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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91.藉田大典

    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诉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关关在信中将徐云华及朱棣直描述的像两个恶魔,不过自己依旧是清白之身,对得起徐辉祖。她并没有提自己为了徐辉祖将脸面划破的事。其实关关写这封信,并没有指望徐辉祖会来带走她,也不指望会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圆自己一个梦,告诉徐辉祖自己并没有辜负他。信寄出去的当晚,她很是仔细的打扮了一番,然后去见了徐云华。

    徐云华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关关,她的内心是惶恐,是内疚,也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这样好的归宿,甚至把自己的夫君掰出来一半分给她。徐云华是真心把她当妹妹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关关一开始划坏了脸之后,也是十分痛苦的,可是现在她非常淡然,她要带着这张脸去祭奠自己与徐辉祖的青春,还有,恐吓徐云华。

    徐云华再次见到关关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那满脸蜿蜒的沟壑,血红的疤痕,衬托着关关苍白的脖颈,更显得触目惊心。

    关关见到徐云华,正儿八经的请了安,还对着徐云华笑着喊了一声,“小姐。”

    关关这一笑,脸上的疤好像要被拉开一样,随时会滴出血来,徐云华心里慎慎的,但是依旧要稳稳坐住,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关关,你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小姐悉心照料,早就好了。”关关淡淡答道。

    “那改天我安排你与王爷圆房。”徐云华有些讨好的说道。

    关关强忍着的怒气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她发出几声凄厉的笑声,站起身来,走到徐云华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徐云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疤癞癞恶狠狠地说道,“小姐!您看我这样,王爷敢跟我圆房吗?!只怕全天下的男人看到我躲都来不及!小姐,我把您当姐姐,您怎么能这样算计我!”

    关关边说边哭起来,“小姐,您黑了心啊!您黑了心啊!”

    徐云华虽然已经贵为王妃,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也受不住关关这样狠戾的指责,一壁的往后退,最终也吓得哭了起来。得亏是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手快,将关关拉了出去,又回来安慰徐云华,“王妃,您别听她瞎说!您对她这样好,她自己不识抬举!”

    饶是这样,徐云华满脑子里依旧是回荡着关关的的诅咒,“您黑了心啊!”徐云华也吓得躲在房中,一病不起。

    悲剧永远不会这样平淡的结束,第二天一早,便传出了新夫人连夜吞金自尽的噩耗。徐云华又被吓得从床上拖着病体爬了起来,她不敢去看关关的尸首。

    朱棣原本已经忘了徐云华给自己找的这个疯狂的侍妾,听得这个消息也是颇为吃惊,徐云华自知事情瞒不下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夫君,朱棣皱着眉听完,看着妻子形容憔悴,也不忍责怪,只好说了两声“糊涂”,便皱眉离开了。不过他下令厚葬关关,以侧妃的礼制。

    其实他倒不是觉得理亏或是怜惜关关年轻貌美,他只是觉得关关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这是难得的。

    关关的丧报传回徐府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因为关关的那封信大闹整个徐府,正嚷嚷着要起身去北平救回关关,却得知关关已经命丧黄泉。报来的消息是暴病而亡,但是徐辉祖知道不是。徐达将军知道儿子再不管教就要失了分寸,一怒之下将他关了一年不许出门半步。被关服了的徐辉祖终于开始重新尚学堂念书,重新在马背上驰骋,当然也重新与府里漂亮的丫头们调笑。徐夫人心疼儿子,在关关死后,甚至专门挑了几个极美貌的丫头去服侍他,只想着不要出大乱子,就随着儿子吧。没想到徐辉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是与她们调笑,没有半分不轨。

    徐将军与徐夫人都认为徐辉祖长大了,懂事了。洪武十八年,徐达殁,追封中山王,世袭三代王爵,朱元璋亲自赴葬礼,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曰“令行禁止。不居功自傲,不贪图女色财宝,处理问题不偏不倚,没有过失。当世有此美德者只一徐达。”

    徐辉祖这一年十七岁,受了荫蔽,封魏国公。从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做最优雅的富贵闲人。

    再好的人也做过坏事,再无辜的人也曾损害过旁人,一切皆是无心之举吧。徐辉祖如今年事渐长,也不再和姐姐计较当年的事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得有……十好几年了吧!

    只是每当醉酒深处,总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若隐若现的在眼前呼喊他一声,“少爷……”

    我看着脸腮通红的徐辉祖,长叹一口气,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疾步离开,遇到一个丫头,告诉她舅爷在凉亭处喝醉了酒,赶紧吩咐两个小厮将舅爷抬回去。

    丫头听了是舅爷,正是讨赏的好机会,看她跑得飞快,我也放心了。

    回到房中,我开始细细琢磨徐辉祖与关关这件事,这是个悲剧固然不错。可是也不能说到底是谁错了。徐辉祖与关关小小无猜没错,徐云华考虑弟弟前途狠心将夫君让出来没错,朱棣就更是被蒙在鼓里没错了。那究竟是谁造成了这样的惨事?大约是当时他们都太年幼,若是现在的徐云华,一定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事,现在的徐辉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的朱棣----现在的朱棣,徐云华还敢擅作主张给他纳妾?

    但是我想,徐辉祖一直到现在心中一定都还有个结,他也许不恨自己姐姐了,但是对朱棣,绝对不可能不恨。夺妻之恨堪比杀夫之仇,任凭一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容忍。徐辉祖只是变得圆滑了,不再表现出来罢了。得不到的是最美好的,关关在他心中的位置只怕此生无人取代。

    我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好奇,去窥探别人的隐私,知道这样的故事,难道我有偷窥的快感吗?并没有,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

    第二天,徐辉祖不顾病重的身子,执意回京,没人阻拦得了,再后来,我听珠儿说,“舅爷也不怕晦气,非要住那间闲置许久的屋子,那屋子听说从前有个人吞金自杀了,那个短命鬼是谁也打听不出来。”听到这话的时候,我还是微微一震,看来徐辉祖还是不够成熟,这是向他的姐姐姐夫宣示自己并没有忘记从前的事啊!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太过功利,什么事都要分析出一个原理,其实徐辉祖住那个屋子的目的很简单,怀念一下少年时代的恋人。徐云华正自觉理亏,便成全弟弟一番心意。

    徐辉祖离开后,王妃又变得深居简出郁郁寡欢起来,大家都道王妃一时不能适应娘家弟弟离开,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何必去拆穿?

    新年过后便是春。春天到了,万物勃发。朱元璋本就是农民出身,往上数八辈子都是农民,是以对农事更加重视有加。每年二月他都会举行重大的“藉田”仪式,祭天祭地祭神灵,为全国的百姓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年蓝玉将军难得在京中,年前因种种芥蒂,朱元璋时时的与他别扭,也有些伤了君臣和气。开年之后,朱元璋便单独将蓝玉请到宫中隆重宴请,请他全权负责今年“藉田”的事宜。蓝玉再得重用,十分愉悦,已经收起的尾巴又摇了起来,还是更加得意的摇,所有人都笑话我失了皇上的宠爱,你们看看吧,本将军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亲兄弟一般的情谊,不过一时芥蒂,你们就全部踩低我,此时又如何?本将军岂不是又担当大任起来?该朝拜我的你们还是继续朝拜吧!

    蓝玉为了翻身,为了此次“藉田”大典也算是鞠躬尽瘁,事事要求苛责,每个细节处理几近完美。每次将进度上报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也是非常赏识和认可,蓝玉就更加敢放手去干了。为了博得一个满堂彩,超出预算他甚至私掏腰包,力求将此次“藉田”办成洪武开朝以来最最隆重的仪式!

    他不知道,危险已经一步步的靠近他。

92.兵变

    民间有个说法,二月二乃是龙抬头之日,万物复苏。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也非常喜欢这个日子,因为他自诩为真龙现身。本来藉田大典是准备再二月二举办,但因钦天监夜观天象,得知这一日会有暴雨,是以重新翻了黄历,选了黄道吉日二月十八日做典。

    大约是人们都健忘,忘记了甚至有一年杨春雪正在二月二,朱元璋踏雪也坚持在这一天藉田,还口口声声说着瑞雪兆丰年。没人去追究何以今年不过是下一场雨,便阻住了藉田的脚步?

    越龙城知道这个秘密,但是他并没有明白的告诉我。他没有明白的告诉我,不代表我不知道是何缘故。

    因为……一切都还没有筹划好。擒贼还需时日,此时需要忍气吞声。朱元璋就是这样的人,捧你可以把你捧到云端,压你可以让你满门抄斩。蓝玉此时正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在。

    他还等着二月十八出尽风头,绝想不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朝内此时算是一片升平。太子的死去已经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大家都开始注意起来太孙朱允炆的行事来。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十分稳重老成,就是有些心慈手软,在王者之风上略显薄弱。

    这种注意力的转移十分可怕,因为有心者可以在皇太孙光环的掩护下做许许多多的事。朱元璋认为,朱允炆与他死去的太子爹爹一样,宅心仁厚是好事,不过太宅心仁厚了就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这些开国老臣的欺负,这天下是一根满是荆棘的龙头棒,交给朱允炆的时候,必须将刺全部除去。现在,蓝玉是最后一根刺了。

    越龙城非常紧急的找了我一次,询问我朱棣这段时间与蓝玉有没有什么往来,见他紧张的程度,就知道蓝玉已经在风口浪尖。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那次在巴蜀锦城不公开的拜访了一下蜀王,见到了身为蜀王妃的蓝玉之女,朱棣与蓝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越龙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才略略放心,“漪儿,你知道吗,我有种预感吗,这次蓝将军只怕要栽很大的跟头。”

    我撇嘴一笑,很大?那是比天还大好吗?我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胳膊,“龙城哥,你老实告诉我,过几天要发生什么事?”

    我激将着越龙城,希望他对我坦诚相待,没想到他只是摇头,“这事不是你的权责范围之内,你没有权力知道,别问我了。”

    “龙城哥,就这一次,你告诉我,我管保会把它烂在肚子里。”成年之后,我很少这么叫越龙城了,只有小的时候才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左一遍右一遍的喊,希望他把他的绣春刀让我摸摸,把他的飞鱼服给我穿一下。即使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我依旧没有让他知道我的来历,所以我现在不能直截了当告诉他,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去参加,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

    越龙城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蛋,笑了,“你难得嘴甜,但是我们都是做这行的,你知道我的难处的,乖,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支朱钗来,你看看你,用的还是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那根。”

    他在哄我,但是我还是没有消停,“龙城哥,你听我一次,接下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推掉,就在北平给我好好地呆着。听见没有?!”

    越龙城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漪儿,你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

    我恍然间有些想哭,也许是想起了关关的故事,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身边的人还在来得重要,可是我终究忍住了,“我知道了。不该多问。”

    越龙城悻悻的离开了,三天后我就得知他前往北平的消息,心中痛苦万分却没有半点办法去阻止他。

    二月初八早朝,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带着朱允炆一起上朝,本来一切如常,有事奏本无事退朝。没想到退朝之时,锦衣卫总指挥使突然上奏,控告梁国公蓝玉谋反,说他与景川侯曹震等企图趁朱元璋出宫举行“藉田”仪式时,发动兵变!

    原本已经收拾着准备退朝的大臣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安静的朝堂瞬间地震!御林军顷刻间包围了朝堂,蓝玉,曹震等第一时间被控制住!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变故,最最料不到的人是蓝玉,他的乌纱帽在扭动的过程中掉到了地上,整个人被狠狠的摁在冰冷的地上对着朱元璋及朱允炆跪拜,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的喊着,“冤枉啊,冤枉啊皇上!大胆蒋瓛,竟敢诬陷本将军!待皇上查明真相,本将军必不放过你!”

    蒋瓛高高在上的站在蓝玉面前,嗤之以鼻,平时他见到蓝玉,都要卑躬屈膝,现在这个嚣张狂妄的人终于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大胆反贼!已然事发还敢大言不惭!拿下!”

    说着,御林军就将蓝玉拖下,关到了宗人府。朱元璋对剩下的受惊的大臣冷漠说道,“朕善待大臣,优待武将,没想到养了这样一只祸国殃民的野狼!蒋指挥使,即刻抄了蓝府,搜查罪证!朝下诸臣,如有效仿蓝贼者,有如此玉,杀无赦!”

    说着,他将腰间一块美玉解下,对着光滑的地面狠狠一摔,那美玉登时碎成粉末。

    所有大臣的心也随着玉碎冰冷起来,本来还有一两个与蓝玉交好的臣子想要替蓝玉求个情,看这光景,皇上大怒,竟是要抄家灭门的节奏,众人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敢说半句!

    被拉到狱中的蓝玉,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被拖进来,他还想着不过是蒋瓛那个小人告了黑状,皇上一时抹不下面子,必须将自己制服,顶多三五天,皇上查清了自己有多忠心爱国,就会把自己放出去,到时候非要捣了蒋瓛的老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监狱外的他家,平时连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的梁国公府邸,已经是哀嚎遍天,鲜血四溅!

    蒋瓛既然敢告他,哪里还会给他再出来反击自己的机会!蒋瓛在退潮之后,迅速的从朱元璋手上讨了一张圣旨,带到了蓝玉府开始抄家。这不搜不知道,一搜不得了,搜出了上万把倭刀。其实……像蓝玉这样的大将军,家里藏些刀是很正常的,而且大明律并不禁止私人收藏倭刀,但是蒋瓛上报之时,添油加醋,硬生生说成蓝玉私藏兵器,这乃是他准备藉田发难时发给士兵用来诛杀皇上的武器!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此时各种各样告发蓝玉的人都出来了,除了前番在巴蜀时朱棣给我列举的那些蓝玉的罪证,什么强占民女,强占良田,蓄养庄奴,走私官盐全部都泄了出来。

    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蓝玉猛地举头往蒋瓛身上撞去,不过还没有挨到蒋瓛的衣袂,已经被狱卒一脚踢翻在地。他嚎哭起来,“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人!会遭报应的!”

