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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1.尘埃落定

    朱棣起兵反抗朱允炆缔造的朝廷,原因乃是朱允炆不顾叔侄情分削藩逼迫在先,用的名头乃是靖难,清君侧斩佞臣,而所有人包括朱棣及朱允炆自己都知道,这一场角逐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无论谁输,都要沦为阶下囚,无论谁赢,都会成为万人之上的主宰者,根本不可能只是所谓的靖难之后,再恢复原样。朱棣不可能再做王爷,朱允炆也不可能再做皇帝了。

    金陵城内依旧繁华,只是这繁华之中似乎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气息,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稍微乖觉一些的都已经嗅到了政治的气息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朱棣骑着高头大马,带着数万雄师,回来了。他们的衣衫或许已经破旧了,他们的面目也许已经布满风霜,他们之中也许有人也是和朱棣一样,从这里离开,现在又回到这里,满大街张望的人群之中也许就有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妻儿。此刻,他们回来了,经历了艰苦卓绝的四年,他们风风光光的回来了,谁都知道这些人将来会得到什么。

    百姓们终究还是胆小,有的闭门躲避着这场面,有的也只是从窗户往外偷偷瞄着。那些京城的官员们,可就无法如此镇定了,我想他们都在苦思冥想下一步该怎么走,该往哪只队伍靠拢,其实聪明人应该已经知道,根本不存在两支队伍了,现在这天下,已经尽在朱棣掌控之中!

    第一个向朱棣投诚的人,谁也没有料到,竟是在靖难之役中与朱棣周旋最久,给了朱棣无数次几乎无法翻身的打击的盛庸!

    朱棣的部队走在街上的时候,盛庸脱去绒甲,换上一身素衣,头发也只挽成最简单的冠,带着他自己手下的几个得力部将,和自己一样的打扮,从一条小道迎了出来,纷纷跪在地上,向朱棣请罪。

    朱棣笑道,“几位将军何罪之有?”

    盛庸面色艰难,他本就是粗狂的汉子,所有的才智都在战场上发挥了,此时不知是害怕,还是纠结,竟显得有些木讷,他有些结巴道,“王爷靖难,我等愚昧至极,不止没有助王爷一臂之力,报答先帝之恩,还在路上横加阻拦……盛庸说到这里,脸色发青,他看起来很是憨厚,但是我想这么些朝廷的大臣之中,其实最聪明的就是他,他明白自己乃是朱棣靖难路上最大的耻辱,是以也是朱棣最厌恶的人,但是他若做了第一个投诚的人,以朱棣的智慧,绝不会拿他怎么样,甚至还要在登基之后好生对待盛庸,方能显得他有容人之量,才会有更多的大臣对他敬服。

    果然,朱棣歪起嘴角,笑了笑,道,“盛将军果真言重了,本王此行,为的就是靖难,盛江军想必就是被朝廷的一帮子佞臣给坑骗了,才会带兵阻止于本王,不过正是数次交锋,本王也看出来盛江军实乃良将,你放心,只要跟着本王效忠大明朝,你还可以继续带兵。”

    盛庸听了朱棣的话,微张着嘴巴,显然十分之激动,连忙叩首道,“多谢王爷不计前嫌,多谢王爷。”

    朱棣微笑着对盛庸说道,“盛江军,既然已经决定与本王一起为大明出力,本王此时正用得着你。”

    盛庸脸色立即变了,有些畏缩的问道,“王爷有什么用得着盛某的地方,但说无妨,只要是盛某能力所及,必不辱使命。”

    朱棣轻轻笑了笑,洒脱的说道,“盛江军不必害怕,本王是靖难,不是篡位,必不会让你做有悖忠义之道的事。”

    盛庸本来就是担心朱棣会下一道旨意,让他去皇宫把朱允炆生擒或是直接杀了,那自己便成了千古罪臣,名节再也不保,是以脸色已经变得铁青了,听朱棣这么说,才微微好转些,不过声音依旧有些颤抖,“王爷,什么事,转吩咐。”

    “本王既然已经到了京城,连你这朝廷第一大将军都已经弃暗投明了,那些奸狡佞臣还敢再在本王的眼皮底下作乱吗?罢了,从前都是同僚,如今他们也就是仗着自己乃是老臣,欺负幼主,祸国殃民,本王既然来了,谅这种事也不会再发生。本王先避个闲,退守龙江驿,让这些旧同僚们各自反省,如果能够改过自新,那便既往不咎。本王及本王大军的食宿,还要劳烦盛江军了。”朱棣慢慢的说着,好似在和盛庸谈家常一般,只是话语中的魄力与威慑,已经完全不输于朱元璋当年的王者风范,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种气度,正是朱允炆一辈子也不会修炼而成的,只有经历艰难和生死的人,才会有这份从容的不怒而威。

    盛庸听了这话,脸色终于好了些,他拱手低头道,“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王爷放心,下官一定给您办到。”

    朱棣点点头,这才往别的地方又晃了晃,待经过花满楼的时候,朱棣对我颇有深意的笑了笑,我也笑了笑,不知为何,竟有些尴尬,又有些伤感,碧落从这里陨落,从前认识的姑娘们,也不知还剩几个?是觅得良婿了,还是红颜薄命?想到此处,不由得多多的往那里挪了挪,忽见一个瘦削的妇人身影在花满楼前一晃而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伸着脖子看了半天,终究再难寻芳迹,不由得怅然若失,如若我没看错,那一定是月芝了。她看到了我在朱棣身边,是以立刻便闪躲开了,这乃是她为人处事之道,圆滑而又不露痕迹,你在她身边时,她会竭尽所能庇佑于你,即使是有目的的,但是终究不失为一个讲信义的人,别说在烟花女子之中,就是在男子汉中也难得挑出这样一个,而当你飞黄腾达之后,即使她与你有过亲密的时光,她也会立即退离你的生命舞台,因为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会成为你的带累,相见不欢不如不见。对碧落如此,如今对我也是如此。

    想着想着,我的眼睛不由得有些湿润,朱棣很快就捕捉到了我的失落,在我的侧面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是伤口那里又疼吗?”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又已经自顾自的说道,“咱们先去龙江驿歇着吧,你如今经不起折腾。”

    我点点头,很快我们便带着大军到了龙江驿,盛庸办事当真是一把好手,这里已经差不多预备好了所有需要接受朱棣军队的事务,大家一路辛苦而来,也都安顿下来。三保如今已经成了朱棣的得力助手,张玉死后,除了朱能便是他了,大家也并不瞧不起他的残身,从一次次的战役中看到了他的能力和才干,也都很敬服他,朱棣刚刚安顿到京城,也开始更加忙碌,各路的官员都要应酬,各路的降兵都要接待。

    不过他一到京城便立即给我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大夫看旧伤,不过大夫说的话和以前那些大夫说的都是大同小异的,无非是好生修养,全看造化了,这让朱棣十分恼火。我怕他不高兴,每每也都强忍着不适,假装已经好了的样子,现在在京城有条件了,更是每天都上了粉和胭脂再去见他,他也以为我气色好了许多,也许就是好起来了,还总是夸京城大夫开的药就是比小地方大夫的药好。我每次都是微微一笑罢了。

    这几天,我反而特别想和越龙城说说话,他转眼之间跟着朱棣竟也有四年多了,这是我没有想到的。见我找他,他连忙笑着站起身来,“漪儿,你怎么来了?王爷给你新请的大夫如何?听说你伤势好了许多呢。”

    听他连珠炮一般问了这么许多,我不由得有些伤感起来,就在一个营中,却难得见面,一疏远起来,两个人便也生疏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无所不谈了。

    我长舒一口气,对着他问道,“你后面有什么打算没有?”

    越龙城摇摇头,老实的说道,“你看王爷都进了京城了,把兵退到这里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能比我不清楚吗,何必跟我也开始卖弄手段。”一说完这话,我便有些后悔,本是记恨他越发与我生疏,所以说出这种话想要刺激他,说出口才意识到,也有可能此话一出,我们之间会更生疏。

    越龙城果然低下头,“漪儿,什么都变了,以前我一直想着,我要一辈子在你身边守护你,可是渐渐地我发现,有更强大的人能更好的守护你,如果在别人身边,能让你更好,那我愿意退的远远的,我所有的要求不过一个,希望你快乐。只是现在我似乎很难在你眼中看到快乐的神情。你我都知道,王爷勤勤恳恳的打了四年,不可能只是为了清几个大臣的。退在此地,也是为了逼迫皇上退位抑或自尽,他也不愿背上亲手嗜杀亲侄的骂名。皇上一旦做了他希望的任何一点,都意味着……”越龙城说到此处,顿住了语调,“你知道意味着什么的。”

    “你也是,从一开始你就也知道。”我讳莫如深的看着越龙城,四年的战役,四年的煎熬,已经让所有人都变了,谁也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权力,战争,争夺,皇权,每一个都是最复杂的词汇,而我们正在经历这些。

    越龙城看了看我,突然有些伤怀似的,“漪儿,王爷一旦进入皇宫,登基为帝,所有的事都会变的,封后策妃,必不可少,也许还会有些必要的联姻,皇家更是需要很多的皇子,这些你能接受吗?你能否可以和他再如从前?如果不能,你有过打算吗?”

    我没想到,我觉得离我越来越远的越龙城,会在这种时候跟我说出这么掏心窝的话,不由得一阵惊颤,原来浮浮沉沉这么久,一直没有离开的人,只有他。

    我皱眉道,“你是想留下讨个一官半爵,还是想要要一笔银钱解甲归田?”

    越龙城见我没有直接回答他,便知我是不想说这件事了,温和的笑笑,“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庸俗,不要钱就要官吗?”

    “那你跟着王爷这么多年出生入死,又为的是什么?爹爹教过我们的,锦衣卫做什么都有目的。”

    “你呢,你的目的是什么?”越龙城笑着反问。

72.焚宫

    “我……”面对越龙城的反问,我居然龃龉起来,良久才道,“我没有目的。”

    “既然你没有目的,我又为什么非要有目的。”越龙城淡淡说道,说完又轻轻笑了,“谁说咱们没有目的,都是为了一个人罢了。”

    我听完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正想着怎么回复于他,忽听得三保惊呼,“不好了不好了!”回头一看,只见三保火急火燎的往里奔去,连忙喊住他问道,“什么事这么惊慌?”

    三保一跺脚,“我的先生!我现在没工夫跟你说话,我得找到王爷,立刻,马上!”

    三保是个很从容的人,极少有这么惊慌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态严重,也拔脚跟了上去,越龙城见我跟了过去,自己也走上来了,及至到了朱棣的屋内,只见三保连礼都忘了行,“王爷,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朱棣正看着京城内各路官员送来的求和信件,听见三保嚷嚷,抬起头,皱眉问道,“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三保喘着气道,“烧了,烧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已经知道一定是朱允炆绝望之下既不愿让位又不愿自尽而放火烧宫了。脸色一下子就白了起来,看向了朱棣,朱棣也大概明白了事态严重,以他的绝顶智慧,我想他应该也已经猜测到是哪里烧了,因为他也立即站起身来,“什么地方烧了?”

    “皇宫,皇宫起了冲天的大火。已经烧得漫天红光!”三保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朱棣脸色也变了,连忙问道,“谁在救火?”

    “曹国公李景隆,谷王朱穗,都去了,宫内御林军都在忙着救火。”

    “备马。”朱棣对着三保吩咐道。

    三保夺门跑了出去,朱棣也拔脚跟着走了出去,见我还在发愣,回头道,“你不想去看看吗?”我上前去牵住他的手,他便带着我一起骑上马,而三保也连忙吩咐了二百骑兵跟着朱棣一起前往。

    还没到午门,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烟火味儿,抬眼一看,只见满天都是红色的火舌,张牙舞爪的吞噬着整个皇宫,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群,也有穿着制服的御林军和太监们灰头土脸的提着桶端着盆打水灭火,就连平日里不出深宫半步的宫女儿们也都不顾矜持,或抱着包裹或提着行李往外跑出来,也没有人能顾得上管她们,很多人趁着这场火也就跑了。

    朱棣冲上前去,也被这大火惊住了,久久没有动弹,我见他立得久了,把他往外拉,“离火场远些。”朱棣这才随着我远些的地方走去。

    他此时的神色很是复杂,说不上来的感觉,我知道他的心理也是很复杂的,便也站着不说话。那些救火的人泼进去的水其实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对于那火龙来说,一点作用也起不上,最后大伙儿也都放弃了,都呆立在一边,就这么看着火场,等着那大火自己灭下去,这场火烧了一天半夜,直到深夜才渐渐的熄了,此时也才有人敢渐渐地往里头泼水,总算是把火势控制住了,朱棣从得知消息以后,便一直在现场没有离开,火势灭了以后,他不顾众人反对,率先往太和殿走去,除了一些已经全部被烟灰覆盖住完全看不出本色的花瓶花冠和金属的器皿,殿内所有器物被烧得精光,现场惨不忍睹,然而一句尸体也没有。朱棣长呼一口气,对着三保问道,“其他地方呢?”

    三保摇摇头,朱棣目光深邃,不言不语,就在此时,有个太监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对着朱棣便是磕头,“给王爷请安!”

    朱棣对着他瞅了瞅,皱眉道,“是你?”

    那太监抬起头来,老泪纵横,“可不是我吗,王爷,您可来了,咱们这些人全都仰望王爷救援了。”

    朱棣对他点点头,“你受苦了,快起来吧。”

    太监站起身来,我仔细的看了看他,已入耄耋之年,头发花白,身上还有血污,满脸都是黑灰,手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看起来沉甸甸的的,大约是服侍了主子一辈子积攒下来的梯己,这几年不见,又比从前苍老了许多,这人正是给朱棣通风报信说京城中空的魏无言,小余公公的师父。

    老太监哪里想到自己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整个人还在颤抖,朱棣对着他冷眼打量了一会,不露声色的问道,“皇上皇后呢?”

    魏无言看了朱棣一眼,垂下了头,似乎不敢看朱棣,正准备起唇说话,朱棣已经挥手道,“三保,带魏公公下去,好生派人照料着。”魏无言在宫中一辈子,虽受惊吓,察言观色的功夫却并不衰减,已经看出了朱棣并不想和他说话了,便垂首弓着身子和三保往外走去。

    “王爷,请移步养心殿。”越龙城忽然前来报道。朱棣看了他一眼,越龙城却又点点头,朱棣这才与他一起前往,因皇宫许多房屋都是木料搭建,所以烧得尤其厉害,此时到处都是断壁残垣,一路走过来,没有看到一处还完好的房屋,所有人都咋舌。到了养心殿,只见三具焦黑的尸体躺在殿中,不辨男女老幼,我深吸了一口气,朱棣已经顾不上我,亲自往前走去,蹲下身子往地上的尸体看去。我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口气上不来,就要倒下,越龙城一直看着我,连忙伸手将我扶住,我侧脸朝他看了一眼,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他才缩回了手,朱棣已经吩咐道,“别的地方还有伤亡吗?”

    “带来的两百骑兵已经搜遍了整个皇宫,目前只发现这三具尸体。”越龙城拱手说道。

    朱棣沉声道,“传仵作。”

    越龙城答应了一声,趁着朱棣还在查看尸体,忽的侧身朝我看了一眼,又嘲讽的一笑,似乎心知肚明朱棣的想法。

    我心里堵得慌,似乎有些难过似的,又有些不好面对越龙城一般,只是假装没有看到。不一会儿,一个仵作走了进来,对着尸体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这才脱下了手套,对朱棣拱手说道,“王爷,这三具尸体骨盆宽大,体格娇小,颅骨细窄,骨骼表面平滑,因此可以判断都是女尸,看样子应该都是没逃出去的宫女儿,可怜见的,做了短命鬼。”

    朱棣蹙眉听完仵作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三具尸体,微微侧头道,“你就在这里守着,先别走了。越龙城,别让任何人进养心殿了。”

    仵作不明所以,便答道,“是,王爷。”

    越龙城也应了一声,我朝越龙城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嘴角又是一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便皱眉道,“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朱棣冷漠的答道,“待搜完整个皇宫,确定伤亡人数。”

    我和越龙城心里都十分清楚,朱棣是在等着人来报告朱允炆的行踪,他现在的复杂心情只怕无人能解,既希望找到朱允炆的活口,又不希望他还活着,既希望地上的尸体就是朱允炆,却又不忍亲侄儿如此下场,既希望此生都不要再见到朱允炆,又不能放任他就此失踪。

    他此时此刻所有的心思都在朱允炆的下落之上了。

    越龙城说自己还要去组织人搜查皇宫,便告退出去了,破落的养心殿内只剩下我、仵作和朱棣三人,以及地上的三具尸体。不做锦衣卫越久,就越发的不能见到这些死伤之事,那尸体烧得太过惨不忍睹,我便有些害怕,不住的往边上躲着,而朱棣却似乎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于是也不敢开口说离开的话。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越龙城才回来报告道,“回王爷,整个皇宫搜遍了,因是白日里起的火,大伙儿都逃了出来,除了一些跑得慢的受了些伤,并没有其他死伤,这里这三具尸体,便是所有的死亡人数。”

    朱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悲,负手背身立了许久,回身对着仵作看了一眼,那眼神里满是威慑,仵作不由得膝盖一软,不由自主的便跪了下去,“王爷有什么吩咐?”

