穷。

    山道上,萧墨轩骑在马上,一手执住缰绳,另一手提起袖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午后的阳光虽然已经稍微弱了些,却还是十分灼人。

    “萧大人,让弟兄们再歇息一会吧,这都快一天一宿了,还是在金华千户所调兵的时候歇了会,天气又这么热。”指挥同知白斯清回身看了看身后的士兵们,纵马走到萧墨轩身边说道。

    “不行,怕是得不及了,倭寇从海上走,要比我们快得多。”萧墨轩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台州城里有十多万百姓,若是让倭寇进了城便是不妙。”

    “只要翻过括苍山,便是临海县,再过了临海,离台州城便是不远了。”萧墨轩咬了咬嘴唇。

    “可弟兄们实在太累了,怕是再走不动了。”白斯清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面看着,“这般辛苦,即使赶到了台州,怕是兄弟们也举不起刀来打倭寇了。”

    “唔……”萧墨轩听了白斯清这话,心里也是一紧。白斯清说的没错,一支疲劳之师,确实很难挥出最强的战斗力。从胡宗宪所给的情报上看,曾经在象山和奉化徘徊的倭寇,人数约莫有六千以上,本来人数上就大处劣势,如果再这般疲劳,却如何抵挡倭寇的进攻。

    “这里离台州城还有多远?”萧墨轩让一边的侍卫打开皮制的地图。

    “若还是从官道走的话,还有一百四十多里地。”侍卫展开地图,向萧墨轩回道。

    “怕是今天夜里也赶不到啊。”萧墨轩皱着眉头,对着徐渭说道。

    “啊……”徐渭虽然是个聪明人,可毕竟是个书生,体力也远不如萧墨轩,已经被太阳晒得有些头昏脑涨,“定然……定然是赶不到。”

    “把地图拿来我看。”萧墨轩从侍卫手上接过地图,想看看能不能再抄几条近道。

    “这里是什么?”萧墨轩忽然看到地图上从临海到台州之间,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绿线。

    “回大人,这便是灵江和椒江。”侍卫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开口回道。

    “难道这周边其他地方就没有河流?路经仙居县城的时候,不就涉过一条溪流。”萧墨轩好奇的问。

    “那些溪水窄小,稍大些的船便行不得,故而在图上没有列了出来。”一边的白斯清接过话来。

    “照这么说,这灵江便算是大江了?”萧墨轩心里忽得一动。

    “确实如此,即便是二号的福船,也可行得。”白斯清点了点头。

    “既然靠着大江,离海又近,那临海县里船只一定颇多了?”萧墨轩又问。

    “那是自然,处州和金华的矿石,粮食和货物,也常在那里换了大船出海北上。”白斯清回道。

    “那便是了。”萧墨轩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来,“杜千户。”

    这杜千户便是金华千户所的长官,这时听见御使大人叫自己,连忙凑了过来。

    “你且先骑马赶到临海县衙。”萧墨轩吩咐道,“告诉那里的县令,给我准备船,不管是大船,小船,还是货船,渔船,只要能装得下这九百多人就行。酉时末必须准备停当,否则以渎职论处。”

    千户接了令,立刻跃上马背,飞奔而去。

    “酉时末,可能赶得到临海?”白斯清听萧墨轩的意思,似乎便是要走水路过去,心里也颇为赞同,可是他居然要临海县里在酉前就准备好船只,现在都未时末了。看士兵们疲劳的样子,一个多时辰要赶五十里,还有一半是山路,实在有些够戗。

    “弟兄们。”萧墨轩并不急着回答白斯清的问题,而是勒了勒缰绳,大声叫道,“还有三十里便是临海县城了,到了临海,咱们换船去台州。以一小旗为一队,先进临海城的俩小旗每人赏银十两。”(小旗:明军编制,每小旗领军10人。)

    十两,只不过三十里地,拼一下也就到了,十两白银,那可是二十石稻谷或者两头牛的价钱啊。到了那里,反正也可以坐船了。

    三十里?不是五十里吗?白斯清诧异的看了萧墨轩一眼,可是目光所及,却见刚才还有气无力的士兵纷纷挺起了身体,眼睛里也放了光,争先恐后的向前跑去。

第四十章 主动被动

    台州,东南重镇,海上仙居。

    寅时末,等萧墨轩领着一彪军,在椒江岸边靠了上来时,台州城下,仍是祥和一片。

    “唔……总算及时赶到了。”萧墨轩从乘坐的海沧船上走了下来,庆幸的略松一口气。

    “钦差御使萧大人,受总督府之托,前来接管台州军事,快快打开城门。”白斯清纵马先奔到靖越门下,勒起缰绳,对着城楼声叫道。

    “可有总督府的勘合?”城楼上的垛口边,探出几个脑袋来。

    “大人,请借总督府勘合一用。”白斯清回身对萧墨轩说道。

    墨轩从怀里掏出勘合递给白斯清,白斯清拿了裹在箭上,射入城中。

    “确实是钦差御使大人,打开城门迎接。”不大一会,城楼上又传出一阵喊声。

    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响动,两扇巨的城门打了开来,一名穿着从三品铠甲的将军,领着一队士兵迎了出来。

