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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企鹅的肥翅膀     锦衣绣春txt下载     锦衣绣春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4.嬉闹

    朱棣漫不经心的举起一杯茶水,递到岱钦面前,“中原的茶叶是边陲之地最抢手的货物,这杯茶乃是太平猴魁,传说山中的猴子在悬崖峭壁上采摘,只献给人类的王,你尝尝,本王的家乡茶。”

    岱钦粗粗瞥了朱棣一眼,虽然朱棣对他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说正话,他也并未气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气势凛然道,“的确是好茶。”

    此时三保已经带着与岱钦随行而来的小兵回来,小兵唯唯诺诺的拱手对岱钦说道,“将军,公主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就是……公主叫喊着叫大将军不要救她,只消打败这帮汉人她死不足惜……”

    “闭嘴。”岱钦对小兵呵斥一声,转而对朱棣微笑着点点头,“四王爷果然言而有信。”

    朱棣却并没有被岱钦的夸奖迷晕,“岱钦弟倒是有些不地道了,说好送足整月的粮草,如何只有十天的量了?”

    岱钦歉然道,“王爷错怪,并不是岱钦想缺斤短两,实在是一时间难以凑齐那么多的粮草,您也知道,我们大漠物资匮乏,不如中原鱼米之乡。”

    朱棣也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对岱钦竟然不再理睬。

    我暗自捏起一把汗来,朱棣这样实在是太冒险!岱钦能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他,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诺敏罢了,蒙古数万铁骑就驻扎在百里之外,他们粮草充沛,只要愿意牺牲诺敏,跟我们耗上十天半月,再来攻打,那几乎是战无不胜。而我们只有区区一个人质和十天的粮草,如若开战,十天内拿不下他们就只剩坐以待毙的后路了。

    成大事者,牺牲掉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岱钦眉宇间气度轩昂,一看便是会有大作为的人,若是他想通了这一点,只怕诺敏对他也不算威胁了。

    岱钦起身拱手,“小妹在王爷这里,岱钦也很放心,岱钦这便回去,尽力筹集剩下的粮草。”

    朱棣略略抬了抬眼皮,对三保道,“送客。”

    三保迟疑的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将那几个人带了出去。没有多久,三保复又回来,对朱棣道,“王爷为何要放走他们?此时将岱钦拿下,岂不是不战而胜?”

    朱棣摇摇头,“当年皇上在朝堂之上说过王保保乃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徐达虽勇,可臣之,而王保保却一直是皇上没有征服的人。现在对岱钦,皇上还是一样的态度。”

    我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朱棣带着深意看了我一眼,“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个插曲,王爷让岱钦赔了烧掉的粮草,把诺敏还回去,扯平了就是,还能赢得个好名声。”

    朱棣静静的看着我,三保也静静的看着我,一时间大家都无语,但又似乎觉得我说的最对。朱棣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保道,“天快黑了。”

    “本王出去走走。”

    三保急道,“怕是不安全。”

    朱棣指了指我,“带上她吧。”

    三保瞅瞅我,不再言语。于是我与朱棣一起趁着月色往外走去,我以为他只是想在营地里走走,没想到他竟然去牵来一匹马,看样子是想走的远些。跨上马背他便飞驰起来,没多久便出了营地。与他共乘一骑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我依旧觉得十分腼腆。不敢太靠近他的身体。只是他越骑越快,为了不摔下马背,我也只能紧紧地靠着他了。

    良久,朱棣才勒住马儿,放缓脚步,此时我们已经到了一片平原,放眼望去,天地交接。草原上的星空特别璀璨,夜晚也不像北平那么黑。朱棣将我扔下马背,自己也旋即跳了下来,找了一块草厚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的样子,大约是想在这里呆一会了,我也只得效仿他的模样,盘腿坐在他的身边。

    我觉得很奇怪,朱棣身上的气质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近,平易近人,就像现在。我们仿佛是多年的朋友,伴侣,亲人,兄妹……

    在马背上颠的久了,我觉得有些疲累,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拧成一个枕头,直接躺到草地上闭上了眼睛。朱棣也是一直安静的坐着,好像在想些什么,他拧着眉头,我想他脑子里的事情一定非常棘手,那我也帮不上忙,就让他好好去思考,我就不要打扰他了。于是我一会儿闭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偷偷瞄他两眼,没多久竟然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深夜,朱棣也躺在我的身边,只是他是用自己的双手当了枕头,而他的外套,则是盖在我身上。

