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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醉寻芳     朕的霸图txt下载     朕的霸图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0059章 夫人需诰命

    三人的性格都有一个共同点,平时除发号施令,都不怎么说废话。这次重逢在东京,说起去年一起上战场,共破辽军的情景,都有恍如隔世,相见恨晚的感觉,话题没完没了,酒到杯干,不觉都有些醺醺然。

    “你小子运气不错,这他娘才几个月,居然就升了将军,某家现在想来肠子都悔青了。当年我家老父那也是河阳军猛将,随淮阳王率数百骑战契丹于铁丘,救出了齐王高行周,但那一战太惨烈,我家老父致残回河北,经营出了这盘基业,数年后因旧伤复发病逝,我听了老娘的劝,接了这个摊子,现在想甩都甩不脱,只能做下去!”卞极唉声叹气道。

    “淮阳王是现镇郓州的天平节帅符彦卿么?”这也是一个五代猛人,章钺知道一些,不由就打着饱嗝,喷着酒气问。

    “正是!淮阳王的长女改嫁太原侯,现在既是国戚,又兼方镇,可谓是声名赫赫,我家老父当年与他有些交情,到我这一代,就没怎么往来了!”卞极解释说。

    “你既入绿林,他是官场中人,哪还瞧得上你?”宣崇文不客气地说。

    “嘿嘿!那可不一定,淮阳王久镇关东,河阳、归德、平卢,现在又是郓州,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他的底细,说实话我是很不齿他的怯懦!”卞极冷笑道。

    “哦?什么底细?什么怯懦?说说看……”章钺和宣崇文两人被勾起了兴趣,不约而同地问。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不说也罢!喝酒喝酒……”卞极却不愿再多说了。

    三人喝酒闲扯到半夜,结果还真是一醉方休,伏倒在桌案上,坐不稳的倒在地上,很没形象地呼呼大睡。半晌,卞小妹卞钰领着婢女进来,发现三人叫又叫不醒,拉又拉不动,只得找来被服,让他们打地铺睡了。

    次日晌午,章钺才被人叫醒,结果又被卞极强拉去谈青盐生意,顺带着用了午膳,下午又去给宣崇文和他的十二个弟子补办从军手续,正式列入麾下。忙到傍晚时分,才乘马车回家。

    到后院时,就见程雅婵和杨君萍正在堂上,把下人们指挥得团团转,这才发觉家里有些变样了,还多了不少生面孔。

    “昨天傍晚害我们好等,还以为你走丢了呢!你那亲兵都头今早上才回来告诉我们”程雅婵戏谑地笑着说。

    “咳咳……遇上故人酒喝多了,现在头还痛着,管家昨天来了么?”章钺有些疲惫地自顾自坐下,伸手抚着额头随口问。

    “小荷!去将新来的管家和奴仆都叫来,还有你们也来,就说郎君回来了,要见他们!”程雅婵忙吩咐自己的婢女小荷。

    “醉酒了,现在好了没有,我给你揉揉……”杨君萍微微一笑,果真就上前伸出纤纤玉手,替章钺轻揉着太阳穴。

    程雅婵看见,俏脸一红大为吃味,不由撇撇嘴,其实她也想说,但话到嘴边又害羞了,说不出口来,默默地给章钺倒了一杯煮好的热茶,转身走开了。

    章钺微眯着眼大感舒服,心中一阵悸动,大手悄然伸向背后,探向佳人腿侧,隔着衣裙来回游动,手感还是差点,便干脆撩起裙摆,大手向里面探去,刚触摸到温凉滑腻的肌肤,就被伸过来的柔胰制住,还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

    章钺悻悻地缩回手,歪着头向上看去,就见杨君萍俏脸绯红,轻咬着嘴唇的样子煞是诱人,便脑袋向后一仰,后脑勺挨到了某个柔软而又敏感的部位。

    “呀!”杨君萍轻呼一声,顺手揪住了章钺的耳朵,美眸流转,满含威胁警告之色,转头见程雅婵在门口处和秋香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见章钺老实了才抿着嘴得意地笑了起来。

    很快,新来的管家带着下人们在堂外廊檐下集齐了。杨君萍看见便催促,章钺只得恋恋不舍地起身,站到门前台阶上。

    “老奴孟安见过郎君!”管家是一名头发花白的五十来岁老者,看起来精明干练的样子,开口竟自称为奴,想必是签了契约,这才由牙行介绍来的。

    “孟安呐!我记住了,以后这家中各种事务,你要管起来。后院暂时由……葛婉秋和秋香管着,你主要负责前院,安排他们各掌其事。另外帐房有人吗?”家业大了是比较麻烦的,得有各种人才来管理,章钺想了想又问道。

    “老仆名叫张叔阳,做帐房几十年了,管家里的收支帐目,保证不出纰漏。”张叔阳显然是老帐房,也有五十多岁年纪了,留着花白稀疏的山羊胡子。

    “很好!管家总掌家事,帐房负责管帐,若要用钱可以找二位……夫人要!”章钺说到这里,本想称娘子,犹豫了一下,干脆称夫人,果然就见两女在后面偷偷笑了。

    因为夫人是封号,必须要有诰命的,而普通侍妾不可能得诰封,除非章钺位列公侯,她们才有可能,当然章钺这么说,是表示对她们的认可,还有一层暗示意思:总有一天会让你们当上名正言顺的诰命夫人!

    可下人们听到,既奇怪又有点惊讶,只觉自家郎君口气真是大的吓人。他们来之前就听说了,自家新主人是禁军将领,心里都存着敬畏。

    接下来,两名中年厨娘,五名普通家仆一一上前见礼,章钺又拿出了他的名册登记备案,这样新家总共有了十九人,而主人事实上就他们三个。这说来有点**,但这就是时下官员士大夫们的非人生活,可不仅仅是小资而已。

    次日,章钺照例去殿前司,李重进和张永德正在准备整编散碎的小番号营伍,章钺所部虽然也是散员,但自然不在整编之列,是否要带去关西赴任,也还没确定下来。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章钺正要回家,几名殿前司军官旧事重提,要他请客。正好大伙儿都在,也省了发请柬,章钺便同意下来,邀上李重进、张永德、何继筠等十几名殿前司军官,到西角楼前街一家酒楼用午膳。

    因为下午没什么事,除了李重进等主将,其他人不用上值,大家比较放得开,轮番劝酒之下,章钺作为新贵,又是此次宴会的主人,若非使了点小手段,恐怕就要被亲兵抬回去了。

第0060章 繁华时树本

    天色还早,章钺就满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家,歪在榻上不想动,程雅婵打来温水,杨君萍细心地给他洗过脸,顿时感觉清醒了一些,想起要去关西上任,此时便顺势提了出来。

    两女听了很有默契地一笑,杨君萍语气淡然地说:“让婵娘和你去吧,我还是呆在东京,你这新家也总要有人看,再说你那下属回河北,接你阿爷和二郎前来,若没人在家怎么行。”

    程雅婵听了脸上一红,别过脸去羞赫地笑,娇声嘟嚷道:“我才不去呢……让秋香跟他去……”

    “趁这几天有点空,咱们那个事准备一下,挑个吉日办了吧!”章钺点点头,他倒希望杨君萍一起去,可她说的也是,必须要有个人在家的。

    “你这个小呆瓜!我们娘家也没人,都这样了还办个鬼啊!”杨君萍没好气地笑了起来,说完起身飞快地跑了。

    “啊?那你们还说要……”人生最美好的事情终于遂意,幸福来的太快,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章钺顿时晕陶陶地傻笑。忽然醒悟,这两美女怎么像商量好了似的。

    “呆瓜!快去找你的好姐姐陪你……”

    程雅婵红着脸凑近过来取笑,说完转身想要跑,哪知章钺从榻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她手腕将她拉进了怀里,二话不说就放倒在榻上,和身扑了上去,坏笑道:“敢情你们已经知道我要去关西上任是不是?居然都不问我……”

    程雅婵吓得惊叫一声,心头扑扑直跳,俏脸刷地绯红,晶莹的耳垂都染上一抹胭脂色,双手无力地推拒着,弯弯的长长睫毛频频颤动,一双美眸羞涩得不敢正视章钺的眼睛。

    “封先生……过府来了两次,问你领了……什么差事,你又不回家,我们今天问了你的亲兵才知道!否则,封先生是你的幕僚,我们也不能总一问三不知吧?”程雅婵紧张得身子颤抖,说话声都有些不流畅。

    “然后你们就商量,不要那之前坚持的婚礼了?”章钺笑着问,却没有动粗的意思。

    “嗯!其实我们这样的女子,礼不礼的也不是很重要,只要夫郎真心待人家就够了……”程雅婵竟然羞怯地称夫郎了。

    “你刚才叫我什么?”章钺心中感动莫名,一把抱起程雅婵就走向卧室,激动地说:“谢谢娘子!我们今晚就入洞房……不不……现在就入洞房!”

    “啊……不要!杨姐姐要笑话我的……天还没黑!我也没沐浴上妆……”程雅婵听了心中一惊,又是期待又是紧张,还有丝丝甜蜜在心头萦绕。

    “你上不上妆都是一样的美!就是现在……我要你做我的新娘!”章钺呼吸急促起来,很是蛮横地说着,风风火火地冲进卧房,两脚交替左右出击,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还有窗帘……你不准太粗暴……”程雅婵不觉情动,将红到耳根的脸埋进章钺怀里,低声提醒。

    章钺也不吭声,将程雅婵轻轻放在床榻上,又扶她坐稳,转身飞快地去关上朱红雕花的窗户,再拉过长长的垂地窗帘,室内光线一下就暗淡了。他想了想,又从柜台上拿起两支红烛点燃,房间又明亮起来。

    程雅婵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在房内忙碌,那事她听说过,也能模糊地想像到一些,但还是觉得那应该是神秘而又美好的。

    如今这么仓促,她又觉得有些心酸委屈,还有对眼前人的理解宽容和爱怜,毕竟他也只是出身屠夫之家,这并不算好,风餐露宿,东奔西走,能当上禁军都使也不容易,今后还要上战场,不知还会有多少危险和苦难的事等着他。

    而自己,除了照顾好他,也帮不到他什么。这么一想,她忽然觉得心虚发慌,总感觉还少了点什么。她觉得她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不能破坏了气氛。

    情!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感觉得到,它是相互感应,相互责任的,需要以人心作为载体来加以经营!所以,婚礼也绝非仅仅是一种形式,还有很深厚的象征意义蕴藏其中。好的开始,不一定有美好的未来,但不好的开始,结局多半是不好的。

    忽然,她看见桌案上还有一壶茶,便立即起身上前倒了两杯,就当作合卺酒!程雅婵刚倒好茶,章钺就忙完,笑眯眯地走近过来,并伸出了他的狼爪。

    “等等!你我先共饮了这杯合卺酒吧!”程雅婵心中平静下来,拿起两盏茶,递了一杯给章钺,嫣然一笑,淡淡说道。

    “还喝什么酒?嘿嘿……我们还是……合欢吧?”章钺有些猴急,少见地露出一脸憨笑。

    “看你……”程雅婵嗔怪地白了章钺一眼,撒娇地腻声道:“我知道你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可看过《吕不韦列传》么?”

    “好像看过吧,不大记得了,明天我们再讨论这个,现在还是赶紧的……”章钺举起酒杯,想尽快满足她的小要求。

    “我有一句话要说与你知道,然后……我就是你的了!”程雅婵别过脸去,害羞地掩着樱桃小口娇声轻笑起来。

    “嗯……我听着!你说吧!”章钺无奈,举杯伸在空中的左手只好缩了回来,打算聆听佳人的倾诉。

    “那书里有这么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程雅婵笑吟吟地轻声缓缓说了出来。

    “什么意思呢?咬文嚼字的,知道你是才女了!”章钺在心里默念了两遍,恍然醒悟。这是在暗示,我们感情还不深厚,你不能等我老了就对我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当即没好气地笑道:“我若真是那种绝情负心的人,早就粗暴行事了,看你躲到哪里哭去?”