    “台州卫指挥同知刘意,参见萧大人。”迎出来的将军见了萧墨轩,拱手迎道,“甲胄在身,请恕不能全礼。”

    “事态紧急,马将军不必多礼,快快进城吧。”萧墨轩微微点头,算是回礼。

    台州卫指挥所的大堂内,也悬着一幅详细的台州及军力部署图。萧墨轩本来还担心自己对台州地形不熟,见了这幅图,心里又略松一些。

    “立刻派人前往海门卫,松门卫及新河,桃渚,楚门诸千户所,要他们派出探子,在周边严密监视,一有倭情,立刻来报。”萧墨轩看着地图,对刘意吩咐道。

    意接了令,立刻叫来一名镇抚,叫他安排去了。

    “台州城里,眼下还有多少可用之兵?”徐渭坐了一阵船,也是消了疲劳,恢复了精神。

    “连城门守卫和府里的衙役,还有一千零六十三人,适才又派了八人前去各卫所通报,眼下却还有一千零五十五人。”刘意略算了一下答道。

    “加上萧大人带来的,也有两千了。”徐渭微微点头道,“叫这两千人全部登上城楼,十步立一火炬,若是天明,则城上之人尽站于垛边,另征城内民夫多运石块,檑木上城。台州城内若还有剩下的盔甲,旗号,也分一些给民夫。”

    “盔甲,旗号,倒是还有一些。”刘意听了徐渭的话,有些不解,“只是那些民夫,多未受过训练,也叫站于城上,无非投砖掷瓦,可会有用?若是他们气怠,只怕还会引得军心浮动。”

    “刘将军此言差矣。”徐渭大笑一声,“倭寇虽然凶残,可毕竟处我大明城下,仍有几分忌惮。我等此次守城,重在一个‘拖’字,倭寇见城上兵多,必多几分迟疑。拖得时间越长,对我等却是越加有利。”

    意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徐渭的办法是否有效,但是适才听萧墨轩说过,来袭的倭寇可能会有数千之多,便抱着将且一试的念头去了。

    萧墨轩虽然暂领了台州军事,但毕竟不懂具体,好在有徐渭和刘意在,一切倒也安排的有条不紊。

    台州城内,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倭寇来袭。

    巳时初,桃渚千户所,新河千户所,健跳千户所飞马来报:倭寇果兵分三路而来,每路皆不下两千人,一路由桃渚千户所附近的里浦登岸,一路由新河千户所附近的周洋港登岸,一路由健跳千户所附近的圻头上岸,三路倭寇上岸以后,皆直奔台州城而来。

    “告桃渚,新河,健跳三所,倭寇势大,不可力敌,只可带人侧面袭扰,滞其进。”萧墨轩和徐渭,刘意商议一番之后,传出令来。

    未时中,城外探子传来消息,三路倭寇中,除新河一路距离教远,进较缓外,其余两股已距台州不足四十里。

    申时中,探子又传来消息,倭寇前锋已分别进至距台州城只有十里的杜桥镇和洪家镇。

    申时末,台州城墙上的士兵和民夫们,一个个脸色绷的紧紧,牢牢的握住了手里的弓箭和长矛。御使大人刚进城时,还说是可能有倭寇来袭,还不至于这般紧张,可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们又收到了倭寇来袭的确切消息。

    望楼上,几名斥侯的目光不断的对远方扫射着。

    “倭寇来啦……”几乎是同时,兴善门和朝天门的望楼上,分别传出两声警呼。

    “不要慌乱,不要慌乱。”指挥同知刘意和台州把总楼楠,分别登上朝天门和兴善门城楼。

    两股倭奔到台州城下时,却见台州城上旌旗飞扬,刀枪皑亮,却也是吃了一惊,前进之势顿时为之一滞。

    “大家不要慌乱,俞将军带的援军已经出了,唐大人也已回师了。”刘意和楼楠按照萧墨轩的吩咐,对城墙上的人叫着。

    其实萧墨轩倒也没有乱说话,俞大遒那里是已经出了援军,只不过不是来支援台州的,而是支援在宁海的戚继光的。

    至于唐尧臣,在回师途中正巧遇见了从新河上岸的倭寇,两边已是在鏖战不休。

    城下倭寇见台州城几个城门上都有士兵把守,商议了一阵以后,两股倭寇一起开始向兴善门靠拢,此时,已是台州卫大堂的滴漏上的指针,已经指向了酉时中。

    “倭寇共有多少人?”萧墨轩也登上了兴善门,趴在垛口上向下看着。

    “约有五千。”刘意看着城楼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唐尧臣**城去的尽是城中精兵,剩下虽然还有一千来人,可有一小半都是老弱,若不是萧墨轩又带了近一千精兵来,怕是今天台州城定然难逃此劫。