    我羞得连忙坐起身来,挠了挠头,“对不起王爷,赫连睡着了。”

    朱棣没有答话,却一把将我重新拉得睡下,只是不再是睡在地上,而是躺到了他的怀里。我的耳朵正好覆在他的心脏之处,他的心跳坚强而有力,一声一声直击我的耳膜,我慢慢的浑身燥热起来,想逃脱这个怀抱,无奈他搂得很紧。我动了两下,却听到他在耳畔吹气如兰,“别动,夜深了,本王有些冷,你给本王取取暖。”

    听朱棣这么说,我便摸了摸他的手,确实冰冰凉的,想到他把衣服让给我盖了那么久,怎么着也是报恩的时候了,确实该让他暖和暖和,只是……这姿势有点太过暧昧了吧?

    朱棣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于是我也跟着他一动不动,只是没坚持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难受,开始悄悄地扭胳膊甩腿,朱棣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

    我脸红爬了起来,将他的衣服还给他道,“王爷您穿上衣服吧。”

    朱棣也坐起身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冷吗?”

    “我摇摇头,不冷。”

    “不冷那就多坐会。”

    我满头黑线,吐了吐舌头。“王爷您一直在这想事情吗?”

    “唔。”

    “您在想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

    “……”

    “王爷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唔。”

    “说来听听。”

    “说了你又不能解决。”

    “……”

    我就这么问着问着,又慢慢的抬不起眼皮,没一会儿就伏在朱棣的肩上睡着了。这一觉再醒来却已经是天色蒙蒙亮了。我的头在朱棣的双腿上,身上厚厚实实的盖着衣裳,他一直就以我睡着前的姿势那么坐着。我暗骂自己心怎么这么大,瞌睡也这么大,朱棣这次却抢先说道,“天亮了,该回去了。”

    我连忙站起身来,朱棣却半天没有起来,我心中纳罕,不是他说要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不由得问道,“王爷,您怎么还不起来?”

    朱棣突然有些脸红,半天才有些幽怨的说道,“本王腿麻了。你的头太重了。”

    我忍住哈哈大笑的冲动,走回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他因为腿上没力,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架在我身上,我笑道,“我帮您揉揉。”

    朱棣连连摆手,“不用。”

    我知道腿麻之后,会有个回血的过程,此时只要在他腿上捏一把,他会难受之极,想到此处,我竟然恶作剧心起,弯腰便在他腿上捏了一下,果然,他打了个抖差点摔下去,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恼怒道,“你!”

    我再也忍不住,叉腰仰脖子哈哈笑了起来,朱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嘴里挤出一句,“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平时他总是衣冠楚楚,面目冷峻,今日被我撞见这么狼狈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和他拉近了距离一般,也不似从前那么拘谨,也不再捉弄他,认认真真的将他扶到马匹边,可是左等右等,他却依旧站着不动,我不禁着急问道,“王爷,您的腿还在发麻吗?”

    朱棣皱眉道,“是啊。被你当了一夜的枕头,血液流通不畅。”

    我听说过如果长时间血流不畅可能会造成组织坏死,看着朱棣现在的模样,这么久都没有缓过来,我担心起来,该不会是腿被我枕坏了吧!

    我吓得连忙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轻轻揉捏起来,“王爷您可不要吓唬我,咱们快些回去看大夫吧……”

    我还没有说完,朱棣已经将我压下身来,对着我的咯吱窝和腰窝挠了起来,一边哈哈笑着,“叫你淘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好了,只是故意装出这个样子报复我方才捉弄他的仇。我本就怕痒,一时间被挠的无处躲藏,与他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朱棣挠,我躲,没两下我们就滚得离马儿七八丈远。朱棣挠着挠着,突然停下了手。此时他正压在我的身上,双手按住了我的双手,双腿抵在我的腿上,我一动不能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猛然觉得脖颈间凉飕飕的,垂下眼帘一看,才大惊失色,原来滚到现在,我胸口的布扣全部开了,只漏得一块葱绿的抹胸和一片白花花的肉在外,迎着早晨的阳光,分外耀眼。

