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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6.野炊

    朱棣的眼神带着血丝,像一头困兽失去了逃生的希望一样,有些无力的看着我,“你认为是允炆,对不对?”

    他已经跟我问了两遍,我不忍告诉他确实如此。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新储的位置朱棣当之无愧。可是再多资格终究抵不上朱元璋一时心欢喜。

    朱棣终于低下头,“本王知道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他现在显得既憔悴又颓废,好像一个被人抢了最心爱的东西的小孩一般,甚至是……无助。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王爷,您别灰心。”

    朱棣抬头苦涩一笑,“本王何必灰心,本来就跟本王没有什么关系。”他说完这句话,缓缓踱步走到窗前,萧索的看着满地落英,久久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寂静的仿佛只能听到我们二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良久,我走到他身畔,轻声说道,“王爷,大事晚成。现在不是时机。”他转眸看我,“大事?本王只想回到北平,好好替父皇守好江山,别的……别的都是落花流水,算了吧。”

    朱元璋越来越不掩饰自己对长孙的喜爱,有时候甚至会把这个刚及弱冠之龄的少年,直接带到龙椅之侧,让其听政,美其名曰自己年事渐高,需要至亲看顾陪伴。

    稍微有点眼色的大臣们,也都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味道,开始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也着手准备下一波拍马逢迎。

    朱棣虽说要回北平,却一直耽搁着,直到九月,朱元璋颁下圣旨,正式立储,宣布朱允炆为皇太孙,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任人。

    其实伤感的人不止朱棣一个,宁王赵王等也时常来燕王府小聚,一般都是酒醉而归,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哥儿几个没着也就算了,四哥呼声最高,为何父皇如此糊涂!”

    每每说到此处,朱棣变灰立刻喝住,让大家只是沟通兄弟友情,多多喝酒就是。

    朱元璋也知道儿子们没有一个服气的,索性直接不搭理他们了,每天除了上朝,只带着朱允炆看奏折。众人也是有气没处撒,有冤没处诉。

    九月底,燕王府一行人收拾包裹,启程回北平。与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徐辉祖坚持随行送一送姐姐,朱棣谅解他们姐弟情深,也就答应了。

    有了徐辉祖的旅途,变得热闹非凡。朱玉英朱玉贤因为舅舅在,每天都活蹦乱跳。几个世子也都很喜欢与徐辉祖亲近。倒是见到朱棣,好像避猫鼠似的。

    徐辉祖风度翩翩,形容俊秀,又满嘴抹蜜,十分会夸赞人,丫鬟仆妇们都喜欢跟他说上两句。我一直默默的躲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从不踏出半步见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我们正经过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当中午,大家的五脏庙都空了。徐辉祖跳下马,对大家说道,“看来这附近都没有人家了,今日天气颇好,不如我们自己生活野炊可好?”

    大人们尚未答话,孩子们已经先就蹦了起来,“好啊好啊!怎么野炊?!舅舅快教我们!”

    于是乎,我们一行人全部下了马车,找了一块阴凉平坦之地,用布块铺出好几块地方,燕王与王妃子女一块,大丫鬟们与嬷嬷们一块,三保与几个侍卫一块,我则与几个小丫头们一块。

    下人虽多,终究是燕王府的下人们,在王府中怎么也是娇生惯养,从未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准备着野炊。一时间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全都扑了出来。路上带着干粮与水,一会功夫便炊烟阵阵。

    徐辉祖笑道,“饭食是有了,可惜没有菜肴,咱们今日既然以天帷幕,以地为席,就豪迈一次,男人们跟我一起去打猎,咱们带些野味回来,怎么样?”

    徐辉祖这话一出,侍卫们又蠢蠢欲动了。更有人起哄道,“要说打猎,咱们王爷称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不如王爷与徐公子各带一队,看看等会回来,谁带回来的野味儿多,怎么样?”

    这一下子,连着小丫头们都起哄起来。朱棣沉寂许久,今日见大家如此热情高涨,情绪似乎也好起来,温和的说道,“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辉祖说得好。”

    在场的男丁们,一个个划好队伍,牵来马分成两队,各自站在徐辉祖和朱棣身后整装待发。马三保并未前去,悄悄猫到我身边,捂嘴轻笑,“徐大舅子真是个热闹人。”

    我白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看他这几天还算老实,并没来骚扰你。不过徐辉祖看起来并不像是闹事的人,那次为何对你那样,我也很纳闷。”

    三保一本正经,我想起那日情景,终究还是女孩子家,觉得十分羞赧,“徐公子这一路跟着咱们,真的是为了送王妃一番吗?”

    “我也不清楚呢,这几天我天天都观察着,并未见徐公子与王妃说多少话啊。”三保面带疑云,转头笑道,“倒是天天和小丫头们打成一片,心甘情愿附小做低,端茶递水不在话下。徐将军当年骁勇如斯,如何养了这样一个风花雪月的儿子。”

    我啧啧嘴,

    “三保,你可不是嚼舌根的人,怎么跟我说这么许多无用的话?”

    三保连忙住嘴,“我最近也是不积口德,尽积口业了。他们去打猎,你想不想去耍耍?”

    “我又不会打猎。”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哎呀,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跟别人争风头,所以我都懒得跟他们一起去。来来,咱们也组个小队,咱们打的自己吃,怎么样?也不沾他们的光,也不要他们占咱们的便宜。”

    “真的?”我拍手叫好,“这个可以!我箭术不错呢,只是我不会骑马。”

    “你居然还会箭术?那太好了,我们一个骑马,一个涉猎,绝妙组合啊!”三保不由分说,已经牵来一匹高头大马,笑道,“快,乘着没人注意,上去!”

    我踩着脚踏一举上马,三保也矫健的跃了上来,一瞬间我们就钻进了树林子里。

    三保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赶马车的马仔,我也从未见过他展示骑术,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他把马儿骑得风驰电掣,而我却并不怕。他在身后,我也觉得十分安心,是和朱棣带来的那种不一样的安心。好像只要和三保在一起,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慢慢悠悠的心平气和的跟你说清楚,最后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林子刚才大概是已经被前面的两队人马一番洗劫,猎物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三保缓下步伐,“看来咱们要往里面去去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好打的。”

    于是我俩越骑越往里,渐渐地到了腹地,连阳光都被厚厚的参天树叶挡住了,阴森森的。突然,一直小兔子越过,三保伸出食指在唇边嘘道,“神箭手,到你了!”

    我拉开弓,瞄准那正在一棵树边抓耳挠腮的兔子。一箭射出,那兔子正中下怀,踉跄几步便倒在地上。

    三保拍手叫好,“真真没瞧出来啊!女孩子们见到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别说射杀了,不是都是疼都疼不过来吗?你当真一箭就要了人家的命啊!”

    我不以为然的笑了,姐姐我在锦衣卫署里杀过的生还少了,只怕杀的人说出来都要叫你害怕,一只兔子算什么。“装什么装,咱们天天吃的肉还少了。”

    说着,我就跳下马背,往兔子那边走去。

    捡起兔子,我便转身朝马三保走过来,手上还举着兔子,对着三保笑道,“三保,你看,这只兔子多肥……”

    我还没说完,就看到三保的脸色渐渐变作惊恐,脸色刷白。好像看到了极其惊恐的事物一般。我正准备问怎么了,三保就连忙摆手。我这才意识到身后有危险,还是极其恐怖的危险。

    虽说三保已经暗示我不要回头,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回了头。这一回头我一下自己就被吓得丢了魂。

    刚刚树下兔子站立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那老虎微微扭头,张开血盆大口,似乎在对我示威。

    我两腿登时吓得发软。那老虎此时应该还在想着怎么对眼前的美食下手,也在观望,并未往我这边走来。

    那片地上也还有些兔子留下的血腥,它低头嗅了嗅,发出低低的吼声。我一步一步的往回挪动,突然,那老虎像是发现了我的动作一般,伸出爪子打了个腥气的哈欠,往我这边走来。

    我知道此时绝对不可惊慌,迅速的转动脑子想着对策。那老虎也越来越靠近了我,我伸手将手中的兔子一把扔了过去,转身三步化作两步往三保的马儿狂奔。眼见这个我就要拉到三保的手,老虎突然发怒,大吼一身,往我们这边狂奔了过来,马儿受惊,惊嘶一声,拔腿便跑了。

77.斗虎

    这下我可直接抓了瞎,马三保大声的呵斥着受惊的马,那马却还是没命的奔了起来。马儿越跑,老虎越追!

    我已经感受到自己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我一瞬间脑子里只有躲闪的心思。我一个打滚,几乎从虎爪底下钻出,滚到一棵树旁,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就攀着树丫往上爬去。眨眼功夫我就攀到了树腰正中,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松手掉下!那老虎竟然也攀着树枝虎虎生威的爬了上来。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以前爹爹跟我说的,“老虎是猫的徒弟,猫一早就识破了老虎的野心,所以教它功夫的时候,留了一手,没有教它怎么爬树。”

    这老虎爬的这么顺手,谁跟我说的老虎不会爬树!往上去,那树枝已经越来越细,好在下面那一段树枝光滑,老虎身子太重,它一边爬一边掉,与我掉开了一段距离。

    我急的满身是汗,身上的裙裾也显得多余起来,我勾下身子一把将裙摆撕了,再往四周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冠庞大,枝桠粗壮,距离大概是我能跳过去的。想着被人营救几乎是不可能的,三保的马儿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就是他想回来救我,他的马也不敢回来。他赤手空拳的回来,也无疑是送死。

    下面的老虎两爪不停的挠着树干,不时生气的低吼着,那树干眼看着就要被挠空了,只怕我在上方会掉落下去成为它的美食。

    这棵树一刻都不能停留,我咬咬牙,摔死总比活生生吃了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到了大树之上。老虎见我逃脱,生气的龇牙咧嘴,慢慢的从那棵小树上下去,又往我这边爬上来。

    忽的,我听到一声口哨声杂着马嘶。老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徐辉祖骑着一匹红头马在不远处,要不是他一直拉着马缰控制着马,那马是他一路骑过来的,应该是非常认主人的,不像马三保那匹马随便拉来的,一受惊就乱跑。

    我抱着树干,嘶哑着嗓子喊道,“徐公子快走!别管我。”

    徐辉祖并未搭理我,挥着马鞭在我们这树下绕着圈跑了起来,老虎受到挑衅,也不管树上的我了,蹭的一下跳了下去追着徐辉祖一人一马跑了起来。

    只不过两三下,徐辉祖的马屁股就挨了一挠惨叫起来,扬起了两个前蹄,只一瞬间,徐辉祖就要摔落下来,那马儿也是知道命在旦夕,没命的摆脱了老虎,狂奔起来。但是老虎已经见了血腥,完全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也没命的追了起来,徐辉祖的面目我看不清,但是我知道他快顶不住了。我猛然想起背上还有弓箭,连忙掏了出来,对着虎头瞄准。

    当年训练我的时候,因为我是女孩儿,拿刀使剑的会在气力上输给很多男人,所以爹爹教我最多的弓箭飞镖之类的或小巧或省力气的武器。是以我的箭术非常好。

    饶是我有百步穿杨的本领,那老虎也是矫捷异常,我一箭本来是对着它的眼睛,却刺到它的耳蜗之中,吃痛的老虎愤怒异常,猛地转头寻找攻击它的敌人,发现是我,只一瞬间就扑到了树下,蹭蹭的往上爬。

    我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掏出第二支箭,因为此时离它非常近,一箭中的,老虎的眼睛顿时鲜血横流。

    老虎又气又急的跳下树,又是吼又是叫。徐辉祖却又骑着马过来了。他喊道,“你有几只箭!”

    我回头看了下,“只有三支了!”

    “射它另一只眼和耳蜗!”徐辉祖喊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没有想要硬拼,是想把老虎的两只招子和耳朵都废了,然后再逃跑。

    我又掏出一支箭,有些紧张,一箭出去,却什么也没有中,那老虎也知道我的箭厉害,不敢往我这边靠近。我恨得在树上一拍,三根宝贵的箭就这样被我浪费了一支。

    徐辉祖也有些着急,不过只能鼓励,“没关系,再来!”

    我舔舔嘴唇,再掏一根,狠狠的射向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那一只眼睛再次射中!两只眼睛都被废了的老虎像是发疯了一样,疯狂的往我这树上爬了上来,不要命的要报复!

    徐辉祖也没有料到会这样,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我也一时间慌了手脚,对着树下喊道,“现在怎么办!”

    徐辉祖在原地大喊大叫,想要吸引老虎的注意,没想到这老虎此时一心把我恨到了骨子里,完全不理会徐辉祖,只想着把我撕了。看着它恼羞成怒,怒往上爬,两眼往外流着鲜血,又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要不是此时命最重要,只怕我真的要腿软掉落在地!

    我战战兢兢的掏出最后一支箭,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支箭上,对着老虎的而我狠狠的射去!我也看不清究竟有没有射中,只听得徐辉祖大喊一声“跳!”

    往下一看,他已经连人带马奔了过来,此时我也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不偏不倚掉落在他马背之上,他挥鞭便赶着马跑了起来。

    老虎眼耳受伤,四肢却依旧矫健,凭着感觉便也从树上跃下,朝着我们这边追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眼看着老虎已经追上,爪子都快碰到我的后背。我此时只想,反正也是活不下来,这个徐辉祖算是仗义,帮我这么许久,我也不能拖累他,便推了徐辉祖一把,说道,“快跑!”

    便往身后跳下,闭上眼睛,等待着受死。果然胸口被狠狠一抓,痛彻心扉。正等着下一个攻击,没想到只听得一声虎鸣,身上那股爪子的力道就渐渐松了,睁眼一看,只见朱棣和三保一人一骑,全都追了过来。朱棣一箭射中虎心,饶是如此,这老虎皮实在太厚,这一箭对它实在不算什么致命的伤。

    三保扬臂,手上是一卷粗绳,对着老虎脖子抛去。老虎脖子一被套中,他就和朱棣二人一人拉着绳子一边,将老虎拖到一棵参天巨树边上,再一人一边带着绳子绕圈,不过眨眼功夫,老虎便被绳子死死绕上几道,虽是挣扎,终究是被暂时制住了。

    朱棣瞅着这个功夫,跃下马背,刺出长剑,对着那一身厚皮的老虎连刺几剑,剑剑穿身。那老虎瞬间就满身血污,一开始还是怒吼,没一会工夫就只剩下喘粗气的功夫了。

    徐辉祖已经饶了回来,跳到我身边,看着我满胸口的血水,吃惊不小,“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摇摇头,“不碍事。”

    此时朱棣和三保也都赶了过来,朱棣皱眉,不容分说的将我搂了过去,说道,“你们都转身。”

    三保肯定是听主子的,徐辉祖迟疑一下,迫于朱棣的淫威也转过身去,朱棣一把将我胸口的衣服撕开,眉头拧得更紧,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块,将血污擦干。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上有个血窟窿,本来还没有那么害怕,这一下子就觉得虚弱,头晕目眩起来。

    朱棣将随身携带的药全部倒了上来,将自己内衣上扯下干净的一块,将我的伤口包扎起来,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如此一番,他已经裸露上身,露出肌肉匀称的身材。

    要不是我浑身疼得厉害,只怕我还要咽一口口水。

    不过朱棣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将我拾掇好,就打横将我抱起,跳上他的马背,只回头对马三保说了一句,“回去带大伙进城找我。”

    说着他就带着我先往城内赶去。

    我一路上迷迷糊糊的,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只有胸口的痛苦传过来是清晰的。可能我有时候会发出不自觉的呓语和呻吟。这个时候朱棣会轻声哄我,“别怕,马上就有大夫了。”

    我仰躺在他怀里,那种久违的安心又再次袭来。我有些糊涂的问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朱棣垂下首看了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瞎说什么,本王下令不许你死。”

    苍茫的蓝天下便是他的轮廓,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我想闭眼的时候,却总能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唤我名字,“赫连漪!不许睡,马上就有大夫了,撑一会。”

    我却笑了起来,“我叫安采文呢……”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舒适松软的大床上,身上全是干净的衣服,只觉得满口饥渴,抬眼一看,只见朱棣就坐在床边打盹,我还没动一下,他就惊醒,见到我醒了,他满脸惊喜,“你醒了?”