    蒋瓛眯着眼睛笑道,“蒋某只信现世报。来生如何,蒋某无所谓。”

    蓝玉最终认下了所有的罪状,但是蒋瓛根本把自己的诺言当成放屁,蓝府一门老少一个也没有逃掉。

    这一切,都是越龙城后来告诉我的,他终究没有听我的话。那晚夜审蓝玉的牢房中,也有他的身影。

93.珍珑

    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第二天这张写满了蓝玉罪证的状子便被呈到了朱元璋面前。朱元璋对这状书并不满意,皱眉问道,“蓝贼可招了什么同党出来?”

    蒋瓛明白了朱元璋的意图,又再次审问蓝玉,蓝玉已经意识到自己死罪难免,又不似徐达似的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要是多说无益,只会增加受迫害的名单,便咬紧了牙关,全部认在自己头上,死活不承认有同党。

    当天下午,朱元璋便等不及了,直接下令判刑诛杀蓝玉,连坐三族。

    大明朝律例规定,通奸叛国那是要凌迟处死的。蓝玉面临的便是凌迟的惨邢。行刑之前,朱允炆私下里与朱元璋计较,“皇爷爷,蓝贼谋反,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您得想想十一叔啊,十一叔的王妃乃是蓝贼的亲女儿,您和蓝贼始终是儿女亲家,若是下手太狠,只怕天下人会说闲话。”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稚嫩的脸,其实很清楚朱允炆的想法,朱允炆乃是朱标的继妃吕氏所生,但是朱标的原配正妃乃是常遇春之女,她也要唤蓝玉一声舅舅。蓝玉死的太难看,大家面上都会无关。

    朱元璋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开皇恩,免了蓝玉的凌迟之刑,改为活剥人皮,算是留下一个全尸。

    消息传到北平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蓝玉已经变成了一张人皮和几块臭肉。而屠杀并没有结束,金陵的天空笼罩着血腥和乌云,那里正在进行残酷的杀戮。

    我突然想到杨鹰一家被我和越龙城灭门时他们的绝望,那还算是个不兴旺的人家,不过七口人而已,全部杀死的时候,整个杨府也是笼罩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不知道……现在在金陵的子民,会不会不敢出门,害怕那些枉死的游魂野鬼会找上自己。

    当然,这一切恐惧目前都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真正的恐怖来临,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圣旨到!

    这张圣旨极其蹊跷,宣燕王府男女老少全部接旨!整个王府几百号人都跪在了前厅院子,乌压压的听史官念圣旨。

    我也在其中,远远地可以看到朱棣与徐云华跪在最前面,恭敬而谦卑。原来这道圣旨还不止是宣给燕王府,是宣给所有的藩王!“凡造反测乱者,有如蓝贼!”

    圣旨宣完,那官吏戴上手套,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件东西,轻轻一抖,却是一整张人皮!连眉眼头发都还在,那是一个蔫瘪了的蓝玉……北平的沙尘掩盖住了艳阳,阴测测的光线下,那张人皮散发出诡异的色彩,不少靠前的女眷当即吐了出来。

    听完圣旨,看完反贼人皮,许多丫鬟都是扶着墙走回自己的屋里的----腿吓得发抖,走不起路。

    我也扶着珠儿回到自己的屋里,许是住在这燕王府养尊处优,许久没有摸过刀子杀过人,我竟然也有些恶心。逆亡顺昌,这是千古以来的帝王定律。朱元璋完美的把它诠释了出来。

    奉命围观人皮之后,我精神萎靡起来,整个人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朱玉英姐妹的课我也都推了。三日之后,我才在珠儿的念叨之下起床。

    “小姐,您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病了,给您请大夫您又不愿意,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我坐在梳妆台前,珠儿站在我的身后替我梳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蜡黄的脸,我也不敢相信那是我。珠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为了让她安心,我安慰道,“我这几天就是身上懒懒的,所以躺着,并没有大碍,你若是担心,今儿天气不错,我到园子里走走兴许就好了。”

    珠儿见我执意不愿请大夫,也只好作罢。我踏出院门,便抬手遮住了眼睛----几天没出门,我有些惧光。前面我是不敢去了,只好往后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个破道观和只有一面之缘的诚意伯。虽然上次被朱棣狠狠责罚,但是现在我还是想鬼摸头一般,鬼使神差的往那边走去。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一年多前,那时候天正下着蒙蒙雨,一切显得衰败而颓废。而今天的破道观耳目一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景象。我走上前去,正准备敲门,忽听得里面有人在对话!

    “王爷此番虽然远在北平,但是于肃清蓝玉一党也是功不可没啊。”老朽的声音低沉而稳健,那是诚意伯。听得他这一句,我浑身一震,难道朱棣在这里?!

    我悄悄地绕到侧边,攀上一棵古树,隐藏在枝叶之间,果然见到朱棣正与诚意伯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盘残棋,棋招走势正是珍珑。

    “蓝玉结党营私,没有我参他一本,他也迟早要败露。”朱棣低头蹙眉,似乎全神贯注的接着诚意伯的招。

    “不管蓝玉有没有结党营私,王爷您都留不得他啊。”诚意伯随手下了一颗子儿,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棣扣下一颗子,笑道,“吃了。”

    诚意伯也笑道,“老身毕竟不如当世杰出俊才了。”

    朱棣摇摇头,“不然。本王与蓝玉本无冤无仇,他嚣张也是在京师嚣张,与本王何干?只可惜这人脑子太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拨本王与太子。当日太子健在之时,他与太子说,找了高人给本王算过八字,浑身真龙气息裹藏,叫太子千万要小心本王。”

    诚意伯叹了一口气,“这乃是挑拨你们兄弟之情了,好在太子性宽仁厚,蓝玉也是疏不间亲。太子把这事告诉王爷你了。”

    “他能对太子这样说,便能找机会对皇上也这样说,本王不过在他还没有对父皇说这个话之前參了他一本罢了。”朱棣微微笑道。

    “王爷所参何事?”

    “交趾国使节留下一份交易名单,这名单好巧不巧正好落在本王手里。名单上第一人便是蓝玉。”朱棣歪头看着棋局,似在思索,“蓝贼案此番牵扯有一公、二伯、十三侯,这些人其实死的都不冤枉,他们全都在那份名单上。”

    诚意伯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爷也要小心为是,写有您名字的那份名单,一定要销毁掉。”

    朱棣终于抬眼看了诚意伯一眼,眼神中有杀气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克制了下去,“诚意伯,你我不过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父皇当政,本王还有些权势能够庇佑你,不过……拿着父皇给的权利保护父皇想要杀的人,本王也是心虚啊。”

    “王爷不必心虚,现在就是有人告你谋反,皇上也会保你,所谓虎毒不食子。不过……将来太孙继位,只怕江山易主,王爷就要吃些苦头了。”诚意伯看着朱棣,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朱棣敲了敲石桌,“诚意伯有话可以直说。”

    “众人都道我捻指便可掐算江山,谁又知道青田不过是洞悉世情罢了。哪怕是太子还在将来登基,也能容得下你们十几位弟兄坐藩全国,可是将来的皇帝是太孙啊。”诚意伯点到即止,没有再往下说,朱棣的脸色却已经黑了起来。

    诚意伯说的没错,朱允炆若是登基,他本就是晚辈,难得服众,手上再没有实权,怎么坐稳江山?

94.争吵

    闻说蓝玉的皮囊一路送到各个藩王处展示,到了蜀王之府,蜀王与蜀王妃声泪俱下替蓝玉求情,弄得传送皮囊的大臣没有办法,只好停留在巴蜀,传书回京,问朱元璋如何是好。朱元璋气也消了,该杀的人也都杀光了,也是该表示仁厚的时候的,便答应了由蜀王收了老丈人的尸----将蓝玉的皮囊赐给了朱椿收敛。

    这一日,离我从诚意伯那里偷听已经半月之余,我教完玉贤两位郡主弹琴,因天气变暖,便将贵妃榻摆到院中,躺在上面端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是个会享福的人。”朱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蹭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连忙行礼。

    朱棣拿漆黑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起身吧。”

    我连忙喊珠儿沏茶,朱棣冷笑道,“不用这么快搬救兵,再说一个小丫头也是无济于事。”

    被他戳破用意,我尴尬万分。我本想着珠儿在这里,他说话或许会收敛一点。现在看来是自作多情了。“王爷这是什么话,这偌大的王府,哪里都是惟王爷马首是瞻。在哪里您都能随心所愿,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朱棣笑道,“本王听着你这话,倒不像是夸赞。是在说本王独断。”

    我从珠儿手中接过茶水,奉到朱棣手上,“王爷别说这样的话吓唬赫连了。”

    我这里没有男丁,朱棣便亲自进屋子端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贵妃榻旁边,指了指榻道,“你也坐下啊。”

    我看着那榻,纵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去坐啊,若是寻常的椅子就罢了,那榻一上去,整个人就躺倒了,多不雅观,多大不敬!

    见我扭捏,朱棣只得站起身来,又去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到我屁股后,伸出一只手恭恭敬敬道,“赫连小姐有请!”

    我羞得满脸通红,“折杀我了王爷。”

    朱棣也笑出声来,“折杀你?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的面子,本王还没有为什么人端过椅子呢。”我撅着屁股,死活不敢坐下去,朱棣伸出双手,在我肩上一按,我就老老实话的坐了下去。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你在看什么书?”

    “列女传。”

    “你已经够烈了,不能再看这些玩意儿。”朱棣调笑道。

    我有些奇怪,他难得来我这里,每次来一定是有事,难道这次只是为了跟我说笑两句?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老十一还算有点胆识,竟敢收了蓝玉的皮囊。”朱棣终于言归正传。

    我“哦”了一声,“是吗?那日见到反贼的皮囊,我也吓坏了。”

    “这事儿,也在你预料之内,是不是?”朱棣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瞧我,还有丝丝的笑。

    我连忙撇清,“王爷这话说的……赫连要是能预料这么许多,还教琴做什么,早就摆摊子给人算命去啦。”

    “让你去算命,大材小用了。”朱棣认真的说道。

    我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应答,朱棣对着我的屋子瞅了瞅,“这地方太偏僻,又过于逼仄,给你换个宽敞的所在怎么样?”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换住所,“赫连住在这里非常好,这里清静幽雅,就我和珠儿两个,已经很是宽敞了,不需要换地方。”

    “哦,对了,珠儿一个人伺候你,许多事情都办不周到,本王再给你找两个丫鬟。”朱棣虽在问我,但是毫不在意我的回答,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好在院外还配两个小厮,许多事姑娘家做不来的,你也有个帮手。”

    我愣在原地,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就好比是被圈禁了一般,别说执行什么任务,就是越龙城再想像从前一样,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进来见我,也是难事了。“王爷,真的不必,赫连自打进了王府,就是住在这里,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再要换新环境,只怕还适应不了,再说赫连也没有什么身份去住大屋子。”

    “哦?你是嫌自己在王府中地位低了?那本王可以和下人们打个招呼,叫大家以后都尊敬你。”朱棣完全是胡搅蛮缠,误解我的意思,我头皮发麻,竟没有办法阻止他。

    想来想去,我只好说道,“赫连能委身王府两年,全凭王府庇佑,王爷王妃疼爱,才能有如今这样安逸的日子,王爷若是执意这样,赫连无福消受,少不得只能辞了王府,重新流落市井了。”

    朱棣面有惊色,“你竟为了不愿意离开这个破屋子,要出王府?你出了王府,准备去什么地方?”

    “赫连年纪也大了,出了王府,寻个人家便嫁了。过那平淡生活去。”

    朱棣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特别,你还真的特别给本王看了,姑娘家把嫁人挂在嘴上,你好意思吗?难道……对了,你已经年值豆蔻,莫不是……少女思春?”

    我脸上烧红起来,被朱棣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了一想,还是不能认输,“对,王爷说的没错,赫连今年已经十九岁,王妃十七岁就嫁给了王爷,赫连因为没有父母,如今连个婆家还没有呢,人家都说女子一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没个可靠地男人,我这后半辈子依靠谁去呢?”

    朱棣没想到我还真就如此不要脸面了,也颇为吃惊,“你还真想嫁人啦?”

    “那当然,找个如意郎君,过逍遥日子,总比寄人篱下任人差遣来得痛快!”

    朱棣沉声,许久才道,“说白了,你就是不像挪窝儿,根本王说了这么一大通的闲话。本王本是抬举你,想着给你换个冬暖夏凉的舒服所在,倒惹出你这一番言论,本王也着实委屈,罢了,你愿意在这住就在这住着吧。”,

    我开心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是当真,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出去寻男人?”朱棣靠近我,目光炯炯。

    “我……我……”我被逼视的说不出话来。

    “有人给本王说,你是块宝贝,叫本王好好地养着,日后必有大用。”朱棣终于不再调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我知道那人便是诚意伯,朱棣纵是骄傲狂妄最诚意伯的话还是句句奉为至理名言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诚意伯会这样看重我,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他从哪里便看得出我与众不同呢?我正纳闷,朱棣复又开口,“你方才说的话,本王……”

    说着,他咳嗽两声顿了顿,

    “不关你事真心还是假意,本王也当真了,你不是怕你在王府耽误了青春,今后生活没有依靠吗?本王答应你,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本王在,就有你一口饭吃,怎么样?你不过是求个穿衣吃饭,本王一样能给你。”

    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难道真的是现在便心又不轨,准备留着我这个能“预料”未来之事的黄毛丫头做谋士?

    我还没说话,朱棣又道,“怎么……你不愿意?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要名分?名分也不难,王妃生来贤良端后,这事交给她不算难事。”

    我这下才真的慌了手脚!什么名分?名分?!

    朱棣难道是以为我想做他的小妾?

    我连连摆手,“王爷,您在说什么?”

    朱棣皱眉看着我,“本王说的不是你的心里话吗?你出去嫁人能嫁什么人?农夫,下三等的商人,市井上的二流子,保不齐要遭什么罪,在王府里,虽然侧妃的名分也给不了你,但是在燕王府做个妾,只怕也比许多富贵人家做个正室要舒坦的多吧。”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起来,与朱棣相识总也有两年了,虽说我们身份悬殊,并没有什么交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总算也是共经一些患难,如今我在他眼里,竟是给我一个小妾身份,我就该感恩戴德!他就是王爷不错,将来也能坐上皇帝宝座不错,可是跟我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这样羞辱于我?

