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玄幻魔法锦衣绣春TXT下载锦衣绣春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锦衣绣春全文阅读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3.扭转

    对面的李景隆平安翟能等人也许还有着怀疑,想要拼杀过来一举打垮朱棣,可是李景隆胆子小,已经吓坏了,连连的对着身边的人不断的摇手,人马便渐渐地退了回去。我对着战士们喊了一声,大家都冲向那个高坡,待我爬上去走到朱棣身边朝下面一看,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正惊讶之间,朱棣已经下令道,“快!快退回河提!”

    众将士这才明白,他们的王爷给对方唱了一出空城计,根本没有什么救兵,那只不过是朱棣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赌的最后一招,所幸的是对方在朱棣的积威之下暂时的退回去了。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往对岸的河提赶了过去,总算在浓的散不开的血腥气味儿中短暂的吸了几口气。

    战士们全都是灰头土脸,身上或多或少全都负了伤,就连朱棣,头上的发髻也散了开来,长长的头发束在金环中,随风飘散开来,有说不出的悲壮和凄凉。他的身上也沾满了血污,分不清是别人的血还是他的血。厮杀到最后,两军都红了眼,只凭着衣着去分辨敌我,谁都是见人就杀。我想,就算朱棣征战二十多年,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殊死搏斗吧?

    “李景隆虽蠢,但是他手下的那几个人可不笨,我们使计退了回来,不消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发现端倪,定会追上来。可是我们所有的人都已经上了战场,再也拿不出一兵一卒来补寄了。如果一路杀一路退,我们会直接被逼回北平城,再次面临被攻城,那时候,可就再也突围不出去了。”三保也退了回来,对着朱棣忐忑道。

    朱棣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将士,以及数以万计渴望的目光,他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漂浮不定的笑,他嘴角微动,只说了是个字,“没有退路。”

    我走到朱棣身边将他的胳膊抓住,“你受伤了!你一身的伤!”

    “不继续下去我不止会受伤,还会死。”朱棣冷厉而又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又扫了身后众将士一眼,“他们也会跟着给我陪葬。”

    就在此时,忽有上万人震天的呼喊声传来,“灭燕!灭燕!灭燕!!!”朱棣立刻往前走去,三保上前递上了千里眼,朱棣拿在手上看了过去,冷冷的说道,“是翟能!”

    “这个老儿,今天不徒手杀了他,我便战死在这战场也不离开!”三保一句话说完,对着递上狠狠的吐了一口,便对身后的人扬手道,“兄弟们!跟我来!杀啊!”

    一夜未休,又从天明厮杀到中午,所有人都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不是死就是杀!既然暂时还死不了,那就杀吧!杀死一个是一个,好拉陪葬的!

    朱棣也迅猛的跨上了马背,举着长枪率先喊道,“杀!”

    如果不是大敌当前,容不得任何人有半点马虎,我绝对已经找一块空地嚎啕大哭了!昨晚上看到那战后的乱尸堆,给我的震撼已经惊天动地,看到那些尸体,不关你事什么人,你都会情不自禁的想要放声大哭,哭那些生命贱如草芥,哭那些战争残酷无情。而现在,我正在制造昨晚上我见到的那种画面!身处其中,如在人间炼狱,逃也逃不掉,唯有炼人,不让别人炼自己!

    我也随着朱棣冲了过去,看到那情形却心惊肉跳起来,朱棣已然被一群人包围起来,纵是有万夫之勇,依旧是无奈英雄气短!我也想去救他,可是我刚出来,便也被十多个人包围起来寸步难行,再看身后的燕军将士,全部都被翟能带过来的大队人马包围了,自保尚且困难,何谈护主?

    此时却见朱棣奋勇将长矛插了出去,杀死了最后一个敌人,他此时手无寸铁,端坐在马背上,仰天长啸起来,“难道天要灭我!我到底哪里做错了?哪里做错了!”

    翟能父子骑着高头大马走向朱棣,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他,“王爷,不是天要灭你,是天子要灭你!好好地王侯贵胄不做,你偏要做反贼,如此逆天行事,难怪老天要收拾你!若不是皇上有令,保你一条性命,我现在立刻便能手刃了你。怎么样,我们的大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你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怎么样,还不下令投降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朱棣被人如此羞辱。他骨子里流淌的事天子的血脉,个性一向桀骜不屈,怎么能被这样一介区区武夫侮辱?看到他这样绝境无助,要比我自己受辱还难过万分。我摇着头,流着泪,也不知道是希望他投降还是希望他战死。

    而所有的燕军也完完全全的领悟了朱棣的宗旨,即便主帅受围,依旧没有一个人缴械投降,反而越战越勇!大家都是拼着一个念头,不成功便成仁!

    就在这毫无回旋的余地,突然狂风四起,飞沙走石,漫天黄雾!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迷得睁不开,不论是南军还是北军,谁都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兵刃,只顾着揉眼抱头。就在这时间凝固的一瞬间,突然一声剧烈的咔擦声,接着就是一个绵长的惨叫声。我也顾不得去管发生了什么,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凭着记忆便勒着马往朱棣的方向冲了过去,也不管看到的是什么人,遇到便杀,谁也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突袭,都还没有做好准备便已经倒在了地上,如此,我身后便是一条血路,朱棣已经明白了我的意图,迅速的往我这边飞奔过来,我们两人汇合在一处,总算有个照应,一边杀敌一边退回,慢慢的总算和自己的将士们连在了一处,待黄沙散开,往那边看去,却大吃一惊,只见翟能父子身边一个扛旗的小将倒在地上,摔得半死不活,而他的身畔,则是北军的军旗,被狂风刮断了,七倒八歪的耷拉在地上,翟能的脸上满是惊恐,他手下的人也都大惊失色,全都看着那断旗躁动不安起来,谁也想不到为什么会突然来了这一阵狂风把他们的主帅旗帜给刮断了。

    我瞅出了端倪,趁机大喊道,“南军北伐,逆天之行!连老天爷都要发怒了!燕军必胜!逆我者亡!杀啊!”

    燕军本已到了强弩之末,看到这个转机,又被我鼓舞一番,顿时人心大振,全都挥着兵器杀了上去,南军帅旗被风折断,本就军心溃散,再兼北军斗志昂扬,竟一下子抵挡不住,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们迅速的带了一队人马往他们的后翼兜去,将他们的退路堵死,狂风还在刮,朱棣命人点起地上去年冬末留下的枯草,那火势如一条火龙瞬间便冲上了天空,吐着信子。狂沙黄,怒火红,漫天都是燎人的颜色,那热浪一阵阵的推向南军的战士们,将他们冲击得四散开来。而三保,便率领着重新整顿起来的燕军追击起来,片刻功夫,整个局势便全部扭转过来!

    朱棣将马儿骑到我身边来,在我身边打了个转儿,两匹马儿首尾相对,而我俩在马背上面对面,朱棣对着我伸出一只手掌,我会心一笑,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狠狠一击,那手心传递过来的事力量,是信心,是势不可挡的万马奔腾的气势!

    李景隆和平安在其后看到这冲天的大火烧了他们的最得力的生力军,而燕军又势如破竹的追击了过去,全部都被震慑住,率领大军连连往南退去,更有老将郭英被烧得七荤八素,不辨方向,率着人马往西逃窜了去。

    待战场上宁静下来,漫天狂沙也渐渐散去,朱棣昂首坐在马背上,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好像被镀了一层金,整个人凝固成一座雕像,众人只要看到他,便已经觉得安心,如果说在此之前,随他造反不过是情势所逼,那么现在,所有南军都是心悦臣服的跟着朱棣,誓死与他一起开拓一片新的江山。

    燕军正在搜检战场,良久,才有人前来报道,“报告王爷!翟能父子已经双双自杀。”

    朱棣看都没有看那报告的小兵一眼,调转了马头,背对着他,冷冷的说道,“去了铠甲,吊到大营入口三天,我军见者必要唾弃!”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那是一个全新的朱棣,我没有见过的,心里既有兴奋,又有一股冷冽如寒霜般慢慢爬了上来,挥之不去。

    朱棣对我呼道,“我们也反追他们去!”

    他的语调中满是胜利的喜悦,我知道,这一场战役,虽说我们赢得侥幸,但是终归是赢了,朱棣以十万大军打倒了朝廷的六十万大军!这是怎样的魄力和能力才能做得到!从前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现在,所有人都信了,因为他们亲眼所见,有人能做到,这个人就是朱棣。只要跟着朱棣,他们也可以成为这个神话的创造者。

45.瓶颈

    朱颜血心满意足的微微笑了笑,那微笑却牵动起她脸上的伤口,她的嘴里发出了嘶嘶的的声音,一瞬间,她便又恢复了冷漠,对着朱棣几乎命令道,“还有,给我一把镜子,现在,立刻!”

    朱棣面不改色,弯下腰去,柔声道,“这里没有镜子。”

    “你骗我!”朱颜血的脸憋得通红,看得出她正极力的掩饰自己的激动,“给我一把镜子。”

    朱棣的双眼似乎带着深潭,对她看着,耐心的说道,“本王没有骗你,行军打仗,全队都是男人,扛兵器被褥尚且累得气喘,哪里会有人还有心思去随身携带着镜子?”

    朱颜血脸上的血气慢慢的退了下去,显然她相信了朱棣的托词,于是她把眼睛移向了我,几乎带着绝望道,“你不是女人吗?你身上难道也不带镜子?求求你,让我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吧。我不会怎么样的。”

    我摇摇头,诚恳的说道,“我的马在林子里便被你的手下惊走了,我的行李都在那匹马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

    朱颜血抿着嘴,对我的答案一点也不满意,但是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过了一会,我再看向她的时候,虽然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却看到她的枕头渐渐地濡湿了。朱棣拉了我一把,轻声道,“走吧,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跟着朱棣往外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去,朱颜血依旧是方才那样一动不动的样子,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起来。

    到了外面,我对朱棣问道,“一万多号山贼,只有一小半受到些训练,还有那么大半是没有开化的野蛮人,简直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啊。”

    朱棣笑道,“这些人只要到我麾下,难道还让他们继续匪里匪气的吗?你知道我的神机营有多少人从前是游手好闲的混混,甚至囚犯吗?”

    我目瞪口呆,“那些人你也敢往军队里拉?”

    “一块好钢,拿去做了镰刀,它便只能用在农夫手里割割麦子,若是到了一个好的工匠手里,铸成了利刃,便能成为传世的名剑,只要底子好,根本无所谓曾经有过什么不光彩的经历。”朱棣谈笑风生,仿佛已经将那些山贼收入囊中一般。

    我见他自信,便也不再担忧。朱颜血受伤太重,不便行走,军中又唯有我这一个女人,只好留下来照料他,而朱棣率先领着大军继续南下,追击李景隆带走的那些败兵。我见朱棣疲累的很,便劝他歇息两天再出发,他却告诉我,德州城内有李景隆从朝廷带来的百万担粮食,只要抢攻下德州,便能得到那些粮食,如此,正好可以给已经弹尽粮绝的北军一个强有力的补给。我听他如此说,才不再坚持。

    我与他一小队士兵在大营停留不过几天,朱棣便派人送了消息回来,原来他们一追到德州,李景隆那一起人依旧被朱棣的余威震慑,连抵抗一下也不敢,便立刻收拾家伙带兵跑了,这一下子朱棣不费一兵一卒,便攻占了德州,又得到了那百万担粮食,喜不自胜。如此,山东地界,也算打开了一个犄角,朱棣的燕军以锐不可当之势一路横冲直撞的往南冲去。

    等到朱棣在济南城外的大营扎好之时,朱颜血的身体也差不多好了起来,我还没有开口,她便说要去济南帮朱棣攻城。我观察了一下她的气色,确实觉得她恢复了不少,便答应带她一起上路。

    一路上到处都是流民,民不聊生的街道上,处处可见饥饿的难民。我皱着眉头,正慌神之际,回头突然不见了朱颜血,立刻便四处张望起来,对着同行的几个士兵问道,“朱小姐呢?”

    那几个人也奇道,“刚刚还跟在您身后,慢慢的便退到后面去了,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我突然想起什么,立刻转身往回跑去,果见一个卖胭脂水粉的货郎挑子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朱颜血双手捧着脸,对着挑子上的镜子痴痴地看着,满眼都是惊恐。我一下子追了过去,一把将她抱住,她却开始疯狂的挣扎起来,“不要!不要!砸了它!那是谁!那是谁!”说着,已经抬起脚将挑子踢翻,货郎见状,抓住朱颜血便嚷嚷道,“什么臭娘们这么凶!你赔我的挑子!赔我的水粉!”

    朱颜血伸手便往腰间抓去,我知道她是抽鞭子,便抓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你现在可不是山贼了!”

    朱颜血红着眼睛道,“这人放着这镜子在这里羞辱我,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我朝那人扔了一锭银子,喊道,“快跑,快跑。”

    朱颜血像发疯了一样挣脱我的束缚,走到哪货挑子前,将那铜镜一直踩踏,那些胭脂水粉也散落一地,掉的到处都是,只是动乱岁月,妇女姑娘们都没有了打扮自己的心思,也没人敢捡。

    朱颜血发了半天的疯,她大伤初愈,渐渐的也没了力气,才停下来,犹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我走到她面前,冷冷的说道,“你疯够了没有,不是要从良吗?不是要招安吗?就你这样一身的匪气,一点点不顺心便拿陌生人出气,还能成什么大事吗?”

    朱颜血瞪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也改变不了什么。”谅她不会再伤人,我便转身道,“你爱继续发疯就继续,我可要带着战士们赶路了。”

    朱颜血看了我良久,终于将鞭子收了起来,牵起自己的马,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直到出了城,她依旧很是低落,饮食也减了很多,我见她每次动作稍有些开,面上便有痛苦之色,便问道,“你怎么了?伤还没好?”

    朱颜血看也不看我一眼,并不答话。我撇了撇嘴,走到她身边,将她的马接了过来,趁她不备,对她胸口便是一推,果然,她立刻尖叫起来,我看情况不对,便命士兵们远远走开,这才将她胸衣解开,才解到内衣,便见到纯白的内衣上已经渗出了鲜血,皱眉道,“这是你踢坏货郎挑子的时候太过用力造成的。”

    朱颜血依旧不答话,我替她简单的敷上了金疮药,然后走到自己的马匹前,从包袱里找出一件宽大的带帽披风来,送到她面前道,“你穿这件衣服,把帽子戴起来别人就看不见你的脸了。”

    朱颜血看了我一眼,似乎思虑了一下,才将披风接了过去,披在身上,戴上那帽子之后,遮住了半边脸,居然更显出一番别样的异域风味来。她的眼睛生的极美,灵动且高傲,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我多看了几眼,都有些痴迷,便道,“疤痕会慢慢淡下去,而且等到王爷当了皇帝,什么样的大夫都能找得到,不愁治不好你的脸,你不要担心了。”

    朱颜血又看我一眼,这次的敌意已经少了很多,许久,她才说道,“我想打个半脸面具。”

    我愣了一下,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好,到下一个集镇,我替你找个顶好的匠人帮你打。”

    朱颜血没有在说话,骑上马往前走去了,我也紧随其后,在另一个集市上,我找了一个口碑很好的匠人,给了他一锭金子,道,“用这金子给那姑娘打半面极薄的面具,勾上花纹。你能打得越薄,省下的金子越多,省下来的都归你,作为工钱。”

    那匠人听了高兴极了,立刻便去拉起了风箱,开始劳作。果然不愧为一个心灵手巧的能人,不过半天的功夫,他便按照朱颜血的脸型打造出半面金面具,那面具薄得几乎像一层纸,戴在脸上毫无感觉,上面还有细碎的兰花纹路,很是精致,朱颜血戴上之后,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对我低声说道,“谢谢。”

    我也笑道,“不谢。这面具很适合你,也很漂亮。”

    朱颜血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面具摩挲起来,好像在摩挲自己从前那光洁的肌肤一般,我看了,不忍打断她,便默默地站在一边,对匠人道了谢。

    再次出发时,朱颜血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低沉,偶尔也会和我们说两句话,极少数的还会笑一笑,就这样,过了十多天,我们追上了朱棣的大军。与我想的不一样的时候,朱棣的大军依旧驻扎在济南城外,并没有攻进去。

    我本来以为这样一座孤城,没有任何人防守的,以朱棣十几万的兵力想要进去,简直势如破竹,可是形成了这样一种不相上下的对峙之势,是我没有料到的。待我赶到朱棣的帐篷之内的时候,他正站在一个沙盘前,细细的看着那沙盘,好像出了神。

    直到我走到他面前,他才微微抬起头,依旧是皱着眉,淡淡道一句,“你来了啊。”便又低头继续研究那地势去了。

    我不禁奇道,“德州不费一兵一卒,一天便攻破了,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攻下济南城?”

