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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5.埋伏

    燕王军纵横多年,并不是只因朱棣善战名声远传在外,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营盘中的纪律乃是维持这一支铁一般的队伍的关键。第二天一早,全军列阵,做着最后的整顿,傍晚日落,我走进朱棣的帐篷,他正在亲自穿着铠甲,我走上前去,与他帮忙,他便也停下了自己的手,只凭着我替他穿戴,等到全部穿好,朱棣才开口道,“今天你别去了,在营中等我的好消息。”

    “你再怎么又把握,我也总是要跟着你才放心。”我帮他将最后的头盔戴上,低低的说道,朱棣忍不住笑道,“那我以往那么多年的战役,若因你不在便不能上战场,那岂不是一个也拿不下了?”

    穿戴好一切,我两手握住他的两臂,正面打量着他,时不时的理一下,不客气的回道,“以往你没有我,现在有我了,我就不能任你一人去刀剑林中冒险。”我将他的靴子拿一块布擦好之后,直起身来,笑道,“好了,你恐怕是古往今来最英俊潇洒的主帅。”

    朱棣被我逗笑,“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笑,看来对此役的信心也是很十足啊。”

    我垮下脸来,“对没有发生的事,我一点信心也没有。我唯一能想的就是,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无论什么事,都能与你一起分担。”

    朱棣抚了抚我的头,“快去吃些干粮,半个时辰后出发。”

    我根本没有胃口,赶紧回到自己的帐篷,也寻出一件小巧的铠甲穿上。这是朱棣特地命人替我做的,因为军中都是男子,旁的倒好说,这铠甲只要大小不合适,穿上之后,保护身体的功能便要大打折扣,他便命匠人按照我的身材尺寸专门做了两件。我送了朱颜血一件,这便是唯一剩下的了。战场上除了步兵,骑兵都是在马背上与敌作战,所以长矛用起来最为合适,但是我总觉得绣春刀在我手上用起来更顺手,便没有带长矛,而是带上了绣春刀,并且在靴子里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匕首以防身。一切都准备好,走到外面的时候,大军已经蓄势待发。

    朱棣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对着全军训话,“兄弟们!”朱棣此言一出,数十万大军全都将手中长矛举起,“喏!喏!喏!”

    朱棣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虚按了两下,战士们才恢复了平静,“诸位兄弟随本王征战沙场,追随本王时日最久的弟兄只怕已有二十多年,自走上靖难之路,已两年有余,吾倚仗兄弟们衷心有加,悍勇有余,一路下至济南,无奈君子遭遇小人,战士遭遇书生,铁弦及盛庸两位,受朝廷奸臣佞相用奸狡小计,侮于吾,辱于汝,更损了先帝的龙颜!今日,小人即在眼前,信手拈来,斩杀以平天怒,尔等听见否!”

    “喏!喏!喏!斩杀奸臣,靖难报国!”将士们的吼声震天,直惊得飞鸟走禽都退避三舍。一路通到营地口,全是熊熊燃烧的油火把,把这漆黑的冬夜照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朱棣身先士卒,赶着马儿朝前跑去,余下副将们如张玉朱能郑和等人也都紧紧跟上,我与越龙城朱颜血等人并排跟在第三列。

    马蹄声,将士们钢铁般的脚步声,刀枪碰撞的铿锵声,一路组成一曲高亢的战曲。东昌乃是一个小城,盛庸因一路退败,带着手下退至此地栖身,若要强攻,此地比济南城要容易攻得多。朱棣就是延缓几天,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这起人便会又钻空子逃脱,退回济南,那么就会又形成僵持的战势,燕军等不起了。

    迎战而出的盛庸,今晚看起来没有当时从济南城追出时的气势了,他显得很是憔悴,带领着一小队残兵败将杀将出来,不过片刻,那一小队人马便死伤过半,见此情势,盛庸立即带领余下人马往城内退缩,试图关起城门,抵挡片刻便是片刻。朱棣终于见了这个对自己使了阴招的罪魁祸首,岂肯容他如此逃脱,立即带着先锋追击过去,我见他进去,也迅速的将拦在脚边的几个南军砍伤,跟了进去。盛庸一路逃,朱棣一路追,眼见着盛庸就要被朱棣拿下,岂料城内的南军却越来越多,犹如决堤的洪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我心中暗叫不好,朱棣已经对着身边的部下下令道,“不好!敌方有诈,快撤回!”

    紧跟着朱棣进来的人不不多,此时面对犹如排山倒海的南军,这本就为数不多的人立即乱了分寸,顷刻间便被击散,朱棣一人已经被无数南军包围起来。

    我气急不已,无奈自己也被绊住,回头相望,不过一门之隔,早就埋伏下的南军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城门外的燕军堵了起来,厮杀的不亦乐乎,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主帅朱棣已经在城内受了埋伏,一时竟也无人前来救援。

    一看此情景,我也慌了手脚,再也不抱有人来救的幻想,挥舞着绣春刀见人就杀,我在马背上,城内的南军都是徒步,占着高势和矫捷的身手,我竟把马儿四周一圈杀的片甲不留,众人见我如发狂一般不顾生死的厮杀,被我凄厉的气势震慑,竟不敢上前,我就在这等情势之下拼命的往朱棣身边赶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救出朱棣,一定要救出朱棣!

    朱棣贴身的士兵已经被杀的只余十多人,也已经不再如刚开始被包围时慌乱,渐渐地在朱棣的四周围成一个小圈,在朱棣的指挥下临危不乱,与源源不断涌上来的南军做着最后的厮杀,他们的身上,腿上,脸上,不时的挨上一刀,却没有一个离开自己的位置,更没有一个屈膝倒下,南军只想着这朝廷第一钦犯唾手可得了,只想着活捉,并没有下杀手,是以只是一圈圈的围上去,不断地挑逗朱棣的手下,却没有人真正敢对朱棣动手。

    “王爷!”我拼命喊了一声,声音却淹没在刀剑的撞击声中,也不知朱棣有没有听见。

    朱棣一边厮杀,却一边焦急的回首寻找起来,我知道他听见我的声音了,就在快要打开一个豁口冲进去之时,忽觉得面上一阵剧痛,从脖子起便被一根长鞭绞住,还没来得及回首看是谁偷袭于我,整个人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道从马背上拉扯下来,狠狠的仰面摔倒在地,刚刚落地,便有人举着长矛对着我的胸口便是狠狠一刺,我只觉喉头一阵甜腥,便往外猛吐了几大口鲜血,剧痛之下,意识也开始模糊,那用长矛刺我的南军已然将矛头拔出,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恍然间见他又将长矛高举起来,显然是想助力,再给我致命的一刺,我知道今日命丧于此已是必然,便不去理他,艰难的侧头往朱棣处看去,只见他像发了疯一样朝我这边冲来,原本并未负伤的他,就在这方寸大乱的瞬间,已经满脸是血,“别……过……来……”我呢呢喃喃的说道,却发不出声音。

    “让开,她是我的。”就在那长矛要再次刺进我的身体的一瞬间,一个冰冷的女声传来,我得脸上被一个东西扫过,那是皮鞭,朱颜血的皮鞭。

    我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去求证那是不是朱颜血的皮鞭,无奈眼睛上好像有人加了力道一般,怎么也睁不开,还有就是无尽的痛苦,躯体所受的伤让我几乎失去了心智,我恨不得立刻失去知觉,来缓解这份痛苦,想着想着,整个人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朱棣的脸庞,沾着血的矛头,涌动的人马,鲜血染红的城,全部都消失在我的脑海中……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高楼大厦上花里胡哨的广告屏幕……转眼又是那个九岁便拿着绣春刀的小女孩,爹爹在眼前不断的比划着,严厉的告诉我,“这样使,才能一刀致命,锦衣卫绝不能给任何想杀的人机会活命……”

    …………

    星星点点的痛,麻麻木木的痛,越来越明显的痛,渐渐演变成钻心蚀骨的痛,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依旧是黑夜。我依稀想起闭上眼睛之前,也是黑暗,只不过那黑暗中有嘶喊,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我在哪里?是生是死?这是阴曹地府吗?

    我想伸手摸一摸自己那痛苦的源头----左胸口,却发现双手被绑在床帮子上,根本动弹不了。

    略一挣扎,伤口便更加剧烈的疼痛起来。我自己仿佛都听到了那伤口再次撕开的声音,还有血液一点点流淌出来的声音。

    “只差一点点,便刺在心脏上,那样就回力无天了,这位姑娘算是福大命大,只是伤的太重,要好些时日才能恢复,而且能恢复成什么样,也说不到一定,以后能不能使刀,也说不到一定。好生照顾着吧。”一个老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缥缈的好像跟我不在同一个世界。

56.背叛

    “别跟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话,现在治不好我就现在杀了你,现在治好了将来哪一天死了,我就哪一天再杀你。”冷冰冰的女声毫无情面的说出这句话来。“你……”那略感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气愤而又无法反驳,只剩一声叹息,而后便没有了动静。

    我闭上了眼睛,朱颜血,果然是朱颜血,战场上于众敌中偷袭于我的人就是她无疑了,但是她为何要救我?当时的情形,如果她不救我,别说被人发现会给我一刀了结了我,就是没人发现的情况下,一人一脚都能踏死我。可是她既然救了我,却捆绑住我的手脚,显然是敌非友了。我脑门开始疼痛,她为什么要背叛朱棣,背叛燕军?

    “你醒了?”我的眼前忽然有一道烛光,朱颜血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站在我面前,那烛光正是从她的手上传来。此时的她,一改往日的红袍装束,穿着一袭黑衣,头发也是高高束起,脸上半边是完美无瑕,半边是冷漠金面,正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我。

    我抽动嘴角,本有千言万语想要与她当面对峙,没想到自己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胸口痛得抽风,嘴巴也难以控制,半晌,才挤出三个歪歪扭扭的字,“为什么?”

    朱颜血面若冰霜,静静的看了我一会,弯下腰来,将那烛台对着我的脸照着,细细的对着我观察起来,烛台离我太近,我许久不见光,眼睛受不了,不由得本能想要用手去挡,一时忘了双手是被绑住的,无端端又扯了胸口的伤势,痛得钻心,不过还没搞清楚朱颜血和我现在的处境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便不愿在她面前表现出虚弱,只得强忍着。

    “啧啧啧,你武艺高超,我可不敢让你好生躺着,就这么着吧,反正不会让你死的。”朱颜血依旧冷冰冰的说道,好像跟我是个陌生人一样。

    “啊!”我的脸上忽然一阵刺痛,胸口上的痛苦是持续不断的,尚且能忍,脸皮上这样冷不防不知道受了什么缘故刺痛一下,我就忍不住了,不由得惊声叫了一下,朱颜血也“呀”了一声,在我脸上看了看,扬起一边嘴角,笑道,“长矛刺身你都一声没坑,不过是一滴蜡油落到脸上,便这样惊恐,看来女子对容貌的重视比生死还要重要啊。”说着,伸出一只葱葱玉手在我方才刺痛的地方抠了一下,将那始作俑者抠了下来,在手中不断的捻着。

    她说到这样的话头上,我便不敢答话,怕惹出她的伤心事,更怕激怒她,便只双目无神的朝四面望去,就着灯光,才瞧清楚这是一间绣花闺房,如果没有猜错,一定是在东昌城内某户人家之中了。

    想到此处,又兼不知朱棣生死下落,不由得恨得牙痒痒起来,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叛徒。”

    朱颜血突然冷笑起来,“叛徒?谁又真的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从来没有站过一队,何来背叛之说?”

    “没把你当自己人?王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与你义结金兰,难道不是把你当做自己人吗?”

    “王爷、王爷、王爷……你对朱棣倒是当真的忠诚。柳四在众人面前提亲被拒,朱棣退而求其次当场决定义结金兰。还有什么事,比这样对一个女人更加的有侮辱性呢?”朱颜血转身,将手中烛台放在壁栏上,又添着多点了几根蜡烛,整间屋子便全都亮了起来。“你说,要是还是你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提出这样的事,会有人拒绝吗?”朱颜血留着长长的指甲,涂着艳丽的蔻丹,那鲜红的指甲在我脸上划过,有些痛,“柳四和几个当家的为了马头峰所有的兄弟,决定牺牲我的时候,我本有些抗拒,不过,所有人都告诉我如果我爹爹还在,一定也会这么做,我便咬咬牙答应了。他们尚且有些担心朱棣会因为我容貌受损不愿成就此事,我跟他们说,谁都会这样,朱棣不会这样。我想了千千万万种结果,没想到朱棣竟然是一个为声色迷惑的人。枉我当初对他如此信任!在我们来投靠燕军之前,朝廷为了扩大军力,已经派了官员上山与我们招安,是我存着一片信任朱棣的痴心,想要报答当日他救我出大火的恩情,没想到受此大辱,岂还有再留在燕军大队中受人耻笑的理由!”

    我听着朱颜血这番话,心中大骇,想不到一个女人的怨恨能如此之深,这才想起那日从帐篷中走出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的告诉我那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原来是这个意思。那个时候起,她就已经决定要背叛燕军了。

    “王爷不是朝三暮四之人,更不会见色起意,你可以去问问,王爷除了皇上指的几个妃子,可有自己强掳过任何人家的女子?”

    “他当然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只钟情于你一人,是不是?”朱颜血侧着头,脸上现出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对我笑着。

    我不再与她理论,只将头撇向一边,朱颜血从腰间掏出自己的皮鞭,拿起一块帕子轻轻的拭着,“朝廷大破燕军,朱能张玉奋死救主才保住朱棣逃了回去,朱棣手下最大的副将张玉,更是被南军一人一刀现场凌迟而死,所剩无几的燕军散乱不堪,跟着朱棣往北平逃了,谁会来救你呢?”

    朱颜血说一句,我便颤抖一下,要不是狠狠咬着嘴唇,几乎要恨得留下眼泪来,“你说什么……”

    “你是聪明人,朱棣中了盛庸的埋伏,本来被张玉朱能联手救出去后,也许他有回天之力,重整战略,反败为胜,无奈……”朱颜血看了看我,高傲的说道,“无奈啊无奈,马头峰的两万兄弟和盛庸里应外合,朱棣纵是真龙,掉进了阴沟里也翻不出大浪了。”

    “卑鄙。”我忍着胸口的疼痛,对着她恶狠狠的诅咒道,“你两万兄弟投靠燕军之时,正是军饷匮乏之时,粮食棉衣一切补寄来了都是先紧着你们用,谁都没有亏待你们。做这么多亏心事,你会不得好死的。”

    朱颜血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做亏心事就要不得好死,那么这天下不得好死的人就太多了,我们马头峰所有的人都烧杀掳掠过,谁也不该好好的活着了。”

    “你自己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问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还能指望她会愧疚吗?

    果不其然,朱颜血冷冷道,“你忘了吗?我们是山贼,你们这些做官的已经给我们贴上了标签,我们做什么也洗白不了从前的经历,何必用俗世那一套仁义道德来约束自己?”

    “我们这些做官的,好一个我们这些做官的,我们这些人其实现在还不如你们这些山贼,朝廷还想着招安,朝廷对我们想的是赶尽杀绝。你现在效力的那边才是真正的当官的,你既在乎自己的身份,就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吗?”