    朱棣没有开口,越龙城见仵作毫无觉悟,便道,“养心殿里的三具尸体,你方才仔细的检查了,得出的是什么结论?”

    仵作有些发蒙,结结巴巴道,“这是三具女尸……应该、应该是没来及逃出去的宫女儿……”

    朱棣依旧面无表情,越龙城走到仵作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仵作,“什么结论?”

    仵作浑身颤抖,抬头看了看我们站着的三个人,越发的结巴了,“三具尸体,一男一女,还有一具乃是男童……看身上佩戴的玉器,应该是皇上……皇后……还有皇太子……”

    越龙城笑了笑,“仵作检查的很是仔细,这消息一传出去,举国便要治丧,所以你现下可是成了很重要的人物了,今天辛苦了一天,就别回了,跟着咱们一起去龙江驿吧,明儿还需要你把这消息公诸于众呢。”

    朱棣突然拉住我的手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说道,“本王先回了,这里便交由你处理。”

    越龙城拱手道,“是!王爷!”

    我本想回首看他一眼,可是朱棣牵着我的手强而有力,我只是稍微顿了顿,便又犹豫着跟着朱棣走了出去。回到龙江驿,朱棣一直都是沉默不言,我看得出他的心情是差到极点了,便不愿和他呆在一处,说道,“王爷,夜太深了,我有些受不住了,想回去歇息了。”

    朱棣却抬起头,拉住了我的手,疲惫道,“阿漪,我累得很,不想说话,可是很想身边有个人,你别走好吗?”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两只眼睛里都是血丝,不过一天一夜,腮上也长出了许多细碎的胡渣来了,真的是疲累到了极致了,不由得又心下一软,坐到他身边,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道,“皇上失踪了,你打算用三具宫女的尸体向天下撒一个弥天大谎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不死,我就不能即位。”朱棣的语气充满了冷冽,是我很陌生的那种冷冽。

    “可是他毕竟没有死,如若哪天他回来了,他永远都是那个名正言顺的天子。”

    “所以不管怎么样,他已经死了。”朱棣看着我,坚定的说道。

    “你打算怎么办?”

    “越龙城很是懂事,他今晚一定会带兵全城搜索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火势起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这场大火,说起来是他不愿意你入主,还不如说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离开这里。”

    朱棣面色凝重不堪,“是他自己选择离开,既然做出了选择,他就永远都回不来了。死,回不来,生,也回不来。”

    我无奈的笑道,“你已经彻彻底底的把他打败了,有你在这里,他还有翻身的机会吗?他经历这一场痛苦,哪里还敢再回来?”

    朱棣沉默不言,良久,才突然冷笑道,“如果父王还活着,睁开眼睛看看他抛弃了所有儿子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继位人,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和侄子自相残杀,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感想?”朱棣说着说着,已经由冷笑转为大笑,“这就是他挑选出来的天子啊!什么天子受命于天!还不是凭着他自己的喜好罢了!”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现在的他,是复杂的,甚至是有些疯狂的,那原本他渴望,后来又放弃,最后被逼无奈又不得不去夺取的皇位,权力,现在已经在他手上了,可是他一定也并不开心,我看得出来。

    “朱棣。”我轻声唤道。

    朱棣止住了笑声,目光空洞的看着我,也不问我唤他有何事,只是呆呆的看着我。

    “你难过吗?你心里有一丝一毫的难过吗?”

    “难过?为谁难过?为允炆难过吗?为这个根本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只是因为父皇喜爱便托以重任却把一切都搞砸了的侄儿难过吗?”朱棣含笑看着我。

73.封爵

    那笑,却满含心酸,我都觉得他的笑意盈满了泪水,那是对朱元璋的爱恨交加,对朱允炆的喜恶难辨,那是对自己如今处境的无奈,更是对自己过去四年的坚信与煎熬的深刻感悟。

    “既然已经如此,什么都改变不了了,该做什么事你就去做吧,难过也是无益。”我站起身来,“虽然我很想陪你,但是我觉得今夜,你应该独处。”

    朱棣听完我的话,眼神终于变得柔和,低头说道,“是我不好,你已经熬了一天了,快回去歇息吧。”

    我点点头,便逶迤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瞧了他一眼,只见他依旧坐立不动,只是用一只手托着额头,低着头,那是我从来没有在他身上见到过的颓废。

    我心中一阵抽痛,迟疑半天,终究还是走了出去。第二日一早,朝野上下大势所趋,不管他识不识时务,此时此刻,都不得不在眼前的情势逼迫之下,前来跪拜于朱棣,联名请求朱棣登基即位。

    如果是昨晚的朱棣是悲伤的,那今天的朱棣就是光彩照人的。他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丝毫的悲凉和无奈,他高高在上,藐视众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这万国朝拜的前奏。皇宫已经烧毁,他此时所坐的椅子还不是龙椅,可是有他在的地方,那地方仿佛便是万里海境,任由他真龙翱翔。

    以曹国公李景隆为首,宁王朱权,谷王朱穗,大将朱能,更有建文帝朱允炆旧将平安盛庸等一干大明的中流砥柱联名跪请朱棣接替自焚的建文帝的皇位----越龙城已经把朱允炆在火场中被焚烧的消息传了出去。

    李景隆与朱棣自幼便相识,更是开城门迎接朱棣进京有大功,他风采夺目的说道,“我等恭请燕王接替建文帝即位!国不可一日无君,燕王乃是太祖嫡子,建文帝亲叔父,又是众藩王之首,皇位当之无愧!待燕王即位,我等一定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我等一定肝脑涂地,誓死相随!”随行的所有人都跟着李景隆一同念道。只是其中几个是真心,几个是无奈,不得而知。

    朱棣长舒一口气,和颜悦色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诸位说得对,吾侄已在养心殿内火自焚至死,吾靖难至今,朝中奸臣黄子澄齐泰却畏罪潜逃,可见辜负了先帝重托魅惑幼主心虚而逃,吾虽对皇位并无兴趣,终究不能眼看着先帝打下的大明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既如此,便遂了诸位的请求,待皇宫修缮好,择日登基!”

    众人听完这句话,全都俯身跪下,行三跪九拜之大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站在朱棣的帘后,看着眼前的一幕幕,也不知是该为朱棣高兴,还是该为他悲哀。

    因为要迎接朱棣早日正式登基,皇宫已经开始不分昼夜的修缮,等着朱棣的入主。而朱棣则搬离龙江驿,暂时住回了自己的燕王府行宫,道衍主要负责与他一起商讨如何封赏靖难功臣,而越龙城和朱能则负责搜捕建文余党,三保郑和却不见了踪影,我知道他是奉了朱棣的密令,开始全国搜索朱允炆的踪迹。

    “张玉,世袭公侯,由其子张辅继承,朱能世袭公侯,郑和……”朱棣皱了皱眉头,似乎顿住了。

    此时已值仲夜,朱棣这些天一直都在忙碌,好容易今天稍微轻松些,便把我唤来陪他用晚餐,用完餐之后,我本想与他闲聊一会,却发现他总是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便笑问道,“你在想什么?”

    朱棣笑了笑,“我在想,等我入主皇宫正式登基了,就可以在全国发一道圣旨,寻遍天下神医圣手,总要把你的病根子除了才好,我看你这些日子越发瘦了,只剩小小的一把,可我最近实在太忙,总是腾不出空来照顾你。”

    我抿嘴笑了笑,“数万里江山都等着你照顾,我可不敢独占你一人,叫天下都来嫉恨我。”

    朱棣伸手在我脸上捏了一把,也笑了起来,充满孩子气的说道,“你不知道,这些天,可累坏我了,从前还要好些,如今简直见到所有人都要端着架子,只有在你面前才能自在些。”

    我越发的笑了,“你这话有毛病,从前你不过是个藩王,尚且有那么多人畏惧你的权势,在你面前小心翼翼尚且来不及,现在这天下都是你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子民,你是所有人的君王,这天下应该没有人比你更自在了,你没常听普通老百姓说,只要让我当一天皇帝,我这一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怎么你还要端架子呢?”

    朱棣敛起笑容,“算了算了,你何苦拿这种话酸我,还嫌我不够累吗?非得逼得我在你面前也得要戴着面具装吗?那些人,哪一个你不知道?现在在我面前假装臣服,假若我一个不小心,只怕全都要把我吞得连骨头也不剩。”

    我长叹一口气,“那又能怎么办呢?高处不胜寒罢。”

    朱棣也沉默了一会,终于还是凑到我面前来,“我已经好久没有陪过你了,就是为了躲躲这些事,摘下面具透透气,还是不要在这里继续聊这种话题了。来来,教你做个正经事。”

    我好奇道,“什么正经事?”

    朱棣把我拉到桌子前,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桌子前,又铺开一张布绢,亲自研开一块徽墨,将狼毫笔蘸了墨水递到我手上道,“来,帮我记账。”

    “记账?怎么,你竟要让我当财政大臣吗?”

    朱棣笑了起来,“不是征得记账,我说什么,你记什么就罢了。”

    “好。”

    “张玉封为世袭公侯,爵位由其子张辅继承,朱能世袭公侯。”朱棣一边想着,一本正经的念道,我笑着说道,“这可果真是记账了!这些人哪个不比国库中的金银珠宝更有用呢?”

    朱棣让我不要贫嘴,又接着往下念,“道衍,封为国师,特赐蓄发还俗,改为原名姚广孝;三保,唔,郑和,封为内官监太监,官至四品,地位仅次于司礼监,你说这样好不好?”朱棣一边说,一边对我询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各朝各代女人不能干政都是定律,你可不要让我破这个例。”

    朱棣听了我的话,果然脸色微变,不过很快就掩饰住了,“他是个苦命的孩子,但是很勤奋,也很能干,我不能太亏待他,让他只做个宦官。”

    我点点头,“说的很是。”

    朱棣接着说道,“越龙城,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赫连漪,锦衣卫同知,从三品。”

    “你瞎说什么!”我停住笔,转身对他急道,“还想不想好好的做事了?”

    “我没有瞎说啊,你们以前就是锦衣卫,现在继续做锦衣卫难道不好吗?”朱棣一本正经道,“越龙城的差事倒是真的额可以这么定,我就算了,我这辈子也不想再做任何差事了。”

    朱棣愣了愣,“当真吗?”

    “当真,我还用得着在你面前说假话吗?”

    “是你自己不愿意当差的,跟了我这么久,功不可没,我总不能亏待你。”朱棣狡黠的看着我。

    我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能赏我什么?”

    “你一个女人,封你做个从三品你尚且不满足,我还能怎么办?”朱棣装作无辜道,“那就封个妃子做做吧。”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我沉默良久,“我不要这些。”

    朱棣有些吃惊,他的样子是完全没有料到我会拒绝,“锦衣卫同知你不愿意做,封妃你也不愿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朱棣似乎也有些生气,我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反对自己的声音,在我这里碰了两个软钉子,也许很有些不适应。摇曳的烛光中似乎都有我们之间的尴尬和较量,良久,朱棣才伸手将我手中的狼毫一下子扯了出去,直捋得我满手都是墨汁,我“呀”了一声,再看,裙子上也溅了许多墨汁,朱棣哈哈笑了起来,“你既然什么都不愿意做,那你就给我做个小宫女儿吧。每天替我穿衣,洗脸,梳头,陪我吃饭,还有睡觉。”

    我脸上一红,啐了一口,“谁家的宫女儿还要陪着睡觉?”

    “别家不知道,我家的要。”朱棣有些无赖的说道。

    我背过身去,“不和你这没正经的说话了。”

    “好了好了,你的归宿我慢慢替你安排,总叫你愿意才罢,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是苦恼,你一直见解独到,我想告诉你,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还有让你头疼的事,看来一定很是棘手了。”

    朱棣叹了一口气,“不止棘手,还很憋屈。”

    “那我倒是一定要洗耳恭听了。”

    “我一路靖难,便是为了扫除黄子澄、齐泰与方孝孺这三个力主削藩,挑拨我叔侄感情的奸臣,如今黄子澄齐泰远遁他方,只有方孝孺尚在京城,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

    “呀!”我惊呼道。

    “你吃什么惊?”

    “你自己倒是说说你准备怎么处置方孝孺?”

    “就是不知道,所以要问你。”

    方孝孺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被株连十族的人,因此而震惊历史,我看着眼前的朱棣,他虽然嘴上对方孝孺嫌恶,可是却并没有要杀他的意思。

    我迟疑半天,或许历史能改变也未可知?便试探着说道,“方孝孺虽然迂腐,但是大节上并没有任何过错,而且他是先帝御定的辅国太师,抛开这些一切不谈,就单论他的学问,你也不能杀他。”

    朱棣皱眉恼道,“你怎么和道衍说的一样?”

    看他苦恼的样子,我不禁笑道,“我倒有观点能和道衍大师相同?那我可真是沾光了。”

    “他说如果杀了方孝孺,天下读书的种子就绝了。还跟我说,举国上下都知道方孝孺乃是鸿儒,他可能在为官从政上面并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在做学问上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还跟我说,如果想要建文余臣心服口服,就必须由他起草我的登基诏书。”朱棣冷笑道,“就是这人害得我朱家叔侄相残,天下大乱,如今我还得礼待于他!”

    我将朱棣拉扯到我面前,将他抱住,将头依偎在他胸口,柔声道,“这么做,确实委屈你,但是道衍大师说的很对,有的时候拔了牙的老虎要比一张死虎皮有用的多,至少他只要不张开嘴,带在身边便能恐吓到很多人。”

    朱棣嘲讽的笑道,“拿他比老虎,实在是有些委屈老虎。”

    “你已经在这个位置上了,就不得不做各种各样自己不情愿的事,现在是与方孝孺示好,将来黄子澄齐泰被追回来了,你也得是如此待他们,也许再更远的将来,你还得娶自己不愿意的女人呢。”

    朱棣微微露出笑意,“这么严肃的事,你还是能见缝插针的拿来埋汰我一下。”

    “你不敢反驳我,说明我说的你都知道。”我撅着嘴道。

    朱棣将我搂住,在额上吻了吻,“既然你们都这么说,那我明日便召方孝孺,好好的会会他。”

    “读书人都是一副牛脾气,你千万不要跟他硬着来,有什么话慢慢说罢了。”

    朱棣点点头。我不经意间打了个哈欠,朱棣伸手捂了我的嘴一下,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几下,“你怎么这样使促狭?”

    “你困的极了,快去歇息吧,我再看看这份账单,还有许多人没有安排好呢。”

    我摇摇头,“不,我陪你罢,今儿倒好像不是很困顿。”

    “撒谎。”朱棣擦去我眼角一滴眼泪----因为哈欠而流出的,我羞赧无比,别过身子不去看他。

    “算了,政事永远没有处理完的一天,我陪你去歇息吧。”

    说着,朱棣便将我拉到洗脸架边,从盆中打起一个毛巾把子,对着我的脸便擦了起来,我侧身朝旁边的镜子一看,只见自己满脸都是黑墨,完全是个大花脸,这才想起方才他弄得我满手墨汁,不由得恼羞成怒,“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朱棣忍着笑,也不与我争辩,只是细心地帮我擦拭着。

74.诛十族

    为迎接新帝,京师中这群变了节的大臣为了表示自己的衷心,几乎都在想方设法的讨好朱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被焚毁了的皇宫,竟然不到一个月便又重新金碧辉煌的屹立了起来。

    三保在外追查朱允炆下落,朱棣便让我扮作一个小太监的模样跟在他身边,好在朝中这些人没有认识我的,也便没有人发现。

    朱棣又在众大臣的恭请之下,正式入驻皇宫。不消朱棣亲自开口,也已经有人瞧出来朱棣的意图,把方孝孺请了来。众人都料想方孝孺这真是捡到了大宝,就是他极力撺掇着朱允炆削藩,如今朱棣不但大人不记小人过,看样子还是要重用他的意思,朝中有与方孝孺交好的为他高兴,有嫌恶他迂腐呆板的心中嫉恨的,总之个人表情不一。

    这一日早朝,所有人都在等着方孝孺的到来,口碑一向很好的他却并没有准时到来,待大臣们都到位之后,才有太监传报,“方孝孺方太师乞求觐见!”

    朱棣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不动声色道,“传!”

    不一会儿,太和殿大门外却传进来一声声凄厉哀怨的哭声,那声音并不是发自妇人,而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哀嚎之声,所有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这是谁?

    等了一会,才看见方孝孺老泪纵横的走了进来,穿着一件布衫,并没有穿朝服,不过不惑之年的他,在这段国破家亡的时候,迅速的衰老了起来,满头青丝变得花白,乱糟糟的扎在头上,脸上胡渣也足有半寸来长,一脸的愁苦和悲伤,既不行礼,也不说话。

    朱棣脸上已经展现愠怒之色,正准备说话,我连忙递了一杯茶水到朱棣的手上,朱棣看了我一眼,这才压住了自己的怒气,深吸一口气之后才转过头对着方孝孺说道,“先生不要这样了,我不过是仿照周公辅政而已。”

    没想到朱棣还没有将自己的愤怒显现出来,方孝孺却先恼怒了,僵着脖子对朱棣不屑的问道,“那成王在哪里呢?”