    见我落泪,朱棣有些着慌,“怎么了?本王有哪句话触犯了你?这不是把你留在王府中最好的办法吗?”

    我此时愤懑难忍,满腔怒火,终于忍耐不住,管它什么后果管它什么刑罚,了不起把我杀了,指不定我就回到现代了,我扯着嗓子叫喊道,“哪句?句句都触犯了我!王爷是不是以为您有身份,有地位,便可以把我这样孤苦无依的小女子玩弄于手掌?您想把我当个丫头,我就得低眉顺眼的伺候您,您想把我当个小厮,我就得马上换上男装跟着您,您现在都玩够了,想想多个小妾也无妨,我就得立刻跪下谢恩,谢谢您给我做您小妾的机会?王爷,您想错了,赫连从没有想过要高攀您这个高枝。外面的农夫怎么了?外面下三流的商人又如何?他们各个凭着自己一双手挣饭吃,又不偷又不抢,哪里不如人了?人家娶个姑娘便一心一意的对待着,您怎么知道他们的老婆就过的不好了?就不如您这燕王府一个低声下气处处看人眼色的小妾了?”

    朱棣被我突然的歇斯底里给惊到了,脸上慢慢蕴出怒色,“做本王的妾,这样委屈你?”

    “我宁愿学关关吞了金,也不要做个小妾。”

    我随嘴溜出这句话,意识到朱棣脸色全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朱棣暴怒,伸手在我面上狠抽了一巴掌,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嘴角鼻孔全部往外冒血。

    我吓坏了,惊恐的看着朱棣,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95.逃离

    朱棣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定定的固定在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它一样。我乘机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那只手,修长,但是并不幼嫩白皙,略微有些古铜的颜色,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笼统的看来是一只漂亮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刚毅。

    朱棣大约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动手,站在原地发愣。我的鼻腔和嘴角都还是火辣辣的,我们就这样对立着。这时候我终于搞明白一个道理,在他面前是嚣张不得的,他真的有办法对付任何人。我的脸上突然热乎乎的,被他巴掌扫到的那半边脸有些刺痛,我伸手一摸,原来是流泪了。我真的是痛的哭了,其他的没什么。

    朱棣收回手,负到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跟辉祖走得这样近?”

    我愣了一下,“什么?”

    朱棣懒怠看我,转过身去,“当年云华把事情缘由告诉本王之后,本王就知道他会恨本王一辈子,不过没什么,本王不在乎。”朱棣突然转过身来,逼视着我,“他把这件事告诉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你效仿他的小情人宁死不屈?你以什么身份替他守节?你向往的平淡日子只怕也不平淡吧,你要想着出去后嫁给辉祖,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府里的姬妾千千万,你要一心白头那是不可能的。”

    朱棣说完,我越发的愣住了……他……他打我这一巴掌,是以为我与徐辉祖有私?

    “你若是觉得给本王做妾委屈了你,你就永远住在这里,也忘掉你那想要出去的春秋大梦吧。”朱棣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残留的空气中都还氤氲着他的怒气,像一根小火苗似的在那里悠悠的烧着,昭示着方才这里曾经地动山摇。

    我准备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珠儿一直在房内没有出来,有素养的丫鬟是绝不会头盔主人在做什么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喊她出来扶我。

    一步步挪回了房间,坐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终于咬着牙哭了出来,我要找越龙城,我一定要找他,这差事我不干了!我要出去,我要立刻的出去。他朱棣说我出不去他就能一辈子关着我吗?要知道,现在还是朱元璋的天下,我是朱元璋的人!我想出去,谁也拦不住我!我为什么要留在燕王府受这窝窝囊囊的裹脚气?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又爬起来,有了浑身的力气。提起笔来给越龙城写信,告诉他燕王府的差太难当,我胜任不了,能不能把我调出去,我可以接着查蓝玉,查蒙古兵,查各种人,就是别再把我扔在这燕王府天天监视燕王朱棣了!

    越龙城最近都不在北平,应该随着蒋指挥使在扫蓝党余孽,我将信藏在了梳妆台的底层抽屉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朱棣这一生恐怕很少被人拒绝,被女人拒绝那就更不可能了,在我这里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他大约也有些恼羞成怒,再也不往我这里踏足半步。

    时间一晃眼就是两个月,越龙城终于再次回来,他窜进我屋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我一看越龙城的光景,就不敢了。他胡子拉碴,满头风尘,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最可怕的是,自他当上锦衣卫后从不离身的绣春刀也从他的腰间消失了!我吃惊道,“龙城哥,你怎么了?!”

    越龙城坐到桌前,突然直勾勾的看着我,“临行之前,你叫我不要去,是因为你知道这个结局?”

    我愣住,朱棣也是这样问我,“你知道这个结局?”

    现在越龙城也来这样问我。

    我还不知道越龙城现在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跟蓝玉牵扯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具体什么结局我哪里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摇着越龙城的衣袖问道。

    越龙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幽幽的说道,“轮回,果然都是轮回,漪儿,还是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着急的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个,只傻傻的等他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龙城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当年胡惟庸的案子下来,胡党也是连坐万又五千人,办胡党案的毛骧毛指挥使当时何其威风!只是案子一了结,皇上便将毛指挥使打入大牢,用的罪名是滥用职权,牵连无辜!可是明明那些被杀的人,哪一个都是皇上自己红笔勾画的。毛骧死了,蒋指挥使才有机会掌管了锦衣卫,只是他是眼睁睁看着毛指挥使替皇上挡了枪,怎么他也这样不瞻前顾后,重蹈了毛指挥使的覆辙呢?”

    我傻在原地,蒋瓛这么快就已经被朱元璋一脚踢开做了替死鬼?

    蓝玉案牵扯这么多人,几乎把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将军一网打尽,通通处死。朱元璋身为皇帝,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可是……天下苍生,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黎明百姓虽然够不着蓝玉,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也有被斩杀的,他们难免会嘀嘀咕咕,说当今皇上实在残暴,竟然将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杀尽了。

    朱元璋故技重施,将这罪名又

    赖给了蒋瓛。拿着剑杀人,最后却怪是剑乱砍了人。朱元璋很会玩这个把戏。只是他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陪着他演戏。

    我颤巍巍的握住越龙城的手,“蒋指挥使现在如何?”

    “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呢?”我看着越龙城的模样,很害怕他其实也已经被定罪,他这是越狱而逃。

    越龙城咳了好几声,才艰难的说道,“皇上下令罢黜了锦衣卫署。”

    “什么?!”我没控制住自己,一下子蹿了起来,“罢黜了锦衣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

    怪不得越龙城会变做这个样子,怪不得他年纪轻轻,看起来竟有老态龙钟的迟暮感。我猛然想起远在金陵的爹爹,又抓住了越龙城的衣服,“我爹呢?我爹这么大年纪,他没了锦衣卫的头衔他能干什么?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越龙城目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你放心吧,我把赫连叔安排妥当了。给他再郊外新寻了住处,买了两亩薄田聊以度日。总比这么大年纪还提着头在刀口上舔生活好些。”

    听了越龙城这话,我终于稍稍放下心,却又突地想起自己,“那我呢?我、我是不是永远出不去这燕王府,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琴师?只能每天看着王府里管事的脸色讨生活?”

    越龙城嘴角抽动了一下,“漪儿,其实这两年见你在王府里,生活安逸,不用每日跟个男人似的舞刀弄枪,动辄杀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现在不叫你做锦衣卫了,你在这里也不用背着包袱了,我也是见过燕王的,算是个不错的人,你在他府中,他会保你周全的,这样不好吗?”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他竟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着他把我带出这王府,他现在竟要我把王府当成终身的归宿。

    我感觉喉头里有一股气卡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龙城哥,不能这样的。”

    越龙城面有痛苦,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抓出一大半给我,“漪儿,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些去,以后做个普通人吧。”

    我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嘤嘤哭了起来,“不对,这样不对!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越龙城将我推开,缓缓把胸口的衣襟解开,我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却已经见到他那褴褛的衣衫之下,乃是重重叠叠的白纱,紧紧裹住他精瘦有力的胸口,那白沙上是淡淡的红,乃是血渍浸染出来。

    我目瞪口呆,越龙城武艺高超,为人练达,断不会冒冒失失受这么重的伤!

    我伸手抚摸那白沙上的血迹,不敢相信的问道,“谁干的?!我帮你去杀了他!”

    越龙城苦涩的摇摇头,“漪儿,我十二岁拿到锦衣卫的腰牌,十六岁佩刀,如今已经做了锦衣卫十六年了,我杀人不眨眼,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只听命令。在我手下惨死的冤魂数不胜数。如今这点小报应不算什么。”

    “是有仇家追杀吗?”我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因果报应,皆有循环,我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能把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杀尽了。从前我是锦衣卫同知,皇上亲狗腿子,谁也不敢动我,现在我不过是个落水狗,谁都能提着棒子打我一下。这中原,是容不下我了。”越龙城凄楚的说道。

96.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那你能去哪里?”我完全没了主意,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像一只可怜的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看着他,“你会不会带上我一起?”

    越龙城没有回答我,而是往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道,“这里是燕王府,燕王声势浩大,没人敢动的,再加上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过,应该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我吓得两腿发软,“你、你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你不带我一起走?”

    越龙城垂下眼帘,“只能如此,我此去准备前往雁门关,西出塞外,有没有命逃到雁门关都还是二话,如果我在塞外扎根,便来接你,可好?”

    到大明朝十年,我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越龙城就像我的亲人,他比我爹爹还要亲,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他也对我百般照顾,现在这个人居然要离开我了,而且这一走,生死未卜!

    我的眼泪漱漱的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龙城哥,我不怕死的。你带上我一起。”

    其实,此时我想的最多的是,如若我留了下来,那便连最后的心理倚仗都没有了,我从前动不动跟朱棣撒谎说我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漂泊四方寄人篱下,通通都要变作现实了!那、那、那朱棣要是再来跟我说要我做他小妾,我简直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了!

    越龙城摇摇头,“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我怕你死。”

    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雾气,像闪烁的星辰,带着最诚挚的感情,“漪儿,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命,知道吗?你爹和我都是这样要求你的。我走了之后,如果五年之内没有回来接你,你就给自己找个归宿。”

    “归宿?什么归宿?”我慌乱的看着越龙城。

    “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也许我不能回来替你置办婚礼了。那些银票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吧。”越龙城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你在王府两年,也算是王府的人了,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要忍住,这是你安身躲命的好地方。”

    我泣不成声,心里知道越龙城的安排其实是最好的,他树敌太多,凭着他的身手,一个人或许可以避开仇杀,闯出塞外,可是若是带上我,只怕目标太大,难上加难。

    我将银票全部拿起来,擦干眼泪,重新递给他,“我将来如果嫁人,你一定要亲自替我置办,这银票你自己拿走,我不收提前的贺礼。”

    越龙城犹豫半天,终于拿了回去,我知道,他这一路,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这些都是他从前卖命攒下的,如今自然也算是买命钱,除非给我买棺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要的。

    越龙城也有些诺诺的,在我这盘桓许久,终于依依不舍的道别,我害怕这将成为永别,总是在道别之后又找个话题拉住他,是以来来回回的道了五六遍,他还在我房中未走。直到清晨,珠儿在门外喊道,“小姐,梳洗的水我替您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越龙城才惊觉,“天色亮了,我不能再耽搁了。”

    我停下没有多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龙城哥,你一路保重!不要忘了我和爹爹。”

    越龙城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了回去,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柄素淡的银钗,光秃秃的,上面什么纹饰也没有。越龙城有些内疚的说道,“上次见你一根朱钗戴了一年,总想着重新给你寻一根,一耽搁就忘了,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条件去给你找好的了,这根……实在不好看,我本来不想拿给你,又怕以后我的漪儿没有新钗子戴……”

    我一把夺过那光秃秃的银钗,插到发髻上,忍住眼泪说道,“这根钗极好,我喜欢得紧。”

    越龙城惨淡一笑,终于跃窗离开。

    我呆呆的看着已经没有了越龙城的房间,终于抱着双肩哭泣起来,这下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珠儿在外面又催了我一遍,我只推病,不愿起来,其实我是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越龙城走了,虽然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留在燕王府保住自己,可是我依旧想离开这里。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再能庇佑我,也不是我的归宿。我连朱玉英朱玉贤的琴都懒怠教了,一律说病了。直到第十天,朱棣来了。

    他进来一看见我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看一个怪物,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样。不过万念俱灰的我对他也是有些爱理不理的,反正我都这样了,还敷衍你做什么。

    不过总算是来了个外人,我还是要些体面的,准备到镜子前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刚一看到镜子,我就吓得捂住了嘴,怪不得朱棣一进来的时候会是那个表情,只不过十天,镜子里的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两腮凹陷,颧骨隆起,两只眼睛也是黑乎乎的一圈,苍白的像个幽灵,跟个病了十年八年的痨病鬼似的。

    朱棣坐在我身后,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缠缠绵绵的总是不好,才消停没几天就又倒下了?”

    我索性也不绾头发了,走到他面前,阴阳怪气的做了个揖,“大约是王爷一巴掌打的重了。”

    我只想着我要狠狠的气朱棣,挑战他的权威,让他一怒之下下令将我逐出燕王府,这样我就可以卷铺盖走人,赶紧去追越龙城的脚步了。彼时越龙城问我的时候,我也就能大大方方的告诉他,不是我违背了他对我的期望,而是朱棣也容不下我在燕王府了。只是我头脑过于简单,我忘了朱棣生气之后,不是只能将我赶出燕王府,他还可以将我杀掉解气。

    好在朱棣并没有要杀我,他听了我这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只是愣了一下,半晌之后,终于开口。只是他不说话就罢了,这话说出来,比不说把我吓得还狠些,他幽幽的对我说道,“是本王不好。”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走到我跟前,柔声说道,“本王想了许久,是本王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其实这事儿本王应该去找个媒人,与你父母商议,只可惜你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兄长叔伯,本王想着你又与众不同,大约跟你说的时候,你不会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害羞,才一时考虑不周,直接来跟你说了。本王该叫云华来跟你说才是……”

    我看着朱棣,温温柔柔的说着这一番话,简直不像他!而他说的内容、说的内容岂不还是那天跟我说的那番话?难不成我还是要给他当个小妾?现在我没了越龙城那个小靠山,朱元璋那个大靠山,只怕别说是叫我做小妾,就是叫我做丫鬟,我也是反抗不得的。

    “不过本王记得云华过年的时候好像为难过你,本王怕她又来得罪你,索性自己来……没想到还是得罪你了。你那时候说你不愿意做个小妾,本王想了许久,给你个正经名分,封你做侧妃,你看如何?”