    “跟你们谈判,我们求的是体面的身份,一官半爵都能让我们开心好久好久,跟他们嘛,如今的朝廷官满为患,哪里还需要我们?黄金白银才是最实在的,朝廷已经拨了一大批银两给我们,只消我们帮助盛庸将朱棣拿下,也不用给我们什么官位,只消放了我们,分了这批银两各自为家,重新做人,不再和祖上一般继续做山贼便罢了。”朱颜血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看着眼前的朱颜血,恨不得狠狠的给自己两个耳光,是我一直低估了她,一直认为她单纯淳朴,而这一切,不过是我的个人判断,没有任何凭据,是我害了朱棣。我对着她冷笑道,“希望你这弃盗从良之前干的最后一票,能够给你带来大大的好处。”

    “承你吉言。”朱颜血淡淡的笑了,遂将皮鞭再度收起,在我额上轻轻抚摸了一下,笑了笑,便要出去。

    我唤住她,最后问道,“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把我关在这里?”

    “唔,你这是两个问题了,我也要分开回答你。救你,算是报你从前在我受伤的时候救我的恩情,喏,盗亦有道罢了。把你关在这里,算是我给马头峰留下的最后一个保险吧。”我忍住疼痛,冷笑出声。

    “你笑什么?”朱颜血见我发笑,不由停下脚步。

    “我笑你,跟着谁都不能信任于人,如此,你永远都得不到真正的安宁,你想要的生活,更是痴心妄想。这辈子,你永远都是一个贼,偷人钱财尚且可以原宥,骗人信任,天打雷劈。”

    “嗤!”朱颜血的皮鞭一鞭子招呼到我身上,我胸前的伤口立刻裂开,鲜血一下子喷出来,落得我满脸都是,我却一声没吭,看着朱颜血轻蔑的笑了起来。

57.大夫

    朱颜血又挥起皮鞭,将墙壁上几盏烛台全部扫灭,然后才往外迅速的走了出去。我浑身不能动,伤口又裂开,简直是雪上加霜,方才在朱颜血面前忍着痛不出声,她一离开,就再也绷不住,开始痛苦的呻*吟起来。

    “赫连小姐,你怎么了?”方才外面和朱颜血对话的那个声音传了进来,我想起他是大夫,便忍痛喊道,“是大夫吗?我的伤口裂开了。”

    “哎呀,这可怎么是好!”那大夫一面说着,一面已经推门进来,旋即便点亮灯,举到我面前一看,不由得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哎哟哟!”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迅速的从自己身上斜挎着的一个布包里摸出一个瓶子,一手掀开我的衣服,一手拿着药瓶子,送到嘴边,用牙咬掉瓶盖,便将那药往我胸口上倒,药粉刺激之下,更感疼痛,我直接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脸上有人在拍,我睁开眼,依旧是夜的黑暗,只不过面前依旧是那位救治我的老大夫,我觉得伤口好了许多,这才有心观察起这大夫来,只见这老大夫没有古稀,也有花甲了,头发花白,随便的在顶上扎了个辫子,脸上横横竖竖,纵横着许多沟壑,显示着岁月的风霜,一脸的胡须也是花白。再往下看时,我才震惊起来,他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褴褛不堪,更有许多模糊而又干涸的血迹,但那分明是燕军的战袍!

    “你……”我一激动,便想抬起身子说话,老大夫一把将我按下,他虽年迈,但是力道却不小,我立刻便动弹不得,“我也是燕王的人,咱们俩一样,都是俘虏。”

    听了他这话,我才稍稍放心一点,不由皱着眉头,对他继续打量起来。

    “不用打量了,我认得你,你却认不得我。你是王爷身边的女人,对吧?”老医大约是担心我的伤势,准备替我守夜,在我的床头搬了一把椅子,此时见我没事了,已经坐了上去,翘起腿来,缓缓地抖着。

    “不是只要是个女人便是王爷的女人。”我不耐烦道。

    “我并没说你是我王爷的女人啊,我说的是王爷身边的女人。”老医咧开嘴笑了笑,“我叫秦代穆,乃是燕军队伍中的随军大夫,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总是跟在最后,想来姑娘是没有见过我的。”

    想到今后或许还要和他联合逃出,就算没法逃跑,同为燕军俘虏,得罪了他也是少一个同伴,我便不再计较这老朽一开始出言不逊,“你是因为腿脚慢,所以才被朱颜血抓了的吗?”

    “朱颜血?”老医挠了挠头,疑惑道,“那黑衣婆娘叫朱颜血?倒是个好名字,只是不吉利的很。”

    这老医答非所问,不知所云,我懒得和他拉扯,便道,“你是怎么被黑衣女人抓的?你被抓的时候,战况怎么样了?王爷到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朱颜血虽然已经大致与我说了一遍,但是我总是有些不相信她,这老医也不值得相信,但是我与他素昧谋面,想来他也不至于刻意骗我。

    没想到这老医的回答竟和朱颜血的话如出一辙,张玉以死相救,朱棣最后回到自己的大营,带着极少数剩下的燕军一路往回逃去,而他,因为年老体衰,跟不上大军的步伐,被围追截堵上来的南军抓住,因见他年纪大,又自称是大夫,便没有杀他,正好被朱颜血撞见,朱颜血就把他拉回来替我治伤。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吗?”我的记忆全都留在和朱棣不过十步之遥被朱颜血打倒的时候,对剩下的事一无所知。

    秦老医不禁笑了起来,“我的姑娘,我哪里知道这些,我都是被蒙着眼睛带到这里的,一到这里就看见你只剩一口气儿喘着,那贼婆娘又叫我治你,还跟我说,如果治不好就连我的命一起要了,我吓得直哆嗦,哪里还有心思管那些?”

    我微微眯着眼睛,直直的看着眼前的秦老医,没有继续问话,秦老医面色有些发虚,笑道,“看我这糟老头子干什么,沾了一身血,又好多天没洗澡啦,脏是脏了点,总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啦。”

    “你一点也没有害怕。”我冷冷的说道。

    “什么?”秦老医皱着眉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一点也不害怕朱颜血的威胁恐吓,在这里做俘虏你也并不是很难受。”

    秦老医面上一红,气急败坏道,“都做了没用的俘虏,了不起就是一刀砍脖子的事儿,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怕她一个小丫头做什么。”

    我不再与他打嘴仗,将头扭道里面去闭上眼睛,身边一个人这样盯着,我倒真的睡不着了,好在这人是个年老的大夫,免去了不少尴尬。正思索之间,只觉得被绑在外面的那只手一松,已经垂到床上,我扭头一看,秦代穆手上拿着绑我的绳子,嘟哝道,“绑的还挺紧。”说着,又要探进身子绑我松另外一只手

    我不由道,“你不怕朱颜血明天来责罚于你吗?”

    秦老医笑道,“不是她自己说的要我好好的治你吗,受这么重的伤,连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怎么好恢复?”说着,索性麻利的将我脚上也松了绑,这么一来,扭动翻身都方便了些,身体自由了,也觉得舒适多了。“不过你可不许乱动,伤口再开裂,我可没有更多的灵丹妙药救你了。可惜了我那一瓶掺了雪莲花的凝花杜鹃粉。最是止血生肌的。刚开始给你治的时候,我都是拿别的上乘药给你用的,想着把这一瓶留下来,没想到还是没留住。”

    “雪莲花?凝花杜鹃?你是蒙人?”我不禁又翻过身来,皱眉问道。

    秦老医好像说错了什么话似的,吐吐舌,摆摆手,道,“不说啦不说啦,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话这么多,伤口难道不疼吗?快些歇息吧,睡着了好长伤口,别白瞎了我一瓶好药。”

    见他含含糊糊,我也不便过多追问。朱棣从朱权手中夺来的朵颜三卫便全是北元蒙古骑兵旧部,军中蒙人多,也是众所周知的,如此我便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那秦代穆倒是尽职尽责,天刚蒙蒙亮便给我换药,虽说他是个入了一半土的老头儿,终究男女有别,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他见我忸怩,喝道,“就是锁骨下面被刺了一矛,换个药又不需要敞胸露怀,害什么臊?我的年纪做你爷爷都绰绰有余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倒不好再闪躲,索性大大方方的仰着头任由他摆弄。也不知他给我用了什么药,一涂上伤口就觉得冰凉止痛,舒服得紧。那清凉的药味儿钻入鼻尖,我细细一闻,不由得有些吃惊,昨夜这老儿絮絮叨叨半天,便是发牢骚说我用了他一瓶掺了雪莲花的药粉,而现在这药膏,满满的清香分明就是雪莲花的味道!这药膏中的雪莲花成分绝不比昨天的药粉少,怎么昨天他还絮叨,今天用了这么多反而大方的一句话不说?

    这老儿平时话多且贫,做事的时候倒是非常认真,上好药之后便用被子将我盖了起来,冷漠的站在床边,用一块湿帕子擦着手,表情高深莫测,与他的身份相差甚远。

    一个俘虏,没有被杀也没有被关,却在这里给同样是俘虏的我治伤,我心中疑团朵朵,却无从解答。

    房门忽的被推开,朱颜血带着一股冷气走了进来,她一脸冷冰冰的看着我,忽的掏出皮鞭,怒火冲天对着秦代穆吼道,“是你替她松的绑?”

    “正是小人。”秦代穆并不否认,立即弯腰屈膝的弓着身子作揖答道。

    朱颜血本来怒气冲冲的想要鞭笞他,见他这样,反倒下不了手,只是瞪着一双杏眼怒道,“你不要命了?!”

    “小人就是想要命,才替她松绑的呀。”

    “不要跟我耍嘴皮子!”

    秦代穆不紧不慢回道,“女侠,你自己跟我说,治不好她就要我的命,我为了治她,当然要替她松绑,她受了大伤,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再吊着四肢,血流不畅,指不定你一觉醒来再来看她,她已经一命呜呼了。”

    朱颜血被秦代穆这话一堵,只气得脸色发青,也说不出话来责备,秦代穆又将腰弯的低了点,“她现在的伤势,你就是放她走她都走不掉,何必还多此一举绑着?她的恢复情况我最清楚,待到她有劲儿跑了,我一定提前告知,你不如再跟我多说一句,她若是跑了也要了我的小命不就完了。”

    朱颜血不是个善辞令的人,被秦代穆这老狐狸句句相逼,一句话也反击不了,只恨得将手上的鞭子在地上狠抽了一下,便夺门出去了。

    秦代穆待她走得远了,这才笑道,“怎么样,这种恶婆娘,我自有办法对付。”

    “为什么帮我?”我看着秦代穆,不解的问道。

59.岱钦

    “保不齐又会给我下药。”我冷冷的回道。朱颜血气呼呼的离开了。

    待到秦代穆回来的时候,果然提着一大袋草药回来了,这下他比之前更趾高气昂了,呼奴使婢的喊丫头送来了火炉子,药吊子,自己拿着一把鹅毛扇在下面扇着火熬药,直呛得小丫头跑了出去,我也捂着鼻子皱眉道,“非要在屋里熬吗?院门口就不行吗?”

    “那婆娘太凶,万一又给我弄柴房去了,可不是好玩的。”秦代穆一边吹着药吊子,一边说道。没一会儿,他便端着一碗药送到我面前。

    那药味儿直熏得我睁不开眼,“什么药,怎么味儿这么冲?”

    “你这伤口化脓了,光是药膏已经不够用了,得内调一下。”

    “你有药方吗?我看一下。”

    “丫头片子看得懂什么。”秦代穆一边说着,已经伸手捏住我的鼻子,将那一碗药全部灌进了我的嘴里,我踢腿蹬脚的把那一碗糊似的浓药汁儿全喝了,怒道,“你到底给我喝的什么!汤不汤药不药的,莫不是想毒死我!”

    “要毒你也不是现在。”秦代穆说着,又递给我一个药瓶,“你现在能自理了,就自己上药吧。”说完,背过身子去。

    我嘟囔着嘴,将那药膏抹上,“好了。”

    秦代穆这才转过来。他自从回到这屋子,便又开始每天絮絮叨叨说着话,大多时候不知所云,治伤时一般比较正经,还有的时候是故作正经。听着虽然烦躁,但是总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要好。除了刚来的时候告诉我他也是燕军的人,一直到现在他都是对自己在燕军中的事绝口不提。有时候我问他,他也会立刻岔开话题。我觉得此人说话极没有正经,索性不理他,不到万不得已不开口。所幸的是伤口自他亲自上药以后,倒是又好了起来。

    朱颜血因为我的伤口反复了一次,我怀疑是她搞的鬼,与我拌了嘴之后便很少来了,每次来也不过逗留片刻,观察一番便走,我想她大概是在观察什么时候开始又要给我上锁,也便装得柔弱些。如此倒是相安无事。

    直到这一天三更半夜,忽然听到外面有蝈蝈蝈的声音,秦代穆本来在地上打着一个地铺,侧身卧着,一听到这声音,便警觉的爬了起来,在窗户及门口四周看了看,这才走到我床边,我正准备问他准备干嘛,他对我做了个“嘘”的姿势,拉着我便要往外走。

    “到底干嘛?”我压低了声音问道,顿住不肯下床。

    “想不想离开这里?”秦代穆低声说道,还没等我回答,已经将大衣鹤氅披到身上,又用一块大披巾将我的头包起来。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已经被他带到窗边,将窗户一推开,就把我往外推,我的伤虽然好了些,但是毕竟不能用力做什么动作,不由得害怕起来,他却在将我推下的一瞬间道,“别怕。”我好像安心了好些,果然,掉下去的一瞬间,落在一张软软的网上,还有人迅速的将我扶了起来,我想回头看扶我的人是谁,那人却已经将我一棒子敲晕。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只觉得自己正在颠簸,往四周一看,才发现自己置身一个极宽敞的马车之内,车内铺着厚厚的虎皮毛毯,我的身上也盖着棉被,上面还压着一块鹿皮毯。赶紧摸了摸自己的手,发现也并没有人绑我,这才松了口气,有些艰难的爬了起来,往外探头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在赶着马车,那背影,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喂!”

    “什么事?”赶马车的人并没有回首,背对着我问道。

    “你是谁?老秦呢?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下子问这么多,叫我回答你哪一个问题是好?”那人的声音中略带着笑意,“前面有个茶铺,到时候停下来一一给你解答好不好?你先回车内躺着,你的伤势可不轻呢,不能这样不爱惜身体。”

    听他这样说,我只好又回到车内,卧在车内,不断地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约赶了又有半个时辰,马车才停了下来,那马夫转过身来,脸上蓄着长须,我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小心翼翼的将我搀扶下来,笑道,“茶铺里有人在等你。”

    我越发惊奇,“是谁?”

    “小姐进去便知道了。”

    我扶着胸口的大衣带子,缓缓地走到茶铺内,果然见到窗口处坐着一个白须老人,正拿着两根油条就着大碗茶吃得不亦乐乎,那人不是秦代穆是谁?

    我走过去,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为什么救我出来?”