25.战狼

    我羞得闭上眼睛,朱棣却忽然低下头,在我脖子上轻轻一啄。这才松开我的手站起身背过去,我趁着这空档连忙将衣衫整理好,脸却成了两朵火烧云。站起身来却又发现系头发的带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能散着头发了。

    朱棣回身见我已经修整好,将眼神飘到一边,并不看我的问道,“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低声道,上马之后,他却不似来时那么着急,骑得慢慢悠悠。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扭头问他,“王爷,您出来是为了考虑怎么处理诺敏吗?”

    朱棣沉沉看我一眼,“你说岱钦对他妹妹有几分感情?会不会为了诺敏答应本王的要求?”

    我迟疑了一会,说道,“草原人的性子十分豪爽,岱钦与诺敏兄妹情深,再加上岱钦进营地的时候,您并没有为难他,我想他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光明正大的您的。”

    朱棣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看来你很了解他。”朱棣这话说得十分暧昧,我不敢搭话,只是默不作声。他接着说道,“不过本王与你想的一样,他敢一个人来见我,说明诺敏对他很重要,咱们的粮草不用麻烦朝廷筹集。”

    我忽然明白朱棣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周章,耽这么大的风险,一心想着从岱钦的手上抓粮草而不是求助朝廷-----若是求助于朱元璋,朱元璋自然会尽快派来粮草支援,但是终究会对朱棣的印象差上几分。他们行军在外,只要出关,一般就都是自给自足,不能倚仗关内的补寄了。

    岱钦虽是重情,但是并不愚昧,朱棣与他要求一个月的粮草,他苛斤扣两的只送来十天的,一来给了朱棣希望,二来给了朱棣打击。他既要诺敏,也不会完全按照朱棣的规则来,他有自己的规则。此番前来,他只是确认一下诺敏的安危罢了。三十天的粮草,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夺得。朱棣内心也很愁虑,只是他不会表现出来,所以昨夜才会跑到这大草原上躺了一宿。

    从前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前程锦绣,万人艳羡,将来虽有些波折,却能位极大宝,可以说千百年也难得的好运气。可是现在却明白了一个道理,高处不胜寒,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他一点点拼搏而来。

    我心中多了几分柔软,正想安慰他两句,朱棣忽而环手将我的腰紧紧搂住,另一只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赫然听到一声嘹亮的狼嗷。那声音近在咫尺,我一把拨开朱棣的手。

    我们正在一处丘陵之上,远远地从丘陵下方走上来一条狼,挺身直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二人,似乎看着鲜美的猎物。

    我浑身的血液吓得凝固起来!狼是群居动物,我们看到了这一匹狼,说明这附近有一个狼群!我还没来得及和朱棣说,丘陵下方已经缓缓跃上来几十头狼!

    我一把捏住朱棣的手,手心全是汗水。朱棣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要怕。抓紧马鞍。”

    他的声音虽然沉着,但我也听出了紧张。我们两个人,一匹马,面对的却是上百条成狼!只要被它们围住我们两人会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一块!

    “王爷……”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朱棣已经迅速的调转了马背,扬鞭策马奔腾起来!刚才还静悄悄的观察着我们的狼群见到我们逃跑,炸开了锅似的,追了过来。朱棣这匹马乃是汗血宝马,一直是他专属的坐骑,的确也是难得的良种,身后这样一大群狼在追,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在主人的鞭策下,稳健而又矫捷,渐渐地与狼群拉开一些距离。

    无奈狼群狼多势众,前面更有几条壮硕的狼头穷追不舍。朱棣回身看了两眼,低声道,“有一条是狼王,离我们最近,如果能把它杀了,会挫败它们的锐气,也能让狼群溃散。”

    我摸了摸箭筒子。因为出征在外,所以准备了整整一筒的箭。弓也挂在马肚子侧面,我将它们全部捞了起来。虽然朱棣已经晓得我身怀武功,但是我自己总觉得若在他面前暴露身手十分尴尬,是以回来后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张扬,可是现在乃是生死关头,谁还想得了那么多。“王爷,我骑术不好,这马儿也不见得听我号令,我到你背后去反坐,我来射那条狼王,你掌控马儿,怎么样?”