46.水漫(1)

    朱棣嘴角抽动,并未搭话,朝我身后的朱颜血看了一眼,皱了皱眉,遂向她点点头,“你也来了?”

    朱颜血淡漠了看了他一眼,“我的兄弟全都献给你了,自然我也要跟着来。”

    朱棣不再说话,对我们俩一起道,“出去把副将们喊来。”我愣了一下,他表面上是在让我帮他办事,实际上却是想要驱逐我走出他的帐篷。他要和副将们说的话,是不想让我听到的。我又朝朱颜血看了一眼,心里安慰道,也许是朱棣不好意思直接朱颜血走,所以把我也催出去了。

    为了不影响他办事,我便以身作则先出来了,朱颜血也跟着出来。副将们一个个钻进了帐篷里,我和朱颜血便去找事务总管要了两个帐篷先安歇下来。

    待朱棣他们的会议结束,已经大半晚上了,朱棣这才找人来唤我们一起去用晚餐。

    行军在外之时,朱棣一向吃得很简朴,和手下的士兵们无异,这是他的习惯,也正是士兵们敬服他的原因之一。我很早就了解到这点,所以看着桌子上的稀粥和几碟小菜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惊讶,朱颜血却一脸的不高兴,确切的说,是半脸的不高兴----她那露出来的半张依旧姣好的脸上,全都是不满,皱着眉头,好像那些吃食跟糟糠一般,难以下咽。

    此时只有朱棣,三保,我,朱颜血,大家都端着碗吃了起来,只有朱颜血并不动筷子。朱棣望了她一眼,微笑道,“朱女侠,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堂堂北境的王爷,出兵作战,便吃这个东西吗?”朱颜血毫不客气的说道。

    朱棣笑了笑,“哦,对不住,忙忘了,今儿并没有叫厨子加菜,本王忘记有客人在了,我们自己人都是吃这个。”

    朱颜血这一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了。吃,便说明自己骄纵无常,不吃,便说明自己承认了自己不是这里的自己人。脸色变换几道,十分难看。好在三保已经迅速的唤人进来,要求去再端几个菜并一盘窝窝头过来了。朱颜血却已经站起身来,拂着脸面冷冰冰的道,“启禀王爷,我今儿不舒服,暂且不用餐了,你们自己吃吧。”

    说着便往外走去,朱棣并没有说话,三保却举着碗喊道,“喂!我叫了加餐啊!”朱颜血却已经没有了踪影。三保撇了撇嘴,“看来她们山头上的伙食不错。”

    我忍住笑,用筷子敲了他一下,“不要贫嘴。”

    饭后,朱棣与我一起在营地散步,并且告诉我,李景隆早八百年就已经带着朝廷的士兵跑得影儿都没有了。可是这济南城内的民众却自发组织了起来,抵死顽抗,誓不开门,因为抵抗的都是普通百姓,又不能用平常对付敌人的手段去对付他们,所以竟然一时成了僵持之势,如何也攻不进去。

    我皱眉道,“那总也有人在组织这些百姓啊,想不到济南城内还有这样的厉害人物,能把一城的人民凝结的这样紧密。”

    朱棣冷笑一声,“你就是死也想不到这人是谁。”

    “朝廷中还能领兵的几个大将你我闭着眼睛都能数出来,你既这么说,那这个人一定不在那行人之列。济南,这里是济南,山东参政是个饱读诗书刚正不阿的人,你我和他几年前有过接触,或者说……有些过节。王爷,你是不是没想到,秀才遇到兵,竟然是兵干不过秀才?”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看来我又低估了你。”

    “铁弦虽是书生,别说作战,只怕连一本兵书都没读过,竟有这么大的本事,我想他和你是一样的。城破了,便打算以死殉城。作战虽然讲究的是策略,实力,但有时候偏偏是那股子不给自己留回头路的决心。就好比你一路打来,一直抱着不赢便死的决心一般。”

    朱棣看着我,脸上带着欣赏的笑意,“你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不管装的是什么,对你没有二心。”

    我和朱棣在月光之下对视,他哈哈大笑起来,将我揽在怀里,柔声道,“对不起,上战场以来,就鲜有时间陪伴你。”

    “我不是一直在陪你吗?”我反问道。

    朱棣并没有回答我,而是靠近了我,双手抱住我的头,细细的看着我的眼睛,“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光,聪明的光,和天上的星辰无二。”

    “我如若是星辰,那你便是月亮,我是围着你转的。”

    朱棣抬头看向天空,星空璀璨,一轮满月挂在中空,四周是啁啾的虫鸣,寂静中仿佛只能闻得朱棣的呼吸声。他突然轻声道,“我们看到的星星小的可怜,月亮倒好像大了许多,只是它们离我们都是那么远,谁又知道那些星星是不是在更远的地方发光发热,所以显得倒比离我们近些的月亮小呢?”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简直不敢相信这种言论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朱棣见我发愣,揉了揉我的肩膀,“傻丫头,我不过说几句世人听来大逆不道的空话,你倒呆住了。”

    “不,这不是空话。也许你说得对呢。有的东西看起来渺小,其实很强大,有的东西看起来空有块头,也许很虚弱。咱们要不畏强权,戳破那个纸老虎。”

    朱棣轻声道,“你赶了这么多天路,快回去歇息吧。”

    “你呢?”我有些奇怪,往往这种时候,朱棣都是会邀请我陪他做事,或者直接便让我在他的帐篷的歇息的。

    朱棣的眼神中有些躲闪,“我还有些事要找副将们商量。济南虽然不是真老虎,却也不是纸老虎呢。”

    他搬出了副将,我也不好再说我也可以商量的话了,只好点头应允,往自己的帐篷走去。旅途毕竟奔波,疲惫是肯定的,很快我就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我便醒过来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我总觉得昨夜有什么事发生,而这发生的事,恰恰是朱棣不愿意告诉我的。我想到昨晚上朱颜血没有吃晚饭,今早一定很饿,便邀她一起,前去吃早饭,没想到一到她的帐篷,却发现已经没有人了,不由得有些惊异,只得又到朱棣的帐篷,没想到却已经看到了朱颜血。她正端着一碗燕窝,用一把小勺挑着,而其他人的碗里,依旧是白粥咸菜,她看到我进来,微微笑了笑。

    朱棣对我说道,“过来坐下。”

    我撇了撇嘴,走了过去,立即便有人给我端了一碗早餐过来,我低头一看,却也是碗燕窝,不由得有些纳闷。三保笑了起来,“你是不是好奇为什么你和朱女侠碗里的东西跟我们的不一样?”

    “是啊,行军打仗,你们还带着这些贵重的玩意儿吗?”

    “倒是带了一些,王爷体恤下面人,想着难免会遇到伤亡,除了带了药物,还带了些补品,给在战场上受伤的战士们补身子用的,上一次白沟河之站几乎用光了,就剩了这么点儿。朱女侠身受重伤,伤好不久,身子虚,所以就拿出来了。王爷想着你也不是什么结实的身子,便叫给你也留了一碗。快趁热吃吧。这东西虽然也不是多贵重,现在在军中倒是很难得的呢。”三保笑着一五一十告诉我。待我听完了,心里却已经暖了起来,朝朱棣看了一眼,他也只是低头吃着自己的白粥,并没有看我。

    朱颜血却站起身来,道,“我吃饱了,你们慢用吧,我的手下飞鸽传书告诉我,马头峰的兄弟还有五天便能赶到,我去接接他们。”

    朱棣点头,“你去吧。郑和,你派一小队骑兵陪着朱女侠,保证朱女侠安全。”

    三保答道,“是,王爷。”

    待朱颜血离开,我朝她的碗里一看,那燕窝却还有大半碗剩在碗里。朱棣也看到了,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王爷,不打算行动什么吗?难道一直在这城外徘徊着?”

    朱棣却朝外看了看道,“还没到时机呢。咱们的章正夜观天象,说今明两日会有暴雨。”

    “怎么,暴雨倒也影响战机了?"朱棣从来不是会为天气影响作战计划的人,有时候甚至会趁着这种严酷的天气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这个样子,是极其不正常的。我虽然觉得怪,却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大军在济南城外至少已经耽搁了半月有余,这不是朱棣的风格。

    傍晚,天上果然下起瓢泼大雨,而这大雨,又整整下了一夜,连我们的帐篷里也大多数漏进了雨水,战士们苦不堪言,都拿着瓢盆往外泼水,我也赤着脚站在水里,手里提着靴子,看着雷光闪电,心中着实有些害怕。朱棣就在这个时候撑了一把油纸伞,找到我,“你怎么这样干站着,我那里地势高,去我那里吧。”

    说着,便看到我脚上连鞋子也没穿,便二话不说,直接将我背了起来,往他的营蓬走去。

47.水漫(2)

    到了他的帐篷,果然地上要干爽很多,也没有漏水的现象,朱棣命人打了一大盆热水,让我上下清洗了一遍,把我安置到他的床上,才又要往外走。

    我不禁喊道,“王爷,你还要出去吗?”

    朱棣回首对我笑笑,“把你的问题的解决了,战士们的还没解决啊,你在这里等我,等雨停了我就回来。”

    我抱住被子,咬着嘴唇点点头,朱棣便又撑着油伞出去了。雷声轰动,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枕边和被褥上仿佛还留有朱棣的气息,我竟有些迷醉在那气息之中。

    朱棣直到深夜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我眯着眼睛道,“雨停了吗?”

    “停了。”

    “总算停了。”我大呼阿弥陀佛,没想到朱棣却道,“我倒希望老天爷多下一会儿呢。”

    “为什么?”我不解。

    朱棣笑笑,“没什么。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睡下,明天又要起不来。”

    我撅着嘴,“你跟我说雨停了你就回来,我一直盼着雨赶快停呢。”朱棣一听,这才笑着走到我身边,一边脱着身上的湿衣服往地上拧着水,一边笑道,“你这么说,我倒是不对了。待到攻下济南城,我带你去大明湖走走。”

    我抿嘴笑了起来,“还算懂事。”

    朱棣洗漱好,我便背过身子去,他很快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贴身睡衣,这才在我身边躺下,我正想着他会有什么行动,他已经翻过身子来伸手将我环住,贴在我的脖间沉沉的呼吸了。我笑了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太累了。

    第二天,天气已经转晴,但是战士们依旧没有行动,我越发的奇怪,想问朱棣准备何时攻城,却找不见他的人影,好容易逮住了三保,三保居然也推说自己忙碌,一溜烟便跑了,我看着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地上还有一滩湿乎乎的水渍,不由得讶异,天明明已经放晴了,这家伙为何还是这么一直落汤鸡似的?

    一直到傍晚,我因为想到附近小镇买一把梳子,便没有和朱棣说就私自去了。每个城市城墙之外也会有几个集市,供周边乡村里的子民前来采购必要的生活用品,而我到达小镇的时候,却惊奇的发现,这样一个零落的小镇,还是傍晚,街上熙熙嚷嚷的居然挤满了人!本来我还以为因为济南乃是交通要镇,四通八达,是以经济发达,连个周边的小镇都这样热闹,可是走近了一看,却发现这些人根本就是流民,一般都是一家多口背着大包小囊,蓬头垢面赶着路,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赶去,所以一个个的都像游魂野鬼似的,要么就是表情悲苦,要么就是压根没有表情。

    我想着朱棣对待属下十分严苛,从不让部队中的人拿取百姓一针一线,再说,大家都是中原人,并不是外邦侵入,根本不存在欺负的民不聊生的情形,就是打仗,也都是一般在荒郊野外,对各路城民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为何还会有流民沦落的如此不堪?

    正有一家五口,上面一对老夫妇花白的头发,身上又破又烂,下面一对小夫妻,那小娘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呱呱待哺的婴儿,也许是因为流落在外,这位年轻的母亲自己还饥饿着呢,根本没有什么乳水去哺育这小小的婴儿,那孩子便在空中乱抓着小手,一边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那母亲见此,心中不忍,也腾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来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我走上前去,对着她问道,“请问你们是哪里人?”

    那妇人警惕的看了我一眼,见我是个单独的女人,才道,“济南城的,这位小姐也是济南内逃荒出来的吗?”

    “济南城内怎么了?”我心中大惊,那济南城被铁弦守得固如金汤,而且铁弦在李景隆尚在作战之时,便掌管着全军的粮饷,就算李景隆仓皇出逃丢下绝大多数的粮饷,但是铁弦必定不会叫城内的人民受饿的呀。

    “几百年没有遇到的事啦,下这么一场雨竟然把济南城给淹了。”那老妪从儿媳妇的手上接过了小孙子,掏出一个水壶往他嘴里喂着水,接着说道,“咱们的大明湖那样大,一脉直达趵突泉和护城河,这次下雨,竟好像所有的水都流进了大明湖似的,整个湖畔所有的居民住所全都被淹了。城里到处都是士兵,随时准备打仗,哪里还有我们呆的地方,只好逃了出来,有亲戚的寻亲戚,没亲戚的只好风餐露宿,总比呆在大水里强啦。”

    “打仗,打仗,苦的都是我们老百姓。谁当皇帝我们根本也不关心,只要太太平平的,有口饭吃就好。”那年轻媳妇子看着小孩子不愿喝水,抹着眼泪道,“以前朝廷是派官爷们守着边疆,现在可好,那些守边疆的官爷又返回来打朝廷,乱套了,全乱套了!”

    我听了以后,心中不是滋味儿,从头上摘了一根钗递到她手上,“往北边去吧,把这钗当了,够你们一家的盘缠了,南边不能呆了。”

    那一家子见了金钗,眼睛全都放出光来,那老妇人更是双手合十,对着我做起揖来,口中不住的祷告着,“天哪,这么漂亮的小姐,心地又这么善良,跟菩萨似的,我活了这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快,快来谢谢这位小姐!”说着,便拉她的儿子媳妇过来要给我下跪,我连忙喝止住,自己转身离开了。

    再回身一看,到处都是她们这样一家子的难民,心里堵得难受,梳子也没有买,便逃回了大营。朱棣已经回到了帐篷里,见我回来,一边继续看着地图,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去哪里玩了?”