    “咱们都是俘虏啦,我都出来了,留下你一个,实在太不讲义气了,你说是不是?”秦代穆嘻嘻笑着,依旧大口大口的吃着油条,胡须上沾得油乎乎的,看起来邋遢极了。

    我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那你算是有些良心和义气的,只是演技未免差了点。”“什么?”秦代穆抬起头来,笑着问道。

    还没待到他反应过来,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一把将他的胡须一扯。

    “你干嘛!”我一扯未果,手还没有松下,秦代穆已经龇牙咧嘴的准备来挡我的手,我毫不留情,继续狠狠一扯,果然,那一大把油乎乎脏兮兮的白胡须一下子从脸上掉落,连带着他那一头白花花的头发也开始歪歪扭扭,“你……你……你干嘛!”秦代穆气得面红耳赤,几乎快要跳起脚来,连音调也变了起来。

    我看着没有了胡须之后的他,愣住了,半晌,不由得举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他坐在对面唉声叹气,对着我吹胡子瞪眼。

    “你还真的挺能装的。”我对着对面的岱钦笑道。

    岱钦不甘心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代穆,岱钦帖木儿。你算是有才的了,只是我好奇你那一脸褶子怎么弄出来的?”我一面说着,一面对着他的脸摸了起来,却发现那是用一种胶状东西弄成皮肤的颜色黏在脸上的,不由得大呼神奇。

    “你可别太大的动作,你的伤势还要修养呢。”岱钦笑着从我手上将胡须又接了回去,往脸上边贴边道,“我还得再装装呢。对了,你就凭一个名字就把我认出来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其实直到我揭开你的胡须之前,我都不敢确定是你。不过从看了你用的药我就开始怀疑了,雪莲花那样名贵的药,岂是一个在军中服役的老大夫能够拿来当白菜一样使的?还有,我的伤势反复,也是你捣的鬼,我看了你给丫鬟的药方,川穹,铁砂等都是恶化伤口的药,而且,自从你离开之后,丫鬟从你那里拿来的药,没有一次还有雪莲花味儿的,你用的都是很普通的疗伤药,我自然好不起来。那天你回来之后,给我弄的汤药,那种糊糊状的药,一看就不是中原的传统药。”

    岱钦笑着对我竖起大拇指,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聪明。”

    说完这些话,我便低着头,再也不愿抬头说话了,岱钦不禁有些奇怪,好言好语微笑道,“已经从朱颜血那里把你救出来了,这会子,她指不定在怎么生气呢,你还有什么好郁闷的?”

    我抬起头,看着岱钦依旧装扮成一个老头的脸,本来愁绪万千,不由得又好笑起来,“你既救了我,想来也是知道我是燕军中人的事了。”

    岱钦顿了顿,喝了一口茶笑道,“我早知你非池中之物,只是没去打探罢了。我大元最后一丝气脉断尽之后,我们便都游荡在中原,四海为家,我闲来无事,便想去金陵找你,在金陵盘桓几年,也是找到了你,只是那时候你在青楼之中,我不好去与你相认,再后来,时间长了,便也都查清楚了。我倒是很佩服你呢。”

    岱钦并没有太详细的说什么,我知道他是怕我尴尬,看着他憨憨的笑脸,不由得万般感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诺敏呢?”

    提到诺敏,岱钦不由得皱起眉头,脸上爬满了愁绪,“这丫头,说是要出去寻人,我已经几年未见她了。”

    我心中一惊,岱钦这么说,大约就是还不知道诺敏要找的人其实是我假扮的,没想到诺敏情窦初开,竟然如此痴情,我不禁内疚万分。

    “算了,不提那丫头了。”

    我也赶紧笑笑岔开话题道,“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被朱颜血抓了的?难道你也在燕军中?”

    岱钦腼腆一笑,“这事儿说起来真的是缘分了。我经过东昌的时候,在路上正行走着,身边经过一乘轿子,一阵风正好吹过,那轿子的帘子便被风掀了起来,我正巧瞥了一眼,却发现里面斜倚着一个姑娘,闭着眼睛,面如金纸,胸前满是鲜血,再一看居然是你,便跟了上去,本想立即将你夺出来,却发现前面还有个红衣女子并几个好手。只好跟踪着他们。”

60.戏弄

    岱钦朝外面看了看,又接着说道,“跟了两天才搞清楚情况,我听说他们在追剿燕军,便随便拉了一个燕军的逃兵,换上了他的衣服,又化了妆,假装是燕军的老大夫,这才博取了那个贼婆娘的信任。对了,你跟她是什么关系,她把你俘虏了,还要救治你?”

    我略微将我曾经在南军火器埋伏中救下朱颜血的事和朱颜血在战场上背叛偷袭于我的事告诉了岱钦,岱钦不由得气愤难忍,“这个人怎么这样没有廉耻,如此恩将仇报,不怕报应吗?!”

    “动乱的年代,人人只求一个自保,谁还去管什么神明报应?再说了,朱颜血祖上世代为贼,到她这一代,简直熏陶得是非不辨,毫无情义道德可讲,她能有这点良心还救治我,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我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迟早我要替你报了这个仇。”岱钦咬着牙说道。

    我摇摇头,“算了,她这样无情无义的人,总有一天会有人收拾她,在燕军中略有不顺心便要反叛,朝廷又能瞧得上她吗?不过是现在用得上他们罢了,总有一天利用完了,最先要铲除他们的人,便是现在她信赖十足的朝廷。”

    “这话不假,来,你也吃点儿东西,等下我也替你化个妆,咱们易装上路,倒省去好多麻烦。”岱钦说着,便已经开始打量着我的脸。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你是在看我适合扮成什么模样吗?你这手艺是哪里学来的?”

    岱钦羞赧一笑,“说来就有些惭愧,我乃是家破国亡的乱世臣子,自从大元气数尽了以后,我们这些曾经效力过的臣子,一下子从万人追捧变成了人人喊打,大明朝廷还有专门的人围追堵截,我手下本来还带着几个人,可是人一多,又带着蒙元习气,再加上长相和中原人有异,太容易被人注意到了,我就没人给了他们一笔银钱,让他们各自散开,找一个偏远的地方安己顿下来。我自嘛,就四海为家,时而装作一个商人,时而扮作一个赤脚大夫,想着只要找到诺敏,我兄妹二人就回草原定居了。”

    岱钦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却能想象他这几年的漂泊与浪荡,不过他很是乐观,并没有自怨自艾,我也就无从安慰,笑道,“诺敏也很是坚强能干,一个女子在外,也算不容易。”

    “她哪里有你能干,不过是小打小闹的任性罢了。”岱钦笑了笑,终于敛起笑容凝视着我问道,“现在你事怎么打算呢?是去北平继续追寻四王爷,还是……”

    我愣了愣,自己也茫然起来。岱钦笑道,“现在要是想不到,那就算了,又不急于一时,咱们一路走一路想吧。”

    “走?”我有些迷惑的看着岱钦,“走去哪里呢,就这么……就这么漫无目的的瞎走吗?”

    岱钦脸上微红,有些尴尬道,“我这几年都是这样过的,想来对你来说有些难过。那咱们先找个驿站歇歇脚,你想好去哪里,我护送你去就罢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敏感,便连忙岔开话题,“我现在既然在你的帮助下逃出来了,应该也不至于蠢到再被捉回去,你既要寻你妹妹,那就继续去寻她吧,我自己想去哪里都可以在自己来。”

    岱钦微微笑道,“要是你没有受伤,跟我说这种话我是一定相信的,也绝不会厚着脸皮非要赖在你身边,只是你现在大伤未愈,作为老朋友,我难免会担心,就是再无情的人,也不能在这种时候离你而去,别说朱颜血或是南军来追你了,就是路上随便一两个流匪,都不是你能对付的。你总不能置我这个朋友于不义。”

    我不好意思的看着他,简直没法拒绝他这一番好意,只好答应。

    如果说朱棣是火,越龙城是木,那岱钦就温润如水,永远的好似一潭深水,柔柔的流动着,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不愠不火,井井有条,虽说少了几分青年该有的激情,但是为人处世温和寡淡,总是让人觉得很舒服。

    赶车的小厮是唯一一个岱钦的部下留下来照顾他起居的,我们找了一家驿站先落了脚,岱钦将我装扮成一个中年的黑面寡妇,住在驿站的期间,有两次南军的士官进来搜查,还有一次朱颜血亲自进来搜查,我本来准备躲起来,岱钦却叫我淡然处之,他自己已经易装成我的老管家,朱颜血查到我们房间的时候,拿着鞭子瞪着眼睛到处乱瞅,目光犀利扫到我的脸上的时候,微微皱起眉头,我有些紧张的攥紧眉头,朱颜血恰好这个时候把鞭子扫到我面前,扬着下巴问道,“你是什么人?”

    “济南安氏,夫君在南北之战中失了踪,孩子得了热病死了,一家子散了,就剩下一个老管家随俺出来逃荒,落脚在此处。”我装作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低着头颤抖着回答道,“这位婆姨是朝廷的人吗,要是看到我们老刘一定要叫他给俺捎个信儿,俺等得好苦啊。”我一边说,一边袖着袖口擦眼泪。

    朱颜血皱着眉头,“哭什么!跟我哭有什么用!还有,谁是你的婆姨?你乱喊什么?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不敢了不敢了,俺年纪大,人糊涂了,姑娘饶过我吧!”

    朱颜血这才拧着眉头拖着鞭子往外走去。带她走远,岱钦起身将房门关好,一转身便噗嗤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会装,你比我还会装呢!”

    “嘘。”我连忙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糊纸捅破,往外看了看,这才走到桌边坐下,“这个女人未免太可恶。”

    “所以要好好教训她一番嘛,你想不想看她的好戏?”岱钦笑道。我皱眉问道,“怎么看好戏?”

    “咱们这是第二间屋子,这驿站有十六间屋子,她要巡查完还要一会儿呢,快跟我来。”说着,岱钦将窗户打开,翻了出去,又在外面张开双臂等着我,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想想总是有主意才会这么干,便也跳了出去。没想到他走到马棚,找到了一匹枣红色的漂亮母马,笑道,“就是它了。”

    我也认得这匹马,这是朱颜血的坐骑,朱颜血很是讲究,将马鞍都布置的很是别致,那鞍子四周绣了一圈叠错的花纹,都是绞金丝的线绣制。岱钦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子,那布袋子一打开,却一排排的插了许多银针,岱钦将马鞍翻开,将银针一根根的反着插了进去,插好之后,又将马鞍理好,一点儿也看不出动过的痕迹,“快走。”

    他足足插了二十多根银针,才拉着我赶紧往回走,重新爬窗户回到屋子以后,我们就站在窗边,对着一个小小的孔洞往外看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朱颜血一无所获的出去了,脸上尚带着几分不服,皱着眉头往马背上跨去,刚一坐上马鞍,那针头两头扎下,朱颜血一觉疼痛,便想着翻身下马,无奈那马儿也被扎入背部,立即受惊,一下子便撒起野来,将身子高高扬起,冲出马棚就要狂跑,朱颜血先还想扯住马缰,屁股上又疼痛难忍,没两下就被甩了下来,摔在马棚的地上,那地上的泥土混着马粪马尿,骚臭难忍,朱颜血迅速的跳了起来,可是一身红衣却已经脏污不堪,她受此大辱,气得面红耳赤,“谁搞的鬼?!出来!姑奶奶杀了他!”

    此时她带来的几个人也都出来了,全都看到了她方才狼狈不堪的一幕。平日里朱颜血总是一副冷面,受制于一个山贼女人,想来这些南军的大老爷们心中也是不平,连一个上前扶她的人都没有,一个个都是袖手旁观的姿态。

    朱颜血虽然想立即就抓出陷害她的人,但是一身的马粪味儿,她那样洁癖的女子岂能忍受,权衡之下,还是先回去换衣服才是最重要的,便如一阵风似的往外跑去,她的几个手下这才也骑上马,追着主子去了。

    他们这一走,岱钦转过身来,靠在床边,弯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几乎笑得岔过气去,我见他这副促狭样,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好男不与女斗,你也真是……”

    “哈哈哈哈,我没与她斗啊,谁叫她自己不小心,不知道检查一下自己的马鞍?她的马儿把她摔在地上,让她如此狼狈,又不是我摔得。”岱钦耸耸肩,很无辜的说道。

    “算了,按理说她这么跋扈,摔她一跤也是该。”我忍住笑道。

    “可没有那么见到,我担着好男与女斗的坏名声,就摔她一跤,太不上算了。”岱钦神秘一笑,转过身去,直接将窗户撑开,对着外面呆呆的望着。

61.返北

    “什么?你说什么?”我不禁一个寒噤,“那针……”

    “我们蒙古男人向来都是在战场上分个胜负,毒药这些东西都是女人用的,但是对付这个女人,我倒觉得她确实应该受点苦才行。”岱钦看着外面方才朱颜血摔落下去的地方笑道。

    “你给她下了什么药?”我有些紧张的问道,若是岱钦厌恶朱颜血至极,直接毒死了她,想想这惩罚倒也有些太重了。

    岱钦转过身子看了看我,摇着头笑道,“人家都说最毒妇人心,我看你就愧对这五个字。你看我的样子,像是会一出手就要了一个女人命的人吗?”

    “那你也不会太便宜她。”我撇撇嘴道。

    “那针上喂的是我们草原上一种草,这草,说起来跟那女人还真有渊源,用到她身上也算对得起她,叫做马尾草,这马尾草配上红珊瑚粉末,无毒无害,但是有一种奇效,那就是一接触皮肤,会让人又痛又痒,而且钻到心窝子里去那种,会让人恨不得把那块肉挖了的难受。那婆娘半边脸戴着金面具,一天到晚绷着个脸,跟尊佛似的,我倒想看看她大庭广众之下挠屁股是个什么光景。”

    他一面说,我就一面笑,“你这也太损阴翳了!”

    “这一招,还算满你意吧?”岱钦将上身微微向前倾,几乎快要靠到我面前,笑着说道。

    我连忙往后退了退,他大约是发觉了我的动作,慢慢退了回去,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虽然损阴翳,终究不伤人,就是这十天难熬,只要过了十天,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这是整人的一个办法。”

    我也搭讪着点点头,假装要拿什么东西似的,往桌边退去。岱钦何等聪明,已经和我一样感觉到气愤变得尴尬了,便说道,“你收拾收拾,我们该走了。”

    “走?”我抬头用目光对他表示疑惑。

    岱钦低头笑笑,“咱们这样整了人,这个贼婆娘何等人?能忍受自己吃了这样一个闷亏吗?只怕反应过来了立刻就要派人来查封这家驿站,到时候所有人都跑不掉。”

    我不禁道,“你看我这脑袋,这几年越来越不顶用了,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我这就收拾,咱们能尽快走就尽快走。”

    “行,我也回房了。你休息一下。”岱钦说着,已经走到了门口。

    我坐在床头,将脚放在床沿,双手支着下巴,不知不觉的发起呆来,现在出去,要去哪里?这些天已经完全没有了朱棣的消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更不能确定他现在好不好。他知不知道我还是活着?他有没有在找我?

    坐了很久,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岱钦探进来一个头,道,“你怎么还没收拾?”

    “啊?”我连忙站起身来,浑浑噩噩走到一边将几件衣服打了个包,刚打完包,岱钦已经笑着走了进来,“你这几件大毛的衣服一件都没有收拾,怎么就包起来了?”我一看,果然还剩几件厚衣裳一件都没叠,又坐着一件件的去叠了包了起来,打好包之后,在一看旁边,脸上不由得刷的一下红了,原来我把厚衣服包了进去,方才的衣服又被我拿出来了,抬头一看,只见岱钦站在边上朝着我微笑着,我想他大概是因为已经提醒过我一次了,不好意思再提醒第二次,怕我尴尬。我这才把心思定了定,迅速的把东西收拾了一遍,站在一边冲着岱钦发呆。

    岱钦笑道,“你今天很是神不守舍,我知道什么缘故,替你整了一剂药,总能治好你的。”

    “药?”

    “开个玩笑,出去吧。”岱钦高深莫测,迈脚率先出去。

    我跟在他身后,上了马车,那马车前头是两匹马,马夫骑着一匹赶车,他自己占了一匹,我则坐在车内,有时候他也会进来歇息一下,饿了我们就吃他准备好的干粮和水。不知不觉赶了几天路,我才发现越来越苦寒,笑着对他问道,“怎么往北边来了?你要回草原吗?”