    我依旧还是站在云端上一般,糊里糊涂的听着朱棣自言自语,半晌,才惊道,“王爷说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做小妾吗?本王原想着只要把你留在身边就好,没想过这么多,你既然要名分,本王给你个侧妃的名分,行吗?”朱棣走近我,伸手握住我的手,“本王不想让你出去随便嫁个市井之徒,更不愿意你在王府里随便配个小厮,所以准备牺牲了自己,把自己送给你做夫君,你看如何?”

    这下轮到我看着朱棣像看个怪物似的,我把手缩了回来,“王爷……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嘛?”

    朱棣皱眉,“本王难得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不过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行一回雅事,向你求婚,怎么是在开玩笑了?本王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这一惊吓着实不轻,越龙城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王、王爷,您是确定要娶我?”

    朱棣点点头,“确定的。”

    我摆了摆头,“为什么?!”

    “为什么?”朱棣为难的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你性子爽直、不矫揉做作,唔~跟了本王这么久,并无所求,也不仗势欺人,唔~~好像还挺聪明,分析事物还算缜密,可以帮本王不少,唔~~~三保也挺喜欢你,总在本王面前夸你,唔~~~”朱棣大概也找不到好词儿夸我了,许久才道,“本王好像还算喜欢你,讨回来做个侧妃,应该是不碍眼的吧。”

第一章 狭路相逢

    我呆呆的看着朱棣,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脸上也有些红晕,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掩饰不住的激动,见我不说话,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想?”

    我退了两步,“我、什么我怎么想?”

    “你要是没什么想法,本王便回去准备婚事,好好地将你迎进来。让你名正言顺的住在王府里,怎么样?”

    我又退了两步,“那不行吧,我只是个下人,您这样做会被外人笑话的。”

    “本王给你找个身份,那奉天府尹与本王交好,本王叫他认你做干女儿,你便有了身份。”

    “还是不可,您纳个小妾也就罢了,娶侧妃是要上报皇上的。”我依旧推拒。

    “上报就上报啊,你有了府尹之女的身份,还怕不能进我王府之门吗?”朱棣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事儿您该和王妃已经几位侧妃还有诸位夫人商量。”我搬出一大堆爱吃醋的女人。

    朱棣挥挥手无所谓的说道,“她们从王妃自己开始,就没有一个是本王自己拣的,全是父皇或者淑妃娘娘拣的,各个都有来头,各个都有靠山,本王都还不敢得罪她们呢。年轻的时候,本王曾与权王赵王聊过此事,兄弟伙儿一律认为古书上所谓娇妻美妾其乐融融不过是骗人的,我们每个人的府里养的女人都是父皇必须讨的儿媳妇儿,而不是我们哥几个必须讨的妻子。如今本王已然而立,还不能选一个心仪的女人吗?她们还反了?”

    我哆嗦着嘴唇,看着朱棣坚定的样子,终于说道,“王爷打过赫连耳刮子,母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嫁打女人的男人。”

    朱棣被我这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许久才道,“这个、这个……本王已经与你道过谦了,那一巴掌也是你咄咄逼人,本王不动手你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唔……”朱棣顿了顿,忽然正色道,“实话与你说吧,从前把你当下人,自然是想打就打的,往后你做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虽不是会疼人的丈夫,必定会向十一弟多多讨教,绝对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儿。”

    我想到朱椿对蓝云云那毕恭毕敬惟命是从的模样,再想想朱棣要对个女人那样,而且这个女人还是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气势全然坍塌,朱棣也终于不再绷着脸,“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一下子回旋过来,哪里能答应!我可是要等着越龙城回来接我去塞外的,就算不去塞外在关内找了丈夫,也要由他给我办婚事的,再说了,我在关内就是找丈夫,也不会找朱棣,上上下下的去受大老婆小老婆的气,想到越龙城,我忽然心生一计,对朱棣说道,“王爷,您不是说了吗,女子许嫁,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您是一定能办到的,我的父母早亡,这个没办法了,但是赫连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多年之前走散了。如今承蒙王爷垂爱,赫连自然不敢矫情,就算是高攀也要应了王爷。但是……赫连若是真的没有亲人了,自己为自己做主,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如今倘若哥哥还在,这婚事就悄悄摸摸的背着他办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样,只要王爷帮我找到哥哥,赫连就全凭哥哥做主,如何?”

    朱棣瞪大了眼睛,大概死也想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间蹦出了个哥哥。只是我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他也没有办法。再逼迫我就显得自己也太过猴急,碍于皇家的面子,他只得说道,“当真还有个哥哥?”

    “那还能有假?”我立刻把越龙城修饰一番,变成了我记忆中的亲哥哥,还给他取了个赫连龙的名字。朱棣蹙了蹙眉,“万一你这哥哥已经不在人世,那怎么找得到?”

    朱棣一句话正好戳中我的伤处,想到越龙城还在路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哥哥与我分别之时,正是我们兄妹落魄之际,如今我有了好归宿,若是找不到哥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朱棣见我落泪,手举到半空,正准备替我拭去,又犹豫住了,良久,终究还是落到我的面上,轻轻地摩挲了我的脸颊一会。他虽贵为皇子,却并未像寻常皇子那样养尊处优,是以他的手也并不像贵公子的手那样调理的十指如春葱,柔弱细无骨,在我脸上有一种糙糙的触觉。

    “别哭别哭,本王替你找他便是了。”朱棣柔声安慰,语气一如从前的越龙城,只是他们俩说着同样的话,却给我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越龙城每次见我哭闹也是这样说,可是他像哥哥,说完了只消伸出胳膊让我在他胳膊上拧两下,我便会破涕为笑。朱棣这么一说,我却哭的更凶了。

    朱棣突然将手挪到了我的背后,单手环住我的腰肢,略略用力,我正不备,便被一把拉进他怀里。

    我习惯性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却爬上我的背,轻轻的拍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的时候拍的那样轻,那样柔……我突然不想逃离了,若是我嫁给他,他能一辈子这样给我拍背,那岂不是也很好?即使要和许多女人分享他。

    刚想到这里我就在脑海中狠狠的抽了自己俩耳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快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切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快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当真答应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个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那样,脸上带着红晕,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我竟然这样去欺骗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是无奈啊,我只是为了保命。

    我不知道是给自己找了个盔甲,还是找了个麻烦,我每天瑟瑟缩缩的躲在王府里。也不知道朱棣有没有告诉徐云华这件事,反正自那之后,玉贤姐妹再也没有来上过琴课。

    一开始我以为是朱棣想要避嫌的缘故,不过很快,我就得知了一个消息,朱玉英订婚了!

    定的夫婿乃是开国功臣袁洪之子袁容,袁容与朱玉英下了聘之后,便住进燕王府奉为仪宾,我并未见过他,只是想到朱玉英那样的人物儿,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被父母定了终身,不由得有些难过和惋惜。想想自己,又何尝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一日我与珠儿在园子里看荷花,突然遇到了朱玉英疾走过,脸上似有愠容,我便招呼了一声,唤她过来。她见到我,便掩住了愁容,走到我面前道了一声“先生好”,不过神态比从前恭敬许多,我不由得脸一红,这孩子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心意,在心里把我当做小妈了。

    我轻声道,“郡主,你在生气吗?”

    朱玉英被我这么一问,脸色又难看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两只眼睛喷出怒火,冷哼了一声,“我能生什么气?”

    我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了起来,“你这样还不叫生气吗?”

    朱玉英恼怒道,“还不是袁洪那小子,我叫他带我出去给我买几件小玩意儿,我好送人,他偏生不愿意,还搬出父王和母妃教训我!”

    我噗嗤笑了出来,敢情这对小冤家是闹了脾气,“你要什么东西,叫三保出去替你买了不就是,三保那么大本事,替你拉一车的小玩意儿都行。”

    说着,我张开双手,大大的画了个圈儿,比划着一辆车的形状,朱玉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您也是要做长辈的人了,这么为老不尊。”

    我一口血喷出,古代的子女都这么开明吗?父亲要讨小老婆,不但不帮着亲妈,还这样说话……饶是我与朱玉英交情还算好,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拉不下老脸继续与她说笑,“算了算了,本来见你一脸怒气想给你寻个开心,没想到你倒寻我的开心,你赶紧去吧,找你的小夫君慢慢折磨他去。”

    朱玉英连连啐了两口,急的拍手跺脚,“您……您……”

    “英儿,你怎么跟先生说话的?”正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又有力的声音突地传来,我们回身一看,只见徐云华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见了我,略微笑了笑点头示意,我赶紧行礼。

第二章 乞巧

    朱玉英跑到她娘怀里,揉了半天,“袁容那小子欺负我,母妃您快将他赶出王府吧!”

    徐云华搂住朱玉英,慈蔼的笑了,“袁容能欺负到你?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朱玉英从她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急的又跺了跺脚,“母妃!您怎么也不相信我?”

    徐云华见女儿跳脚,掩着帕子笑了,“好了好了,我信还不行吗?他欺负你了,他欺负你了。”

    “那您把他赶出王府去。”朱玉英撅着嘴撒娇。

    徐云华揉了揉注意的脸蛋,轻声说道,“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人家是你父王挑进来的人,靠山是你父王,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你想赶走就能赶走?”

    我本来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还觉得心旷神怡,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越来越变味儿了,徐云华说这番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瞅我一眼,但是一句句的分明都是在指着我说的啊!我尴尬万分,这位王妃一直把我当做假想敌,现在只怕我已经是她的真敌人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还是赶紧离开微妙,我福了福身子,“王妃娘娘与郡主赏花吧,赫连想起屋里还有些事先回了。”

    徐云华这才扭过头看了看我,依旧是和蔼的笑容,“我怕先生劳累着,已经把玉英玉贤的课都取消了,先生怎么还有事要做?难不成是丫头懒惰,先生日常还要亲自料理?这样的丫头可惯不得,你告诉我,我管保帮你教训好。”

    我连忙回道,“不是不是,王妃误会了,只是赫连自己绣了一副活计,久未做出来,天儿热,放得久了浸上汗渍就白费了。”

    徐云华面不改色,“那你快些回去做了活计才是,耽搁久了,什么可都要变上两变。”

    我忍气吞声,不再多言,点点头便回去了。王府诚然不是我能跻身的地方,现在朱棣不过是表现出一点意思来,徐云华就已经开始百般的瞧我不顺眼。好在我也不当真,并不计较,假若我是真的一心想给朱棣当小老婆,还不得气死。

    只不知越龙城此时已经到了何处。我寄出去好几封信,都是到沿途的驿站,只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傍晚时分,朱玉英居然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很奇怪,这孩子白天才见识到她母亲对我冷嘲热讽,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瞧得出眼色来了,怎么会还来找我?

    朱玉英笑嘻嘻的走进来,见到我就亲热的握住了我的手,“先生,您最近还弹琴不弹了?”

    我见她问的蹊跷,也不敢随意回答,“怎么了,你们姐妹最近不来了,我也不过是有时候手痒弹弹罢了。”

    “我听三保说,您时常女扮男装随父王出王府啊,下次父王再带您出去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啊?”朱玉英满脸期许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把马三保也诅咒了一下,怎么能告诉朱玉英这些,这不是又给我找了许多麻烦吗?“咳咳,我跟随王爷出去,一般都是有事要办,也不是出去玩儿……”

    “那就是真的啦!我只要能出去就行啦,天天在家里真的闷死啦!最近父王忙得很,也不带我们姐儿们狩猎去了,您看看,我浑身都快长霉了。”

    朱玉英乃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关在王府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煎熬。只是她说的对,朱棣最近确实是忙碌,我也已经许久不见他,哪里谈得上带我出去玩?“这样好不好,只要王爷有此心,我一定举荐郡主。”

    朱玉英听了我这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人家都说捡日不如撞日,朱玉英撞到这句话上头去了。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节,每年这个时候城中都热闹非凡,这一天,家家户户种生求子,为牛庆生,晒书晒衣,家里若是有女孩子就会用凤仙花把指甲染得红红的,妇女们也要洗发,再结伴去拜“七娘妈”。

    北平第一绸庄荷风楼更是年年举办乞巧大赛,全城的女孩子都可以参加,比赛项目有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摘得桂冠的女孩子会被封为今年的巧娘,来年一整年都可以得到荷风楼奉送的最好的绸缎做衣裳穿。接下来便是拜织女,拜魁星,吃巧果。

    朱棣跟我说,八月便要出征,缴清元军最后一支强大的队伍,那支队伍乃是王保保的儿子带领的,当年朱元璋伐元,王保保可以说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人,王保保的队伍便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队伍。如今这支队伍传到了子代,朱元璋当然也要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打他们。这一出征,一年半载恐怕都是回不来的。所以乞巧节带我出去看看热闹。

    我立刻做个顺水人情,问能不能带上朱玉英,朱棣愣了一下,“英儿?”

    “是啊,郡主也大了,想出去的很呢。”

    朱棣犹豫了一下,还是卖了我一个人情。我高高兴兴的将朱玉英喊来,跟她说晚上带她一起出去看人家拜织女娘娘。朱玉英高兴地快飞起来了,立刻从袁容那里寻来男装,打扮成一个俊秀的小厮,傍晚,三保过来接我们,与朱棣一同在门外等我们的还有袁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朱玉英将来的夫君,生的唇红齿白,面容俊秀,与朱玉英站到一起,倒是真的登对。朱玉英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带我出去,你总是推三阻四,如今父王带我出来,你又跟过来做什么?你不总是说你带我出去父王会责怪与你吗?如今你看怎么样?”