    “呵呵……惟愿你不是!”程雅婵仰起脸来妩媚一笑,走近一步,酒杯举起,柔软的朱红色衣袖自然下滑,顿时露出修长圆润的皓腕。

    章钺眼中一亮,立即举杯相迎,穿过她圆润温凉的小臂,屈臂缩手,酒杯凑到了口边,两人四相投,空着的两手又握到了一起,只觉心意相通,微微一笑,仰头侧杯一饮而尽。

    两只酒杯先后放到了桌案上,前一个端正地立着;后一个被飘落下来的衣物拂得晃动几下,翻倒在桌案上,收小的杯底顺桌面滚了半个圆,顿时与立着的酒杯挨近到了一起。

第0061章 太原郡侯

    春风依旧,着意隋堤柳。搓得鹅儿黄欲就,天气清明时候。

    朝朝宴乐,夜夜佳期的幸福生活如**一般苦短,正如美好的东西总是难得长久,可繁华一度,却不可紧留。生活!终究要沉归现实。

    闰正月十五的黄昏,沉醉温柔乡,不知归路何处的章钺,终于得到消息,太原郡侯郭荣回京了。章钺派张智兴去殿前司,找内殿直都知何继筠一打听,人家郡侯住进了宫中,明天才有可能回府。

    不过没关系,拜贴早就递到郡侯府了,次日上午章钺前去求见,看门的是一名澶州镇宁军牙兵,立即进去通报。不一会儿,一名头戴黑纱幞头,身着青袍的文官出来迎接。

    “你就是枪挑辽将高谟翰的章钺章元贞?”那文官中身材,方脸微须,双目锐利有神地打量章钺半晌,微微拱手问道。

    “愧不敢当!正是章某!不知郡侯可曾回府?”那文官四十余岁,眼神带刺一般很是无礼,章钺心下略略不悦,拱手还了一礼。

    “郡侯刚回府,正在休息,某家王文伯,任镇宁军节度掌书记,你若无急事,可陪你等一会儿。”那文官自我介绍道。

    王文伯?这名字很耳熟,章钺一时想不起在哪看过还是听过,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敢问……文伯可是……先生表字?那大名是?”

    “王朴!”那文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生气了,一甩袍袖转身就向府中走去。

    这就是后来向周世宗郭荣上《平边策》的王朴,大名果然是如雷贯耳啊!章钺快步跟上,一脸讨好地贱笑着,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不过想到此来是见太原郡侯,便苦笑着闭嘴,跟着一路进了中庭大堂坐等。

    乾佑三年,王仆擢进士第,拜秘书郎,见政局混乱,预感要出大事,便跑回家避难。后来郭威率兵入东京底定大局,王朴投奔时任天雄牙内军都使的郭荣,终于得到重用。

    “以高谟翰的人头作晋身之阶,半年升都使,章将军可谓是平步青云了!”王朴引章钺入坐,自行在侧位坐下开口说道。

    我是平步青云,可哪比得上你镇宁节度掌书记的含金量?你抱金大腿比我厉害多了,眼光辣么毒,还讽刺我投机取巧……章钺心中腹诽着,却微笑着回道:“哪里哪里……今日得见王先生,真是幸事!”

    “是吗?你知道我?”王朴眼露惊讶之色。

    “呵呵……听说过!王先生洞察先机,审时度势之能,末将佩服之极!”章钺意有所指,语气很诚恳地拱手说。

    “哼……小事何足为道!”王朴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去。

    章钺坐在堂上无聊地等了将近一刻时,终于听见外面有人说话,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连忙站了起来,便见一名身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当先进来,王朴落后一步,跟在后面。

    “末将殿前司散员都使章钺,拜见太原郡侯!”章钺看来人服色,暗猜此人应该就是郭荣了。

    “免礼!坐吧!”郭荣好奇地打量章钺几眼,面露微笑,挥手示意,自行去正堂屏风前条案后坐下。

    “末将谢过郡侯!”章钺也偷眼看去,郭荣体态略有些发福,脸形微胖,肤色微黑,下颌和上唇蓄了短须,微微一笑,开口语气和蔼,很有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又不显生硬,没什么压迫感。

    “昨日回京便进宫面见父皇,听他说起过庆州和延州的事,也顺便提到,你将巡检二州,庆州有几大番部,时常劫掠商旅,已诏令宁州刺史张建武、庆州剌史郭彦钦领兵进剿。当然这是先赐诏书安抚,若不从命再出兵,你可到地方再多了解实情。

    而延州彰武军节度高允权年老多病,一直想以其子延州衙内高绍基接管军州事,这是唐时旧例,但决不可以再开,所以你可率三指挥精兵上任,防着他勾结夏绥李彝殷作乱,当然庆州的事也要盯着。还有,朔方军治下的盐州榷盐事务,你若能拿下更好,拿不下的话,也不能让青盐大肆泛滥,盐价也必须打压下来!可明白了?”郭荣细细解释道。

    “末将明白了,可两个州只有三指挥,兵力怕是不够,末将麾下有六指挥,是否可以全带上?”章钺想了想试探着问。

    “文伯怎么看?”郭荣微微一笑,却转头看向王朴。

    “关北诸州偏僻穷困,兵力过多,不但补给不易,而且易遭诸方镇疑忌,从外地输粮消耗太大,得不偿失,能不能运到也是个问题,章都使若不怕麻烦,自然是可以的。”王朴无所谓地直言道。

    “这么说只能带精兵了,那就四指挥吧!”章钺想了想,立即作出了决定。

    这个可以先通知卞极,让他率船队走黄河水路运一批粮食到关中储备,这样到地方落脚,就能尽快抓起两州事务。

    “你领的差事你看着办!听说你去年就唐州金矿上凑,发行金币缓解民间铜钱不足用度之事,这凑章我看了,的确很有见地,现已铸造出一批,不久将发行,父皇赏赐了一些下来,等会儿你带十斤回去!”

    “多谢郡侯!”章钺张了张嘴,想说我上次得的狗头金都没用完呢,但人家赏赐,推辞那就太不给面子了,再说黄金这东西也不嫌多。

    “你这差事不急,在我府上用过午膳再回去不迟,顺便可多向文伯了解一下延庆的两州的情况。还有潭州武平军的事,听说现在正迎战广州贼刘氏的军队,你应该知道不少内情吧?”

    章钺点点头,这个只听说了一些,不过之前的战事情况,郭荣看着很有兴趣的样子,便又详细述说了一遍,从去年南下取岳州到北上前的经过,顺便提了一下,朝中对武平军治下诸州应如何治理的看法。

    不过章钺说的有所保留,毕竟他还只是一名禁军散都使,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事无巨细,郭荣一一问起,章钺小心回答,话题很快就转移到了对南方用兵,当先攻何处的问题。

    “当东路取淮、泗,中路围困寿、光,西取蕲黄鄂诸州,只要做足准备,江北之地可一鼓而下。”说到军事,章钺就来了兴趣,很有点口若悬河的意思。

    “你倒是说说,当做哪些准备?”王朴也来了兴趣,捋须笑着问。

    “这说来就多了……”章钺全面性地说了一些自己的看法,让王朴也连连称赞不已。

    三人不觉就闲聊到了晌午,章钺在郭荣府上用过午膳,当然贵人府上用餐规距太多,而且这可是未来的皇帝啊,章钺很拘束,小心冀冀地陪着,午后领了一小箱赏赐的金币,便乘马车急急回家。

第0062章 别时沁润

    五日后,章钺已从中书省领取诰身任命和印信,一切都准备妥当,天还没亮就披挂整齐,赶到太原郡侯府辞行。恰逢郭荣出门乘车,大概是要去上朝,正站在马车边的灯笼下与王朴说话。

    “秀峰公已典枢机、位兼宰相,居然屡屡阻挠吾入朝。实不相瞒,吾此次还京,若非趁他外出黄河边巡视,恐难以成行。不料吾前脚回京,他昨天就跟着回来了,还向父皇上表请求兼领节镇,进言说澶州黄河决堤,吾不应在京久待,实贪得无厌,恃功骄矜,权欲熏天也!”郭荣沉着脸,愤愤不平地说。

    “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是以朝局如此,郡侯应顺其自然,若我所料不差,不久必有变化。”王朴引用系辞,躬身加以劝说道。

    “孔子说,五十读易无大过矣,文伯所言甚是,可吾心里就是憋了一口气,闷得慌!”郭荣很生气地说着,见章钺下马过来了,便招了招手。

    “末将拜见郡侯,今日就去关北赴任,特来辞行!”章钺恭敬地行礼道。

    “该说的都说了,已经没什么可指点你的,此去关北放手为之,有吾与你撑腰,你不必忌惮关北诸镇,但也不可莽撞,凡事当三思而后行,尽快办完差事回京,那时再来见我!”郭荣微笑道,他这么说,算是将章钺当作自己亲信了。

    “若有重大难决之事,定先快马急报一份与郡侯知晓。那末将这就去军营,点齐兵力出发了。”

    “去吧去吧!不要耽误时间了!记得过陕州时,顺道拜访向星民!”郭荣笑着催道。

    向星民就是向训,之前已听说过此人。章钺当即绕道去禁军大营点兵,宗景澄回河北了,短时间赶不来,章钺打算让他以后留在东京,带好四五两指挥,其余四个指挥随行,缺员或不在职的也已经补齐。

    下属幕僚正好以封乾厚为判官,韩盛为巡官,宣崇文出任一指挥正使,并兼领推官,这样就全了;调本指挥一都都头何成惠暂领副使职权,此人原是何福进的牙兵,如今也算老资历了。

    其余二、三、六指挥皆不作调动,四指挥加亲兵都共两千一百人拉出大营,由西面的梁门出城五里列队等候,因为封乾厚和韩盛已先等在这儿了,此时封乾厚正在官道边与母亲和妻子道别,韩盛则在一旁相陪,他的家人妻小没带来,对这场面都有点羡慕了。

    章钺家中两名新妇自然也带着仆从们等在一边,不过只有程雅婵和秋香同行,章钺便没有先去看她,打算趁此机会再陪陪杨君萍。哪怕说几句话安慰一下也是好的,毕竟她要替自己管着家事,所以到了这儿就扔下士兵,跑过来钻进她的马车,把婢女秋香赶了下去,伸臂与佳人相拥。

    “你这任期要多久,把人家一个丢在东京,怪难耐的!”杨君萍已自己开面做妇人妆扮,拔除了额头发际细细柔软的绒毛,乌黑的秀发改梳了倭马鬟,仍是以翠绿珠串束发,不过却多了一支镶嵌着金色珠花的玳瑁钗。慵懒地斜靠在他怀里,顿感铁甲冰凉,又有些嗔怨地说:“你这铠甲冷冰冰的,咯人呢!”

    “就一会儿,嘿嘿……食髓知味了吧?”章钺促狭地低声坏笑起来,但怕惹她生气,立即又脸面一板,正儿八经地说:“其实我也挺不忍心的,看情况吧,若到五六月还没旨意下来,那时我让婵娘回家,你再来呀!”

    “讨厌了!有你这样说人家的么?关西太远,据说朔风还大,天冷冻的脸面干裂,夏天也一样燥热,我还不想去呢!”杨君萍娇媚地白了他一眼,眼中却明明露出不舍之色。

    “我对关北倒是挺向往的,就不知现在什么情况。对了!若我家老爹从河北来了,你要小心点,老头脾气倔得很,说话也直来直往,若有什么难听的话,你就暂且忍着点,过上一段时间就好了!”章钺想起家事,顿时就有点头疼了。

    “嗯……这我知道应对,可东京近郊和郑州中牟的田庄,唐州和岳州的产业怎么办?我手下没人,可管不过来呢!”不知不觉中,这个家也不算小了,杨君萍想着也是心乱如麻,一时不知该怎么着手。

    “等过段时间,我让韩盛回来一趟,帮你处理了,再给你物色几个人选,他可能还要回唐州接家眷到东京,到时顺便将南方的事也一并处理清楚了。”章钺想了想说。

    “那好吧!你也不要磨蹭了,别让士兵们久等。”杨君萍好言催促,想要起身,章钺却不放手。

    “他们听令行事,管他们作甚?话说……那个……你不是说想要孩子吗?要真有了,快点差人报信给我!”温香在怀,香气沁润心脾,让章钺都有点放心不下,难舍难分,大手也终于耐不住乱动起来。

    “这什么地方,别乱来了,昨晚还没喂饱你么?”杨君萍媚眼如丝,吃吃地笑着,一把拿开他的手挣脱身来,正色幽幽叹道:“别人家的娘子十五六岁就出嫁从夫,到我这年纪都当娘几年了,我一无所出也怕人笑话啊!若有再说吧,没有也不着急的……”

    “那我走了!有空我亲自写信,让亲兵送回给你,绝不会让婵娘代笔的,你也要回信。”迟走早走总是要走的,章钺也就不想再纠缠了。

    “等等!这是我昨天在相国寺求的平安符,给你带上……”杨君萍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黄色纸符,塞进章钺腰间抱肚衣袋内,又替他扶正头盔,系紧了外袍披风,这才满意地看看,推他下车。

    章钺下车跨上战马,打马小跑着冲向官道边停驻的士兵们,回头见杨君萍探头出车窗远望,挥舞着手绢送别。程雅婵之前已与她话别了,已乘车归队,由张智兴率亲兵护卫着。

    “孝德兄!德瑜兄!走喽!”章钺呼喊了一句,封乾厚恋恋不舍地与母亲和妻子道别,招呼韩盛一起骑马过来。

    “全军听令……出发!”章钺提枪打马高喝了一声,当先冲了出去,封乾厚和韩盛打马跟了上来。

    三人在前骑马缓缓而行,封乾厚面带笑容,看得出心情不错,居然兴致勃勃地吟诵起,岑参送封常清西征轮台的乐府诗来。

    “……上将拥旄西出征,平明吹笛大军行。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虏塞兵气连云屯,战场白骨缠草根。剑河风急云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章钺兴味盎然地听着,心中不由寻思,看来这家伙也是个渴望战场的书生,心思还真不小,我就一个都巡检,居然想让我当上将军,他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想来有时候胸怀壮志的文人,就和女人差不多,都需要生逢明主啊!不过,我好像也还不具备一个明主应有的王霸之气吧!