    “不,送你去北平。”岱钦从马背上跳下来,坐在车梆子上,一脚架起来,搭着胳膊,微微侧着头跟我说话。

    “北、北平?”我有些语顿,看着岱钦显得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是一直想回北平吗?”岱钦的善解人意,不知怎么的,让我有点羞赧,在他面前,我总是不好意思说我的心早就想去北平,我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马上去北平找朱棣。

    “喏,我可不是特地送你去的,我回草原呢,确实也要经过北平,顺道把你捎过去,你回了燕王府,我也便放心了。”岱钦头头是道的说道。

    我低头略笑了笑,“你说说,你放什么心?燕王被南军打败,现在燕王府难道还是安全的吗?”

    我本是一句调侃,不料岱钦却忽然止住了笑意,“既然你在燕王府不能让我放心,那就跟我一起去草原吧?有时候也许只有守在身边才能真的放心。”

    岱钦说的很认真,一点也看不出开玩笑的意思,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冒出一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的话来,“你的刀子被我弄丢了,对不起。”

    岱钦轻声道,“没关系,送给你了,便凭你的决断,别说是弄丢了,你就是卖了送人了,也是你的事。只要能博得你一笑就好。刀子再贵重,也不如人重要。”

    我笑着道,“我可没有那样把你的刀子看得稀松平常,我是在草原上遇到狼群了,不得已弄丢了刀子。”

    岱钦脸色一变,“哦?这一段故事你倒是没跟我说过。如此,这刀子可算救了你的性命,更是丢得值了。”

    “确实是一段故事,但是现在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将来有机会,我把那天的事完完整整的告诉给你。我……”我抬眼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一直都想着把那刀子还你的。现在丢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我也拿不出那么贵重的东西还你,这辈子只要我还在,你无论有什么事找我,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岱钦微微笑了笑,带着一丝淡淡的苦涩,不过很快就又恢复温和,“不要随便许这种诺言,万一有你能办到但是不愿做的事,你岂不是要为难。”

    我脸上一红,不敢再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将来我寻得了好钢,一定也替你原模样打一把,纵使不是你的传家之宝,也聊胜于无吧。”

    岱钦将头转到前面去,有些发痴的望着远方,“不必。不过是个小物件儿罢了。”

    我知道那不是一个普通的小物件,可是我没有勇气坦诚的向他道歉,我有些恨现在的自己,此时的我,是龌龊的,懦弱的。

    朱棣果然已经带着极少数残存的部下回到了北平,北平又在一次变成了孤城,为了谨守住,城门死死的关着,城墙之上到处都是举着长矛长枪,背上背着弓箭,来来回回巡守的燕军。整座城像一座箍得紧紧的铁桶,完全没有落脚之地。

    我和岱钦想进去,无奈竟然没有人敢放人进去。我想让城墙上的士兵给朱棣带个口信儿,可是城墙上的侍卫根本没有要下来听我这个小女子一言的意思。

    岱钦不禁对我说道,“已经到了北平城外,不必着急再等几天,就算通知不到里面的人,在这等等,他们总不能一直不开门,只要有人出城办事,咱们总能找?北平这样严加防守,王爷竟像是惊弓之鸟一般,将自己紧紧避在一座城池中,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

    “你别多想。”岱钦好言好语的安慰道,过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从东昌经过的时候,路上几乎到处都是死尸,穿着朝廷军衣的,穿着燕王府军医的,年轻的,老的,胖的,瘦的,到处都是尸体……除了明元交战,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了,真是想不到,太祖那样厉害的人物,竟然留下这样大的漏洞,让儿子孙子内讧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带累着这么无辜的人死去。”

    岱钦的话语中带着苍茫与悲悯,只有经历过而又跳脱出来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而这些,是聪明如朱棣,仁慈如朱允炆都参不透的简单道理。

    北平城外,方圆五十里几乎已经没有了居民,大家要么就是收拾家伙进了北平城,壮大了朱棣的生力军,要么就是南下投靠亲戚,或者直接成为流民,谁也不想在这么危险,这么容易成为战地的北平城外继续度日,安稳不如生命重要,宁愿奔波流浪,也要活着。

    我们很快就找到一处不错的民宅,这宅子里一应用具都还齐全,只是没什么贵重物品,看来是主人家带着能带走的好东西全部逃难了,家具木器床褥这些大家伙没法都带走,只好留下了,岱钦和小厮一起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我们暂时的歇下了脚。

62.遭遇南军

    因朱棣撤回了北平,朱允炆将山东山西的兵力渐渐全都输送到了海津,与朱棣遥遥相对,如此对峙将近三个月,朱棣不出,盛庸等人在外也并未有强攻,是以我竟然连进城门的机会都没有。

    转眼从寒冬等到阳春三月,我和岱钦便在北平城外苦等了三个月。在此期间,我的胸口在东昌被扎的那个伤口虽然表面上愈合了,但是时不时的总是隐隐作痛,身体居然慢慢孱弱起来,别说舞刀弄枪了,有时候连下床都很难。我时常催促岱钦继续北上回草原,可是他见我这样,无论如何也不敢离开,他自己会些岐黄之术,不过也仅限于外伤的治疗,对于我这隐痛根本束手无策,我们所在的地方连人烟都少见,更别提找什么好大夫来看了,再加上我在他面前也总是强撑着,这病势也就一直的耽搁了下来。

    一日,岱钦的小厮兼马夫巴特尔到附近找人家买米顺便看能不能买些止痛的草药,一去竟是半天没有回来。这小伙子不过十九岁,手脚非常勤快,又为人敦厚老实,这几个月与我相处的非常好,这么兵荒马乱的世道,他耽搁久了没有回来,我便有些着急,恰逢今日就上发作,便捂着胸口站在门口往外眼巴巴的望着。

    岱钦一开始笑话我妇道人家总喜欢担惊受怕,直到了下午,依旧没有等回来巴特尔,他自己也有些着急了,便拿上一把刀防身,准备出去寻他。我正也巴不得一起出去,便跟着他往院外走去,岱钦却一把将我推了回去,“你可不能出去,我看你今日面色难看的很,你虽忍着不说,我也猜到了,一定又是胸口疼,放心吧,我去把巴特尔找回来,不会有事的。”

    眼见岱钦是不会同意我和他一起出去了,我便叮嘱道,“你自己也要千万小心啊。”

    岱钦点点头,便迅速的出去了。我一步一挪的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在床边坐下,竟觉得胸口犹如万刀同绞,只好躺了下去,在焦急中等着岱钦带巴特尔回来。

    也不知睁着眼睛等了多久,却突然听到外面有厮杀声,还没反应过来,门已经被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小兵撞了进来,瘫在地上,我连忙忍住痛痛坐了起来,下床走到他身边,还没来得及检查他是什么人,伤势如何了,只觉得面前几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视线,我抬头一看,只见几个士兵各个手持长矛站在门口,冷冰冰的盯着我和地上的伤兵,追进来的几人身上穿的是燕军的兵服,而地上躺着的这个,却是朝廷的兵服。

    我不由得大喜,正准备起身,那几把长矛却全都朝我指了过来,“不许动,你是什么人!”其中一个士官对我喝道。

    我缓缓道,“我本事北平城中的居民,因有事出城,回去的时候便赶上燕王回城闭门,便再也没有进去过,这一等便是几个月了,怎么,燕王带兵打出来了吗?”

    那士官有些不大相信似的朝我上下打量了许久,见我身形瘦弱,表情怯懦,确实一副病怏怏的模样,稍微将兵器往后缩了缩,“既是北平的居民,为何要往外跑?”

    “家兄跟着燕王打仗,一路打到济南,却毫无音讯,父母老迈,担心得紧,我只好只身往外寻了去,还没到济南,便听说燕王战败回北,便又往回赶,只没料到慢了一步,再也没有回到城内。”我信口编着,那士官见我说的并没有什么纰漏,便渐渐放下戒心,接着问道,“谁知道你是不是撒谎?你在北平哪里居住?”

    “花儿胡同里正是我家,每每经过王府,还要在王府门口王妃娘娘善心布下的茶缸里讨一碗水喝。”

    那几个燕军面面相觑,朝屋子里打量了一番,我连忙说道,“我回不去北平,又没有了盘缠,只好找了这间没忍住的屋子落了脚,有时候出去拿钗环换些米粮,有时候便是挖野菜吃。”

    士兵见这里确实也是家徒四壁,不像正经过日子的人家,便越发相信我的话,道,“你既是北平人,便跟我们一起回去吧,总别叫家里二老担心。”

    “谢谢官爷,谢谢官爷!家兄势必已经丧命在战场,也就剩我这一个能养老送终的了。”

    这几个士兵将地上的南军检查了一番,发现已经断气了,便在外找了块空地草草掩埋了,带着我便上路,我借口要换件衣服,让他们在门外等了我一会,在房间内迅速的写了一张便条,告诉岱钦我遇到燕军,可以回城了,让他安心绕道回草原。这才开门与这几个燕军一起上路了。

    路上,那士官告诉我他叫高斌,自燕王在北平自立为王之后,便入了军,已经三年有余了,不过以前神机营朵颜三卫都在的时候,并轮不到他们这些散兵上战场,他们只是留在北平驻守城池,维护城内治安安全罢了,自去年冬燕王在东昌战败回来以后,便闭关锁城,把他们这些散兵也全部都集中起来加强训练了,这才使得他今日出现在这里。

    “燕王在东昌被盛庸摆了一道,偷袭而至战败,此番回了北平,岂不是元气大伤,怎么也得整顿个一年半载,怎么现在就开城迎战了呢?”见高斌比较善言辞,我便想从他口中多套一些关于朱棣的消息。

    “咱们就一座城池,总是这么关着迟早有弹尽粮绝的一天啊,好在老百姓都是站在燕王这边的,现在燕王又整治了一支军队,便想着不能再这样死守严防,该主动出击了呀。”

    “那现在是在哪里打?打得怎么样了?”我连忙问道。

    “河间。王爷得到消息,盛庸在河间集结了一支部队,便自己带着精锐骑兵去河间,势必灭了这一支队伍,更要把盛庸这个小人一举拿下,以解仇恨。”高斌虽然没有真的领略过战场,但是言辞之间却是对燕师极其维护。

    我略点点头,“现在王爷是去了河间对吗?”

    “没错。我们这支是被分来做后勤和善后的,譬如我们今儿追的那个南军,就是朝廷的探子,想要打探咱们北平的情况的,幸好被我及时发现,一路追击,当然不能留他了。”高斌面色得意的说道,“朝廷还有好几支小队在城外晃荡,既窥视着城内的情况,更是对咱们北平城的人毫不手软。千万别让老子碰见,否则老子让他们尝尝咱们北平汉子的厉害!”

    “嘘……大人……”高斌的一番高谈阔论还没结束,旁边一个小兵已经面色惊恐,对着高斌轻声喊道,他看起来十分年幼,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面色苍白,显然已经吓坏了。

    “怎么了?”

    “看那边。”小兵伸出手,往不远处一个高坡指去,只见那高坡上缓缓地出现一匹又一匹马,慢慢的竟然站了十来屁马,每匹马上都是一个又高又壮的南军,身穿铠甲,手持长矛,而我们,只不过三个巡逻的小兵带着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高低立可分辨,怨不得这小兵吓得腿软起来。

    高斌年纪稍长些,此时也有些害怕,但是也知道对方是骑着马的,我们几个此时就是跑,光凭两条腿也是徒劳,便立着等死了。

    我也心脏扑通乱跳,要是落到南军的手里,万一辗转被朱颜血抓去,那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算了。那十来匹马显然也发现了我们,缓缓朝我们迎了过来,我细细观察了一下对方的阵脚,又看了看身边的三个人,虽说一点点胜算都没有,但是依旧不想坐以待毙,将最小的那个小兵手上的长刀夺了过来,说道,“你们才杀了他们的人,若是落到他们手里,便要受尽折磨而死,还不如现在拼一拼,或许可以夺下马匹跑路也未可定。”

    这几人本已吓得腿软,听了我的话,才回过神来,一个个都颤巍巍道,“姑娘说的有道理!”

    我迅速的将几个人的位置摆成了一个小阵,四人背面而靠,能够相互扶持,也能互相救助。眨眼间,南军已经赶到,一共十一骑,马背上的人看起来便是很有经验的,一个个目光如鹰钩一般,几乎恨不得将我们几个生吞活剥。

    为首的一个轻蔑一笑,“三个小白脸,一个女人,怎么,你们想反抗?”

    我皱眉看着他,心想这人一定是个小头目,等下活捉了他,也许事情就有转机,只是我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也许久没有摸过兵器,对自己实在没有半点信心。不过终究还是要一试,总比坐以待毙强。

    十一匹马也看出了我们的阵型,便也团团将我们围住,骑着马的南军比我们全部高出一大截,各个虎视眈眈的看着我们,就是跟着朱棣在战场上,我也是痛痛快快的厮杀,可是此时,既不能动,又不能躲,竟从没有这样紧张和尴尬过。

63.一路南追

    对方十多个人看着我们,明知我们人单力薄,不可能力敌,便围着我们打起转来,一个个吹着口哨,直转得我们头昏眼花。我一直盯着那个为首的人,暗暗地在心中对着他瞄准,在他们转了第三圈的时候,将手中的尖刀一下子甩到他的坐骑腿上,那马立刻便发狂将他甩下,我从身边最近的人手上夺过长矛,冲上去对着那被甩下来的南军面上就是狠狠一插,锋利的长矛,再加上我使出了浑身的气力,这方才还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的南军顷刻间便脑浆迸裂,剩下的是个南军没有料到情势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全都慌了手脚。不过很快他们就挥着刀矛对着我们厮杀起来。

    “还等什么!捡起刀跟他们拼了!先刺马腿!”我将地上我方才扔过来砍到马腿的刀子和死掉的南军的长矛都捡了起来,往回一抛,高斌立刻便接住了,听我的话见到马腿就狠狠的插上去。此时,高兵的两个手下也都意识到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一个个的红了眼往马匹上招呼去。

    我找了一个看起来最弱的南军,没有直接伤他的马,而是直接对着他的腿筋一挑,那人吃痛,正准备举刀攻击我,我却已经伸手抓住他的伤腿,狠狠一拉,他既吃痛又不平衡,立刻便掉了下来,我也不管他,踩着他的身子便跃上了马背,这才伸着长矛对着地上的身体狠狠一刺,一声哀嚎之后,扭动了几下,他便没有了任何动静。

    此时余下的九个南军,分成两个一组去对付高兵等人,却有三个默契的朝着我围了过来----他们都发现我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个,见我手起刀落,不动声色的连杀两人,还有一个是他们的首领。

    见自己还有几分准头,身手也还没有丢完,我稍稍有了几分自信,就在此时,高兵手下那个叫做小余的小兵惨叫一声,待我们回头一看,他已经被一个南军用长矛挑到了胸口,一个血窟窿正汩汩的往外流着血,小伙子顷刻间便脸色煞白,也知道自己只要倒下便性命不保,还在兀自挥舞着长刀玩命抵抗。我很想骑马过去营救他,无奈自己也被三匹马团团困住,根本分身乏术。围住我的三人已经摆好阵势,一招一式的朝我攻击了过来。我只得拼命的抵挡着。虽说又挑下了一个人翻下马,可是胳膊却被划伤,体力也渐渐不支,满耳朵都是自己沉重的喘息声。

    小余此时已经倒下,好在高兵伤了一个围攻他的南军,打开了豁口冲了过去,才在刀下救了小余一命,但是他一过去,便成了被四人围攻的局面,立即不支起来。

    我正挥杀得厉害,忽然胸口一阵剧痛难忍,若不是强忍着将长矛握住,连这唯一的武器都要掉落,南军立即便发现了我的弱点,迅速的攻了上来,那刀子已经挥到我的面前,我的胸口疼痛牵扯着脑袋也痛得不堪,只是那明晃晃的刀到了面前的时候,我还是本能的挥起手,做着最后的抵挡,眼睛却闭上了,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就在此时,一声锋利的兵器插入肉体的声音,但是那声音却不是从我的体内发出,而是从我的面前传来,我睁开眼睛一看,只见眼前的南军已经倒了下来。

    岱钦就骑马站在他的后面,手上的刀刃还往下滴着血,另一个南军率先发现了他,举着矛扑了上去,被他用一个漂亮的后翻割了喉。他对着我笑了笑,又迅速的对着剩下的几个南军攻击起来,不过片刻,那些南军死的死伤的伤,全都躺在地上,高兵死里逃生,坐在地上捂着小余的伤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和岱钦,“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带着你的兄弟快走吧。这附近也许还有别的南军,骑上他们的马,往偏僻的小路走。”

    高兵半天才反应过来,撕开自己的袖口将小余的伤口包扎了一下,便抱着小余一起上了一匹马,又带着另一个属下一起,赶起马来,得得的离开了。

    “你怎么在这里?”我对着岱钦,不敢相信的问道。

    “一路找到这里,也没见到巴特尔,没想到遇见了你,你怎么碰到了这些人?南军……北军……”岱钦皱着眉头问道。

    我稍微跟他说了一下情况,他点点头,“原来如此,这旅途凶险,还是我护送你去找四爷吧。”

    我想点头,也想跟他说一句谢谢,可是却支持不住,眼前一黑,从马上侧着倒了下去。岱钦的表情大吃一惊,飞扑过来……

    待我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个干净的小屋里面,四周看了看,应该是客栈,正想着岱钦在哪里,却听到了他的声音,“她的伤势如何?”