    “倭寇约莫是见城上兵多,便想等天黑乘夜袭击。”徐渭也巴望了一阵以后说道。

    “可要把其余几个城门的士兵都调这里来?”刘意问道。

    “不可全调,以防中了倭寇的调虎离山之计谋。”徐渭略想一下回道。

    “唉……“萧墨轩也是轻叹一声,以前在现代时总觉得古人傻,若是给自己领军上阵,绝对只会赢不会输。可等眼下真领了军,才知道也没那么简单。就拿眼下守城来说吧,虽然在城里占了地利,可是毕竟不如城外的敌人主动,总要被牵着鼻子走。

第四十一章 血战台州

    戌时末,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城楼上的一支支松枝,在那熊熊燃烧。四周一片寂静,安静的只能听见火把燃烧时出的“吱吱”声。

    “难道是倭寇见我们有所防备,生了退意?”台州把总楼楠,一边向城下望着,一边说道。

    “当是不会,倭寇远道而来,又耗了那么多人在宁海县阻拦官军南下,又怎肯空手而归。”萧墨轩轻轻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却饶有兴趣的看着脚边的檑木,那些檑木上除了钉上的突刺外,居然都让工匠刻出了各样的图样。

    真是浪费人力,当真在上面刻几个凶神恶兽的图案就可以多砸死几个敌人?萧墨轩暗暗觉得有些好笑。

    “かかる”便在此时,兴善门的城楼下,忽得传出一声“狼嚎”。

    刹那之间,上百条挂钩一起飞上了城墙,城外的小树林里,也抬出了几十架云梯来。狡猾的倭寇居然利用等待天黑的时间砍伐树木,做出了攻城的云梯,想要乘夜攻上城墙。

    城楼之上,顿时一阵刀剑出鞘的声音,萧墨轩从杭州卫带来的五百精兵先冲到了垛口边。

    “断!”随着刘意的一声大吼,五百精兵抽出苗刀,向挂钩下的绳索砍去。

    “砰,砰下的倭寇见明军探出身来要去砍绳索,立刻举起鸟铳,一阵齐射。五百明军瞬间就被击倒了十几个,剩下的连忙缩回身去,不过好在挂钩也被砍掉了一半。

    “飞!”刘意又是一声大吼,站在后面的弓箭手和火绳枪手立刻伏到了垛口边,对着倭寇的鸟铳手一阵射击。倭寇的火铳手适才刚射过,正在装填弹药,无法还击,丢下十来具尸体,也退了回去。

    乘着明军射过,也在装添弹药的空,一群倭寇抬着那几十架云梯冲到了城墙边。

    着一声令下,城墙上的民夫们纷纷举起了石块,拉动了绞车,将落石和檑木向城墙下丢去。

    有的石块砸中了倭寇的脑袋,顿时脑浆迸裂;一个倭寇正顺着云梯向上爬,却被落下来的夜叉檑砸个正着,几根突刺从后背穿到前心,整个人被吊在了半空中。

    “砰,砰寇的鸟铳又一次响了,民夫们也纷纷退了回来。

    意一边让民夫再次准备好落石和檑木,一边又让士兵举起抵篙叉竿,向架在城墙上的云梯抵去。

    “砰,砰着抵篙叉竿的士兵刚走到了城墙边,城下又是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倭寇居然变换了战法,把鸟铳手分成两队,轮流射击,又有一队执着木盾的倭寇站到了鸟铳手的前面。这样,即使在明军的弓箭和火绳枪的射程内,也不至吃亏。更何况,在大明这一朝,举世之内,单兵所执的火器以倭寇所制的鸟铳最优,即使是欧洲人也比不上,射程也比要明军装备的火绳枪远上一段。