第0063章 驻马潼关

    早春天气,气候潮湿多雨,又是沿黄河南岸的官道向西,路面湿滑泥泞。六天后章钺率随从抵达洛阳,便在此补给休整了一天,由洛阳府西京留守衙署提供粮草,安排宿营。有两个文人同行,少不得又参观了洛阳名胜古迹,然后继续西行。

    一路过渑池、峡石,到达陕州,客省使、兼知陕州军府事向训,居然亲自率本州官吏出城十里迎接,士兵的宿营补给也安排得很周到,并热情地邀请章钺进城内驿馆暂住。

    向训,字星民,河内怀州人,早年投效刘知远被拒,改投郭威麾下任典客,后来郭威镇邺都,领天雄军,以向训为知客押衙,内兼护卫,同时负责外交。因为能力只是中上,作为从龙的老资历,向训的仕途算是四平八稳。

    去年从征慕容彦超,出任兵马都监,以功改任陕州巡检,如今又兼客省使、知陕州,可见郭威对他的提携历练之意。因为客省使隶属宣徽院,知军府事也只是临时差遣,都不是正品官职,算是与鸿胪寺、州刺史重叠的职能,这是从晚唐发展而来,后来的知州这个官职,便是由此更进一步,但职权分散,不再是军政一把抓。

    当然,皇帝郭威的用意可不仅如此,因为蜀中后主孟昶对关中垂涎之心不死,乾佑二年河中李守贞叛乱,蜀中就曾出兵策应,不过最终被郭威派兵击退。

    还有关中诸藩也不安稳,对初即位的郭威也没多少认同感,所以向训知陕州,可算是作为咽喉要地的一道屏障。而现在,局势渐稳,郭威开始插手关西,以章钺出任延、庆二州都巡检,也就是更进一步收紧对关西诸藩的控制。其实说来,郭威手中嫡系的可用人才很少,还有王殷、王峻等重臣时时掣肘,也算是举步维艰。

    显然是章钺率兵入境,向训就得了消息,还不到傍晚,州衙后堂上灯火通明,接风宴准备停当,牙兵在外护卫,奴仆婢女在边上侍候。

    “怎么还没到呢?去催一声!”向训身材高大,长得丰神俊朗,唇颌蓄了短须,今年四十来岁,正值年富力强,他身着绯红色官袍,头戴短翅硬脚纱罗幞头,腰系革带,背着手站在堂前,吩咐值守的牙兵。

    “将军!他们来了!”牙兵正要去,又站住喊道。因为向训官阶散秩为从四品下的明威将军,所以牙兵有此称呼。

    向训点点头,立即出门到台阶下相迎,就见章钺已解下盔甲,换上了一身深绯色官袍,应是刚梳洗了一番,看起来真是年轻英武,仪表堂堂,他带着随从属下过来见礼道:“向将军太客气了,几千士兵补给充足到位,令我过意不去啊!”

    “无妨无妨!同为陛下办差,不必介怀!这是你的下属么?看着颇为不凡,何不引见引见?”向训微微拱手回礼,看着章钺身后骠悍而又不失沉稳的宣崇文,眼露羡慕之色。

    “呵呵!这是我意义相投的兄长,暂任推官兼指挥使,河北赵州人,名叫宣崇文,向将军感兴趣,待会儿我请他与你多喝几杯!”章钺心中有些得意,脸上却不露出来,客气地微笑道。

    “哈哈……那敢情好!诸位请!”向训大笑起来,侧身虚引,请几人入内坐定。作为武人,显然对武夫更感兴趣,却对章钺身后的封乾厚、韩盛两人不大理会。

    韩盛顿时觉得被轻视,面有恼色。这种情况封乾厚见得多了,对此不以为意,眨着三角眼,捻着稀疏的短短黄须,拉着韩盛在下首矮榻上坐下,摇摇头微笑着小声道:“德瑜啊!文人意气要不得!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非是朋友,我们自然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且相陪着便是!”

    “还是孝德兄有涵养啊,愚弟远远不及!”韩盛心下释然,轻声笑了起来。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请满饮此杯!”之前在城外相迎时,几人见过面,已互相有所了解,这时其实已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在官场不得不有的应酬外,顺便释放一种友善亲厚之意。

    向训殷勤劝酒,章钺和宣崇文客气又小心地应对,毕竟人家官高资老,不巴结奉承但也不能得罪。当下宾主尽欢,接风宴吃到傍晚,向训又亲自送几人到驿馆,态度热切的溢于言表。

    虽如此,章钺也不便滞留,与向训打听了一些关中关北的情况后,次日一早便即辞行,率兵离开陕州,经三天急行,这天晚上宿在虢州闵乡县郊外小镇,次日下午申时到达潼关,这里属于河中护国节度使辖地的华州治下。

    潼关扼控华山山势余脉,北面毗邻黄河,南踞山腰,道路崎岖难行,好在天气晴朗,路况还算不错,到了关城外,章钺先驻兵,以巡官韩盛手持公文先进关城校验画押,等待进关休整,明日再进关中。

    驻防于此的是河中镇兵三个指挥,都使是河东人,名叫康成泽,年约三四十来岁,长得五大三粗,面相粗犷,还有一脸漂亮的络腮胡子。

    签押公文后,他亲自率领军官出来迎接章钺的人马进城,潼关可不是一个军堡,关城原本很大,防御设施齐全,营房也很多,只是久经战乱,年久失修,一片残破,令人看了顿生沧桑凄凉之感。

    “天色还早!崇文兄赶紧率兵入营安置,咱们出去游历一番,好好看看!”看着那三层高的宏伟樵楼,章钺兴致很高,恨不得立即爬上那连绵不绝的山巅,登高望远。

    “好咧!潼关闻名遐迩啊!是去凤凰山呢,还是去麒麟山?”宣崇文显然也很有同感。

    “我等武夫!自然是登麒麟山了,这还用说……”章钺大笑起来。

    麒麟山可不仅仅指一座山峰,而是一道山岭,因为潼关关城扩建,沿山腰深谷地带筑城,将麒麟山北面部分圈进了城内,所以这里所说的麒麟山,自然是城外的那处山岭了。

    商量好了,各人立即分头行事,章钺带了女眷,康成泽便特意给他找了一座单独的小宅院,程雅婵带着秋香一路乘车,但路不好走,坐马车也不会舒服,两人先入内休息了。

    张智兴安排宿卫去了,陈嘉带着亲兵在外面卸载行李,并指挥士兵搬进房去。章钺跨进院内,见程雅婵正手捧着一盏茶坐在堂上,便笑道:“累了吧!好好休息,明天还要赶路,我先去外面看看风景,再回来陪你!”

    “那我也要去!来时看那关城好壮观,我就想与你说了!”程雅婵听了惊喜地起身,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外面风大吹得冷,你去也不方便吧?我带了下属军官,还有孝德他们,估计康都使也会带路陪着!”章钺都有点后悔说多了,带着女人走山路,想也是知道那蜗牛速度,别到时再来个崴脚什么的,那可真是要命了。

    “你不是在嘛!我换身衣服,再带着帷帽去,不给他们看到……”程雅婵显然是误解了,抿着嘴轻笑,立即去换衣服了。

    章钺听得怪笑起来,只得同意道:“那你快点……我在门外等你!”

第0064章 郎情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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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人很快牵着马在外面集合,见章钺把女人也带了出来,都眼睛一亮,随即露出了古怪的微笑,然后都感觉很不自在。

    章钺才不理会他们,翻身跨上战马,又躬腰伸出双手,这下程雅婵害羞了,四下一看,嘟嚷道:“我会骑马,叫你的亲兵给我牵匹马来……”

    “你骑马要是摔着呢?别矫情了!快点过来!”章钺没好气地说。

    程雅婵只得犹豫着伸出了手,章钺可不跟她温柔,抓住她手蛮横地一把拉了过来,又伸到她腋下,抱小孩一样直接提上了马背,让她横坐着,吓得程雅婵惊叫起来。

    “这是章将军的妻子?不知是哪家的女郎?章将军好福气啊,真是令人羡慕!”康成泽小声地问宣崇文。

    “呵呵……年轻人嘛!浓情蜜意也是正常。”宣崇文一楞,苦笑着点点头,打着马虎,他可不大好说实话。

    潼关关城呈椭圆状长形,共开有七门,到南门外的麒麟山并不远,百余骑亲兵簇拥着众人出了南面潼水门,凛冽的山风迎面刮过,吹得人遍体生寒,衣袍猎猎。

    已到申时中了,偏西的太阳,光线也不强烈,蔚蓝的天空下,远处连绵的山岭黄蒙蒙的,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常青乔木的绿色。潼水的发源地就在那远处的山间,早春之时正枯水期,河边满是干涸的沙砾地。

    众人出城就打马小跑着,顺河边沙地前行四五里,直抵麒麟山下,上山的路就不好走了,大家纷纷下马,留亲兵在这看着。

    “呼呼……总算到了!我腰都躬酸了!”程雅婵长长地嘘了口气。

    “接下来你可要自己走……”章钺笑笑,再扶她下去,跟着下马,将马缰绳扔给了亲兵。

    “你等我歇会儿,你那马鞍**的……”程雅婵娇憨地诉苦,自顾自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要不要我给你揉揉?”章钺冲口就来了这么一句,说完又觉不妥。

    “说多少次了!管住你的嘴!那么多人在,这话你也说得出来!”程雅婵俏脸一板,就差怒声喝斥了。

    还不是你自己说得那么可怜,那么暧昧,章钺一脸委屈,这话他没敢抱怨。抬头一看四周,只见亲兵们还在,康成泽和宣崇文、封乾厚等人已绕过山坳,爬上那边半山腰了。不由惊呼道:“看吧!这下好了!他们都跑光了!”

    “是啊!这不是你喜闻乐见的吗?”程雅婵妩媚地白了他一眼,直指其心。

    “照你这么一说,那咱们现在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是亲亲我我呢?还是谈谈人生理想呢?都由你做主,行了吧!”章钺无所谓地说。

    “什么亲亲我我?美的你……我们去那边!有他们在看着,我浑身不舒服……”程雅婵抱怨说。

    小样儿!不是说有我在你不怕么?结果拖着我跟你走……章钺嘀咕着,拉着程雅婵就开始上山,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还没到山顶就得返回。

    抬头远望,康成泽和宣崇文等人已经跑得没影了,二人从西侧小路上山,还没走到一半,程雅婵就呼呼喘气走不动了,却假意说要给章钺擦汗,其实是想歇口气。

    才走这点路,加上天气也冷,章钺哪会出汗。他气不打一处来,不容分说将她拉过来,照着某个部位就来了几巴掌,打得程雅婵惊呼不已,却俏脸绯红,幽黑双眸如春水含烟。再一把抱起,甩开大步蹬蹬蹬地飞跑,很快就冲上了山坡。

    山顶上风大,吹得半人高的芦草起伏如波浪一般,前方不远处有稀稀疏疏的一片小树林,林中露出几堵残垣断壁,乱七八糟的檩子挑着成叠破碎的青瓦。

    章钺也累得气喘如牛,正要就地坐下,程雅婵却惊呼道:“呀!那里有人!快放我下来!”