    “这要看这位爷问的是什么伤了?这姑娘的外伤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她胸前的那道伤……”这个声音迟疑了一下,似乎很是不愿意说。

    “怎么样?”岱钦焦急的问道,“她受伤的时候,实在没有条件救治,更没有好好调理,这才落下了病根子,现在还有办法养过来吗?”

    良久的沉默之后,另一个声音才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位爷要是有大把的银钱,不如多花些,每日银耳燕窝的多让她吃些,偶尔拿些人参也是可以的,若是没有闲钱,也不用多折腾,好生的待她便可。”

    岱钦听了这番消极的话也没了声音,将那大夫往外请去,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那声音也越来越远。我躺在床上却把这番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一开始还没有什么,后来发现他们是在谈论自己,再听到大夫的意思竟然是我的命完全看老天的意思了,心里不由得突突的跳了起来,一时间百味陈杂,不知何为甘何为苦。

    良久,岱钦才复又走了进来,我连忙翻身,装作依旧沉睡。岱钦站在我的床边,良久没有动静,最后叹了一口气,正准备离开,我却翻身过来,挤出笑意,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了?”

    岱钦微微一惊,旋即温和笑道,“你醒了?我去端些吃食给你。”

    见他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也不好意思追问,便虚点了点头,“好,正好饿了。”

    过了一会儿,岱钦亲自送来一碟子松瓤脆卷,一碟南边的酱瓜,并一碗粳米粥,都是我们被关押在朱颜血那里的时候我常吃的食物。我心中感念他对我爱吃的食物记得这样清楚,便下得床来,坐在床边,慢慢的都吃光了。岱钦见我胃口尚好,这才勉强有些笑意。

    “巴特尔这孩子一向很有分寸,绝不会贪玩这么久不回,我不知道是遇到了南军还是北军,不过想来也是凶多吉少。”说到这里,岱钦长叹一口气,面色极其沉郁,透漏着难过,“南北军在河间开战了,咱们往那里去,既可以替你找四爷,也可以一路打听巴特尔的下落。”

    我点点头道,“好。”

    虽是三月阳春,但是我却穿的十分厚重,岱钦一路都赶着马车,让我在马车里不吹一点风,他果然随身带着上等的银耳燕窝并药吊子,无论是打尖住栈,还是在山野之外,总是不忘给我熬制,然后逼着我通通吃完。河间离北平不到两百里路,但是我们的行程很慢,岱钦不愿太过赶而让我吃不消。而且没到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他都会寻找当地出名的大夫来给我号脉,总希望能遇到一个绝世神医,帮我的新伤旧病全都斩草除根,无奈每个大夫说的话几乎都是一样,静养,听天由命。

    岱钦渐渐对我越来越好,他越是这样,我越有自己活一天算是捡一天的感觉,只希望能在死前见朱棣一面,告诉他我现在还活着,我很挂念他。

    待我们赶到河间的时候,却根本没有看到朱棣的影子。询问当地人才知道,原来朱棣此番前来,一扫阴霾,英勇无敌,只身探查盛庸的战阵之后又借着大风大破盛庸,就连朝廷派来前来接应盛庸的大将平安和吴杰也都闻风丧胆,分散推开,朱棣乘胜追击,已经追着吴杰往真定方向去了。

    岱钦将此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比自己打了胜仗还要高兴,我起先还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高兴,直到他最后说了一句话,“这样你就不必日日担惊受怕了。”我才觉得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触动了一般。

    只是我拖着病身子,岱钦带着我,无论怎么追,也追不上朱棣的步伐,待我们追到真定之时,他又已经大破吴杰的大军,一路带着燕师横冲直撞的朝南进攻,最终打到了徐州。

    一路上我们遭遇许多流民,更有许多逃兵,而这些逃兵之中,又以南军居多。岱钦不由感慨,“朝廷内部一定很是混乱,自己的兵队偶读管理不好,不断地出现逃兵,这并不是好兆头。”

64.小魏公公

    “你也觉得王爷势在必得吗?”我不禁对岱钦问道。

    岱钦摇了摇头,笑道,“你这一听就是外行话,没有在战场上厮杀过,根本不懂势在必得这句话,在战场上永远不存在。我要是没记错,王爷与朝廷宣战,已经有三年多了,打了无数胜仗,却连他想要触碰的制高点的一半也没有达到。我只能跟你说,天子就是天子,不管他是勤政爱民还是酒池肉林,残暴无度还是宅心仁厚,受命于天,便会得到百姓的拥护。王爷即使天纵英才,如今做的事,在天下人眼里,不过就是造反而已,他这几年所忍受的压力,个中辛酸只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身边的战友,兄弟,属下,全部都是提着头把性命交在他手上跟着他干,如若失败,他自己或许可以一死,可是那些跟着他的人呢?燕王府上上下下的家眷呢?他背负的不止是自己的野心和报复,更是这些人的性命。”

    我一时语塞,想不到竟然是岱钦在这个时候替朱棣说了这么一番话,转念一想,英雄惜英雄,当世与朱棣有过相同经历的人只怕也只有他了,只是他在最后的角逐中失败了,好在他成功的把自己退了出来,并没有陷入一个死掉的漩涡。

    在我们赶往徐州的途中,其实我已经有一种预感,我们肯定还是追不上朱棣的。事情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在滕州城外便病倒。这一年夏日的炎热似乎预示着大明朝此时的水深火热。

    有时候我照镜子看自己,都会不敢相信,镜子里的人竟然是我?从前那个饱满而又白皙容颜姣好的女子,此时因为瘦弱,脸颊上一点肉都没有了,显得颧骨也高高的凸了出来,白皙变作了苍白,或者说简直是白得有些透明,严酷的夏日依旧穿着春天的薄衫,却只因在途中赶了一个夜路吹了些冷风而咳嗽不止。其实我是想继续赶路的,但是岱钦却坚决不同意了,“都怪我不好,不该这样依着你乱来,你这样,就是静养都养不过来,更何况是这样奔波呢?”

    “你知道我的心意,我只想……”我从没有觉得死亡离我如此之近,想到自己也许会就此和朱棣永别,不由得有些伤感,还没说完,就已经哽咽起来。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一切都要等你养好伤再说。大明的皇帝在削藩的事情上确实有些操之过急的嫌疑,但是终究还不算太绝情,他有旨意,不可让他背上弑杀亲叔的骂名。就凭这一点,不管怎么样,四爷至少不会有性命之虞。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心。”岱钦对着我劝说道。话是这么说,对于自己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总是尤其的担心,我现在就是这样。

    但是自己的额身体终究是支撑不住,岱钦没有再纵容我,强行将我安置在腾州城内一家客栈之中,一边请大夫帮我瞧伤风,一边到处寻着秘方替我治疗旧伤,就这么躺了十多天,终于把伤风扛了过去。

    这一天,岱钦见我精神尚佳,便搀扶着我一起道客栈的大厅吃中饭,吃到一半,外面进来几个白面书生,都是戴着头巾,穿着布衣,身上带着简单的行李。岱钦不由得暗笑,对着我低声道,“这几个人也不简单呢,仔细看着吧。”

    “怎么了?”

    “你看他们作一副逃难书生的打扮,刻意穿着朴素,只是衣裳的面料却是极好,做工更不必说,身上背的包裹,一看就是连衣物都没有带的,逃荒的人哪个不是拖家带口,恨不得把锅碗瓢盆都带上?明显是有足够的盘缠,可以一路用一路买。而且……”

    “而且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是阉人。”我直接说道,站起身来往那几个人面前走去。岱钦被我的举动吓的坏了,连忙跟了上来。

    我对着那书生中的一个,笑着说道,“魏公公近来可好?”

    那青年书生忙把头抬起,对着我打量半晌,才伸出一个食指对我指着,“是、是你?”

    “没错。”我笑道,在他身边坐下,低声说道,“你师父呢?”

    这人乃是朱元璋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内侍总管名唤魏无言的太监的徒弟,因为太监们不能生育,一生无子,很喜欢收徒弟收义子,这个小太监便既拜师又认干爹,干脆跟着魏无言改了姓氏,也姓魏,大家都唤他小魏公公。如今魏无言年事高了,便是他帮衬着做事,朱元璋对宦官尤其嫉恨,并不重用,这对师徒已经算是很得势的了。如今在这里看到他乔装打扮的行动,我不由得有些纳闷。我敢与他相认,也是有缘故。

    朱允炆秉承了他爷爷的作风,对宦官非常严苛,但是朱棣在这方面就很是松宽,看三保便知。他时常进宫,与这对师徒兼义父子关系非同一般,这对师徒更是常常对他通风报信,把朱允炆的一些行事都告诉朱棣,而朱棣不止给了他们钱财,更给了他们平时得不到的东西----尊重,一个王爷的尊重,对他们来说,可是非同凡响。因此关系之深厚,足可见了。

    这小魏公公认出我之后,连忙将帽子往下压了压,惊呼道,“赫连姑娘,竟是你!真是缘分啊!我正是借故出宫,要去寻燕王爷呢!”

    我一听这话头,不由得大惊,“什么?”

    小魏公公笑了笑,“赫连姑娘不是外人了,王爷对姑娘宠爱与信重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既是遇上了你,我也就如实相告,不做隐瞒了。我师父如今已经六十七岁的高龄,您进过宫,也知道我们阉人一生的苦,服侍人一辈子就算了,谁都能对我们骂几句羞辱几句,身上少了物件儿,没了根就罢了,更没有长寿的,如今我师父已经垂暮,只记挂着燕王爷对他有几分看重,如今……”他虽易装出行,终究掩不住太监的气质,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捂住嘴轻声道,“咳咳,如今王爷如此行事,我们师父说了,他心里很是理解。现在王爷深陷困顿,师父便用尽了自己的关系,把我弄了出来,让我去给王爷报个信儿,并且告诉我,今后就跟着王爷罢了,宫里就别回去了,他老人家只怕也没有多少日子了,不值得我挂念……”小魏公公说着,声音已有些哽咽,我连忙安慰道,“你师父是个好人,好人有好报,你别难过。”

    小魏公公点点头,“这不是,我带了两个人一起出来了,本想赶去徐州把消息带给他,没想到王爷只在徐州烧了朝廷的粮草之后,山西河北两地的很多将领便带兵杀去北平,那可是王爷的大本营,这不,他老人家又立即马不停蹄的回北平了,我这还得跟去北平才能送回消息。”

    “什么?王爷又回北平了?”我惊呼道。

    小魏公公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边的岱钦,突然顿住,大概认为自己一时嘴快,居然没想到我如今和朱棣还是什么关系,便打开了话匣子,不由得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的,我知他疑虑,连忙说道,“小魏公公,这位是岱钦公子,也是王爷的朋友,我是在战场上和王爷走散了,也是一路追着他,无奈身体受了伤,怎么也没有追上。如果你先到了北平,麻烦你也帮我带两句话。”

    小魏听我这么多,终于放下心来,“赫连姑娘有话但说无妨,我只要能活着见到王爷一定把你的话带到。”

    “你就说……就说我一切安好,在滕州等他。”我想了半天,千言万语却只说出一句来。

    岱钦颇有深意的朝我看了一眼,嘴角依旧挂着微笑。小魏却做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尽知道了,姑娘不必担心,既是有伤,就好生养着,王爷有了我们师父的帮助,到京城靖难之日,指日可待了。”

    我本想追问一句你师父到底要带什么话,想想这孩子就靠着这句话去投靠朱棣了,后半生劝押在这句话上,想来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我说出来,便也不再问了,只拍了拍他的背,鼓励道,“王爷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跟了他,你将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小魏憨厚一笑,“就是冲着王爷待我们那份心去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为王爷出生入死了。”

    送走了小魏,我斜倚在门口呆呆的望着,岱钦在身后笑道,“这下你尽可以好好的养伤了,不用再左顾右盼的伸着脖子等了,想来四爷得了你那句话,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来找你呢。”

    岱钦是温和稳重之人,我从没听过他说这样刻薄的话,只是他这么说,我也是能理解他的心意的,不由得脸上渐渐的红了起来。

65.重逢

    又是一年新春到来,百姓们因为朱棣与朱允炆这场叔叔与侄儿,皇帝与藩王的旷日持久的较量,已经第三个年头没有过上一个好年,与人们的恐慌相违背的是,百花才不管这天下易主与谁,仍旧绚烂的开放起来。

    又是一个春天!

    听说一月朱棣与盛庸平安等人发动了最后一次直面较量之后,朱棣便直接绕开所有人,既不攻城略地,也不在任何地方稍作停留,他带着精锐的骑兵步兵,如同一头横冲直撞的猛虎,一路南下,直向京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岱钦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巴特尔,但是巴特尔好像消失了一样,毫无音讯,其实我们心里都知道,巴特尔凶多吉少,还活在世界上的可能几乎没有,只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岱钦更是从没有放弃寻找他的每一个机会。他的固执好像在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般。

    这一日他从外面回来之时,照例给我带了一些糕点和几两燕窝,吩咐了客栈厨房拿去炖了才来见我。

    他一进门来就带着笑意,虽说他平日里就是个爱笑的人,但是今天笑得却格外不同,我不禁奇道,“你有什么乐事儿,笑得如此灿烂?”