    眼看着倭寇又攀着云梯,沿着绳索要爬了上来,而城墙上的明军却被倭寇鸟铳所压制,垛口边的弓手和火绳枪手也无法对着死角射击。

    “请红夷大将军。”刘意向后退了几步,挥舞着手。

    刘意话音刚落,早就准备好的明军立刻将兴善门城楼上的四门红夷大炮仰起。

    “轰…着几声轰鸣,倭寇的鸟铳阵中立时倒下一片,几条残肢断臂,飞到了空中。炮弹毕竟不是箭支或者弹丸,靠木盾是绝然挡不住的。

    乘着倭寇混乱,一直伏在墙后的民夫和士兵站起身来,抬起落石和狼牙拍向城墙下丢去。

    萧墨轩和徐渭适才已经被楼楠带着下了城楼,只听见城墙上一片枪声阵阵,炮声隆隆。两人从来没有亲自经历过此等战阵,不禁有几分失色。

    “萧大人放心,台州城的守卫虽然比不上杭州,更比不上两京,可是朝廷也在这里经营了多年,倭寇也没这么容易打了进来。”楼楠以为两人有了怯意,出声安慰道。

    此时,城下的倭寇见台州守军动用了大炮,密集的阵型立刻分散开来,但是对兴善门的冲击,却一直并未停止。因为倭寇散了开来,所以红夷大炮的威力顿时也减少了不少。连放六七炮以后,炮身也已经变得通红。

    “将军,不能再放了,再放就要炸膛了。”明军炮手冲着刘意叫道。

    “浇水,浇水。”刘意一边侧身向城墙下观察着,一边向炮手们叫道,想让他们往炮身上泼水降温。

    “水没有提来。”炮手大声的回道。

    “娘的。”刘意愤愤的回身骂了一句,两眼狠狠的朝主管炮营的镇抚瞪去。

    “末将……下官……没……没想到这些倭寇这么不要命。”那名镇抚看到刘意剑一样的目光,顿时心里一阵冰凉。他本来以为放个几炮之后,那些倭寇定然会势缓,到时候再去叫人提水不迟。却没想到倭寇不但分散了阵势,还一波接一波的向前冲。

    “还不快去提。”刘意怒声斥道,“再傻站在那,本将就将你的脑袋砍下来,把血浇到炮身上去。”

    “是是是。”那镇抚忙不迭的叫起几个士兵,向城楼下跑去。

    这里的火炮一停,城墙上的明军顿时又被倭寇的鸟铳压制了住。一群群倭寇,“嗷嗷”叫着向城墙上拥了上来。

    “杀!”刘意头上青筋一暴,刷的一下抽出腰间宝剑,向拥上来的倭寇砍去。

    城墙上的明军,也纷纷抽刀拔剑,迎了上去。

    “除了兴善门外,其他六座城门都还有多少人把守?”萧墨轩对楼楠问道。

    “各有两百人。”楼楠向四周的城墙上看了一眼,见似还都平静,转头回道。

    正说话间,却听兴善门上的火炮停住了。接着,城楼上又传来一阵阵厮杀声和刀剑碰撞的声音。

    “怕是倭寇上墙了。”楼楠脸色一沉,对萧墨轩说道,“大人小心,下官且上城去助刘将军一臂之力。”

    “楼把总才是要小心。”萧墨轩点了点头,“我和文长先生且去其他几座城门看看。”

    楼楠应了一声,带起身边的士卒,向兴善门的城楼上飞奔而去。

    “我们且先去离这里最近的镇宁门看看吧。”萧墨轩指着前面说道。

    “且随大人便。”徐渭点了点头,跟着萧墨轩拾步向前。

    “大人,您看。”正走着,身边的侍卫忽然伸手朝远处一指。

    “朝天门。”萧墨轩顺着侍卫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远处的朝天门上,一阵火光升起。

第四十二章 与子同仇

    萧墨选看见朝天门上火光升起,心里顿时“咯噔”响了一下。

    这一阵火光升起,就代表着朝天门也受到了倭寇攻击。

    “找两个人把文长先生送回卫所,其他的人跟我来。”萧墨轩握了握手里那把胡宗宪给自己的剑,铁青着脸说道。

    “萧大人。”徐渭立刻明白过来萧墨轩要去做什么,想要上前拦住,可是却已经被两名侍卫左右夹住,向卫所的方向走去。

    “萧大人,你这般如此,在下回去如何对部堂大人交代?”徐渭一边被拖着走,一边回过头来大声叫道。

    “我萧墨轩命大的很。”萧墨轩嘴角露着微笑,带着剩下的侍卫转过身去。

    倭寇偷袭朝天门,其他没有受到攻击的五座城门见到烽火之后,立刻按照之前的安排,各派出五十人的队伍赶来救援。

    兴善门,城楼上。

    “刘将军,朝天门,朝天门那里倭寇也上来了。”楼楠擎着大刀,砍倒一名朝着刘意扑去的倭寇,大声叫道。

    “你快带些人过去。”刘意也不敢回头,两眼只朝城墙边盯着。

    “那这里?”楼楠有些放心不下的看着刘意。

    “这里有我,朝天门无人指挥,你且快过去。”刘意执着剑的右手,因为适才用力过度而不停的颤抖着。

    楠咬了咬了牙齿,把手里的苗刀一收,“将军小心。”