    朱棣斜着身子靠在雕龙的刷着明黄色的金交椅上,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全天下都知道,自焚而亡。”

    方孝孺不依不饶的追问道,“国君自戕而亡,总还有子嗣。”

    朱棣冷笑一声,“国家要年长的君主,国君年幼,便会出现奸臣弄朝的现象,靖难正是为了清君侧,诛杀佞臣。”

    方孝孺蔑视的看着朱棣,似乎看着一个撺掇权位的窃贼一般,“如果只是为了子嗣年幼,国君也还有兄弟。”

    大臣们站在台下,看着这前朝最彪悍的藩王和最刻板的太师对峙,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他们在下面自然看不见,我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朱棣右手的大拇指指甲深深的掐在自己的食指上,他只要极其愤怒便会用这种方式去排解情绪,我知道他这个气球已经被方孝孺吹到了极致,再来一下,便会爆炸,只是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我也不敢去劝他,只好站在一边垂首观察着局势。

    良久,朱棣才放开指甲,竟有些讨好似的,收起了怒容,笑着对方孝孺说道,“这是我们朱家的家事,先生管得太多了。”

    方孝孺仰天长笑,久久没有停下,谷王宁王等仗着自己的藩王身份,谅朱棣不会迁怒于自己,便上前皱眉拉了一把方孝孺,好言好语劝说道,“先生,大殿之上,不要失态了。”

    方孝孺甩开了两人的拉扯,怒斥道,“两位王爷,都是太祖的嫡子,太祖临终之前嘱托我等辅佐幼主,两位不但没有谨遵遗命,反而帮助燕王造反篡位!于国家不忠,于常伦不孝,于人道不义!龙椅上坐的人从谋反开始连大义都不顾了,还顾什么脸面,我已经不稀罕去骂他,难道两位王爷也不要脸了吗?!”

    “哐”的一声,众人都打了个趔趄,再看时朱棣已经随手将身边的一个官窑景泰蓝盘龙纹花瓶砸碎在方孝孺面前,花瓶碎成碎片,朱棣的脸色也变得清白,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拿纸笔来。”

    太监战战兢兢的拿来纸笔,铺在方孝孺面前,宁王谷王被方孝孺怒骂之后,也都没好脸色的退了回去,众人不料朱棣竟有如此容人之量,也都看着方孝孺,想他大概骂也骂完了,气也该消了,该起草登位诏书还是该起草的。如此,这一对君臣也算和解了。

    果不其然,方孝孺果然趴到了地上,提起了笔,落笔之前,又抬头看了朱棣一眼,那眼神满含愤恨,又有一丝不屑,我心中暗道不好,在朱棣盛如细蝇,“要不改日吧。”

    朱棣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地上的方孝孺的一举一动,并没有侧目看我,而他的头却微微的摇了摇,若是不注意,根本不会发现。我知道今日他是不可能让步的,如果被方孝孺如此辱骂之后,还拿不到登位诏书,那他的皇位便会更加的让人觉得名不横言不顺,更不可能服人。

    我看了看方孝孺,以他这样不屈的性格,看来是不可能为朱棣起草诏书的,心中不禁感慨,这人也太迂腐,毫不识时务,自己将自己逼上了南墙。

    方孝孺朝四周所有的大臣都看了看,终于奋笔疾书,没一会儿,写完将诏书提了起来,朝着所有人晃了晃,一边哈哈大笑着说道,“你们这些人原本都是太祖极其信任的人,才委以重任托孤,让你们辅佐建文帝,没想到如今一个个变节,跟着反贼,一个个也都变成了乱朝贼子!我方孝孺瞧不起你们!皇上虽然自焚而死,那也是好样的!不辜负我多年悉心教导!你们不是让我写吗?我写了!就拿这个这个去登基吧!让天下人耻笑吧!”

    李景隆从他手上将诏书夺下,脸色骤变,方才方孝孺晃得太快,我和朱棣在高台之上,根本没有看清,李景隆看了之后,皱眉道,“快来人,将这疯子拖出去。”说着,便想将诏书塞进袖口。朱棣怒道,“你也跟着他一起发疯吗,拿来!”

    李景隆为难的说道,“不过是个疯子写的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还是莫要看了,动了怒伤者龙体不值得。”

    朱棣瞪了他一眼,李景隆深知朱棣的性格,绝不会让一个书呆子当做傻子在众人面前这样戏弄的,只得将那诏书又掏了出来,双手捧起,往朱棣面前送来,我连忙下去接了上来,待一打开,心中暗叫不好,上面用狂草写着四个愤怒的大字,“燕贼篡位”!

    还没想好怎么做,朱棣已经看到了,不过他这么多年的历练,让他的定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他并没有再将怒色凝聚在脸上,居然带着笑意,对方孝孺说道,“先生就写出这个吗?”

    “对什么人写什么字。对乱臣贼子,方某只能写出这个。”

    朱棣柔声问道,“你就不怕朕诛你九族吗?”

    方孝孺冷笑一声,大义凛然道,“就是诛我十族又如何?”

    朱棣笑道,“嘴瘾至斯,那朕就成全你,诛了你的十族!”众人听得这一句话,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方孝孺虽然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料到朱棣真的这么做了,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打翻了方才逼他写诏书的墨汁,身上的麻衣溅得全是墨汁,我浑身发冷,看着朱棣的侧影,心中一阵阵抽痛起来。

    朱棣却淡然道,“大理寺卿及刑部侍郎听命,诛方孝孺十族。大理寺卿给诸位说一下,何为十族。”

    大理寺卿脸色惨白,强撑着走到大殿中央,站在方孝孺身前,双手举着笏板,垂着头一字一句的念道,“父四族: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一族、出嫁的姐妹一族、出嫁的女儿一族,母三族:外祖父一族、外祖母一族、姨妈一族,妻二族:岳父一族、岳母一族,这是九族,诛九族乃是历来最高的刑罚,并没有朱十族的先例……故而微臣并不知第十族怎么定论。”

    所有人都知道此时朱棣虽然依旧面上带笑,实则愤怒至极了,故而大理寺卿说完,也微微有些颤抖。

    朱棣“哦”了一声,看了看方孝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良久,终于道,“方孝孺学富五车,桃李满天下,这第十族,便他的门生及门生的门生吧。”

    众人听了这话,全都面色僵硬,恐惧都在脸上,再也没有一人敢说话。

    方孝孺本来听了九族的内容,还只是悲愤,听到朱棣连他的门生都不放过,瞬间便像一个棉球被烧了起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怒指着朱棣撕心裂肺道,“贼子!看不出你不止不顾人伦常情,逼着自己的亲侄子自焚,更是一点人性也没有!连我的门生也不放过,就不怕遭天谴吗!将来死了,你怎么去见太祖和孝康皇帝?!”

    孝康皇帝乃是朱允炆登基后给自己父亲朱标追封的称谓,朱棣这一下被彻底激怒,道,“如此,你尚且依旧嘴硬,大放厥词,看来是朕对你太过纵容和仁慈了,来人,将方孝孺两边嘴角割开,撕至耳根,看他还能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75.距离

    立即便有御林军的侍卫冲了进来,两三个人将方孝孺擒住,一个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方孝孺的两边嘴角便各是一刀,又用手一撕,方孝孺的嘴巴便直接挂到了耳朵边,他一开始还惨叫,后来因为惨叫嘴角会更疼,便慢慢的没有了声音。刹那间,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血污,好似一个血人,就连大殿的地上也都到处是血迹,场面惨不忍睹,许多人都已经背过了身子,不忍再看。我胸前一阵疼痛,头脑一昏,便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没了知觉。

    待我醒来,朱棣正坐在床边,一个宫女儿端着药碗,依稀还有两三个太医的声音从屏风外传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好像正在商量着什么。朱棣的神色很不好看,我分不清他是因为方孝孺与他当庭对抗而愁眉不展还是因为我。

    见我睁开眼睛,他收起愁绪,温和的笑道,“你怎么样了?”

    我勉强一笑,“没什么事。”便挣扎着想要起来,朱棣将我按住,“太医院最资深的几个太医都来了,我这段时间太忙,终于抽出空来了,一定要好好的给你治伤。”

    “我的伤早好了。”我想到方孝孺那两片被撕开的血腥的嘴角,心中一阵恶心,胃里便翻腾起来,翻过身子伸手拉过床边的痰盂,便“哇”的一口将早上吃的一碗粳米粥并几个鹅油卷子全吐了出来。

    朱棣连忙弯下身子来,一面拍着我的背,一面焦急的喊道,“太医!太医!”

    我一边嗽着,一面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朱棣脸色微微沉下来,“那你喝些茶漱漱口吧。”旁边一个机灵的小宫女儿立即便捧了一盏滟滟的龙井绿茶过来,“小姐,用一点吧。”

    我张开嘴,抿了一些又吐到痰盂中,朱棣伸手在我面上抚了抚,“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微微笑道,“不碍事,我略躺躺就好了。”

    朱棣也看出我并不是真的因为旧伤未愈而如此萎靡,我是被方孝孺的惨状吓到的,显然他不想在这件事与我商讨半个字,便借口要出去与太医们说话,安慰了我两句,又嘱咐宫女儿好生照料,便往外走去。

    我斜靠在褥子上,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背影,还是那么高大,还是那么挺拔,伟岸如故,只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朱棣了,也不是燕王了,他已然是皇帝了,从朱允炆的手上接过了朱元璋千辛万苦打下的江山,江南绰约,塞外豪放,滇南古蛮,西域风情,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很快就要接受万国朝拜,用他的双手去缔造一个远迈汉唐的永乐盛世。

    可是他再也不是我的那个朱棣了。

    朱棣进京之前,朱允炆便已经把黄子澄和齐泰暗暗送出京城,让他们继续招兵,而自己却请了庆成郡主假装求和,此时,黄子澄和齐泰一定也已经得知了京中政变的事,全部躲了起来,越龙城搜索了一圈,无功而返,朱棣便派他去北平接回徐云华及王府中的家眷。因为朱棣新帝登基,一定要封了皇后之后,帝后一起举行祭天大典,如此国家既有君王,又有国母,方显繁荣昌盛。

    朱棣在这件事上似乎颇有些头疼,徐云华入主东宫好几天,才来找我,见我依旧病恹恹的没有精神,微笑道,“如今你有了我的保护,任何人都不能再拿你怎么样了,正是该享乐的时候了,为何还是这样没日没夜的不开心,一点儿也不知道保养?”

    我正在修剪从御花园荷塘边剪来的一把荷花,看到他来了,想了想,便丢下花儿,走到他身前福了福。朱棣笑着将我扶住,“怎么,跟我还多礼起来了吗?”

    我微笑着摇摇头道,“不是我多礼,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你做了皇帝,这里是皇宫,耳目众多,纵使你还是你,可是我却不能再和往日一般随便了,被人瞧见了,不指摘我,也会指摘你,这皇宫如今便算你的家,在家中尚不能立威,怎么在朝中服人?”

    朱棣越是听我说,越是笑,“我越发的不懂事了,渐渐地竟不如你了。你说的有礼,只是一点,你这守规矩只在明处就好,没人的时候,咱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要拘礼。”

    我啧啧嘴,“喏,你看看,你说的话便已经是在拘礼了,还说我呢。”

    朱棣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你这个东西,越来越矫情,我都治不住你了。”说着,便伸出手像我抓来,我笑着闪躲,又往四周看了看,原来派来照顾我的几个宫女儿都已经被朱棣打发出去了,门是关着的,我不禁笑道,“青天白日的,你来就来,好端端的,干嘛吩咐人把门关了?别人指不定想着我们在做什么呢!”说着,便要去开门。

    朱棣连忙将我拉住,“别开门,我累得很,想跟你独处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扰。”

    前些日子因为方孝孺的事,我总有些躲避朱棣,他自己心中也很清楚,这几天徐云华带着王府旧眷进宫,朱棣更是要安置他们,是以我们两人十分疏远,今日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有些泛酸,便不忍再去责备,道,“定了日子吗?”

    “钦天监选了六月十七,乃是黄道吉日。”朱棣有些生疏的说道,他似乎也有些刻意的在我面前回避自己即将成为皇帝这件事。

    为了安慰他,我强笑道,“登基大典的日子既然定下来了,那就可以安心了。”

    朱棣欲言又止,走到我刚才摆弄的荷花瓶前,将那花拿出来又插上去,良久,又搭讪着说道,“这花开得不错啊。”

    我笑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啊?”

    朱棣晃过神来,抬起头来,“唔,你在这里住的还好吗?要不要给你换个大点儿的寝宫?”

    “这里比燕王府中的正房还要大,怎么会住得不好?”我笑着反问道。

    朱棣又愣住了,朝四周看了看,突然低声说道,“登基当日,也要册封皇后。”

    我顿了顿,朝他看了看,只见他脸上有些泛红,满是内疚之色,知道他是觉得对我不好启齿,便笑道,“王妃本就是娴雅尊贵之人,如今母仪天下,正是实至名归。”

    朱棣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道,“她养育了几个孩子,更是太子之母,皇后之位非他莫属,待到登基后,我立即封你为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朱棣说到这里,又有些冒犯了我似的,有些祈求似的问道,“好吗?”

    我尴尬的笑了笑,“这件事咱们早就商讨过的,你自己如今都时时刻刻戴着面具示人,难道想把我也拉到那个漩涡之中吗?”

    朱棣长呼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愿意。”

    “你先把王妃及各位侧妃的位分安排了,千万不要亏待任何人,她们都是担惊受怕的守了燕王府四年,才有几天的。至于我,你知道我意不在此。”

    朱棣来的时候就很是拘谨,听我说完这番话,神色更是沮丧,好像一个孩子,拿着自己心爱的玩具送给别人,却并不受别人的喜爱一样失落。我看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便道,“我还没想好要什么,等我想好了,必亲自去跟你讨,你可别以为就这样把我轻轻易易的打发了。”

    朱棣听我这么说,似乎好受了一些,笑道,“只要是你要的,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我都替你想办法。”

    “那如果我想要的就是天上的的星星呢?”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我要的朱棣永远的给不了我,那些珍贵的东西对他来说,可不就是天上的星星吗?果然,朱棣的刚刚才有些好转的脸色,又已经变得暗沉。

    我连忙说道,“眼下我就有件事要求你。”

    朱棣看了看我,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什么事?”

    “我在这里已经呆了好多天了,想出去走走。”

    “出宫?”朱棣皱眉问道。

    “嗯。”我应了一声,又加了一句,“我也想去郊外给我爹爹扫墓,还有碧落,碧落也没了三年了。”一提到碧落,我的眼眶立即就忍不住红了。

    朱棣听我这么说,再也没有什么话说了,只好道,“我现在只怕抽不出身陪你出去。”

    “不用你陪,你要是真不放心,越龙城也可以陪我,他大约也想给我爹爹上几柱香。”

    朱棣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不过那变化稍纵即逝,良久,他才点点头,“可以。你自己安排好时间,我去吩咐越龙城。”

    我点点头,“多谢。”

    朱棣伸手,抚了抚我的肩膀,最终还是亲昵的捏了一把,笑道,“这下开心些了吗?”

    “嗯。”我笑着点点头。

5.出宫

    碧落的墓,因为有李景隆年年打理,倒显得草木齐整,很是幽然,但是再幽然,终究不过是个身后之所,活着的世界,她再也不能看一眼,她的三个孩子,她再也不能照拂。想到这些,我依旧忍不住落下泪来,在她坟前上了三炷香,稍微呆了会,才离开。

    越龙城随我骑马出来,在不远处等着我。待我出来,见我脸上有泪痕,便安慰道,“故去的人,伤心也是无用,再说她也算是值了,进的是李氏的宗祠,三个孩子也都有人好生的教养着,总比她在青楼里终其一生要好得多吧?”

    我心中难过,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骑着马,待到了爹爹的坟前,眼看着那野草长得比坟头还要高,不仔细找连坟包在哪里都找不到了,再一联想到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眼睛又酸楚起来,越龙城从附近农民家里借了一把铁锹,将坟头及坟边的野草全都铲了,又在坟头上加了些新土,那坟墓才终于像样了些,爹爹死的时候正是追查锦衣卫严格的时候,越龙城葬他的时候,连个正经的墓也没敢立,只是用一根木板写上名字及生卒年罢了,如今那木板早就已经腐朽了,上面的字也早就看不清了。

    越龙城叹了一口气道,“改日给天叔重新立个墓吧。”

    “我难得出宫。”我一边落泪,一边哽咽道。

    越龙城看了看我,淡然道,“我来就可以了。”

    我心中越发内疚,跪在地上烧了些纸钱,良久才站起身来,因为跪的久了,一阵头晕目眩,越龙城看出来了伸手将我扶住,“你是打算进了皇宫再也不出来了吗?”

    我迷茫的看向他,越龙城笑了笑,“能在宫里呆一天也是好的。”

    回城路上,越龙城告诉我,朱棣已经跟他提了,让他做锦衣卫指挥使,我问道,“你答应了吗?”

    越龙城笑着摇摇头,“咱们都是从锦衣卫署走出来的,里头是什么样子的,你我最清楚,从前对指挥使那个位置一直仰视,总想着伸手去够,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四年多了,难道还看不透吗?”