    “玩?还有能玩的地方吗?”我冷冷的答道。

    朱棣听我语气不对,抬起来看了我一眼,“怎么了?”

    我走过去,将他的地图夺了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才不由得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朱棣脸色微变,“你去哪里了?”

    “济南城的地势低洼,尤其是大明湖那一片,你趁着大雨,忙活一夜,让战士们把雨水全都引到了护城河,暴涨的河水沿着护城河又流进了大明湖,大明湖本是一个城内湖,谁也想不到这样的湖会有一天暴涨,所以连个湖堤都没有,水一进去,立刻便决堤了。水淹济南城,依旧不费一兵一卒,高,实在是高啊。铁弦现在一定正在城内叫苦不迭,你再淹他几天,他绝对要开城门投降的。”

    朱棣见我语气冷冽,皱起了眉头,良久才道,“这事情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怎么知道的?”

    “你只消出去走走,看看那四处乱窜的流民,就立即知道了!”想到那襁褓中因为缺乳而啼哭的婴儿,我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朱棣顿住,不再说话。我咄咄逼人,走到他面前,气呼呼的说道,“你在北平守城之时,北平的子民为了守住自己的家园,付出多大的努力也心血你是见识过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可以和朝廷的兵队明枪明刀的干,但是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把那些无辜的百姓带累了!再这样淹几天,只怕攻进济南城内,还来不及庆祝一番,就得先替那些饿死淹死的成名收尸了。”

    “妇人之见,你有这么一套大道理,何苦不去说给铁弦听,让他直接开门,便没有这些不必要的损失了呢?两军交战,不可能没有伤亡,战士伤是正常的,百姓伤那更正常了。”我抬头一看,却见朱颜血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走了进来,目光轻蔑的扫在我脸上,“不能帮忙就算了,这种时候还要拿自己的一套道理来说教,那你来替我们想个办法,怎么才能不伤及百姓就攻进城?”

    “我……我们?”我看了看朱颜血,又看了看朱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朱颜血得意道,“我的所有属下全都归了王爷,这大军有我的一份子,为什么不是我们?”

    朱棣黯然道,“我的人全都是北方人,会水性的极少,朱副将的下属们自幼生长在南方……她这次帮了大忙。”

    “我们马头峰下便是几条河流,我的兄弟们全都是在水里度过的童年。”朱颜血扬着下巴,傲慢的说道。

    我看着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扭头便往外跑去。正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确实越龙城。他见我满脸悲愤,连忙拦住我问道,“怎么了?”

    “你们一起瞒着我,是不是感觉很好?”

    越龙城奇道,“什么事瞒着你了?”

    我回头一看,朱棣也追了出来,也懒得再继续问越龙城了,扭头便跑了。

48.撤水(1)

    朱棣对着越龙城道,“算了,让她去吧。”

    而越龙城看了他一眼,却依旧向我追了过来。在我们都还是孩子的时候,锦衣卫便有一个关于追捕和逃脱的训练,每一次的结果都是我逃不过越龙城的追捕,而他从来都能在我手上逃脱,为了这一点,我时常与他闹别扭,后来我便认了,我在这方面永远比不上他,他有与生俱来的天赋。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在一条小溪边将我拦住。

    “放水淹城的主意是我出的,不告诉你也是我的提议,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你知道了,一定会去阻止。如果你要责怪谁的话,那就责怪我好了。”越龙城挡在我面前,右手习惯性的摸着自己的剑鞘。

    我不禁冷笑,扫了一眼他的刀鞘,“我有多久没有见到你了?原来你一直便在忙这个。怎么,你不止要隐瞒于我,还要与我拔刀相对吗?”

    越龙城脸上一阵红,将手从刀鞘上移开,“漪儿,这是战争,容不得你任性。”

    “爹爹从前训练我们的时候,总是说我们俩的缺点,我太过敏锐,而你,太执着你的原则,凡事只顾结果,不顾过程,即便伤害到无数人也在所不惜。”

    越龙城直视于我,淡淡道,“赫连,是因为离开锦衣卫太久了吗?你忘了吗,这本来就是锦衣卫署给我们的定位,它就是要把我们培养成这样的人啊。只要结果,不问过程,宁愿错杀一百,不要漏杀一个,命令,执行命令。这一切你都忘了吗?”

    我浑身冰凉,看着越龙城,满脑子都想起从前训练之时的情景,流血,伤人,乃至杀人。越龙城是最忠诚的锦衣卫,现在他在朱棣的手下,成了最忠诚的战士。他说的没错,他做的也没错。

    “你没有忘记,我也没有忘记!是你自己没有弄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燕王是在打天下,你以为我们此行志只在赢得战争吗?如果赢了战争,输了人心,将来他怎么在皇位上征服这天下?为什么李景隆带着六十万大军却不堪一击,而铁弦不过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济南城却怎么也攻不下来?”我抓住越龙城的衣领,狠狠的提了一提,又把他往后推了一把,越龙城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呆呆的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百姓们是无辜的。”我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往树林深处跑去,越龙城再也没有追过来,只是站在远处,痴痴地望着河岸对面,背影化作一座雕像。

    我一边跑,一边含着眼泪,到了林子中,终于忍不住,一滴滴的落了下来。朱颜血的山匪手下们因为太过蛮横,又还没有经过训练,与大军根本无法融为一体,只好先被安置在这林子中,远远地便能听到林子里到处都是吆喝声,叫骂声,划拳声,甚至还有青楼女子的笑声,我皱了皱眉,远远地走开了。

    我独自在野外呆了一整天,不时地遇到衣衫褴褛的流民,到了傍晚,我身上所有能拿下来送人的东西全都摘下来送给流民了,就连外面穿的一件大袍子都脱下来给了两个孤儿中的妹妹。而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张开双手,仰着头,任凭大雨淋湿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终于,我下定决心,又往营地走去,回去的时候,三保穿着一身蓑衣,站在营地入口,焦急的等着什么,看到我的时候,激动的迎了过来,“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一整天你知道吗?”

    “知道。”我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但是我觉得你们应该把人力物力用到怎么继续往城内放水,尽快的攻破城池,让那些百姓少受些苦,而不是用来找我。”

    三保碰了一鼻子灰,不再说话,撑开一把伞,打在我的头上,“你全身都湿了,快回去换衣服。要不然会生病的。”

    “湿一会就要生病,那那些没有了家的流民,要怎么办,岂不是一个个都要病死?”我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他的伞,往朱棣的营蓬走去,朱棣的帐篷口守着两个侍卫,看到我,伸出宝剑来,“王爷说了,今天不见人。”

    我大声的说道,“连我也不见了吗?”

    那侍卫为难的说道,“王爷从早上到现在,便都是一个人在里面,连饭也没用。谁也没有进去过。”

    “别去碰灰了,也别为难这些小兄弟了,你一早上便在这里发了一通无名火,朱棣在你走后怒气冲冲的回来了,然后显然又后悔了自己没有拉住你,很快便派了几队人去找你,一直到现在可能都还余怒未消呢。”朱颜血忽然从我的身后走来,她撑着一把红色的油布伞,和她身上的衣服颜色一样,即使是在大雨滂沱的雨夜,依旧绚烂夺目。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话说的傲慢,神情也非常挑衅,我不禁道,“管管你的那些手下,这里是军队,不是山头,不要在军队边上吃喝嫖赌。”

    朱颜血面色微变,旋即扬起下巴道,“男人们参军打仗本就辛苦,如果再不找些乐子,岂不是要闷死?再说了,那些都是妓女,玩儿了就玩儿了,犯不上你在这里教训。”

    “既然参军了,就要守军队的秩序,你的那些手下本王已经全部拆开了编了队伍,分散交到各个副将的手里好生训练,别再让他们在林子里乱搞了。”朱棣的声音从帐篷里传了出来,士兵帮他掀起了门帘,他一边转身,一边道,“赫连,你进来。朱颜血,你去吩咐你那些手下吗,以后他们都有了新主了。”

    朱颜血笑了笑,“是,王爷。”说完,便对我笑了笑,“我来投奔的人是燕王,我只听他的话,你的话可不能作数。”

    我没有回答她,却跟着朱棣往里面走去。朱棣坐回自己的椅子,抬着头看我,“你去哪里了?”

    “没有去哪里,到处走走罢了。”

    “走了一天,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帐篷之外,一道闪电忽然打了起来,那光闪的极强,几乎穿透了搭帐篷的油皮帆布,把里头都照亮了一瞬间,我有些害怕,身体瑟缩了一下,朱棣看了看我,“怕?”

    “外头尚且有那么多无家可归的人,我如果都害怕,那些人可怎么办呢?”我直视着朱棣,质问他。

    朱棣将手搭到桌子上,皱起眉头,“如果铁弦早日开城门投降,就可以不必让那么多人受苦。他是打着朝廷的旗号,让百姓受苦。真正的始作俑者是他。”

    “他乃是一介文官,能有多大的能耐,他得到的是民心,你越是强攻,城内的百姓会凝聚的更紧密,松散的线好对付,拧成的绳子才可怕。”

    朱棣将手边的砚台及纸笔扫到地上,“怎么,连你也要开始反我?”

    从前的朱棣只会对我生气,可是现在这个在我眼前的朱棣却在对我动威,我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朱棣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他在我面前伪装成一只和顺的羊,时间一久,我就忘了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雄狮了,现在乍一看,我不由得又害怕起来,声音有些发颤,但依旧故作勇敢的说道,“你这副威严暂时还得收起来,做燕王的时候你可以有,将来坐上皇位的时候更不能缺少,只是现在,你要得到的事民心,民心不是靠威严得来的,而是仁慈。”

    朱棣缓缓地垂下了头,不再说话,我却能看到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我知道我这番话简直是在挑战他的威信,可是我不想他为了走向巅峰,不惜以残酷为代价。

    “让我告诉你,以你目前这锐不可当的声势,朱允炆的皇位迟早要落到你的手上,以你的身份接替皇位,比他更名正言顺,就算你没有先帝的遗诏和封赐。前提是能得到这天下的人民。人民才不管谁身上流着最正统的皇室的血,也不管他们的皇帝是文弱抑或孔武有力,是叔叔还是侄子,他们只看自己的生活过得好不好。以现在的情形来看,朱允炆称帝,人民却饱受战乱之苦,等你做了皇帝,只要你让他们安居乐业,他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忘记他们现在所受的苦楚其实来自于你,但是如果你给他们造成的痛苦太多太大,那忘却,便需要时间。”

    朱棣站起身来,目光犹如一团烈火,静静地逼视着我,而我,也勇敢的和他正视着。良久,他才开口道,“你认为我能当皇帝?”

    “难道你不是为了当皇帝才做今天这一切的吗?”

    “不是。”朱棣冷冷的说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我的家园,我的士兵,我的城民。如今这样的势头,只是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罢了。我从来没有觊觎过那个位子。”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睿智,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发动了这场民不聊生的战斗,却连战斗之后结果都没有想好。”

49.撤水(2)

    “我不是没有想好结果,而是在没有结果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了选择,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朱棣看着我,目光深邃的问道。

    “一开始你确实没有选择,但是现在你已经有了掌控权,至少可以选择一条好一点的路,或者说,对百姓好一点。”

    “济南城内不是我的百姓,是铁弦的百姓,那个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他们的铁弦的百姓!不顾百姓生死的是他!他拿着全济南的百姓跟我来斗,最后得到好处的只有他一人。让我来告诉你,这一役如若他守住城池,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哦哦,第一条,绝对要平步青云,山东参政,他的参政至少要升到布政使,对了,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毫无任何经验的文官,只怕从此还要浸淫到兵部去,第二条,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是不是因为当年他妹妹铁兮君的死,来报复我们吗?你真的以为城内只有百姓?徐辉祖班师回朝的时候,有没有将手下还剩的兵将全部留给他呢?我不知道,你知道吗?”

    朱棣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对着我吼道,我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控,我很害怕,可我知道我不能在他面前害怕,否则济南城内还会继续有无数的无辜老百姓会失去家园。

    “你不必对着我说这些大道理,你可以想到其他办法的,你是朱棣,你是战无不胜的燕王。”我冷冷的说道。

    朱棣无言的看着我,两只眼睛变得漆黑而深邃,好像宁静的夜空,更像无底的山涧,慢慢的,无奈和失望爬上他的脸颊,他好像打输了一场大战一般,对着我挥挥手道,“出去吧。”

    我狠狠的看了他两眼,抬脚便往外走去。

    “如果你再管不住自己那双脚,到处乱跑,我跟你保证,济南城开门的那天,城里会尸骨如山。”朱棣的声音从背后冷冷的传来,好像一株强韧的荆棘,慢慢的爬上我的脚后跟,蔓延到身上,用无数爪牙将我束缚住。我加快脚步,掀开帘子往自己的帐篷跑去。

    我扣上了自己的帘幔,坐在床边抱住自己的双膝,久久不能平静。身上的湿漉让我在这仲夏的雨夜觉得有些冷,而心底的失望更让我如坠冰窟。

    难道是我错了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许在朱棣将来要建立的那个永乐盛世之中,现在这些小小的牺牲,都不算什么。可是,当你走在海滩之上,每当你捡起一个贝壳,扔进海中,于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于那个贝壳来说,那可是救了它一世的性命啊。

    回身一看,却见床头是一套整齐的干爽衣服,不是我自己带来的,一定是朱棣命人替我准备的。我拿起那衣裳,放在鼻尖轻轻的摩挲着,完全分不清这个给我送衣服的朱棣,和那个瞒着我不顾百姓死活往城内注水的朱棣,哪一个才是真的他,或者说,哪一个才是我认识的那个?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的雨依旧没停,正是雨季,在南方,这便是汛期。济南城依旧城门紧闭,朱棣已经虎视眈眈,两方僵持不下。确切的说,济南城内的铁弦,已经赢得一个不小的胜利了----朱棣已经命人将挖好引水入城的沟渠全都改变了流向,山涧积蓄下来的雨水,不止不会再往城内流,还会把城里汪洋的湖水往外引流。

    我知道朱棣投降了。他是对我投降了。但是我更愿意理解为,那是他对自己的仁慈投降了。他将来一定会是一个爱民的好皇帝。我远远的站在一边,看着他在雨中对将士们训话的时候,不由得这么想到。

    三保告诉我,朝廷里的眼线也传来了消息,当初举荐李景隆做南军北伐主帅的大臣黄子澄,因为李景隆帅六十万大军攻北平而不得,反而被朱棣打得落花流水,成为一个光杆司令回朝,自责不已,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恨透了李景隆,便联同御史大夫练子宁和御史叶希贤向朱允炆慷慨陈词:立斩李景隆!