    刘意这时已经渐渐听不清楼楠在说什么了,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也不知道是眼睛里充了血还是被满地的鲜红映的。自己已经砍倒了多少倭寇也已经记不清楚了,只知道手上的剑已经有好几出卷了刃。

    在他心里,现在只有一个字,杀,杀,杀。

    朝天门。

    一千多名倭寇偷袭得手,争先恐后的拥上城楼。二百名守军抵死相抗,不退一步,他们的妻儿老小,都在这城里,若是台州沦陷,后果不堪设想。

    先赶到的是揽胜门和靖越门的援军,接着望江门和镇宁门的士兵也赶了过来。

    并不算十分宽敞的城墙上,到处是厮杀的人群,身处其中,如坠阿鼻地狱,听百鬼号哭。

    等萧墨轩赶到朝天门时,城墙上已是杀声一片。

    “冷静,冷静。”萧墨轩被别人叫做“愣头青”,自个也不算胆小,可是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心里也不禁有些憷。

    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却像是踩到了一滩水,低头一看,脚边却是横躺着一具尸体,而自己的脚正踏在一片血泊当中。顿时喉咙里一阵作呕。

    萧墨轩带来的几名侍卫也已经投入了战斗,但是连同原来的守军和赶来救援的人,人数也不到突袭朝天门的倭寇的一半。倭寇又是突袭,占了先机。时间一长,渐渐落了下风。

    “大人小心。”只听一声大吼,一把苗刀破空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了一名倭寇鸟铳手的胸膛。看那名倭寇铳口指的方向,正是萧墨轩。

    “萧大人,你怎么也来了,这里凶险的紧。”吴子牛手里提着长矛,跳将了过来。战前他被分在了镇越门,也是赶过来救援的。

    萧墨轩见吴子牛救了自己,正要说声感谢,突然又看见在吴子牛侧面,一名倭寇操刀冲了过来。

    “小心右边。”萧墨轩大声疾呼,吴子牛此时却是已经来不及闪身,只能把手里的长矛向上一挡。倭刀所及,长矛应声而断。

    那倭寇见这一刀没能砍中吴子牛,也不收刀回去,只是顺势一刺,长刀从吴子牛右肩,透肩而过。

    “大……大人。”吴子牛左手猛得一搭,别住了倭寇的刀背。他力气甚大,这么一别,倭寇居然一时不能抽刀回去,一滴滴血珠,顺着吴子牛的手腕流了下来。

    “大人。”吴子牛虽然没有回过头来,可是萧墨轩也知道吴子牛是朝自己叫的,要自己赶快杀了面前这倭寇。

    萧墨轩颤巍巍的举起手里的剑,手抖的厉害。虽然面前是个倭寇,可毕竟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不管是前世还是在大明,自己可从来连只鸡都没杀死过。他感到自己几乎连举剑的力气都要没有了。

    “吱……”吴子牛的肩头出一阵刺耳的响声,正是倭寇猛然力想抽回刀身,倭刀划过吴子牛肩上骨肉的声音。

    “哇呀……”倭寇又一次猛然力,这一次吴子牛没能再别住刀身,被倭寇把刀抽了回去。因为失血,他已经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的了。

    “弟兄们,大哥不能给你们报仇了,你们不会怪我吧。”吴子牛,不应该叫周牛山,看着倭寇又一次将刀锋举起,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噗呲……”又是一声刺耳的响声。

    周牛山却没有感觉到刀锋透过身体的感觉,他睁开眼睛向前看去,只见萧墨轩手执宝剑,从倭寇身上透胸刺过。

    “大……大……大人。”周牛山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轰”的一下倒在地上。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人了。”萧墨轩感觉自己的手仍是不停的颤抖着。

    “啊……”萧墨轩大吼一声,手里一用力,将剑从倭寇身上拔出。一道血箭喷出,溅在了萧墨轩的身上。

    “日月皇明,天朝帝国,炎黄世胄,千古傲雄。”

    朝天门上已经筋疲力尽的明军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雄壮的歌声。

    回身看时,只见萧墨轩右手提剑,左手扶着一面玄色“明字金乌旗”,正在大声歌唱。这一刻,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在他们的身后,是十万台州百姓。