78.同床

    我的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把昏倒前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啊,我们在哪里?”

    朱棣见我真的清醒,脸上的惊喜已经褪去了,淡淡的说道,“客栈。”

    “客栈?”我听到我们在客栈,要不是胸口太疼,只怕我就要坐了起来,“怎么在客栈?”

    “那你以为在哪里?”朱棣不再理我,端了一杯水过来,将我的脖子抬了起来,“喝掉。”

    我就呼呼地把那一杯水喝掉,抬头一看,朱棣的眼睛里居然还是血红色的,我心中一动,咽了一口口水,“王爷,我睡了几天?”

    朱棣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波澜,“三天。”

    “您不会是……”我正想问朱棣是不是看着我已经三天没睡了,他没有等我说完就回了我两个字,“不是。”就推门出去了。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说话。不过躺了三天没有吃饭,这会子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伤口的疼痛也在麻木过后渐渐袭来,我觉得浑身都不好受起来,甚至辗转呻吟,忍不住痛苦之声。

    只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根本无处诉说。想想若是朱棣还在这里,只怕我也不敢吩咐他做什么,也就不再怨恨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正在我难受之间,门突然又被推开,只见朱棣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他进来之后,端了一把椅子到窗边,将食盒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我的床头,这才打开食盒,我顿时闻到一股香气。不由得馋得咽了一口口水。这个小动作也没有逃过朱棣的眼睛,他歪了歪嘴角,笑道,“这么馋?”

    我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点儿饿。”

    朱棣将两个大枕头放到我的背后,将我撑着坐起来,自己还搭了一根胳膊在我后背,用另一只手一勺一勺的舀着小米粥喂我。

    “你现在伤口还没好,大鱼大肉是没希望了,忍些天吧,吃了会发的。小米粥多喝点对身体好。”

    我突然十分感动,别说是在明朝,就是现代,除了爸妈好像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细心这样周到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是朱棣?他难道不是冷血无情残酷高傲的帝王吗?

    一个病弱的人,对自己身体的敏感度会降低,任由别人摆布。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整个人都瘫在朱棣的怀里,像个提线木偶,他让我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

    一碗粥下肚,我也差不多饱了,胸口隐隐作痛,朱棣见我额头渗出冷汗,轻声说道,“你要忍一会,刚吃完东西就躺下不好,坐一会再躺。”

    我点点头,温顺的像只猫。

    没多久,屋外有人敲门,朱棣喊了一声“进来”,那人便应声进来。只见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拎着一个箱子,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朱棣见到,略微点头,“何大夫,您来了?”

    难得见他这样和气带人,那大夫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未行礼,走到我身边,对着我的面色观察一番,又从朱棣手中接过我的手腕,把脉之后,沉吟良久,微笑道,“王四爷,贵夫人身体好多啦,已经不再危险了。这条命可也真算是捡回来了。”

    我不明所以,王四爷……贵夫人……我迷茫的看向朱棣,朱棣并未搭理我,十分谦逊的对大夫问道,“那内子何时能够好起来?”

    “只怕至少也得个把月才能下床。这可当真是虎口脱险,能保命就不错啦,饶是如此,今后身体肯定也要大不如前,要注意保养啊。”大夫捋了一把胡须,笑道,“不过王四爷这样细心,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夫人的。我这厢给你们留点药,也就没有什么啦,每天按时内服外用,很快就会好起来。”

    朱棣点头,“这几日辛苦您了。”

    大夫笑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出诊三天,王四爷给的价钱已经是平时的十倍不止了,何来辛苦之说。”

    朱棣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的看着大夫留下的药材和药单。大夫十分识趣的告辞了。

    我这才忍不住巴拉巴拉的问了起来,“这大夫就住在这里?”

    “你这几天情况都不好,没有大夫怎么行。”朱棣依旧认真的看着药单,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三保和王妃,还有徐公子他们呢?”我问道。

    “他们昨天到的行府。不过你不用操心这个。”朱棣冷冰冰的答道,他看完药单,表示满意,将药单放下,也将我放平,“你先躺会儿吧。”

    这个房间拉着厚厚的帘子,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我也不分黑白,“王爷……”

    见我小心翼翼的喊他,他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胆战心惊的问道,生怕他会一怒之下丢下我不管。

    “天已经黑了。”朱棣叹了一口气,柔声答道。

    “哦。”

    我终于闭上嘴,不敢再问他什么。可惜我是睡了整整三天的人,这样一下子醒来,哪里还能那么快入睡,身体又疼,不能翻身,只想着和人多说几句话,是以便总是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朱棣本来是坐在床头,将身子斜斜倚在床靠上,微微闭着眼睛,听见我的声音,张开眼睛,问道,“怎么了,难受吗?”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不睡觉?”朱棣像是父亲跟小孩子说话一样,轻柔而又平和。

    “王爷……您是不是累了?”看他疲惫的模样,我有些心疼的问道。

    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言累的,没想到他很快就点点头,“是有点累。”

    “那您回自己房间睡觉啊。”我着急的说道。

    朱棣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你这么昏迷三天,谁敢把你一个人丢下,本王只好跟掌柜的谎称咱们是夫妻,只要了一间屋子。现在要是再去要一间房,于你名声不好。”

    朱棣简短的解释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大夫唤他王四爷,唤我夫人。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掩藏自己是燕王的身份呢。不过这样一想,我一个重伤之人霸占着这张床三天,再加上朱棣现在这满眼血丝的疲惫样,只怕他真的是有三天没有闭眼了。

    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您别靠着床了,我往里面挪挪,您将就着囫囵躺一下吧。都是我害了您。”

    朱棣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见我已经往里面艰难的挪着身子,只好伸手,助我往里,然后慢吞吞的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本来觉得就是搭伙睡觉,可是他躺下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感觉都变了。我明明白白的认识到,这是一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种气息,那种心跳,那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和温度,全都让我浑身的血脉沸腾起来。就连身上的痛楚也都飘到了脑后。

    朱棣大概是太累太累了,只没躺了一会功夫,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我悄悄地侧过脸去看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和平时的遥不可及完全不一样,好像触手可得,可是又美得那么不真实。

    他整个人是睡在边上的,身上除了衣服,一寸被子都没有,已值初秋,我怕他受凉,便想着将被角分他一些,便哼哧哼哧的将被子往他身上扯。没想到他警醒至此,一下子就醒了,“怎么了,你哪里不好?”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看您没有被子,怕您着凉……”

    朱棣听了我的话,迟疑了一下,将被子扯了一些盖到身上,闭上眼睛,低声呓语,“本王太累了,听不见你说话,你要是口渴或是不舒服,你就摇摇我……”

    “好的王爷。不……王爷您放心睡……”我说完这番话,却并未得到他半分回应,再一看,他已经又睡熟了。

    他这几天到底是多么辛苦!

    我心中升起一阵内疚,却难以言表。朱棣,朱棣,躺在我身边的人竟是朱棣!我们也算是放浪形骸了。虽说我们什么不轨的行为都没有,但是这样同榻而眠,同褥而卧……古往今来,难道不是都只是夫妇的特权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王妃徐云华每次看到朱棣的眼神,那种眼神,只怕是只有跟他这样相拥一床被褥之后才会有那样的柔软!可是我……我这样,终究瞎想什么呢。

    一时间,我居然对徐云华有丝丝的嫉妒。她可以天天和朱棣这样相处,不论何人在场,她都能用那种眼神去爱抚她的夫君。因为朱棣是她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暗骂自己几句,“你在瞎想什么!人家不过是怜你受伤,对你一番照拂罢了。”

79.较量

    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伤口的痛楚又开始清晰起来,越发的睡不着了。半夜,朱棣突然醒来,黑暗中见我瞪着一双大眼,有些奇道,“你到现在都没睡?是不是伤口痛?本王睡得太死了。”

    他的语气中有些自责,我轻笑道,“王爷多心了,赫连真的是睡得太久了,没了瞌睡。”

    朱棣坐起身来,点了一根蜡烛端到床边。“既然你睡不着,那本王陪你聊聊天。”

    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伤口,变成了一声“嘶~~”,朱棣摇摇头,“你这是自讨苦吃。”

    我捂着嘴笑道,“王爷您这样让我响起了一个词儿。”

    “什么词儿?”朱棣看着有些神叨叨的我,皱眉。

    “秉烛夜谈。”说出来之后我更忍不住笑。

    朱棣听了也是没扛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看来你是真好了,都会说笑话了。”

    这一夜朱棣就听着我闲聊瞎扯,偶尔应我两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亮了,天亮之后,我反而困意来袭,越来越疲倦,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朱棣,而是三保!我看着笑容可掬的三保,迷迷糊糊的问道,“三保,王爷呢?”

    “王爷今天一早去行府啦。你好些了没?”

    我点点头,“好多着呢。这几天你们都在哪里?”

    三保娓娓道来。

    那天我和三保打了兔子遇到老虎以后,三保的马儿受惊,一溜烟跑了,三保怎么也控制不住发癫的马,一边又担心我,心中只想,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正当他制服马匹的时候,朱棣从一旁略过,便问三保是怎么回事。三保火急火燎的如是说,赫连漪在树林中被老虎吃了!朱棣二话没说,扭头便往三保指的方向奔去,三保也一边赶着那该死的马儿追上,待到他们赶到,就看到我坐在徐辉祖的马背上被老虎撕下来的那一瞬间,便用绳阵结果了老虎。

    那地方没有人烟,朱棣吩咐三保带家眷人马随后慢慢赶路,自己便带着我赶到最近的城中给我请了大夫,当时好几个大夫都说回力无天了,朱棣气愤将他们全都赶走,从掌柜的口中得知本城有个最好的大夫,不过隐居山外,医术精良只是异常贪恋钱财,朱棣听了立刻便找到那个大夫,直接出了十倍的出诊价钱将他请到客栈为我医治,那大夫也是艺高人胆大,接了这一单认命生意,竭力抢救一番,饶是如此,依旧是给了朱棣一句话,“治得病治不得命,一切看造化了。”

    朱棣听了这话,便寸步不敢离身的守在我身边,就连前日王妃他们的大部队进城了,朱棣也没有抽身回去,还是三保过来看了看我。直到昨晚我醒转了,朱棣今早才敢在我睡着以后赶了回去,还立刻着三保过来看顾我。

    这些事情其实我心中大概也有算计,猜到大半,只是如今三保一字一句的告诉我,我心中还是感动万分。突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咯噔一下!这事要是不确定,只怕等不到我伤口养好,朱棣就要将他一手从虎口夺下的我立刻再送回去。

    徐辉祖当日在场,完完整整的见识了我的所有功夫!而且当时我是逃命,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一点都没有掩饰!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我绝不是王府里的琴师那么简单!朱棣乃是他的亲姐夫,他为了自己的姐姐,肯定会和朱棣说的!我惊出一身冷汗,打断喋喋不休依旧在说“真没想到我和王爷赶回去后还能见到你是活的”的马三保,“三保三保!”

    三保见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终于停了下来,“怎么了?”

    “徐公子呢?当日你走了以后多亏徐公子搭救,要不我就命丧虎口了。”我心虚的问道。

    “徐公子啊?他也受了点小伤,王妃这两天忙着照顾他呢。”马三保奇怪道,“对了,那天徐公子怎么赶到了,他是如何救你的?”

    我的心已经全然飞到了行府里的徐辉祖身上,他要是说漏半个字,我……我就万劫不复了!

    “三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三保摇摇头笑道,“王爷说了,您这身子来回搬动不得,就把这客栈包下来给你养伤了。你放心,过两天就安排王妃她们先启程回北平,我们留下来照顾你。”

    “你们……”

    “王爷说他还有些事办,也暂时不走。”

    “三保,你能不能让徐公子抽空来我这里一趟,救命之恩,我想道一声谢。”我嗫嚅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此时我心中已经做好打算,若是徐辉祖已然说了出去,那我这几天就飞鸽传书越龙城,叫他过来接应我来个一走了之,若是徐辉祖还没说出去,怎么我也得把他诓住。

    三保迟疑一下,“倒是可以,只是他也有伤,不知道王妃放不放他出来。”

    “你就说我要谢他便可。”

    三保点头应允,“这个没问题的,话我一定帮你带到,他能不能来我就不能打包票了。”

    三保回去后,这客栈的掌柜的给我找来两个干净清爽的妇人来照料我,一日三餐也都十分尽心。朱棣大概是在安排两天后王妃他们启程的事宜,并没有再来,三保有空就会过来陪我。而我,则是一直焦心的等着徐辉祖的到来。

    直到王妃的队伍临走前夕,徐辉祖才披着月色前来。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也显得有些虚弱,不过依旧掩饰不住那稀世绝有的俊美,默默走到我的床前,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羁,“你好些了没?”

    我心虚的微笑,保持着防备的距离答道,“好多了,那日多谢公子相救!”

    “你真傻,那天为什么要自己跳下马背,不跳的话,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徐辉祖的眼神中满是真诚,看起来不像在敷衍我。

    我一时语塞,当时只是想着,反正也是活不了了,我又坐在后面,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索性就跳了下去,现在叫我回答他,我还真的回答不出什么感人的话语,“听三保说您也受伤了,可好些了?”

    “我的跟你比起来不算什么。”徐辉祖柔声说道,低下身子,仔细的检视我的面色,一时间那男子的气息扑到面上,我有些意乱情迷把持不住,连连说道,“我调理几天,真的好多了,只是要卧床养伤,麻烦得很。要不是徐公子,只怕我现在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徐辉祖抬起身子浅笑,“气色确实还可以。姐夫这几天对你也是上心。”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狡黠诡异的笑,看的我心里发麻,干笑两声,“徐公子真实会说笑。”

    徐辉祖并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问他。我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徐公子,这几天可有见到王爷?”