    没想到朱允炆慷慨仁慈,以胜败乃兵家常事,而李景隆又是皇亲,只不过多养一个人口罢了为理由拒绝了黄子澄的请求,李景隆便这么在轻轻松松丢了六十万大军之后,回朝又成为了富家公子哥儿,继续他那纨绔子弟的生活。

    直到现在,我分不清李景隆究竟是真的蠢如草包,还是因为对手是朱棣,怎么也不愿下死手去攻打而带着六十万大军败北。我更愿意相信后者,因为李景隆的性格我太了解,重情重爱,并非俗人。

    朱棣不再用水攻之后,雨水也渐渐停了,城内的守军利用这个空档也慢慢缓过气来,眼看着两军都是箭在弦上,战事简直一触即发。朱棣是最得朱元璋战略血统真传的儿子,他的血液里流淌着能兵善战的本质,他绝不会等着对手万事俱备,然后来给他重重一击。他更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跟他的激辩,而放弃他这一大盘棋的布局。

    在决定收回水攻的时候,他已经做了下一步的打算。北燕神机营之所以驰骋沙场多年,不止是因为他们有严酷的纪律,优秀的将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这个原因不止重要,简直让人闻风丧胆----火药。

    朱棣已经命人从北平把火药往这边运来了一些,数量具体多少,没人知道,但是以他谨慎的性格,绝对可以直接将济南城的城门夷为平地。当然,这是万不得已的做法。

    孙子兵法曰:攻城需得守城人数十倍。

    朱棣手上十几万的兵队全部在此,虽然是一个庞大的数目,但是济南城内的城民不算,铁弦运粮饷时带回的战败南兵,再加上徐辉祖临走时可能交给他的兵力,加在一起,绝不会比朱棣的少。不管他们的战斗力如何,他们现在有了城门这个强有力的屏障,朱棣攻城掠地,只有受伤这些人,明显的有些英雄气短了。

    朱棣是这么告诉副将们的,“如果铁弦识时务开城门,我们可以避免一切死伤,如果他一直冥顽不灵,这些火药,足以摧毁他们的任何信心。”

    十几万大军,或骑兵,或步兵,全都整齐有序的排列成队,矗立在济南城外,更有炮手将火器上好了火药,虽是准备朱棣一声令下,便将这杀人的大家伙发射进去,落在城墙之上,或炸死无数战士,或炸开城门!

    “燕王万岁!燕王万岁!”战士们将兵器往地上敲打着,口中整齐有力的喊着这口号,好似某种神秘的膜拜。

    朱棣骑着高头大马,在城门前来回徘徊,等待着城墙之上的回应,良久城门上出现了一张刚毅不屈的面容,那人正是山东参政,铁弦。

    他依旧和从前一样文弱,但是脸上却有一种坚不可摧的毅力。

    “燕王爷!山东参政铁弦,有话和你说!”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昂头看着城墙之上的铁弦,并不答话,自有三保已经替朱棣答道,“什么话?如若不是投降开城门,我看你就不要废话了。”

    铁弦面色诚恳,双手举了起来,道,“铁某就是率领全济南的老百姓投降的!燕王爷盛名在外,此行南下,所为靖难,要讨伐的乃是朝中奸臣,想必绝不会为难这城中的普通百姓!”

    朱棣笑了笑,扭头对身边的副将们道,“这个铁弦,有点意思。”

    三保又喊道,“你既然决定投降开门,迎接燕王南下靖难,为什么还不开城门呢?”

    “燕王爷铁骑纵横北方,踏遍千里,杀敌无数,卫国保家,只是现在王爷乃是入城暂作歇脚,城内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所有人都跟着您姓朱,想来王爷不必带着千军万马杀进来,我愿意开城门,但是有一个条件,王爷您得先自己进来。”

    朱棣眯着眼睛朝他看去,表情冷酷,就好像看着一个低劣额对手一般,亲自答道,“本王答允你的要求!开城门吧!”

    “王爷!小心有诈啊。”三保立即反对道。

    朱棣笑了笑,“一介书生,任凭济南城的大明湖湖水再深,谅他也翻不出大浪来。”

    我在一边,看着朱棣这种军临城下的气魄,一言不发,也无话可说,可是他要单枪匹马的入城,心中终究还是紧张起来,手不由得握住了刀鞘,将马也向城门处挪了几分。

    铁弦见朱棣答允,果然将手一扬,对着城内的士兵道,“开城门!”

    那两扇困惑燕军许久的大门终于缓缓打开,城内一片宁静,两旁站着两排井然有序的战士,列队迎接着朱棣。朱棣的马儿因为踏进了成内的石板,渐渐发出了得得声。

50.诡计多端

    耗了大半天,战士们都开始疲倦,这样干等着,甚至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折磨人。我知道朱棣心中的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敌人在高处,既不能用炮,就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我骑上马踱到朱棣身边,凑过去低声道,“王爷,回吧。”

    “难道要连续两天这样无功而返吗?”朱棣咬着牙,眼神扫向城楼,带着仇恨的火光。

    “无功而返已经是注定的了。现在还要小看城楼山的这个人吗?”我也朝楼上看去,铁弦也正高高在上的看着我,面色凝重,似有无限心事。

    朱棣长舒一口气,对张玉挥了挥手,“下令退回。”

    张玉气愤难忍,狠狠将身上尖刀往地上一插,大呼道,“退回!”

    虽是秋日,已有朔风,北方吹来的风夹着一丝丝神秘的冰冷,朱棣看着成列的士兵一队队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低声说道,“该添棉衣了。”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那一抹火红在手中化作一团火焰,却燃不起温暖。

    “咳咳咳……”一个小将从我身边走过,脸上因为咳嗽而憋得通红,他生怕在主帅面前失仪,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料却咳得更甚。

    “喂,停下。”我在马背上对他喊道。那小家伙见自己被人注意上了,吓得连忙跪下,瑟瑟缩缩的说道,“主帅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朱棣皱眉道,“起来,让军医去给你看看。”

    那小兵见朱棣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很关怀的让他去看病,磕头道谢后,才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看了朱棣一眼,低声道,“十几万大军的制衣费,可是不小的一笔,咱们现在还拿得出来吗?”朱棣微微抬眼看向我,深呼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牵着缰绳往前走了。

    这时候三保跟了上来,低声道,“你可别问王爷这种话了,咱们的军饷几乎要用光了,再拖下去,只怕将士们的饮食都跟不上了,哪里还有购置棉衣的钱。”我皱眉道,“如果这样的话,怎么熬下去呢?铁弦此人,不止坚忍不拔,而且计谋高超,他们只要熬到朝廷输送物资或者军队来,有他的带领,只怕就不是从前李景隆带兵的那番光景了。”

    “所以王爷前番才会多方思虑之后决定水淹济南城……”三保甫一说完,便觉得失言,看了我一眼之后才道,“算了,那事过去了,王爷已经听了你的建议,把水撤了。南军北军,南民北民,总有一边要受罪,或者说,两边都要受罪,谁说得到一定呢?”

    我哑口无言,木木的看着三保也朝前走去,只好下马来,牵着马儿慢慢的在一边走着,渐渐地大军也把我甩了下来,直到所有人几乎都看不见了,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我抬头一看,才见到朱颜血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朱颜血看了看济南城门,微笑道,“看看这城池究竟是多么的坚不可摧。我听说有人用一块破木牌便抵挡住燕军十万雄师,引为奇谭,不得不来看看。那个想出主意的人只怕今夜要在济南城内受万人追捧,他的威望越高,这座城池的城墙也会跟着越高,越厚,越难以摧毁。而燕军,只能在寒冷饥饿之中,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了朱颜血一眼,不耐烦道。

    朱颜血对着我笑了笑,“我想说的是,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一句话,真的是红颜一怒值千金,你这一怒,值的不止是千金,还是千军万马啊。”

    我跨上马背,将马儿赶起来,迅速的离开了,身后依旧仿佛有朱颜血的嘲笑声。我不是因为她的嘲笑才这样逃避,我是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实而逃避。如果不是我一时仁慈,劝阻朱棣放水淹城,朱棣现在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局势,也不必被逼的这样走投无路了。

    我在马上狂奔一阵,终究是无济于事,直到天黑,才慢慢的回到营地,踏进帐篷,刚一点燃蜡烛,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帐篷内,我几乎吓得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朱棣。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我支吾着问道。

    朱棣并没有答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走到他身边,将烛台放下,如豆的灯光摇曳不定,朱棣的脸庞也忽明忽暗,一时刚毅,一时柔和。

    “我是不是……走错了?”朱棣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迷茫。

    “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问你,我是不是走错了路,是不是不该靖难,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和周王湘王他们一样,束手就擒,亦或自我了结……总之,不该心存妄想,自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不,不是这样的,凡事总会遇到阻挠,哪怕是赶路,也不可能一条大道康庄无比,必定遭遇荆棘,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加珍惜。”

    “你说得对,凡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就会不珍惜。父皇穷尽半生,几乎是舍命才夺下这江山,是以他后半生更加认真,反不比从前松懈,为子孙守护这江山,而允炆,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全天下,他如今所作所为,就是太不珍惜!”朱棣的额头隐隐的显出青筋,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满是不甘。

    我将手覆在他的拳上,柔声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不珍惜?他就是因为太珍惜了,才会走上削藩这条路。”

    朱棣眼神中满是迷惘,“你是说,所有人都在珍惜?那我还怎么去夺取天下?”

    我将他的拳头松开,低声道,“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你再珍惜那春华秋叶,又有何用?不属于你的,只会随着流水逝去。很多东西,生来便有了主人,即使暂时流落在外,总有回归的那一刻。这天下,生来便是先帝的,是你的,并不是朱允炆的,他不过是暂时握了一握,待不到焐热,便又会失去。”

    朱棣的气息越来越重,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王爷!不好啦!”朱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帐篷外便响起了三保的声音,他直接摔帘进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王爷!”

    我不禁大为吃惊,在这满是野蛮粗汉的军营中,三保只怕是最温文儒雅的人了,即使是在高贵的皇宫,他也是处处守礼,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而现在,他居然连在门外询问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也顾不上我和朱棣正在说话,一定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朱棣也站起身来问道,他对三保的了解不亚于我,三保这样仓皇,他也有些慌了。

    “铁弦开了城门,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带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什么!”朱棣不禁拍案。

    不止是朱棣拍案,所有人都被铁弦的行为震惊了,他居然在李景隆逃脱期间一路跟在李景隆身后默默地收拢那些散落的南军,一路退到济南之时,他竟然渐渐的收了十万大军,这些天他让这些闻燕变色的败军在济南城内养精蓄锐,什么也不让他们做,只要他们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的紧逼朱棣,直到今天,朱棣在一次败兵而走,城内那些南军终于相信了,铁弦不是李景隆,跟着他也许不会吃败仗,朱棣也不是不败的战神,他竟然会向铁弦低头。他们的信心重新被铁弦拾起,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再次被铁弦鼓舞起来。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拿起了刀枪棍棒,勇猛的朝朱棣反击过来。

    士气这个东西,摸不着看不到,但是却必不可少。此时的铁弦有了士气,而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了士气,他们也感受到了主帅朱棣的沮丧,铁弦这次来势汹汹的进攻,朱棣这边竟然大有败势。三保越龙城等见情势不对,只得率领军队一边打一边退,竟然让铁弦一路追着又把德州给抢了回去。

    又是一个十一月,寒风凛冽,严寒将至。朱颜血受命从北平城燕王妃徐云华的手里运回一批棉衣,总算将战士们的寒冷稍稍驱走一些。

    朱棣此时不在营蓬之内。山野间有一处明火,我骑着马缓缓靠了过去,朱棣没有带任何手下,独自一人生了这么一堆火,正一边烘着自己的手,一边出神的望着火焰。

    我下马走了过去,“在火中看到了什么先机?”

    朱棣看了看我,微笑道,“我不信任何神明。我只信自己。”

    “不信神明,只信自己的燕王,竟然被南军一路追击,退到德州以北。你是在向朝廷投降吗?”我解开自己的斗篷,也坐到火堆边,“真冷啊。”

    “冬天来了。”朱棣看着火焰道。

    “冬天来了,春天就在眼前。”

52.内部之乱

    “朱颜血要求你给她一个承诺。”我直视着朱棣,“如果没有承诺,她便要撤走自己的手下们。”

    朱棣斜斜的侧着身子,“承诺?什么承诺?”

    “她没说,也许等会她会来找你谈。”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朱棣笑了笑,“你觉得她会要什么样的承诺?”

    我看了看他,本想和他一样,表现的轻松些,却如何也挤不出笑容,“女人的把戏,女人的承诺,你应该比我更懂。”

    朱棣看了看我,“大帐篷里备了晚餐,一起去吧。”

    道衍,三保,越龙城,张玉,朱能,朱颜血并朱颜血的谋士柳四围成一圈坐着等我们,见到朱棣到来,除了朱颜血都站了起来,朱棣对他们点点头,他们才又坐下,我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朱颜血,想等朱棣先坐下自己再坐。不过朱棣却替我拉开椅子,扶着我先坐下自己才坐了。我一阵脸红。三保是见怪不怪了,朱能张玉等人都是淫浸沙场多年的莽汉,见到自己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主帅做出这样举动,也都有些诧异,不过是微微低下头罢了。

    柳四却笑道,“想必王爷在家中一定是个柔情的丈夫。”

    朱棣朝他看了看,朱颜血的山寨中一共有十来个当家的,她自己排老大,剩下的人按照威望排序,山寨中是个弱肉强食的小社会,那里崇尚力量和兵器,其他几个当家的基本都是按武艺的悍猛程度来排序的,只有这个柳四既瘦且弱,每次遇到战乱的场面,他也都是远远地躲开,但是他能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排到第四,可见此人在其他方面一定有过人之处,能让那些山贼都拜服。现在看来,这个柳四,一定是在谋略方面让朱颜血十分敬重。

    “放肆!王爷就是咱们的王爷,更是咱们的主帅,王爷在家中是什么样子,轮不到我们在这里讨论。虽说你是王爷招贤得来的,但也不要太过嚣张。”张玉在朱棣手下出生入死多年,对朱棣忠心耿耿,所有人都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皱起眉头,显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柳四说道。

    道衍双手合十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遂笑道,“张将军,说起来朱女侠柳四爷等人与贫僧一样,乃是方外之人,不应参与到这战争之中,我们今天能一起坐在这里,都是为王爷的品行折服,愿意追随王爷开创一番新的事业。山中呆的久了,也许不会说话,望王爷和将军见谅,宽宥柳四爷。”

    朱棣看了看道衍,又扫了柳四一眼,最后不经意似的又看了朱颜血一下,笑道,“道衍大师吃素,难得与我们同席,这一餐,咱们就将就他老人家,也跟着吃素吧.”

    柳四笑着站起身来道,“在世人眼中,我们山贼几乎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如今在王爷麾下,不止有了体面的身份,还能随着大师一起,接受佛光的沐浴,吃一餐斋饭,简直是三生有幸啊!”

    朱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柳四爷很有才能,若一直跟着朱某人,只要朱某人一天在,便有你们的一杯羹。”

    柳四哈哈笑道,“我们在马头峰便久闻燕王贤名,故听我们老大说出自己竟与王爷有一段渊源,便立刻撺掇老大带领我们来投靠王爷了。”

    朱棣不动声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柳四瞅了朱颜血一眼,笑道,“王爷这话说的很是。只是我们做山贼久了,难免与朝廷有些抵触情绪。恕我说一句不该说的,咱们现在做的是抵抗当今朝廷的事,谁又知道将来王爷霸业成就,是不是也会缔造一个新朝廷呢?有了新朝廷,又会不会继续把我们当山贼看呢?马头峰两万兄弟,在王爷和朝廷的眼中,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但是这两万兄弟,每一个人都是把身家性命交到我们手上,跟着我们来投靠王爷的。柳四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毫无重视可言,但是必须为兄弟们讨一个保障。”

    “你们一来的时候,王爷就已经许诺过,只要大业成就,绝不亏待兄弟们。”看着柳四在即将开战的节骨眼上对着朱棣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心中有些愤怒,便与他争辩起来,“王爷不是山贼,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你们有他的承诺就够了。”

    柳四却并不生气,站起来对着我拱了拱手,又微微屈着腰,笑道,“王爷的承诺自然是不容怀疑的,不过我们在山野间呆的久了,难免比俗世间的人要奸狡一些。能让我们卖命的东西只有银子和绸缎,王爷开战已经两年,想必这方面是不可能了,将来的东西我们这些野蛮人并不敢太过信任,我们要实实在在的的承诺。”

    “什么叫做实实在在的承诺?”朱棣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

    柳四站起身来,将朱颜血也扶了起来,“如果我们头儿成了王爷的家人,那么战争时,我们不可能抛弃王爷去避命,和平时王爷也不会抛弃我们独享荣华富贵。”

    我将双手扶到桌上,也准备站起身来与之争辩,如此威胁,想必朱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帮山匪,简直就是趁火打劫。朱棣却在一旁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让我没法动弹。他自己却眯起了眼睛,扬着下巴,对着柳四打量半天,他明明是见过柳四的,此时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一番审视,让原本表现的无所畏惧的柳四也有些畏缩起来,朱棣这才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朱女侠?”