    “你还不知道我吗?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时时如此的一个人,能有什么事叫我乐?”岱钦撇撇嘴,很无所谓的说道。

    我走到他身边,对着他看了又看,他见我如此,才终于将我扶到椅子边坐下,“好了好了,本来琢磨着这事儿究竟是还没有一个准话儿,想等到有结果了再告诉你,既然我自己如此没有涵养,喜怒形于色被你瞧出来了,也是没有办法再瞒你了。来,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

    岱钦故作神秘道,“去看了就知道了。枉我们在这家客栈住了这么久,竟然连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一直没有发现。”

    我越发的好奇起来,起身便想与他一起往外去。岱钦高兴得狠了,也已经往外走去,直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连忙将我推回了屋内,走到床边一个梨花木的衣架子上将一件厚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拿来披在我肩上,才笑道,“你这身子骨弱得很,还没好干净,就这样出门,对身体不好。”

    我披上披巾,这才随着岱钦往外走去。三月的天气已经发暖,我穿得厚,又披着披巾,身上不由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便掏了一块罗帕对着额头擦了擦,岱钦走到一张桌子前,弯下腰来,指着一个桌角道,“你看这里。”

    我低下身子看去,只见桌角处用小刀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呼之欲出,我惊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帖木儿家族的图腾,帖木儿家族信奉狼神,也信奉天葬,我们的族人在死后会用一匹马将尸体驮着,一鞭子抽走,让它一只奔跑,尸体落在什么地方,那个地方便是他的墓地,狼神会出现,将他的皮肉吃掉,让他获得灵魂的安宁,所以我们信奉狼图腾。”

    “那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个?”我还没问完,便想到什么似的,不由得抓住了岱钦的衣角,兴奋的问道,“你是说……“

    “没错,这是诺敏画的,只是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到过这里。”岱钦微笑着说道。

    “既然她在这里留下这个标记,说明她在别的也一定留过,说明她也在找我。等我安顿好了你,我就去找她。”

    我知道他说的安顿指的是陪我等到朱棣,便不把话往下接了。

    岱钦却直接说道,“四王爷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上次咱们才说他无论打多少胜仗,离皇帝宝座还是离得很远,现在他就已经想通了,打仗并没有太大的用处,直捣黄龙才是唯一的手段,只要扼住要害,就能走向制高点。”

    不知为什么,平时我和岱钦相处的很是不错,但是只要提到朱棣,我就莫名的有些尴尬,此时他这么一说,我就又有些窘迫起来,便搭讪着继续看那狼头,赞许诺敏的力道用得好,所有的线条都是深浅粗细均匀。

    不出几天,岱钦便告诉我,朱棣已经到了徐州,并在那里打下了埋伏,给追上来的平安狠狠一击。而徐州府的参政已经做好了防范,准备严防死守背水一战,而朱棣却做出了惊人的行止,那就是绕过徐州,直接往宿州赶去。此时所有的南军都慌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朱棣已经完全不在乎能夺下几座城池了,夺下皇宫才是夺下一切!

    而我,也大略算了算时间,离他夺取政权登基的日子已经不远了,他终于熬出了头。心里不由得高兴万分,只是在这高兴的背后,却又慢慢的落寞起来----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越来越远,我越来越担心此生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就在朱棣在徐州大破平安的消息之后没有多久,一日,我正在屋内闲着看岱钦因怕我无聊而买来的词话本子,忽然觉得心慌意乱,久久不能平静,便想去隔壁房间去找岱钦,不料岱钦正好出了门去替我抓每日要吃的药了,只得默默地又往自己的房间走回,刚回到床边坐下,忽然听到门外几声敲门声,心里一阵高兴----好在岱钦回来了,要不这会子真的有些闷闷的。便高声应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医生被推开,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一身黑色长袍,那黑,好像是极致的夜色,浓得化不开,而这身黑袍的主人,俊朗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风尘,他先是慢步踱着,待快到我面前,几乎不能自控,飞奔过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词话本子一把丢开,站起身来,迎接住他的拥抱。

    眼泪就在这一瞬,便滂沱下来。

    “王爷,你怎么来了?”还没问完,声音就已经梗塞住。

    “你没死,我就知道你没死。”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只是喃喃的呓语道。

    此时此刻,真正是无声胜有声,我们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话也不想问,只想这么抱在一起,直到天荒地老。管他什么王权富贵,管他什么生老病死。

    许久,我只觉得脖间有一股暖暖的热流,伸手一摸,竟是湿湿的液体,不由得推开朱棣一看,只见他眼角一滴晶莹,满眼都是疼爱的看着我。他双手捏着我的肩膀,皱起了眉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我摇摇头,“不碍事,总算等到了你。”

    “我会杀了朱颜血,活剥了她的皮,替你报仇。”朱棣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说道,眼睛里泛着红色的血丝。我不禁有些害怕,“都过去了,那些都是过去了的人,我们现在在一起,就足够了。”

    “不,谁也过不去,动过你的每一个人,我都要让他们血债血偿。”朱棣毫不退让的说道。“你知不知道,若不是小魏跟我说在这里遇到了你,我早就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

    我捂住了朱棣的嘴巴,轻声道,“我没死,我没死……我活得好好的。”

    朱棣听我这么说,眼角绽出了由衷的笑意,“对,对,老天有眼,我的阿漪活得好好的。”

    我将朱棣拉到床边,两人并肩坐在床沿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道,“你不是在徐州和平安打吗?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到滕州来了?”

    “小魏冒死到了北平,给我带去两个消息,一个消息是朝廷虽然派了重兵在北平围堵我,但是朝廷中却已经空了,并没有人把守,第二个消息便是你在滕州等我。对我来说,前一个消息根本不算什么,我一路横冲直撞,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就是为了快点来见你。”

    “你带了多少兵?”

    “三万。”朱棣笑着对我说道。

    我大吃一惊,对着他的肩膀便是狠狠一掌,“你这是胡闹!三万的军队,朝廷就是再中空,动动手指头儿依旧能够把你杀的骨头都不剩。我只是让小魏带话让你知道我还活着,谁让你这么冲动了?!”

    “我等不及,一刻都等不及要见你。看到朱颜血把你从马背上抽下去之后,我的心都要跳了出来,后来见到那个小兵将长矛刺向了你,那一刻……我……”朱棣说着,声音有些哽咽,我连忙抱住他,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后背,朱棣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道,“我当时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想冲过去将杀你的人碎尸万段!可是张玉这个时候冲了进来,将我拉开,朱能接应着他将我带了出来,我回头看的时候,张玉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一刀一剐,而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可是我却回不去……对不起……”

    “我多么感谢张将军和朱将军。”我抚摸着胸口说道,“张将军的事我听说了,心里很是难过。”

66.内乱(1)

    “现在大营中第一副帅是朱能,他和张玉一样跟着很多年了,除了他,谁也不知道我独自出来了。”朱棣走到床边,将能看到的我的几件衣服都开始收拾起来,一边急促的说道,“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立刻回去,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在大营里呆着,一时一刻也不要再跟我分开了。”

    “你一个人来的?!”我大惊失色,不由得抓住他的双手,“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整个朝廷倾尽举国之力,所有想的就是抓住你,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以身试险?”

    “没办法,等不得了,比起见你,什么事都不算什么。”朱棣一边说着,已经将我的衣服包成一个包裹,一手拉着我便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门,门却已经被推开,岱钦正笑着提着一包燕窝,那笑容蓦地便僵在脸上,“王爷。”

    岱钦拱起双手,对着朱棣不卑不亢的做了一个揖。朱棣微笑,却看向我道,“小魏跟我说遇到你的时候你身边还有个叫岱钦的人,我愣了很久,倒是没料到你们私下里感情也不错。”

    岱钦温和一笑,“愚弟与赫连姑娘相识已经多年,私底下倒是真没有什么接触,这次是在东昌偶遇……”

    我抢过岱钦的话道,“王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是岱钦将用计将我从朱颜血手上救出来的,这段时间,也多亏了他照拂和保护。”

    朱棣看了看岱钦,“那多谢你了,我现在要带赫连回营,你是就此相别,还是随我们一起?”

    岱钦将手上的燕窝递了过来,对朱棣笑道,“我陪着赫连这段时间,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想着王爷,即使是重伤未愈,也要一路追到这里,只是我们一路追,却一路总是赶不上王爷大军的步伐,后来她身体实在不支,我们只好歇脚在这里,不过她心里还是记挂着王爷的。现在既然你们重聚,把她交到王爷手上,我也放心了。大夫说她的身体一直没有痊愈,需要燕窝等补品吊着,王爷多上心吧。”

    朱棣并没有接过岱钦的燕窝,只淡淡的笑笑道,“我会给她调养身体的。不劳你操心了。”说着,已经牵着我的手,往门外走去。我在他的牵引下,也只得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岱钦提着燕窝,面带微笑,站在原地,我还有好多话没有来得及和他说,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由得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他的手,他有些没有料到,迅速的转过身来看我,手心加了些力度,却很快就放开了。我对他笑了笑,他便挥了挥手,“保重。”我点点头。

    朱棣的马匹就在客栈之外,他将我扶上马,自己也跨了上来,低声道,“赶马车太慢了,先委屈你了。”

    “没有什么委屈的,军营离不开你,你为我出来就已经不对了。”

    “驾!”朱棣低下头,在我侧脸上吻了吻,便挥鞭赶了起来。

    我在朱棣的怀里,一开始还觉得过得去,马儿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便开始觉得胸口隐隐作痛起来,整个人不由得慢慢的缩了起来,在马背上弓着身子,朱棣感觉到我的背部越来越抵着他,将马儿停了下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及将我转过身来,一见我的脸色,不由得满脸吃惊,“你怎么了?”

    “没有怎么……”我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摸到满头的冷汗,正准备从袖中掏帕子擦汗,朱棣已经钳住了我的手,开始解我领口的布扣。

    “你做什么?”我一边挣扎着,一边问道。

    朱棣不答话,片刻便已经将我的衣领解开,他扒开我的整片衣襟,往里一看,脸色不由得发白,手也垂了下去,我用双手捂住衣襟。朱棣从身后将我拦腰抱住,一起下了马,“你伤的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这马根本不能骑了。”

    我连连摇头,“你回大营的事耽搁不得。不要为了我这点小伤……”

    “我以为岱钦故意在我面前向你献殷勤,没想到他说的还不及现实十分之一严重。”朱棣的脸上有些懊恼,“你先歇一下,前面有个集市,我去弄一辆马车来接你。”

    我拉住他的袖口,“不要。”

    “不要任性。”

    “没有任性。”我低着头。

    “乖,我马上就回来,你不能再在马车上颠簸了。”朱棣放低了声音,柔声说道。

    “你说过的。”

    “嗯?”朱棣皱眉。

    “你说过一时一刻也不再跟我分开了。”我忸怩半晌,才抬起头看着朱棣低声说道。

    朱棣本来严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笑意,“拿你没办法,这样,你上马去,我在前面牵着马慢慢走。”

    我这才没说话,在树荫下歇息了一会,朱棣将我扶上马背,叮嘱我牵好马缰,自己却在前面慢慢走着,一面跟我说话,一面还要时不时的回头看看我。

    我在马背上不由得笑了起来,“当真把我当做小孩子了吗?”

    “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小孩子。”朱棣干脆的答道,又忽然有些哀伤,“更何况你现在这样孱弱,都怪我。”

    朱棣在集市上赁了一辆最好的马车,又去布庄买了几块柔软的褥子,将马车内铺好了,才让我坐上去。这辆马车虽然没有岱钦的那辆马车奢华,但是却也是极舒适的,因为害怕我一个人在车内无聊,朱棣干脆雇了一个马夫在前面赶马,自己也在车内陪我,好在滕州离朱棣的大营并不是很远,我们在马车上赶了一日,晚间便到了。车夫收了银子,带着马车回了。朱棣因为害怕马车夫走漏风声,是以在距离大营还有一两里路的时候变叫他将我们放下了,此时还有些距离,需要我们自己走。

    朱棣却走到我前面,弓下身子,静静的不说话。我不由得奇道,“还不赶路吗?”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上来啊。”

    “上……什么?”我突然懂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脸红,“我哪里就那么较弱,这么一小段路还要人背?再说马上就要到营地,若是被你的部下看到你堂堂一军主帅,竟然为了个女人擅自离营,还低声下气的背着回来,别人要怎么看你?”

    朱棣并没有回答我,却退后一步,直接反着伸出手将我的双手一拉,我便倒在他的背上,他直起身子,将我的腿用两臂勾住,我便牢牢的挂在他的身上了,朱棣已经走了起来,“你都说了,我是主帅,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管不着,除非他有两个脑袋。”

    我无言以对,只得伸出胳膊,也将他的脖子勾住,奔波一天,有些疲惫,便将脸埋在他的背上,闭上了眼睛。

    “王爷,你可回来了!”三保的声音忽然从耳畔传来,我猛地睁开眼,只见他正从一匹马上下来,对着朱棣单膝跪下道,“出事了!”

    “什么事?”朱棣将我放下,皱眉问道,“怎么这么急吼吼的?”

    三保道,“您昨天走的时候,吩咐朱能和我带兵夜袭平安的大营,本来平安的的大营已经快被我们攻破,没想到有人带兵在我们背后偷袭,给我们吃了好几计闷棒,损失了不少将士,无法,朱将军便和我商量着,迅速带兵退了回来。”

    “站起来说话。”朱棣在夜幕中一手强有力的扶着我,一边对三保说道,脚步已经迈开,往大营内部走去。

    三保有些怯怯的,“王爷,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一边走一边说就是。”朱棣并未停下脚步。

    “李斌李将军……”三保说了一半,便顿住不再说话。

    朱棣意识到不好,停下步子,侧身看着三保,眼神有些可怕,“李斌怎么了?”

    “李将军垫后,掩护大军撤退的途中,被追击上来的南军截住,当场斩杀。”

    “什么!”朱棣神色有些惊慌,“谁捉的他?”

    “前来呼应平安,偷袭我们的人。”三保低头垂手,似乎不敢说出那个人是谁。

    朱棣恼怒道,“缝了嘴吗?一件事要分成几段来说吗?”

    三保见朱棣发怒,只得瓮声瓮气的说道,“此人正是徐大舅爷。”

    朱棣深呼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迎着昏暗的月光,却能看到他额角的青筋跳动,显示着他的愤怒和气愤。

    我怕他当场发作,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说道,“别站在外头说话了,到营内再说吧。”

    三保听了我这话,脸色却愈加苍白起来,“王爷,李斌将军牺牲也就罢了,还有一件更严重的事,您离开营地的事被将士们知道了,现在众将军聚在一起,等着您呢。”

    我的心头立刻跳了起来,意识到肯定有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67.内乱(2)

    越往前走,就越听见一些声音,那声音嘈嘈杂杂,夹杂着愤怒,说个不停。还没走回朱棣的帐篷,就已经看到了火光烘天,一片亮白,而那帐篷口,围着十多个壮汉,看服侍,都是将军级别的。有眼尖的人,已经看到了朱棣,一嚷嚷便所有人都引了过来。

    “王爷。”

    “王爷。”

    这些人嘴上虽然还喊着王爷,脸上的表情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尤其是看到了朱棣身边的我,更是横鼻子竖眼,嗤之以鼻。

    朱棣方才还是面容冷酷,怒火中烧,此时却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在我看来,那笑脸甚至有些阿谀奉承,没错,他是在奉承这些围堵在他门口的人,我的心里不由得一紧----他这样放低身段,是为了我。

    “诸位将军可是有什么事?到里面说吧。”三保连忙掀起帘子,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便退到了一边,那些人见我并没有进去,脸色稍微好看了些,这才一个个鱼贯而入,三保见我一人站在帐篷外,便也留了下来,站在我身边,低声道,“这时候你确实不能进去,他们这架势,简直是要讨伐王爷呢。”

    “这么重要的时候,王爷只身出去找我,他糊涂了,你怎么也糊涂了呢?也不知道拦一拦吗?”我也压低了声音在三保身边说道。

    “我拦也拦不住啊,我本来说让我去接你,王爷非要亲自去。说什么也不听。不过这个你不要再怪王爷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你不知道那些天王爷怎么熬过来的。”

    我本想追问三保,我失踪以后朱棣到底是什么样,却突然被帐篷里面的动静给惊动了,三保也侧着耳朵听着,里头一个激动的声音说道,“王爷!靖难靖难,已经四年了!如今还在身边的兄弟越来越少了,连张玉李斌都死了,打了那么多年蒙古鞑子,兄弟们尚且都还活的好好的,居然因为自己人打自己人,打自己从前的伙伴,从前的同僚,从前的兄弟而丧命。咱们先是攻城略池,无果,现在是准备背水一战,直击京师,却依旧是这样的下场,兄弟一天比一天少下去,哪里还能看到希望?”