    朱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点头测过了身子,“你小心。”我绕过他坐到马后,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马儿并没有停止狂奔,我也是小心翼翼,若是掉下去我的小命也就就此告终了。所以单是跨过去就花了不少功夫。朱棣也很担心我会掉下去,要不是我告诉他只要我们慢上一点儿就会被狼群追上,他恐怕还想减缓马速等我。

    等我终于在后面坐稳的时候,朱棣还是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扔到我手上大声道,“和我绑在一起。”

    我拿着还剩些温度的衣服,感动不已。汗血宝马再矫健,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短时间内还好,时间一长,载着我们两人一定比载着一人的速度要慢很多,也会更快的耗尽力气,朱棣却让我和他绑在一起,这是同生同死的打算。

    “快点,没有多少时间。”朱棣见我没有动手,又扭头喊道。

    我咬咬嘴唇,终于用他的衣服把我俩拦腰背对背绑在一起。我靠在他的背上,拉起弓箭,对着前面几头狼瞄了一会,终于看到那头狼王。他在几条健壮的母狼之中,霸气十足的奔跑着。

    我将箭头对准了它,嗖的发了出去。没想到那狼王狡黠的厉害,看到弓箭飞了过去,竟敏锐的跳开了。它身边的一头母狼不幸中了箭,还挣扎着跑了两步才喋血而亡。剩下的狼群看到一条母狼这样被我射死,更加的气愤。死命了追了上来,看那样子恨不得生吞活撕了我们。

    我一击未中,手心冒汗,回头告知朱棣,“王爷,没中。”

    声音发出来我才发现我紧张到什么程度,只不过四个字,却被我说得颤抖。朱棣伸出一只手,在我的臂上捏了捏,“别怕,狼王岂有那么容易就射中的。”

    在朱棣的鼓励下,我又有了些勇气,重新上了一支箭,再次朝狼王射去。这一次,不止没有射中狼王,也没有射中其他的狼。而狼群已然发现我的矛头对向了他们的王,自发的围到了狼王身前保护狼王。

    我急的满头冒汗,又一次拉开弓,还是只射死了一条普通的狼,不但什么用都没有,反而又激怒了他们。看他们的架势,仿佛不追到我们不罢休。

    而我俩只顾着逃命,也是没有方向的奔跑着,早就不知道把营地丢到了哪里去了。

    “王爷,怎么办,狼王恐怕射不到了。”

    手上的箭被我用得只剩两根之时,我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求生念头,气馁的对朱棣说道。这一路上我也大概射死了十几头狼,不过也看不出它们的队伍小了多少。

    “你解开衣服,到前面来。”朱棣冷静的说道。

    我把衣服解开,担惊受怕的爬到了前面,朱棣再次将我紧紧搂住,低声问道,“怕吗?”

    我回想起上次在树林里与老虎缠斗的场景,却觉得这次更为惊悚,身后是整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马上就要没命了,我也不要什么面子什么骨气,颤巍巍的答道,“怕。”

    朱棣忽然低声笑了一声,“没事,本王陪你。咱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这马儿还能跑多久都是咱们赚的。”

    我做不到朱棣那样豁达,往腰间摸了摸,摸出了岱钦从前送给我的宝刀,拔出来塞进朱棣的手中道,“王爷,咱们等会被追上的时候你就一刀结果了我把我扔下去,或许他们忙着撕咬我就不追你了。”

    朱棣却将刀插回我的刀鞘,坚定的说道,“本王还没死,你也不准有任何三长两短。”

    我愣了愣神,终于不再开口。汗血宝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撒开丫子跑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一匹狼能追的上。但是这马儿担负着我和朱棣两个人,没命的跑了这么久,渐渐地不支起来。原本已经被甩开一大段距离的狼群竟又渐渐的靠近了。

    我回头穿过朱棣的腋窝看它们越来越近,也是万念俱灰。然而当我再次扭过头来看前面的路,才是直接决定自尽了。

    眼前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是一壁悬崖,蜿蜒数百里横亘在我和朱棣面前不远处。

    朱棣也被这悬崖难住了。他拉住了马缰,渐渐放慢了脚步,又回身看看那些张牙舞爪舔舌流涎的狼群。

    “赫连,你怕死吗?”朱棣大声的问道。

    我已然再次拔出了刀,“王爷,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朱棣却一把将我的刀夺过,往身后急劲的飞了出去。又一条狼倒下,余下的狼却四散着将我们慢慢从三面包围起来。

26.劫后余生

    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已经万念俱灰。我们与狼群形成对峙,那些狼在狼王的带领下,或坐或卧,如猫戏老鼠一般看着我们。朱棣又低声问道,“赫连,你怕死吗?”