    “日月皇明,天朝帝国,炎黄世胄,千古傲雄。”正靠着后墙坐着的一群重伤兵,用手护着伤口,眼中噙着泪,也跟着萧墨轩唱了起来。

    “杀呀……”刚才还渐现颓状的明军士兵,顿时感觉身上充满了力气,纷纷用最大的分贝,大声齐吼出来。

    渐渐的,歌声越传越远,揽胜门,靖越门,望江门,镇宁门,一个接一个的响起了歌声。那几座城门上的士兵也知道自己的弟兄们正在与敌人生死相搏,可是他们必须守在这里,他们也只有用这种方式,来帮自己的兄弟打气。

    很快,包括兴善门在内的整个台州城都响起了歌声。刚才还一个个关门缩在家里的百姓,纷纷走了出来,大声的唱着。手里提着农具,菜刀和矿锄,他们要去帮他们的父亲,哥哥和儿子,也是帮自己。

    “炎黄世胄,千古傲雄。”兴善门上,指挥同知刘意肆意的大笑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快哉,快哉!哈哈哈哈!”

    台州卫指挥所里,徐渭的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面前的滴漏。

    滴漏上,指针正缓缓向卯时移去。天,就快亮了。

第四十三章 台州大捷

    太阳,升起来了。照在台州城的城墙上,鲜红鲜红的。

    兴善门城楼上,刘意感到自己的手臂越来越重,重的快要抬不起来。可是城墙下的倭寇,仍然在一波接着一波,像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城下的倭寇也知道拖的时间越长,对他们越不利,攻击一次比一次更加疯狂。

    突然,倭寇的后阵忽然一阵骚乱,对兴善门的攻势也顿时为之一缓。从倭寇的身后,隐隐传来一阵阵人马的嘶吼声。

    “是戚将军,是咱们的人来了。”城楼上,一名火枪手平眼看了看远方,顿时心里一阵激动,不禁大声叫出。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面同样的玄色“明字金乌旗”和一面“戚”字大旗,慢慢现了出来。

    “却是赶上了。”戚继光看着台州城墙下略有些失措的倭寇,脸上露出一丝笑来。

    城下的倭寇似乎也知道,此时他们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在城墙上,却是在身后,于是一个个转过身来。

    “戚将军来了,你们且先去朝天门。”刘意见倭寇退了下去,连忙分出一队人去支援朝天门。

    四周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倭寇们的眼睛里露出一丝丝寒光和杀意,还有一丝绝望。

    继光冷笑一声,抬手轻轻抹去盔甲上的血渍。宁海一战,这支新军的表现让他非常满意,五千多倭寇除了有两千又逃下海去外,其余三千都做了刀下之鬼。至于自己的伤亡……只有九人。虽然是占了兵器和阵形的便宜,但是这些士兵的骁勇善战,也远远出乎他的预料。

    (注:不是作者瞎说,戚继光台州大捷,歼敌人五千余,伤亡只有十三人,别为这个砸砖头啊。)

    “刘将军,在下的兵打完宁海的倭寇就赶了过来,还都饿着肚子。”戚继光也不多看眼前的倭寇,只是抬头对城楼上的刘意叫道。

    “城里的饭早就准备好了,刚杀的猪,油乎着呢。”刘意立刻明白了戚继光的意思,也冲着城下大声叫道。

    “大家可听见了?”戚继光回过身来,对着身边的士兵喊道,“饭,就在城里。只不过,这些倭寇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城。打完倭寇,就吃饭。回了杭州,还有赏。”

    “噢……噢……”三千“新军”出了一阵震撼呼喊,算是回应。一双双看着倭寇的眼睛,也放出了绿光。不像是在看着一群强盗,而像是在看着一头头肥猪。

    “列阵。”戚继光手中令旗一挥,三千“新军”立刻以十二人为一队,摆出了“鸳鸯阵”。

    着令旗挥下,三千军整齐的向着城墙下的倭寇逼了过去。

    这帮倭寇从来没有见过戚继光的“新军”和“鸳鸯阵”,哪里知道利害。一个个依旧“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着一声令下,阵中的短刀手和藤牌手立刻将手中的标枪掷了出去。几百支标枪在空中抖动着,出骇人的“嗡嗡”声。几乎是转眼之间,城墙下就长出了一片“标枪林”,倭寇阵中,也倒下了上百号人。

    继光又将手中令旗挥舞几下,一支支狼筅伸了出来,像是一排排嗜人的牙齿。

    在湾底村的一幕,又一次在台州城下现了出来,只不过这一次阵势更大。

    冲在前面的倭寇不是被狼筅钩倒就是被长矛刺中,等冲到了跟前,又被藤牌格住,跟着大刀就招呼了过来。

    城墙上的弓箭手和火枪手,也适时的频频放出冷枪冷箭。城墙下的倭寇像割草一样,一片接着一片的倒下。

    等到巳时中的时候,兴善门这边的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剩下的残倭,再也没了平日里的盛气,纷纷向南边溃败而去。