    此人说完,里面终于安静下来,看来所有人都在用沉默支持着这番话,更用沉默逼迫着朱棣表态。

    良久,朱棣才道,“你说得很对,也是不争的事实,那请问诸位兄弟意欲如何?可有什么高见改变眼前的处境?”

    帐篷内又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有人低声说道,“渡河后退三十里扎营。”此声音一出,便开始有人附和,“对,渡河后退!不要再在此地做无谓的伤亡了。”

    “此战有进无退。”朱棣待所有声音都平息下来,斩钉截铁的说道,诸位兄弟跟了本王这么多年,既然厌倦了这种生活,本王也不可能强迫各位,这样吧,愿意继续前行的站到右边,不愿再前行的,就站到左边去吧。”

    朱棣说完话,里面便开始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我和三保在外面看不到,着急的不行,三保便撩起了门帘子的一角,我和他这才能看到里面的光景,只见朱棣坐在一张大椅上,而那将近二十人的将士们,也都纷纷选好了自己的队伍,让人震惊的是,除了极少数还在踌躇站在原地不动的人之外,所有人都站到了左边!

    朱棣面色阴沉,不言不语,看起来已经愤怒极了。

    三保也捏紧了拳头,急得一跺脚。我拉住了他,示意他不要弄出动静。

    就在这让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时刻,朱能站了出来,他站到了朱棣的右手边,铿锵有力的大声说道:“当年汉高祖刘邦十战九不胜,只因一颗赤子之心,坚持到最后,历经艰难之后,最终占据天下,称帝为王,好不威风!而跟随他的那些将领,封侯分地,功成名就。现在南军已经疲弊不堪,坐困于此地,我军胜利在望,怎么能够在这种时候有退却的念头呢?这好比快要到手的鸭子,不是鸭子飞了,而是咱们自己放弃了。”

    将领们听了朱能的话都不说话了,张玉死后,朱能俨然成为了燕师的第一大将,素有威信,且军中亲信众多,这些将领们衡量一番,慢慢的又从左边踱到了朱能的身边。

    朱棣看了在这个艰难时刻挺身而出支持自己的朱能一眼,眼神中满是感激,朱能只是憨厚的对着朱棣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众将士此番联名讨伐朱棣,不止是因为战争旷日持久,看不到希望,还有一个没开的出口的导火索,只是碍于朱棣的面子,没敢拿出来说事。那就是朱棣在这个重要的关头,竟然丢下整个大营,只为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就是我。

    现在他们闹了这么一出,该出的气也出了,也知道现况无法改变,更知道朱棣说的没错,此战有进无退,从跟随朱棣的第一天,他们也是踏上了一条没有回头路的道路,只要失败了,便以反贼论处,一个个只剩下砍头的下场。待这些人全都离开,我走进了帐篷,到了朱棣的身边,他依旧坐在椅子上,只是方才那绷得笔直的身躯,现在却有些松垮垮的斜歪着。我知道他方才的处境不亚于上了一次战场,战场上胜负尚且没有这么严重,若是这些将领全都罢战离开,那么这支队伍会立刻溃散不堪,成为一盘散沙,任由朝廷处置了。

    我朝他的手一看,只见他紧紧的攥着拳头,用大拇指掐着自己的食指,人虽然散开了,他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我将他的手掰开,只见食指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指甲印,心里一阵心疼,蹲在他的腿边,捧起他的手,在那食指上的印记吻了吻,轻声道,“都会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朱棣将手抚在我的头上,轻轻摩挲着,喃喃的说道,“我也曾经动摇过,但现实太残酷,我必须坚持下去。就如同以往一样,不管多么困难,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有希望的。你不知道,我最最想放弃是什么时候。”

    他的声音几乎低得让我听不见,犹如梦呓一般,我抬起头,痴痴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朱棣看了看我,并没有回答,“对不起,把你带回来却耽误这么久都没能让你去歇息,你自己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站着,你看你的脸庞,越来越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朱棣又抓起我的手,低着头,心疼的说道,“你瘦了这么多,到底经历了什么,而我都没有陪在你身边。对不起。”

    我连忙将头埋在他的大腿上,“别说了,别说了。”

    朱棣站起身来,将我拉了起来,“你哪里也别去了,就在我这里歇息。我去叫人给你弄吃的。只是今晚只怕弄不到燕窝给你吃。”

    我轻笑道,“说得我好像一只馋嘴猫似的,一天吃不到燕窝就要馋死。”

    朱棣也被我逗笑了,将我往里面的一个隔间带去,一张简朴的床铺,朱棣扶着我躺下了,蹲在床头,对着我的额头轻轻吻了吻,“你先睡,我还有些事要办,我就在外面,有事你就唤我。”

    我点点头,“好,快去,不要再为我耽误了。”

    朱棣满脸都是抱歉,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我看着外面的烛光如豆,却感到了几个月来从没有感受过的安心。我渐渐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朱棣温柔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阿漪,醒醒。”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朱棣将一只手插进我的后背,将我扶了起来,手上却端着一碗浓浓的东西,那东西别说看了,就是闻一闻,我也知道是什么,正是我已经吃了好几个月的燕窝。“哪里来的?你不是说这里没有吗”

    “让他们在厨房里搜出来的。”朱棣笑着说道,一边已经舀了一勺送到我唇边,“快趁热喝了。”

    朱棣的军队打到这里,粮饷一定很紧张的,军中不可能有这东西的,我知道他是怕我要骂他才故意这么说。我将那燕窝咽了下去,甜甜的,只觉得从来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燕窝。眼眶里却渐渐地有眼泪在打转。朱棣立刻便发现了我的变化,还没等我的眼泪流出来,已经伸手将我的眼泪抹去了。

    “又馋又爱哭鼻子,你说你不是小孩子是什么?”

    我破涕为笑,再也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将嘴唇凑到朱棣的唇边,狠狠的吻了起来,朱棣大概一辈子也想不到我会有这样的时候,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我,我抬起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眼中盈着笑意,又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哐当”一声,朱棣手上的碗勺掉在地上,朱棣紧紧将我环住,更加激烈的反击了回来。

68.大破敌军

    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狠狠的用着力,直到将他拉到了床上,朱棣渐渐地将唇移到了我的脖子,摸索着解开我的衣襟,一路往下吻着,我的身上好像一团烈火在烧似的,虽然炽热,却并不觉得被灼烧到了,只是情难自禁,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

    朱棣吻着吻着,便进行到胸口,掀开亵衣的一瞬间,他却顿住了。我不由得微微抬起头,不解的问道,“怎么了?”

    朱棣摇了摇头,坐了起来,“都是我不好,一点也没有为你考虑,你的身体这样虚弱……”朱棣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将我的胸襟掩住,温柔的笑道,“不该这样,是我不好。我一定给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让你名正言顺的跟着我。”

    我用右手捏着两边的衣襟,让它们合在一起,挡住胸前的风光,低着头,半晌才道,“我不需要名分。”

    “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想给你。”朱棣坚定的说道,将我揽到他的怀里,我顺着他的手势,躺倒他的腿上,仰面看着他,只看到他下巴上有碎碎的胡渣,便忍不住伸手去轻轻的抚了抚,硬硬的,犹如他自己的性格一样不屈。

    朱棣微笑道,“怎么,是不是扎到你了?”

    “没有。我在想你军旅之徒一定很艰辛。”

    “只要是在军中,所有人都是这样的,根本不分将领还是士兵。赢了,荣华富贵,尽在掌握,输了,性命尚且不保,所以大家只要在军中,不分昼夜想的都是怎么打败敌人,自然对自己的仪表就要放到后面了。”朱棣抚摸着我的脸庞,低声说道。

    我笑道,“我只不过是摸一下你,你就发出这么一大篇言论。”

    朱棣有些羞赧道,“我活到这个年纪了,从来也没有在谁面前这么多话过。”

    我笑着将头埋到他的肚子里,嘟哝着说道,“大王爷,已经深更半夜了,你还不睡觉吗?”朱棣听了我的话,将我放到床铺里面,自己也宽衣上来了,他还想陪着我说话儿,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困顿极了,便故意背对着他不与他说话,果然,没一会儿耳畔就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了。我这才慢慢的转过身去,就着昏暗的烛光对着他的脸细细的看着,浓而黑的眉毛,长而密的睫毛,倔强的侧面弧线,多年的风霜让他的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纹路,却并没有减轻他的俊朗,反而更添一份睿智的气质。

    我侧躺着身子,用一只手支着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突然觉得时间静止,即使外面战火纷飞,即使强敌在侧,一切的一切都是虚无缥缈,只有此时眼前的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朱棣已经不在床上了,我知道他心系大事,没有时间来陪我,便自己起床往外走去,正好与迎面进来的朱棣撞了个正着。

    “你起这么早做什么,继续睡一会啊。”朱棣道。

    “你比我睡得还晚,为何比我倒起得早?”

    朱棣笑道,“我不跟你拌嘴,等会儿会有人送早饭来,你多多吃一点,我就是回来看看你,还有事情要和将士们商量,这就得出去。”

    “什么重要的事,自己连早餐也没时间用?”我并不想占用他的时间,但是想到他忙得连正常三餐都吃不上,心里还是有些心疼。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估计连你也会顾不上吃饭的。”

    “什么事你这么高兴?”

    “朝廷把徐辉祖召回去保卫皇宫了,现在只剩下平安和徐福,他们两人害怕自己兵力不足,都向灵璧赶去,准备在那里会和。为了不让他们会和,我们得赶在前头。”朱棣有些激动地说道,“这是朝廷的最后一支队伍了,只要解决了他们……”

    我也兴奋不已,四年的付出与艰辛,终于要得到成果,谁都知道燕师的厉害,可是又有谁知道这光辉之下,朱棣又付出了什么?

    我唯有紧紧握住他的手,表示我一直都在他身边。

    到傍晚之时,更有捷报传来,越龙城截下了朝廷的粮草,这一下平安和徐福慌了手脚。朱棣和主将们一研究,觉得这正是斩尽杀绝最好的时机。

    于是连夜制定了计划,决定第二天便去一举歼灭敌军,最终决定以三声炮响为暗号,战士们只要听到三声炮响,便立即杀到敌营去。如此,便是尘埃落定的前夕了。

    朱棣显得有些躁动,而我,更是激动不已。这一晚,我们谁也没睡着,但是谁也没说话,言语已经不能表达我们心里的感受了。朱棣只告诉我,他们上前线,而我,一定要留在这大营之中,一开始,他还极力要求留下一员大将驻守大营,确保我的安全,被我极力否决了,“上战场时,人手还不够用呢,你居然还要留下一个来照看我,这不是要把我往祸国殃民的千古罪人名声中推吗?”

    朱棣考虑了一会道,笑道,“也罢,好在此役基本上可以确定战果,南军别说是打仗了,粮草跟不上,只怕各个都饿得饥肠辘辘,哪里还有心情打仗。”

    第二日,我在营中果然听到三声炮响,朱棣的部下持刀握枪冲杀了出去,才到下午,便凯旋而归!而且不止是本军营的将士们回归,更是俘虏连同平安在内的三十七员南军大将回来!三保随朱棣进来之时,满脸皆是兴奋之色,脸都涨红了,一看到我便道,“成功了!成功了!”

    我已经听朱棣派回来的先骑兵说了大致的情况,也很高兴,拉着三保叽叽喳喳的询问战场上的情况。三保眯着眼睛笑道,“这事儿说出来要笑死人了!你说天下有没有这么巧的事儿!简直就是老天爷要灭了南军!”

    “快别绕弯子,赶紧好好的说。”

    三保昂着头,背着手,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我兴冲冲的等着,朱棣在一边不禁发笑,摇了摇头往边上去了。

    “咱们大军不是制定了暗号,三声炮响便去攻击吗!好巧不巧的南军也是制定了一个暗号,正好也是三声炮响,只是他们听了三声炮响不是反击我们,而是出逃!我们的三声炮响了之后,我们的战士立即便出动了,结果他们的战士也当成了他们的暗号,一个个背着铺盖卷往外面冲出来准备逃,连兵器都没拿稳,遇上咱们红了眼的将士们,哪里还有他们逃的路子?一举全歼,大将们全部活捉了起来,只有徐福那个老东西,打仗没有几两本事,逃跑的功夫倒是练得极其麻溜,单枪匹马的趁乱仓皇跑了。”

    三保还没说完,帐篷外忽然发出一阵阵的怒吼,“杀!杀!杀!”

    我们全都被这声音震住了,朱棣连忙掀开帘子往外走去,想看是怎么回事,只见帐篷外里三层外三层的站满了将士,为首的便是朱能等燕师大将,而地上一排排的贵了三四十个人,一看行头,正是三保口中被擒回来的三十七员朝廷大将。那为首的平安桀骜不屈,人家不让他站着,但他也不肯跪着,索性单腿撑着,坐在地上。

    “王爷!这些俘虏,以平安为首,一个个都是我军的死对头,不知道斩杀了我们多少兄弟,张玉李斌等兄弟便是死在他们手上,此时俘虏回来了,众怒难平,大家争相请求王爷给自己机会手刃他们!王爷,别的人我不管,平安的人头交给朱能吧!”朱能一见朱棣出来,便单膝跪下,双手抱拳,低头对朱棣铿锵有力的说道。此话一完,余下的战士便都将手中长矛往地上狠狠插了起来,那屠杀的声音,带来的是铁器的冰冷和心理的恐惧。我往朱棣身后退了退,不知他会怎么处理这些人。

    朱棣皱眉看了看那些地上的俘虏,又看了看朱能,再扫一眼满眼都是期待的将士们,沉声道,“将士们一路辛苦,大获全胜,咱们现在兵强马壮,又有敌军的粮饷,正是犒赏三军饮酒作乐的好时候,这些晦气事儿稍缓缓再说吧。”

    将士们听了朱棣这话,难免有些气馁,但是朱棣又许诺了犒赏三军,大家还是十分兴奋的,便又将俘虏们又全部押了回去,开始张罗晚上的酒宴。

    回到帐篷内,朱棣面无表情的问我道,“你看那些俘虏,该怎么处理?”

    我低头,不愿说话,朱棣便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只是朱能的话也对,这些人一个个都是他们的仇人,今日若不是我们赢了,将他们活捉回来,他日他们便会挥着刀剑继续来杀我们。战场相遇,你死我亡是难免的。”

    “不杀降敌会给你带来仁慈的好名声。也会让民心更偏向你,一个王者,让自己的人心忠诚并不是少见的事,但是能让敌人心甘情愿臣服于自己,却是难得。有的人留着,要比死了更有作用。”

    朱棣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的思想跟我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你狠睿智。”

69.求和

    “王爷又谬赞了,我并不睿智,顶多只是不冲动罢了。”我微微笑着,搭讪着走到一边,“今晚犒赏三军,你是跑不了的,一定要去应酬一番。敌军被破,平安被捕,朝廷已经再也拿不出一支像样儿的军队了,皇宫对你来说已经是唾手可得,只是时间问题,你已经成功了。”

    朱棣见我有些逃避他,便追至我身边,捧起我的下巴,有些迷惘的问道,“你说的都对,可是……为甚在你眼里,我看不到真正的开心快乐呢?”