    徐辉祖见我开口,满意的笑了,“姐夫并没有时间见我,我也还没有机会问问他怎么调教的下人,王府中一个小小的琴师,箭术高超,身手了得。人家从前都说燕王身边有个马三保,没人近的了身。没想到……卧虎藏龙啊!只不知,赫连先生可曾与马三保切磋过武艺,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

    我脸色一点点的白了下来,不过还是兀自安慰自己,好在他还没有跟朱棣说。

    “徐公子当真会取笑,赫连哪里有什么身手!不过从小就被拐卖,在杂耍班子也呆过两年,会些讨好人的身段。那日虎口逃命,一时间三十六计,什么都用上了。叫徐公子看笑话了。”

    徐辉祖摇摇头,“你连我都不愿意说实话,只怕姐夫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吧?”

    徐辉祖如此直白,逼问的我招架不住,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尖刀将他灭口。“赫连不知道徐公子在说什么。”

    徐辉祖心知肚明似的,笑道,“在鸡鸣寺遇到你,见你扭扭捏捏揶揄敷衍,又总是男装打扮跟着姐夫到处招摇,我还以为你是姐夫新得的宠妾呢。”

    不知为何,他说的明明不是,而且他也并没有拿此话嘲讽我的意思,但是一提到朱棣,我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徐公子现在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宠妾了吧,不过是和三保关系好,三保去哪里愿意带上我。我又不是生事的人,王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三保乃是个阉人,只怕对女子了无兴趣。”徐辉祖毫不留情面。

    见他提到三保这衣服无所谓戏谑的语气,我有些不平,“三保身残志坚!”

    “罢罢罢,不跟你扯三保了。三保是姐夫的心腹,他带你,就是姐夫要带你。不过现在看来……姐夫和三保都被你蒙骗了啊。”

    我突突突的心跳起来,想着如何应答,更不知徐辉祖是敌是友。

    徐辉祖却又开口,“我要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犯了什么事屈尊藏在燕王府,跟主人交代了底细,主人才能护你。”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徐辉祖以为我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躲进了燕王府,他还没有想到我可能不是贼,我是兵!

80.发烧

    徐辉祖看着我似笑非笑,也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他不知道我锦衣卫的身份,那就一切都不算问题。我装出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珠,欲言又止道,“徐公子,我在王府之中,忠心耿耿,恪尽己守,并未有半分对不住王爷王妃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找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徐公子若是这样说,赫连当真是担当不起。”

    徐辉祖抿嘴笑道,“哎哟哟,你别哭,我最见不了女孩子抹眼泪。”看徐辉祖的样子不像是做作,真心有些着急,我也就放了半颗心,继续装可怜道,“徐公子若是害怕赫连继续留在王府,会给王府带来不利,赫连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远走高飞,再也不踏足燕王府半步,再也不见王府中的任何人。”

    徐辉祖着急道,“你可别这么说,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很是好奇一个女孩子何以如此功夫了得,几句话便把你问走了,只怕姐夫要怪罪我。”

    我低头不语,等待半天,徐辉祖揉身近前,有些暧昧的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跟姐姐姐夫说,而且,其实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和他们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此时他又开口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管人家的私事,你也是他们燕王府的人,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以进为退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徐辉祖露出灿烂的笑意,“真的?我早就想和你交朋友,只是觉得你似乎总是在回避我。”

    我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这个徐辉祖,似乎一直都在想办法接近我,如果我此时接纳他的刻意讨好,他作为回报,应该也就会帮我保守秘密,但是毕竟还是一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那是难说的,但是我此时若是再对他冷若冰霜甚至刻意逃避,只怕现在就要炸了,不管他是别有用心还是天生色鬼,我也少不得舔着这张老脸,出卖一下色相,先保住自己在说。

    想到这里,我立即堆出一脸的温暖的笑意,“徐公子当真是会开玩笑,赫连怎么可能回避您?您是世袭的大将军,父亲贵为开国大将,姐姐贵为皇子王妃,赫连想亲近您都来不及,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分靠近罢了。”

    “怎么会,连姐夫都这么看重你,我只怕跟你交朋友还要算高攀呢。”徐辉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不过这句话确实将我揶揄住了,我只好搪塞,“王爷王妃待下人真真是好的。”

    “好了,你叫马三保喊我过来,你害怕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不要再惶惶恐恐的,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好好养养,别胡想瞎想的了。”徐辉祖突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真是傻,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

    徐辉祖在一旁呢呢喃喃,又绕了回去,我语塞。他迟疑半晌,脸上褪了狡黠和事故,“明天由我负责护送姐姐并世子郡主回北平,姐夫有事,你也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我今天来,主要是跟你道别。”

    我愕然,竟是徐辉祖护送徐云华一行人回北平?“咱们有缘就能再见,徐公子古道热肠,一定是个好知己。”

    徐辉祖神色黯淡下来,“知己……现在这个局势,哪里还有什么知己,不在你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朋友义气了。所以我看到你为了护我离开,竟能牺牲自己跳下马背……也是对你刮目相看,原来那么多标榜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男子,当真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啧啧道,“不对不对,你虽是女子,到底不弱。”

    我脸红,“徐公子又说笑了。”

    徐辉祖站起身子,俯身,毫无预警的端起我的脸笑道,“你这样娇羞的模样,倒是显得有些像个小女子。”

    这个徐辉祖,什么都不错,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动手动脚的,但我此时把柄被他抓在手上,也不能反抗,只得这么被他双手端着脸,任由自己脸红心跳。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们二人吃惊,同时往外看去,只见朱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这奇奇怪怪的姿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徐辉祖触电一般,缩回了咸猪手,我则是浑身不自在起来,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遁走!

    还是徐辉祖脸皮厚,招呼一声,“姐夫来了?我也来看看赫连小姐呢。刚刚瞅着她气色颇好,大概是要痊愈了。”

    朱棣这才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回了徐辉祖一句,“辉祖什么时候来了?”

    “唔~~那日赫连小姐为了救我,舍身跳下马背,以自己为诱饵引开老虎,为此受了重伤,明日我就要带姐姐启程,这不是好容易抽空儿过来谢谢赫连小姐救命之恩吗。”

    “你是为了救辉祖才受了这样重的伤?”朱棣突然诡异的笑了,走到我面前直盯着我问道,那眼神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暗暗叹一口气,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要这样玩弄我?这厢徐辉祖认为我是不怀好意的潜伏在燕王府要害他姐姐姐夫,那厢朱棣人物我和徐辉祖有私情,对我嗤之以鼻,我冤啊!

    徐辉祖见我接不上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添油加醋的说道,“赫连小姐当真是巾帼英雄,侠骨柔肠,当时我好不容易将她从虎口中拉了出来,共骑一马准备逃离,谁晓得那老虎当真厉害,没了一对招子还能追上来,赫连小姐坐在我后面,我也没有注意到,她就傻了主意,竟想着牺牲自己让我走。辉祖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感念不已啊!”

    朱棣听了徐辉祖的话,“哦”了一声,微微露笑,“这一番惊心动魄我倒是还没听谁说呢。原来是这样的。”

    徐辉祖恶作剧的看了我一眼,道,“好啦,我也已经感谢了赫连小姐不惜牺牲自己的救命之恩,心愿了了,这就回去了,明日还得启程呢。姐夫来了,正好可以陪陪赫连小姐。”

    朱棣哼了一声,便打发走了徐辉祖。这时候屋子里又只剩我们二人。我既向往和他同处一室,譬如那天我刚刚醒来,又害怕和他单独相对,譬如现在……空气中都带着僵僵的气息,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想赶紧缩进被子里,把一切要面对的隔离在被子外面。

    朱棣也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歪着头看我。看得我心生敬畏,看得我心旌摇曳,看得我一言不发。

    “原来你是这样受伤的啊。我倒还真没想到。”朱棣自己忍不住先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一缕无奈。

    “……我……我当时想不到那么许多……都已经被虎爪挠到了背心。”

    “别说了,你脸色不是很好,早点休息吧。”朱棣突然打断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有些失落落的,不过把两个祖宗都送走以后,确实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胸口发疼。

    摸着胸口,我突然回忆起那天还在树林子里的时候,朱棣赶到我身边,将我的衣裳全都扒了替我清理伤口……他还细心地让三保和徐辉祖都转过身去了。可是他自己……

    想着想着,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光才醒了过来,只是口干舌燥,浑身无力,那两个照顾我的妇人进来给我送食,摸了摸我的额头,全都惊慌失措,“这位奶奶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烧来了?!浑身滚烫的。”

    我模模糊糊的听着她们说话,想开口却张不开嘴,想起身却毫无力气,只得眼巴巴的躺着,恨不得有一股清泉灌入嘴中,以解我燃眉之渴。

    没多大一会,我似乎听到了三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个老者的声音,一双手在我额上手腕上捏捏摸摸,半晌,我的头上多了一块冷布,冰的我彻骨清凉,舒服的不行。

    不多会儿,又有人开始撬我的嘴,给我灌苦的像黄疸一样的药水,我嘴里说不出话来,要不然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姑奶奶想喝的是清水,谁要你们给我灌这个苦东西?

    不过这一通灌以后,我倒真是舒服多了,躺在床上也一直有人给我换帕子,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醒来就又看到了朱棣端坐在床边,我吓了一跳,“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朱棣言简意赅。

    “……”

    “昨日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怎么又开始发烧?”朱棣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却只关心的问道,“徐公子和王妃他们已经走了吗?三保不是说您要去办事吗?”

    朱棣惊异的看着我,“你到现在还只关心辉祖走了没有?”

81.彩云之南

    我愣住,“赫连只是一问,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你是希望本王快快离开这里是吗?”

    看着朱棣认真的模样,我不敢多嘴,“不是的,您要是这时候再走了,说不定赫连的小命丢了也没有人管。”

    朱棣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案,脸上阴转多云,还带着一丝丝……要是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得意?

    “你要是清楚你这一点处境,大概就会老实多了。”朱棣喃喃道,“你这睡了一天,本王也知道你现在饿了,还知道你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朱棣难得调笑,我倒一时难以适应,只好不说话。没一会,便有人送来粥菜,服侍我吃了,朱棣也回避出去,让妇人替我换了药膏,药膏清清凉凉的贴着胸口,痛觉顿失,我这才觉得浑身舒泰起来。

    朱棣再次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放下心来,“他们都走了,本来今天本王也要赶去滇南,十八弟刚刚封王,父皇派他去镇压滇南动乱,大概是想等到动乱平复之后,派岷王就藩云南。”

    岷王,朱元璋第十八个皇子,朱楩,今年初才封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此时派去云南镇压动乱对付那些未开化的部族,还是有些稚嫩,朱棣与朱楩还算交好,朱楩求助四哥,朱棣本就骁勇善战,如今又是长兄,自是义不容辞前去支援。

    “您难道只身前往,不带一兵一卒?”听着朱棣的口吻,倒是想一个人悄悄地去。

    朱棣点头,“十八弟带去的人马对付那些南蛮小儿岂不是绰绰有余,只是十八弟作战经验有限罢了。”

    朱棣乃是城府颇深之人,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这个从他后面带兵造反争夺帝位就能揣摩出来,他既然这样胸有成竹,那说明他是很有自信的,我也不便提出什么建议,但是心中难免还是要担心,“您此番前去帮助岷王,皇上知道吗?”

    我心中所想乃是,若是朱棣是瞒着朝廷前去支援岷王,只怕我还得想办法劝他上报皇上,如若他不上报,那我就要上报了。这事本是他们兄弟情深,相互支援,可是若是有心之人传了出去,那就会变成了岷王燕王结党营私,另有图谋,朱元璋铁定了要认为是朱棣想拉拢新近封王的岷王,壮大自己的羽翼,将来好和朱允炆较量。

    “你一个姑娘家,似乎非常会权衡利弊,你告诉本王,你为何要问本王皇上知不知道?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朱棣颇有心计的问道。

    我被吓了一跳,只顾着自己的职责与任务,一时间说得太多,难怪他要起疑,“……赫连只是一个小女子,哪里知道那么许多,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算计了千种万种朱元璋得知此事会如何去看待朱棣,就忘了算计一种可能,朱棣本来就是有心瞒着朱元璋结党营私!他从来就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拉拢人心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朱棣似乎很喜欢看我这种被他揭穿后瑟瑟缩缩的样子,笑道,“本王既然一人前往,本来就是想瞒着众人,这事如今只有你和三保知道,三保我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说出去,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自然是你传出去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被他这样将了一军!这下我只怕都不能上报越龙城了,只得干笑几声,“王爷想到哪里去了,您就是把国家机密告诉赫连,赫连想说也没处说去。”

    “辉祖那个小子,现在一定以为本王留下来只是为了陪你养伤,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你今后说什么话可都要想想清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本王倒不是想教导你,是怕你说坏了什么话,会拖累本王。”朱棣气势凌人的说道。

    我咽了几口口水,干巴巴的答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领也没有什么好处,就是嘴紧。”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本王还是不能拿本王身家性命与大好前程赌在你身上,三保此番是唯一一个陪我前往的人,我也不可能将他留下照顾你,只得委屈你,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我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胸口阵痛了,“王爷您要我和您一起去滇南?!……打仗?”

    朱棣见我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难道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本王会派几个人严密的控制住你,在本王回来之前,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我恨的差点咬碎了牙齿,这……这简直是威胁啊!

    “可是我现在这样跟着王爷上路,会拖累王爷的啊。”我无奈的说道。

    朱棣瞅了我两眼,“再等几天,等你好些。闻说滇南的草药非常厉害,你这伤口到北平养只怕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也养不好,你路上吃些辛苦,到了滇南,本王叫十八弟替你寻些奇药,保不齐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知道他已经下定了主意,我是没有权利反驳的,只得顺手推舟,“多谢王爷关心了。”

    朱棣又关上了话匣子,不再理我,我只好默默躺下去囫囵着睡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和马三保都在客栈陪我盘换了几天,等我勉强能下床了,朱棣就下令马三保准备好马车与几件简单的行李上路了。

    我的身体毕竟还弱,途中又接到岷王传书,滇南虽然战乱,但是自己还是可以控制的,朱棣也就不催着马三保死赶慢赶,我在马车中也还算是舒适。天气渐冷,他们替我寻了很厚的貂皮大氅,马车中火盆子也没有断过,所以我的伤口好的也还算快。

    此番算是南下,路上风景本好,但是朱棣终究记挂着兄弟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无心带我们看风景。

    一直到了滇南边陲,气温渐渐也升高起来,我们刚出发的时候都是穿着厚衣,到了这里反而脱得越来越薄,进大理城的时候,我已经干脆穿上了当地白族特有的服侍。

    饶是从前在现代,我也没有来过大理,只听得多少人盛传大理城风光甚好,“苍山绿洱海清月亮白山茶红风摆杨柳枝白雪映霞红...”世人用最质朴的言语为这座城勾勒眉眼,仿佛些许浓烈的词句都会把这绿水青山玷污。朱棣也是头一次来到此乡,直感叹天上云彩仿佛触手可得。

    只有马三保自进城之后便闷闷不语,愁绪摆在脸上。我知道他是多年后回到故乡,只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自是难免愁绪,我们看着一切景色都是惊为天人,而他却当真是“苍山绿水暮愁人”了。

    朱棣安慰他道,“三保,此番本王带你前来,一来是为了圆你一番思乡之情,另一番则是因为尔乃此乡中人,熟悉地形人情,到时候可以帮上大忙。”

    三保听了朱棣的话,一扫愁容,“王爷说的是。”

    当晚,我们悄悄的进了岷王的军营。岷王很显然已经与朱棣商量好,不暴露朱棣的身份,是以并没有大设宴席为燕王接风洗尘,只是私下里摆了一点酒菜招待我们。

    算起年纪来,岷王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十分年轻,模样也是英俊不凡,十分英武。他在待人接物上也十分有一套,见到朱棣也是很热情,上前握住朱棣的手道,“四哥,我等你等得好苦!”