    朱颜血立即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长鞭,往外走去。柳四被朱棣的气势所威慑,半晌才答道,“如若如此,当然最好。待将来王爷称帝,我们头儿做了皇妃,我们这些兄弟自然也就有了依靠。”

    张玉朱能等人的胸口因为气愤上下的喘着气,不敢相信朱棣,现在的朱棣,带着数万大军南下夺取皇位的朱棣,竟然在这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需要依靠和山贼联姻才能去抵抗盛庸那样的无名之辈。

    朱棣举起酒杯,笑道,“道衍大师也是能喝酒的,斋菜罢了,酒不能没有,如此佳酿,大家不来一杯吗?”

    柳四这样的山贼,壮着虎胆来和朱棣提条件,本强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无奈现在朱颜血因为提及自己的婚事,终究女孩儿家害臊躲出去了,在场只他孤身一人,不由得气势顿减,见朱棣岔开话题,也只得端起酒杯,诺诺的把酒喝了。

    一杯酒下肚,朱棣才笑道,“柳四爷的年纪,只怕是朱女侠父辈留下的老部,本王相信你待朱女侠犹如亲生女儿,承蒙你厚爱,能看得上本王,本王倒是受宠若惊了。”

    柳四听朱棣这么一说,自觉有了七成把握,立刻在脸上绽出笑容,“王爷这是……”

    “只是……本王乃是高祖之子,祖姓为朱,朱女侠也姓朱,俗话说得好,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本王怎可行那乱伦之事,叫世人耻笑呢?就是本王厚着脸皮,可以不顾旁人的说法,玷污了朱女侠的名声,马头峰两万弟兄岂能和我了账?”

    “这……”柳四原以为自己的算盘已经打得很精明了。没有想到朱棣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愣在座位上。

    张玉等人都低低的嗤笑起来,“柳四爷,不必不好意思,想来你们在山中呆的久了,对俗世人伦也忘得差不多了。”

    柳四被这样嘲讽一番,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朱棣却接着道,“不过你的忧心本王理解,其他事尚且可以谈,你们跟着本王干的都是提脑袋的事,张将军朱将军等人自不必说,跟着本王多年,战场上我们是上下属,私底下我们是兄弟,柳四爷与朱女侠是半路前来投靠本王,或许对本王的了解还不够,担心是一定的,既然柳四爷开了金口,朱女侠也不嫌弃我燕王府门楣低,愿意和本王做一家人,本王与朱女侠同姓老天都已经给了我们指示,我们还说那些无聊的做什么?烦请柳四爷去把朱女侠叫过来,今日在此,我朱棣与朱颜血义结金兰,成为同姓兄妹,本王必将她视为亲妹妹看待,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有公主的封位,成为尊贵无比的皇室女子,嫁与世间最好的男子,本王会亲自替她挑选驸马。”

    柳四这下才是真正的愣住了,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朱棣会提出这样的做法,还是道衍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先鼓起掌来打破了寂静,“好事!喜事!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朱女侠与王爷结为兄妹,于两人都是极好的缘分!”

54.胜负难料

    道衍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鼓起掌来,柳四被这气氛一烘托,也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缓缓的起身往外走去,过了许久,他带着朱颜血一起走了进来,朱颜血面无表情,从一开始进来,便冷冷的扫了所有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射到朱棣身上,轻轻微笑出来。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自己的酒杯,又走到朱棣面前,用朱棣面前的酒壶替自己倒满酒,又替朱棣倒满了,这才道,“听四爷说王爷意欲与我义结金兰,此乃殊荣,朱颜血感激不尽,前来道谢。”

    “兄妹之间不必客气,言此客套之话。”朱棣将朱颜血敬的酒端了起来,一口干尽,笑道,“饮了此酒,从此兄妹相称,颜妹无论有什么危难,做哥哥都义不容辞。”

    朱颜血难得露出微笑,即使是只有一半的红颜,依旧美得动人心魄,“白得一个这样顶天立地的好哥哥,不知道几辈子的造化,哥哥既然干了,我也干了。”

    两人结拜酒一喝,相视而笑,道衍也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来,笑道,“贫僧祝贺王爷和朱女侠,来,干一杯。”

    朱棣和朱颜血又陪着道衍喝了一杯。张玉此时也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会和道衍一般,也在面上给朱颜血一个面子,没想到他却双手抱拳,对朱棣道,“王爷恕罪,张玉身体不适,忽然腹痛,需要回去歇息,就不陪王爷用餐了。”说完,便做了个揖离开了。

    他这样只和朱棣打招呼,却连朱颜血的名字也没有提一下,是明显的不降她放在眼里了,朱颜血愣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玉揭帘而出,帐篷内尴尬至极。朱棣对朱颜血微微笑道,“颜妹,回自己座位上用餐吧。大家开席吧。”

    得了朱棣这一声命令,大家也都埋头吃起饭来,也没有人再与朱颜血道喜。闷闷的用完一餐,大家都借口离开了。我先迈出帐篷,朱颜血随后跟了出来,走到我身边之时,并未看我,却低声道,“今晚上这所有人,都在瞧我笑话呢,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吗?”

    “明明是喜事,怎么是笑话?”我没有抬眼,低头看着路答道。

    “一个容颜尽毁的山贼窝窝出来的女头儿,竟然妄图成为燕王的女人,觊觎那遥不可及的皇家荣耀,难道不可笑吗?”朱颜血停下脚步,顿顿的看着我说。

    “王爷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你毁了容貌而瞧不起你。王爷不是说了吗,你与他乃是同姓本家,不可结亲,只好拜为兄妹,这样岂不是更好?”我直视着看她一眼,笑着回答道。

    “那我将来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皇妃嫂子?”朱颜血也笑了笑道,忽而转了语调,冷冷看着我道,“今晚的所有人一定都认为我在自取其辱,不过他们想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实话告诉你,这个结果可要比朱棣答应了将来当上皇帝要封我做皇后还要让我高兴。”

    我侧目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朱颜血却已经慢慢踱步走开,一身红衣渐渐地与夜幕融为一色,不可分辨。徒剩一片寂寞辽阔的星空。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与你说了什么?”朱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身笑笑,“没有什么。”

    “柳四是个不简单的角色。马头峰的人,实际上的领袖是他。朱颜血不过是个傀儡。”朱棣靠近我说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要朱颜血与你联姻,是他的意思了。”我看了看朱棣,忍不住笑道,“不过朱颜血这样的个性,我想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这种事的,她虽毁了半边容貌,但是依旧容颜倾城,再加上这样孤清冷漠的性格儿,若是王爷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拉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充实后宫,也是一件情趣儿……”

    还没待我说完,朱棣就已经伸手来扯我的腮帮子,我只顾躲着,朱棣已经将我又挤回了他的帐篷,他几乎贴在我身前,领子上的皮毛蹭在我的脖子间,有些痒痒的,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朱棣挑眉低声说道,“确实是一件情趣事儿,那个烈火性子,征服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说着,他却用一根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只不过免不得身边会有别的女子因此抱着醋坛子不放,想到那漫天的酸气儿,实在太煞风景,还是算了。”

    “谁抱醋坛子了?”我连忙反驳道,“别说以后会怎么样了,就是现在,您身为王爷,也是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谁敢喝你的醋?”

    “哦?是吗?那我这便去和柳四重新商量,把朱颜血讨了来,这战乱之世,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儿,还不得快活时且快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少废话!”

    朱棣拨开我的手,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又吻过鼻尖,最后吻到唇上。我扭动着身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心……有人……”

    “别说话。”朱棣咬了我的嘴唇一下,继续吻着。良久,他才松开我的身子,双目定定的看着我道,“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明儿夜里便进攻。已经两年了,所有跟着我的兄弟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曙光,我知道他们也累了,不止他们,就是我自己,也累了,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也不想让你跟着我继续这样下去。战事一旦结束,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低下头,“我不需要什么交代。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转过身去,烛光中他的身影更加高大挺大,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一块坚硬无比的磐石,世界不动,他就不会动,永远值得依靠和信赖。

    我犹豫着说道,“王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咱们在济南城外盘桓多日,连一条缝都没有攻出来,铁弦和盛庸,一个都不可小觑,他们不止会守,却并不是不善攻,从后来他们追着咱们夺回德州等地变更看得出来,盛庸的才能不在平安之下,前朝老将的风采我没有见识过,但是我想王爷都是耳濡目染的,盛庸的路子和常遇春常将军不出左右,有勇有谋,有进有退。为何他们蓄势待发这么久,竟然会被我们一举攻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这里?”

    朱棣脸色阴沉,嘴角边肌肉与太阳穴一起轻轻跳动,“你未免也太高看这个盛庸了。”

    见朱棣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夸奖敌方的主帅怎么样英明,只好不说话了。朱棣几乎憋着一口气道,“济南城之败乃是我朱棣一生前所未遇的耻辱,盛庸,铁弦,玩弄小计,连门都不敢开,一边诈降,一边拿着先帝的灵牌来挡箭,大丈夫所不齿!燕军所有的兄弟也都咽不下这口气,早就想活捉这两个奸徒好好出一口恶气,一鼓作气直到这里,将士们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一个顶点了,谁也抵挡不住他们的决心,哪怕此时天要拦我,我也要把天捅破。”

    “王爷,兵不厌诈,他们玩的这些计谋在我们看来确实为人不齿,但是他们确实守住了城,还获得了反攻的主动权,这就说明……”我还想继续劝朱棣小心谨慎为是,不由得又多说起来。

    朱棣皱眉,打断我的话道,“箭在弦上,势在必得,你不懂战争,不要再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王爷也早些安歇。”一转身准备离开,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你又来这一套吗?”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两口气道,“王爷征战多年,于战略战术自然无人能及,是赫连多虑了。”

    “阿漪,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王爷,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您要相信。”

    “金陵城内的皇位,我真的能有坐上去的一天吗?”朱棣盯着我问道。我顿了顿,“这个要看老天了。”

    “下去吧。”朱棣对着我挥挥手。

    我快步的走出了他的帐篷,却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不止,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只记得朱棣靖难之路走了将近四年,却不知道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现在才不过两年,他已经疲惫不堪至斯,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对他的鼓励,到底是对是错,后人们当然都称颂他是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但是如果没有他,谁又能知道朱允炆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皇帝呢?

    眼前的最大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朱棣这一役胜算如何,这段历史对我来说是空白的,我只知道结果,对于过程中会经历什么,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全然不知。

55.埋伏

    燕王军纵横多年,并不是只因朱棣善战名声远传在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盘中的纪律乃是维持这一支铁一般的队伍的关键。第二天一早,全军列阵,做着最后的整顿,傍晚日落,我走进朱棣的帐篷,他正在亲自穿着铠甲,我走上前去,与他帮忙,他便也停下了自己的手,只凭着我替他穿戴,等到全部穿好,朱棣才开口道,“今天你别去了,在营中等我的好消息。”

    “你再怎么又把握,我也总是要跟着你才放心。”我帮他将最后的头盔戴上,低低的说道,朱棣忍不住笑道,“那我以往那么多年的战役,若因你不在便不能上战场,那岂不是一个也拿不下了?”

    穿戴好一切,我两手握住他的两臂,正面打量着他,时不时的理一下,不客气的回道,“以往你没有我,现在有我了,我就不能任你一人去刀剑林中冒险。”我将他的靴子拿一块布擦好之后,直起身来,笑道,“好了,你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英俊潇洒的主帅。”

    朱棣被我逗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看来对此役的信心也是很十足啊。”

    我垮下脸来,“对没有发生的事,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唯一能想的就是,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都能与你一起分担。”

    朱棣抚了抚我的头,“快去吃些干粮,半个时辰后出发。”

    我根本没有胃口,赶紧回到自己的帐篷,也寻出一件小巧的铠甲穿上。这是朱棣特地命人替我做的,因为军中都是男子,旁的倒好说,这铠甲只要大小不合适,穿上之后,保护身体的功能便要大打折扣,他便命匠人按照我的身材尺寸专门做了两件。我送了朱颜血一件,这便是唯一剩下的了。战场上除了步兵,骑兵都是在马背上与敌作战,所以长矛用起来最为合适,但是我总觉得绣春刀在我手上用起来更顺手,便没有带长矛,而是带上了绣春刀,并且在靴子里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匕首以防身。一切都准备好,走到外面的时候,大军已经蓄势待发。

    朱棣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对着全军训话,“兄弟们!”朱棣此言一出,数十万大军全都将手中长矛举起,“喏!喏!喏!”

    朱棣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战士们才恢复了平静,“诸位兄弟随本王征战沙场,追随本王时日最久的弟兄只怕已有二十多年,自走上靖难之路,已两年有余,吾倚仗兄弟们衷心有加,悍勇有余,一路下至济南,无奈君子遭遇小人,战士遭遇书生,铁弦及盛庸两位,受朝廷奸臣佞相用奸狡小计,侮于吾,辱于汝,更损了先帝的龙颜!今日,小人即在眼前,信手拈来,斩杀以平天怒,尔等听见否!”

    “喏!喏!喏!斩杀奸臣,靖难报国!”将士们的吼声震天,直惊得飞鸟走禽都退避三舍。一路通到营地口,全是熊熊燃烧的油火把,把这漆黑的冬夜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朱棣身先士卒,赶着马儿朝前跑去,余下副将们如张玉朱能郑和等人也都紧紧跟上,我与越龙城朱颜血等人并排跟在第三列。

    马蹄声,将士们钢铁般的脚步声,刀枪碰撞的铿锵声,一路组成一曲高亢的战曲。东昌乃是一个小城,盛庸因一路退败,带着手下退至此地栖身,若要强攻,此地比济南城要容易攻得多。朱棣就是延缓几天,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这起人便会又钻空子逃脱,退回济南,那么就会又形成僵持的战势,燕军等不起了。

    迎战而出的盛庸,今晚看起来没有当时从济南城追出时的气势了,他显得很是憔悴,带领着一小队残兵败将杀将出来,不过片刻,那一小队人马便死伤过半,见此情势,盛庸立即带领余下人马往城内退缩,试图关起城门,抵挡片刻便是片刻。朱棣终于见了这个对自己使了阴招的罪魁祸首,岂肯容他如此逃脱,立即带着先锋追击过去,我见他进去,也迅速的将拦在脚边的几个南军砍伤,跟了进去。盛庸一路逃,朱棣一路追,眼见着盛庸就要被朱棣拿下,岂料城内的南军却越来越多,犹如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心中暗叫不好,朱棣已经对着身边的部下下令道,“不好!敌方有诈,快撤回!”