    “你拒绝了吗?”我有些惊讶的看着越龙城。

    “唔。无官一身轻。”越龙城点点头,“咱们私下里说句话,现在和太祖开国之时,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看了看越龙城,这些年的经历,确实让他不再如当年那样意气风发,对任何事都是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确实,江山虽然还是在姓朱的人手里,这政权却并不是名正言顺的由上一代皇帝传下来的,这是打出来的。

    和朱元璋打北元的性质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接下来,他会和朱元璋一样,一个个的将曾经挡他路的人或者他认为将来会挡他路的人全部都除掉。方孝孺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第一个!杀戒只要开了,便再也刹不住。

    “方孝孺处死了吗?”我闭上眼睛,倒抽一口气问道。

    越龙城半晌没有回话,直到我睁开了眼睛,还在发呆。我伸手在他眼前划了划,“怎么了?”

    “他后来封了纪纲做锦衣卫总指挥使。”越龙城舒了一口气道,“与大理寺卿吏部侍郎等人一起,正在处理方孝孺的案子。”

    “锦衣卫插手了?!”我立即问道。

    越龙城点了点头,“方孝孺还没死呢。”

    “现在怎么样了呢?”

    “锦衣卫那套手段,你还不知道吗?”越龙城有些无奈的耸耸肩。他告诉我,由纪纲接手方孝孺之后,他将方孝孺的家谱翻了个底朝天,一共揪出十族血亲共八百七十三人,全都关押在大牢中,等候处斩,而已经因为方孝孺的入狱流放或者充入教坊的男男女女,已经不下千人。

    我深吸两口气,稳了稳身子,对着越龙城笑了笑,“这不算什么,对吗?”

    越龙城摇摇头笑道,“当人不算什么,皇上已经算是仁慈的了,当年太祖在位,光是蓝玉案和胡惟庸案光是受牵连处死的已经有三万多人了。在其位谋其事,方孝孺在这种时候如此挑衅,皇上若是不好好的把他制住,将来学着方孝孺说这番话的人会更多。”

    “悠悠众口,有时候不是靠杀戮才能堵住的。”

    越龙城看了看我,有些无奈的对我说道,“这些话你和我发发牢骚就罢了,千万别去皇上面前说,谁都可以在背地里怀疑他指摘他,你不行。如果有一天连你都要去指责他的行为,他在那个位置上,就真的难以支撑了。”

    我看了越龙城一眼,终于没有再说话,扬鞭抽了马儿一鞭,便往前骑去,越龙城也便跟了上来。到了城内,经过花满楼的时候,越龙城刻意的放慢了脚步,对我说道,“你不逛逛吗?”

    我也停顿下来,朝秦淮河畔看了看,两岸杨柳依依,开满了红白交映的夹竹桃花儿。月芝曾经站在花满楼的阁楼上,一手端着一杯女儿红慢慢品着,一手指着那些夹竹桃告诉我,“那些花儿开得虽美,却有剧毒,倘若不幸吞食,十有八九便是要命丧当场的。所以周围的年轻父母们从不让小孩子靠近河畔,一是为了躲开河水,二便是为了躲开这些毒物。”

    美好的表面下有时候隐藏的都是污秽不堪,站在局外的人是不会看到的。百姓们经历了四年的担惊受怕和苛捐杂税之后,管他谁是皇帝,只要日子太平就好。这不,秦淮河又热闹了起来。

    看了良久,我回身对越龙城说道,“走吧,这里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这里。”

    越龙城颇有深意的看了看我,便骑到我的前头去了,在前面慢悠悠的晃荡着带路。没过多久,我便觉得路途越来越熟悉,不由问道,“前面不远不就是锦衣卫署了吗?”

    越龙城回身嘻嘻一笑,“难为你还记得啊。”

    “你这是在酸我吗?”我不高兴的说道,已经将马赶到他的前面,自顾自先冲到了锦衣卫署门前,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心中感慨万千,再伸头往里一看,却觉物是人非。

    “什么人!锦衣卫署重地,是你随随便便便能探头进去看的吗?!”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飞鱼服,戴着圆头乌纱帽,一手怒指着我呵斥,另一只手却已经伸向了腰间的绣春刀,那神情,那动作,都是我极其熟悉的。像越龙城,像自己,像爹爹,更像我认识的没一个锦衣卫。他们在捍卫自己心中神圣的职责。

    见我不说话,那人有些愤怒,已经拔出刀冲了出来,就在这时,越龙城赶了上来,对着他掏出一块腰牌,那人一看,惊慌失措,连忙跪下磕头,“大人,小认有眼不识泰山!小人错了!还望大人海涵。”

    越龙城还没来得及与他敷衍,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我听了,皱眉问道,“里面是什么声音?”

    那跪在地上的小锦衣卫答道,“这是方贼的家人在被行刑。”

    我下得马来,怒道,“为什么撒谎?!行刑都是在菜市口,哪里有在锦衣卫署里行刑的说法?”

    小锦衣卫连忙对着我也磕头,“小人没有撒谎,这是指挥使大人吩咐的,每天在方贼面前杀他一个家眷,直到方贼认错为止。方贼被指挥使大人从刑部接到了锦衣卫署,自然他的家眷就要在这里行刑了。”

    我脸色铁青,气愤的问道,“这是指挥使大人擅自下的命令吗?!”

    “方贼乃是朝廷重犯,皇上亲自下令逮捕的,指挥使大人怎么敢擅自下这样的命令?他在朝堂之上侮辱国君,本就是大逆不道,还死不悔改,更是可恶。这都是皇上的意思,一定要逼得他认错为止。”

    我回首看了看越龙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在告诉我,他早就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我骑上马去,迅速的往皇宫骑去,越龙城旋即便追了上来,对着我吼道,“你可不要发疯,若是以前,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现在,他是皇帝,君无戏言,他说出来的话,纵是他自己后悔了,也没有收回成命的可能。”

    我将速度放慢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这么做,明明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方孝孺有错,已经罚了,连带着他的十族都已经罚了,诛十族确实说他自找,可是当着他的面,一个个的杀他的亲人,这是一个开明的皇帝该做的事吗?”

    “无所谓开明不开明,如果江山都坐不稳,开明又有什么用?”越龙城这一句话便把我所有的气都卸了下来。是啊,朱棣如若此时不立威,将来怎么面对那些要反他的人呢?

6.登基

    转眼即是登基大典,这一日京中花团锦簇,歌舞升平。朱棣在这一天登基,徐云华在这一天册封皇后。这两项大典,乃是大明开国以后制定的最高庆典,史称金凤颁诏。而诏书分两册,分别为朱棣的称帝“登极诏”和徐云华的封后“颁恩诏”。

    朱棣前一天晚上来问我要不要参加大典,我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朱棣便也没有太强求,陪我吃了一顿饭便罢了。

    第二日,我在自己的宫中,便能听到外面的鞭响及众臣朝拜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彩炮之声。

    徐云华进京的时候将北平城内燕王府中除了留下几个看门的管家,其他人全部都带来了。宝儿和珠儿也全都进了宫,朱棣想着从前她们伺候过我,便全都拨到我的小殿之内了。我住的这个地方乃是一个极小的偏殿,不过有个好处,就是离养心殿很近,朱棣想要过来,走个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是以我一直不想搬走,他自己总是提给我换大殿的事,也因为这个原因迟迟不愿真的去办。

    珠儿好热闹,一早就盛装跟着已经回京的三保去看开国盛典了,而宝儿不爱这些场面,便在寝宫内陪我,一边做着针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说着这几年燕王府内的事。我听着那些事,好像听着别人的故事的,飘摇而虚无。宝儿是个很有眼力劲的女孩子,见我不是很感兴趣,便打个岔不再说了。

    我看了看宝儿,突然想到她今年也已经二十五岁了,按说已经按照宫内的老规矩放出去了,便问道,“宝儿,你还有什么亲戚吗?”

    宝儿一愣,旋即苦笑道,“我是三保哥救下来带回燕王府的,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更别说爹妈老子是谁了,我哪里还有什么亲戚?”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宝儿忽然放下手中的活计,泪汪汪的朝我看来,“小姐,您是准备把我放出宫去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敏感,更猜不到她会如此伤感,连忙搭讪着笑道,“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不必伤感。”

    宝儿忍住哽咽,瞅了瞅我,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地上,身子深深的伏到地面上,道,“小姐,宝儿知道您不过是白问我一句,可是我自己心里也有个底,这些年是因为王爷靖难.”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重新道,“我这嘴该打了,这几年,是皇上在靖难,皇后娘娘在北平也没有心情管我们这些奴才,如若我们皇上好生的做着王爷,只怕早也把我随便配了个小厮了,现在咱们都到了宫中,规矩更是大了,宫女儿们都是到了二十五岁便要打发出去,或嫁人或回娘家,我如今既然也到了这里,便要守这里的规矩。可是我是个无家可归的,若是嫁人,虽说我是个下人,但总也是一辈子的事,宝儿不想随随便便便被指了个连面儿也没见过的臭男人嫁了,了此一生。”

    宝儿说到后面,已经是哽咽难言,“宝儿既不想嫁人,也不想走,还请小姐多庇佑。”说着,又是对我深深一拜。

    我连忙将她拉起来,拿了帕子将她的脸颊细细的擦了擦,轻声说道,“按说,你不能这么执着,你瞧珠儿在王府便嫁了人,如今她男人做了御前侍卫,她自己在咱们这里做掌宫姑姑,惹多少人羡慕呢?这是皇上开了大恩的,你跟了皇上这么多年,若是开口,一定也是按照珠儿的例来,只是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放心,你的归宿我一定帮你安排好。”

    宝儿泪眼婆娑的看了看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挥挥手,说道,“我这会子头略有些疼,你先下去坐坐,等我好些了,便唤你。”

    宝儿听我这么说,便也不想聒噪我,将自己的针线篓子收拾了一下带下去了。

    被宝儿这么一哭一闹,我心里有些闷闷的。她对三保那点意思,在王府中,便已经全府皆知的,三保其实也挺喜欢她,只是当年徐云华以三保乃是阉身为借口,力阻他们的婚事,其实这些年,背后的指点,并不是没有,只是宝儿乃是一个不很在意旁人眼光的女子,又或许她很是在乎,只是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罢了。但是现在,规矩在这里,她自己也知道了自己的处境,所以以她那么刚烈的性子,竟会如此无助的求助于我。她服侍了我一场,我把她看得和珠儿一样,都是当妹妹看待的,此时,我也不得不出面将她解决这个问题。如此想着,心里好像下了个大决心似的,便兀自点了点头,点完头,自己也不由得苦笑了起来,点头给谁看呢?

    大明朝女子到了时年十四岁,父母便要为其谋划婚事,十七八岁便带着两三个孩子也是常有的事,有的州府为了人丁兴旺,更是有规定,如若子女达到年龄并未嫁娶,父母是要受责罚的。连宝儿这样的姑娘都开始为自己的归宿忧虑了,她尚且可以求我,那我自己呢?

    在这里,我渐渐地活得有些糊涂了,有时候还会刻意的不去想自己的年龄,可是终究算下来,赫连漪的年纪已经是二十有六了,一直这样没名没分的跟在朱棣身边,有多少人在背后说闲话的,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就拿战中朱棣抛下大营,独自去滕州接我这件事,就已经让当时那些大将们极其不满,旁人就不说了,第一大将朱能便第一个瞧不上我。

    可是我的归宿,难道真的是向朱棣求一个妃位,然后和徐云华一样,披绫裹缎穿金戴银在这皇宫之中了此余生吗?连越龙城这样从前被权势迷了眼的人,经过这四年,都已经砍开了权势不过是一场云烟,拒绝了朱棣许给他锦衣卫指挥使正三品的官阶,我又要这些做什么呢?

    正想着这些,珠儿已经连蹦带跳的回来了,她满脸红光,看起来兴奋极了,一进门,连行礼都忘了,就道,“哎呀我的亲娘!小姐!让您去看,您不去,这下您可亏大了!”

    我勉强笑道,“你看到了什么,这样高兴?”

    “王爷……皇上今儿个有多威风,您就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那龙袍在他身上,好似天生为他做的一般,皇后娘娘今儿戴着九龙四凤冠、穿着翟衣,也是雍容极了!下面那些来朝拜的官员也都一个个盛装,好不华贵!最妙的事还不是这个,除了咱们大明朝的官员,还有好些外邦的使节带着贡品前来恭贺皇上登基皇后册封呢,那些人,胡子头发都是打着卷儿的,还有些人的头发都不是跟咱们一样的颜色,有黄的,红的,还有褐色的!更骑的是,他们一个个都是高鼻梁,绿眼睛,又穿着奇装异服,咱们都在后面指着那些人笑呢,说他们跟咱们养的猫儿似的,是绿眼睛。”珠儿自从嫁做人妇,性格开朗了许多,这时候一边说,一边比划着,整个屋子内都因为她一个人热闹了起来。

    我也不禁真的高兴起来,“你就光顾着看那些金发碧眼的外邦人了吗?”

    “哪有,我还光看着咱们皇上怎么对那些外邦人示威,告诉他们,只要一直对咱们大明忠诚,每年按时进贡,咱们大明就会保护他们不受外贼入侵。小姐您不知道,皇上说那番话的神情和气势!简直比太祖在时还要威风!”

    我连忙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别得意忘形了,乱说话!小心隔墙有耳。”

    珠儿脸一红,“知道了。”

    “大典结束了吗?”

    “放完烟炮就结束了,这会儿估计要去赐宴了。”

    我“唔”了一声,“你也回去歇着吧,闹了一上午,也该累了。”

    “小姐您不要伺候吗?宝儿也不在,我也不在,您要是要茶要水……”

    “不必。”

    珠儿这才退了出去。我一个人便这么呆呆坐着胡思乱想,连珠儿送来的两餐饭都一口没动,直到天黑。朱棣今日一定忙得脚不沾地,想来也是不会来找我了。我心里难受的很,便早早的洗漱了准备上床睡觉,将将卸了薄妆,准备上床,忽听得门一声响,一个人影走了进来,背着烛光,并瞧不清脸面,但是那明黄的服饰,我已经才出了他的身份了。

    “皇上,您怎么这么晚来了?”

    朱棣低声“嘘”了一声,直到走到我床边,才柔声道,“这么早就睡下了吗?”

    我准备用双手撑着身子起身,他却伸手将我扶了起来,我笑了笑道,“一时间改口倒是有些不习惯。”

    “你爱怎么称呼我就怎么称呼。何必随他们呢?”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今儿累吗?”

7.拥有

    “你今儿还好吗?”朱棣反手握住我的手反问道。

    我扑哧一笑,“你这话问的,难道你离开我一天罢了,我就不好起来?”

    朱棣装出一副失落的模样,“难道不应该是这样吗?”

    见他这样,我终于忍不住伸手去勾住他的脖子,像个小孩子一般,几乎贴在他面前,撒娇撒痴道,“那你又不能无时无刻不陪着我,我还能天天打滚撒泼的闹吗?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些消遣罢了。”

    “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不在,你都玩了什么好玩的了?”

    “哪里啊,我不过说说罢了,你便听风就是雨。我不过和宝儿在一处做做针线聊聊天儿罢了。”我故作生气样子,扭过头鼓着腮帮子说道。

    朱棣笑了笑,“宝儿那丫头不错。性格好,身手好,你这里正是缺一个这样的人。”

    “可是宝儿已经二十五了。按照宫里的规矩,该要放出去配人了。”我低眉瞥了朱棣一眼,漫不经心道。

    朱棣笑道,“多大的事儿,留在宫里也能配人啊,我身边还没有配得上她的人了吗?”

    “有倒是有,好歹也是人家一生的大事,总不能瞎子配哑巴,光凭你觉着配就把人家的婚姻定了。”我捻起自己胸前一绺长发,不住的用两根食指绕着。

    朱棣笑道,“听你这么说,你倒是已经给她无色了合适的人选了?”

    “这个人我瞧着好,最重要的是她自己也愿意。”说着,我翻过身子,双膝跪在床上,和坐在侧榻的朱棣面对这面,用手在他鼻尖刮了刮,笑道,“这人你也知道。”

    朱棣听完,敛起笑容,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这事还要再计较一番。”

    “为什么?两个苦命人,互相爱慕,为什么不能结合在一起?难道你也那么在乎世人的眼光吗?”我坐回自己的床头,伸手抓住一个枕头抱在胸前,似乎打开了一个结界,把朱棣挡在了枕头之外的世界。

    他赔笑道,“六宫之事都是由皇后掌管的,包括宫人的嫁娶,这事我还得去和云华商量一下的。”

    “当年三保和宝儿互相有意,就是皇后极力阻拦的,现在她做了皇后,更注重旁人的眼光和她眼中那一套人伦道理,与她说了,这事哪里还有的商量?”我对着朱棣有些恼火道。

    朱棣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往日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今天怎么这么烦躁,我也没说不答应,你如此心急做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你成天价的跟我说我有什么要求,你一定帮我办到,往日里我没有什么事,总没有跟你提过,今儿就这么一件事求你,你这样三推四阻的,我能不心急吗?”说完,我把身子一别,便不再看他。

    朱棣突然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泼辣的劲儿,大概是我把你惯得坏了,好了好了,你连这套话都搬出来了,我也没话可说。再说了,你这做媒,一来是给你的宫人找婆家,二来也是给我的心腹安家。三保自幼便跟着我,他身体上有残缺,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子嗣,难得宝儿不嫌他这一点。不过话说回来,除了这点毛病,三保可谓一个很是完美的男子。古往今来后宫之中的太监是不能婚配的,只是三保虽然残身,但我给他的职务也并不是只做个执掌太监,想来给他配个婚事,也没人敢说什么。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交给你去置办,两边的聘礼嫁妆,还有置办婚事府邸的银钱你都找内务府开,我去给他们打个招呼。就是皇后那边,也有我呢。”

    “真的?”我看着朱棣,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说我今日确实趁着他登基之日高兴有些放肆,但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君子一言,尚且快马一鞭,一国之君,更无戏言!”朱棣笑道,“三保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我也很想给他一个好结果。如今你既然提出来了,我就索性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三保的婚事算正经婚事,不算对食,他在滇南尚有一个哥哥,膝下有三个儿子,让他哥哥在三保婚后立即过继一个儿子给三保做养子。这么着,你可还满意?”