    “嘿嘿……我也闻到了脂粉香味,不是你身上的茉莉花香……”章钺顺势放下她,怪笑着说。

    “嗯?狗鼻子这么灵!你在这儿,我去看看……”程雅婵听他这么一说,立即警惕起来,转身就去了。

    章钺只好遵命,打算就地休息一会儿,不想程雅婵去了半天也没回来。章钺有点纳闷,便起身过去看看。

    前方看起来是一座残破的荒山野寺,前门处有大片空地,边上有成排郁郁葱葱的松柏,杂着几株如伞盖一样的樟树,树后林中站着四五十名青衣窄袖的劲装汉子,手按腰刀而立。而树底下站着两名年轻婢女,横伸出来的干枯树根上,正坐着两名衣着华丽的美貌妇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程雅婵,她手拿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划划的,也不知是干什么。另一名女子身着浅绿色襦裙,外披黑色厚绒披风,也梳着坠马鬟,作妇人打扮,看脸庞娇俏,眉目如画的样子,年纪大概也就二十来岁。

    二人正轻言细语,低声交谈着,见章钺从小树林里转出来,那年轻妇人有些惊讶地看了章钺几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顿时显出小巧的耳垂,上面晃动着一颗镶嵌了碧绿宝石的金色耳坠。

    “呵呵……真是巧!你们聊着,我在这边上等会儿!”章钺很识趣地笑着说。

    女人闲聊时跑去搭话,那不是自找没趣么。他干脆在十余步外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一边悄悄打量着那女子,以及守在那树后的护卫,暗暗猜测着,看这女人的妆扮和排场,身份地位应该不低,就不知什么来历。

    “那就是你家夫郎么?好年轻呢,看起来很有英武之气,也是带兵的武人吧?”那妇人略有些好奇地问。

    “是的!目前任禁军都使,这次调任延、庆二州都巡检,据说这差事挺艰难的,关北那儿缺粮,正好韩家姐姐你也做粮食生意,等回关城了,我们倒是可以谈一谈呢!”

    “妾身是蜀中人,行商最远就到关中洛阳这边,若你不怕你家夫郎惹人非议,想做这生意,那自然是可以的。”姓韩的妇人闻言一楞,微笑着回道。

    “惹人非议?只是通商应该不会吧?他任巡检也是管这事的,要不……我叫他来问问如何?”程雅婵想要帮章钺,听她这么一说,觉得也有点道理。

    “现在天色晚了,你可以先问问他,具体的回关城再谈吧,妾身住在西城门边的函谷客栈,明天也要启程回蜀中,还同路很远一段呢!”

    韩氏笑着婉拒,但又表达有做这个生意的愿望,真是欲拒还迎的,程雅婵不由暗叹,这女人真精明得很呐!

第0065章 只是意外

    章钺的耳朵尖,听力比一般人要强得多,两个女人虽然说得很小声,而且隔得也不近,章钺却全听到了。见韩氏起身招呼随从和婢女,然后蹲身朝自己这边盈盈一福,莲步轻移,浅绿的襦裙下摆晃动,就要从自己身边过去了。

    “等等!跑那么快做什么?做生意要讲诚信,你连这个都不懂么?还要我求上门!你带了那么多随从,还怕什么天色晚了?是不是见这后面有个破庙,谈生意太煞风景啊?”章钺毫不客气地揭穿这女人的矫情。

    “啊……妾身……见过章将军!”听章钺这么一通质问,韩氏脸上有些挂不住,只好又行了个万福礼。

    “那么多礼作甚?什么妾身妾身的?你又不是我的妾!”章钺没好气地说。

    韩氏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很快醒悟过来,知道章钺是想谈这个生意,不由低头掩嘴轻笑,又见章钺正坐着仰头看自己,顿时觉得一阵羞燥,又跑回那树根上去坐了下来。但四五十名随从却呼啦啦地从树林里全出来了,站在那儿有些无所适从。

    程雅婵见章钺如此说话,不由悄悄白了他一眼,那眼睛斜睨着,分明就是在说:你很希望她是你的妾吗?

    “那好吧!既然是谈生意,那就不能不说一下自家的情况,妾身……刚才已听你家娘子说了一些你的事情,而我叔父就是蜀中秦州天雄节帅韩公,想必你应该知道一些。”韩氏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韩继勋是你叔父?那你父亲官任何职?”章钺面露若有所思之色,这个人他听封乾厚说过。

    “我父亲没出仕,一直经商,去年又不幸病逝,所以这家业就交由我来操持。我们是说生意,不谈家事行么?”韩氏不愿意说了。

    “行!那你说吧!”章钺无所谓地说,别人家事他其实也不大感兴趣。

    “蜀中是产粮重地不假,但剑门关那一段路太险峻,运粮很不便利,这价格可能会高点。另外我听说盐州的青盐很不错,连我们蜀中的盐也比不上。如果将军想要粮食的话,我只能分批少量地运一些过来,折换成青盐卖回蜀中,这样就不会亏本了。还有,蜀中所产的蜀锦也是质地上乘,若章将军肯帮忙,助我打开关北商路,那粮价也可以便宜点……”

    “算盘打得哗哗响嘛!盐的事暂时还不能答应你,蜀锦我很感兴趣,但要不要打开关北商路,这要看边防情况,这样你还卖不卖粮,你自己考虑!”

    这女人精明得很,粮的事扯到盐,盐又扯到蜀锦,以后还不知搭上什么东西,章钺立即将皮球踢了回去,自己还没上任,一无所知,怎能答应她。何况,还有卞极正等着要青盐呢。

    “剑门关那里查得紧,大批运不了,少量捎带一些粮食还是可以的,那我将粮食和蜀锦的价格说一下,你看能不能接受吧?”不想这位章将军看着年轻,却也很老练,韩氏小心地试探着说。

    说了半天还这么矫情,章钺有点恼火了,呼地就站了起来,几步上前逼近过去,一脸严肃地说:“美女!不要睁着你的大眼睛说瞎话,更不要以为本将军好骗!你生意做到洛阳,敢说你在关中没有中转的货栈?本将军是可以随时查封你的,还有……老实报价,说不定这初次生意做好了,以后有你意想不到的收获。”

    “你别过来……那我报上最实在的价格总可以了吧?啊……”韩氏见章钺走近,吓得立即后退,冷不防后面地上一道树根横着,顿时脚一拌,站立不稳,整个人就向后倒去。

    吓!要真眼睁睁让美女在自己面前狠摔一跤,那真是难以想像的嗅事。章钺反应奇快,猛地跨前一大步,伸手一抄,一把就捞住了韩氏的纤腰,将她托在了臂弯中。再手臂发力往回一带,将韩氏转了半个圈,扶立了起来,却恰好面向着自己。

    韩氏忍不住伸手紧抓着他肩膀衣袍,二人四目相投,章钺一阵失神。韩氏一阵眩晕,呆了一呆,脸色刷地通红,却反应很快,立即松手就跑到大樟树背后去了。

    程雅婵一直在边上看着,见章钺与韩氏就粮价争得面红耳赤的,原本还觉得自家夫郎果然精明干练,眼里都闪现出许多小星星了,哪知情况突转直下,这两人竟当着自己的面来了这么一出,这究竟该说什么好。

    “哼!”程雅婵气呼呼地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呵呵……那个……韩娘子!我们今晚再……哦不!明天路上再谈!”章钺讪讪一笑,转身见程雅婵已飞快地走远,立即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喂……等等!你不能丢下我啊!”

    韩氏悄悄探头远看,见二人已走远了,不由拍了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笑了起来,这位小章将军还真是个妙人呢!

    “娘子!现在要回去吗?”一名随从首领过来拱手抱拳问道。

    “这荒山破庙没什么好看,还呆着作甚?回去吧!”韩氏本就没什么兴趣,她是上午到的关城,休息半天又觉着无聊,这才出来走走。

    那随从首领已吩咐下属前面探路,又让婢女随侍在韩氏身侧,一行人缓缓转到来时的山顶路口处,韩氏不由驻足向山下小路遥望。

    远远见山下两个尺来长的人影渐渐接近,跑在后面的人影追上前面的人,一下就抱在怀里,然后两个人影在纠缠,结果还是屈从了,被追赶来的人影背在背上,晃悠悠地转入山路转弯处,再也看不见了。

    “还以为要一架好打呢!”韩氏不由掩嘴笑道。

    “那小将军可坏得很,娘子当小心些……”随从首领也是男人,旁观者清,看透了这事情的真相,忍不住就劝道。

    “那只是意外!再说也只是谈生意的事……”韩氏笑笑,不以为意地说。

    章钺此时已背着程雅婵到了山下,可是好不容易把她给哄好了,事实上以他奔跑的速度,早就能追上,但他故意在后吊着大呼小叫,见程雅婵心意有些动摇的意思,赶紧就冲了上去。

    程雅婵是有些吃醋了,但想着这样发脾气没什么用,所以就故意让某人得逞,心里想着改天再找个机会,好好敲打他一下,不然他下次见着女人,仍是开口就要问贵姓芳名了。

第0066章 红罗帕

    次日早上,章钺领兵出潼关,在关城西门外排好队列次序,刚做好这些正准备出发,又一支车马队从城内出来了,前面一辆装饰华丽的车上,还竖立着一面旗幡,上书有“韩氏商行”四个字。

    章钺一看笑了起来,立即打马跑了过去,那车队护卫的随从想要阻拦,见他头戴幞头,身着绯红官袍,腰系革带,又有点畏畏缩缩。

    随从下人,或者是家丁家将而已,章钺才不理会,直接在车边一跃下马,上前掀开车帘就钻了进去,还很不要脸地贱笑着问:“嗨!我可以进来吗?”

    “你都进来了还问……人家的车你是可以随便进的吗?也不怕你娘子生气?”韩氏没好气地嘟着嘴说。

    “好吧!那我走了!”章钺放下车帘,是真准备走了,车内坐了四名婢女,加韩氏共五个人,他进去坐不下,躬着腰说话那也太辛苦。

    “你不是要谈吗?你就在外面啊,我这说话你也听的到。”韩氏语气埋怨地说。

    “难道你不想谈?话说……你这么年轻美貌,还四处抛头露面行商,你家夫郎不怕你被人拐走了吗?”这疑问章钺昨天就想问了,但没好问出口。

    “你是说生意的事,却问这个作甚?”韩氏忽然有些生气了,很不高兴地说。

    “哈哈……你不说我也猜得到,罢了!说正事吧!”看她那身打妆,章钺就知道她大概是寡居在娘家的。

    “那我就说实在的,坚决不还价了。粟米两百钱一斗,小麦两百五十钱一斗,稻米一百五十钱一斗,蜀锦绢帛和盐暂时就不谈了,还有其它鲜果、果脯什么的,你要的话,可以便宜些,还有酒你要么?我们蜀中的剑南烧春一向是很有名的呢!”韩氏说起货品和价格,语速又快又清脆,如数家珍一般。

    “你等等!”章钺转身跳下马车,回去找程雅婵要他的小本子和黑炭笔,这笔是他用竹管塞了一个炭条进去,还是挺不错的。

    很快他又跑回来,不过却懒得再趴上车了,直接抬腿脚踏着车轮,牛皮纸的线装小本子垫在膝头上,拿起笔就沙沙地记上。

    韩氏掀开窗帘探出头来,见他居然用这种笔,不由很好奇,一一报完了她的货品价格,就把章钺用的炭笔要了去,看了看见做的粗劣,也就递了回来,却又回赠了一壶酒。

    章钺拿过来嗅嗅,使劲拔开壶嘴的木塞,一股苹果香味扑鼻而来,眼睛立即变得贼亮,二话不说就举起酒壶喝了一口,在嘴里抿了抿,咂巴咂巴嘴,满口馨香酸甜,但又有一种酒的味道掺合其中,顿时一脸古怪之色。

    “这可是我自己酿的果酒,一般人可喝不到!”韩氏很傲娇地说。

    “啊哈哈哈……营养快线呐!”章钺大笑起来,他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关北不但产苹果,还有牛奶、马奶、驴奶什么的,营养快线妥妥地搞出来。

    “你笑得真傻!什么叫营养快线啊?”韩氏拿着浅红手绢,手臂搁在车窗上,忍俊不禁地抿嘴轻笑,那眉眼弯弯的很是动人。

    “就是说这个酒很好喝啦!你还有么?”章钺搓着手,眨巴眨巴眼,含糊其辞,他才不会告诉她,到时批量产出营养快线让她气死。

    “真是的!送你一壶给你多大的面子,你还贪得无厌!”韩氏气恼地抱怨,不过她还是又拿了一壶出来,见章钺伸手来接,她又拿着酒壶缩了回来。

    “哈!你居然逗我?那会很危险的,你知道么?”章钺坏笑起来。

    “才没这心思,我是看你猴急,这酒味道要淡点,给你娘子的,你不能偷喝,听到了吗?”韩氏见他那馋样,很不放心地警告。

    “好的!谢谢美女!合作愉快!等我到延州安顿下来,派人到京兆府来找韩氏商行收货,当然你也可以送到延州来,现在我走啦!你在我大军后面吗,要分路的时候提前说一声哈!”章钺提着酒壶,边走边挥手说。

    “怎么?才不用你送呢!去吧去吧!”韩氏见章钺举手挥个不停,心有所感,便也伸手挥了挥,结果手绢没拿稳,一下子就随风飘走了,不由惊呼:“啊!我的手帕!”