    我回身看了朱棣一眼,“怕也没用了,咱们一起死吧。”

    朱棣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马儿缓缓往狼群推进。我看着她的行为,不可思议,送死也不用这样吧?多活一秒是一秒啊!

    狼群也被朱棣的行为给震住了,不但没有冲上来,反而往后挪了些,他们一路追来也折了不少成员,大约也是害怕我们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朱棣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坐稳了!”

    见他这样,并没有向狼群服输的意思,我以为他准备背水一战,试图冲过狼群,心中苦笑,总是座下乃是千里良驹,也跑不过这么多饥肠辘辘寻找食物的狼啊!更何况是想穿过他们?

    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试图穿过狼群,他猛地拉缰绳,将马儿急速掉头,对着悬崖那边疾冲过去!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这样!他一直问我怕不怕死,原来是想着与其让狼群生吞活剥,不如两人一马跳崖自尽!

    马儿也知身后乃是豺狼虎豹,绝不会容下活路,是以拼命的狂奔起来,到悬崖壁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赴死。不过再也忍不住,回身将朱棣的胳膊抱住。

    猛然间,一股推力将我往上推,我睁眼一看,正是我抱住朱棣的那只胳膊,而我的眼前,竟是对面的峭壁近在咫尺!出于求生的本能,借着朱棣的力量,我一把攀住边缘,腾空一跃到了对面的地面上。而峡谷中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马嘶!对面的狼群的狼群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逃脱,激怒的冲到崖边看着我嗷叫起来。而我,却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跪在崖边发疯一样的吼叫起来,“王爷~~王爷!”

    马儿腾空,知道此乃生死关头的最后一跃,所以也是拼了命的跨越过来,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差了一点,坠落万里深渊,朱棣坐在我身后,为了把唯一的生还机会给我,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借着他的力跳上了对岸。可是等待他自己的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面对群狼的追击,明知道命不久矣的时候,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现在的我却是泪水滂沱,滂沱到迷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朱棣!朱棣!我不准你死!回来!”我对着深渊一声声的喊着,直到喉咙嘶哑的跪在边缘。不可能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今后还要位登大宝,万人之上,怎么可能在这里命丧黄泉?难道是因为我?因为我,改变了他的命数?将来的历史也要重新谱写?

    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接受这样的结局。

    狼群已然渐渐散去,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太阳直射在我的脸上,炙热到有些灼伤,可是我的心却冰冷的像一块寒冰,手心也没有了温度。我来到这里整整十年了,对任何事都是漫不经心,总觉得事不关己,对任何人都是保留感情,总觉得覆水难收,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是要离开的。可是现在,我却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一直想着怎么逃离朱棣的范围,脱离他的磁场,最好和他断绝一切关系和联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一切都要建立在我知道他好好地基础上。

    现在的我,跪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我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世界,来到了这个让我无奈的朝代,现在居然也失去了心中唯一的牵绊与寄托。

    我扬起脸面,让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滴落,阳光绚丽,我用手背略略挡了一下,竟看到小小一片彩虹。

    算了,既然生无所求,不如离开吧。朱棣问我怕不怕死,当时我怕得要命,因为他在我身边。现在,我真的不怕死了,因为他不在了。朱棣说他陪我死。现在既然他不在了,那我也履行对他的承诺。

    我站起身子,张开双臂,有清风徐徐吹过。我好像拥抱到了一些平时得不到的东西。我面上带着笑意,往前跨了一步。心中突然觉得无比满足和释怀-----原来我到这里走一遭,并没有虚行。

    正当我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脚下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还不拉我一把。”

    我猛地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之间朱棣趴在峭壁边缘,一脸的伤痕!“朱棣!朱棣!你没有死?!”