    我看着他,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好满意的,我不过是帮人求你,你既然有良心,给人家好归宿,那人家也是承你的情,我既不沾好处,也不聚人情,我满意个什么劲儿?”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朱棣便已经伸着脖子凑到我面前,用自己的嘴唇盖住了我的嘴唇,狠狠的吻了吻,又用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直到我无法动弹了,才邪笑道,“还说吗?”

    我伸手擦了擦嘴唇,佯装怒道,“你怎么这么欺负人?还用偷袭的?”

    “那我不偷袭了,正大光明的亲亲你,行吗?”朱棣歪着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温情,好似汪着水一般,声音也柔和温润,直听得我浑身舒泰,简直拒绝不了,心想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我来吧,于是乎,还没说话,便自己压到朱棣身上,将他整个人控制住,用鼻子抵着他的鼻子,轻声道,“不行。不许你亲我,只有我想亲你的时候才能亲。”

    “怎么还有这个道理?”朱棣嗫嚅着还没说完,已经被我伸手捂住了嘴,“就是这个道理,你要是不乐意,就不要来我这里。现下嘛,我想亲你了。”说着,我就笑着亲了下去。

    朱棣带着笑意,吻得很温柔,他的手覆在我的后脑勺上,唇中开始用力,连手上也开始用力,渐渐地将我的身子都拉得贴在他身上了。我也觉得面红耳赤,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身体上排斥着,拒绝着,心里却渴望着进一步,再进一步……

    朱棣却在我最意乱情迷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下来,挑着眉问道,“亲完了,还满意吗?”

    “不满意不满意!我现下欲火焚身,非得借着你泄泄火不可!”我摇着头乱叫着,一边用手捶着他的胸膛,朱棣吃吃笑着,又吻了上来,这次,比方才更温柔。

    他的手也开始不老实起来,一点点的摸到了我的胸口,轻轻地用着力度,我紧张的浑身都紧绷起来,朱棣一点点温柔的抚摸下去,低声呢喃道,“不要怕,不要怕……”

    我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衣服一点点被退下去,裸*露的肌肤觉得凉飕飕的,那凉意从脖颈慢慢到胸膛,又到了小腹,最后到两条大腿。偷偷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朱棣正低头在我胸前的伤口上轻轻吻着,不禁感动无比。

    突然觉得胸口处一热,那温热又慢慢散开,伸手轻轻摸了摸,却是湿湿的,心里一急,拭了拭朱棣的眼角,那温热便是从那里而来。

    “我会好好的保护你,永远,不会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

    听了他的话,我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将他搂在胸前,在他的头发上吻了又吻,“我不要你保护我,你照顾好自己就好。”

    朱棣抬起头,眼中满是说不上来的情谊,“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你会离开我吗?”

    “……”我愣了良久,“我不知道。”

    朱棣却不像往常那般霸道,侧着头伏在我身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几乎带着哭腔,“阿漪,到了现在,我除了有一个万人觊觎的皇位,只剩你了。你不要离开我,好吗?”

    “你还有皇后,太子,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整个大明江山,万国的朝拜。”我看着他难过的说道,“你不是只有我。”

    “对,你说得对,云华不再是我的妻子,她成了皇后,炽儿不再是我的儿子,他成了太子,从前的兄弟不再是兄弟了,他们成了我的臣子,我不需要再对皇位上的人跪拜了,因为我自己坐了上来,大明江山都是我的。你说得对。”

    听朱棣这么一说,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漱漱的掉了下来,他说的没错,所有他身边的人都变了,或许没变的真的只有我了,可是,我真的没有变吗?

    我抱住他的头,不想再说话,费力的仰起脖子来,他看出我的意思,又低下头来吻我,“现在可以吗?”朱棣低低问道。

    “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了吗?既然是这样,那就去完完全全的拥有吧。”

    朱棣听了我的话,没有言语,也不像方才那样柔情蜜意,低下头,几乎像是吻着一个瓷器一般,小心翼翼,“你是我的,你的人,你的脸,你的手,你的皮肤,你的骨骼,你的身体,全是我的。每一个毛孔都是我的。我好,你就跟着我好,我不好,我也不会放过你,你还是要跟着我,永远的跟着我。”

8.皇后有请

    不知为何,我的眼角不自觉的浸出了滴滴泪水,下身依旧有轻微的疼痛袭来,可是内心却有说不上来的满足感。我枕在朱棣的臂膀之上,他的手依旧紧紧的护着我的肩膀,可是人已经因为疲累睡着了。

    他的侧脸依旧那么好看,有些男人在青少年时期会显示出让人忍不住靠近的阳光和朝气,可是有些男人则不然,因为生长环境的缘故,年少时他便少年老成,城府深沉,甚至还会有一种让人难以接近的阴郁,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打磨,他会越发的展现出自己的迷人魅力,虽然可望而不可即,但是依旧会让所有人心生爱慕,即使无法亲近,哪怕能拥有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觉得面红心跳。

    朱棣就是这样的人。岁月并没有侵蚀他,岁月在打磨他。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许此时的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缔造出怎么样的一个永乐帝国,但是那一天终究会来的。

    正在我看他看得出神的时候,他忽然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了看我,“你怎么还醒着呢?快来睡吧。”说着,他便伸出一只胳膊将我勾住,松松的搂在他的怀里,待我抬眼看他,他却又已经睡着了。爹爹跟我说过,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便是他睡着的时候,所以那些很谨慎的人是绝不会在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面前呼呼大睡的,如果一个人能在你的面前睡得很沉,那一定是非常信任你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阵甜蜜,慢慢的又靠近他一些,闭上眼睛,慢慢的与他一同入睡了。

    第二日醒来之时,却见朱棣已经自行穿戴好,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我。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呀,什么时辰了?!”

    “你自己看看罢。”朱棣指了指窗外,只见窗外一片光亮。

    我脸上一阵通红,想起昨晚上的亲昵,不由得羞得不行,便将被子蒙住头,佯装还要再睡,朱棣拉起被褥,笑道,“害什么臊呢?”

    “天色这样大亮了,你今儿不要上朝吗?”我有些内疚的说道。

    朱棣笑着摇摇头,“昨儿晚上那些大臣们各个喝得连路也走不稳了,我特许他们今日有事送进来奏折,没事儿就不用上朝了。”

    “那就好。”我坐了起来,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道。

    朱棣奇道,“这有什么所谓好不好的?”

    “总算人家不用把皇帝不早朝的罪名算到我头上了。”我耸耸肩道。

    朱棣听完我的话,绷不住哈哈哈的笑了出来,捏起我的胳细细的看了看,又是促狭一笑,“这可真真是今晨赖床美娇娘,昨夜新失守宫砂了。”

    我顺手捡起一旁的金丝绣花枕头,往他身上一砸,“你快出去吧!别在这里吟什么淫词艳诗了!若是传出去了,好大的没意思。”

    “夫妻恩爱,本是应该惹人羡慕的事,为什么会没意思,任谁听见了,也只有羡慕的份儿,哪里能觉得没意思?”朱棣亲手帮我披上衣服,拉着我坐到桌边,“已经在你这里闹到现在了,索性再陪你用个早膳,与美人缠绵,就是落下个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恶名,也算值了。”

    我伸出食指,在脸颊抹了两下羞他,“为什么从前道不见你在这风花雪月的事情上用心呢?”

    朱棣顿了一下,端起一杯早茶品了一口,闲闲道,“从前没有那个闲工夫,现在虽然也没有那个闲工夫,但是有了个人,让我不得不挤出功夫来了。”

    “呸呸呸,说来说去,还是赖到我头上了,你快走吧,等会儿越来越多人要知道你在我这里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朱棣愣了一下,收起笑容,“还是怪我,你册封的事,我会立刻着人去办了。”

    我拉住他只是看着他不说话,朱棣握住我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笑道,“别说那些话了,现在不能不给你名分了,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我心爱的女人,不能这样委屈。不要让我食言。”

    听见他如此说,我终于不再反驳,只好先帮他梳洗了一番,自己坐到妆台前画眉匀粉,朱棣却又凑了过来,在镜子里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我回过身子,笑着推着他道,“你先去用膳,别在这里混我好吗?”

    “我恍然记得年幼时在哪里读过什么诗,写着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当时便嗤之以鼻,想着哪里有男子这样不中用,那么多大事业等着去做,竟然把大好时光用来看女子梳妆打扮,这人真是没用极了。如今……”

    我听他这么说,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如今怎么了?如今你自己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是不是?”

    朱棣笑了笑,“是啊,不止沦落到这个地步,诗中夫妻恩爱,女子尚且去询问夫君,我自己倒是被女子呼来喝去,几番斥责,就差没抡着棍儿赶我走了。”

    我越发的绷不住,伏在梳妆椅背上吃吃的笑了,朱棣伸出五指,绕进我的长发之中,以指为梳,细细的帮我梳理着头发,轻声念着,“你不能再散着头发了,要梳髻了。”

    我红脸道,“不要,别人要笑话我的。”

    朱棣微笑道,“没人敢笑话你,谁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抬举你。想不到当年父皇派来监视我的锦衣卫小旗,如今倒成了我手中的绕指柔了。”

    我微眯着眼睛,心里想着,这大概就是琴瑟在御,岁月静好的境界了吧。

    在我的坚持之下,我还是没有梳髻,只在顶上用发簪松松的绾了个美人髻,下面的头发还是披散着,因朱棣嫌太过朴素,便在其中编了几根小辫,没根辫尾都追上了玉珠珍珠和金珠。如此,朱棣才算满意。

    待我弄好,宝儿才端着早膳进来了。她昨晚便知朱棣来了,是以一清早都没有进来,直到此时才敢进来,“皇上,小姐,用早膳吧。”

    朱棣已然恢复了平日那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表情,我偷瞄了他一眼,忍着笑从宝儿手里接过清粥。朱棣察觉到我的小动作,嘴角眉梢也微微漾出笑意,只是很难察觉。

    他从宝儿手里接过镶银象牙筷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说道,“以后别喊小姐了。”

    宝儿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朱棣已经皱眉道,“叫娘娘。”

    宝儿这才反应过来,笑着跪下,对我道,“恭喜皇上新得佳人,恭喜娘娘。”

    朱棣这才没有继续板着脸,微微笑道,“你很会说话,跟着我们这么久了,今儿朕也要恭喜你一下了。”

    宝儿有些失神,并不明白朱棣是什么意思,便朝我求助的看过来了,我笑着道,“本想立刻扶你起来,不过这会子你还真不能起来,还不快给皇上谢恩。”

    宝儿这才明白了朱棣的意思,脸上一阵发红,只得忍着害臊对着朱棣磕了一个头,声如细蚊道,“多谢皇上。”

    我知道她这会子害臊的不行,便道,“你下去吧,把珠儿喊来,我有事交代她。”

    宝儿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往外退去。

    我看了朱棣一眼,噘嘴道,“人家好好的一个姑娘,干嘛摆脸子给人看?”

    朱棣无辜的笑了笑,“我可不是摆脸子给她一个人看,现在除了你,所有人见到的都是我那张脸了。”

    听了这话,我既是难过,又是心酸,越发的觉得自己该珍惜他如今还能在我面前保持这份仅存的真挚了。

    朱棣用完早膳还是在我的催促之下急匆匆的离开了我这里,去养心殿处理朝事,不过他没走多久,三保便来了,平日里谈笑风生的他,今儿却从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拘谨,我笑着跟他道喜,他却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先生,不,如今该叫你娘娘了,不管怎么称呼你,可是在我心里,你都还是那个在燕王府里教琴的赫连先生。今儿咱们的身份全都变了,不管别人没有没有变,可我知道你一定是那个还没有变的人,宝儿将皇上的旨意跟我说了,我知道没有别人,一定是你帮我们求的。三保无以为报,只有叩谢。”说完,他便深深伏在地上。

    我连忙扶他,他却不愿起身,待他抬头,我却见到他满脸是泪。认识三保总有八九年了,他什么时候都是笑嘻嘻的,万事在他眼里,都好像事不关己一般,我想谁也没有见过他这般模样,只得道,“快别这样,你既然这么说了,还这样做,那就是和我见外了。”

    三保用袖口拭了拭泪,“三保心里明白,虽然从皇上做王爷的时候我就已经跟着他了,一直到如今,也幸得皇上器重,可是我心里知道很多人是怎么看我的,终究连个普通人也不如。三保一直以为自己只能孤家寡人了此一生,没有料到会有今天这等殊荣。正常人永远体会不到三保心中对寻常人家生活的向往。就因为身体残缺,还是最最令人不齿的残缺,所以三保做什么事,都会惹来旁人的耻笑甚至不屑。就因为这样,所以三保越发的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可是普通人费一份力气就能得到的,三保要花费比普通人更多十分的努力,甚至更多,而且时常的结果,是根本我就得不到。如今,先生给了我这普通人唾手可得而我可能呀为之奋斗终身的结局,三保……”

    我摇摇手,“你我之间,真的不必多说这些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我只是想给我贴身的丫头找个好归宿,而你,恰恰是她看上的那一个罢了。你听好了,若想报答我,报答皇上,便用你的余生去对宝儿好就行了。一个女子的真情,是一个男人最最不能辜负的。”

    三保点了点头,“我心里明白。”

    “你去和宝儿商量商量,你们的婚事需要什么,不拘是你还是她来跟我来讨要就行,皇上发了话了,你们的婚事由内务府包办,也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这段福气。”我笑道。

    三保低声道,“我们不需要任何铺张,只要拜个天地拜个祖宗,再拜一拜皇上和你就罢了。”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说是这么说,如今你可是皇上眼前最得力的人,又是正儿八经的三品大员,若是婚事就这么草草办了,要皇上那张老脸往哪里放去?朝臣们不要背地里议论吗?跟了皇上这么多年的郑和办一场婚事,皇上都这么小气,咱们这些人还能有什么面子,就是卖命跟着他干又有什么好处呢?”

    三保眼圈儿还是红红的,听了我的话,也掌不住笑了,“先生,你还是贫嘴的很。”

    “没办法,现在难得能出宫了,在宫里要自己寻乐子才是。”

    我和三保说这话,按说宝儿是会绝对避嫌的,可是我已经看到她在门口晃荡几次了,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便招手道,“宝儿,进来,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宝儿先瞥了三保一眼,那眼睛里就已经含情了,这才回我道,“娘娘,皇后娘娘宫里的宫人来传,说是皇后娘娘请您去坤宁宫一趟。”

9.高丽公主

    三保朝我看了一眼,眼神中满是担忧,我笑了笑,“你先下去吧,你看,我可要出去一趟呢。”

    三保轻声说了一声,“小心些。”

    我点点头,“你放心吧。皇后娘娘温柔贤淑,绝不会为难我的。”

    三保没有再说话,我理了理钗饰着装,赶紧带了宝儿往皇后宫中走去。到了坤宁宫,只见徐云华正端坐在上首,右手边坐着朱玉英,左手边是朱玉贤,朱玉贤也已经嫁人了,两位现如今都已经正式封为公主,衣着华贵,妆容高雅,更显出一番妇人的韵味。见到我,都站起身来,先迎了出来,老远的便伸出手来,笑道,“先生,几年不见了!”