    吓!章钺连忙讨好地冲了过去,趁那红罗帕还在飘着没落地,一把就捞住了,但他却没有还回去的意思,飞快地塞进了怀里。

    “你还我!”韩氏又气又好笑地喊了起来。

    “嘿嘿!好意心领啦!”章钺意味深长地大笑着跑过去跨上马,双腿一夹就骑马跑了。

    “这个讨厌的人,他怎么能这样……”韩氏羞恼地拍着车窗,气呼呼地说着,心里却并不怪罪,还有点甜甜的,有点期待,她自己也很奇怪,好像这笔生意谈的有点过了。平时她可从不亲自出面,让下属管事的出面就可以谈妥。

    章钺跑回士兵队列之中,大喝一声出发,车队开始启动,士兵也开始行军了。这时,后面程雅婵就让亲兵过来传话,叫他过去乘车。章钺寻思着她可能都看到了,但不去也是不行的,只好又打马到程雅婵马车边同行。

    “生意谈好了吗?那红罗帕一定很香吧?能给我看看么?”程雅婵掀开车帘,居然脸上还带着笑容,语气平静地问。

    “那也没娘子你的香啊,也没你那个好看……好吧!给你!”章钺小心冀冀地说着,见程雅婵脸色一变,马上就心虚地递了过去。

    程雅婵嗤笑一声,伸手接过来看了看,低头凑上去抽了抽那小巧的琼鼻,抬头狠狠剜了章钺一眼,冷冰冰地说:“我替你保管了!你上车来说话!”

    章钺只好又下马,那马车虽然在缓行,但也难不倒他,飞快地钻了进去。就听程雅婵不悦道:“坐那么远,到我身边来!是不是看中了那个商妇,就看我不顺眼了?嫌我什么都不会做是不是?”

    “哪有?你想太多了!人家出身高官豪门,哪会看得上我?你家夫郎又没潘安宋玉之姿仪才貌,你用得着这样吗?”章钺只好非常听话地坐她身边,口是心非地抵赖不认。

    “哼!还说我矫情!昨天那事也就算了,你今天还这样,要说对人家没心思鬼才信!真以为我不知道你,看见年轻美貌的小娘就走不动路,嘴巴像抹了蜜一样,你看……那有个捡牛粪的老妇,你倒是去勾搭呀!”程雅婵揪住章钺的耳朵,连声数落。

    “哈哈……”章钺转头往外一看,见那老妇头发花白,佝偻着背,手拿粪锄和筐,真是捡牛粪的,不忍直视啊,不由低头捂脸大笑起来。

    “你说你有多坏,初次见杨姐姐,你就把人家那样,你不就是看人家出身低好欺负么?我们才跟你多久,你这就喜新厌旧了,我那晚与你说的,你也全忘了么?你还笑……叫你笑!叫你笑!叫你不要脸!”程雅婵双手握起粉拳,就着章钺的后背一阵狠揍。

    “啊啊啊!娘子饶命呐!”章钺乘机扑过去,伏在程雅婵大腿上,后背露在她怀里,打算由着她出口气也就好了,不想却嗅到了某种如兰似麝的味道,顿时意乱情迷,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可车里还坐着秋香呢,她正看着车外,其实两人打闹的情形也都看到了,一直抿着嘴,脸上带着似羞似恼地怪笑。

第0067章 驻金城

    过潼关二十里后,韩氏派人来传话,她要去华阴,然后到永兴军驻地京兆府,也就是唐时都城长安,据说残破的不成样子,现在的永兴军城很小,不过也比一般的州城大些。

    章钺则要渡渭水北上朝邑,然后到延州,不过想了想,还是让大军继续前行,自己骑着马去送了一下,程雅婵是知道的,但居然没有阻拦,章钺心里窃喜,胆气顿时就壮了。

    不过送行时也就是道别,章钺难得地很老实,这表现落在韩氏的眼中,心中很感动,好感度噌噌涨,也就没再提要回手帕的事。

    章钺随即归队,刚在渭河边追上自己的人马,指挥士兵按次序渡河,身后却来了一队百余骑禁军,为首的军官膀大腰圆,长着一张胖乎乎的大黑脸,浓眉大眼英气勃勃,鼻梁高挺,上唇蓄了八字短须,面相很是威猛。

    “朝中有旨!章将军请留步!”那军官嗓门洪亮,还未近前就大声喊道。

    这是渭河边一处小渡口,河风很大,不过现在已是二月初,倒没那么冷了。附近也没什么市镇,接旨的话也只能是就地接旨了,而且这时仕风朴实,没那么多虚浮的繁文缛节。

    章钺迎上前,在路边下马,见那队禁军士兵勒马停下,为首的军官走了过来,便喊道:“有何旨意,就地宣旨吧!”

    “宣旨就不必了,咱家赵匡胤,职任侍卫司东西班行首,并不是宣诏使,这是陛下手诏,你拿回去看就行了!”那军官从背上行囊中拿出一个卷轴,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赵匡胤?”章钺吃了一惊,盯着赵匡胤上下打量,半天没接那卷轴。

    “正是咱家!久仰章将军枪挑高谟翰的威名,请奉诏!”赵匡胤有些奇怪,抬头看了章钺一眼,见这位最近在禁军中声名鹊起的章游击,果然是年轻得很,不由很是羡慕。

    章钺伸手接过诏书,没有急着看,却颇有兴趣地笑着问:“听说你父亲早就在禁军任职,你为何才一个东西班承旨之首啊?”

    “乾估二年河中李守贞叛乱,咱家就投了前往平叛的当今陛下,后在澶州从龙入东京后,父亲要我入侍卫司,所以就……”赵匡胤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哦……然来如此!”章钺点点头,一下子就明白了,赵匡胤祖上是幽州豪门望族,晚唐时出过不少高官,唐亡后,石敬塘割幽云给辽国后,赵家中衰,其祖父赵敬一度逃荒洛阳,穷困潦倒。

    到其父亲赵弘殷一代入了禁军,这才好转,显然是世家豪门思想作怪,认为侍卫司兵雄势大,屹立不倒,更有前途,结果就自己脱离了皇帝嫡系势力圈。否则,看看张永德、李重进、向训,文官如范质、王溥,都位列朝堂了。

    章钺这还算是资历浅薄的,如今都是两州都巡检,当然能力和运气也是一个原因。

    “差事办妥,咱家要回东京复命,章将军慢走!咱家告辞!”赵匡胤拱手行礼,便即转身上马,带着百余骑呼啸而去。

    渡河后,章钺不再耽搁,行军速度陡然加快,从朝邑沿洛水两岸的州县一路北上,过同州、坊州、鄜州,进入延州金城县境内,已是下午时分,提前快马急报给金城县和延州节度衙署,所以到县城外三里,县令才率官吏急匆匆赶出来迎接。

    “下官金城县令边从翰拜见章将军!”县令是一名中等身材的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肤色白净,蓄了短须,看起来倒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带着一大群身着青袍绿的袍末等小官,呼啦啦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地躬身见礼。

    “刚才文书已有说明,本官将暂时以金城县作为延、庆二州都巡检办公驻地,边县令尽快安排一下。另外还有四指挥禁军士兵,这需要一座军营,但暂时并不急,可就地扎营驻守,就这两件事。”章钺跳下战马,开门见山地说。

    “下官遵命!天黑之前一定办妥!”边从翰擦着额头冷汗,恭敬地说。他见章钺身后两千军容齐整的禁军士兵,脸色很不好看,迟疑着欲言又止。

    可充当军衙的只能是大宅院,而金城县是下县,并不富裕,豪门大户很少,这样的大宅院是不好找的。就算找到了,若人家不肯转让怎么办,巧取豪夺可不好。

    而且,彰武节帅高允权已经病逝了,其子衙内都指挥使高绍基密不发丧,又擅主延州军政,于闰正月二十一日向朝中上表请求承袭,哪知观察判官李彬一意劝阻,而且不肯配合高绍基主政,说应该听朝中旨意。

    高绍基大怒,把李彬抓起来杀了,于二月初上表朝中诬告说:李彬欲勾结军都指挥使及副使密谋兵变,现在我把他杀了,他的妻子家人也被捕,请朝中逮捕他的宗族。

    而现在,朝中却派来了两千禁军,估计高氏有难了,但这不关自己的事,边从翰正要走,却听章钺说发话了。

    “留个小吏带着四处看看,其他人都去忙吧!别他娘拖拉,给我快点!”章钺双手一背,很是盛气凌人。他当然知道边从翰想说什么了,路上已接了皇帝手诏,就是说高绍基的事。

    边从翰不敢怠慢,留下了县主簿姚光淳,自行带人进城寻找大宅院。章钺则由姚光淳指明地点,在县城东北面五里的小山岗上扎下大营,这里离洛水河岸也是五里,周边是荒山野地,没什么村落人家,将作为长期驻营地,位置当然要选好。

    之所以选延、庆两州之间的金城县暂驻,而不选延州州治肤施县和庆州州治顺化县,自然是不想被本地州官所掣肘。还有邠州静难节帅折从阮,辖庆、宁、颁三州,此人也是四朝老帅,多次驻镇邠州,根基深厚。

    而上月二十七,折从阮已上报,降服了野鸡等二十一个部族。那时章钺还在路上,现在庆州的事不急,可以稍候再过问。

    延州彰武节帅高允权辖延、丹二州,实力本事不怎么样,但也是狡诈的投机之辈。

    晋开运末,高允权见辽国耶律德光率兵打进汴梁灭晋,便兵变逐节帅周密,自领军州事,而当时太原刘知远派供奉官陈光穗宣抚河西,安定各局势。高允权就派度支使李彬奉表太原刘知远,谎称周密自己跑了。刘知远当时正准备称帝,便授高允权为检校太傅、彰武节度使。

    来之前,章钺是对高氏父子过往简历做了功课的,所以他不急着去州城肤施县,拜见什么的更是想都别想,要拜见那也是他高绍基来见自己,向朝中请罪。

    虽然自己官阶低,但手里有兵,粮食也马上送上来,腰杆就是硬,拖也拖得起。若非路上皇帝手诏下达,要他准许高绍基自行请罪,章钺都决定动手捕拿此人,接管延州军政。

第0068章 寻牧草

    傍晚时分,两千士兵齐动手,伐木去枝削尖了做营栅,劣土为基,并开挖壕沟,营地很快修建完成,营帐也开始一顶顶地竖立起来。暂时还只有士兵驻营地,并没有校场,这只能随后再扩建。

    宣崇文已排好了营区次序,以及明暗哨巡逻值勤单位的名单,拿过来给章钺看。章钺当然没什么意见,大致翻看了一下照准,让他着手安排士兵入营居住。

    县主簿姚光淳指明了地点,就没什么事回城了,这时带着县中衙差赶来了四五辆大车,后面还有几头大肥猪,十几只羊,一路咩咩地叫唤不停。

    “哟……姚主簿你这是犒军么?无功不受禄啊!”也不知这些东西怎么来的,章钺就试探着问。

    “这是卑职与边县令商议,从库房支出一些粮食****,现钱也不多,就在市上买了这些牲畜,边鄙小县穷困,章将军匆怪罪才好!”姚光淳小心冀冀地回道,生怕章钺嫌少了。

    “啊哈!章某初来乍到,未立尺寸之功,也没给金城县父老带来半点好处,实在过意不去啊!”章钺打着官腔,还没收下就说过意不去了。

    “无妨无妨,将士们远道而来,一路风餐露宿,小县略备水酒招待一下是应该的!城内官衙已准备妥当,派人收拾打扫干净了,将军现在可以入住,只是那原是旧宅,以后还需要修缮一番。边县令打算在县衙设宴,不知将军有否有空?”