    我心花怒放,一扫方才的绝望,弯下腰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对着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圈,又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拧了拧他的胳膊,直到他说疼才确定眼前的他是真的,这不是一场梦!

    我刚刚停下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把脸伏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我没有忘记对你说的话,我准备下去陪你的。”

    朱棣愣了愣,双手悬在空中半晌,终于将我紧紧搂住,我们在悬崖边站立良久,他才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我没死。我被下面悬崖上树木挡了一道,爬了半天才爬上来,现在累极了,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经他提醒,我连忙离开了他的身子,对着他仔细的检查了起来,除了脸上手上以及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受了些轻伤,好像并没有大碍,只是他的衣裳被挂烂了,看起来褴褛得不堪,但是我却笑了出来,一边笑眼泪还一边往外淌。狼狈极了。

    朱棣帮我擦着眼泪,皱眉道,“又是哭又是笑,像什么话呢?”

    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实在是太僭越,往边上站了站,细声细气的问道,“王爷,您怎么不自称本王了?”

    朱棣白了我一眼,“你都对我直呼其名了,我还自称什么本王。”

    我脸上刷的红了起来,方才以为他已经到阎王府报道了,谁还记得什么规矩什么尊称嘛,还不是顺口溜出他的名字来了。朱棣见我这般模样,挑眉悄悄笑了,转身在前率先走了,走了几步见我还在原地发呆,回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拉住了我的手,“还不走?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吗?下面的风景不错,要不要本王替你钻山打个穴做府邸?”

    我擦了擦鼻涕,还是没调整过来情绪,眼泪依旧,也不知是还没有从惊险中缓过神来还是喜极而泣,讪讪的跟在他身后,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般。

    朱棣见我这样,无奈的转过身,将自己的衣角提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阵胡擦乱拭,擦完之后将衣角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手帕子是没有了,将就将就吧。”

    我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有些害怕似的,诺诺问道,“王爷,您不会再不见了吧?”

    朱棣冷哼一声,“你还是喊我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他竟然真的不再在我面前自称本王了,嘴角嗫嚅几下,还是不敢这样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的喊他名字,“朱、朱、朱……朱……”

    朱棣皱眉,低声道,“我怎么成了猪了呢?”

    他这么一闹,我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他本来还在自说自笑着,见我这样,一下慌了手脚,又卷起袖口,用里面衬衣洁白的袖口替我轻轻擦着,“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又哭了?你不是爱哭的姑娘啊。”

    我鼓足勇气,“朱棣,你不会再这样离开我了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有些晃神,忽的一把将我抱起,紧紧地搂住,“不会。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有危险不许这样做傻事。”我靠在他的肩头喃喃说道。

    朱棣却摇摇头,“那不行的,你有危险,我还是要救你。”

    “你……”

    我无奈的看了他两眼,倔强如他,估计我一时半会是说不通的。“你放我下来。”想到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我脸红起来。

    朱棣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马儿没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走得动那么远的路。”

    我噗嗤笑了,“难道王爷要给我当牛做马?”

    朱棣又摇摇头,“王爷是不会给你当牛做马的,给你当牛做马的是朱棣。”

    我也懒得管他是朱棣还是燕王,我只知道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在我身边,抱着我。这就足够了。我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你以后在我面前都是朱棣,不是王爷了。”

    “一直都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朱棣又白了我一眼。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去的话可是泼出去的水,朱棣是男人,不能骗小女子,燕王是王爷,更不能骗府中一个小琴师,你跟我保证,咱们拉钩!”我伸出小拇指,钩在他的面前。朱棣冷冷的扫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帝王将相的心思千变万化,说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我当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朱棣见我复又失落,叹了口气说道,“姑奶奶,我抱着你,哪里腾的出手跟你拉钩?”