    朱棣稳重,只是略微点点头,并不像朱楩那样,朱楩放开朱棣的手,复又走到三保面前,笑道,“四哥说此番要给我带来一员悍将,我一猜就是你了,三保,好久不见!”

    三保与岷王显然是旧交,也客气道,“岷王爷好!我们王爷惯会拿我取消的。”

    朱楩与两个男人敷衍完,走到了我面前,我有些不好意思,先行礼道,:“赫连给岷王爷请安了。”

    岷王爽朗笑道,“这位一定是四哥信中提到的那位虎口脱险的姑娘,我本想着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个什么样儿,向往许久,见到真相竟是这么个清秀温婉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想象你与野兽搏斗的场景。”

    我脸通红起来,“我们王爷不止爱开三保的玩笑,还爱开我的玩笑,我要不是王爷与三保搭救,只怕现在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姑娘太谦虚了,说起来,小王还要好好的谢谢姑娘呢。”

    我奇道,“我与王爷素昧谋面,王爷何出此言,赫连当真担当不起。”

    朱楩哈哈大笑起来,“小王从七月太子下葬,就开始给四哥传书,求他帮忙,他老人家一直推拒,直到一月前,才回我信,说是愿意一来,因为有个姑娘受了严重的老虎抓伤,要我先寻好奇药等着呢。姑娘说,小王是不是要感谢你呢?”

    我听完不敢相信的转过身去看朱棣,只见他正低头品着一杯普洱,好像没有听到朱楩的话似的,头也没有抬一下,朱楩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道,“来来来,尝尝滇南的饭菜可还可口?明儿小王带你们到上关花去看山茶花去!这地方没有什么好的,倒是茶好花好。”

    我奇道,“现在已经到了冬季,还有茶花?”

82.一将成万骨枯

    马三保先就笑了,“先生你这话说的太外行了,滇南四季如春,山茶花季季都有,什么时候你都能看到。”

    我“哦”了一声,暗自发笑,这真是装的一手好蠢啊。晚间,三保和朱棣一起与朱楩离开了,有小丫头来直接将我引到一间干净的屋子。我想朱棣他们应该是去干正事了-----帮朱楩研究战况与作战方略。

    我到小丫头给我准备好的玫瑰花浴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好一会,又有人给我送来了全国盛名的滇南白药,我用了药,才爬上床睡了。这一路月余的颠簸,从未有过这样舒适的时候,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喊我,原来是去吃早餐。军中规矩毕竟大些,三餐起居都是一定时候的。我赶到的时候,三保朱棣已经岷王都已经坐在那里了。往桌子上一看,只见有热腾腾的什锦米线,破酥包,凉拌饵块,酸角糕,漆油茶,看得我口水一阵阵的往下咽,要不是碍于好几个大男人在场,只怕我就要立刻大快朵颐了,此时少不得还要挨个的打招呼道万福,才得以坐到桌边。

    朱楩笑容可掬道,“来来,除了三保,你们只怕都没有吃过这些,都是滇南的特色,好吃着呢。”

    说着,他就先端起漆油茶喝了起来。我们也都开始动手,所有的食物确实都别有一番风味,吃过齿颊留香,没一会工夫,我们就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丝毫没有在王府中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

    朱楩道,“昨夜我们哥俩连夜定夺,商量出那样的妙计去对付敌人,今日定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些愚民,负隅顽抗,奸猾狡诈得紧。”

    “恩。你令咱们军队所有的将士提前用午餐,今日午时,待对方阵营用午餐之时,叫三保带着众将士按照咱们列下的阵杀过去,包你一击得胜。”朱棣沉声道。

    朱楩连连附和道,“太好了,有三保在,我也就不用亲自出征了。”

    朱棣摇了摇头,“一军之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如何能够亲自出征。你是要坐在帐幔之中运筹帷幄,关键时刻给将士们打气鼓励的人,怎么能像个莽夫一样天天带着将士们喊打喊杀?”

    朱楩脸一红,“四哥教训的是,这些用兵之道我都懂,只是每次总是忍不住自己就先上了。”

    朱棣不以为然,“你每天给将士们喝酒,只能养出一帮子酒鬼来,可你若是平时严纪,凯旋之时赏酒,大家才会觉得这酒格外珍贵芬芳。”

    朱楩恍然大悟,“合着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最后他们也就把我当个普通将领罢了?”

    朱棣心满意足,“孺子可教。”继而转头对三保道,“你今日第一次上任,将士们难免会不服你,只要有第一个不服气的人,记住,杀无赦,但是,只能杀第一个人,剩下的要靠技巧拉拢。”

    三保点头,胸有成竹,“跟着王爷多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朱棣显然也对三保很放心,只是教朱楩做事罢了。三保退下带兵出征之后,朱棣别有一番闲心,笑道,“十八弟,昨日说此间四季如春,本王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

    朱楩忙不迭应道,“我这就安排车马。”

    “不远的话咱们可以易装步行,难得这样的好景色。”我插嘴道。

    “先生放心。”朱楩现在也随着三保唤我一声先生,我颇有名不符其实的感觉,“小王安排所有行程,管不叫你有任何操心的。”

    我连连道谢。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来了,朱楩自是骑马,朱棣为了不招摇过市,也随我一起坐了马车。从大理城到城外苍山,路途倒也不近,只是沿途可见洱海清澈,苍山葱翠,并不觉得单调。

    朱棣单手架在车窗上,一路都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并未开口,一开始我还觉得尴尬,时间久了,也就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了,也不再搭理他。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苍山脚下,马儿马车都停了下来,朱楩笑道,“大家哦毒药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座苍山并不高险,只是传闻上山之后可以将整个洱海风景一览无余,再加上满山的曼陀罗应季而开,是以久负盛名。我们一路往上,半山腰却有一间小茶铺,一个老叟带着漂亮机灵的小孙女站在招子下揽客,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喊我们喝茶。

    朱棣低声问道,“你累吗?”

    其实我一点也不累,浑身的劲儿恨不得现在立刻登顶,只是他们为了体现自己是大丈夫,难免要认为我是弱女子,我也只好配合,“倒真是有些口渴,两位王爷不如也坐下喝一碗茶水,坐在这里也能看到山下景致呢。”

    朱楩笑道,“这里纵观洱海,山顶上才能看到背面满坡茶花。”

    漂亮的小姑娘芊芊素手端上来三杯普洱茶,在旁边低声哼起了民谣,歌声婉转悠扬,我心中十分愉悦。偷看朱棣,他也是十分自得,只是朱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多久,朱棣也察觉到朱楩的不对劲,问道,“十八弟,你看起来焦虑的很。”

    朱楩干笑一声,“三保一人出征,咱们却在这里赏花品茗,我心中总是有点……”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成大事者,必不会锱铢必较,事必躬亲。”

    朱楩挠了挠头,“那我终究不是成大事者,马上就要正午,我心中着实忧虑。”

    见朱楩的样子,确实是忧心忡忡,朱棣只得道,“算了,本王也是一时心急,终究不能一步登天,咱们下山回营吧。”

    朱楩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问道,“四哥难得有闲心游览,不如我自己先回去,四哥带着先生继续上山怎么样?”

    朱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罢罢,你回去吧,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

    朱楩听得一声令下,立刻拔脚下山。看他的样子,还真是担心今日首站能否告捷。朱棣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今日三保能否拿下对方?”

    朱楩后来确实封藩云南,我想一定是对收复云南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番又有朱棣助阵,绝不会失地,“三保乃是王爷座下得力之人,您敢放心大胆的让他一人独挑大梁,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赫连想……岷王是多虑了。”

    朱棣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妇人尚且有此见解,亏得老十八还是个男子汉。”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真是头一次见到朱棣在背后对人说长道短,看来真心是对朱楩这样沉不住气失望。

    “昨天他们有没有给你送药?”朱棣眺望远方,并未瞧我。

    我应道,“送了,上好的药膏呢!不过我身子本就好的差不多了,这药给我也是浪费了。”

    朱棣仿佛只要知道朱楩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给我寻药,用上是什么效果,我到底需不需要,他都是不关心的。他已经站起身来,放了一块碎银在桌上,“登高望远,上面的风景更好。”

    我屁颠颠的跟了上去,他依旧是将我让到前面,在下面挡着我。越往上越显陡峭,一开始不觉得,毕竟我是大伤初愈,爬了没多久倒真的有些喘不过来。朱棣见我步履减缓,渐渐跟到我右侧,“怎么,上不动了?”

    我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还真没瞧出来呢,这山明明不高,没想到爬起来还挺累。”

    “要不下去?”朱棣激将道。

    我倔强摇头,“那怎么成。”

    朱棣伸出一只手,“不然本王扶你一把。”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像开玩笑,想想现代那些搭伙探险的驴友,共宿一个帐篷的都有,我何必讲究这些。便伸出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多谢王爷了。”

    有了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我走起来也轻松多了,途中我们看到有个专门系情锁的所在,我心中一动,终究不过匆匆略过。没多久便登上顶峰一片平地,转身背去,果见漫山遍野的曼陀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顿时觉得这一路艰辛物有所值。

    朱棣站到一边,淡淡的说道,“这满眼江山如画,夺来之时却浸满鲜血。”

    我心头一紧,是啊,我们站在这里看花看草,马三保却带着兵正在砍杀原本在这里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居民。

    想到这里,顿时心如刀绞,“王爷您说,争夺天下之时,是不是要牺牲无数子民?”

    朱棣微笑,“你竟没有听过一将成万骨枯这句话?”

    我背后森森然,恍然似乎看到这满山嫣红之下,埋满了忠骨冤魂,进而想到不过四五年后,朱棣也会带来这样的厮杀屠戮,不禁心生恐惧。

83.先见之明

    “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朱棣见我神色不对,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哪里敢告诉他,这满目江山,将来都是你的?“没事没事,看到这样的美景,心中实在感慨。”

    朱棣沮丧道,“怪本王没有想得周到,看起来你是跟寻常人差不多,只是这身子毕竟吃了那么大的亏,叫你这样辛苦,只怕你承受不住。”

    我心中苦笑,只怕几年后你与自己的亲侄儿争夺江山的时候,这样的柔情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山巅上没有矗立多久,朱棣便提议下山,他嘴上说着回去看看三保和朱楩到底得了什么样的成绩,但我知道,这样一场小小的战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小打小闹,什么也不算的。他还是怕我撑不住,我也不好拂了他这一番美意,便与他回到军营。已经是下午,军营中静悄悄的,我有些奇怪,倒是朱棣,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俩在早餐的帐中,泡了一壶茶,默默地等着岷王归来。

    直到傍晚,军中突然鼓声雷动,一片欢嚎。朱棣岿然不动,依旧坐在位子上,而我却按不住性子,跑出帐外,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见朱楩与三保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身后还有许多军官将领带领着大队人马重回军营,一个个都是面带喜色。

    我跑回帐中兴奋地对朱棣说道,“王爷,王爷!他们回来啦!果真是凯旋而归!”

    朱棣沉声道,“大惊小怪。你我且在这里静静候着,他们犒赏完兵士,自然会来这里跟我们分享战况。”

    我忍住好奇与兴奋,不再出去,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候着,直到天黑之后,朱楩才和三保掀帘而入。三保一向荣辱不惊的,朱楩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四哥!你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坐下说话。”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将身上盔甲卸下,“三保正中午时,先是带着一小队人马从正前方打入敌方阵营,他们当时正在用午餐,一个个全都慌了手脚,找武器的找武器,披盔甲的披盔甲,好些人商场连头盔都没有来得及戴上!待到所有人都赶来迎战,我们的大军从两面包抄,杀到已经空荡荡的后营,抓了他们的几个头目,烧了粮草,那些南蛮子顿时就泄了气,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再也横不起来了!哈哈哈哈!”朱楩越说越得意,“咱们简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一举将他们最难搞的一个阵营拿下了!早知道我也不必坐立不安,跟着你们一起在苍山喝茶好了!”

    朱棣抬眼看了朱楩几眼,笑道,“再来几次你就能安心坐在帐中喝茶了。”

    朱楩笑道,“方才我已经按照四哥说的,给为首的几个将士赏赐,又给所有的士兵设了宴席,今晚不醉不归。”

    “甚好,不过现在也不是放松的时刻,后面还有好几个阵营,此时见你端了一个阵营,那面会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只怕会想点子反抗。他们一个个想倒不足为惧,若是几个阵营的首领想到一块儿去了,联合起来对付你,你可就难了。”

    朱楩方才还兴奋的发红的脸蛋,被朱棣这么当头一棒,立刻没了声音,“……他……他们会联合起来?”

    “山中老虎你几时见过它们结队而行?可你看看每年秋天天上迁徙的大雁,是不是总是结成一队往南方飞?弱者结成联盟对抗敌人是所有生灵的天性。”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低头一想,觉得朱棣说的非常有道理,着急起来,“那我现在怎么办啊四哥?”

    朱棣低声道,“静观其变。打仗这事儿,没有事先全部算计好的说法。随机应变考量的是一个将领的素质。”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今晚要去犒赏三军,本王就不叨扰你了,三保也不必去了,免得人多嘴杂,传出去麻烦。”

    三保应了一声,便回到朱棣身边。朱楩已经没有刚开始回来的兴奋,默默将我们送回住处,有些失落的回去了。三保咂咂嘴,“王爷何以要这样打击岷王?毕竟岷王年纪尚幼,多些鼓励总是好的。”

    “就是年轻,才不能让他过早的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朱棣冷冷的说道。

    “王爷,您不觉得奇怪吗?”三保突然问道。

    朱棣看了三保一眼,神秘一笑,“你说说你觉得什么奇怪。”

    三保看看朱棣,转而看看我,和煦的笑道,“不如您问问赫连先生,如果赫连先生也觉得奇怪,那就不是我多心了。”

    我轻轻笑道,“三保果然是个鬼灵精,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我手里。”

    朱棣见我通透,一扫脸上的阴霾,“你说说,三保想问你的是什么?”