    “还设他娘的什么宴,天色也不早了,那就先住进去再说!”章钺对那种接风宴不感兴趣,估计边县令也不愿讨这个麻烦,所以先派姚主簿犒军,顺便问一声,看来本县官吏还是蛮务实的。

    章钺让亲兵找来封乾厚和韩盛,接收了几车粮食和猪羊,顺便记个收支帐,这些后勤的事都由他们管着,士兵也安顿好了,章钺总算可以回城休息。

    那官衙还不知怎么样,人多了住不下,便让张智兴派一个队随行,当即走向程雅婵的马车,掀开车帘钻进去,见秋香坐在车内正自打着磕睡。程雅婵伏在车窗口,已经睡着了。

    章钺不忍叫醒她,可马车一启动也会碰着,便小心冀冀地将她扶过来,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不想还是弄醒了她。

    “终于好了么,真是累死了!”程雅婵睡眼惺忪,还在发楞。

    “嗯……咱们去找家酒楼吃晚膳,明天再把各种用品置办齐全,就算安顿下来了,你接下来没什么事,可我这事儿才刚开始呢!”章钺苦笑道。

    五十名士兵左右护卫,马车很快前行,一路到了洛水岸边,沿河堤往县城的路要好走得多,只是堤上河风很大,但二月春风已有了一丝暖意,远处田野里也有了成片的绿色。

    “刚才睡了好久,我想洗个脸!”程雅婵看着河堤下波光粼粼的河面,语气懦懦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荒郊野外,你上哪洗脸?别看那河,水赃得很,你就忍忍吧!”章钺没好气道。

    “清亮着呢,才不赃,我要……去!”程雅婵嘟着小嘴巴,一脸娇憨的样子让章钺没有半点抵抗力。

    “你这个小女人,居然撒起娇来了,得了!章大将军陪你!”章钺笑了起来。

    让亲兵停了车,章钺扶程雅婵下来,怕秋香也想跟去,章钺一个劲地猛眨眼睛,小丫头会错了意,一下子羞红了脸,就没敢跟来。

    两人牵着手下了河堤,下面河滩地很宽阔,成片尺来高的枯黄野草间,点缀着从从淡黄嫩叶,也不知是什么草,水边的就长得肥嫩得多,已有了绿色。

    到了一处相对干实的水边,程雅婵蹲下身,拿出粉色手绢,挽起衣袖,以洗湿的手绢洗了手,又拧出水来洗了脸,抬头四处看了看,见河中两岸并无人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哎!这河水不冰人,我好想下河去啊!”身后半天没有动静,也无人回答,程雅婵转头一看,章钺已经顺着河边走远了,还不时蹲下身拔起一株野草,拿在手里端详着。

    “你回来!跑那去做什么?”程雅婵有些气恼地喊。

    章钺没有理会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手中抓着的一大把嫩绿小草,这可是样品,带回去找人鉴定一下,说不定可以当牧草饲养奶牛,营养快线就有了;还可以养战马,骑兵也有了,真是何乐而不为啊!

    不过这些事可以慢慢来,亲力亲为可不行,必须群策群力,明天……不!后天有空组织开个会,把任务发布下去,到时就好办了。

    “回来了回来了!”章钺不能不答应,想明白了也就走了回去。

    “我能下河去……洗……洗澡么?”程雅婵跑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腰弱弱地说。

    “什么?”章钺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惊讶地说:“这你也敢?不是说只是洗脸吗?”

    “那你还不是一样,那天晚上还说只是看看,结果就……”说起这私密事,程雅婵觉得脸面发烫了。

    “唉唷!那能一样吗?河堤上亲兵看着呢,要是这上游下游的再来个人怎么办?你可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女人真是奇怪,章钺已经无语了。

    “哪有?那有个河湾,陡坡上还有几棵树遮着了,别说亲兵,你站在这儿都看不到。你给我拿着衣物在边上看着,谁还敢来啊!你舍得让我给别人看吗?”程雅婵无赖地抢白道。

    “都说那河水赃,我刚才看到水蛇和蚂蟥了,还要不要去,自己看着办吧!”章钺可不想她这样,着凉感冒就不好了。

    可水蛇和蚂蟥听了表示很冤枉,我们只喜欢污水田和臭水沟,这河水太清冽,一点油水儿都没有,乃们真是太坏啦!

    “啊……不会吧!你骗我的!”程雅婵吓了一跳,虽然不确定这是不是真的,但想想也是吓人的,再也不敢提了。

    果然还是那些恶心的小动物管用,章钺不由暗叹,拉着程雅婵回了马车,一路进了县城。先带亲兵去酒楼用了晚膳,再到巡检使官衙,这原是一座空置的大宅院,显然还未来得及修缮,不过里面住房已简单布置了一下,亲兵都可以先住进去。

    章钺的后宅自然也不会差了,先看了看正堂和后堂,以及左右几间官房,都收拾干净了,只是房间小了点,办公也还凑合可用。

第0069章 放不下

    章钺在自己的临时官衙四下转了一圈,看着还算满意,暗赞边从翰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亲兵们都在前院住下,章钺回后宅沐浴后,准备休息了。

    堂上还亮着灯,秋香一个人在那梳着湿漉漉的头发,她是独自睡外间的。估计程雅婵睡下了,章钺去卧房,见榻上衾被都换上了自己带来的,程雅婵身着白色宽松睡袍背对着门口坐在桌案前,那刚洗过的头发垂下,把后背衣袍映湿了一大块。她手提着狼毫笔,正铺开纸写着什么。

    “怎么还没睡?”章钺随口问着,正要上前看看,程雅婵举起手,那宽大的衣袖垂下来遮挡住了。

    “你去休息,不能给你看!”程雅婵转过头微笑着说。

    “好吧!我不看!”章钺讪讪地笑,他已经看到那信纸左上角了,她这是在给东京的杨君萍写信,肯定会告自己一状,路上就那么点事,猜也猜的到。杨君萍知道会责怪吗?应该不会,但也绝对不会支持。

    这么想着,章钺先去躺着了,侧过身默默地看着自家女人写信,不得不说,姿态真是很优雅。头发没全干所以没盘鬟,就这么随意披散在脑后,很有点现代美女发型的样子。

    她低头写的时候,耳边鬓发总会垂下来,她又不时抬手掠到背后,然后修长的秀眉皱起,继续低头写着。忽然,她有些气恼地放下笔,拾起未写完的信拿在手中捏成一团,一把扔进了桌案下的敞口瓷瓶,但那纸团竟然未落下去,仍在瓶口上,可见她之前已写残很多了。

    章钺张了张口,正要说点什么,想了想他干脆侧过身去,不加理会,她这么纠结,就让她自己去想明白了再说。

    这一晚,为某些事情而纠结的人有很多,延州城内的高绍基就是一个,刚刚才收到章钺派亲兵送来的快报。高绍基不明白朝中设置延、庆二州都巡检是何用意,便问那亲兵,结果亲兵嘴巴紧得很,自然是一问三不知了。

    高绍基只得客气地让人送亲兵去休息,转而就恼怒地一把将快报捏成一团,想想不解气,又几下撕成碎片,一把撒开了。

    “来人!去请张公前来议事!”高绍基背在着手在堂上来回踱步,想了想他又喊住值守在外的牙兵,随口道:“算了!我亲自去拜访!”

    高绍基所说的张公,名叫张匡图,官任检校太傅,延州彰武军节度副使,也算是老资历,不过其人也不长于军事,仅有两指挥自己的部属,所以没什么实权,空领俸禄而已。

    高绍其打着灯笼出节度衙署乘车向南,转进一处街巷大宅前,让亲兵去通报,不一会儿,那大宅正门大开,一大群奴仆打着灯笼,簇拥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紫袍老者亲自迎了出来。

    “衙内连夜登门,可有什么急事?”那老者便是张匡图,他不等高绍基行礼,便一手提着长袍下摆小跑出来问道。

    “说急也不急,但事情是有些不妙!”高绍基拱了拱手,心神不宁地说。

    “不必多礼,快请堂上说话!”张匡图上前拉着高绍基衣袖,一起快步进去。

    很快,二人在堂上坐定,张匡图放下茶盏,静等高绍基开口,不想他却低着头,默然不语。

    “有何为难之处,衙内但请明言,看我是否能帮得上忙。”张匡图人老世故,立即看出高绍基是遇上麻烦了。

    “那小侄就说了,是这样的,朝中不声不响的就设了个延、庆二州都巡检的差官,那巡检使名叫章钺,带了两千禁军来上任,人已经到了金城县,送来快报说,要某三天之内带官身印信前去负荆请罪,否则踏平延州,口气真是狂妄得很。”高绍基愤愤不平地说。

    “那衙内是何打算?”张匡图没有急于表达意见。

    “他一个都使而已,官阶并不比我高,要我请罪休想!只是……家父的丧事看来是不能再隐瞒了,明日就发丧。金城县离肤施也不远,明天派人去看看,那章巡检究意作何打算再说。”高绍基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如此甚是稳妥,我并没什么意见!”张匡图附和道,心里却是冷笑:人家都带兵来了,你还抱着侥幸心理,就怕这位章巡检也不是好说话的。

    “太傅果真没什么良言给小侄吗?”高绍基略略不悦,刚才所说的是他自认为最好的办法,当然他还有一个疯狂冒险的主意,诱那位章巡检来肤施,然后以他欲夺兵权为借口擒杀,再看朝中作何打算,以试探皇帝的底限。

    “这情形太被动了,我也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张匡图含糊其辞地推搪。

    “天色不早,太傅早些休息,小侄告退了!”高绍基只得起身行礼说。

    张匡图客气地应付着,亲自送高绍基出府门,见他上了马车走远,心中不由叹息:非份之想就不应该有,毕竟还是太年轻,才二十多岁的人心高手低,眼看就吃到嘴了,这时放不下啊!