    朝天门的倭寇大多已经上了墙,只是此时优势却变成了劣势。不但是因为聚集过来的明军越来越多,还因为没地方逃,只能硬着头皮厮杀。

    不过随着戚继光和刘意的赶来,这些倭寇也大多做了刀下之鬼,没死的也被捆了个结实,扔到了墙角边,一个个痛苦的哀叫着。

    “萧大人?”奔上城楼的戚继光惊讶的看着仍执旗立在城楼上的萧墨轩,此时的萧墨轩,身上的血渍几乎和刘意身上一样多。其实若论起他杀的敌人,也就那一个,只是他执了旗帜立在这里以后,周围的倭寇都想来杀他,周围的明军也拼死相护,所以血渍都溅在了他身上。

    “楼把总,你怎生让萧大人在这里冒险?”刘意见了一身血污的萧墨轩,也是吓了一跳。

    “若不是萧大人,不定这台州城等不得戚将军来,却已经破了。”楼楠钦佩的看了萧墨轩一眼。

    “快,快快,快扶大人回卫所。”刘意连忙招呼着身边的士兵。

    “别介。”萧墨轩略有些虚弱的摆了摆手,“在下还能走。”

    说完只是把手里的旌旗交给一边的士兵,自个跟着戚继光和刘意向卫所而去。

    台州卫所。

    睡了一觉起来的萧墨轩,除了眼睛还有些红以外,精神已是恢复了大半。看看窗外,见已桂华初悬。刚洗漱完,又正巧有人来请萧墨轩到侧厅会宴。萧墨轩那件官袍上尽是血渍,却是已经不能再穿了,便换了件儒裳。

    等走进卫所的侧厅,却见戚继光,刘意和楼楠,还有其他几位指挥指挥佥事却是都已经在里面坐定了。

    “哈哈,萧大人来了。”刘意见萧墨轩来了,哈哈笑着迎了上来,把萧墨轩引到上上坐定,“这一战实在痛快,自从倭患以外,我朝从来没有这般的大捷,在下却是已经向总督府出了捷报。”

    “那从新河上岸的倭寇,现在情形如何?”萧墨轩想到还有一路倭寇没灭,未免仍有些担心。

    “哦,早上念着萧大人要休息,倒是忘了和萧大人说。”戚继光听到萧墨轩提到那一路倭寇,立刻接过话来,“末将在来台州前,就已经接到了唐将军的战报。唐将军已经会同海门卫所和新河千户所的守军,将此路倭寇击溃,让末将只全力援救台州。”

    “如此这般,那确实是可喜可贺。”萧墨轩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心中大喜。

    刘意一边招呼着让厨房快上热菜,一边又端起了酒杯,向众人祝道:“我等且为这空前大捷,共饮一杯如何?”

    人闻言,也纷纷端起酒杯。这一杯酒,当真是甘之若饴。

第四十四章 真相

    昏沉沉的,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周牛山微微睁开眼睛,却现自个已经躺在了床上。

    一定是胜了,周牛山心里一阵激动,便是想要坐起身来,却拉动了肩头的伤口,顿时疼的一龇牙。

    门被推开了,一个杂役端着一木盆热水,领着一名大夫走了进来。

    “呵呵,吴兄弟可醒了。”杂役见周牛山已经睁开了眼睛,脸上立刻挂满了笑,“小的立刻便去告诉萧大人。”

    牛山伸出手来,却又拉动了伤口,微微皱了下眉头,继续说道,“倭寇可都退了?”

    “可不是嘛。”杂役听周牛山问起昨个的战事来,顿时来了精神,“萧大人和几位将军领着城里的军民拖到了戚继光将军来,围攻台州城的倭寇大半都做了刀下鬼,还有几百个没死也没跑掉的,都关在大牢里,只等这几天问斩呢。”

    “那可是好。”周牛山听说倭寇已被击溃,萧墨轩也是无碍,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萧大人想是还在忙碌,就不必劳烦他了吧。”

    “萧大人吩咐的,你醒来就得去告诉他。这事儿,小的却是不能听你的了。”杂役料定周牛山和萧墨轩关系菲浅,所以对周牛山说起话来,口气也是相当的客气,“你且歇着,让大夫给换换药,小的去去就来。”

    杂役这么说了,周牛山也不好再让他为难,点了点头,把脸转向大夫那里,“大夫,却是要劳烦您了。”