    “岷王与王爷看起来十分交好,而且岷王较王爷来说,自然是年幼了些,不过他也算是少年得志,这么年轻就封了藩王,应当是知人事的。咱们此番前来,正是皇上新立储君之后。立储之时,岷王不在京师,按说,他是最最好奇为何皇上不立太子,反立太孙的,可是自打咱们到来,他对皇太孙一事只字未提。”我头头是道。

    马三保拍手叫好,“我就说赫连先生七窍玲珑,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奇妙之处。”

    “你可别这样埋汰我了三保。咱们听听王爷是怎么说的。”

    朱棣眯起眼睛,“老十八虽说刚刚封王,对战事也不甚了解,但是于人情世故绝对在我们哥几个中算是人情练达,他与谁都交好。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就十分维护这个小弟,他们感情自是不必说。就连允炆,与他年纪相差也不大,所以十分投缘。太子驾崩,不管是重立太子还是立太孙,终究轮不到他头上。若是新立了太子,他只怕更受压制,立太孙,他还能端一端皇叔的架子。所以此番允炆成了新储,只怕他还要拍手叫好呢。”

    朱棣这番话说的非常通透,也完全在理。朱楩的反应也着实印证了他的话。可是我还是担心,“王爷您说,岷王会不会私自将我们前来助他的事情报到皇上那儿去?”

    “老十八再想拍马屁,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再说现在也不是他拍允炆马屁的时候,父皇身体健朗,西去的日子还早着呢。”朱棣冷冷的说道,“他此时和本王示好,将来,恐怕是怕允炆上位,瞅着我们这十几位叔叔不顺眼,要把咱们的封地收回呢。父皇是我们的父亲,父亲将手上的财产分发给每个儿子掌管,那自然是放心的,一个侄子,江山都握在叔父们的手里,只怕就要寝食难安了。”

    我心中一凛!朱棣竟然这个时候就能预料到将来朱允炆会削藩!恐怕将近二十个藩王,没有哪一个有朱棣这样的先见之明,朱元璋还好好地在位,朱允炆还是那个纯良的小孩子,谁能料到将来的事故?帝王之才……帝王之才,朱棣造反当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朱允炆削藩逼的,都以为是个历史巧合,谁能真正理解,这皇位也许天注定就是他的,这是历史的必然!

    三保神色紧张,“王爷此话是说,将来太孙会将您和其他王爷的藩地都收回去吗?”

    朱棣笑了笑,“本王也是猜测罢了,不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看着朱棣深不可测的眼眸,我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是朱允炆,他也是一定要执行削藩的。朱允炆削藩没错,他反抗也没有错,错全在朱元璋身上-----他选了一个最最不该做皇帝的人去做皇帝。

    “那王爷您准备在滇南盘桓多久?要一直帮岷王到底?”三保愣愣的问道。

    朱棣不屑的一笑,“那他也想的太多了,本王此番来……”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本王不过是听说滇南的草药奇灵,想着采购一批回去,给咱们的神机营制药,以作军资。”

    我浑身一热,岷王说的果真不错。他是为了来替我寻药。我真不敢相信,朱棣这样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竟会这样大费周章为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费这么大的周章。不过我还是清晰的知道一点,他能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亲口预测了朱标的死期和朱允炆的上位。他对我既有忌惮,又有好奇,主要还是想将我收为己用。

    “三保你对这里熟,明天你就去帮本王收购一批好药材发回北平,做好这件事,咱们就速速启程回去了。虽说我们是瞒着人来的,呆的久了,终会路出马脚。”

84.梁国公

    马三保做事绝对的是令人放心,三天时间便几乎把滇南所有药铺里的跌打损伤药全部收购了回来。朱棣的神机营以骁勇善战闻名,这一支队伍从朱棣带兵以后,便一直跟着他,所有的配置都是全国最高品格----当然,这些配置不是朱元璋给的,而是朱棣十多年来一手慢慢经营起来的,朱元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儿子在为自己守江山,还能去怪他把部队训练的太专业吗?

    马三保告诉我,神机营从无到有,从一支千把人的小队伍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八万大军,在无数次蒙古铁骑的磨练下,几乎战无不胜。部队从选才,训练,作战,再到后勤的粮草储备,药物补寄,全都是朱棣的心血。

    朱元璋当年也是管理部队的一把好手,由此可见,管理江山和管理部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规模的大小不同罢了。明明朱元璋最应该惺惺相惜的儿子是朱棣,但是他年事高了以后,一时偏了心,这一偏还不是偏给其他儿子,是偏到孙子那儿去了。

    草药由三保专门聘请的商队和镖局押着上路,已经快速的往北平运去。我一直以为朱棣和三保是单枪匹马的闯入滇南,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带了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银票!只怕此番滇南之行,要花去十几万两的雪花白银。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头,今后的每一年,他都会花一大笔银子在此间购买药材,直到朱棣亲自登上皇帝宝座,那个时候,啧啧,江山都是他的,草药自然也是他的,一声令下,滇南的巡抚还不得乖乖的送去。

    滇南地处边陲,负隅顽抗的当地原住民其实并没有朱棣猜测的那样聪明,他们一时半会的还想不到要联合起来对付朝廷。是以我们在滇南的这段时间,朱楩按照朱棣的作战方针带队杀敌,几乎无往不胜,不过半个月时间,几乎夺来半壁江山。

    而我,在此地老神医和百草的料理下,身子完全健朗起来。商队传来消息,草药已经运达海津镇,很快就要抵达北平。朱棣此行所有目标都圆满完成,回北平也便提上了日程。

    朱楩刚刚体会到无往不胜的乐趣,也分不出心思来照顾我们,我们要回去,他也就略微留了一下,朱棣说自己私自离开藩地,时间久了被皇上发现会有处罚,朱楩便顺水推舟的办了践行宴。

    我们从金陵南下的时候,延的路线是安徽,然后路经赣湘抵达滇南。如今我们要回去北平,朱棣也索性挑了一条新路线,从川陕经过,再过晋州回北平。

    巴蜀之地,藩王乃是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献王朱椿。在自去年到了锦城,“博综典籍,容止都雅”,一心只做学问,在朝中有“蜀秀才”之称。不过再淡泊的人,一旦生在皇家,难免会有称王称帝的雄心,朱椿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免俗。他如今正在红照壁一带修建王府,据说规模宏大,堪比皇城。

    他还聘请了大学者方孝孺为师傅,兴办郡学,资助清贫学者,所以口碑十分不错。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朱棣路经的时候,是没有不拜访一下的理由的。就连朱棣自己,也十分向往巴蜀风情,将拜访朱椿这个与世无争的弟弟提上日程。但是,当他一提出这个建议,就被狠狠的否决了。

    朱棣十分奇怪,三保也不解,问我为何,我只说,“王爷此番南游,知道的人说是王爷重情,想要见见兄弟,不知道的人传出去难免要说王爷一见皇上立了太孙,就到处拉拢各位藩王,结党营私。”

    朱棣笑道,“这个事在本王预料之中,本王既然敢见他们,就不怕他们说出去,谅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我还是反对。朱棣一时恼怒,也不再理我。

    只剩我一个人坐在客栈的窗前,想着如何劝说朱棣放弃拜访朱椿的念头。朱棣饶是聪明绝顶,又如何能猜到,不出半年时间,朝廷中将要出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连坐近两万无辜之人,由头只有一个蓝玉!而蓝玉,便是朱椿的老丈人!虽说朱椿并无什么家国天下的野心,但是总是要面子的,老丈人出这样大的事,不说劝说皇上免罪,最后总要收尸吧?而蓝玉这件案子,别说只是收个尸,就是粘都不能粘一下!此时朱棣若是对朱椿示好,到时候朱椿难免会向他求助。朱元璋本就最厌恶成党成派,知晓之后还不要跳脚!

    可是这是我知道的史实,朱棣天纵奇才只怕也不能掐指算出将来之事,我要怎么去跟他转圜这件事呢?

    此时,我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动,心中一动-----朱棣就住在我的隔壁,这客栈的房间都是木头隔开的,他在隔壁一动,我就能听见的。

    我走到窗前,对着隔壁的窗子轻声喊道,“是王爷吗?”

    半晌,朱棣也推开窗子,侧头看我。见他这样,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赫连是想,咱们明明可以坐在一起说话,非要这样麻烦。”

    朱棣也笑了起来,“你说说,为何本王要去看看老十一,你如此反对?”

    我头疼起来,皱眉半晌,心想朱棣乃是聪明人,我略微点拨一下,他一定能揣摩到其中玄机,“蜀王妃生身父亲乃是梁国公蓝将军啊!”

    朱棣一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何苦这时候拿出来糊弄本王?”

    “王爷,您的王妃是徐将军的女儿,蜀王妃是蓝将军的女儿,皇上怜下,将自己的子女多与当年伴随自己东征西讨的大将子女结了儿女亲家。这个将来都是佳话呢。”

    朱棣面色一冷,不再说话。

    朱元璋一生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此时也不盛行和亲,所以孩子们各个配给了当年兄弟们的孩子。只是……这些朱元璋的兄弟,李善长,李文忠,徐达,梅思祖几乎全部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有些人手上握着免死金牌,有些人握着还恩令,但是……天命难违,寿命有终,一个个都奔了黄泉,至于到底是不是寿终正寝,谁也说不清楚了。就拿朱棣的老丈人徐达来说,那就是个罗生门。

    我只略微说出这一句话,朱棣便能猜到,蓝玉只怕也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蓝玉功高本是事实,但是此人极端自傲,仗着自己开国元勋的身份,几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听说好几次朱元璋设宴招待重臣,他都出言不逊,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早就把他盯上了。

    此时去见他的女婿,岂不是自讨苦吃?

    朱棣沉默良久,突然目放精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一个寒噤,只想着帮朱棣早日远离这些纷争,没想到漏了自己的马脚!“赫连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置身事外,反而能够看到更多你们看不到的。您身处朝野,做事总归要瞻前顾后,遇事要左右推敲,反而没有我们看的清晰明澈。”

    朱棣还是怀疑的看着我,摇摇头,“你的话,每一句都带着预测,早先本王也以为你不过是旁观者清,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你可以预料将来的事,而且,准的本王都要忌惮。”

    我面圣故作镇定,背后冷汗直冒,依旧嘴硬道,“赫连平日闲着无事,总爱翻几本书看看,史书翻得多了,总能看出一两分蹊跷,摸出一两条规律来。一切不过是我猜测,王爷要是想去拜见蜀王,我没有任何意见。冷得很,王爷早些歇息吧。”

    我干脆耍赖,伸手便准备拉下窗子,朱棣探出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本王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我焦急万分,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这下子又引火自焚!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朱棣已经缓缓的松开了手掌,我以为他要放了我,没想到他来了一句,“你到本王屋子里来。”

    我就像个被一针扎破了的气球,差点瘫倒在地,可是朱棣发了话,我少不得还是要强打精神,装作无事人一般往他的屋子走去,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依旧没有勇气推门。正在忐忑盘桓之间,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朱棣就站在我的面前,冷冷的看着我。

    “进来。”

    我像个受气小笼包一样,缓步跟了进去,坐到朱棣指定的椅子上,恨不得把头埋进两腿之间,不敢开口。

    “蓝将军快要出事了,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没想到朱棣并未对我发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拿眼角偷偷看他,只见他也十分迷茫,心中一亮,这才想到,朱棣怎么会猜不到嚣张跋扈的蓝玉要出事了呢?只是他一直不敢肯定罢了,如今被我这么一说,他也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85.蜀王妃

    “蓝将军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个道理,树大招风。”我小心翼翼的看着朱棣,也不敢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了。

    朱棣深沉道,“其实我都知道,蓝玉这几年仗着自己一点军功,连我们哥几个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的大臣了。

    说起来,蓝玉这个老朽,不过是仗着他姐夫常遇春的机遇,若不是常将军英年早逝,手上兵马全部都被他哄了去,又打了几个胜仗,现在这个天下哪里轮得到他说上半句话。父皇怜他一门两员大将,待他也算优厚。

    没想到他便骄傲自满起来,私下里畜养了很多庄奴,这些人都仗着蓝玉的威势暴虐凶横。前番,三保告诉我说蓝玉曾经抢占了东昌的民田,御史查究追问此事,他竟然发怒,赶走了御史。再有就是听说他从前北征元军回来时,半夜敲击喜峰关关门,关吏没有及时开门接纳,他竟然纵容士兵打破关门长驱直入。先前,父皇想封蓝玉为梁国公,因他犯错改封凉地,还把他的过错刻在了铁券上。他仍然不知悔改,在侍奉父皇的宴会上出语傲慢。

    上次他西征回朝,当时太子还在,父皇让他做太子太傅,蓝玉对位居宋、颍两公之下感到不满,居然问他自己为何不能担当太师之职,只能屈居太傅。

    现在这个老儿每每上朝呈奏,父皇也都是爱理不理,只怕他心中也十分愤懑,想着法子的弄些事情出来,让人家注意到他。”

    朱棣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蓝玉竟然这样恶行满贯,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也参与了交趾国火药采购。看来史书记载也不全面,众人都道朱元璋生性凶残,容不得人,其实谁又知道这些人一个个如何挑战皇权?

    朱棣跟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是气愤,只闷闷的不说话,良久,才沉声道,“只怕是另一个胡惟庸。”

    我心悸,他不止知道蓝玉会被处罚,甚至知道他会连累许多人一起被处罚。

    “那……王爷还打算去见蜀王爷吗?”我怯生生的问道。

    朱棣笑了笑,“见,当然要见。”

    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不解,“王爷既然知道蓝将军事发不过是旦夕之间,为何还要趟这个浑水?”

    “老十一是蓝玉的女婿不错,蓝玉是父皇的臣子才是最重要的!既是父皇的臣子,老十一贵为皇子,还能被他一个老朽给生生拖累了?”朱棣眼明心净,看待事物果然与众不同,我也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既然出了此言,我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的,只得闷闷的回到房中。

    十天之后,我们几个便都坐在朱椿刚刚建成的蜀王府。蜀王府虽说规模宏大,但是却并不奢侈,与朱椿这个人差不多,求的只是清幽淡雅,处处可见精心推敲的痕迹,十分的讲究。

    蓝玉声势浩大,功高盖主,连带着蓝氏一门都扬眉吐气,就连蜀王妃蓝云云也与其他王妃不同,随着夫君一起接待我们。

    要说将门虎女,其实这时候的大明朝比比皆是,就连朱棣的王妃徐云华的身份只怕比蓝云云还要高些,但是,徐达毕竟早就不在了,树倒猢狲散,生前再大的功劳与成就,此时也只剩下了空架子。蓝玉可就不同了,他大约是还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员元功宿将。任凭谁见到他也要给几分薄面。

    也有传闻,蜀献王朱椿十分惧内,连侧妃也没有娶。底下的侍妾更是少之又少。说是惧内,不如说是惧丈人。

    朱棣跟朱椿说的是,因从京师回北平,向往巴蜀风光,便绕道至此,来到此间不能不拜访主人,便来到了蜀王府。

    朱椿尚未搭话,这为蜀王妃蓝云云便先开口道,“四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夫妇日日想着,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不能在皇上面前承欢膝下,也不能与各位哥哥兄弟多加往来,心中还总是遗憾,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您大驾光临,真真是蓬荜生辉,您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倒生分了兄弟情谊了。”

    蜀王妃如此豪迈,又如此喜好外交,弄得朱棣都有些纳罕,朱椿显然是管不住自己老婆的,站在一旁憋得脸红,又有些生气似的,终究不敢责怪娇妻半句,只得道,“云云你在府里怎么样都行,这是四哥,不要在外人面前献丑。”

    没想到这句话不但没有压制住蓝云云,倒叫她跳脚起来,“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是外人?四哥倒成外人了?!”