    次日下午,章钺的临时官衙经过简单修理装饰,带着封乾厚、宣崇文、韩盛等三名下属幕僚入驻办公。当然,巡检使官衙可不止这么几个人,还需要补些佐史、隶事等从属书吏,名额可多可少,不在正式属官之列。还有副使宗景澄也未到任,不过目前架子是搭起来了。

    派到肤施送信给高绍基的亲兵回来了,还带来了一名知客押衙,名叫刘兴怀,想要求见章钺,但章钺却根本不理,让封乾厚去应付了一下,就大概知道了来意。

    封乾厚回报说,那知客押衙开始多有试探之言,然后被自己言语所逼才说了实话。高绍基打算先发父丧,却没有请罪的意思。

    反正皇帝随后派赵匡胤送来的手诏是,如果高氏肯主动交出州防印信,则不追究其父子之前的罪责,可调往他处任职。可见皇帝郭威执政还是很宽松的,但也不是没有限度。

    “这样我还要给他两天时间吗?”章钺有点急不可耐了,若能解决掉高氏,代领延州军府事那之前的想法就可以付诸行动,而且事半功倍。

    “必须要等!你不能吃相太难看,从而违背了皇帝的意思。也不能吓着高绍基,三天是最好的了!”封乾厚捻须微笑说。

第0070章 自解符节

    一大早,章钺正式升堂开衙议事,这叫衙参。知客押衙刘兴怀听说了,赶紧跑来求见,却人理会他,只得悻悻离去,回肤施报给高绍基。

    章钺这里的事继续,衙署办公用品都未齐备,也就是和佐理本衙署之事的判官封乾厚、掌推勾狱讼的推官宣崇文、监督稽私刑侦,并兼管军需后勤的巡官韩盛四人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我这里要说的只有四件事:一是延州高绍基的事,要派人盯着,以防其铤而走险;二是庆州蕃部之事,目前一无所知,必须要派人去一趟,了解一下实情,并尽快具体地回报;三是本衙署责无旁贷的事,边防情况还不了解,两州商户行商情况也不清楚,这要走访调查。

    四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是在第三点这个基础上的,这个不急,但我这里先说一下。盐州的青盐情况必须要知道,同时,我们要派人南下京兆府,联系一下韩氏商行,还有卞氏船社,粮食先带回来再说。

    最后,延州地大物博,我们来了这宝地,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洛水两岸有一种草叫野碗豆,可以养牛羊战马,这事要做起来。还有庆州、原州,或者朔方那边有一种果子叫苹果,这是可以酿酒的,要派人打听出来,最好是能弄回延州栽种。”

    章钺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下面三人开始还记得很清楚,后面就有点晕头转向了。还是封乾厚反应比较快,立即就拿出白纸铺开,提笔开始做备忘录。记到一半眼巴巴地看着,章钺只好又复述一遍,心下为自己超强的记忆力得意不已。

    记录成文案,接下来就是逐步确定人选了,章钺顿时感觉手下人才太少,看来宗景澄还是要来的,而且他又是巡检副使,但他一时来不了,现下的事必须要安排。

    延州好说,派亲兵就可以了。庆州的事比较多,还要找苹果,只能是宣崇文跑一趟,可以准备一下再去。韩盛负责南下与卞极和韩氏商行联系,并运粮回来,不过还可以休息几天再出发。

    其他的事情,章钺只能带着封乾厚亲自来,缺少的人手可以派军官跑腿,总之接下来有得忙活了。

    人选确立就散会,各人分头准备自己的事,这样一上午就差不多快过去了。章钺去军营看了看,虽然还是住营帐,但校场已经平整出来了,士兵们可以继续操练,免得没事吃喝嫖赌,一个个都学坏了。

    当然了,要把这些事情交代下去,让各营贯彻执行,还是得开会。不过军中是层层管理,也不缺军官,交代下去并威慑一番就可以了。但就是这样,章钺也开了一天的会,忙得脚不沾地,讲话讲得口干舌燥。

    傍晚干脆在军营用膳,安抚一下军官士兵们,回家见程雅婵坐在堂上,居然又在写信,章钺笑了起来,就问:“你那信还没写好,要不要为夫代劳啊?”

    “才不用!我已经写好了,就等墨迹干透装糊了,你给我送回家!”程雅婵撅着嘴,没好气地说。

    “行!报个平安,问候一声,然后如实上报是不是?”章钺似笑非笑道。

    “是又怎样?我是管不了你了,基于你越来越有恃无恐的表现,我已经建议杨姐姐,把我们家的大妇尽快找回来,那时有你好看!哼!”程雅婵拿起信纸,气鼓鼓地走开了。

    “哇!不是吧!你傻呀!那你以后就不自由了!”爱妾要给自己找媳妇,这叫什么事嘛,章钺真是哭笑不得。

    “看这手帕花边针脚细密,角上还绣着金银花,也是金银花香味的,拿着去找你的韩姐姐吧,看你有本事带回来不?今晚不要你跟我睡……”程雅婵拿着那粉色手帕扔了过来,气呼呼地回房,砰地一声就关上了门。

    “喂……你什么意思?昨天不还好好的么?”女人说变就变呐,章钺有点摸不着头脑。

    “你上午衙参议事,还说叫韩先生去见她,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么?”程雅婵在门后说,却是不开门。

    “你不开门得了!我去城西飘香院,那可是本地著名的青楼,行首叫啥来着……”章钺说着,脚步重重落地远去。

    “好啊!才到几天?连这个都知道了,你给我回来!”程雅婵一听,心下一紧,这个坏人可能真做得出来,吓得马上就打开门。哪知章钺正躲在门边坏笑,听到开门声立即冲了进去,拦腰抱起她就冲向卧榻。

    “讨厌了你……总是乱来!让秋香陪你……”程雅婵羞涩地笑着,有些无奈地开始回应。

    “秋香没你好啊!快让我看看你这个大些了没有……”章钺一脸的猥琐促狭。

    延州西城节度衙署,大堂上大灯火通明,却气氛沉闷,寂静得落针可闻。高绍基脸色阴沉地坐在屏风下帅案后,冷冷地扫视着满堂文武官员。

    今日知客押衙刘兴怀回报,说遭到了无礼冷遇,高绍基接报勃然大怒,当即就想率兵前往金城县,但本州文武不肯配合,高绍基无可奈何,只得如集一众文武议事。良久,他的目光定在副使张匡图的脸上。

    “我道那章巡检是什么人,原来是个破落屠户出身的,如今竟要我登门请罪,他休想!诸位既然不肯表态,那现在就办理交接,由张太傅暂时署理本州军府事,明日张公可派人知会那屠夫一声。”

    “老夫年事已高,恐无力担当此事,可由本州文武共同署理,老夫可代掌印信符节,如此可好?”张匡图可不想趟这个浑水,但又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便如此问道。

    “张公老成之言,末将附议!”一名军官站出来附和道。

    “不必再推诿了,开始吧!”

    高绍基不耐烦地直言训斥,挥手示意一名牙将去准备。不一会儿,早等在后堂的牙兵们鱼贯而出,先摆设高二尺、方八尺的礼案,放上黄绸包裹的节帅大印和兵符,以及短翅方顶的纱罗幞头,和紫色官袍、腰带、鱼袋、乌皮靴等。

    加上双旌双节,旌旗就是书有国号和将帅姓氏的大纛,节旗是挂有白色牦牛尾,书有方镇驻地州名如延州字样,和军队番号名,如彰武就是了。

    还有六面大红色的牙旗,所谓树六纛就是指这个了,这是用于战阵指挥传令,将帅所独有,普通军官若敢用红旗,一律咔嚓。

    最后还有代表军队列队方位的幢旗,和钲钶鼓角等礼器。有的节帅甚至持有节钺,就是一把镂雕有恐怖兽头的小斧头,但延州彰武节度是没有的,而高氏拥下挟上,没被治罪是因为辽国灭晋,东京朝堂换了两家皇帝,政局动荡不稳,没人顾得上。

第0071章 进驻延州

    次日中午,章钺便接到了延州节度副使张匡图发来的照会,无非是说节帅高允权不幸病逝,衙内都使高绍基正在守孝处理丧事,经与一众文武商议,暂由我代掌印信符节,后面并没说要请朝中另委节帅的意思。

    章钺接报冷笑,立即找来几名下属幕僚商议,将照会文书拿出来给几人轮着看了一遍。几人都不说话,宣崇文先开口道:“高氏自作孽,可依原计划行事!”

    “元贞可问了那送信人,这文书是官方公文形式,肯定也是幕僚代笔,不知是高绍基的意思,还是张匡图的意思?”韩盛想了想问道。

    “既是张匡图用印,那就是他的意思!”这个其实没必要存疑,张匡图是老官僚,不可能失误,他没说那一句,其意思不言自明,可见此人也对节帅之位眼红,韩盛是将简单的事情想复杂了。

    “现在是午时末,酉时中你能赶到延州吗?”因为酉时中城门关闭,而封乾厚考虑事情一向很全面,说出来总是简明扼要,不过章钺自然能跟上他的思路。

    “可以急行军试试……德瑜兄留守吧!二位可前面走着……”章钺说完便起身,大步出了临时的巡检使府衙,喊亲兵牵来战马,打马疾奔向城北的军营。

    紧急集结的号角吹响,鼓声隆咚中,正在训练的士兵们列队集合,章钺挺枪跃马喝令出兵,目的地:延州城!

    留两都看家,一都驻城内,一都留守大营,实有一千九百士兵轻装出城,迅速赶向州治肤施县。这路程可不近,足足有六十多里,一路小跑着行进,士兵们都跑得浑身疲软,满头大汗,结果还是到酉时末才到,迟了足足一刻时,天刚黑城门就已经关闭了。

    章钺二话不说,指挥士兵在西城门外列阵铺开,并玩了点小花样,派张智兴到城下喊话。城头守将早就看到远处来了一条黑色长龙,很快就排成了八个大方块,但天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兵力,等下面来人喊话报上了身份顿时心惊不已,赶紧飞报高绍基,因为延州兵上下军官基本都是高氏一手扶持的。

    高绍基得报,心中大为恐惧,害怕张匡图率自己的人马开城门,立即带人赶到张府,恰好张匡图也正出门,准备去军营。

    “那章屠率兵来了,张公欲何往?”高绍基也不行礼,态度也没平日的恭敬,一脸审视地问。

    “老夫欲往何处,高贤侄怕是管不了!”张匡图看他那样子,再听他语气,心中就明白,当下也不客气地回道。

    “哈!张公莫不是想去开城门,好巴结那章屠,介时谋秉符节么?”高绍基手按刀柄,目露凶光,嘴角冷笑。

    张匡图被说中心事,心中恼怒,脸上却是不表现出来。他是皮厚老辣之辈,一看就知道,敢情自己若真如此,这小子就要行凶了。

    不过他得到消息,马上先召了亲兵前来,现在也不惧,轻笑一声道:“贤侄意欲何为?此时开门或许无事,若不开门只怕大难临头!章巡检那两千禁军还只是个开始,你若心存异志,静难折从阮就会有所动作,贤侄好自为之!”

    “你……”高绍基心中的忌惮恐惧,也被张匡图点中,顿时恼羞成怒,却也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并不敢真下手,胀红着脸愤然怒骂:“老匹老!我父待你不薄,竟趁我交付州事便即变脸,我若遇难,你也休想好过!”

    张匡图毫不在意,施施然地步下台阶,由亲兵簇拥着钻进马车前去军营了。高绍基急如热窝上的蚂蚁,又跑回节帅衙署,找来亲信将领商议,是否要开城门。

    军官们大多默不作声,要么就说什么的都有,却没一个实际可行的主意。高绍基万般万奈,挥退众将,回到后宅,跪倒在父亲高允权的祭奠灵位前嚎啕大哭。

    张匡图赶去军营极力劝说在营的军官,奈何高氏积威甚重,四门守军都是他的亲信将领,而张匡图自己仅两指挥没打个仗的垃圾兵,只能用来护卫,想做点什么,根本没办法。

    结果就是城门一夜未开,章钺率兵在城外就地停驻,顶着早春夜间的寒风和露水,坐等到了天亮。军官们纷纷骂娘,士兵也一个个憋了一肚子火气。

    太阳露出地平线的时候,城头终于下来了一名帅府幕僚文官,有些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求见章钺,说高衙内已同意开门,迎接禁军入城,但请章钺维持军纪。

    章钺点头同意,当场严厉地重申了军纪,打发那文官回去了。城门终于吱吱呀呀地开启,章钺率兵入城,直接分兵围住了延州帅府附近几处街口,正在帅府前迎接的高绍基当场被捕,勒归东京等候审讯。

    然后以副使张匡图出面,宣崇文率兵协助其安抚延州将校,章钺则分派兵力接管了西城门,万一再闹兵变,也可以保证进退有度。

    还有一大群帅府文案幕僚,封乾厚请他们喝茶谈话后,宣布他们暂时停职,却又暗示他们,可以改换门庭。这让一帮幕僚喜出望外,当场就有几人大溜须拍马,大表忠心。封乾厚却不以为意,他知道章钺的用人标准,自然会挑选可用的人。

    同时,宣崇文也没闲着,率一指挥精兵随张匡图去校场,凭副使的印信下令,延州将校和八指挥士兵接令,陆续在此集结了。当然,包括高绍基的牙兵,他现在是待罪之身,牙将自然也会做出选择。

    他们做好这些,章钺也得到消息赶来校场,发现八指挥加张匡图两指挥,总共十指挥竟然只有三千兵还不到点,站得乱糟糟的,士兵年龄老的老,小的小,军服破旧,装备也是奇差。不用说,高氏克扣军需,军官们吃空额。