    朱玉英说着,便挽起朱棣的手臂,将头也靠在朱棣的肩上,亲近极了。袁容不敢说话,只是讪讪的笑着,朱棣伸手在朱玉英头上敲了一下,“袁容被你欺负的像个避猫鼠儿。”朱玉英撇嘴笑了,当下与袁容和好。

    我们这一路并未骑马也没坐车,步行到荷风楼,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只是这等热闹的地方,若是不进去,今晚就算是白出来了。马三保见我们都很想进去,便走到那个主事人边上,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笑意盈盈的迎了过来,将我们迎到楼内。

    只见里面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本就是绣楼,怎么还经得起打扮?又有几十位涂脂抹粉的漂亮姑娘坐在里头正拈着针尖儿穿线,只让人觉得一下子走入了人间仙境,满屋子的漂亮仙女儿。朱玉英已经瞧得傻了,到处走动,东摸摸西看看,饶是她贵为郡主,也没见过这等世面。袁容便一直跟在她左右陪着她,我笑着对马三保说,“这小两口将来成了亲,只怕袁仪宾也是振不了夫纲的。”

    三保忍不住笑,“我到外面去看看,你跟王爷走近点,今晚人多,免得走失。”

    “就你瞎操这些心,我怎么就会走失了,就是走失了我也能找得回去。”

    三保笑嘻嘻的出去了,果然,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荷风楼外也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朱棣皱眉,“我们去楼上,下面太挤。”

    说着,他便拥着我往台阶上走去,一直到了顶层,才终于清静下来,隔着围栏往下看,只见下面人头攒动,一派花红柳绿。

    我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了别人,只剩朱棣,突然觉得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我努力的平息着,安慰自己,“这只是自己的饭票,只是饭票,不要激动。”可是那心脏却越发的不听话,跳的更欢了。

    我微微的往一边躲去,朱棣并未贴过来,他似乎也有些不如往常自在。我望着空中,忽见几盏孔明灯缓缓升了上来,不由得兴奋地手舞足蹈,指着那灯唤朱棣道,“王爷,快看哪,孔明灯!咱们也去放两盏好不好?”

    我说完话,也没听见朱棣回应,便想转头看看他在干什么,一转头,却被一双柔软的唇覆住了嘴。

3.刺客

    荷风楼是卖绸缎的,在乞巧节这天用选巧娘来吸引眼球,别的商户自然也不示弱。那些卖烟花炮仗的生意人也抓住这个契机,在这春心萌动的乞巧节聚到一起,在河岸边举办“斗花大赛”。所谓“斗花大赛”,便是他们各家挑选出自己认为最最厉害最最美丽的烟花拿来放,谁家的呼声最高,那他家的烟花便是“花魁”,什么中秋、小年、除夕、元宵节的,他家的商店门槛都要被踏破啦!此时远处河边便是在放烟花。

    我的脸被朱棣捧住了,如果看他的话,就只能看到他的两只眼珠子,所以我把眼睛溜到半空中,空中各色烟花冉冉升起,绽放出最靓丽的色彩之后再消失在空中。唇上的柔软有种不安分的感觉,我渐渐融化在这种不安分里面。楼下有人叫嚷着,今年的巧娘评选出来啦,是张员外家的三小姐!顿时掌声喝彩声都响起来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朱棣身后有一道光闪过。

    那不是荷风楼挂在飞檐的琉璃灯,也不是远处斗花大赛的烟火光亮。我一把推开了朱棣,因为那是刀剑的寒光!

    刺客一身黑色劲装,身手矫健,那剑本来是对着朱棣的背脊刺来的,可是现在却直直的刺到我的眼睛。我们凭栏而立,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高手过招,争分夺秒,我能躲避的那一瞬间,已经用来推开朱棣了,此时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等死。

    那剑尖却停在了离我眼睛大概零点零一寸之处,很快我就听到滴答一声,往地上一看,是一滴血落地的声音-----朱棣徒手握住了剑尖,阻住了那剑刺向我的轨迹!

    就在此时,三保已然飞身过来,他利落的抽出腰间软剑,一举挑开刺客的剑,两人跃到屋顶,斗得难舍难分。

    我跑过去掰开朱棣的手,血肉模糊,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朱棣并未在意,将受伤的手负到身后,冷冷说道,“那人想杀你。”

    我心跳骤停,突然明白那刺客的意图,确实是针对我来的,如果他想杀朱棣,应该是从我的背后进击,在朱棣护我的一瞬间取了朱棣的命。为什么要杀我?我立刻想到了做锦衣卫时树立的那些仇家!难道我躲在燕王府也被揪出来了?

    想到此处,我浑身都紧张起来,若是如此,朱棣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三保与刺客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斗到哪里去了,袁容突然跑了上来,浑身像被卸了骨头一般,失魂落魄的说道,“王爷,不好了!郡主失踪了。”

    朱棣原本还是淡然矗立在我身边,一听到朱玉英失踪的消息,登时往下跑去,走到袁容身边的时候,急匆匆的说了一句,“保护好赫连。”

    袁容走丢了未婚妻,还是个郡主未婚妻,本来焦急万分,恨不得跟朱棣一起追去,得了这一声命令,只得退到我身边,愁容满面,不言不语。三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只有我和袁容,狐疑的问道,“王爷呢?”

    袁容哭丧着脸,“郡主走丢了,王爷寻她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马三保大吃一惊,“郡主不见了?”

    袁容点点头,这个将来的便宜驸马爷,只怕还只是以为朱玉英是被人多挤丢了,并不知道她是被人掳走,现在生死未卜。想到这茬,我也焦急万分。朱棣一人追出去,可是他手上受了重伤,有没有什么随身的武器,我不禁对三保说道,“你去找找王爷吧!”

    马三保本来确实是准备去的,走到楼梯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道,“算了,王爷不是鲁莽的人,应该不会有事,我先把你们送回王府再说。”

    我本不愿意,可是又没有办法拒绝,只得跟着马三保出去,他随手解了一辆马车,也不知是谁家的,便将我们塞了进去,一路疾驰回到王府,他便又骑了一匹小马出去了。

    我坐在屋子里惊魂未定,难道,难道真的是我的身份已经败露?桌子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我的心思也是惊涛骇浪一般,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丝丝的声音,越龙城曾经教过我,非常锋利的冰刃,在空气中舞动的时候会和空气产生摩擦和共鸣,发出极细微的声音。这种冰刃一般削发如泥,斩骨若面。

    我伸脚勾住桌檐,整个身子往后仰翻,那剑背就这么从我的鼻头擦了过去,冰冰凉凉,透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用力,用另一只脚将烛台勾起,往那行刺之人的脸上砸去。这一瞬间的功夫,我已经跃到他的身后,徒手夺剑。那人既然敢闯入燕王府,功夫自然也了得,剑刃发出丝丝龙吟,烛台已经被打到床上,顿时着起火来。我退到梳妆台边,顺手抓起发钗,手腕抖动,将发钗当做峨眉刺一般发了出去,刺客没有料到我有这一招,招架的有些吃力,我将剩下的发钗全部抓到手上,飞快的向他刺去。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他根本不想还击我了,他只是一边避着我的攻击,一边在将火苗到处挑动,只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屋子已经热浪扑面,眼看着就要烧出去了。珠儿已然在隔壁大喊,“走水啦!快来人啦!”

    她还不知道我在屋里,所以只是站在院外喊。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火,我正想着如何把这人引出去,他却收剑。直挺挺的立在我面前。见他这样,一定是有话要说,我也只得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蒙着面,只一双眼睛在外,露着仇恨与愤怒,“郡主在我手上。”

    我顿时没了底气,“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只要跟我走,我就放了她。你不跟我走,明天你的身份就会暴露,郡主的尸体也会摆在燕王府前。”他冷冷的说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淡然,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怕什么。

    我浑身发冷,咬着牙道,“我跟你走。”

    他冷哼了一声,对我扬了扬眉,“把你手上的东西全扔了。”

    我便顺从的将手上的钗环全部放下,他重新拔出剑,一步步的警惕的走到我面前,终于将剑尖对准我的喉咙,“听话就好。”

    门外救火的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刺客带着我穿过火苗跳窗而出。我的眼睛已经被蒙上了黑布,刺客带着我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终于将我扯了下来,我们又走了许久,我分辨不出地形,只知道自己隔不了几步就要拐个弯,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将我推进一间屋子。我跟他过来,本是自愿,否则以他的功夫,别说制服我,只怕还不是我的对手,他也很清楚这个道理,路上的时候也只是蒙着我的眼睛并未绑我,可是现在他却拿出麻绳一道道的仔仔细细的将我的手脚绑了起来。

    到我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才将我眼睛上的黑布拆了下来。

    我朝四周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应该是一间仓库,壁上点了一排蜡烛,倒算通亮。只有顶上有几个透气的小窗,连个小孩都爬不出去,别说是成人了,而且四壁光秃秃的,也上不去。朱玉英就躺在一边,不知道是被药晕了,还是被打晕了,眉头紧锁,好像昏迷中也在承受痛苦一样。

    我看了一眼那蒙面人,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燕王府的郡主,少了一根汗毛你都担不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燕王能灭了你的门!”

    本来我说话,这人都是毫无反应的,就在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然好想怒不可遏,走到我面前刷刷的给了我两个耳光,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我呸的吐了一口血水,笑道,“你怕了吗?”

    那人好像压抑着愤怒,冷笑一声,走到朱玉英身边,看了她几眼,“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卖到青楼只怕能得个好价钱。”

    “你敢!”

    那人用这句话激怒我之后,也就不再说半句话,只是坐在一边,一直冷漠的看着我,我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其实内心却十分恐惧。从来都是我审讯别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而且看这样子,这人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只是可怜了朱玉英,不知道他会不会放了她。

    一直到半夜,这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朱玉英却喃喃的说起了胡话,我看她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肯定是在发烧。怕她有个闪失,只得求那人道,“你行行好,把她放了吧,你我有什么恩怨你就找我吧。”

    这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依旧在抚摸自己的那柄剑。

    我心下也知道我和朱玉英都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何要把朱玉英也拉近来,若是我当差时结下的冤仇,他不该对朱玉英也这样仇视啊!

4.宿仇

    我极力的搜索着脑中所有的记忆,试图找出这个人的身份,但是一无所获,我一般不和越龙城一起出去执行抓捕任务,即使是出去,也都是执行灭门的任务-----死人不会暴露身份。

    只是这个人,是谁?

    听他说话的口音,字正腔圆,应该就是北平此间之人,我在北平没有结交过什么人,更别说是仇家了啊!?

    北平?我突然想起刚来北平的时候,在杨府的那一通杀戮,可是……杨府的人已经灭完了啊,剩下的人全部都发配边疆,他们的脸上打上了烙印,这辈子都回不来中原。除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不过两年,那婴儿也不可能长成一个大人来报复啊。

    我越想越怪,便拿眼睛睃着那人,只见他端坐在一边,一直一直的在擦拭他的那柄剑,似乎那剑就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最宠溺的孩子。我想到那剑很快就会要了我和朱玉英的命,不禁有些害怕。看样子,他根本没打算要放走朱玉英,我后悔极了,根本不应该束手就擒,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朱玉英忽然转了个身,伸出一只手盖到我的手背上,干巴巴的喊了一声,“母妃,渴……”

    她碰到我手背的那只手炽热得吓人,我往她面上一看,只见她脸色酡红,嘴唇干枯翻起死皮,一看就是病的严重。这仓库是地下仓库,虽说地面上正值三伏天,但是这里却阴冷潮湿,朱玉英应该已经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躺了很久,病情越发的严重起来。

    我对着蒙面人吼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我来,你就不为难郡主。”

    他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可没有答应你。”

    说着,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头发,“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杀人放火的时候,可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来这是锦衣卫的仇家无疑了,我想了半天,忽的笑了,轻蔑的看着他说道,“看来这位爷是来报仇的无疑,赫连漪落到你手里,只怕是没命再踏出这个仓库了。只不过你要报仇找我也是有些好笑,我们当差的,不过是听上面的命令,杀什么人杀几个人全部都是别人安排的,天晓得你得罪了谁被我们锦衣卫盯上了,现在来找我这一个人报仇,只怕……你这大仇还没报多少吧?”

    这人听了我的话,满眼怒火喷薄而出,冷冷的说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狗皇帝养的狗罢了,他需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便把你们一个个打扮的人模狗样,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便第一个把你们推出去当挡箭牌。如今蓝党的案子已经把他想杀的人全杀完了,你们这些狗养着也没用了,他便直接把锦衣卫解散了。所以你们现在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冷笑道,“你倒是好命,躲到燕王府,还勾引了燕王,怎么,想脱身?只要你当了一天的婊子,便一辈子都是婊子,别以为跳出妓院就能从良了。”

    听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敢太过激怒他,只是沉默,想着如何才能让他把朱玉英放了。

    半晌,我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都是皇上的狗,那你报仇最该找的人应该是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找我又有什么用,顶多捅我几刀图个痛快,真正的仇人依旧可以坐拥江山,受万人朝拜。”

    他冷笑几声,将剑尖在朱玉英的脸上作势化了几下,吓得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狗皇帝贪生怕死,知道自己全天下树敌,所以整天躲在皇宫里拉着一堆人守着他,不过他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杀他几个儿子孙子的,也就能报仇了。”

    我大惊失色,听他这个口吻,朱玉英也是在劫难逃!“反正我们都要死在你的剑下,你不如让我们也当个明白鬼,告诉我你是谁吧。”

    他哈哈冷笑,在我臂上割了一道口子,便扬长而去,临走还灭了所有的蜡烛,顿时,这里变作极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安静的可怕,朱玉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悠长而困难,我慢慢的挪到她身边,让她靠在我的腿上,心里盼望着朱棣能够找到这里来,可是想想,又实在是希望渺茫,不由心灰意冷。倒羡慕起朱玉英来了,好歹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这里耽着心事。

    这一夜我也不敢睡,既怕朱玉英出事,又怕蒙面人会回来,便在这黑乎乎的仓库里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直到顶上的天窗透进几缕光,我才稍稍觉得舒服了一点。饥寒交迫。

    朱棣也并没有找到我们。

    天大亮的时候,那人又回来了,不过他进来的时候一瘸一拐,一看就是受了伤。进来之后,他也一句话没说,只是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在灯火上烧了一下,又坐到地上,对着腿上的伤口便挖了起来。我看着都觉得疼痛无比,这人却用惊人的毅力一直忍了下来,一声没吭。

    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哈哈笑了起来。听见我笑,他不耐烦的扭过头来,目露凶光,“臭婆娘,你笑什么?”