    台州卫所,侧卧。

    萧墨轩刚从营房查看伤兵回来,萧四连忙移过躺椅来,想让萧墨轩躺下休息会。

    “萧大人可在?”门外传来一声轻轻的唤门声。

    “萧大人刚歇下,可有啥紧要的事情?”萧四生怕有人扰了萧墨轩,连忙出声回道。

    “也没啥事儿,就是萧大人关照过,那吴子牛醒来以后,要小的来告诉一声。”门外的杂役连忙回道。

    “哦,吴子牛醒了?”萧墨轩刚刚躺了下来,听说吴子牛醒了,立刻又站了起来。

    “少爷,您就先歇会吧。”萧四连忙伸手去扶,“那吴子牛既然醒了,要见也不在这一会。”

    “不忙,心里记挂着件事儿,毕竟不舒服,还是去探过之后再来歇息吧。”萧墨轩摆了摆手,要萧四取过帽带来。

    周牛山刚让大夫换好了药,又躺了下来,却听见门外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萧墨轩走了进来。

    “萧大人。”周牛山一个翻身,就要爬下床来。

    墨轩一个箭步迈上前去,拦住了周牛山,“躺着,别动。”

    “小的区区一名马前卒,怎敢劳大人亲自来看。”周牛山捏了捏手边的毯子,激动的说道。

    “你是本官的救命恩人,又岂是一个谢字所能了得。”萧墨轩不禁暗暗庆幸,幸亏带了周牛山来台州。

    “萧大人不也救了小的一命。”周牛山笑道。

    “那咱们岂不是生死兄弟一般了。”萧墨轩闻言也是哈哈大笑。

    “大人这话却是折煞小的了,小的能在大人面前供驱策,已是万福,又怎敢和大人称兄弟。”周牛山微微欠身。

    “好,既然有你这句话。”萧墨轩心里顿时一动,“日后本官回京之时,你可愿随本官同去?”

    “自然是愿意。”周牛山一阵激动,又要爬起来磕头。

    “且坐着,若是动了伤口,可是不好。”萧墨轩又拦住了他,“稍后等见了戚继光将军,本官便问他要了人。只是本官那却没有地方安顿你,等回了京,本官荐你做裕王府的仪卫便是。”

    牛山心里一阵兴奋,连连点头,可心里所及,突然又黯然起来。

    “大人……小的……小的怕是不能跟您去。”周牛山咬了下嘴唇,抬头向萧墨轩看去。

    “哦,适才不还答应的吗?”萧墨轩见吴子牛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心里不禁泛起一阵狐疑,“却是为何?”

    “因为小的不配随着王爷和大人。”周牛山一只手,狠狠的捏在自己大腿上,立刻出现了一块淤青,“小的是个不仁不义之人。”

    “哦,你哪里是个不仁不义之人了?”萧墨轩吃惊的看着吴子牛。

    周牛山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抬眼看了周围的人一眼。萧墨轩心里立刻明白,让萧四带着杂役出了门去,又带上房门。

    “小的是个罪人,该天杀的罪人。”房门刚关上,周牛山眉头一皱,痛哭出声。

    “你且说说是哪一宗罪了?”萧墨轩见这么大个汉子,前天夜里被倭寇扎了一刀都没皱一下眉头的汉子突然哭出声来,不禁又吃一惊。

    “小的当日在义乌城外却是骗了大人,小的不是什么商人,家人随从也从未受倭寇所害。”周牛山弓着身子,感觉这心头的疼痛,比肩头上的还要强烈。

    “小的原来是苏州城里打行的档头,来杭州却是受人买通,想要陷害大人。”周牛山抹去脸上的泪,“此便是不仁。”

    “陷害我?”萧墨轩顿时脸色猛然一变,心里也是“砰”的一响,“那又是谁去托的你?”

    “便是浙江巡抚郑必昌,布政使何茂才。”周牛山提起这两个人,眼睛里顿时生出几丝杀气。

    “郑必昌,何茂才?”萧墨轩脸色顿时一阵苍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他们要小的带人假冒倭寇去打劫,然后再把抢来的东西卖给大人的随从。大人在湾底村遇见的溃逃的倭寇,便是小的和那帮弟兄。”周牛山此时心里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求能把郑必昌和何茂才拉下水去。

    “湾底村的村民又有何罪,你们居然要杀人焚屋,下此毒手?”提起湾底村,萧墨轩顿时想起当日目睹的惨状,不禁怒从心起,大吼一声。

    门外的萧四和杂役听见屋里怒声,连忙推门进来。

    “出去。”萧墨轩见有人进来,猛得一指。

    萧四从来没有见过少爷这么大的火,吐了吐舌头,拉着杂役又退了出去。

    “大人误会了,杀人焚屋,却不是小的们做的。”周牛山断然否认,“只是小的们在行事中又正巧遇上了那伙真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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