    朱棣见自己还未开口,倒惹得人家小夫妻吵闹起来,虽然烦躁,终究还是劝和,“弟妹莫要见怪,老十一从小就是这样,说话实在,你是他内人,应当最是了解他。”

    朱棣一句话说得蓝云云也不敢多言,只是她在蜀王府称王称霸惯了,一时被朱棣揶揄,也有些不忿,继而觉得委屈起来,“四哥说得对,我倒是不该太过热情,失了妇人之德。”

    朱棣见蓝云云实在是不堪,也懒得理会,还是朱椿在一旁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才把蓝云云的骄横压了下去。

    我心中啧啧称奇,这个蓝玉,究竟有多霸道!连一个女儿都惯得这样!瞧着蜀王妃蓝云云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窈窕,美艳如花,出身又这样好,若是稍微收敛低调一点,那绝对是一个端庄的王妃,只是骄纵若此,较之徐云华,那就完全没了气质和风度。

    好在这蓝云云是个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的人,晚宴桌上,她又已经换了一身艳丽的蜀绣长袍,妆容精致的出现了,依旧是春光满面,伶牙俐齿。

    “我本来想着今日就不出来接客了,可是啊,我转念一想,终究是四哥来了,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要是不出来好好招待,四哥只怕心中会怪罪我这个弟妹。再说我们十一爷,又是个贫嘴拙舌的,恐怕招待不周。”蓝云云舌灿莲花。

    我默默地想着,你只要不出现,我们哪里都觉得周到,你一出现,大家就不快活了。

    朱棣只不过是略略一笑,对蜀王夫妇的盛情款待道谢一番。

    蓝云云将蜀地的特色菜肴介绍一番之后,终于问道,“四哥,您此番从京师来,可不知见到我父亲没有?”

    朱棣一愣,“哦,朝中见过几面,梁国公事务繁忙,好几次本王想请他,见他抽不出来空,都开不了口呢。”

    蓝云云得意一笑,“那是,父亲乃是皇上的大将军,肩负着大明江山,哪里能不忙呢,哎呀,我们来锦城之前,我就劝说他老人家早些解甲归田,他就说,云云啊,我也想解甲归田啊,可是皇上不许啊,我这担子卸下去谁愿意接啊,谁又能接得住啊?我想想也是,少不得父亲要撑着这把老骨头,继续为国效力了。”

    蓝云云这一番话叽里咕噜说个没完,除了朱椿满脸无奈,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朱椿的面子,只得继续让她聒噪。这一餐差不多就是在蓝云云吹嘘她父亲功劳有多大中度过。

    川菜本久负盛名,只是我们都没有吃下多少,肚子还没填饱就借口旅途奔波,要早些回房。

    要不是朱椿拦着,蓝云云还要安排变脸戏给我们看,我们一个个落荒而逃。

    回房路上,三保啧啧称奇,“这个蜀王妃……”说着,一声长叹,“苦了十一爷了。”

    朱棣却一直蹙眉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蓝云云尚且这样,就可见蓝玉平时有多嚣张了。现在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只是这个可怜的朱椿,要背老大一个黑锅。

    因为实在受不了蓝云云,第二天我们便找借口把朱椿一起喊出了王府。蓝云云好歹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的,只得干瞪眼看着我们大摇大摆的出了蜀王府。

    没了蓝云云在身边的朱椿,简直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陈霸王,整个人气度都出来了,他出口成章,风度翩翩,一路给我们介绍着巴蜀风情,还带我们去武侯祠祭拜了诸葛孔明神像。

    “四哥,您不要见笑,云云就是嘴快,其实她人很不错。不过从小被梁国公惯坏了,到了我府里,又没有个管教的人,我……您也是知道的,我只想埋头做我的学问,懒得处理家事,府中一切事务都是她做主,时间久了,养的她有些骄纵。”站在散花楼巅,朱椿对朱棣私下里咬着耳朵。

    朱棣轻轻笑道,“十一弟这话当真就是弟妹说的那样,把本王看外了。弟妹性格直爽,又八面玲珑,你今后能否幸福安康,其实还要看弟妹会不会料理呢。”

    朱椿腼腆一笑,“云云这些方面倒真不用我操心。”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很显然,蓝云云能这样趾高气扬,朱椿自己如此低她一等,也不见得全是蓝云云不好,朱椿自己天生愿意做个妻管严。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骄纵的小妻子,也骄纵不了多久了。

86.客栈重逢

    朱椿除却这个骄纵不懂事的小娇妻难以操纵之外,其他方面倒是做的面面俱到。他沿锦江建了三座楼,一名筹边楼、一名望江楼,而我们现在就站在第三座散花楼之上。放眼望去,整条锦江蜿蜒盘旋,如游龙呼之欲出,气势磅礴。

    三保笑道,“十一爷好福气啊,分到这富硕的巴蜀之乡。”

    朱椿憨憨的笑了,“能者多劳,四哥被分到北平,还不是因为北平那里有大事业等着四哥。”

    朱棣笑而不语,负手远望,这是一片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谁不想天天在这里赏花游水,吟诗作对?

    朱棣侧身对朱椿问道,“此间有没有什么官商与北平有往来的?”

    朱椿连连点头,“茶,药,米,官商与北平都是往来甚密的。”

    “那一般走一趟,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朱椿皱眉道,“几千里的路,又多经山路,十分难走呢。若是有一条大运河连着,那就一切好办了。”

    朱棣咂咂嘴,“你的心也真大,巴蜀至北平的大运河,别说修不起来,就是能修起来,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啊。”

    朱椿哈哈笑道,“我不过是想想,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与三保对视,不知朱棣无端端的问朱椿这个做什么。朱棣此番弄了那么多滇南的药草回北平,现在又打起了巴蜀粮米的主意,着实叫我吃了一惊。他心里盘算什么,我也是完全看不出来。

    在巴蜀盘桓几天,我们实在是嫌弃蓝云云聒噪多事,便借口告辞,临走之时,朱椿万般不舍,就连蓝云云都有些诺诺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京都故人,现在又要走了,少不得又是我一个人陪着王爷慢慢往后熬了。”

    我这才明白,这个将门千金为何如此热衷博取关注。她从前生在金粉丛中,到处都是她要攀比应酬的人,如今随着夫君迁徙至此,离了亲人,失了身份,自然处处觉得不得意,好难得见到我们这几个从京师过来的人,恨不得像那花孔雀开屏,将在京师学到的全部社交手腕都拿出来,如今我们要走,只怕她比朱椿还要难过。

    因为朱棣想着赶回北平过农历年,所以路上我们并未多做其他停留,其他地方的藩王也并未拜访。有时候我想着,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我到燕王府已经快两年了。去年年宴在皇宫之中为朱元璋献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太子驾崩,新立太孙,早已物是人非。

    十一月底,我们总算是赶到了海津口。海津也就是将来的天津。离北平不过几天的路程了。这一晚上,我们歇在一家客栈,想着没几天就要回到北平,竟有一种要回家的感觉。我双手枕着头,望着窗外一弯明月,感慨颇多,良久不能入睡,忽闻得窗外一声鹧鸪叫声。

    这一声鸟鸣,划破这宁静的夜晚,好像在完整的黑色夜幕之上抓撕开一道口子。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果见客栈的院墙之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朱棣与三保与我住在对门,是见不到我这边的情况的。我想了想,还是从窗口跃出,一路飞檐走壁的摸到那个黑硬的所在。

    鹧鸪叫是爹爹教我的,唯一一个也学会了的事越龙城,十年来,我们时常用这声音互相联系对方。

    越龙城果然伏在墙根,见到我,咧开嘴笑了,“我找的你好苦。”

    我上前去在他壁上拧了一把,“好你个越龙城,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一早就赶回北平了,到王府打探,也没有见到你的踪影,后来听说燕王在鲁豫边境脱离了王府的车队,说是有事要办,我想你大概就是那时候跟他走了的。这不,好不容易在这里堵到你了。你也是心大啊,一路上竟一封信都没有。”越龙城压低声音说道。

    我自知理亏,咬着嘴唇撒娇道,“你只知道我没有回北平,你哪里知道我为什么没回呢?”

    我添油加醋的把我被老虎挠了一爪子的事跟他吹嘘了一番,又把自己的伤势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总之就是,现在他还能见到我站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我九死一生,命悬一线,鬼门关前逃生!要不是男女有别,只怕我都要把胸口衣服撕了让他看看我的伤疤。

    越龙城显然也被我吓住了,一把将我两条胳膊都紧紧钳住了,“你没事吧?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白了他一眼,“我都是要死的人,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动,等着人伺候的,哪里有力气去给你传信?”

    越龙城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又把我的胳膊脸蛋都捏了捏,直到我龇牙咧嘴的喊痛他才松手,“好像肉是少了些呢。”

    我无语凝噎,“越大人这样着急找我,请问又有什么任务交代?”

    “你不先跟我报告一下最近的工作成果吗?”越龙城反问道。

    我吐吐舌,“饶是我不知道为何博得了燕王的青睐,他才费了大气力将我带到滇南寻医问药将我治好了,要不我都死透了,你要我报告什么?”

    “燕王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动作没有?”越龙城直接问道。

    我心里那个恨,合着刚才那样关心都是装出来的,到最后的还是要问我这句话,“燕王天天带着个伤残病人和一个阉人,能有什么动作?”

    “滇南一行,可不是说去就去的,燕王待你算是不错了。”越龙城若有所指的说道。

    我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我当然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老人家去滇南还采购了一批草药为神机营做后备之需。”

    虽说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大消息,也算不得打了朱棣的小报告,但是我依旧觉得十分对不起他,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啊,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一命,就把工作丢了不是?

    越龙城显然对这个报告也不甚满意,不过总比八竿子打不出我一个屁来强些,“神机营向来骁勇,燕王采药,只怕是开春之后又打算去追缴元军余孽了。”

    听越龙城这样一说,我立刻就把跳出来的心放回了左心房。

    “那您老人家现在能不能说说,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何事了?”

    越龙城摇摇头道,“本来是想让你一起帮忙办案,你既然大病初愈,还是算了,好好养身体吧。”

    “什么案子?”我眼睛一亮。

    越龙城讳莫如深,“大案子。罢罢,是我欠思虑,本就不该拉你趟这趟浑水。”

    我立刻被揪起了兴趣,“什么大案子?”

    “这案子现在还没有起来,但是我听说蒋指挥使已经在多方搜证,只怕年一过,就要爆发。”越龙城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声的问道,“你说的大案子,该不会是和蓝将军有关吧?”

    越龙城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接到别人的消息了?”他自己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这事暂时不超过十个人知道,不会有人来告诉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犹豫一下,决定把这个黑锅推到朱棣身上,“我们从滇南回来的时候,经过巴蜀,顺便拜访了蜀王,也见到了那位娇滴滴的蜀王妃蓝千金。看她矫情的不行,再加上蓝玉在朝中也是眼睛长在头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燕王说蓝玉只怕早就触怒了龙威,迟早要出事的。”

    越龙城哼了一声,“没想到燕王这样有远见。”

    我吐吐舌头,有惊无险。

    “这样看起来你还有几天就要到北平了,这里不方便说话,等你回去我再找你。”越龙城突然柔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找你,就是断了联络,……赫连大人着急的紧。”

    我嘻嘻笑了出来,“你自己着急的紧就你自己着急得紧,干嘛扯出爹爹来。”

    越龙城无语,转身离开。我也默默原路返回房内。管好窗户走到床边,猛然抬头发现对面朱棣的房间隐隐透出如豆灯光!

    这夜深人静,我出去的时候明明整个客栈都已经寂静无声,朱棣和三保也是早就安歇下了,怎么会……怎么会现在灯又亮了?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门口,舔破一层纸看去,果见朱棣的房间点着灯,灯下一个人影形单影只。

    看来朱棣确实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起来了。

    我心惊肉跳的默默回了床边,却再也不敢睡下,完了完了,这下我可是完了。朱棣那双眼睛,明察秋毫,简直没有能逃得过他的掌控的事,我竟然脑子发烧,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

87.醉酒

    我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总之接下来几天的路,他一路都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连带着马三保也沉默寡言起来。

    我一路颇觉郁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回到王府之日,是一个暮色将至的傍晚。王妃一早就接到了三保的飞鸽传书,将王府收拾的十分喜庆,迎接夫君的回归。朱棣离开藩地将近一年,更有许多当地的乡绅土豪前来巴结,而我和马三保,也都各归其位,一下子就与朱棣失去了在路上所有的那种亲密与和气。

    珠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乍一眼看去,我都有些不认识了。她依旧和一年前一样,手上做着个针线活,只身身量大了,眉眼也成熟许多。见到我归来,吓得一把丢掉了手上的针线,愣了半晌才扑上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难得的有人这样惦记我,我有些感动,握住珠儿细嫩的手,“瞧把你激动地,不就是我回来了而已。”

    珠儿眼圈一红,“这一别就是一年,珠儿……珠儿生怕姑娘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还能长了翅膀飞走?”我尴尬的笑道,心中还是不免发虚,当时被徐辉祖发现我的身手,我可是差点就准备夹起尾巴跑路的。

    珠儿破涕为笑,“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只怕我就要被分到浣洗房了。”

    “为什么?”