    “你受伤了。”

    “爷受这点伤算什么。”

    “你受伤了,但你却不敢去找大夫,也没有药,你只能自己拿把刀剜了烂肉。为什么呢?因为你见不得人。我猜……你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吧?你只要一露面,官府就会抓你。”

    那人听完我的话,身体有些微颤,不再理会我。只是他的伤口明显是有毒的,剜掉了坏肉也是无济于事,我心中燃起希望,想着只要我和朱玉英撑得比他久,就能得救了!

    只是这人也不糊涂,他坐在那里发了两个时辰的抖以后,颤颤巍巍走到我身边,拿剑指着我的喉咙,嘿嘿笑了几声,那笑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凄惨而绝望,又带着兴奋和解脱,“我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把你们俩都解决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就刺入我的脖子,我忍着刺痛喊道,“别杀我,我可以救你。”

    他略微停下了手,“我口袋里有解毒的金疮药,你拿去用,或许能解毒。”

    我受朱棣的影响,随身带着金疮药,此时我骗他能够解毒,他立刻两眼放光,在我身上摸出了药瓶子,对着伤口涂抹起来,那药虽不能解毒,但是确实是极好的金疮药,抹上之后,他大概也觉得伤口舒服起来,便卸了戒心,在我和朱玉英面前坐下,大口的喘着粗气。

    离得近了,我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那疤痕看起来几乎是致命的!我惊呼一声,“你……你是杨顺?!”

    那人本已经闭目养神,听到我这一句话,忽的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惊恐,虽然没有回答,但我已经可以确定了。“你是杨顺,你没死。”

    杨顺一把扯开自己的黑巾,冷笑道,“居然被你认出来了。我跋山涉水找了你两年,在海津口看到了你,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燕王的宠婢。”

    我满脑子都想到初到北平那夜,在杨府喝杨鹰杨老爷的寿酒,越龙城与我逼迫他全家上下饮下毒酒,这杨顺因为一开始便不服,被越龙城一个飞刀射中喉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杨家只有他没有喝下毒酒。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大难不死!

    想到那一夜的血腥和杨氏一门的绝望,我突然心虚害怕起来,那些人都是被我和越龙城逼死的。老弱妇孺何等无辜!

    杨顺没有揭下面巾之前,我还能与他周旋,可是此时,我全然没了勇气。在他眼里,我确实该死。

    我放低了语调,恳求道,“杨公子。”

    “别喊我什么杨公子!我杨府都没了,我父母妻儿一夕之间全部死了!还有什么杨公子?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杨顺红着眼睛吼道。

    我等他消了气,继续恳求,“杨公子,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一门上下,但是郡主确实与你无冤无仇,你杀了我可以,但请你放了她。”

    杨鹰怒极反笑,指着朱玉英恶狠狠地道,“她与我无冤无仇?那我妻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我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的孩子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

    他说的凄楚,眼泪滚出,痛恨极了,又颤颤巍巍捡起宝剑,想要杀了朱玉英泄愤,我喊道,“杨公子!杨公子!你的孩子没死!你的孩子还在世上!”

    杨顺手中宝剑掉落在地,他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在世上。”我喘着气说道。

    他用仅剩的气力走到我面前,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拼尽力气的摇晃起来,“我的孩儿在哪里?!在哪里?!”

5.物是人非

    我浑身快被他摇得散架了,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全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杨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

    “孩子呢?”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继续问我。我把那夜之后的情形告诉了他,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确实也不知道在哪。当日把那孩子推向河心的时候,因为这乃是罪犯之后,我也不敢在说明他的身份,只是留了张纸条写了个生辰日期,还在他的襁褓里放了几张银票,一块我随身携带的玉佩,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杨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这无疑是大海捞针,怎么可能还找得着?”

    我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还会有人去找这个孩子,更想不到这孩子的父亲居然能够生还,现在只能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孩子只要在,就一定能找到,我是放在河心划走的,那河并不长,沿着河一直往下游找,肯定是有线索的。”

    杨顺苍白着一张脸,挣扎到我身边,用剑尖刷刷几下挑开了我的绳索,我见他要放了我,高兴坏了,手刚松开就准备去扶朱玉英,没想到杨顺立刻把剑指到朱玉英的脸上,“你走,她留下!”

    我大吃一惊,无奈脚上的绳索还没解开,不能与他争斗,“郡主病重,再在这里要出事的!”

    杨顺冷冷的说道,“郡主是燕王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出去,什么时候找到了我的孩子,便拿来与我交换!”

    我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断断不能随他这样胡闹,朱玉英已经烧糊涂了,再拖要出人命。我只好假意点头道,“那好吧,我先把脚上的绳子也松了。我出去帮你找孩子可以,但你必须给郡主治病。”

    “治病?我自己都没法疗伤,怎么给她治病?好生躺着吧,命硬就活着,命不硬就死了算了。”

    我看着杨顺发紫的脸色,大约他也熬不了多久了,便说道,“不然这样,我去寻一个大夫来给你和郡主看病。”

    杨顺将剑刷的一下指向我,“休想耍花样!叫你去找孩子就找孩子!”

    “找到孩子你也没命养了!”我终于忍不住对他吼道。

    杨顺脸色露出凄苦,突然一阵咳嗽,吐出两口黑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中依旧渗出黑血,“那你去买些药回来就行!记住,我的剑一直指着她呢,不要耍花样!”

    说着,他终于将我脚上的绳子也解开。我看了朱玉英一眼,迅速的离开了。走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荷风楼的地下仓库!杨顺带我们饶了许久,也不过是瞎转悠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突然有些怀疑起来,这杨顺,能这样在荷风楼的仓库出入自由,他是不是与荷风楼有什么关系?

    此时我也来不及想这些,匆匆走到一家药房,抓了几符清热解毒和解风寒的药,又在街边小铺子买了几块炭和一个药壶才回去。

    回到那冷冰冰的仓库,我朝杨顺一看,他自己也已经歪倒在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抓着剑。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他腿上的伤掀开来看,只闻到一股恶臭,那一片肉都已经有些发黑和腐烂,好厉害的毒药!看样子大概是三保的手笔,他本就是滇南人,在这些方面最拿手。只是他们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里来的。

    我熬了两服药,把他们两人各自喂了才停下来。杨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我拆了几匹绸子,在地上铺开一片,将他挪到上面躺下,又将他盖了一下。直等到天色黑下来,朱玉英的烧也退了些,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趁着月色,我将她背在身上,饶了几步路将她放到了王府门口,并敲了一下门这才迅速的跑开了。

    再次回到仓库的时候,杨顺已经醒过来了,他正满脸恼怒的将药罐子打碎,见到我回来,一下子愣住,正想拔剑朝我刺来,我冷笑了两声,“歇歇吧,你好好地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你不是生气两个人质都跑了吗,我现在回来了,也不必生气了。”

    “你为什么回来?”他嗫嚅几下嘴唇,终于说道。

    “帮你找孩子。”

    杨顺不敢相信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终于又回到我给他临时铺的“床”上坐下了,我将碎掉的药罐子捡起大半个残骸,又生了火将药熬了起来,送到他嘴边让他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苦笑一下,“你现在想不想杀我?”

    “……”杨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看来还没有做好决定。这样说吧,还是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们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任务,与你们无冤无仇。现在我不是锦衣卫了,就拿你当个普通人,你遇到了困难,我起了恻隐之心,帮你个忙罢了。”

    “可你放走我那孩子的时候还是锦衣卫。”

    我嘴角抽动,半晌,“那是我做锦衣卫的时候唯一一次没有干净利落的办好所有事。”

    杨顺干笑几声,“你一时恻隐之心,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懒得理他了,便说道,“我看了你的伤口,不是剧毒,不过是让肌肉一直腐烂不能生出新肌肉的毒罢了,现在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你再喝两服药,明天我们就上路找孩子。”

    杨顺本来一直端着破罐子并没有喝,听了我的话,立刻仰脖子将药汁全部都喝了,喝完他就歪下去沉沉的睡了----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药里也下了点安神药。

    看着这个浑身血污,胡子拉碴,满面风霜的年轻男人,我突然十分难过,两年前,他还是北平最有钱的乡绅家的公子哥,那时候的他,有父母有妻儿,无上荣光全在一家。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父亲有一块还恩令,这还恩令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就是这块烂牌子要了他一家上下的命。他自己算是命硬,竟能死里逃生,可是逃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不能见人,只能在夜晚行动。他这一生已经没了希望,只想着报仇,报仇!

    如今他得知自己竟还有一丝血脉存留在世,怎么能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呢?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下场是皇上害的,还是我和越龙城害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出一份力,即使没有结果,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内心愧疚。

    见杨顺已经睡熟了,我才悄悄地又出门了。上面就是绸缎庄,我摸进去想偷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无奈这铺子从来都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还真没有这样的衣服,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一间玄色的衣裳,悄悄地换上了,又寻了一块布将脸蒙了,这才一路飞檐走壁的往燕王府赶去。

    从我跟着杨顺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计较----就此离开燕王府吧。那是一片沼泽,沼泽的中央有一朵漂亮的花儿,可是却触不可及,若是为了那花儿而陷进沼泽,唯一的结果就是还没有一亲花儿的芳泽,就已经陷入泥潭命丧黄泉。

    所以我这两天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现在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我栖身两年的地方,与它道别。

    其实,另外一件我非常想知道的事就是……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那朱棣还会不会派出大队人马出来找我?

    王府已经在我眼前,我却有一种亲乡情怯的感触。我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我先绕到了朱棣的书房,掀开一片瓦楞,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想起朱棣第一次见我便拿剑挥舞的情景,我有些失落。

    右侧一圈儿都是王妃及侧妃的住所,我朝那里望了望,知道这个时候了,其实朱棣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我不敢去。害怕真的在那里看到夫妻恩爱的画面。

    想了许久,我跳到了朱玉英朱玉贤的住所。隔着窗棱,远远地看到几个嬷嬷守在朱玉英的屋子里,灯火通明的,心里颇感安慰,她们一定是在悉心的调理朱玉英。

    最后,我还是想回我的小院子看看,那在老后头了,我小心翼翼的走了好长时间才走过去,因为有些失魂落魄的,差点还掉下去几块瓦,幸亏我接的及时,要不可能都会被发现。

    到了我那漆黑的屋顶之时,我心里更加的失落起来。原来这里虽小,但是还算齐整,可是现在已经被烧的漆黑一片。珠儿的房间索性还好,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被安置到哪里去了。

    看到院子里那两株木樨花也被烧的干了,我突然落下泪来。就在泪眼朦胧之时,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居然看到我那已经变成废墟的房中闪过一个人影!

6.出城

    高大而又欣长的身材,一身玄色的长袍与我身上的颜色相似。我的心一阵阵紧了起来。既害怕他转身,又渴望他转身。

    那屋子里已然是一片废墟,什么都不剩了。那个身影在里面盘盘桓桓,似游魂寻找宿主。良久,他伏在我平时常用的那条长案上,那案也烧的八九不离十了,看到他搭上去,我第一反应是想去拉他一把,免得把衣服弄脏了。

    没想到他一伏上去,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起来。

    我眼角突然有些潮湿,忍了忍终于忍了回去,这才缓缓地往回退去,一路迂回曲折,终于快要走到王府边缘,忽然身后一阵瓦砾碎响,我大吃一惊,回身一看,竟是马三保摇着一把折纸扇站在另一间屋子的房顶歪着头微笑着瞧我。

    我悔恨交加,真不该在王府停留这么长时间,现在把马三保招了出来,能否脱身那就难说了!越龙城都曾经折在他手下,我也亲眼见过他展露身手,绝不好轻易对付的。

    “哪路来的朋友?不知可有兴趣下去坐坐,喝杯茶?”三保温和说道,那神情,似乎真的在请一个朋友喝茶似的。

    我嗫嚅几下,不敢出声。只是往四周偷偷瞄了几眼看了一下地形,研究出一条逃生的的路线。

    “我猜你在看从哪里逃走可能性最大。”三保依旧是一副吃定我了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他这样一副嘴脸。

    我手上用力,发出去几枚银针,趁着他闪避银针的空隙飞身准备逃走,没想到三保的身手如此迅捷,他已经抽出腰间软剑跟了上来,我手上并没有带任何冰刃,只得徒手与他搏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三保突然收回软剑,皱眉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你招招都在躲避,并不想伤我,莫不是什么旧识,烦请报上大名,若是这样伤了和气,岂不是不好?”