    “我挺开心啊。”我连忙躲闪道。

    “你挺开心……”朱棣松开手,细细的琢磨道,“你的开心应该只是相对于从前,我需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言,并不是为这个成果开心。”

    “哪、哪有啊!”我连忙挤出一个笑脸,把他往外推去,“你快些出去吧,那么多将士等着你主持大局呢,你在这里跟我胡搅蛮缠。”

    三保确实也在外面催了两声,朱棣只得慢慢走了出去,并回头看了看我。所有跟着朱棣打了四年的部下全都知道这次胜利意味着什么,是以对于今晚的犒赏大宴也都十分重视,更没有乐往常那种时时刻刻都紧绷着的情绪,是可以稍稍放松的时候了。

    歌声四起,火光通天,杯盘交错,这种快乐,只怕只有他们才能去体会,而此时,被关押在牢房的平安等人,恐怕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光景了吧?失败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止是自己成为了败将,更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成为亡国之奴,不止他们自己会成为新的王国的阶下之囚,就是他们的亲人,子女,妻妾,也没有一个人能躲得过去的。

    朱棣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酩酊大醉,他非常清醒。

    “奇了,那起子人竟能放过你?”这军中没有女人,当然也没有人做针线上的活,朱棣的好几件贴身衣服都已经破了,他为了俭省,都还穿着。我废了很大的力气到处寻找寻得了一个针线包,这才拿起他那些衣服一件件的补了起来。此时我的手上拿着一根线,正飞针走线的迎着烛光做着事。

    朱棣一见我的阵仗,就笑了起来,“你们锦衣卫还训练这个吗?”

    我脸上一红,“你讽刺人的技术见长,明知我对这个不通,说这种话来嘲讽我。我顶多把你衣服上的窟窿粘上,要比你们家里那些针线上的人是不可能的。”

    朱棣捡起我已经补好的两件衣服看了看,笑道,“这还不好?那还要怎么好法呢?”刚没看几眼,便笑道,“哎哟,你别浪费我的针线了,我还是愿意穿着破衣服的。”

    我在他身上一推,将衣服针线全都扔到床上,“不补了不补了,真真是自讨没趣。”

    朱棣笑着将衣服都捡起来,“好了好了,你快快补,我们明天就要上路。”

    “去哪里?”

    “扬州。”

    我沉吟半晌,“攻下扬州,京城便不在话下了。”

    朱棣笑着点点头,“这话明白。”

    扬州城的监察御史是一个叫王彬的人,他本欲奋起一战,却被属下出卖,扬州城既没有军队,又没有首领,不战而降。燕师不费一兵一卒,便将京城应天府的门户给拿下了,军心大振。四年的闷头仗打下来,这才是真正的扬眉吐气!

    朱棣也没有算到扬州竟然这么好拿下,也是非常开心。而此时,朝廷派了使节前来,这个使节不是别人,竟是庆成郡主。

    而此时,庆成郡主便等在朱棣大营外的轿子内,等着朱棣的接见。

    朱棣却并没有立即去见庆成郡主,而是悠然自得的坐在帐篷内,看着应天府四周的地势地图,他从这里走出去,再从北平打了回来,没有谁比他更了解应天的地势。我知道他是在虚耗庆成郡主的时间,便上前将他的地图一把收了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接见郡主?”

    朱棣抬头看了看我,“别闹。”

    “你才别闹。庆成郡主可不比旁人,是你的堂姐,太祖只有这么两个侄女,在世时更是力排众议封为庆阳公主,无论是地位还是辈分都是尊贵无比的。就算你不接受求和,也不能太拂了她的面子,要不然将来你在兄弟姐妹中难以做人。”我正色道。

    朱棣微微笑起来,伸出食指在我脸庞上轻轻一划,“人小鬼大,偏你考虑的这样周全。我不是不给她面子,是实在不想见她,她要说的话我掰着手指头,全都能猜到。允炆这个小子,到了这种时候,耍这个小聪明,实在是有些轻率。”

    “不管如何,你也要把自己的态度借由这个庆成郡主传回去。”

    “好好好,我亲自却接她进来。这算给足了面子吧?”朱棣忍住笑道。

    我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庆成郡主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体态雍容,穿着打扮大方得体,皇族的女人总是有着差不多的气质,乍一看,那态度竟和徐云华有几分相似。只是她也知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亡国郡主了,自己的地位身份还能不能保住,全看眼前这位堂弟,不由得气势先矮了三分,就连脸上的神情也都有些畏缩。

    朱棣亲手将她扶下了轿子,“庆阳堂姐,您怎么光临大驾到了本王这破地方来了?”

    朱棣并没有称呼她郡主的称谓,而是以公主的封号称呼她,也确实表现的非常有诚意,庆成郡主的紧张便由此解了三分,对着朱棣温和一笑,“四弟,一别多年,你还似当年神武。”

    “堂姐也越发显得年轻了。”朱棣难得嘴甜,而男人对于女人外貌上的夸赞,任何时候都是有效的,庆成郡主的脸上已经堆起了笑意,“难得听见四弟的夸奖。为姐今日前来……”

    “堂姐,外头沙土飞扬,日头又紧的很,咱们去里头坐下谈,只是烦劳堂姐走几步了。”朱棣没等庆成郡主说完,便打断她。

    庆成郡主脸上一僵,连忙点头道,“四弟说的是,说的是。”

    因她裹着小脚,走起这段路,倒是很不易,又兼体态丰腴,不由得拿出罗帕擦拭,随身带着的一个小丫头瘦瘦小小,搀扶她也显得有些吃力。我便走到她身边,伸出手道,“公主小心脚下。”

    庆成郡主这才抬头看了看我,脸上现出些惊讶,“我倒没有想到军中还有女子。“说完便笑笑,很是和气的准备将手搭到我胳膊上。

    朱棣一把拉开了我,对着庆成郡主道,“堂姐,这不是丫头。”

    庆成郡主脸色一变,慢慢的红了起来,她方才大概以为我是朱棣随身携带的丫鬟,朱棣这么一说,她便也猜出我的身份,不由为自己的鲁莽羞愧起来。我趁着她不注意,瞪了朱棣一眼,怪他多事,朱棣却只是促狭一笑。到了帐篷内,庆成郡主已经站不住,我连忙将她带到一张椅子前,“公主,快坐。营地肯定比不得王府和皇宫,地也是烂的,辛苦您了。”

    庆成郡主此时已经对我十分客气,对我点了点头道,“难为你倒是在军中呆着,四弟好福气。”

    朱棣的脸色这才好了些,对着我宠溺的一笑,这才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桀骜态度问道,“堂姐这个时候来本王的大营,一定不会只是想来看看我这个小老弟,恐怕所为不简单吧?”

    庆成郡主听朱棣这么说,还没坐稳,便站起了身来,对朱棣道,“四弟,我跟你就不绕弯子了,是皇上派我来劝你的。”

    “哦?劝本王什么?”朱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庆成郡主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过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不是一路靖难从北平到应天来了吗?咱们的朝廷文成武将一片祥和,大明百姓更也是安居乐业,正是国泰民安的好日子,哪里需要靖难呢?更何况,当今皇上乃是你我的亲侄儿,太祖的亲孙子,都是咱们眼瞅着长大的,为人处世都是咱们知道的,切不可骨如相残啊!”

    朱棣点了点头,“堂姐说的很对。”

    庆成郡主听朱棣这么说,似乎看到了希望,脸上也不再是一片黯淡,终于现出了一些光亮,再也撑不住,便坐到了椅子上,笑眯眯的说道,“皇上让我传达给你,只要你退兵,便任你挑一方封王,更赏黄金一万两,享粮五千單每年。”

    朱棣一边听一边点头,庆成郡主越发起劲了,“皇上最是仁慈的,对自己的亲叔叔,岂能亏待,四弟啊,你听姐姐的劝,皇上一定既往不咎,待你如初,答应你所有的要求。”

    朱棣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本王没有别的要求,这次起兵,只是要为父皇报仇,诛灭奸臣,仿效当年的周公辅政足矣,如果皇上所言不虚,便这个要求罢了。”

70.进京

    庆成郡主废了半天口水,但见朱棣态度谦逊,表情恭和,对自己又是礼尚有佳,本以为自己大任已经完成,刚松了一口气,谁料到朱棣只是表面和善,态度依旧这样坚决!那富态的脸庞又开始了苍白,贵族的气度让她在这种时候也并没有太过失态,只是脸上的恐惧和失望显而易见,“四弟,你的意思是……”

    “本王没有什么意思,如果皇上不能答应本王的要求,那本王攻破城池之日,希望诸位兄弟姐妹马上搬家,去父皇的皇陵暂住,以免到时候惊吓了各位。”朱棣轻描淡写的说道,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是在说一件家常的小事一般。

    庆成郡主捂住胸口,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四弟……”

    朱棣佯装不懂的模样,“何事?”

    庆成郡主嗫嚅半天,终究再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时候不早,我要回城了,四弟,你多保重。”

    朱棣笑着站起身来,伸出一只手,礼貌的说道,“堂姐,本王送你出去,军中生活艰苦的很,只怕饭菜也未必合你胃口,本王就不留你了。”

    庆成郡主点点头,蹒跚着脚步往外走去,朱棣跟在后面相扶,直至将她送上了轿辇,目送其走出视线,才折了回来。

    “你啊你……”我抿着嘴笑道。

    朱棣也忍不住有些得意忘形,笑道,“你认为我把她吓坏了?”

    “人家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郡主,后又有先帝亲自赐封号加封为郡主,又得了好驸马,大半辈子都过得平平稳稳,哪里受过这等恐吓?”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句话我一直都没有说过,现在我要让天下都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朱棣面视前方,霸气无比的说道。

    庆成郡主不了解朱棣,也不可能了解朱棣,她根本无法想象朱棣是经历了多少痛苦的抉择和苦难的煎熬才走到了今天。眼看胜利就在眼前,朱允炆竟然想用几句话打发走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棣准备从浦子口开始渡江,只要渡过江便拿下京城,拿下京城便可以直击皇宫,到达他最后的目的地。自从灵璧一战之后,燕师已经再没有遇到过敌手,所到之处不是不费吹之力拿下,便是敌人自动投降,如今京城已经没有了任何屏障,我们也本算着京城是大开门户的,没想到盛庸居然赶回了京城,布下了层层障碍,朱棣带着将士们居然无论如何也攻不破。

    朱棣站在江边,对对面的城池展眼望着,眼神复杂,我走到他身边,也展开视角,往对面看去,“咱们的将士们已经筋疲力尽,强弩之末了,一下子遇到这么个阻挡,怨不得会狼狈不堪。”

    朱棣点点头,“守城容易攻城难,是我自己失算,没想到盛庸居然会跟我来这一套。”

    “之前你跟我说过,只要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就会有想不到的结果,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气馁啊!”我从朱棣的身后抱住了他,将头靠在他的背上,轻声说道,朱棣伸手握住我环在他腰上的手,用力的捏了捏。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我连忙松开手,回过身去,一看居然是朱高煦,朱棣此时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这个次子,立即变作一副严父的模样,“什么事?”

    朱高煦用眼睛在我身上溜了一圈,这才单膝跪下拱手道,“父王,孩儿与几位将士研究了一下现在对岸的形式,盛庸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并没有什么实力,孩儿有信心将他们攻破。”

    朱棣听了他的话,对我看了看,又转回去对着朱高煦,脸上露出骄傲的微笑,“你告诉父王,你准备怎么对付盛庸?”

    “我带一小支队伍,夜袭过江,只要有人从对面接应,这边的人就可以轻松的过去,只要能把人带过去,南军那些喽啰,绝对不是我军的对手。”

    朱棣淡淡笑了笑,将手抚向朱高煦的肩膀,“你哥哥身体很不好呢。”

    朱高煦先是愣了一下,后突然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低下头恭恭敬敬道,“父王,孩儿知道了!”

    朱棣微微扬了扬下巴,“你下去吧,等会父王去找你。”

    朱高煦脸含着笑意,往回走去。我看了看朱棣,几乎有些不敢相信,他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他在给朱高煦希望,告诉他朱高炽虽是长子,却身体怯懦,如若现在他能拿下江山,将来的继承人也许就是朱高煦。朱高煦得了这样的暗示,难怪这样兴奋不已。

    朱棣待朱高煦走远,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闭着眼睛,看起来很是揪心疲惫的样子。我借口回营有事,先行告辞离开了,走得远了,回身看他的背影,已经正矗立在江边,遥望着对面的风景。

    朱高煦因为得了一句朱棣若有似无的话,简直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他本就彪悍,如今更是鬼神难挡,一往直前。朱棣的人疲惫了,盛庸的人其实不比朱棣好到哪里去,可是朱棣却能拿出朱高煦这样生猛的生力军,而盛庸,是无论如何也再也拿不出半颗棋子的,他的好搭档平安等人全都落马成为朱棣的阶下之囚,只剩他孤军奋战,为朱允炆的王朝江山做着最后的努力。

    然而这种努力,并没有得到太大的效果,谁也没有想到,朱高煦也遗传了他父亲朱棣他夫妇朱元璋的善战血统,上了战场也是以一当十,更富于煽动精神,让手下的人各个抛头颅洒热血的信奉。如此,浦子口不过两天便失守了,过了江,眼前便是应天府,金陵城,当今大明朝都城的城门!

    都城就是都城,城门直有十多丈高。朱棣骑着马儿,举头望着这城门,笑着对我说道,“关于这城门的传说,你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有什么传说?”

    “这是宋朝巨富沈万三,出钱辅佐当年的皇帝用淳厚的花岗岩,混着米浆糯米等浇筑而成,固若金汤的缘故便是从此而来,建成之时,便有人说,只要坐拥这座城池,这座城门,便永世得到安全,永远也不会被攻破。”

    “可你已经在它之下了,我相信前人的话,但是我却更相信你,我见证了你创造的太多奇迹,打破了那么多不可磨灭的神话,这个城门一定会成为其中之一!”我在马背上,远远地伸出一只手去,和朱棣的手牵在一起,“你说是吗?”

    朱棣嘻嘻笑了,“你不止说对了,还说的很对,今日,我朱棣,不用一兵一卒,便能让这座城池开门迎接我的归来。”朱棣一说完,便伸手在空中一挥,在他挥手后不过片刻间,便听到一声划破长空的尖锐刺溜声儿,天空中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烟花朵,即使是白粥,也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光彩。

    烟花放完,没有一会功夫,城门竟然缓缓地自己打开了!

    李景隆和谷亲王朱穗各自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身后不过十余骑马匹跟着,他们缓缓地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微笑,对朱棣毕恭毕敬,到了朱棣面前,两人一齐下马,单膝跪道,“王爷,下官来接您进京。”

    除了朱棣,我和所有部下都目瞪口呆,纵使是有间谍,也不至于这样明目张胆的置自己的名节于不顾,明目张胆的当了叛徒啊。

    不过他们显然已经和朱棣早就联系好了,朱棣笑着让他们起身,在这两人的带领之下,缓缓走进了金陵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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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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