    紧跟着朱棣进来的人不不多,此时面对犹如排山倒海的南军,这本就为数不多的人立即乱了分寸,顷刻间便被击散,朱棣一人已经被无数南军包围起来。

    我气急不已,无奈自己也被绊住,回头相望,不过一门之隔,早就埋伏下的南军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城门外的燕军堵了起来,厮杀的不亦乐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主帅朱棣已经在城内受了埋伏,一时竟也无人前来救援。

    一看此情景,我也慌了手脚,再也不抱有人来救的幻想,挥舞着绣春刀见人就杀,我在马背上,城内的南军都是徒步,占着高势和矫捷的身手,我竟把马儿四周一圈杀的片甲不留,众人见我如发狂一般不顾生死的厮杀,被我凄厉的气势震慑,竟不敢上前,我就在这等情势之下拼命的往朱棣身边赶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出朱棣,一定要救出朱棣!

    朱棣贴身的士兵已经被杀的只余十多人,也已经不再如刚开始被包围时慌乱,渐渐地在朱棣的四周围成一个小圈,在朱棣的指挥下临危不乱,与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南军做着最后的厮杀,他们的身上,腿上,脸上,不时的挨上一刀,却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位置,更没有一个屈膝倒下,南军只想着这朝廷第一钦犯唾手可得了,只想着活捉,并没有下杀手,是以只是一圈圈的围上去,不断地挑逗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人真正敢对朱棣动手。

    “王爷!”我拼命喊了一声,声音却淹没在刀剑的撞击声中,也不知朱棣有没有听见。

    朱棣一边厮杀,却一边焦急的回首寻找起来,我知道他听见我的声音了,就在快要打开一个豁口冲进去之时,忽觉得面上一阵剧痛,从脖子起便被一根长鞭绞住,还没来得及回首看是谁偷袭于我,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拉扯下来,狠狠的仰面摔倒在地,刚刚落地,便有人举着长矛对着我的胸口便是狠狠一刺,我只觉喉头一阵甜腥,便往外猛吐了几大口鲜血,剧痛之下,意识也开始模糊,那用长矛刺我的南军已然将矛头拔出,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恍然间见他又将长矛高举起来,显然是想助力,再给我致命的一刺,我知道今日命丧于此已是必然,便不去理他,艰难的侧头往朱棣处看去,只见他像发了疯一样朝我这边冲来,原本并未负伤的他,就在这方寸大乱的瞬间,已经满脸是血,“别……过……来……”我呢呢喃喃的说道,却发不出声音。

    “让开,她是我的。”就在那长矛要再次刺进我的身体的一瞬间,一个冰冷的女声传来,我得脸上被一个东西扫过,那是皮鞭,朱颜血的皮鞭。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去求证那是不是朱颜血的皮鞭,无奈眼睛上好像有人加了力道一般,怎么也睁不开,还有就是无尽的痛苦,躯体所受的伤让我几乎失去了心智,我恨不得立刻失去知觉,来缓解这份痛苦,想着想着,整个人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朱棣的脸庞,沾着血的矛头,涌动的人马,鲜血染红的城,全部都消失在我的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楼大厦上花里胡哨的广告屏幕……转眼又是那个九岁便拿着绣春刀的小女孩,爹爹在眼前不断的比划着,严厉的告诉我,“这样使,才能一刀致命,锦衣卫绝不能给任何想杀的人机会活命……”

    …………

    星星点点的痛,麻麻木木的痛,越来越明显的痛,渐渐演变成钻心蚀骨的痛,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黑夜。我依稀想起闭上眼睛之前,也是黑暗,只不过那黑暗中有嘶喊,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我在哪里?是生是死?这是阴曹地府吗?

    我想伸手摸一摸自己那痛苦的源头----左胸口,却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帮子上,根本动弹不了。

    略一挣扎,伤口便更加剧烈的疼痛起来。我自己仿佛都听到了那伤口再次撕开的声音,还有血液一点点流淌出来的声音。

    “只差一点点,便刺在心脏上,那样就回力无天了,这位姑娘算是福大命大,只是伤的太重,要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而且能恢复成什么样,也说不到一定,以后能不能使刀,也说不到一定。好生照顾着吧。”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缥缈的好像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界。

56.背叛

    “别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现在治不好我就现在杀了你,现在治好了将来哪一天死了,我就哪一天再杀你。”冷冰冰的女声毫无情面的说出这句话来。“你……”那略感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气愤而又无法反驳,只剩一声叹息,而后便没有了动静。

    我闭上了眼睛,朱颜血,果然是朱颜血,战场上于众敌中偷袭于我的人就是她无疑了,但是她为何要救我?当时的情形,如果她不救我,别说被人发现会给我一刀了结了我,就是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一人一脚都能踏死我。可是她既然救了我,却捆绑住我的手脚,显然是敌非友了。我脑门开始疼痛,她为什么要背叛朱棣,背叛燕军?

    “你醒了?”我的眼前忽然有一道烛光,朱颜血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我面前,那烛光正是从她的手上传来。此时的她,一改往日的红袍装束,穿着一袭黑衣,头发也是高高束起,脸上半边是完美无瑕,半边是冷漠金面,正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我。

    我抽动嘴角,本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当面对峙,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胸口痛得抽风,嘴巴也难以控制,半晌,才挤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为什么?”

    朱颜血面若冰霜,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弯下腰来,将那烛台对着我的脸照着,细细的对着我观察起来,烛台离我太近,我许久不见光,眼睛受不了,不由得本能想要用手去挡,一时忘了双手是被绑住的,无端端又扯了胸口的伤势,痛得钻心,不过还没搞清楚朱颜血和我现在的处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便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虚弱,只得强忍着。

    “啧啧啧,你武艺高超,我可不敢让你好生躺着,就这么着吧,反正不会让你死的。”朱颜血依旧冷冰冰的说道,好像跟我是个陌生人一样。

    “啊!”我的脸上忽然一阵刺痛,胸口上的痛苦是持续不断的,尚且能忍,脸皮上这样冷不防不知道受了什么缘故刺痛一下,我就忍不住了,不由得惊声叫了一下,朱颜血也“呀”了一声,在我脸上看了看,扬起一边嘴角,笑道,“长矛刺身你都一声没坑,不过是一滴蜡油落到脸上,便这样惊恐,看来女子对容貌的重视比生死还要重要啊。”说着,伸出一只葱葱玉手在我方才刺痛的地方抠了一下,将那始作俑者抠了下来,在手中不断的捻着。

    她说到这样的话头上,我便不敢答话,怕惹出她的伤心事,更怕激怒她,便只双目无神的朝四面望去,就着灯光,才瞧清楚这是一间绣花闺房,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是在东昌城内某户人家之中了。

    想到此处,又兼不知朱棣生死下落,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起来,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叛徒。”

    朱颜血突然冷笑起来,“叛徒?谁又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从来没有站过一队,何来背叛之说?”

    “没把你当自己人?王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你义结金兰,难道不是把你当做自己人吗?”

    “王爷、王爷、王爷……你对朱棣倒是当真的忠诚。柳四在众人面前提亲被拒,朱棣退而求其次当场决定义结金兰。还有什么事,比这样对一个女人更加的有侮辱性呢?”朱颜血转身,将手中烛台放在壁栏上,又添着多点了几根蜡烛,整间屋子便全都亮了起来。“你说,要是还是你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提出这样的事,会有人拒绝吗?”朱颜血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艳丽的蔻丹,那鲜红的指甲在我脸上划过,有些痛,“柳四和几个当家的为了马头峰所有的兄弟,决定牺牲我的时候,我本有些抗拒,不过,所有人都告诉我如果我爹爹还在,一定也会这么做,我便咬咬牙答应了。他们尚且有些担心朱棣会因为我容貌受损不愿成就此事,我跟他们说,谁都会这样,朱棣不会这样。我想了千千万万种结果,没想到朱棣竟然是一个为声色迷惑的人。枉我当初对他如此信任!在我们来投靠燕军之前,朝廷为了扩大军力,已经派了官员上山与我们招安,是我存着一片信任朱棣的痴心,想要报答当日他救我出大火的恩情,没想到受此大辱,岂还有再留在燕军大队中受人耻笑的理由!”

    我听着朱颜血这番话,心中大骇,想不到一个女人的怨恨能如此之深,这才想起那日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的告诉我那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决定要背叛燕军了。

    “王爷不是朝三暮四之人,更不会见色起意,你可以去问问,王爷除了皇上指的几个妃子,可有自己强掳过任何人家的女子?”

    “他当然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只钟情于你一人,是不是?”朱颜血侧着头,脸上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我笑着。

    我不再与她理论,只将头撇向一边,朱颜血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皮鞭,拿起一块帕子轻轻的拭着,“朝廷大破燕军,朱能张玉奋死救主才保住朱棣逃了回去,朱棣手下最大的副将张玉,更是被南军一人一刀现场凌迟而死,所剩无几的燕军散乱不堪,跟着朱棣往北平逃了,谁会来救你呢?”

    朱颜血说一句,我便颤抖一下,要不是狠狠咬着嘴唇,几乎要恨得留下眼泪来,“你说什么……”

    “你是聪明人,朱棣中了盛庸的埋伏,本来被张玉朱能联手救出去后,也许他有回天之力,重整战略,反败为胜,无奈……”朱颜血看了看我,高傲的说道,“无奈啊无奈,马头峰的两万兄弟和盛庸里应外合,朱棣纵是真龙,掉进了阴沟里也翻不出大浪了。”

    “卑鄙。”我忍着胸口的疼痛,对着她恶狠狠的诅咒道,“你两万兄弟投靠燕军之时,正是军饷匮乏之时,粮食棉衣一切补寄来了都是先紧着你们用,谁都没有亏待你们。做这么多亏心事,你会不得好死的。”

    朱颜血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做亏心事就要不得好死,那么这天下不得好死的人就太多了,我们马头峰所有的人都烧杀掳掠过,谁也不该好好的活着了。”

    “你自己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问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还能指望她会愧疚吗?

    果不其然,朱颜血冷冷道,“你忘了吗?我们是山贼,你们这些做官的已经给我们贴上了标签,我们做什么也洗白不了从前的经历,何必用俗世那一套仁义道德来约束自己?”

    “我们这些做官的,好一个我们这些做官的,我们这些人其实现在还不如你们这些山贼,朝廷还想着招安,朝廷对我们想的是赶尽杀绝。你现在效力的那边才是真正的当官的,你既在乎自己的身份,就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吗?”

    “跟你们谈判,我们求的是体面的身份,一官半爵都能让我们开心好久好久,跟他们嘛,如今的朝廷官满为患,哪里还需要我们?黄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朝廷已经拨了一大批银两给我们,只消我们帮助盛庸将朱棣拿下,也不用给我们什么官位,只消放了我们,分了这批银两各自为家,重新做人,不再和祖上一般继续做山贼便罢了。”朱颜血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看着眼前的朱颜血,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两个耳光,是我一直低估了她,一直认为她单纯淳朴,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个人判断,没有任何凭据,是我害了朱棣。我对着她冷笑道,“希望你这弃盗从良之前干的最后一票,能够给你带来大大的好处。”

    “承你吉言。”朱颜血淡淡的笑了,遂将皮鞭再度收起,在我额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了笑,便要出去。

    我唤住她,最后问道,“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唔,你这是两个问题了,我也要分开回答你。救你,算是报你从前在我受伤的时候救我的恩情,喏,盗亦有道罢了。把你关在这里,算是我给马头峰留下的最后一个保险吧。”我忍住疼痛,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朱颜血见我发笑,不由停下脚步。

    “我笑你,跟着谁都不能信任于人,如此,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你想要的生活,更是痴心妄想。这辈子,你永远都是一个贼,偷人钱财尚且可以原宥,骗人信任,天打雷劈。”

    “嗤!”朱颜血的皮鞭一鞭子招呼到我身上,我胸前的伤口立刻裂开,鲜血一下子喷出来,落得我满脸都是,我却一声没吭,看着朱颜血轻蔑的笑了起来。

第一零八九章 东成西就〔82〕

    朱颜血又挥起皮鞭,将墙壁上几盏烛台全部扫灭,然后才往外迅速的走了出去。我浑身不能动,伤口又裂开,简直是雪上加霜,方才在朱颜血面前忍着痛不出声,她一离开,就再也绷不住,开始痛苦的呻*吟起来。

    “赫连小姐,你怎么了?”方才外面和朱颜血对话的那个声音传了进来,我想起他是大夫,便忍痛喊道,“是大夫吗?我的伤口裂开了。”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那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推门进来,旋即便点亮灯,举到我面前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哎哟哟!”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迅速的从自己身上斜挎着的一个布包里摸出一个瓶子,一手掀开我的衣服,一手拿着药瓶子,送到嘴边,用牙咬掉瓶盖,便将那药往我胸口上倒,药粉刺激之下,更感疼痛,我直接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脸上有人在拍,我睁开眼,依旧是夜的黑暗,只不过面前依旧是那位救治我的老大夫,我觉得伤口好了许多,这才有心观察起这大夫来,只见这老大夫没有古稀,也有花甲了,头发花白,随便的在顶上扎了个辫子,脸上横横竖竖,纵横着许多沟壑,显示着岁月的风霜,一脸的胡须也是花白。再往下看时,我才震惊起来,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褴褛不堪,更有许多模糊而又干涸的血迹,但那分明是燕军的战袍!

    “你……”我一激动,便想抬起身子说话,老大夫一把将我按下,他虽年迈,但是力道却不小,我立刻便动弹不得,“我也是燕王的人,咱们俩一样,都是俘虏。”

    听了他这话,我才稍稍放心一点,不由皱着眉头,对他继续打量起来。

    “不用打量了,我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是王爷身边的女人,对吧?”老医大约是担心我的伤势,准备替我守夜,在我的床头搬了一把椅子,此时见我没事了,已经坐了上去,翘起腿来,缓缓地抖着。

    “不是只要是个女人便是王爷的女人。”我不耐烦道。

    “我并没说你是我王爷的女人啊,我说的是王爷身边的女人。”老医咧开嘴笑了笑,“我叫秦代穆,乃是燕军队伍中的随军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总是跟在最后,想来姑娘是没有见过我的。”

    想到今后或许还要和他联合逃出,就算没法逃跑,同为燕军俘虏,得罪了他也是少一个同伴,我便不再计较这老朽一开始出言不逊,“你是因为腿脚慢,所以才被朱颜血抓了的吗?”

    “朱颜血?”老医挠了挠头,疑惑道,“那黑衣婆娘叫朱颜血?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吉利的很。”

    这老医答非所问,不知所云,我懒得和他拉扯,便道,“你是怎么被黑衣女人抓的?你被抓的时候,战况怎么样了?王爷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朱颜血虽然已经大致与我说了一遍,但是我总是有些不相信她,这老医也不值得相信,但是我与他素昧谋面,想来他也不至于刻意骗我。

    没想到这老医的回答竟和朱颜血的话如出一辙,张玉以死相救,朱棣最后回到自己的大营,带着极少数剩下的燕军一路往回逃去,而他,因为年老体衰,跟不上大军的步伐,被围追截堵上来的南军抓住,因见他年纪大,又自称是大夫,便没有杀他,正好被朱颜血撞见,朱颜血就把他拉回来替我治伤。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我的记忆全都留在和朱棣不过十步之遥被朱颜血打倒的时候,对剩下的事一无所知。

    秦老医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姑娘,我哪里知道这些,我都是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的,一到这里就看见你只剩一口气儿喘着,那贼婆娘又叫我治你,还跟我说,如果治不好就连我的命一起要了,我吓得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些?”