    我摇摇头,指了指远方,示意我只是想走罢了。

    三保也摇了摇头,“朋友,我乃是王府中人,受王爷恩德,便要为王府办事。若是今晚我没有发现你,那就罢了,可是既然我发现了你,绝没有平白无故放了你走的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只得弓起脚背,挑起一块瓦片,在空中将瓦片踢碎,两手并上,将所有碎片全部接住,把这些碎片全部当做暗器,一个个打向马三保。

    他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招,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我没有恋战,使出浑身解数往外奔去,没有多久,便跳出了燕王府,只是马三保并未放弃,他大概以为我是绑架朱玉英的人,一心想着要把我缉拿归案,所以也是不遗余力的追了上来。我想我们两人若是真的打起来,也是不相上下,最终不过两败俱伤,不如我在城中乱绕,想法子甩了他才是。只是这三保不止功夫好,追踪的本事也是一流,犹如跗骨之蛆,简直甩都甩不掉。

    我有些气馁,真恨不得转身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一把将他脖子拧断算了。想想在王府中他也算是照顾我,总算忍下了这口气,只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追着我,不由得恼怒万分。从小我就这样,每次与越龙城比武,恨不得一出手就将他撂倒,打的时间久了我就会不耐烦,觉得心烦意乱,最后直接撂挑子不比了。爹爹说我这性子哪里能上战场,没被人打死自己先把自己气死了,我现在就有点这种感觉。

    我猛地收住步子,赫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三保攻去。他没有料到我本来撒丫子逃得正欢,会突然转身攻击他,他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个后翻才躲开我的拳头。

    这里乃是一处窄巷子,我们俩便在巷子里揉身缠斗起来,不幸的是我们二人目前难分胜负,只是我知道我肯定撑不久了,因为我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体快要虚脱了。此时若是还是不能一击得胜,只怕就要被三保制服。

    三保也是坦荡,见我不用兵器,他也自始至终不再用他的软件,只是跟我在招式上拼斗,只是他这一脉功夫大约是源于滇南,怪异的很,好几次都弄得我措手不及,若不是我身量比他小很多,逃窜的快,只怕已经成了他的俘虏。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此时忽然狂风大作,一阵邪风穿堂而过,在这巷子里更是强劲,我面上的方巾被这风一吹,略略扬起一角,三保忽的停下手,颤抖着声音道,“你是……你是……”

    饶是我与三保这样的高手徒手争斗了这么半天,我也没有半分心虚过,可是此时,我却一下子如同皮影被卸去了线绳,差点瘫倒在地!三保认出我来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三保也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还是保留着原来的姿势,他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愕,半晌,才说道,“三保一开始就在怀疑,所以一直没有下重手。我见过先生女扮男装,身量便是如此,可是怎么也不敢相信先生竟是个连三保都奈何不了的高手!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吗?”

    我知道隐瞒不住,只是终究不敢摘下脸上的面巾,好像这面巾便是防御我的盔甲一般,摘掉之后我就完全暴露在三保面前了。

    “郡主也是先生掳走的吗?”三保皱眉思索,“不对啊,当时此刻掳走郡主,您还在王爷身边……”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郡主不是我掳的,我也没有半分伤害郡主的心,赫连在王府两年,承蒙大家照顾感激不尽,指天为誓绝没有对王爷半分不利过。”说到这里,我忽然伤感起来,“如今……如今……赫连决定离开王府,还请三保成全。”

    三保脸上也纠结万分,露出痛苦,“三保一直把先生当做小妹妹看待啊,三保也知道先生并非常人,可是、可是你怎么能飞檐走壁,碎瓦伤人?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的,你、你从前跟我们说的都是假话?”

    面对三包的质问,我羞愧万分,声音也不禁哽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王爷的事。”

    三保摇摇头,“今天傍晚,郡主是你送回来的?”

    我点点头,也不想为自己分辨了。

    三保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不是掳郡主的人,你是救郡主的人。”良久,他才说道,“你知道王爷这两天几乎把北平翻遍了在找你们吗?旁人都道王爷心疼女儿,我却能看出来王爷更在乎的是你!你那屋子被烧了,王爷其实最担心的是你有没有被烧死,先生,你好狠的心啊!”

    听完三保的话,我泪如雨下,怪不得,怪不得,以朱棣的警醒,不可能我站在那么近的地方他还发现不了我,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当时全神贯注的在想我,所以外面的一切都注意不到了。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呢?

    我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是道,“三保,求你不要告诉王爷今晚的事,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三保犹豫半晌,终于说道,“但愿你从此以后不要在出现在王府,也不要出现在北平,更不要让王爷再见到你!”

    说完,他对我挥挥手。

    我转身离开,心里却难过万分。我知道三保是不会告诉朱棣的了,也许他会劝朱棣不要再找我,我没准已经葬身火海,想到这里我更加难过,朱棣会为我的死讯伤心的吧?

    我几乎是撑着自己走回杨顺所在的仓库,只见他依旧熟睡在那里,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黑血,而是变得鲜红起来,终于放了点心,自己也拉了一匹布躺下睡了。

    这一夜做了许多梦,有小时候爹爹教我练剑的情形,也有越龙城被我掐的龇牙咧嘴的剪影,还有许多许多年前我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好像已经变得遥远不可及。猛然间我见到朱棣站在我面前冷冷的问我为什么死了,我一下子惊醒了。

    天已经快亮了,我摇醒了杨顺,“快起来,趁着现在没人,我们出城。”

    杨顺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身来,悠悠的说了一句,“两年了,这是我两年来睡的第一个囫囵觉。谢谢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叹了一口气。

    除了这仓库,杨顺才告诉我,原来这荷风楼从前他爹爹也是有股份的,还是个大股,所以他曾经随杨鹰来过这里的仓库,这一间仓库每年只收集最好的绸缎,过年才会拿出来卖,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进来,他这两年一大半时间几乎都是栖息在这里。

    想到那么个公子哥儿,竟然能如此吃苦,我也是感慨不已。

    因为城门处有官兵把守,所以我们俩穿上了粗衣麻布。七夕一过,七月十五便是中元节,我们俩提了一篮子纸钱,假装去郊外给祖宗上坟,这才蒙混过关。

7.许我为妃

    当日我便是将杨家唯一的血脉沿着郊外的护城河流放的,这河并不宽,可是却不短,这一路往下游去,只怕还要走不少的路。说实话,我对能否找到孩子一点也没有信心。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孩子是否还活着。

    不过看着杨顺满心期许的样子,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略微提到,“那孩子刚出生便被送走,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一定,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只怕难找得很。”

    杨顺低头沉吟半晌,道,“我能找到他的。”我本以为他是空口表示决心,没想到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和我一样,初生的时候后腰处有一大块青色胎记。”

    我吃惊道,“当真?那真是好找多了。”

    杨顺腼腆一笑,“希望如此。”

    他这几年本来就风餐露宿,再加上现在又受伤未愈,身体其实虚得很,早上赶了这一通路,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是勉强。此时他已经气喘如牛。我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杨顺坚定的说道。

    我们一路沿着河流,遇到人家便问有没有在两年前捡到一个男婴的,一般人家都会说没有,有的人家正好有孩子的,会搂紧在家的孩子像看敌人一样的看我们,将我们呵斥走。

    这样连续走了十来天,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杨顺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却一天差似一天。我知道他越来越绝望了,我们已经快走到下游的尽头了,如果还是没有这孩子的下落,也就说,我们最后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这一天我们走到一个集镇,忽遇一对兵马,十分训练有素,一阵阵铿锵的走过街头,我正在心里纳闷,为何有这样一小队兵马会从这里经过,忽的见到从我身边擦过的一个士兵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书一个“神”字。便连忙将杨顺拉到一边躲了起来。杨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你是皇上想杀的人,我是燕王要找的人,咱们遇到了官兵还是都远远的躲开才是。”

    杨顺见我这么说,也就无话可答。他不知道,刚刚那小队人马乃是朱棣的神机营人马。可是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大汉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嘴里嘟嘟哝哝的说道,“年年都有奇事,今天的特别奇了哈!大家快来看看,燕王府里王妃娘娘竟然走丢了,燕王爷战场骁勇,也不免儿女情长,派出神机营的将士到处找娘娘来了!”

    我心里一惊,王妃走丢?我挤过人群,朝那大汉手上的状子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有燕王府侧妃赫氏,于七夕乞巧节走失,如有发现,送回王府者,赏银一万两,送报确切者,赏银五千两。”

    下面还画着我的头像。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我如今也是易容打扮,只怕就要被认出来。我迅速的离开了人群,随杨顺往清净的地方走去。杨顺一路都没有说话,走到一个小巷的时候,忽然拔出剑柄,对着我就刺过来,我三两下便躲开了,刚刚看到那个赏令,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杨顺又莫名其妙的对我出招,我更加火急攻心,怒道,“你做什么?发什么颠?”

    杨顺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躲在燕王府的锦衣卫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勾引了燕王,做了王妃!你是怕我会泄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跟我出来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你是编出来骗我的是不是?”

    我反手夺过他的剑,用剑背在他身上狠狠一拍,怒道,“你已经逃亡两年了,不长点脑子怎么保命?我要是王妃,我直接叫人弄死你了,还等到现在?你要跟燕王当面对峙我是锦衣卫的身份,你想想人家还是听你一个死刑犯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王妃的话?再说了,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草包,杀不掉你?我们俩现在打一架,谁输谁赢你自己不清楚吗?锦衣卫十几年的训练,岂是你小门小户舞刀弄枪耍着玩能比得上的?!”

    杨顺听了我的话,又蔫了下来。终究还是问道,“那画上的人分明是你!”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我更加烦闷,“我哪里知道!”

    杨顺从没有见我脸这么臭,又不是我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说话。而我却还在想那张悬赏状纸上的话,“侧妃”……悬赏一万两……触动之余,我不由得恨恨的想,原来我只值一万两银子啊?我以为我怎么也之隔十万八万两白银的,一万两怎么着也得是黄金才算。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想回去找朱棣理论一下,我在他心里到底值几个钱。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发出这样的寻人令来,马三保是怎么跟他说的?以我对三保的了解,他既然答应我不会跟朱棣说我的事,那他一定会三缄其口。他会不会劝说朱棣,其实我已经死了呢?如果我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找我呢?

    我的脑子里绕过一个又一个问题,简直把我绕晕了,最终还是我自己甩了甩头,告诉自己已经选择出来了,那就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朱棣寻找的是赫连漪,赫连漪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安采文。没错,我是从前的安采文。

    一直走到河流的尽头我和杨顺也没有找见孩子的下落,倒是经常见到朱棣贴出来的告示,或者是小队的神机营搜寻人马。每次撞见这些,我的心里都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一开始是有些疼,渐渐地开始麻木了。

    杨顺指着已经干涸的河床,恼怒的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可是连孩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我只是陪你出来找,并没有跟你保证孩子一定能找到。”我只能这样说道。

    杨顺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天找不到的时候就愤怒不堪了,他的脸上是越来越绝望的神情,好像一个人原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又把这希望慢慢的掐灭了。

    “不管孩子还在不在了,这一路都多谢你陪我寻找,已经到了这里了,找不到……”杨顺顿了一下,“大概也就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咱们就此散了吧,恩恩怨怨从此都是过往。你闯荡江湖也好,真的回王府做王妃也罢,我们就此分手吧。”

    听着杨顺这一番话,我又内疚起来,终究没能帮他找到孩子,这一路相处下来,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最平凡的公子哥,心地纯良,心思单纯,若不是两年前那一场巨变,只怕他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你已经是死掉的人了,朝廷并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吧。找个好姑娘,孩子也可以重新生。”我这安慰话说出口来,我自己才觉得非常的变味儿,顿时脸红起来,好在杨顺也没有跟我计较,只是默默地背着他的剑离开了。

    我本来还把帮他找孩子当做个生活的寄托,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其实我比他还要空虚寂寞,只是我没有他凄惨罢了。

    一个人踏上没有尽头的旅途,我并没有心情看风景。为了躲避朱棣的搜寻,我避开了很多热闹的地方往北走去。听说再北上便要出关。那里住着好些个少数民族的游牧队伍,突厥,鲜卑,柔然,匈奴人都在那里逐水而居。元人被朱元璋打退,也是退到那里。元人在中原打仗之时虽然凶残,但是那里的人民却淳朴善良,热情奔放。

    我受够了中原的尔虞我诈,我想去那里。也许,在那里我会遇到越龙城,说不定还有他新找的蛮夷妻子。这么一想,我就浑身是劲儿。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难事----那就是我没有盘缠了,这一路都是我在典卖身上的首饰,杨顺也是贫寒,我还要带上他一张嘴的吃食,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我身上只剩下朱棣过年时送我的那枚玉镯和越龙城临走时给我的那根银钗。银钗不值钱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拿去换三五天的馒头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肯定舍不得。

    手腕上那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我知道一定能当个好价钱,但是我更舍不得。

    所以我几乎陷入了窘境,我现在深恨自己当时没有揭下越龙城给我的银票,转念一想,他一定也非常需要银两,我便又不后悔了。

    最终我想了个主意,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每天找个最热闹的茶馆给人家弹琵琶,一路倒是也够果腹。最后我还赚了一点小钱,买了把胡琴,终于算是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朱棣找的再仔细,终究抵不过他找的人想逃脱,我一路逃到关外,终于再也见不到他贴出的寻人令了。心里既是轻松,又是失落。

8.元女

    九月天气,大漠里虽不及盛夏之时草木旺盛,但是此时也是草肥马壮的季节。我早已经换掉了中原的装束,穿上了一身胡族的服装,就连满头的头发也都编成了小辫子。一支中土卖茶叶的商队听到了我的中原口音,非常热心的让我和他们一路同行,我只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弹弹曲儿就行。我告诉他们我的哥哥在突厥人的城里做生意,家里嫂子生了侄子,叫我过来送喜信的。

    这些生意人听了都夸赞我勇气可嘉,一个较为年长的叔叔说道,“自古以来,边关战事不断,可是不管国与国只见怎么打,一不打使臣,而不打商人,三不打老弱妇孺,这些都是规矩,所以我们这些商队才敢这样穿梭。可是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难啊,有时候逃跑的兵队没有吃的,就会来抢我们的食物,还有的时候,会有更野的蛮人会来抢女人回去做老婆。说实在的,我们也是在刀口上舔生活。你一个姑娘家敢这么千里迢迢的找哥哥,实在是不错。”

    我从他的货车里找了一面铜镜,对着脸照了照,笑道,“大叔,您看看我晒得像块黑碳,穿的也是男人的衣服,谁还敢来抢我做老婆吗?”