    不过这些是以后的事,他现在拿出帅府名册,就高氏亲信死党逐个点名,一下子清出三十多人。这些都是高氏牙将,可谓是劣迹斑斑,都犯有命案在身,将随高绍基一起被押解东京。

    剩下的士兵,当场剔除掉老弱,发给一笔钱打发回家种田,重整为五个指挥,当然由章钺派宣崇文接管了。张匡图仍带自己的两指挥,章钺暂时没插手。

第0072章 老于世故

    这些事情到下午才忙完,封乾厚办事效率很高,不但封查了府库,还将实有帐目都记清楚了,而且又派兵逮捕了高绍基的家人,封查了他的家产。

    至于原来的帐目,暂时没人有兴趣看,都是些假大空的东西,但用处还是有,可查出很多信息,只待以后再看,再问原来的帅府属吏。

    章钺回帅府时,封乾厚正写完凑章,又润色了一下,才满意地递了过来。章钺放下茶盏,飞快地看完,但骈文有点不好懂,只好又看了一遍,才弄明白意思。

    “这样写很好啊!就要从高允权驱逐周密,自己当节帅的事开始说起,这是不忠,杀妻祖刘景岩,这是不孝!高绍基于本月初冤杀观察判官李彬,并向朝中诬告,这可是滥杀欺君的大罪!还有欲行不轨,图谋兵变,这对父子不忠不孝不义!朝中诸公最恨这种人,我已经预感这凑章送回中书,中书令冯道一定会力主正法,以儆效优!”章钺看完大笑着说。

    “那是当然,所以我劝你不急不缓,软硬兼施。若依皇帝手诏,恐怕真得等折从阮出面了,现在我们办妥,可以通知他一声,折令公也省得屯兵延州了。”封乾厚略有些自得地微笑道。

    “那接下来呢?”章钺不由问道。

    “手尾处理清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封乾厚眨巴着三角眼,双目精光四射。

    “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章钺拿起笔,准备把凑章照抄一遍,明天好快马急报东京,同时人犯也要送走。

    “嘿嘿……我也知道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封乾厚精明过人,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

    “那明天接见一下本州官吏,张匡图若识相,符节印信应该会交上来,再把人犯和凑章送走,后天我们开始走访。延州九个县,金城县不用去了,派薛文谦去金明、丰林,包括州治肤施县;

    明金荣去……这家伙太粗鲁,办这细致的事可能不行。派第六指挥使权道谨去临真、延安两县;至于北面的延水、延川、罢交县的塞门镇、芦子关一线,我们就亲自跑一趟了。”章钺心里有本帐,很快就说出了接下来的安排。

    “你已经考虑得很周到,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了!”封乾厚点点头道。

    次日,高绍基和他的亲信部将由明金荣率三百人押送东京,顺便还带着章钺写回家的信件,韩盛陪同南下,他要去联系卞极和韩氏商行,把粮食带回来。

    诸事安稳,延州事态基本平息,章钺率一指挥士兵出发走访,不过他要先送宣崇文赴庆州,临走时再三交待,苹果和各种果树苗、以及油茶、棉花的重要性,趁惊蛰节还没过,树苗带回来正好载种。

    宣崇文皱眉苦笑道:“我在河北虽然住乡下,没做过农活,但也知道一些农事,你说的这些东西真有那么大的妙用?”

    “当然!那妙用大了去!做好了就是金山银山,到时我们有花用不尽的钱!我也会留心,若找到也带回来!”章钺眼冒星星,满脑子的营养快线、棉布棉衣,一脸的歪歪。

    “好吧!反正有两都士兵,到时让他们找!”宣崇文点点头说。

    “那可不行,士兵找回来,你要让熟悉农事的老农亲自鉴定,不管有用没用,是或不是,都要带回来我看!”章钺怕他没这个认知,干脆把话说死了。

    “。。。。。。。”宣崇文无言以对,抚着额头腹诽,你这个财迷,我也是醉了!

    送走宣崇文,章钺带上封乾厚前往延州西北黄河岸边的延水县,那里是与河东隰州、北面绥州交界的地方,所以作为走访第一站。中途要经过延安县,权道谨率一都士兵随行,然后将南下临真。

    延安是中县,县令品级为正七品上,名叫秦明善,中等身材,年四十余岁,长着一张黝黑的大方脸,蓄了一下巴短须,乍一看还以为是武夫。

    “秦县尊!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还没来?会不会是弄错日子了?你看大伙儿都在这吹着冷风也不是个事……”县丞名叫刘显文,也有四十余岁,他是本地乡绅大族出身,为县吏几十年了,这时过来请示。

    “再等等看吧!”秦明善可是接到帅府同僚来信说了,那位章巡检原是禁军都使,到延州就抓走了高氏,还清洗了一番,时机把握和之后一系列人事安排,可谓是十分准确到位。这么老练的武人,只怕不好说话。

    “来了来了!看那势头怕不有上千兵,一水儿的铁甲,军容齐整得很,高家牙兵都比不上……”一名在高处山坡上望路的差役跑下来,喘着气说。

    “章巡检到了!大伙儿给我精神点,准备迎接!刘县丞派个人去催催张县尉,驿馆要打扫干净,吃喝用度要添置齐全!”秦明善分派任务,倒是一点不含糊。

    “也不办桌酒宴招待,要是怪罪怎么办?”刘显文疑惑地问。

    “这些武人,只要照顾好他们的士兵,那比什么都强。洒宴钱省着,夏天雨季前好修缮县衙房屋。”

    刘显文无奈点点头,心中郁闷不已,这秦县令老于世故,还精打细算的,想从他手中抠点油水真是难。

    一队兵马很快近前,数十骑从簇拥着一名身着绯色官袍的年轻官员,黑面方脸,眼神锐利;另一人身着青袍,年三十来岁,脸色微黑,三角眼,鹰钩鼻,看起来阴絷可怖。

    “听闻章巡检欲前来视察,下官延安县令秦明善深感荣幸,特率本县官吏乡绅出城迎接!”秦县令也是老官僚,溜须拍马可是相当流畅。

    “废话少说,我的士兵先安置,然后升堂,本官要了解一下本县情况!”章钺可不跟他罗嗦,他是军人作风,简单直接,直切正题。

    “章巡检可稍事歇息,下官马上安排妥当!”秦明善也干脆,与武人打交道,他一点都不陌生,而且算是得心应手。

    因为他这个县令不是正途出身,原是延州节度度支使,算是高级幕僚,后来高允权上位要用自己的亲信,就找个借口过错,把他贬放下来做了县令。

    现在高氏伏法,秦县令心思又活络起来,又有点纠结,这位章巡检看来不错,但官职太小,而现在又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0073章 财赋食货

    由县令秦明善陪着,章钺和封乾厚、权道谨率兵进城,一名小吏带路,副指挥何成惠率兵住进一座临时清理出来的大宅院。张智兴带着十名亲兵随章钺进县衙,直接升堂问事。

    章钺带着封乾厚、权道谨在边上旁听,秦明善坐了主位,他先让主簿找来了本县户籍档案,以及税赋帐册、刑事案件卷宗,一个县的行政工作主要就是这三大项。其它小类别的事,都是这三大项的分支。

    “卑职名叫张敬真,是本县主簿,负责掌管这些,本县下辖十六个乡,总户数为八百五十户,口数八千一百……”

    “停!”县主簿还没说完,章钺已经听不下去了。

    这个数据水份太大,一个中县十六个乡,户数不过千,口数八千,这他娘一户到底是多少人?难道说家家都是田庄无数,奴仆数百,个顶个都是豪门?

    “缴纳赋税的共有几户?主要缴税人又是哪几户?报实数!”章钺挥了挥手,直指问题关键。

    “在册的都是要缴纳赋税的,其中田产较多的有三十余户。”说到这里,县主簿张敬真有点忐忑不安。

    “马上把这三十余户的家族成员简历,拥有的产业情况写个报表,明天一早拿给我,退堂!秦县令随我去驿馆。”章钺站起身,黑着脸大步就走。

    到了县衙前堂,这儿有一个单独的大院,专门用作招待来访的上官,章钺现在就住这里,亲兵们已在门外站岗值守。县衙安排了几名婢仆暂住外院,好伺候上官饮食起居。

    三人在堂上落座,章钺就不满地说:“秦县令!你这个县是什么情况?是县中下属不称职,还是你不称职?若有什么难处,也可一并说来!”

    “不瞒章巡检,非是下官不想做事啊!延州帅府在册兵员编制是十个指挥,还有领着散官不在编内的,这其中不少军官都是本县人,再加上帅府属吏若干,州衙官吏上百,还有本县官吏,再加本县大户,这户数田产的事牵一发动全身,实在没法理清。本县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维持下去,但愿高氏倒台,情况能有所好转吧!”秦明善一脸苦色,搬着手指头细算。

    “看来这事是有点难办,其他各县也是如此吗?”章钺皱眉问。

    “肤施周边几个县都是如此,北面三个县和南面三个县要好点,但穷困得很,都是下县。”秦明善对整个延州情况都很清楚,这时说起来很肯定。

    “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我记得河北情况也是差不多,南方的唐州、岳州情况稍好点。”章钺苦笑道。

    “延州可有什么大商家吗?或者本县商户情况,你应该都知道一些。”封乾厚在旁开口了。

    “有几家是从事行商的,本县最大的商户就是刘县丞的从弟,名叫刘显声,他花钱买了个指挥使的官身头衔,但从不去帅府当差,只和延州大族张家庶子张全绪一起,往朔方贩青盐和牛马皮毛,南下关中各地散卖。其它都是小商贩,我也记不清。”秦明善解释说。

    “很好!劳烦秦县令回去整理个商贩名册简历,以及所贩货物价目行情,明天早上给我。”章钺听得眼睛一亮,延州行政和市场商贸情况渐渐在心中清晰起来。

    次日早膳时,秦县令送来了两个小本子,一个是户口赋税,一个是商贸。章钺接过来随意翻了翻,感觉很满意,递给权道谨,让他仔细看看。

    “你今天南下去临真县,也必须如法炮制一个报表帐册上来。这个秦县令还算是好的,有的县中官吏油滑得很,你可别被他们蒙骗了,但也不能动粗,明白了吗?”权道谨是读过书的,虽然识字不是很多,能读懂公文军报,章钺打算好好培养他。

    “卑职明白了!嘿嘿……要是写得不清不楚,俺就让他们多写几次!”权道谨二十余岁,虽然长得五大三粗,还蓄了两撇小胡子,看着就是个武人,但心思细腻得很。

    “哈哈……就是这样!”章钺大笑着一拍权道谨的肩膀,又吩咐道:“你办完差顺便去将金城县的事也办妥了,大营暂时不迁,还在那些儿。”

    “是因为朝中旨意没下来么?”权道谨嘿嘿笑着问。

    “给你点阳光就灿烂!多嘴!”军官还没到级别,就不该考虑政治的事,章钺当然不会跟他说了。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章钺率兵出城,调出一到三都给权道谨为随从,自领亲兵和四、五都共三百人往东北。先到延水县住了一晚,这是黄河边高地一个穷乡僻壤,人口不多,户税也少。这处黄河水流湍急,无法行船,只能以羊皮筏子找个平缓的河湾渡河,所以行商的很少,基本都是农户,兼营渔猎。

    西北面的延川县要好点,因为与绥州交界,党项羌人时常赶着多出的牛马皮毛南下,换取盐巴布帛等生活用品,当然他们不懂行情,往往卖不出好价格,觉得被骗了,就干脆越境劫掠。而县里并无驻军,往往是关闭城门了事。

    这些还是横山南面清涧一带的熟羌,如果是北面来的会大掠乡野,甚至攻打城池,劫掠一空席卷而去,反正高氏的彰武军是不敢出城追击的,就算追也追不上。

    这些地方行政乱糟糟的,边防根本不存在,也是因为夏绥李彝殷时服时叛,在辽国和大周之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不过本身实力还弱,不敢玩自立,名义上还是服从中原大周的,所以就形成了这个边防局面。

    整顿军务,稳固边防,这得要大把的钱,章钺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在延川县休整了一天,县衙提供了部分粮食,自己又买了一些,做成军用干粮,继续出发,前往西北面的罢交县,顺便看看芦子关。

    直线相距一百二十里,路程不算远,但途中很多山路,弯弯绕绕可就远多了,三百人走了整整四天才到罢交县,因为路上听说了罢交县一些不好的情况,故意等到城门即将关闭时才突然出现。

    一面派人通知县令,一面率兵大摇大摆地直接闯进城了。到城内大街上,县令张广仁才率本县官吏急匆匆赶到,当即将一行人迎进城内安顿下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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