    “我本就是下等丫鬟,在这府里又没个靠山,也是命好,被拨来服侍您,遇到了好主子,若是您不在了,我还是只能去做下等的活儿。”珠儿眼圈越发的红了,看来这小丫头在这一年里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怪不得刚刚看她满脸的愁绪。

    我好生安慰她一番之后,将从路上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送了她几件,她高兴地什么似的。

    “对了,珠儿,咱们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珠儿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是十月中旬的样子,那时候是舅爷送回来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舅爷现在……”

    “舅爷当真与王妃姐弟情深!王爷不在这段时间,他都没走,说是府里每个男人不行,留下来帮王府处理外务呢,这会子咱们王爷回来了,他也算是能撂了挑子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徐辉祖,真的是太爱管闲事了!偏生他又是个富贵闲人,有的是功夫管人家的破事儿,居然到现在还在北平。一想到还要与他周旋,我就浑身的不自在,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越龙城很快就给我传来消息,八月的时候,静宁侯叶升一案乃是朱元璋亲自审理,叶升嘴里吐出什么,没人知道。

    当时那个案子,乃是小案,朱元璋一时兴起,复又将胡惟庸案翻出来,发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就是叶升,索性一刀斩了。叶升不过是个侯爵,在胡惟庸案中,死了那么多不知道比侯爵显贵多少的大官,大家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现在想起来,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一切都在朱元璋的谋划之中。叶升,何许人也?蓝玉的姻亲,也就是儿女亲家。办叶升的时候,蓝玉已经被派出西征,临走之时,朱元璋亲自送上西行之路,端的是尊贵无比。所以办了叶升,谁也想不到,其实朱元璋是在给蓝玉敲警钟叶升对朱元璋吐露了什么,无人知晓。

    如今西征告捷,蓝玉正骑着高头大马班师回朝,等待他的是美酒与佳肴,封地与官高。十二月,蓝玉进城,朱元璋派朱允炆亲自开城门迎接梁国公!如此荣华富贵,只怕现如今的大明朝,再没有人能比得过蓝玉了。加官进爵,赏银赐地,蓝玉在朝堂之上又谱写了一个神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本就是武将,不懂得收敛之道,越发的意气风发起来。然而在外人眼里,也越发觉得蓝玉嚣张跋扈的厉害。

    不过别有心机的大臣悄悄的參了蓝玉一本,说蓝玉私底下与其他大臣发牢骚,“自从吾亲家叶升事发,每遇玉奏折,帝常不许。”

    蓝玉也意识到朱元璋对自己的变化,表面上大张旗鼓的赏赐自己,但却渐渐地在剥弱自己的权利与分量。

    这一切,都远在京师,而朱棣自从回到北平,便远离了那些纷争,人也显得轻松多了。

    在北平过年,年事活动自然都由徐云华操办。徐云华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十分会料理家事,据珠儿说往年燕王府过年就是既热闹又不铺张,而今年,王府里多了个舅爷,所以置办得靡费些也不为过。

    上房在腊月初八赏赐腊八粥的时候,也给我们所有人都送来了过年穿的新衣裳。珠儿是个月白的长衫,水红色的夹袄,一如王妃的行事风格,月白收敛,水红昭示热闹与喜庆,终究不如大红那样热烈招摇。

    而我,则是一件枚红色的猩猩毡大氅与众不同,另有从里到外一应的新行头,连靴子都不落下。

    珠儿十分纳罕,捂嘴笑道,“小姐,您这一身,上房里的大丫头们尚且还要去掉一件大氅呢!”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不知道王妃这样置办,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酌量添加。总之,她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她很是注意我。

    朱棣夫妇年下里要应付各种应酬,连三保也跑断了腿到处下请帖,送年礼,朱玉英姐妹因着舅舅来了,时常陪伴舅舅,学堂都不去了,更别说我这琴堂。一直到年三十,我这儿也没有人踏足。

    又是一年除夕夜,你只消站在窗沿下仰望天空,就时不时的能看到天空中花团锦簇的爆开一朵火树银花。我正是如此,倒觉得十分有趣,比自己去放更有趣。

    直到夜深,突然有人跌跌撞撞推开我们的院门,珠儿已经睡了,而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连忙走出去,却见那人拎着一壶酒,两腮通红带着笑意,我心虚喊道,“徐公子怎么……”

    “嘘!”徐辉祖已经放浪形骸,伸手捂住我的嘴,“别说话,我来避酒。”

    我头哄的炸开,避酒为何要到我这里来!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不过徐辉祖已经歪歪斜斜,两手扶住院中一株桂树,干呕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说道,“侉子们酒量当真的好!又都是烧酒,能喝的这样欢快,难为了姐夫在这不毛之地呆了这么些年。”

    我想一定是前院来了许多来拜年的人,在灌他们兄弟,徐辉祖本不是此间主人,尿遁也好,推吐也罢,出来便是出来了,可是朱棣却是跑不掉的。

    “嘿!赫连小姐,本公子许久不见你了。你身上大好了?”徐辉祖笑眯眯的说道,满眼放着星星。

    我看他这样实在不像话,也不敢请他进屋子,索性喊珠儿端了两把椅子出来,让他坐在院中,被这冷飕飕的北风吹吹,没准会清醒的快一点。只是我自己也少不得要陪着挨冻,珠儿也认得这是舅爷,吓得不敢吭声,我只叫她早些回去歇息,明儿一早还要去前院讨赏呢。

    醉了的人根本也不知冷热,就伏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我叹口气,只得去拿了一件大衣将他披上,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呢喃起来,“关关……关关……”我脸红心跳,挣脱出来,嘴里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他在想着哪家的姑娘,浪到我这里来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我估摸着他也该醒了,才把他摇了起来,“徐公子,酒可醒了?”

    他睁眼一看,有些惊慌失措,“我怎么在这里?”

    我扑哧一笑,看来他是醉得狠了,自己摸到这里来都不知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听我一句打趣,徐辉祖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赫连小姐雅兴,竟还能作诗。”

    我叹了一口气,“徐公子为何喝的这样醉?”

    一向放荡不羁的徐辉祖,在我问完这句话之后,有半刻的沉默和晃神,我以为他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和神识,一时反应不过来,多年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

    徐辉祖将身上的衣服拈了起来,笑道,“多谢小姐垂爱。”

    我摇摇头,“任凭什么人,见到你这样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醉成这样,也要给你添一件衣服的。”

    徐辉祖噗嗤笑了,半晌,说道,“能不能赏我一杯茶,渴得很。”

    看他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受气的小笼包,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这样的表情,要不是做在他这样一张俊秀的脸上,出现在任何一个成人的脸上,都会显得无比奇怪惹人讨厌,但是在他脸上,竟能激起我这样一个冷血之人的柔软,我二话不说,便去替他倒来了一杯热茶,“喏,你喝了就赶紧回去吧。”

    徐辉祖摇摇头,“我可不回去了,这些人拿酒当水喝,只有姐夫能扛得住他们。”

    我见过朱棣微醺的模样,他……他岂不是也是个肉体凡胎,哪能那样应酬,估计也是强打精神硬撑的吧?

88.玉镯

    徐辉祖见我晃神,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拖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斜着眼睛,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调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吗,见他的模样实在太不堪,万一被什么有心人看见再传出去,我的清白可就要毁于一旦,便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徐公子该起来走走好醒酒!今儿个是除夕夜,您该去前面多多应酬,在我这里算什么呢?”

    徐辉祖将自己带来的那壶酒又捡了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笑道,“你这儿难道不是燕王府?燕王府除了姐姐姐夫的房间,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

    我沉声下来,公子哥儿们,做事确实是没谱儿的,他们是旧时代的主宰,做出什么事都是合情合理的。况且,我还有个大大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见我认怂,徐辉祖心满意足的继续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突然想起他刚刚睡梦中呢喃的那个名字,想要试探一下,便转身,轻声道,“原来徐公子还精于此道,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徐公子盘桓此处,是没有佳人的。”

    果然,徐辉祖的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猛地盯住我,“你念的什么?”

    我有些害怕,但是迎难而上,此时不出手,只怕也是抓不到他的痛处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特地将“关关”二字狠狠的咬字,徐辉祖的面色越发惨白,突然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外走去。

    我长嘘一口气,只怕这个关关,是个重要的人呢。

    初一日,远在金陵的朱元璋,从皇宫中给每个藩王提前准备了赏赐,此时由执事太监一个个分发,燕王府也不例外,逃不脱就是那些玩意儿,孩子们是皇爷爷发的玉如意金锞子,王妃更有什么蜀绣苏刺,令我意外的是,连我也有一份,是一串珊瑚珠子和两支宫制朱钗。王妃派人来喊我去谢赏的时候,我当真是受宠若惊。

    此时朱棣一家子都黑压压的跪在前厅听着一个太监封赏,我跪了进去,显得极其不和谐。接过赏赐,我悄悄递了一块金子给太监,低声问道,“公公,不知奴婢这赏赐是谁赏的?”

    太监将金子往腰里塞了塞,笑眯眯的说道,“乃是淑妃娘娘懿旨。”

    我点点头,终于放心。就知道朱元璋绝不会做这种会暴露了我身份的事。

    留太监喝了茶用了饭,送走之后,王妃特特打发了贴身大丫头锦儿过来请我,我硬着头皮应付道,“锦儿姐姐可否告知,王妃喊我去是什么事呢?”

    锦儿露笑,唇红齿白,“好事儿。”

    我只得跟着她到了王妃上房,到了屋子里,我便跪下请新年第一安,“王妃娘娘新年好,大吉大利福泽安康!”

    王妃对锦儿说道,“快扶先生起来。”我连忙自己爬了起来,哪里敢接受锦儿的搀扶。

    王妃对锦儿一招手,锦儿便端上来一个托盘,里头头面珠翠,玛瑙翡翠一大片的,王妃笑道,“赫连,你过来看看,这里头你喜欢哪个?”

    我连忙推辞,“新年伊始,赫连已经大大小小接了许多赏赐,本是无功之人,不敢再受王妃赏赐了。”

    王妃和蔼笑道,“我每年都会准备这么些玩意儿,给几个郡主和王爷的侧妃们各自挑一件。虽说不是什么大件儿,终究是我一番心意。莫不是我的东西不如宫中所制精巧,赫连先生开了眼界就瞧不上我的了吗?”

    王妃这一番像是调笑,实则暗藏杀机,这里头的东西是赏赐侧妃与子女的,我拿了算什么?我不拿,她又说我是瞧不上。这一下子将我弄得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锦儿柔声说道,“赫连先生别傻,王妃说是这么说,里头的玩意儿可都是好的呢!我们平时见都见不到的,也只有过年才能开开眼界。谁不想抢个先儿来挑,您可是今年第一个来挑的人儿。”

    我越发的捉襟见肘起来,长这么大,什么阵势没有见过,倒是这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王妃微微笑,挑挑眉,“看来赫连先生是真的瞧不上我的东西了。”

    “王妃真会取笑,赫连一时眼花缭乱,挑不出来呢。”我额头冒汗,只得上前一步,伸出手准备随便拿一件,先解了这个尴尬再说。

    “什么好东西?姐姐怎么藏着掖着,连我都没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徐辉祖的声音,他人未至声先至。女眷们见到他,都神色一正,便开始摸摸鬓角,理理衣袖。

    没想到徐辉祖身后,朱棣也跟着进来了,王妃带头从座位上下来给朱棣请安。朱棣面上淡淡的,并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将王妃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正中的椅子上,温和的问道,“王妃在做什么,这样好兴致?”

    王妃扫了扫锦儿的托盘,笑道,“喏,还不是这些,年年都挖空心思,好容易聚了这么点梯己,一到过年就散尽了。”

    朱棣笑道,“你就是这样大方,她们平时又不是没有。”

    王妃摇摇头,“她们有是她们的,我给才是我的人情儿。”

    朱棣无奈道,“偏你这样周到。”

    徐辉祖已经走到托盘边,挑出一块翡翠镯子,对着窗口的亮光看了几眼,笑道,“姐姐是要赏赫连小姐吗?赫连你过来,这块镯子好呢!姐姐真是舍得!来,你戴上。”我被他一把拉过去,抓着我的手就把那镯子往我手腕上套。

    我脸羞红,“徐公子,这手镯子和我不搭呢,大小不合适,您快拿回去,让王妃赏给别人。”

    徐辉祖低头,果见镯子空荡荡的挂在我的手腕上,随时都要掉下去。皱眉道,“姐姐,这里头没有合适赫连的东西,改日吧。”

    王妃道一声“罢”,“我想着赫连先生这一年辛辛苦苦跟着我们一大家子东奔西走,要把个好东西留给她,没想到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改日我叫锦儿再去翻翻库房吧。”

    我终于松下气来,只怕没有人像我这样,主子赏赐能赏得这样惊心动魄的。徐辉祖与朱棣谈笑风生,女人们都不再说话,我也就借机回去了。回到屋中,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今日这一番,总也算是个羞辱了,若不是徐辉祖和朱棣及时来了,我就要名不正言不顺的收了王妃的赏赐,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接受王府中下人们的冷嘲热讽。

    锦衣卫的训练教会我舞刀弄枪,教会我尔虞我诈,却没有教过我如何与女人勾心斗角。我有些恨越龙城,为什么把我放在燕王府整整两年了,也不想法子将我引出去。

    饶是我神经大条,心比别人大半个,受了这样的委屈到底意难平,只躲在屋子里,两顿饭都没有吃,急的珠儿以为我大过年的生了病,在门外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掌灯时节,门外又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回道,“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头疼,今儿没胃口。”

    “没胃口不影响本王跟你说话。”朱棣的声音穿过木门,钻到我的耳缝。

    我一下子床上蹿了起来,他怎么来了?

    “王爷请回吧,赫连身体不适,只怕是风寒,若是过给了您可不是好事。”我想到他媳妇儿给我受的气,连他也讨厌起来。

    朱棣哼了一声,“你当真连本王也要拒之门外?”

    他的语气中带着威胁,我顿时软了下来,只得抓乱了头发,慢吞吞的去打开了门,朱棣见我一副蔫蔫的模样,再加上我回来的时候还流了几把眼泪,眼睛也是鼓着一个烂桃子,他大概以为我只是闹个脾气,没想到我真的变成了这个怂样,有些吃惊。

    “你真的不舒服?怎么不叫大夫?”