27.觅食

    我被朱棣一阵抢白,心虚起来,也是,我这段时间随着军营行军,因为每天赶路的活动量大,所以吃得也多了起来,那个、那个身上长了些肉,大约沉得很,朱棣恐怕还做不到单手抱我,腾出一只手还要与我拉钩,想到自己这样不体恤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扭了两下,“王爷,我下来自己走。”

    朱棣显然已经懒得理会我了,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我往前看看,本已经暖了的心又凉了下来,前途一片空旷,一望无际,怎么也望不到边。

    “从军营出来,咱们是朝着北边走的,后来狼群逼迫,咱们还是往北边走的,现在只要往南走,就能回去了。”朱棣望着中天的太阳眯着眼睛道。

    我回头看看那长得没有边际的沟壑,“可是咱们要跨过沟壑才能回去啊。”

    “你也知道啊?”朱棣笑嘻嘻的看着我问道。

    我知道他在取笑我,气呼呼的也不再理他。走了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朱棣一直抱着我,我想他一定比我还要饥饿,便借口被他抱得不舒服,下来与他并排走了起来。

    “咱们没有水和食物,也没有方向,能走得出去吗?”我愁眉苦脸的看着朱棣,没有了信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我能走出去,你就能出去。你走不出去,也有我陪着,着什么慌?”

    我低下头,将他的胳膊更加坚定的抓住。从前遇到什么事,我总是想着怎么自己去解决,可是现在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什么都想仰仗着他。我相信他会带我走出任何困境。

    我们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将黑,依旧是没有遇到一个人烟,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口中更是渴得忍耐不住。我的两条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迈不出一步。朱棣见我这样,想要将我背起来。我连忙摇手,“不要不要,我自己还能走。”

    朱棣瞧出了我的心思,“那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探探路。”

    “不要,我跟你一起。”我看朱棣的模样,知道他想自己去找水,如果我在这里休息,他找到了水还要回来喊我,我跟他一起,可以省掉他一趟路。

    朱棣伸手抚了抚我的头,温柔的笑道,“你莫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我明白他是激将,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是的,我就害怕,王爷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咱们走慢一点,也要在一起。”

    朱棣无奈,只能拉着我一起继续往前走。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觉得没有那么饥饿,他一路上给我说了许多他年幼时的故事。

    他出生在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金陵,母亲乃是朝鲜族的一个贡女,并不显贵。此时朱元璋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再加上前线传来了陈友谅攻陷了太平的消息,朱元璋忙着带领部下去前线抵御陈友谅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这个新生的儿子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朱棣的母亲自然不敢擅自给儿子取名,一直等着朱元璋给儿子取名。而这一等,便是七年。七年后,朱元璋已经做了皇帝,而朱棣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朱元璋才想起给儿子取名。

    我看了朱棣一眼,“你七岁才取了名字?”

    朱棣点点头,有些落寞的说道,“可不是。”

    我哈哈笑起来,“不怕不怕,我也差不多。”我本叫安采文,穿越到明朝已经是个九岁的孩子,这孩子叫赫连漪,我岂不是也和朱棣一样,九岁才有的名字吗?

    朱棣听说我九岁才有名字,愣了一下,半晌也和我一起对着哈哈笑起来,“看来天下的苦命人不少。”

    我怕他再多问会露馅,便把话题引开道,“不过皇上将元朝鞑子赶走之后,咱们老百姓总算过了些好日子。”

    朱棣挑眉看我,“是吗?”

    我心虚的低下头,“是啊。”

    他浅笑,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一看,不远处一片波光潋滟,在月色柔和照映之下,赫然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

    我甩开朱棣的手往小溪边奔跑过去,到了溪边便蹲下身子,抄手捧了一把水拍到脸上,才觉得神清气爽。朱棣也笑着走了过来,将我拉开,细心到道,“别打湿了鞋子。”

    他腰间有一个软皮的水袋,此时已经被他解了下来,灌了满满一袋水送到我唇边,我囫囵着喝了大半袋水才放下。朱棣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我,等我喝完才道,“清清秀秀一个小丫头,吃饭喝水都像个粗手粗脚的大汉。”

    我反驳道,“我这叫性格豪迈。”

    “好好,你性格豪迈。”朱棣这才将水袋提到嘴边,也仰头喝了起来。看着他毫不嫌弃的将我喝剩的水全部喝尽,我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甜甜的,暖暖的,还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把头低了下去。朱棣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我坐下,将水袋灌满放在我脚边,又拾了些干草用身上剩的火折子给我生了一堆火。自己却没有闲下来,在四周找着什么。

    我好奇的问道,“王爷,你在做什么?”