    我微微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秦老医,没有继续问话,秦老医面色有些发虚,笑道,“看我这糟老头子干什么,沾了一身血,又好多天没洗澡啦,脏是脏了点,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你一点也没有害怕。”我冷冷的说道。

    “什么?”秦老医皱着眉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一点也不害怕朱颜血的威胁恐吓,在这里做俘虏你也并不是很难受。”

    秦老医面上一红,气急败坏道,“都做了没用的俘虏,了不起就是一刀砍脖子的事儿,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怕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我不再与他打嘴仗,将头扭道里面去闭上眼睛,身边一个人这样盯着,我倒真的睡不着了,好在这人是个年老的大夫,免去了不少尴尬。正思索之间,只觉得被绑在外面的那只手一松,已经垂到床上,我扭头一看,秦代穆手上拿着绑我的绳子,嘟哝道,“绑的还挺紧。”说着,又要探进身子绑我松另外一只手

    我不由道,“你不怕朱颜血明天来责罚于你吗?”

    秦老医笑道,“不是她自己说的要我好好的治你吗,受这么重的伤,连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怎么好恢复?”说着,索性麻利的将我脚上也松了绑,这么一来,扭动翻身都方便了些,身体自由了,也觉得舒适多了。“不过你可不许乱动,伤口再开裂,我可没有更多的灵丹妙药救你了。可惜了我那一瓶掺了雪莲花的凝花杜鹃粉。最是止血生肌的。刚开始给你治的时候,我都是拿别的上乘药给你用的,想着把这一瓶留下来,没想到还是没留住。”

    “雪莲花?凝花杜鹃?你是蒙人?”我不禁又翻过身来,皱眉问道。

    秦老医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吐吐舌,摆摆手,道,“不说啦不说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话这么多,伤口难道不疼吗?快些歇息吧,睡着了好长伤口,别白瞎了我一瓶好药。”

    见他含含糊糊,我也不便过多追问。朱棣从朱权手中夺来的朵颜三卫便全是北元蒙古骑兵旧部,军中蒙人多,也是众所周知的,如此我便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那秦代穆倒是尽职尽责,天刚蒙蒙亮便给我换药,虽说他是个入了一半土的老头儿,终究男女有别,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我忸怩,喝道,“就是锁骨下面被刺了一矛,换个药又不需要敞胸露怀,害什么臊?我的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闪躲,索性大大方方的仰着头任由他摆弄。也不知他给我用了什么药,一涂上伤口就觉得冰凉止痛,舒服得紧。那清凉的药味儿钻入鼻尖,我细细一闻,不由得有些吃惊,昨夜这老儿絮絮叨叨半天,便是发牢骚说我用了他一瓶掺了雪莲花的药粉,而现在这药膏,满满的清香分明就是雪莲花的味道!这药膏中的雪莲花成分绝不比昨天的药粉少,怎么昨天他还絮叨,今天用了这么多反而大方的一句话不说?

    这老儿平时话多且贫,做事的时候倒是非常认真,上好药之后便用被子将我盖了起来,冷漠的站在床边,用一块湿帕子擦着手,表情高深莫测,与他的身份相差甚远。

    一个俘虏,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关,却在这里给同样是俘虏的我治伤,我心中疑团朵朵,却无从解答。

    房门忽的被推开,朱颜血带着一股冷气走了进来,她一脸冷冰冰的看着我,忽的掏出皮鞭,怒火冲天对着秦代穆吼道,“是你替她松的绑?”

    “正是小人。”秦代穆并不否认,立即弯腰屈膝的弓着身子作揖答道。

    朱颜血本来怒气冲冲的想要鞭笞他,见他这样,反倒下不了手,只是瞪着一双杏眼怒道,“你不要命了?!”

    “小人就是想要命,才替她松绑的呀。”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秦代穆不紧不慢回道,“女侠,你自己跟我说,治不好她就要我的命,我为了治她,当然要替她松绑,她受了大伤,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再吊着四肢,血流不畅,指不定你一觉醒来再来看她,她已经一命呜呼了。”

    朱颜血被秦代穆这话一堵,只气得脸色发青,也说不出话来责备,秦代穆又将腰弯的低了点,“她现在的伤势,你就是放她走她都走不掉,何必还多此一举绑着?她的恢复情况我最清楚,待到她有劲儿跑了,我一定提前告知,你不如再跟我多说一句,她若是跑了也要了我的小命不就完了。”

    朱颜血不是个善辞令的人,被秦代穆这老狐狸句句相逼,一句话也反击不了,只恨得将手上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一下,便夺门出去了。

    秦代穆待她走得远了,这才笑道,“怎么样,这种恶婆娘,我自有办法对付。”

    “为什么帮我?”我看着秦代穆,不解的问道。

50.诡计多端

    耗了大半天,战士们都开始疲倦,这样干等着,甚至比在战场上厮杀还要折磨人。我知道朱棣心中的不甘,却也没有办法,敌人在高处,既不能用炮,就根本奈何不了他们。我骑上马踱到朱棣身边,凑过去低声道,“王爷,回吧。”

    “难道要连续两天这样无功而返吗?”朱棣咬着牙,眼神扫向城楼,带着仇恨的火光。

    “无功而返已经是注定的了。现在还要小看城楼山的这个人吗?”我也朝楼上看去,铁弦也正高高在上的看着我,面色凝重,似有无限心事。

    朱棣长舒一口气,对张玉挥了挥手,“下令退回。”

    张玉气愤难忍,狠狠将身上尖刀往地上一插,大呼道,“退回!”

    虽是秋日,已有朔风,北方吹来的风夹着一丝丝神秘的冰冷,朱棣看着成列的士兵一队队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低声说道,“该添棉衣了。”

    我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那一抹火红在手中化作一团火焰,却燃不起温暖。

    “咳咳咳……”一个小将从我身边走过,脸上因为咳嗽而憋得通红,他生怕在主帅面前失仪,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料却咳得更甚。

    “喂,停下。”我在马背上对他喊道。那小家伙见自己被人注意上了,吓得连忙跪下,瑟瑟缩缩的说道,“主帅饶命,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朱棣皱眉道,“起来,让军医去给你看看。”

    那小兵见朱棣不但没有责备他,还很关怀的让他去看病,磕头道谢后,才爬起来一溜烟跑了。

    我看了朱棣一眼,低声道,“十几万大军的制衣费,可是不小的一笔,咱们现在还拿得出来吗?”朱棣微微抬眼看向我,深呼一口气,什么都没说,牵着缰绳往前走了。

    这时候三保跟了上来,低声道,“你可别问王爷这种话了,咱们的军饷几乎要用光了,再拖下去,只怕将士们的饮食都跟不上了,哪里还有购置棉衣的钱。”我皱眉道,“如果这样的话,怎么熬下去呢?铁弦此人,不止坚忍不拔,而且计谋高超,他们只要熬到朝廷输送物资或者军队来,有他的带领,只怕就不是从前李景隆带兵的那番光景了。”

    “所以王爷前番才会多方思虑之后决定水淹济南城……”三保甫一说完,便觉得失言,看了我一眼之后才道,“算了,那事过去了,王爷已经听了你的建议,把水撤了。南军北军,南民北民,总有一边要受罪,或者说,两边都要受罪,谁说得到一定呢?”

    我哑口无言,木木的看着三保也朝前走去,只好下马来,牵着马儿慢慢的在一边走着,渐渐地大军也把我甩了下来,直到所有人几乎都看不见了,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疾驰而来,我抬头一看,才见到朱颜血直挺挺的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来做什么?”我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

    朱颜血看了看济南城门,微笑道,“看看这城池究竟是多么的坚不可摧。我听说有人用一块破木牌便抵挡住燕军十万雄师,引为奇谭,不得不来看看。那个想出主意的人只怕今夜要在济南城内受万人追捧,他的威望越高,这座城池的城墙也会跟着越高,越厚,越难以摧毁。而燕军,只能在寒冷饥饿之中,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到底想说什么?”我看了朱颜血一眼,不耐烦道。

    朱颜血对着我笑了笑,“我想说的是,现在的局面都是因为你一句话,真的是红颜一怒值千金,你这一怒,值的不止是千金,还是千军万马啊。”

    我跨上马背,将马儿赶起来,迅速的离开了,身后依旧仿佛有朱颜血的嘲笑声。我不是因为她的嘲笑才这样逃避,我是因为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现实而逃避。如果不是我一时仁慈,劝阻朱棣放水淹城,朱棣现在就不必面对这样的局势,也不必被逼的这样走投无路了。

    我在马上狂奔一阵,终究是无济于事,直到天黑,才慢慢的回到营地,踏进帐篷,刚一点燃蜡烛,却发现一个人影坐在我的帐篷内,我几乎吓得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朱棣。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我支吾着问道。

    朱棣并没有答话,只是温柔的看着我,一动也不动。我走到他身边,将烛台放下,如豆的灯光摇曳不定,朱棣的脸庞也忽明忽暗,一时刚毅,一时柔和。

    “我是不是……走错了?”朱棣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有些迷茫。

    “什么……”我看着他的眼睛,不知怎么回答。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我问你,我是不是走错了路,是不是不该靖难,是不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该和周王湘王他们一样,束手就擒,亦或自我了结……总之,不该心存妄想,自认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

    “不,不是这样的,凡事总会遇到阻挠,哪怕是赶路,也不可能一条大道康庄无比,必定遭遇荆棘,才会在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更加珍惜。”

    “你说得对,凡是轻易到手的东西,就会不珍惜。父皇穷尽半生,几乎是舍命才夺下这江山,是以他后半生更加认真,反不比从前松懈,为子孙守护这江山,而允炆,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全天下,他如今所作所为,就是太不珍惜!”朱棣的额头隐隐的显出青筋,他的拳头紧紧地攥着,满是不甘。

    我将手覆在他的拳上,柔声道,“你怎么知道皇上是不珍惜?他就是因为太珍惜了,才会走上削藩这条路。”

    朱棣眼神中满是迷惘,“你是说,所有人都在珍惜?那我还怎么去夺取天下?”

    我将他的拳头松开,低声道,“并不是所有付出都会得到回报,你再珍惜那春华秋叶,又有何用?不属于你的,只会随着流水逝去。很多东西,生来便有了主人,即使暂时流落在外,总有回归的那一刻。这天下,生来便是先帝的,是你的,并不是朱允炆的,他不过是暂时握了一握,待不到焐热,便又会失去。”

    朱棣的气息越来越重,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坚定,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王爷!不好啦!”朱棣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话,帐篷外便响起了三保的声音,他直接摔帘进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王爷!”

    我不禁大为吃惊,在这满是野蛮粗汉的军营中,三保只怕是最温文儒雅的人了,即使是在高贵的皇宫,他也是处处守礼,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而现在,他居然连在门外询问都来不及,就闯了进来,也顾不上我和朱棣正在说话,一定是出了大事!

    “怎么了?”朱棣也站起身来问道,他对三保的了解不亚于我,三保这样仓皇,他也有些慌了。

    “铁弦开了城门,不过不是投降,而是带着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什么!”朱棣不禁拍案。

    不止是朱棣拍案,所有人都被铁弦的行为震惊了,他居然在李景隆逃脱期间一路跟在李景隆身后默默地收拢那些散落的南军,一路退到济南之时,他竟然渐渐的收了十万大军,这些天他让这些闻燕变色的败军在济南城内养精蓄锐,什么也不让他们做,只要他们看着自己如何一步步的紧逼朱棣,直到今天,朱棣在一次败兵而走,城内那些南军终于相信了,铁弦不是李景隆,跟着他也许不会吃败仗,朱棣也不是不败的战神,他竟然会向铁弦低头。他们的信心重新被铁弦拾起,他们作为战士的荣誉也再次被铁弦鼓舞起来。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拿起了刀枪棍棒,勇猛的朝朱棣反击过来。

    士气这个东西,摸不着看不到,但是却必不可少。此时的铁弦有了士气,而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了士气,他们也感受到了主帅朱棣的沮丧,铁弦这次来势汹汹的进攻,朱棣这边竟然大有败势。三保越龙城等见情势不对,只得率领军队一边打一边退,竟然让铁弦一路追着又把德州给抢了回去。

    又是一个十一月,寒风凛冽,严寒将至。朱颜血受命从北平城燕王妃徐云华的手里运回一批棉衣,总算将战士们的寒冷稍稍驱走一些。

    朱棣此时不在营蓬之内。山野间有一处明火,我骑着马缓缓靠了过去,朱棣没有带任何手下,独自一人生了这么一堆火,正一边烘着自己的手,一边出神的望着火焰。

    我下马走了过去,“在火中看到了什么先机?”

    朱棣看了看我,微笑道,“我不信任何神明。我只信自己。”

    “不信神明,只信自己的燕王,竟然被南军一路追击,退到德州以北。你是在向朝廷投降吗?”我解开自己的斗篷,也坐到火堆边,“真冷啊。”

    “冬天来了。”朱棣看着火焰道。

    “冬天来了,春天就在眼前。”

52.内部之乱

    “朱颜血要求你给她一个承诺。”我直视着朱棣,“如果没有承诺,她便要撤走自己的手下们。”

    朱棣斜斜的侧着身子,“承诺?什么承诺?”

    “她没说,也许等会她会来找你谈。”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说话。

    朱棣笑了笑,“你觉得她会要什么样的承诺?”

    我看了看他,本想和他一样,表现的轻松些,却如何也挤不出笑容,“女人的把戏,女人的承诺,你应该比我更懂。”

    朱棣看了看我,“大帐篷里备了晚餐,一起去吧。”

    道衍,三保,越龙城,张玉,朱能,朱颜血并朱颜血的谋士柳四围成一圈坐着等我们,见到朱棣到来,除了朱颜血都站了起来,朱棣对他们点点头,他们才又坐下,我立在一边,静静的看着朱颜血,想等朱棣先坐下自己再坐。不过朱棣却替我拉开椅子,扶着我先坐下自己才坐了。我一阵脸红。三保是见怪不怪了,朱能张玉等人都是淫浸沙场多年的莽汉,见到自己平日里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主帅做出这样举动,也都有些诧异,不过是微微低下头罢了。

    柳四却笑道,“想必王爷在家中一定是个柔情的丈夫。”

    朱棣朝他看了看,朱颜血的山寨中一共有十来个当家的,她自己排老大,剩下的人按照威望排序,山寨中是个弱肉强食的小社会,那里崇尚力量和兵器,其他几个当家的基本都是按武艺的悍猛程度来排序的,只有这个柳四既瘦且弱,每次遇到战乱的场面,他也都是远远地躲开,但是他能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排到第四,可见此人在其他方面一定有过人之处,能让那些山贼都拜服。现在看来,这个柳四,一定是在谋略方面让朱颜血十分敬重。

    “放肆!王爷就是咱们的王爷,更是咱们的主帅,王爷在家中是什么样子,轮不到我们在这里讨论。虽说你是王爷招贤得来的,但也不要太过嚣张。”张玉在朱棣手下出生入死多年,对朱棣忠心耿耿,所有人都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皱起眉头,显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对着柳四说道。

    道衍双手合十低头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遂笑道,“张将军,说起来朱女侠柳四爷等人与贫僧一样,乃是方外之人,不应参与到这战争之中,我们今天能一起坐在这里,都是为王爷的品行折服,愿意追随王爷开创一番新的事业。山中呆的久了,也许不会说话,望王爷和将军见谅,宽宥柳四爷。”

    朱棣看了看道衍,又扫了柳四一眼,最后不经意似的又看了朱颜血一下,笑道,“道衍大师吃素,难得与我们同席,这一餐,咱们就将就他老人家,也跟着吃素吧.”