    我也有些激动,握住她俩的手,连忙行礼,“两位公主好。”

    她俩都抢着拉我起身,徐云华在上首就已经笑着出声了,“你俩可受不起赫连的礼,快些回来吧。”

    玉贤姐妹听了她们母后的话,也都笑着退了回去,我这才走到徐云华面前,跪下行礼,“皇后娘娘入宫多日,赫连本该早早来请安,只是身上一直不好,怕病气过到这里,还请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徐云华笑了笑,伸手道,“平身吧,你陪皇上御驾亲征四年有余,整个燕王府感激还来不及,何来怪罪之说。”

    我站起身,退到一边,早有宫女送来椅子,我站着不愿坐,徐云华才道,“你也太见外了,快坐下吧,皇上说你身上有伤,孱弱得很,别累着自己了。”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记挂。”

    徐云华盛装坐在一张雕凤梨花木椅上,头戴着只有皇后才能佩戴的双凤翊龙冠,面上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只是再华丽的装饰也掩盖不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这几年燕王府靠她一人打点,她的眼角已然有深深的鱼尾纹,面部肌肉也松垮许多,但是气度依然,国母风范十足。

    她往我身上打量了一番,笑道,“现在谁伺候着你呢?怎么对主子的穿着一点儿也不上心,好歹也是在宫中,穿得这样朴素,总归是不太好。”

    我低头答道,“是宝儿和珠儿,都是燕王府带过来的丫头。”

    徐云华“哦”了一声,朝我身后看了看,笑道,“我们一到京城,皇上就把她们俩讨走了,原来都给了你。你身后那是宝儿吧,本宫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乍一进门,竟没瞧出来。过来给本宫瞅瞅,皇上才刚和我提起你来了呢,本宫还要好好的恭喜你呢。”

    宝儿脸上一红,走上前来,跪倒地上行大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抬起头来。”徐云华微微抬着脖子,眯着眼睛看着宝儿,看了半晌,才对着身边的两位公主笑道,“宝儿在咱们王府这么久,一直都是衷心护主的好孩子,到让我们都忽略了,她也是个美人儿呢。可惜,可惜。”

    徐云华对着宝儿说可惜,那就是在说朱棣给她指的婚事委屈了她,是以可惜。如此,便是在羞辱三保了。宝儿脸上别的赤红,没有说话,依旧跪在地上,我也没想到徐云华会这么不给宝儿台阶下,正不知所措,忽听得一个声音传来,“什么事可惜?”

    徐云华连忙带着玉贤两位公主往外迎去,“皇上。”

    我和宝儿也只得跟了出去,对朱棣行礼。

    朱棣笑道,“都莫要多礼,到里头说说话儿吧。”

    朱棣与徐云华相对而坐,这才瞅了瞅我,对徐云华问道,“你倒把她拉来了,也好,你们也有几年未见了,倒可以聊聊家常。对了,方才朕在门外,便听到你大呼可惜,不知是什么事叫皇后如此顿足?”

    徐云华微微坐正,笑道,“臣妾在说宝儿这丫头长得好,倒是可惜了呢。”

    朱棣面不改色,“长得好是好事,为什么倒可惜了呢?”

    徐云华挥了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娘儿们闲聊,皇上倒有兴致追问了。”

    朱棣也笑了,“朕是不是打扰你们了,要不,朕喝杯茶就走。”

    徐云华用帕子掩面笑道,“来人啦,还不快上茶。皇上自己不得空,倒说臣妾不乐意你来了。”

    朱棣接过宫人递上的茶,笑道,“皇后这么说,朕倒不能走了。既然赫连正好在这里,朕正好有几件事和皇后要商量。”

    “哦?”徐云华挑了挑眉,“何事?”

    “第一件朕已经与你大略说过了,就是宝儿和三保的婚事,三保跟着朕多年,朕不想亏待他,冷眼挑着,宝儿这丫头不错,就把她指给三保成个家吧,婚事的费用由内务府出,婚礼由他们的媒人赫连来操办,皇后刚到后宫,后宫诸多杂事,你怕是忙不过来,这事儿你就不要分心了吧。”

    徐云华站起身略福了福,“多谢皇上体恤。第一件说完了,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还是和赫连有关,皇后不妨猜猜。”

    徐云华脸色微变,笑容变得有些僵硬,“还是和赫连有关?请恕臣妾愚笨,一时倒是猜不到呢。”

    “赫连跟着朕多年,忠心耿耿,靖难期间,更是从刀枪之下救了朕多次,如今她浑身是伤,全是为朕受的,朕不愿再委屈她,意欲封她为贵妃。”朱棣不动声色不紧不慢的说道。

    若说徐云华方才脸色只是微变,现在就是大变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贵、贵妃?”

    朱棣笑道,“怎么了,皇后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徐云华捡起罗帕,擦了擦额角,沉声道,“臣妾也觉得该给赫连一个名分,只是,贵妃这个位分,是不是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朱棣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皇上还是燕王的时候,王府里除了臣妾,还有几位侧妃,如今一同进宫,皇上念情,给几位都封了妃,当然皆大欢喜。赫连虽然劳苦功高,陪伴皇上最久,也最得皇上喜爱,但是封为贵妃,这位分高过诸位嫔妃,是不是……难以服众?”徐云华慢悠悠的说道,只是那神色却是不容商量。

    朱棣面色倨傲,并不与徐云华争辩,只是淡淡说道,“给赫连封贵妃,朕并没有想过要服众,朕愿意就行了。”

    徐云华听了这句话,脸色变得青白,“皇上,您即位不久,若是这样莫名其妙封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为贵妃,只怕下面的臣子要说赫连狐媚惑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您。更有甚者,要说皇上效仿商纣。”

    “谁敢这么大胆!朕靖难之时也是无人支持,如今不也成了吗?”朱棣虽未动怒,语气却严厉起来,徐云华不敢再言,只是皱着眉头扫我一眼,便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朱棣见此,便道,“皇后忙碌几天,许是累了,赫连册封之事,也和三保的婚事一样,不由你操心了,你只把后宫诸事料理好,便是助了朕大力了。”

    徐云华微微站起身子,有些疲累的说道,“恭送皇上。”

    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让我跟他一同出去,我连忙与徐云华告辞,这才跟着朱棣走了出去。一到无人处,我便皱眉道,“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商量什么,不是跟你说过这事了吗?”

    “可是皇后娘娘说得有理,你要是真的觉得我需要一个名分,随便封个美人婕妤也就是了,我也好静静的躲着,远离那些纷争,只要好好跟你在一起就行了。你一上来便要把我封作贵妃,谁人背后能不议论?”我心事重重的说道。

    朱棣霸道的说道,“谁也不能议论。你若是因为自己没有背景没有身份而担心这件事,我也替你解决了便是,眼下高丽国正好有使节前来进贡,更是送来几个女子,想要进贡给我,其中有一个身份还算高贵,乃是高丽国的公主,把那公主要进来,随便封她一个女官罢了,你就以高丽国公主的名义封贵妃,这样一来你有了身份,二来和高丽国也可以修好。”

    “这怎么行?高丽国的公主能愿意吗?高丽国万一发现我是冒充的公主怎么办?”

    “高丽乃是蛮荒小国,弹丸之地,那公主只消一进宫,便与世隔绝,他们说是进贡一个公主来,指不定也是国王临时现认的义女,随便封个公主罢了,主要是为了与我大明示好,我对外既然宣称娶了他们的公主,还封为贵妃,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就算不是他们带来的那个女子,那又怎么样?”朱棣皱眉说道。

    “你……你这样做太不妥。”

    “没有不妥。所谓不妥,便是我大明国力不足,若是国富民强,就是我随便把那所谓的公主赏了一个下人,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如今大明风头正劲,谁也不敢侵犯。将来若真有国力不济的一天,就是真的把那公主奉为皇后,也不好使。再说,就是父王在时,也有好几个宠妃来自高丽,位分都是极高的。”朱棣不容分说,“这事就这么定了。你从今日起,便对外称为权涟漪。乃是高丽国公主。”

10.朱颜血

    眼前的朱棣已经听不进任何劝说,我只好不再与他争论,微微笑道,“难为你如此费心了。”

    朱棣伸手牵住我,“你要谢我吗?”

    “你业已经是一国之君,这天下什么奇珍异宝是你得不到的?我一个小女子,你指望我拿什么谢你?”

    “也是,连你都是我的,确实你也没什么谢我。”

    我脸上一红,朝四周看了看,“乱说话。”

    “有吗?”朱棣笑了笑,“喊你出来倒不是真的跟你讨谢,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朱棣看起来很神秘,而且很高兴,我想一定是什么非常值得告诉我的事,是以也很期待。

    “三保说有人揭了朱颜血的缉拿奖赏榜,说是这两天便把朱颜血送到刑部。”朱棣阴沉咬牙道,“那个女人,我派人搜了这么久都没有搜到,没想到竟有江湖之士找到了她,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总算要落到我的手里了。她害得你成了这样,我发过誓要让她碎尸万段。”

    我愣了一下,“找到她了?”

    “你高兴吗?”朱棣兴奋地问道,“这也算是我送你的一个新婚礼吧。”

    我点点头,“高兴。只是……朱颜血奸诈狡猾,武艺又高,身边还有好些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朝廷费了这么多人力都没有拿下她,这江湖之士又是什么高人,竟能将她拿下?”

    朱棣点头道,“你若是好奇,咱们明日宣那江湖之士进宫来瞧瞧就是了。”

    “那好极了。”

    第二日一早,朱棣一下早朝,便立即着人来传唤我去养心殿,我知道他是要带我去见朱颜血以及那个把朱颜血带回来的江湖人士,早早就准备好了,太监一传便跟着去了。到了养心殿外,太监朝里看了看,却又对我道,“娘娘略等等,皇上应该还有事没处理完。”

    我点点头,笑道,“皇上早朝上没把所有事都处理完吗,还要带着大臣进养心殿?”

    “有些事在朝堂之上不好说,只能带到这里解决了。”太监笑了笑道。

    我心中有些惴惴的,不知朱棣在里头和什么人说着话。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太监见我有些着急,表情愧疚的对我说道,“皇上叫我传娘娘的时候,也没料到要这么久,娘娘莫急。”

    “我不急。你要是有事,可以去做,我自己在这里等着便可以了。”我对太监笑道。那太监连忙对着我鞠躬恭敬道,“娘娘就是头等大事,奴才哪里还有别的事?”

    我噗嗤笑了出来,“你倒是嘴乖。”

    “奴才们都是穷坯子,三生有幸到了皇宫中伺候皇上和各位主子,别的本事也没有,只求能在主子们疲惫之时博主子们一笑,便是大功德了。”

    我听他说话灵巧,又有进退,不由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跟着谁做徒弟呢?”

    “回娘娘,奴才贱民李兴,今年十九岁,师父是余秉德。”

    “余秉德?是他……”我笑了笑,“那你的师公是魏无言了?想不到小余太监如今也做了师父了。”

    “正是,原来娘娘都认识,奴才真是受宠若惊,受宠若惊!”

    “不必受宠若惊,你的师父和师公都是辅佐靖难有功的人,皇上乃是赏罚分明之人,是以连你也跟着沾光了。”

    李兴连连点头,“娘娘说得不错,皇上在做王爷的时候,就对我们这些宦官十分照拂,自太祖起至成王,都不许奴才们读书识字,虽说是怕宦官干政,但是终究让我们都当了一辈子睁眼瞎子,咱们皇上当真仁慈,不止提高了奴才们的待遇,改善了奴才们的食宿,更是专门请了夫子,开设学堂,准许奴才们读书认字,当真是奴才们几辈子积了福,赶上了这样的好日子啊!”

    这厢我和李兴正说着朱棣如何善待宦官说得有味儿,忽听得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李兴吓得浑身一抖,擦汗道,“糟了,里头出了事,奴才得进去伺候。”

    朱棣如此动怒,我也大吃一惊,连忙道,“快去快去。”

    李兴进去没多久,大殿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面色沉重,慢慢往外走,不知在想着什么事,出神极了,连我站在一边都没有看到,待他走得背对着我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背上是一大块红色的癍渍,那是朱砂汁,显然是朱棣将烟台砸到了地上,溅了他一身。

    徐辉祖在朱棣打入金陵之前还曾领兵阻止过他,朱棣进京之时,李景隆谷王等人都出城门迎接了,只有他独自留在徐达的宗祠内拒绝出迎。这次朱棣把他招进宫来,看来是有心跟他算这个账,果不其然,两人不知为何事一言不合,惹得朱棣生了这么大的气。

    没一会儿,李兴满头大汗的走了出来,一边拿着手帕子擦着额头,一边喘气道,“娘娘,您可以进去了,皇上在里头候着您呢。”

    我点点头,往里走去,只见朱棣依旧气呼呼的坐在椅上,见到我进来,也不说话。我走到他身边,按住他的肩头,轻声道,“怎么了,徐辉祖惹你生气了?”

    “你看看这个。”朱棣指了指桌上,只见上面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潦草,写着,“除谋逆不宥外,其余杂犯死罪,本身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於乎!忠孝固臣子事上之诚,爵禄实国家逮下之典。尚愈勤于志虑,思益树于勋庸。朕既不忘尔功,尔尚毋忘朕训。往惟励翼,服此休嘉。”

    “丹书铁券?!”

    “徐辉祖冥顽不灵,不止对我不恭,还出言不逊,我念他乃是姻亲,让他写出字迹的罪行,从轻发落罢了,没想到他竟然把父皇赏给徐达的丹书铁券内容写了出来!这不是赤裸裸的对我挑衅吗!”朱棣对着我说起来,脸色依旧是通红的,看起来愤怒极了。不过细想也是,如果连自己的大舅子都不服自己的这个皇位,旁人要怎么笑话于朱棣呢?

    我小声的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处置他?”

    “武逆犯上,不知悔改,其罪当诛!!”朱棣皱眉说道。

    我转到他面前,蹲下身子,扶住他的膝盖,“死罪?他怎么也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你的内弟,若是赐死,别人该怎么说呀!”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在替他求情?我忘了,你与他也有些交情。”

    我站起身冷笑道,“若是这样,连我也要治罪了。”

    朱棣愣了一下,良久才赔笑道,“我气得发晕了,谁让你来撞这个火药桶。不说不说了,李兴!把朱颜血和那个江湖之士带上来!”

    没一会,李兴便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其中有两个御林军押着一个红衣女子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还有一个耄耋老人走了进来。朱颜血头发散乱,身上红衣也有些破了,面上的金面具不知道被谁揭了去,半张脸上的疤痕第一次公诸于世,看起来有些瘆人,她的手背绑在了身后,因此御林军对着她的膝盖窝一踢,她便;踉跄着跪到了地上。

    李兴皱眉道,“圣上在前,妖妇还不行礼!”

    朱颜血抬起头,完好的那半张脸虽然有些脏污,但是依旧不失清秀白皙,她看了看朱棣,又看到了我,不由得冷笑了起来,渐渐地哈哈笑出声来。

    朱棣对着李兴微微抬了抬下巴,李兴点点头,便回身扬手给了朱颜血一个巴掌,直打得朱颜血那没受伤的半张脸立即红肿起来,嘴角鼻孔也都往下流出血来。

    “还不拜见皇上吗?”李兴冷冷问道。

    朱颜血在肩头的衣服上蹭掉了自己嘴角的血迹,道,“不过是乱朝贼子弑侄篡位罢了,不过成王败寇,我自己没有眼力,跟错了主,朱颜血做事向来有担当,我认了,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朱棣指了指我,对朱颜血道,“你跟错了主并不值得朕去责罚于你,这天下多少百姓,一开始也是被蒙蔽着跟着伪君,难道朕还去一个个的杀了他们吗?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为了自己的那点利益,卖友求荣,最最致命的错误,是你把赫连当做了垫脚石。以为踩着她便可以往上爬。”

    朱颜血笑容惨淡,“正是你如此爱恋于她,她才会如此抢手啊,谁不想抓了她去威胁你?朱允炆那个皇帝就是太嫩太傻,若是他能将赫连漪拿捏在手上,还怕你不降吗?”

    “好一句成王败寇,你既然深知这个道理,想来你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了?”

    朱颜血冷冷的看着所有人,“或杀或刮,朱颜血皱一下眉头,那就丢了马头峰的脸。”

    我走到朱颜血身边,对着她的唇轻轻一点,“快别说这些话了,马头峰的脸可不是你想丢就能丢的,你别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马头峰也是皇上的一片土地,你死了,皇上会好好待你那些兄弟的。”

    朱颜血这才脸色发白,狠狠的瞪视着我。

11.辉祖

    “你既然一直请求着朕杀了你刮了你,想来是不怕的,那朕就成全你吧,带下去,凌迟处死。”朱棣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御林军朗声答道,“是!皇上!”说完便带着瘫软的朱颜血下去了。

    朱棣这才对一直跪在另一边垂首战栗的老汉瞅了一眼,蹙起了眉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是你抓到朱颜血的?”

    老人点点头,声音一样的苍老,“正是老朽。”

    朱棣又看了老人一眼,有些狐疑的问道,“你可知那朱颜血是个什么人?”

    “老朽知道,那贼妇乃是原徐州府马头峰的山贼头目。”

    “唔,看来你门儿清。只是这贼妇武艺高超,身边还有一众小头目护佑,凭你这蹒跚的身躯,如何抓住这贼妇的?”

    “老朽遇见这贼妇的时候,她只一个人,身边并没有其他人,而且她当时身中剧毒,奄奄一息,老朽正好会些岐黄之术,便帮她治了。后来一天上街,却发现街上贴的告示上有一张画像,半边毁容半边国色天香,不正是老朽无意间救下的这女子吗?于是揭了告示回去一对照,果然此女子便是朱颜血无疑!这乃是朝廷钦犯,老朽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收留她,便赶紧报了官。”老人颤颤巍巍的说着,这一小段来龙去脉直说了有大半盏茶的功夫。

    朱棣点点头,似乎了然于胸,“原来如此,老人家,你无意间捉拿了朝廷钦犯,于国有功,朕许下了奖赏,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说与朕,朕定当赐给你。”

    老人连忙拜倒,“老朽哪里敢收皇上什么赏赐,不过就是不敢收留钦犯罢了,今日能得面圣,已然受宠若惊,感激不尽!”