    我蔫巴巴的说道,“今日春节,大伙儿都热闹闹的,叫个大夫进门多晦气。”

    “废话。”朱棣有些恼怒,见我身上也是单薄,指着旁边衣架子上的大氅,“去披上。”

    那是年前王妃派人赏赐的大氅,我看着也有些生气,随便抓了一件别的衣裳穿上了,“王爷可有什么事?赫连病中,若有怠慢,还请王爷见谅。”

    朱棣愣了愣,脸上忽而有些羞赧,半天,从袖中掏出一块通透翠绿的镯子,“云华那个盘子里确实没有你能戴的,你试试这个如何。”

    我没想到他大晚上的来这里竟然是给我送个镯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说话。

    “杵着做什么,这个大小应该是合适的。这样大的姑娘,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也不好。”朱棣低声说道,一只手将那镯子递到我面前,也并不看我。

    这下我更不知道能接还是不能接了,傻傻的看着镯子。朱棣叹气,将我的手提了过去,“把手并拢。”

    我依言,他便将镯子缓缓地戴了上去,见着镯子十分的伏手,笑道,“你甩甩手,管保不会掉。”

89.夜半

    看他真诚的样子,我也只好配合的甩了甩手,镯子果然妥妥当当的还在手腕上,看起来绿油油的,倒也顺眼,我也就不再矫情要取下还他了。朱棣看着我的手腕子笑了,脸上是难得的憨态,看得我也忍不住笑了,“王爷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朱棣咳咳两声,便默不作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如此,我倒是对这镯子的来历越发好奇,故意往下脱道,“该不是您从王妃那里偷偷拿来的吧?这样我可不敢收啊。”

    朱棣瞪了我一眼,“你瞎说什么,这是本王在滇南的时候收的。”

    “滇南?”我也愣住了,原来这人在滇南不止收了一批药材,还收了美玉。

    “滇南与掸国交界,而掸国盛产翡翠,因为三保广购药材一时引起全滇南药铺的注意,大家都想和三保做生意,便有人给三保送礼谋求合作,这块镯子便是一个在滇南开药铺的掸国商人送的,据说是家传美玉呢。”朱棣如数家珍。

    我连连摇头,方才不过是作势要脱了镯子,现在可就是真的觉得这镯子烫手了,“不不不,这样贵重而又难得的东西实在不是赫连能接受的,王爷您还是拿去送给王妃吧。”

    朱棣皱了皱眉,“本王挑来的东西,只送给觉得适合它的人。送给谁还需要你来安排吗?”说完,他恼怒的转身离开,徒留我一人傻傻的握着手镯站在门前。

    良玉触手生温,这玉也不例外,刚开始上手冰冰凉,此时已经温温的,好似传递了它上一个主人的温度一般。我叹了一口气,将它重新戴到手上,瞧了半晌,倒也十分喜欢。一时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白天一时气愤,竟饿了自己两顿!现在心情好起来了,五脏庙也就对着空空的锅碗瓢盆敲了起来。想到白天珠儿喊我那么许多次求着我吃饭我都冷酷的拒绝了,现在碍着脸面,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去喊珠儿给我弄吃的。我只好躺倒床上,想着睡着了就不饿了,没想到越躺越饿,越饿越睡不着。只得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披了衣裳悄悄摸摸的往厨房走去。

    各个主子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那是自然的,但是整个王府有个大厨房,管着每个院子的份例,另外大宴会和丫鬟仆妇们的菜食都是从这里来的,大厨房是从不会停的。我现在就是在大厨房里,此时已经夜深,大厨房里除了几个看家伙的妇女,也就没有人了,我嘴角露笑,这几个人又岂是我的对手。我身展轻功,不过在那两个妇人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瞬间飞身闪进厨房内部,案板上有整锅的老鸡汤,红烧肘子等等,看得我只咽口水,只不过这些都不好带走,我只从旁边偷了几块桂花糕枣泥糕,一盘花生米,又带了一壶酒便从窗户跃出。

    正扔了一块桂花糕在嘴里胡乱嚼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道冷光,我猛地转过身,只见徐辉祖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朵春梅花,歪着嘴对我笑嘻嘻。我吓得差点没扔掉手上的食物,他已经往我这边走了过来,“看来半夜馋酒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我见他没有敌意,想来也不过是和我一样,也稍稍放心,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给、给……”

    徐辉祖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那点功夫只用来偷吃的了,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徐辉祖虽说没有把我的底细抖给朱棣夫妇,但是终究一直在背后看着我,怕我会做什么对他姐姐姐夫不利的事。他一直守在燕王妃身边,只怕就是这个缘故。“徐公子又、又开玩笑了。”

    徐辉祖笑着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食物,笑道,“一人独酌,不如两人对饮。”

    看着他把我好不容易偷来的食物全都掳去了,我恨得牙痒痒的,只得跟着他往前去,没一会儿,他把我带到一处凉亭,将糕点都放到石桌上,将那酒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喝到一半,递给我道,“唔,来。”

    见他豪气干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就着他喝过的酒喝了起来,两口下肚,只觉得酒劲儿直冲脑门,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府中饥饿感也慢慢消失了。

    徐辉祖见我这样,哈哈笑道,“还以为你是海量,原来也是个绣花枕头,既不能喝,何苦带酒出来?”

    我就着酒劲儿,毫不客气道,“我不过是想着偷一壶酒回去慢慢喝几天,谁晓得徐公子上来就是半壶,我当然要出丑啦。”

    徐辉祖扬了扬眉角,“既是这样,你也不必再喝了。”说着,他就拿了过去一口干尽,捡起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这样吃起来别有风味。”

    我怕他是又醉了,便劝说道,“徐公子,这里冷得很,喝完酒也该回了。”

    徐辉祖黯然道,“今日之后,明日便是离别。”

    我打了一惊,“徐公子明日就要回金陵?明儿才是年初二,为何这样匆忙?”

    “正是年下,我徐氏一门没有族长怎么行,我得回去主持祭祀,还要为皇上准备敬礼。”徐辉祖看着我笑道。

    徐达去得早,徐家长子乃是徐辉祖,他十几岁便被推举为族长,难怪为人处世圆滑至极。若是身逢乱世,大概也是个不出世的人才。但是身在如今,不止要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才华,还要时时的注意不要被朱元璋盯上,以免生祸。

    徐辉祖又有些醉眼朦胧,突然伸出手在我面上一抚,我连忙往后退了几分,这才避免了肌肤相亲,徐辉祖噗嗤一笑,“这样怕我做什么?”

    我尴尬万分,这位浪荡子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是躲开为妙,“公子,我是真的熬不住啦,身体发虚,想要休息,不知可否放行?”

    “我明日就走了,你难道不想多陪陪我吗……”徐辉祖眼神里汪着一湾秋水,“你走的时候,我可是陪你在江边坐了一夜……”

    “谁走了?”我问道。

    徐辉祖摇摇头,像个孩子似的,“关关……”

    我也分不清他现在是醉是醒,不敢多问,他已经好几次在醉中提到这个关关,只怕是个心仪的姑娘。顶多是一笔风流债,也不值得我去窥探。我起身道,“徐公子,我先回了,您要么和我一起走,要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了就喊两个丫鬟来扶你,怎么样?”

    徐辉祖一把拉住我,“关关,别走……关关……对不起……”

    看着徐辉祖不对劲,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他的脑门一把,只觉得烧手,原来这个家伙发了高烧自己也不知道,还喝了这么多白酒,又在这里吹风!“呀,徐公子,你生病了,得回去了。”

    徐辉祖突然低声哭了起来,“关关,这是我第一次来北平,鼓足了勇气,现在我要走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辉祖又是个将军之子,更不会轻易掉泪,此时即使是迷糊不清,能让他落泪的人,只怕确实大有来头!我弯下腰,伏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关关现在在哪里啊?北平?”

    徐辉祖突然哭的更凶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头埋进我怀里,“在的,她在北平,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也是金陵人?”

    “她不止是金陵人,还是徐家的人。”徐辉祖突然笑道,“也是燕王府的人呢。”

    我更加迷糊起来,这个关关到底何许人也,这样多重的身份?

    “那她为什么还要到北平来?”

    “姐姐要带她来。”徐辉祖不高兴的说道,“姐姐非要带她来。”

    “你把关关的故事告诉我好不好?我替你去找到关关。”我耐心的哄道。

    徐辉祖迷茫的看着我,“真的,你真的带我去找关关?”

    “当然了。”

    在徐辉祖断断续续的胡话中,我大概推断出了关关到底是何许人也。

    朱元璋刚开始起义之时,有许多两袖清风的兄弟,这些兄弟都是被压榨的农民,为了有口饭吃,跟着朱元璋造起反来。徐达便是其中一位,而徐达手下,也有许多这样的兄弟,关关的爷爷,便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这关关的爷爷,既是个有福气的人,也是个没福气的人,他第一次上战场,便替徐达挡了一刀子,一命呜呼了。他老婆也就是关关她奶奶,得知丈夫没了,也是一根绳子就了结了自己。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就是关关的母亲,徐达对关关的爷爷为自己惨死,总抱着几分感激,就收养了关关的母亲,养大了便将她许配给了一个侍卫,没想到这一家子全都是没福气的,这个侍卫上战场也是早早的一命呜呼了,关关的母亲日日以内洗面,肚子却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原来她腹中有了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就是关关。

90.关关

    关关的母亲孕中日日忧郁,还未足月就生下了瘦小的像猴子一样的关关,自己在生产中大出血死了。那时候徐达还在,见着这一家三代各个命苦,也是感慨,便只好把这个苦命的女婴也留下来抚养,此时大明江山未稳,徐达便给女婴取名关关,守关之意。待到关关懂点事了,就送去与女儿徐云华同吃同住,说是侍女,其实也是当个小姐在养。而徐辉祖常常往姐姐处跑,自小便与关关青梅竹马。两人人事渐知之后,便暧昧懵懂起来。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徐云华,弟弟才十多岁,关关也是年幼,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徐云华十七岁便嫁到了燕王府,那时候徐辉祖便求她,不要把关关带走。徐云华那时候也很年幼,一味的溺爱弟弟,便将关关留下了。新婚第二年,朱棣便接到了朱元璋的圣旨,要就藩北平。

    临走之前,徐达老夫妇俩找女儿说私房话,提到自从徐云华离开徐府,徐辉祖便把关关要到了自己房中,关关竟也是个早熟的,小小年纪便解了风情,整日与徐辉祖狎昵。闹得徐辉祖整日价的学也不上,马术骑术一个都不学了,只每天陪着关关风花雪月。

    徐云华大惊,想来想去,都怪自己当时一时心软,将关关留给了徐辉祖。辉祖乃是徐家的希望,将来的顶梁柱,若是这样废在一个小丫头的温柔乡中,那岂不是全都是自己的罪过?

    这样一想,徐云华便在临行之前,回了一趟徐府,特特的见了关关。这一见,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年之间,关关完成了从一个童女到一个少女的蜕变!

    她见到关关的时候,关关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俨然一个娇柔妩媚的美人儿坯子。她小的时候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寻常人都说这是不祥,此时那朱砂痣越发的显眼,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关关知道是小姐回来看望自己,倒也高兴,只是连那高兴也是淡淡的,她聘聘婷婷的走过来给小姐请安,全脱了下人的猥琐,那是一种上等人的气度。

    有那么一瞬间,徐云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女子美到了。不过她还是十分拿捏着自己的架子,握住关关的手说道,“关关,一别许久,你竟出落成大姑娘了。”

    关关颔首浅笑,柔声说道,“小姐说笑了,关关想你的紧。”

    徐云华就等着她说出这句话呢,露出满意的笑,“你想我?”

    关关不解小姐为何这样问,憨憨的答道,“自然。小姐出嫁之后,关关便没了依靠。”说着,她的眼圈儿就红了,这丫头大约是从小便没了爹娘,非常敏感,时时的临花对月便能落泪,这个徐云华也是知道的,“关关现在大少爷房中伺候,终究年纪大了,呆着也不像话了,总有人背后说嫌弃话。”

    关关只是形态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她依旧把眼前的小姐当成最疼爱她的靠山,最宠溺她的姐姐,甚至想着与小姐说几句体己话,没准小姐会替自己做了主,让自己变成少爷名正言顺的房中人,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说她的嫌弃话了。至于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徐辉祖,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自己自幼便寄人篱下,所有人都不是自己的亲人,只有少爷对她好,把她当个平等的人看待。她知道,自己只要跟了少爷,这一辈子的着落就算有了,至于做正房还是做小妾,她没所谓的。你看老爷的二夫人三夫人到七八夫人,哪个不也是生儿育女穿金戴银受人尊重?只要别再被人说是个孤儿就好。

    她不知道,门楣有高低,身份有差别,自己的娘尚且只配了侍卫,那还是沾着老子为徐达挨了一刀抵了一命的光,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徐家的儿子那是要娶公主的!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徐辉祖也不明白。但是徐云华明白。

    这一夜她回到王府,想到白日里弟弟对关关那附小做低的姿态,那千怜万爱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发毛,这个苗头要是不趁早扼杀,只怕要酝酿出家族的丑事来!

    她辗转一夜,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既能绝了弟弟的心,还能成全了自己的贤名,也不负关关之托,为她找到一个终身的依靠。至于她自己会不会有点委屈……这个嘛,为了自己娘家的兴旺,委屈点算什么?再说朱棣现在年轻,与自己又是新婚燕尔,再过几年绝对是要纳几房妾室的,这是皇室的标配!还不如自己早些下手,选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她想着,朱棣于家事本就不上心,自己能给他讨个小老婆,他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受了吗?再说这个小老婆还这样年轻貌美!

    第二天,她便又再次回了娘家,这次,她带着几件金银首饰来的,与徐达老夫妇一商量,老夫妇感动的热泪盈眶,没想到女儿如此贤良懂事,直恨得跺脚-----为什么徐云华不是个男孩儿,要是徐辉祖与徐云华调换一下,那我们老两口就是现在脚一蹬归西也是甘心了。

    于是徐云华再次见了关关,这次她真心的把关关拉到身边,亲切的喊了一声,“妹妹!”

    关关以为徐云华指的是“弟妹”,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往哪里躲,“关关不敢喊小姐一声姐姐,但是关关以后一定会把小姐当做一生的恩人!”

    徐云华心满意足,将带来的几件首饰一件件的戴到了关关的身上,和蔼的笑道,“关关,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关关更加羞赧,背过身子去,“小姐,您在说关关可就不理您了!”

    说着,她脚一跺就跑开了。

    徐云华见这事差不多也算定下来了,自己也是先斩后奏,迫在眉睫,此时也不得不告诉朱棣了。朱棣得知徐云华这么快就要给自己纳妾,也是纳罕,不过他是大男人,正房王妃都这样大方做了主,又是物色的王妃娘家人,若是不要,还要拂了老丈人的面儿,他也就哼了一声,算是许了。

    关关自以为小姐给自己做了主,自己很快就要许配给少爷,是以也开始避嫌,反而不与徐辉祖相见,徐辉祖以为自己得罪了她,也不敢造次。

    这事加紧加急的办了起来,七日之后,关关便穿上了嫁衣,一乘小轿从徐府侧门抬进了王府侧门。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娶侧妃,当然什么仪式也没有,朱棣更是压根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只是晚上歇息的时候,被徐云华推出了门外,笑嘻嘻的告诉他,“你今儿新得了美人,快去陪她吧。”

    朱棣这才知道,原来今儿个迎进门一个小妾,虽是哭笑不得,也只得去了简单布置的新房。进门挑开红盖头的一瞬间,朱棣惊不惊艳于关关的美貌我们无从考据,但是关关的惊恐立刻便化作了一声尖叫,响透燕王府。

    她像发疯一样推开了莫名其妙的朱棣,瑟缩着躲在墙角,这情景着实也把朱棣吓坏了,对于这个新人,他自己本来就毫不知情,此时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没什么所谓,便转身离开,直接回了书房,等着第二天想去问徐云华是怎么回事。

    徐云华其实内心也是十分复杂,亲手将夫君推到新人房中,她怎么会没有伤心,只是一切都是必然,她也只能接受。

    朱棣第二天找她询问新娘子为何像个疯子一样,徐云华也惊住了,待她去看了关关,只见关关连夜用剪刀把自己的绝世容颜画的乱七八糟!满脸都是血污的关关直接徐云华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只得与朱棣说新娘子好像是中了邪风,神经错乱,患了失心疯。

    朱棣只好令人好生看护着,便再也没有去看过关关。

    直到启程赶赴北平之前,徐云华都是每天提心吊胆,非常害怕弟弟会来找自己酸胀,徐辉祖若是见到关关现在那张残脸,岂不是要把这个姐姐恨毒了去?

    那厢徐辉祖在家,不见了关关,正准备大闹,他母亲便告诉他,关关被他的姐夫燕王看上了,已经去了过去做妾,这是皇子选妾,你还是不要硬拼了。徐辉祖顿时如霜打的蓓蕾,彻底蔫了。想跳脚也没用了,关关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诉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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