    说完,一队的男人都笑了。这队伍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领头大叔的老婆子,我喊她“刘姨”,还有一个是一个小跟班在路上娶的叫花子妻子。听刘姨说,这个女子原本在路上讨饭,不想正遇到了几个匈奴人调戏,小跟班虎子正好会些拳脚功夫,看不下去了就把这叫花子救了下来。没想到这女子便也不要饭了,一路只跟着虎子。一开始虎子总是赶她走,时间久了,这叫花子几乎把全队人的生活都照料的无微不至,洗衣服,生野火做饭样样来得,在喀纳斯湖边,叫花子趁着夜晚没人自己跳进了湖里洗了个澡,虽然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脸上手上却甚是白净。

    刘姨看出来叫花子喜欢虎子,虎子是个孤儿,从小被刘大叔捡回来的,也是个苦命人,便做主叫这对年轻人成了亲。并且给叫花子取了个名字叫翠翠。

    看得出来虎子对翠翠很好,翠翠就更不用说了,对虎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翠翠大概是做叫花子做得久了,不爱说话,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开口。我看她眉清目秀,倒也好生喜欢。

    这一日,我们穿过了草原,在沙漠边缘扎下了帐篷。夜晚,我一个人躺在沙地上,正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忽然听到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起身悄悄一看,月光下有几个身影往我们这边躬身而来,手上似乎全部带着兵刃。

    我心悬起来,我这边全部都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顶多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真打起来,没有一个有还击之力。想到这里,我把刘大叔平时用来防身的大刀拿到手上,跃到那几个人面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候我才看清来人一共有五个,各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此间专门做绿林买卖的,其中一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另一个领头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中原人,此路是我开,此草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几句话,我差点没笑场,终于还是忍住,“你们这是打劫的意思吗?”

    “对、对!就是、就是打劫!”那个说汉语的土匪大概平时只是勤练刚才那段话,别的话根本说不稳。

    我指着他笑道,“你连话都没学好,还想打劫?”

    那人哼了一声,气得鼻子都在冒气,“哪里来的娘们儿,挡老娘发财路!”

    我越发笑了起来,这人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着实的可笑,他举着一把砍刀冲向我,力气十足,却笨拙有余,我从他腋下蹿到他的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背后,他一个狗啃屎摔倒在地,满嘴都是泥沙,恨得牙关紧咬,转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砍刀朝我掷了过来,我用自己的钢刀接住那砍刀,两把刀韧对刃的转了两圈之后,我轻轻一甩,将他的刀随意甩了出去,不出片刻,剩下那四个人便传出一声惨叫,一一开始叽噜咕噜说话的那个人捂着耳朵,满手都是鲜血,悲愤交加的用另一只手举着刀朝我砍来。其余的人见我一瞬间就削掉了那人一只耳朵,吓得不轻,踟蹰一下,大约是算着群殴比单挑胜算大,便都冲到我身边,我双足点地,一跃而出,没等他们全部聚齐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使出无影脚一个个把他们全部踹翻。这几个人要么摔得满嘴沙子,要么就是你的刀砍中了我的脚,全部嚎叫起来。

    我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一帮土匪都是草包。

    帐篷里的刘大爷他们听见了声响,全都带着兵器赶了过来,见到这几个土匪全都摔倒在地,都愣住了。

    我耸耸肩笑道,“这几个土匪大约是失心疯了,自己打了一架。”

    刘大爷最先反应过来,命人将五个土匪都捆了起来,准备经过官府的时候交给官府。

    所有人重新安顿之后,刘大叔夫妇将我拉到一块巨石之后,拱手道,“丫头,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女侠深藏不露,这些天多有怠慢了。”

    我连忙将他扶住,“大叔这是说什么话……”

    毕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刘大叔的眼力并不差,“本来我是想着姑娘只身一人过关实在是不安全,所以将姑娘带上,如今看来老夫是……咳咳。”

    我脸红起来,不过好在现在天黑,我的脸也晒得黑,他们看不出来,“大叔别说这样话,我不是坏人,真的是来找哥哥的,我家做的是镖局生意,所以我们兄妹从小都是舞刀弄枪的会些把式。”

    刘大叔夫妇听了这话,脸上疑云和恐惧终于褪去一些,“那……那……”

    “我等会儿就一个人先走,你与剩下的兄弟们就说我遇到我哥哥先走了吧。”

    刘大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赶你走……”

    “我出来也有些时日啦,该加快进程,要不待我哥哥回家,只怕连侄儿的周岁都赶不上了。”我明白这些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做些生意赚点钱的心理,他们宁愿被土匪抢了,空手而归,也不愿意沾上中原的龌龊事----譬如什么山贼,什么逃犯之类。我还是趁早离开,免得他们一路担惊受怕。

    刘大叔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不用那么急……”

    我也对他笑了起来,不再多说,只是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有人在喊,“翠翠呢?!翠翠呢?!”

    那人正是虎子,他从他们夫妇的帐篷里钻出来,眼睛急得快要喷火,刘大爷连忙上前去问怎么回事。虎子焦急的说道,“方才还在呢,我出帐篷来看土匪,看完土匪回来翠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是出去解手,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影儿,我就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啊!”

    刘大爷一惊,往马队数了数,果然马儿少了一匹。虎子瘫坐在地,摆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不禁好奇起来,那翠翠一路看着就是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祸心,更看不出有什么身手,要不也不会被人欺负,怎么还会骑马?

    刘大爷刘姨只是在那里心疼那匹跟着翠翠一起失踪的马儿,清点了财物倒是一件没少。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恨道,“真是救了个白眼狼!”

    我上前道,“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给你们,换一匹马儿给我吧,我往前追追,看看能不能找到翠翠,或许不是你们想打那样。”

    刘大爷气呼呼道,“今晚若不是你,我这些东西全没啦,别说碎银子不碎银子啦,你随便拣一匹壮的骑走吧。”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虎子还似没有回过神来,老婆跑了,心也飞了。我摇了摇头,牵着马儿走了。

    我还是不太敢骑马,但是在这里若是没有马儿,只怕要走断这双腿,我只能回忆着从前朱棣教我骑马时候说的那些技巧,上了马,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难。

    骑了没多久,隐隐的看到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只是这次人马众多,不像是那几个土匪没组织没纪律。

    我悄悄追了过去,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地方歇了下来。我本想去蹭个火,远远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被那群人众星捧月的簇拥着,还有几个人下马跪拜起来。

    我捂着嘴大惊起来,那人分明是个女子,那是叫花子翠翠,小跟班虎子的老婆!而那些簇拥她的人,明明是元人的打扮,一个个身着铠甲,他们是军人!

    翠翠不是中原人!她是元人!而且是军队里的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女人!

    我悄悄地绕开了他们,躲在了一个他们瞧不见的角落歇了下来。

9.登徒子

    翠翠在刘大叔的队伍中一直不爱说话,简直就是不说话,我就从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大伙都以为她是做叫花子时常被人欺负,所以养成了孤僻自卑的性格不愿意说话,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是怕说话多了,自己的腔调会被怀疑。

    我不禁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显然她是到中原后受到了什么挫折,所以一个人往回赶,路上又遇到其他胡族人的欺负,正好被好心的刘大叔他们搭救了,她便与虎子成了亲,所以更加名正言顺的跟着商队。

    她到底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竟让她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清白委身下嫁一个穷小子?

    我越想越不明白,决定先跟着这个女人一段时间摸清她的身份再说。我先迅速的掉头往回赶,重新找到了刘大叔他们,见我回来,刘大叔有些吃惊。我跟他随便寒暄两句便去找了虎子。

    虎子还是失魂落魄的,原本就话不多,如今更缄默,大伙儿都说他的哑巴媳妇儿跑了,把他的舌头也带走了。

    见到他,他也会是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我见他手上一直把玩着什么东西,便问道,“虎子,你拿着什么呢?”

    虎子本来还只是无意识的抚摸着手上的东西,听见我这么问,低头一看,甩手便将那东西丢了出去。我大概明白了,这东西是翠翠留下的,便走过去捡了起来,这是一块奶白色的象牙牌,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铭文,从成色来看,这牌子就绝非常人所有。只是虎子眼力浅,没瞧出来罢了。我将象牙牌递到他面前,说道,“好歹也是你媳妇儿留给你的念想,何必扔了呢?”

    虎子沉沉的喘着气,突然愤恨的说道,“她说过跟我回去以后就跟我做真正的夫妻的,可是现在还没有走到一半,就跑了!她说了,她说了,说要三根香两支红蜡烛,还要拜天地,要有一张床,不能是帐篷……我都打算好了回去把我攒的那些钱全拿出来置办……”

    我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原来如此。翠翠为了自保,不得已藏身进这支商队,自然要服从商队老大的安排,刘大叔夫妇做主将她嫁给虎子本是好心,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麻烦和侮辱,她只能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和虎子说回中原正式成亲。

    我掂着手上的象牙牌,问道,“这是她留给你的?”

    虎子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笑道,“那是你从她身上偷的?”

    虎子呢喃,“俺们都要做夫妻了,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

    “那你现在怎么不敢要?”

    虎子终于不再言语,我对他笑道,“我去帮你找回媳妇儿,不过这个东西你要给我做报酬,怎么样?”

    虎子听了我的话,满脸兴奋起来,“真的?你能找到翠翠?你要是找到她,别说要这个破烂玩意儿,我再给你弄十个来。”

    我耸了耸鼻头,心里想,十个?就是这一个只怕你跑一辈子的商队也买不来一块。

    拿上了这块牙牌,我又快马加鞭的折回去追翠翠的小队伍,索性第二天下午就追上了。

    在一个集市上,我把这牙牌拿给了一个精通汉语和几种胡族语言的老大爷看,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老大爷拿到牙牌,扫了两眼,吓得差点没有拿住,我见他反应这么大,也就知道这东西的主人不一般,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道,“大爷,这上面写的什么?”

    大爷收了银子,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颤巍巍的说道,“这是一个名牌,尚明刻的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我笑了出来,“不过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大爷您何必吓成这样?”

    老大爷颤抖着将牙牌还给我,“诺敏帖木儿。这是鞑靼公主的名字呀。她是鞑靼首领岱钦帖木儿的妹妹,草原上男人最想娶的女人!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

    我也愣住了,鞑靼公主?那个翠翠乃是鞑靼的公主?岱钦帖木儿?那不是元军现在最大的首领吗?朱棣即将要攻打的就是这支队伍啊!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跟了她好些天,发现他们一直在往叶尼塞河的方向赶去,那是元军撤退之后驻守的地方,也是朱棣马上要征战的地方。

    这个诺敏是元军派出去的探子!我终于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心里火烧火燎起来。元军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魄力,竟然把公主都派出去刺探军情,看来这一捷也是破釜沉舟,准备负隅顽抗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诺敏打探到了什么样的消息,会不会对朱棣的神机营不利。

    想到这里,我越发决定跟着这个女人了。不,我要把她捉过来好好的审问清楚。

    他们大约也是赶路赶得累了,日日风餐露宿也想稍事休整一下,是以今天驻扎在集镇上的一家客栈里。我也住了进去,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诺敏。在商队中的时候,她简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我都没有观察过她,现在看了几眼,倒觉得这女人长得十分冶艳,是那种清冷的冶艳,好像这大漠中的孤月一般。她早就换上了华贵的衣服,首饰装扮以后,现在哪怕叫虎子过来,只怕都人不出这就是他的叫花子媳妇儿了。

    此时,她正坐在楼下与那几个元人吃饭,那么烈的酒,她端起来就是一大碗喝下,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钦佩-----为了气数已尽的国家只身一人前往中原刺探军情,途中险些丧命又能屈能伸,当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若是中土人,只怕都要记入史册千秋万代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蒙古话,我也是一句都听不懂,干巴巴的看着也是无益,看久了还有可能被发现,我索性提前回了房间,等着夜色降临再行事。

    好容易等到深夜,整个客栈寂寂无声,我缓缓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往外走去。诺敏住在二楼拐角处的一间上房里,旁边便住着她的那些侍卫,那几个人一个个矫健有力,并不是好对付的,我也不敢惊动他们,所以特别小心。到了诺敏的房间门口,我掏出袖中的一根竹管,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乐呵。

    这是我在镇上一家药店买的迷药,隔着窗户纸吹进去不出片刻,诺敏便会失去所有知觉,直接昏迷不醒。我伸出食指在口中舔湿,轻轻的将纸捅破,将那竹管里的迷药吹了进去。为了万无一失,我站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床上的诺敏面色微微发红,嘴唇发干,一看就是中毒了,我心中窃喜,正准备将她抱起,忽的身后一阵劲风,我迅速躲开,回身只见诺敏的一个侍卫怒目瞪着我,身上还穿着睡衣,看来是刚刚无意发现了我,我怕他乱喊惹来别的侍卫,一把抓起床头的香炉,劈腿狠狠将他放倒,将一炉子的香灰全部倒入他口中,趁着他挣扎之际将剩下的迷药对着他的鼻孔一吹,他瞬间就倒下不动了。我将装迷药的竹管在他身上擦了几擦才收回来----这大汉的鼻毛着实太长,好像碰到了我的竹管,嫌弃死我了。

    不过此时我也没工夫恶心,回身迅速的将诺敏抱起。方才饶是我出手快准狠,没容得这人叫唤就将他放倒,但他的块头实在太大,行动间难免会有声响,其余的几个侍卫也已经警觉,一个个的往这屋子赶来。我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为什么我总是得跳窗逃跑?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待到天亮之时,我才敢稍稍停了下来,身后放眼望去一片平静,亏得我狡兔三窟,饶了好些路,那几个侍卫并没有跟过来,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将诺敏也从马上抱了下来,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水,她才终于悠悠醒转。这一路为了跟踪她,我都易装成一个男人,从前在王府扮男人的时候因为细皮嫩肉的总是不太像,所以我吸取了教训,在唇边粘了两撇胡子。这诺敏显然也人不出我来了。

    她先是用蒙古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见我没反应,又用不知道哪国鸟语说话,见我还是没反应,才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汉语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我一时贪玩,笑道,“听说你是草原上所有男人梦中的女神,我慕名而来,想一睹芳容。”

    诺敏居然脸红起来,狠狠的啐了一口,“登徒子!”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汉语不好,大约不知道登徒子的意思,你知道登徒子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子?”诺敏等着我说道。

    “这样的。”说着,我已经将两只手一只搂住她的腰,一只抚住她丰满的胸部,还揉了两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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