    柳四笑着站起身来道,“在世人眼中,我们山贼几乎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如今在王爷麾下,不止有了体面的身份,还能随着大师一起,接受佛光的沐浴,吃一餐斋饭,简直是三生有幸啊!”

    朱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柳四爷很有才能,若一直跟着朱某人,只要朱某人一天在,便有你们的一杯羹。”

    柳四哈哈笑道,“我们在马头峰便久闻燕王贤名,故听我们老大说出自己竟与王爷有一段渊源,便立刻撺掇老大带领我们来投靠王爷了。”

    朱棣不动声色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柳四瞅了朱颜血一眼,笑道,“王爷这话说的很是。只是我们做山贼久了,难免与朝廷有些抵触情绪。恕我说一句不该说的,咱们现在做的是抵抗当今朝廷的事,谁又知道将来王爷霸业成就,是不是也会缔造一个新朝廷呢?有了新朝廷,又会不会继续把我们当山贼看呢?马头峰两万兄弟,在王爷和朝廷的眼中,也许只是九牛一毛,但是这两万兄弟,每一个人都是把身家性命交到我们手上,跟着我们来投靠王爷的。柳四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毫无重视可言,但是必须为兄弟们讨一个保障。”

    “你们一来的时候,王爷就已经许诺过,只要大业成就,绝不亏待兄弟们。”看着柳四在即将开战的节骨眼上对着朱棣咄咄逼人的气势,我心中有些愤怒,便与他争辩起来,“王爷不是山贼,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你们有他的承诺就够了。”

    柳四却并不生气,站起来对着我拱了拱手,又微微屈着腰,笑道,“王爷的承诺自然是不容怀疑的,不过我们在山野间呆的久了,难免比俗世间的人要奸狡一些。能让我们卖命的东西只有银子和绸缎,王爷开战已经两年,想必这方面是不可能了,将来的东西我们这些野蛮人并不敢太过信任,我们要实实在在的的承诺。”

    “什么叫做实实在在的承诺?”朱棣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杯酒,轻轻啜了一口。

    柳四站起身来,将朱颜血也扶了起来,“如果我们头儿成了王爷的家人,那么战争时,我们不可能抛弃王爷去避命,和平时王爷也不会抛弃我们独享荣华富贵。”

    我将双手扶到桌上,也准备站起身来与之争辩,如此威胁,想必朱棣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受到过,这帮山匪,简直就是趁火打劫。朱棣却在一旁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让我没法动弹。他自己却眯起了眼睛,扬着下巴,对着柳四打量半天,他明明是见过柳四的,此时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似的,一番审视,让原本表现的无所畏惧的柳四也有些畏缩起来,朱棣这才笑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娶朱女侠?”

    朱颜血立即站起身来,拿起自己的长鞭,往外走去。柳四被朱棣的气势所威慑,半晌才答道,“如若如此,当然最好。待将来王爷称帝,我们头儿做了皇妃,我们这些兄弟自然也就有了依靠。”

    张玉朱能等人的胸口因为气愤上下的喘着气,不敢相信朱棣,现在的朱棣,带着数万大军南下夺取皇位的朱棣,竟然在这小小的阴沟里翻了船,需要依靠和山贼联姻才能去抵抗盛庸那样的无名之辈。

    朱棣举起酒杯,笑道,“道衍大师也是能喝酒的,斋菜罢了,酒不能没有,如此佳酿,大家不来一杯吗?”

    柳四这样的山贼,壮着虎胆来和朱棣提条件,本强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无奈现在朱颜血因为提及自己的婚事,终究女孩儿家害臊躲出去了,在场只他孤身一人,不由得气势顿减,见朱棣岔开话题,也只得端起酒杯,诺诺的把酒喝了。

    一杯酒下肚,朱棣才笑道,“柳四爷的年纪,只怕是朱女侠父辈留下的老部,本王相信你待朱女侠犹如亲生女儿,承蒙你厚爱,能看得上本王,本王倒是受宠若惊了。”

    柳四听朱棣这么一说,自觉有了七成把握,立刻在脸上绽出笑容,“王爷这是……”

    “只是……本王乃是高祖之子,祖姓为朱,朱女侠也姓朱,俗话说得好,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本王怎可行那乱伦之事,叫世人耻笑呢?就是本王厚着脸皮,可以不顾旁人的说法,玷污了朱女侠的名声,马头峰两万弟兄岂能和我了账?”

    “这……”柳四原以为自己的算盘已经打得很精明了。没有想到朱棣会说出这样的话,顿时愣在座位上。

    张玉等人都低低的嗤笑起来,“柳四爷,不必不好意思,想来你们在山中呆的久了,对俗世人伦也忘得差不多了。”

    柳四被这样嘲讽一番,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朱棣却接着道,“不过你的忧心本王理解,其他事尚且可以谈,你们跟着本王干的都是提脑袋的事,张将军朱将军等人自不必说,跟着本王多年,战场上我们是上下属,私底下我们是兄弟,柳四爷与朱女侠是半路前来投靠本王,或许对本王的了解还不够,担心是一定的,既然柳四爷开了金口,朱女侠也不嫌弃我燕王府门楣低,愿意和本王做一家人,本王与朱女侠同姓老天都已经给了我们指示,我们还说那些无聊的做什么?烦请柳四爷去把朱女侠叫过来,今日在此,我朱棣与朱颜血义结金兰,成为同姓兄妹,本王必将她视为亲妹妹看待,将来真有那么一天,她一定会有公主的封位,成为尊贵无比的皇室女子,嫁与世间最好的男子,本王会亲自替她挑选驸马。”

    柳四这下才是真正的愣住了,不只是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想到朱棣会提出这样的做法,还是道衍老谋深算见多识广,先鼓起掌来打破了寂静,“好事!喜事!这才是真正的大喜事!朱女侠与王爷结为兄妹,于两人都是极好的缘分!”

54.胜负难料

    道衍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跟着起哄鼓起掌来,柳四被这气氛一烘托,也不好意思,跟着大家一起笑起来,缓缓的起身往外走去,过了许久,他带着朱颜血一起走了进来,朱颜血面无表情,从一开始进来,便冷冷的扫了所有人一圈,最后将目光射到朱棣身上,轻轻微笑出来。她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拿起自己的酒杯,又走到朱棣面前,用朱棣面前的酒壶替自己倒满酒,又替朱棣倒满了,这才道,“听四爷说王爷意欲与我义结金兰,此乃殊荣,朱颜血感激不尽,前来道谢。”

    “兄妹之间不必客气,言此客套之话。”朱棣将朱颜血敬的酒端了起来,一口干尽,笑道,“饮了此酒,从此兄妹相称,颜妹无论有什么危难,做哥哥都义不容辞。”

    朱颜血难得露出微笑,即使是只有一半的红颜,依旧美得动人心魄,“白得一个这样顶天立地的好哥哥,不知道几辈子的造化,哥哥既然干了,我也干了。”

    两人结拜酒一喝,相视而笑,道衍也端了一杯酒站起身来,笑道,“贫僧祝贺王爷和朱女侠,来,干一杯。”

    朱棣和朱颜血又陪着道衍喝了一杯。张玉此时也站了起来,我本以为他会和道衍一般,也在面上给朱颜血一个面子,没想到他却双手抱拳,对朱棣道,“王爷恕罪,张玉身体不适,忽然腹痛,需要回去歇息,就不陪王爷用餐了。”说完,便做了个揖离开了。

    他这样只和朱棣打招呼,却连朱颜血的名字也没有提一下,是明显的不降她放在眼里了,朱颜血愣在原地,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张玉揭帘而出,帐篷内尴尬至极。朱棣对朱颜血微微笑道,“颜妹,回自己座位上用餐吧。大家开席吧。”

    得了朱棣这一声命令,大家也都埋头吃起饭来,也没有人再与朱颜血道喜。闷闷的用完一餐,大家都借口离开了。我先迈出帐篷,朱颜血随后跟了出来,走到我身边之时,并未看我,却低声道,“今晚上这所有人,都在瞧我笑话呢,你也在看我的笑话吗?”

    “明明是喜事,怎么是笑话?”我没有抬眼,低头看着路答道。

    “一个容颜尽毁的山贼窝窝出来的女头儿,竟然妄图成为燕王的女人,觊觎那遥不可及的皇家荣耀,难道不可笑吗?”朱颜血停下脚步,顿顿的看着我说。

    “王爷不是那样的人,绝不会因为你毁了容貌而瞧不起你。王爷不是说了吗,你与他乃是同姓本家,不可结亲,只好拜为兄妹,这样岂不是更好?”我直视着看她一眼,笑着回答道。

    “那我将来是不是还要唤你一声皇妃嫂子?”朱颜血也笑了笑道,忽而转了语调,冷冷看着我道,“今晚的所有人一定都认为我在自取其辱,不过他们想他们的,跟我有什么干系?实话告诉你,这个结果可要比朱棣答应了将来当上皇帝要封我做皇后还要让我高兴。”

    我侧目呆呆的看着她,完全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朱颜血却已经慢慢踱步走开,一身红衣渐渐地与夜幕融为一色,不可分辨。徒剩一片寂寞辽阔的星空。我站在原地愣愣的,一时间竟有些痴了。

    “她与你说了什么?”朱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回身笑笑,“没有什么。”

    “柳四是个不简单的角色。马头峰的人,实际上的领袖是他。朱颜血不过是个傀儡。”朱棣靠近我说道。

    “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要朱颜血与你联姻,是他的意思了。”我看了看朱棣,忍不住笑道,“不过朱颜血这样的个性,我想没有人能够强迫她做这种事的,她虽毁了半边容貌,但是依旧容颜倾城,再加上这样孤清冷漠的性格儿,若是王爷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拉一个这样的女子来充实后宫,也是一件情趣儿……”

    还没待我说完,朱棣就已经伸手来扯我的腮帮子,我只顾躲着,朱棣已经将我又挤回了他的帐篷,他几乎贴在我身前,领子上的皮毛蹭在我的脖子间,有些痒痒的,我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朱棣挑眉低声说道,“确实是一件情趣事儿,那个烈火性子,征服的过程一定很有意思。”说着,他却用一根食指挑起了我的下巴,“只不过免不得身边会有别的女子因此抱着醋坛子不放,想到那漫天的酸气儿,实在太煞风景,还是算了。”

    “谁抱醋坛子了?”我连忙反驳道,“别说以后会怎么样了,就是现在,您身为王爷,也是可以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谁敢喝你的醋?”

    “哦?是吗?那我这便去和柳四重新商量,把朱颜血讨了来,这战乱之世,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儿,还不得快活时且快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少废话!”

    朱棣拨开我的手,轻轻吻上我的额头,又吻过鼻尖,最后吻到唇上。我扭动着身子,含含糊糊的说道,“小心……有人……”

    “别说话。”朱棣咬了我的嘴唇一下,继续吻着。良久,他才松开我的身子,双目定定的看着我道,“我已经和他们商量好,明儿夜里便进攻。已经两年了,所有跟着我的兄弟们,并没有看到什么曙光,我知道他们也累了,不止他们,就是我自己,也累了,每天都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日子,我不想过了,也不想让你跟着我继续这样下去。战事一旦结束,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我低下头,“我不需要什么交代。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转过身去,烛光中他的身影更加高大挺大,仿佛一座岿然不动的高山,一块坚硬无比的磐石,世界不动,他就不会动,永远值得依靠和信赖。

    我犹豫着说道,“王爷您不觉得有些奇怪吗?咱们在济南城外盘桓多日,连一条缝都没有攻出来,铁弦和盛庸,一个都不可小觑,他们不止会守,却并不是不善攻,从后来他们追着咱们夺回德州等地变更看得出来,盛庸的才能不在平安之下,前朝老将的风采我没有见识过,但是我想王爷都是耳濡目染的,盛庸的路子和常遇春常将军不出左右,有勇有谋,有进有退。为何他们蓄势待发这么久,竟然会被我们一举攻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这里?”

    朱棣脸色阴沉,嘴角边肌肉与太阳穴一起轻轻跳动,“你未免也太高看这个盛庸了。”

    见朱棣这样说,我也不好再在他面前夸奖敌方的主帅怎么样英明,只好不说话了。朱棣几乎憋着一口气道,“济南城之败乃是我朱棣一生前所未遇的耻辱,盛庸,铁弦,玩弄小计,连门都不敢开,一边诈降,一边拿着先帝的灵牌来挡箭,大丈夫所不齿!燕军所有的兄弟也都咽不下这口气,早就想活捉这两个奸徒好好出一口恶气,一鼓作气直到这里,将士们的怒气已经积攒到一个顶点了,谁也抵挡不住他们的决心,哪怕此时天要拦我,我也要把天捅破。”

    “王爷,兵不厌诈,他们玩的这些计谋在我们看来确实为人不齿,但是他们确实守住了城,还获得了反攻的主动权,这就说明……”我还想继续劝朱棣小心谨慎为是,不由得又多说起来。

    朱棣皱眉,打断我的话道,“箭在弦上,势在必得,你不懂战争,不要再说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看了他一眼,微微福了福身子,“王爷也早些安歇。”一转身准备离开,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你又来这一套吗?”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深吸两口气道,“王爷征战多年,于战略战术自然无人能及,是赫连多虑了。”

    “阿漪,这一路走来,多么不易,你是最清楚的。”

    “我知道,王爷,付出一定会有回报,您要相信。”

    “金陵城内的皇位,我真的能有坐上去的一天吗?”朱棣盯着我问道。我顿了顿,“这个要看老天了。”

    “下去吧。”朱棣对着我挥挥手。

    我快步的走出了他的帐篷,却站在门口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跳不止,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只记得朱棣靖难之路走了将近四年,却不知道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现在才不过两年,他已经疲惫不堪至斯,我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对他的鼓励,到底是对是错,后人们当然都称颂他是一个治国有方的好皇帝,但是如果没有他,谁又能知道朱允炆会不会也是一个好皇帝呢?

    眼前的最大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朱棣这一役胜算如何,这段历史对我来说是空白的,我只知道结果,对于过程中会经历什么,会失去什么,会牺牲什么,全然不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0/ 第一时间欣赏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所写的《锦衣绣春》为转载作品,锦衣绣春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锦衣绣春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锦衣绣春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锦衣绣春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锦衣绣春介绍: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指尖韶华,韶华白头,愿君王岁月峥嵘一生一世。
“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燕王爷,明成祖,一生戎马,在沙场上杀敌掠夺守疆卫土,在朝野中扭转乾坤弑侄夺位,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
为一妃嫔早殇活剐三千宫女,就连死后也要带走十六位年轻后妃生殉……
世人只道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却无人知道那掠夺只为守护一人,更无人知道那十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各个都像极了一人,或眉眼,或唇鼻,抑或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锦衣绣春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锦衣绣春,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锦衣绣春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