    朱棣笑了笑,“话虽这么说,朕却不能亏待了你。李兴,赐黄金一百两,给这位老人家。好好伺候他一顿御宴,再好生的送出宫去。”

    李兴答道,“是。”

    我连忙拦道,“嗳,皇上,稍等些。”

    “怎么了?”朱棣看了看我,不解道。

    “这位老人家既是懂得岐黄之术,我这胸口的伤,虽说现在好了,可是总是时不时的发病,尤其是阴雨天之前,就酸胀得厉害,我想请这位老先生瞧瞧,不知皇上可应允?”我笑着说道。

    朱棣尚未答话,老头儿已然推辞道,“老朽不过是一介赤脚大夫,哪里瞧的了这位、这位……恕老朽愚昧,敢问这位美若天仙一般的姑娘是什么人?”

    朱棣听到老头儿夸赞与我,朝我宠爱的看了看,对着他笑道,“这是即将册封的新贵妃。”

    “呀!老朽老眼昏花了,竟有眼不识泰山,娘娘恕罪恕罪!如此,老朽更是不敢在娘娘面前献丑了。”老头儿垂下头更加严厉的推辞道。

    我笑道,“老先生不必自谦了,既然能治得了朱颜血的毒伤,必是岐黄高手,若是嫌弃我福薄命浅,不愿医治,那我也不敢强求。”

    老头儿听我这么一说,面目垮了下来,“这……”

    朱棣微微?首道,“不必再推辞了,你给贵妃好生瞧着,需要什么药品补品尽管开口,若是医好了娘娘,朕再好好赏你。”

    老头儿连忙跪下伏在地上,“多谢皇上不嫌老身愚笨,老身一定竭尽全力。”

    朱棣不再理会老头,轻轻侧到我身边低声道,“是现在就让他给你看看,还是把他留在宫中,改日好生的诊断?”

    “先把他留下来吧,这会子我想多陪陪你。”

    朱棣不露声色的微微笑了,对着李兴挥了挥手,李兴立即便带着老头儿下去了。

    朱棣坐在长案前,低头看着折子,我便坐在他身边,随手拿起一本史记乱翻起来。看了不到一会儿,便见朱棣面色阴沉,不由问道,“又看到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了?”

    “朱能把铁弦抓回来了,说他不肯投降,不肯承认我的帝位。”朱棣阴沉着脸说道。

    我也倒抽一口冷气,如今的朱棣,最最不愿面对的就是那些不肯承认他的人,只要沾染上这些,他必然会发怒。我知道这乃是他从侄儿手中夺得皇位留下的心结,旁人纵是劝解,也难有成效,便也从未劝过,便装作淡淡无事道,“他呀?一个读书人,认死理罢了,你不必跟他一般计较。”

    “我不跟他们计较,他们可要跟我计较呢,那些表面降服于我心里又不服气的巴不得的就是这些人来闹,帮他们出气,上次方孝孺便是最好的例子,如今又来一个铁弦,你说我能大大方方客客气气的任由他们辱骂之后再好生的养着他们吗?”朱棣从鼻头往外呼出一口气,看起来气愤极了。

    “方孝孺还有几天便要行刑了吧?”提到方孝孺,我忽然想起那日在锦衣卫署外听见的惨叫哀哭,不由得心内一阵发颤,便张口问道。

    朱棣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皱眉道,“我念及他学识渊博,本想给他一个机会,只要他认错,便放他及他的族人一条生路,把他打发到偏远的地方当个教书匠,没想到这厮冥顽不灵,不止不顾自己的生死,也不顾自己十族族人的生死,宁死也不认错!五日后他的至亲便全都在他面前一个个斩杀殆尽了,届时我要把他拉到午门,施以辇刑!让后人看看,不服我的下场。”

    我勉强笑了笑,“这人既然这样,也不值得生气。”

    将我拉到腿上坐下,“你是不是觉得我太过残忍?”

    “……没有。”我摇摇头。

    “不是我残忍,你不懂治国之道。今日你觉得方孝孺此人可怜,觉得他的家人更是无辜,但你想一想,如果我不严惩他一人,只会有更多的人觉得我是个软柿子,可以随便捏一下,天子尊严若是荡然无存,这个国家便没有多少气数了,如此,便会有不轨之人觊觎皇位,再起纷争,一旦战事来了,死伤可是以十倍百倍千倍去算的,黎明百姓的苦楚更是绵延长久。历来君王治国之初,都是要以严政先立威使得民安,待国家稳定了,才能施以仁政使得国强。”朱棣略有无奈的说道。

    我叹了一口气,“治国之道果然是高深无比,你跟我说,好比对牛弹琴了。只是我想着,太祖应该就是一个英明皇帝了,他的做法和你说的如出一辙,而成王……毕竟年幼,即位的几年,子民们并不安康。”

    朱棣冷笑一声,“你一个小小女子尚且能看透这个道理,偏生那些号称前朝重臣的须眉男子却糊涂油蒙了心,一点也看不穿。只认着他是父皇亲自指定的继承人,便唯他马首是瞻,而我,就是做得再好,在他们眼里,终究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那你就去做事,有一天大明朝在你手上国富民强,便再也没有人敢小瞧你。”

    “我知道的。”朱棣对我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从前很少说话,一直脚踏实地的做事,可是现在,却总喜欢对着你牢骚几句。许是年纪渐长,也许是自己变了。”

    “都不是。”我双手捧住他的脸,笑嘻嘻道,“是你信任于我,我心里很高心呢。若是你有什么不满,总是憋着,总有一天要憋坏的,不如多跟我说说,给我长长见识,也抒发了自己心中的郁闷,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朱棣与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此时,李兴突然进来了,见到这番情景,连忙低下身子,假装没有看见,我红着脸从朱棣腿上下来,朱棣顿了顿,才又正色道,“什么事,着急着慌的?”

    “皇后娘娘在外头求见呢。”李兴低声答道。

    “朕知道她是为了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来向我求情,不明大义,妇人之见,叫她下去吧,朕不想见她,就说朕在忙。”朱棣皱起了眉头,不耐的说道。

    李兴正准备往外走,我叫住了他,对朱棣道,“你们夫妻一场,二十来年,就算她弟弟现在有罪,也不能把夫妻情分也搭了进去,皇后娘娘既来求你,你还是见见吧,哪怕是敷衍呢?总不能叫皇后娘娘寒了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觉得我该见她吗?”

    “没有该不该,做妻子的想见自己的丈夫,如果都见不到,那实在是一种悲哀。”我颇有感触的说道。

    朱棣这才不再与我争辩,对李兴说道,“让她进来吧。”

    “我略躲躲,皇后娘娘见我在这里,只怕心里要越发的不痛快。”我往朱棣书架子后走去,朱棣也没有拦我。

    待我将将藏好身子,徐云华也已然逶迤走了进来。她一个侍女都没有带进来,只自己一个人缓缓往朱棣面前移来,身上穿着一件灰绿色的速袍,头上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如意髻,别说凤冠了,就连钗环都没有,脸上也没有施脂粉。中年妇人若是放弃打扮,那便只能越发的更像一个中年妇人了。连她脸上的皱纹也都有些隐隐可见。

12.岱钦

    “皇上。”徐云华什么话都没说,便先往地上跪下。

    朱棣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后起来吧,你这是做什么?”

    朱棣这一开口,徐云华脸上的泪珠便滚滚的流了下来,“皇上,臣妾的大弟年轻不懂事,以下犯上,还请皇上念在太祖对待家父的情分上,饶恕了辉祖的罪。”

    朱棣冷漠的看着徐云华,“皇后今日穿得这样素淡,莫不是为了徐辉祖脱簪待罪?”

    徐云华面上一红,不敢答话,朱棣微微笑道,“地上湿凉,别跪着了,起来吧。”

    徐云华不敢再违拗朱棣,便缓缓站起身来,朱棣对她招招手道,“坐下说话吧。”

    “皇上不答应云华,云华不敢坐下。”徐云华低沉却倔强的说道。

    朱棣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有接她的话,“坐下吧。”

    徐云华又说道,“皇上……”

    “你千方百计求见朕,现在终于见到了,难道就是为了来惹朕多生一场气吗?!天下那么多人现在还揪着朕的小尾巴不放,你不说吩咐你的母家多为朕正名,如今还要帮着他们一起来治朕?!”朱棣终于怒道,“夫妻相见,既是连一丝夫妻感情都不谈起,只顾着求名夺利,不如不见!你下去歇着吧。”

    徐云华浑身颤抖,不敢相信朱棣会这样不给她面子,正泪如雨下,朱棣扫了她一眼,又道,“如今你乃国母,穿成这样成何体统?就算你救弟心切,也要想想你先是我大明朝的皇后,我朱棣的妻子,你跟着朕姓朱,其次你才是徐达的女儿,徐辉祖的姐姐!若是皇后之位坐得腻了,想清淡随意装扮,随时和朕说,朕自给你新的归宿。”

    徐云华身如筛抖,终于用手捂着嘴巴,转身往外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已经开始小步跑了起来,似乎是想尽快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

    待她出去了,我才走了出来,“你怎么能和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面子,谁料她如此不通,满脑子记挂着她那不争气的弟弟!”朱棣余怒未消,连跟我说话,也都还带着三分怒气。

    我斟了一杯茶递给他,“润润嗓子,别再生气了。”

    朱棣这才不再说话,默默地把茶水喝下,良久才道,“云华以前很有分寸的,现在不知为何,越发的不知进退了。哎!我与她夫妻二十载,嘴上再硬,也终究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以免她恨我一生。”

    “你打算放过徐辉祖了吗?”我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放?何谓放?留着他一条性命罢了。研墨。”朱棣对着我吩咐道。

    我走到他身畔,将砚台里的朱砂研磨开来,他提起狼毫,写道,“勋卫署左军都督府事,魏国公徐辉祖,谋叛朝廷,出言不逊,以下犯上,对君王大不敬,不知悔改,罪不可恕。着削去魏国公爵位,罚去俸禄,幽禁于魏国公府,终身不得踏出府邸半步!”

    “皇上!”我一看完朱棣写的旨意,不由得也身子发软,“徐辉祖那样的人,如此惩罚,你还不如杀了他罢!”

    朱棣面色阴沉,抬眼看了我一下,“他既然嘴硬心硬,誓死效忠于朱允炆,想来这点小罪还是受得的。如果这点惩罚都受不住,谈何忠贞不二,永侍一君?!”

    看着朱棣有些疯狂的脸,我知道这已经是徐辉祖所能得到的最好下场了,就是这样,还是朱棣念及与徐云华多年情分。若是再求,只会适得其反,只好作罢。

    朱棣见我闷闷不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都怪我想得太过简单,以为你在这里陪我会开心些,没想到你也不能适应,在此地并不快乐,你回去吧。”

    我知道他是在下逐客令了,便往外退去。回到自己寝殿,只见宝儿正和珠儿坐在一处,手上拿着一个针线活计,不住的问着珠儿什么,不由奇道,“你向来不爱这些,怎么今天弄起来了?”

    宝儿红着脸不答话,珠儿却抿嘴笑道,“人家想替自己缝一件嫁衣,娘娘又要多问。”一句话说得我也笑了起来。走到桌前坐下,终究又叹起气来,宝儿上前问道,“怎么了,跟皇上闹矛盾了吗?”

    “胡说,如今不同往日,谁敢和一国之君闹矛盾。对了,你去找李兴,让他把今儿进宫的老大夫请到我这里来,我想让他号个脉。”我不动声色的对宝儿说道。

    宝儿答应着便往外走去,没多久,便听到李兴的声音,“娘娘,您要请的老先生来了。”我抬眼一看,那老头儿果然就站在李兴身边,李兴对着老头道,“老先生,皇宫不比外头,还不跟娘娘行礼。”

    老头儿听了这话,才行礼道,“给娘娘问安。”我略点点头,道,“起来说话。”

    李兴将老头儿带到,自己便站不住了,道,“娘娘,您跟老先生先聊着,奴才要回去伺候皇上了。”

    “你快回去忙吧,我这里回头打发人送他回去,不劳你操心的。”

    李兴巴不得这一句话,脚底抹油便走了。我看了看宝儿,也笑道,“我和老先生聊聊伤势,你去沏壶茶拿来给老先生喝。”宝儿听了,便下去了,彼时珠儿也到了侧厢房并未回来,我站起身来,走到老头儿身边,低声道,“你好大的胆子,怎么到皇宫来了?”

    老头儿嗤嗤一笑,却是年轻人的声音,我对着他的胡须拧了一把,笑道,“你还是拿这套把戏唬弄人,只是皇宫大内,精明人多着呢,眼睛毒辣的人更多,若是穿帮了,你就吃不了兜着走。”

    岱钦一双眼睛从故意装作的浑浊恢复到清澈,笑道,“不如此,怎么能见到贵妃娘娘?”

    我脸上变得红了起来,低头不语。岱钦自悔失言,笑道,“怎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四爷现在还找不到全国最好的大夫给你看吗?”

    “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我这伤想来是终身都好不了啦,我也没有什么想法了。对了,你真的是无意遇到朱颜血的?”

    岱钦哈哈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山贼或许于人情世故不通,但是她们天生有个本领,那就是特别会与官兵捉迷藏。皇上聪明,不代表他派出去的人也聪明,聪明人都不一定能抓到山贼,更何况是那些傻乎乎的军官?”

    我也忍不住笑道,“你说了这么一大通,无非是想自夸自己聪明绝顶,天下无人能敌罢了。”

    岱钦连连摆手,“哪里有!哪里有!是这样的,自你与四爷一起走了,我便无事可做,本想到处去找找诺敏,不料却在一处破庙撞见了朱颜血及她的几个手下,我知道以四爷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放过朱颜血的,便悄悄地跟着她们,想着什么时候将她抓回去交给四爷处置,没想到没过多久,便听到了四爷渡江进京,登基称帝的消息,心中着实为你们高兴。而朱颜血他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一帮人便开始四处鼠窜,我想着时机已到,便趁机在他们的饮食里下了药,其他那几个人都被我送到了当地官府,而这个朱颜血,我也着实讨厌她得紧,便把她往京城送来,想着给你出气。”

    我笑道,“真是要谢谢你,一直这么记挂我。”

    “不过我想着这婆娘被送进京,顶多关她个两三年,或者是打一顿发落了便罢,没想到倒送了她的性命,心中倒有些不忍起来,不管她做了什么,总也是为了自保,而且也并没有害到你的性命。”岱钦说着,叹了一口气,“看来江山易主,很多人都变了,尤其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

    岱钦这几句对朱棣不软不硬的指责,在我耳朵里,却比在指责我还要让我难受,我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他也是不得已。”

    “成王败寇,这点道理我懂的,你不用跟我解释的。不过我还是要先恭喜你啊,我听那个小太监说,皇上意欲把你奉为高丽公主,然后再风风光光的封为贵妃。看来你这些年,没有为他白熬啊。”岱钦似笑非笑的说着,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我脸上越发发烧,尴尬的气氛瞬间便弥漫了整个屋子,宝儿正好在这时候提了茶吊子进来了,笑道,“老先生,请喝茶。”

    “哎哟哟,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怎么皇宫里的每个姑娘都跟仙女儿似的,真好像我在我们集市上看到的那些字画儿里走出来的一般。”岱钦立刻恢复了老态龙钟,对着宝儿笑道。

    宝儿虽然冷淡,但是没有一个姑娘家不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眼睛也不由得笑成了两枚小月牙,格外的替岱钦斟得满满的。

    岱钦连声道谢,对着我使了个眼色。我笑道,“老先生很是健谈,我与他说话倒挺凑趣儿,今儿中午就留他在我这里吃饭吧,你去吩咐厨房多弄两个小菜。”

    宝儿笑着答应了。如此,房内便又只有我和岱钦二人了。

13.婚礼

    “甚好,甚好,四爷没有辜负我们对他的期望,我想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是一帆平顺了。也不枉我这次冒险进宫来看你一眼。”岱钦看着宝儿的背影,忽然很有感触的说道,“这次我再出宫,咱们只怕就永生无缘再见了。”

    听了他的话,我的伤感也是莫名涌上心头,低下头沉默起来。岱钦朝四面看了看,突然压低声音说道,“皇上心里很是忌讳建文帝那四年历史,听说已经开始找史官修改史册,硬生生的将建文帝四年的统治一笔勾销,而这些都只是明面上的事,还有就是前朝旧臣建文旧部,稍有些不敬之意的,全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或贬或杀,都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在外逃窜的黄子澄和齐泰,没有追拿回来罢了,那两个言官,除了嘴皮子上卖功夫,根本不成气候。”

    “改朝换代,新帝即位,都有这样的一段,这个不怨他。”我害怕岱钦说着说着便会和其他人一样流露出对朱棣的不满,认为朱棣残忍嗜杀,连忙维护道。

    岱钦显然听出了我的维护之意,温和的笑了笑,“比起唐太宗李世民杀兄弑父,武妖后亲手杀子,皇上杀几个罪臣,那算什么。”

    他越是这么说,我心里越发的虚了起来,是以便只是面上带笑,看着他不说话。岱钦不想我继续尴尬,便说道,“你不要多心,我跟你说这么多,是有件事想私下里悄悄告诉你。”

    “哦?什么事?”我搭讪着说道。

    岱钦笑了笑,“其实今天把朱颜血送到四爷面前的时候,我就想当面告诉他了,只是看他对朱颜血的处置不免有些残忍便忍住了,不过我不说,迟早也有人要查到的,现在我悄悄告诉你,要不要告诉他,你自己决定吧。”

    听他这么说,便知是一件正经事了,我竖着耳朵,认真的听着。岱钦对着我看了看,略愣了愣,忽的又低头自嘲的笑了笑,“我在追拿朱颜血的途中,不止只看到这一波四爷想要的人,还有黄子澄,他依旧在招募兵力,仍打着推翻燕贼的旗号……”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个黄子澄,本就和齐泰一般,被朱棣列为靖难的主要矛头,而事实上挑起削藩战争的人也就是他和齐泰这两个书呆子,想来只要落到朱棣手中,下场定然惨烈,岱钦心存仁慈,便没有告诉朱棣,此时告诉我,也是他于世间百态通透,知道黄子澄就算此时能逃脱,将来总有一日要被抓到,而他在外,越是招募兵力,连带着那些被他忽悠着参军准备反叛朱棣的人也一个个的要遭殃,不如现在趁早除了,反而更少纷争。

    “他在哪里?”我想了想,还是问道。

    “山东附近。”

    我长呼一口气,“我会求皇上对他开恩。”

    岱钦只是点点头,并没有搭话,想来对我的承诺并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不是信任我,是不信任朱棣会对黄子澄仁慈。

    宝儿也已经将饭菜端了上来,岱钦笑呵呵的道,“宫中食物果然精致,怨不得所有人都想做皇帝。”

    “你不必嘲讽他了,你知道他如今的皇位并不是他自己真的贪图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我替他斟了一杯酒,带着笑脸,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

    岱钦哈哈笑了出来,“那是俗人的想法了,我认为四爷最最值得羡慕的并不是得到了皇位,而是身边有你这样一个好女人。”说着,将我递过去的酒水一饮而尽。

    岱钦在宫中住了两日,每日只是借着替我看伤的借口来与我闲聊几句,便与我告辞了。朱棣国事繁忙,待他想起这个老头询问我的时候,我告诉他已经打发走了,他若有所思的看着我笑了笑,“那就替你重新找大夫吧。”

    岱钦既然把黄子澄行踪告诉了我,就是在让我转达给朱棣了,他心中也是认为黄子澄不能流落在外,让这个国家继续分裂,让百姓处在战乱的水深火热之中。我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对朱棣说道,“你派出去的锦衣卫御林军们找到了齐泰和黄子澄了吗?”

    “齐泰已经在被带回来的路上了,黄子澄狡诈,还未摸到行踪。”朱棣简略的说道,“怎么好好地问起这个?”

    “齐泰在哪里被捉拿的?”我有些讶异,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

    “墨脱,一个边陲外郡,那厮死不悔改,还在到处招兵买马,搅和得所到之处人民不能安居乐业,还以为要打仗。”朱棣颜色并不好看。

    我一愣,岱钦所料之事果然不假,他们相对于朱允炆来说,绝对算是忠臣义士,只是江山已然易主,还是这样一副死脑筋,便成了国家的祸害了,“是锦衣卫拿回来的?”

    “是,越龙城推荐的纪纲倒是很得力。他自己现在每日便在京城各处喝喝小酒,落得一个自在。”朱棣提到越龙城,又是叹又是笑,“父皇留下的人,只要没跟着允炆胡闹的,都还有些真本事。”

    我也笑了笑,“随他吧,他如今算是参透了官场凶险,你就赏他些银两,够他一辈子喝酒便罢了。”

    朱棣伸手,将我拉到身边,“你好些天都闭口不言,不再与我谈论这些了,怎么今日好好的说起那两个反贼了?”

    我伸出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道,“你呀你呀,还是世面见得少了,这样的锦衣卫就夸人家能干了,齐泰远赴边疆尚且被追回来了,我料着也必是有人告发,要不他们是找不回来的。”

    “咦~奇了,你怎么这样料事如神。听你的口气,你对现在的锦衣卫署并不满意啊?”

    “当然,黄子澄就在山东,拿下铁弦的时候竟都没有把他拿下,听了旁人告密才追回齐泰,这有什么好值得炫耀的?”

    朱棣脸色一变,正了正身子,“你怎么知道黄子澄的行踪?”

    “还是那个赤脚老大夫,这人医术只怕还真的不怎么样,倒是运气一流,不止让他遇见了朱颜血这个女贼,他还无意间遇到了黄子澄呢!只是他大概不知道他遇见的人就是黄子澄,听他口述,那人的样子,所骑的马,所带的手下,就是黄子澄无疑了。”

    朱棣轻轻拍了拍桌子,站起身来,“有这等事?”

    “是啊,看样子黄子澄是和铁弦在山东一起密谋如何继续募兵的事,只是铁弦率先被捕,他立即逃窜了,前去追捕的人没有经验,抓了一个主儿就高兴地不行,哪里还想到继续善后?”我笑了笑道,“你呀,别在我这里坐着了,赶紧先下令派人去追查,要不拖得久了,再蠢笨的书呆子也长了脚,人家会跑。”

    朱棣果然立即便吩咐李兴去给纪纲下密令,让纪纲立即再去一趟山东,势必将黄子澄带回。下完令,才对我笑道,“你为何让那老头儿走了,应该好好赏的。”

    “老先生似乎意不在此,对金银珠宝没有什么兴趣。”我垂首道。

    朱棣有意无意的看了我一眼笑道,“看来不过几天,你们倒成了忘年之交了。”

    我脸上一红,“你莫乱说,在宫里我又没有一个朋友,不过来了个江湖上的人,多说了几句,替你套出了消息,又省下了赏银,你还要怪我吗?”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哎哟,小妹妹,说得这样可怜,我怎么舍得怪你?来,我今日来,并不是跟你闲聊的,可是有正事的。八月中秋是个好日子,我想选在那一天行你的册封大礼,你看可好?”

    我扭过身子,无所谓道,“你选好了就行,你知道我对册封之事并没有什么要求。”

    朱棣撇撇嘴,“真真是只有你了,我还得求着你才能把好东西给你。”

    我搂住他的脖子,“好好好,你待我最好。不是只有你有正经事,我也是有正经事要找你的,今日你不来,我也要追到养心殿去找你的。”

    “怎么听你的语气像是追债?”朱棣宠爱的笑了起来。

    我从他身上起开,理了理他的龙袍,“可不就是追债,你在这里坐着不许躲债走了,我马上就来。”

    朱棣看我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得更是好笑,便侧着头看我到底准备干什么,我走到梳妆台边,将首饰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记得满满的纸递到他面前,他眯着眼睛念了起来,“宅邸一间,傢私一套,仆人二十,金饰一套,玉饰一套,凤冠一顶,新人新妇嫁衣各一套,鸡鸭鱼肉若干……”朱棣念着念着便噗嗤笑了出来,“你这是准备过家家吗?”

    我从他手中抽过纸张,撅着嘴扭过身子佯装生气,“你这人怎么这么善忘呢?”

    朱棣将我扭回来,笑道,“谁善忘了,你是在给三保和宝儿置办婚事是不是?我说你过家家并不是不帮你办啊,而是笑话你忒也小气,我身边一等一的贴身侍卫,幕后谋臣,大内总管,婚事就办得这么潦草吗?”

14.重游秦淮

    我将纸塞回他手里,笑道,“你嫌我小气,我不办了不办了,你自己办去吧。”朱棣笑着将纸放到桌子上,“你还是照办,不过也不能叫他们两个只承你的人情,只要是替他们置办的东西,全都多加一份,算是我的。”

    我咬着嘴唇笑道,“你倒是会卖乖,放心,我会告诉他们,全都是你的意思。”

    朱棣点头,“就等你这句话。”

    三保和宝儿的婚礼定在八月初三,虽然两人的父母都不在了,但是经历这么多风风雨雨才在一起的两个人,总是愿意特别的珍惜对方一些,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三保一项也不愿委屈宝儿,全都做到了。

    初二晚上,我这间小殿已经喜气洋洋,都出泛着红光----红色的喜缦,红色的蜡烛,桌子上更是用红布垫着的盛了各宫送来的礼物的盘子。因我想让宝儿体面些,便不让她从偏房出去,这一晚把她接到了我的卧房,珠儿进来替她沐浴。

    “这木桶里是艾草和铜钱,艾草沐浴寓意身心洁净与神祈福,而里头的铜钱则是寓意多财多福,快下水吧。”珠儿满脸笑意,对着宝儿说道。

    宝儿羞答答的脱了衣衫,泡进水里,笑道,“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伺候呢。”

    珠儿贫嘴道,“好了,少奶奶,嫁到郑大人家里,只怕几十个下人一起伺候你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宝儿从木桶里往外抄出水洒到珠儿身上,咬牙切齿道,“从前那么小气吧啦的性子,如今嫁了人也学着贫嘴贱舌的取笑人了,你每每出宫回家的时候,可也是几十个下人伺候着你和姑爷呢?”

    珠儿咯咯咯的笑着,“不说你不说你,明儿你做新娘子,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我看着她们俩情同姐妹的闹着,心里也很高兴,从梳妆台里找出一枚小小的玉疙瘩,也扔进木桶里,打了个哈欠道,“你们俩慢慢闹吧,我可要睡觉了。今儿我把床让给你,我和珠儿就在外间的厢屋里睡了。”

    宝儿急道,“这怎么行,让我睡在大屋就已经是僭越了,还要我鸠占鹊巢连娘娘的床也占了,皇上知道了要怪罪的。”

    “咱们现在三个人,三条舌头,你不说,我不说,珠儿只会窝里横,除了宫门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谁会知道你今晚睡了我的床?”说着我便往外间走去,宝儿因身上没穿衣服,也不敢来拉我,只得任由我出去了。第二日一早,后宫中的妃嫔并宫人都来道喜祝贺,徐云华并没有来,只是派了自己宫内一个掌事女官送来了一份贺礼,说了几句道贺的话便离开了。

    因为这是后宫,三保并不能进来接亲,便先由一乘红色小轿将宝儿送到角门,再由三保来的大轿接走,而我宫里各式各样的礼品,也由人用挑子一挑一挑的挑了出去,一路由人观看,而宫内许多女人或是与宝儿交好,或是看着朱棣的面子,也都随着我一起乘轿往三保的新宅赶去。到了新房,那更是一派热闹景象,这里可不像后宫只有女眷,三保为人和善,多年来积攒了很多人脉,今日他大喜,来喝喜酒的人就不必说了,几乎挤满了整个大厅。女眷全都被安排在内院,侍奉着茶点和酒菜。朱棣直到两人行大礼之时才来,直到此时,众人才真正领略到这对夫妇的面子有多大,一场婚礼集结了众多嫔妃和皇帝亲自前来,可谓盛大,更多人开始对三保刮目相看,再也不敢小瞧他。

    席上朱棣对我使了个眼色,果不其然,他不过略喝了两杯酒,便借口国事繁忙要回宫,我连忙悄悄地也退席了,待走出来,李兴已经在等我,他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带帽斗篷,一看便知是朱棣寻常用的,我接过手,披到身上又把脸面蒙住,才笑道,“你可真是仔细,怪不得皇上看重你。”

    李兴弓着腰笑道,“娘娘谬赞了,奴才伺候皇上,着都是分内之事,只是想着娘娘不便抛头露面,还是小心为妙。”

    “你想得很周到。”我笑着跟他一同走了几步,却见一乘很是普通的马车,李兴笑道,“娘娘,皇上就在轿内,您也上去吧。”

    我点点头,掀开车帘,里头已经伸出一只手接着我了,我低头忍住笑意,才拉住那只手,借着他的力道上去了,朱棣已经换了一身寻常的衣服,正坐在里面对我笑着。

    “你既是要回宫办事,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换了一身衣服呢?”我摸着他身上的绸衣,依偎到他怀里笑道。

    朱棣将窝头上的帽子捋了下去,用手指作梳子理着我额前的刘海,“如果是回宫,干嘛巴巴的喊上你,你的丫头出嫁,你可不得在那主持着。”

    “不回宫?!”我睁大眼睛看着他。

    “真没想到会有今天,连我出个宫都要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极力避着那些长舌头的言官。”朱棣叹了一口气道。

    我知道朱棣这是想到处逛逛了,便问道,“哈哈哈,这叫风水轮流转,有得必有失。你既然沾着三保的光出来了,准备带我去哪里玩好玩的?”

    “随便走走吧,你伸头看看,哪里好玩咱们就在哪里停下。”

    “深得我心。”我赞许的看了看朱棣。朱棣情难自禁,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在我额上吻了吻,我没有他那么斯文,索性咬上了他的嘴唇……

    车外已略有秋意,而车内却春光旖旎。

    若说游玩,那一定是秦淮河畔最是有趣,这里晚间歌舞升平流光溢彩,青楼洞开,而白日里,更是有各式各样的货郎挑子前来,在这里卖胭脂水粉、钗环珠玉,各色小吃美食也比比皆是。刚经过路口,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糯米糖藕的香味儿,不由得捂着咕噜噜乱叫的肚子舔了舔嘴唇。朱棣看我发馋的样子,笑道,“宫里那么多御厨,什么珍馐没吃过,怎么到了外头倒馋了起来?”

    “你不知道,我从小便爱吃那糖藕,前几年在花满楼的时候也是时常吩咐人出来买了回去大家一起吃。这一算倒有四五年没吃过了,你说馋不馋?再说了,我在席上坐得好好的,正等着人家上菜,想尝尝三保请的什么好厨子的手艺,你偏要把人家拉出来遛弯儿,遛弯儿还不让吃饱吗?”

    朱棣一面笑,一面伸头喊李兴停下,“你说了这么多理由,我倒是不能不停下去给你买两块了。”

    说着,便自己下了马车,从李兴手里接过一锭银子,往小摊走去。我实在憋得慌,一打开车门,便觉得外面热闹非凡,也跟着跳下了车,往朱棣背后追去,他见我还是下来了,只得摇摇头,把我牵到身边,买了两节藕,用油纸包了递给我。我一边吃,一边笑眯了眼睛。

    “有那么好吃吗?”朱棣看着我的样子,有些郁闷的问道。

    我将糖藕递到他面前,“不信你尝尝。”

    朱棣面上尴尬,往四周到处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才迅速的咬了一口,抿在嘴里慢慢的嚼着,看着他的样子,我差点笑弯了腰,“大男人,吃个糖藕还要这么矫情!”

    “废话,男子在外,大吃打嚼成何体统?”朱棣尴尬道。

    我继续啃着藕,嘟囔道,“那女子大吃大嚼就成体统啦?你看我不都在吃?”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是放养的雀儿,管不着了,哪里还有体统?”

    我被他一阵酸,不愿理他,往一边的胭脂摊子上看去,朱棣只得紧紧了跟了上来,李兴见我们并没有回去的意思,只得将马车停在一边,也跟了过来。

    “这些胭脂都是庸脂俗粉,那些烟花女子用的,宫里有上好的宫制胭脂水粉,你还瞧得上这些吗?”朱棣在我耳边低声说道。

    我笑着低声道,“你瞧瞧你,如今哪里像个皇帝,简直像个管家婆。”

    朱棣不便在车水马龙之中治我,只得按捺着不发作,看着他看不惯又干不掉我的样子,我简直觉得他此刻是全天下最可爱的人。

    “既然已经下来,索性陪你好好逛逛。”朱棣将我的帽子重新戴上,牵着我往前走去,秦淮河畔的青楼虽说很多艳妓是卖艺不卖身的,但是终究还是做皮肉生意的居多,是以晚间热闹,白天反而冷清,好些家干脆白天闭着门,门口都被小摊贩占了。走到一家朱红色的青楼门口,忽见门户大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往外探着头,几个龟奴手持棍棒站在门口,与整条街都格格不入。

    我不禁对朱棣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朱棣皱眉不屑道,“无非是嫖客不付钱,龟奴们不放人罢了。”

    我正准备点头,却听到里头有咒骂声夹杂着女子的哭泣,“哭什么哭!天天哭丧着脸,客人是来寻开心的,谁要天天看你愁眉苦脸?!”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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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血染江山,江山如画,不及卿眼角眉梢一颦一笑。
指尖韶华,韶华白头,愿君王岁月峥嵘一生一世。
“赫连漪,赫连……漪,赫……涟漪,本王该如何称呼你?你就像一道涟漪,散到本王心里了,越是动弹波及越远,难道本王要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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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妃嫔早殇活剐三千宫女,就连死后也要带走十六位年轻后妃生殉……
世人只道他狼子野心,贪得无厌。却无人知道那掠夺只为守护一人,更无人知道那十六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各个都像极了一人,或眉眼,或唇鼻,抑或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他就像收集标本一样,带着这些女人进入坟墓,至死不休,死不瞑目,永远不知亲自为他修建陵墓的那人究竟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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