    朱棣捡起一根棍子,举到我面前笑道,“找这个。”

    “做什么?”

    “抓鱼去。你不是饿着吗?马上就有的吃了。”朱棣脱了靴袜,挽起裤管袖管,便往溪中走去。

    我将手伸在火上烘烤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视线一离开他他就会消失一般。朱棣立在水中,手里举着棍子,岿然不动,仿佛一座石雕。我看着他,嘴角就忍不住的扬了起来,突然,他将棍子往水里一插,溅起朵朵水花,而抬起来的棍子上却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没一会工夫,朱棣就送上来五六条巴掌大的鱼,我一一用棍子插了烤了起来,他还想再去抓两条,却被我拉住,“我又不是大肚婆娘,我只要两条,剩下的你吃也够了。”

    朱棣想了想,也笑道,“是了,我总把你当个男人看。”

    我故作生气,转身背着他,“那您再去抓两条吧。”

    朱棣将我的身子搬了过去,笑道,“姑娘,姑娘,娇滴滴的小姑娘,扮作男子汉也是娇俏的模样。”

    我将一条烤好的鱼送到他手上,“口蜜腹剑,舌灿莲花,也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朱棣咬了一口,“唔!好吃,漂亮姑娘的手也这么灵巧,烤出来的鱼逗比别人烤的好吃,你快尝尝。”

    我拿他没法,将鱼推开,“您自己吃,我这里还有。”说着我举起另一条烤好的鱼笑道。

    朱棣却坐到了我身边,将他手上的那条鱼重新送到了我嘴边,“怎么,你嫌弃我?”我脸红起来,只得在他的鱼上轻轻咬了一小口。朱棣这才像个小孩一样心满意足的重新啃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我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燕王爷会是这个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真是羞羞不要脸。”

    朱棣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哦,这么说你很幸运,能看到这一幕。”说着,忽然一把扔下鱼,双手故作要掐我的样子,“被你看见了,本王要杀人灭口,以免你说出去旁人要指摘本王。”

    我也放下鱼与他扭打起来。他自然是让我的,扭着扭着我就占了上风,坐在他身上,用手上抹上的炭灰往他脸上抹去。没两下他的脸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大花脸。我把手晾在空中,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正没笑两下,却被他一把拉下去,我的嘴不偏不倚的落到他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渣,硬硬的触觉。朱棣伸手在我腰上往上用了一把力,我的唇就从那胡渣上划过,到了他的唇上。硬硬的触觉一下子变得软了起来。我看着朱棣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把天上的小星星全都映了进去。我心里想着糟糕糟糕,他脸上的炭灰一定全都蹭到了我脸上,我岂不是变得很丑?

    正想张嘴问他我脸上是不是也黑了,上唇却被他一口咬住。我不愿意服输,也对着他咬了起来……

    咬完了嘴唇,我坐起身来,羞愧难当,理了理头发,把鱼捡起来往朱棣手上一扔,“你看看吧,全凉了。”

    朱棣撇撇嘴,“这怕什么,你要多少条我能给你抓多少条。嘴唇可不是什么时候想咬就能咬的……”

    “快吃快吃!”我不好意思他再说下去,将鱼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话。他笑着一口一口吃起来,眼睛却一直瞄着我不放。

28.同室

    我着实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下了头。朱棣却满意道,“对了,对了。”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抬起头来问他,“什么对了?”朱棣叹了口气,“我说你刚刚那样就对了,现在又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哪里像个姑娘家。”

    我语塞,决定不再搭理他。依旧是将外衣脱了下来拧做枕头躺下。有了火堆,倒也不觉得多冷。没一会儿朱棣也吃完了,他却没有过来躺下,而是又走到了小溪边,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侧过身子一只手支着头看他,只见他站在小溪边,将上衣脱了,站到溪中清洗身上的伤口。

    险些坠入悬崖之时,他一定受了很多伤。我一直听信他说的没有大碍都是小伤,现在才发现他满胸满背也都是细细小小的划痕和伤口,虽说不致命,但是一定疼痛难忍。我很想上前去帮帮他擦洗,可是又实在有些羞赧,便只是静静地躺着看他自己折腾。

    他的身量比较高大,平时就十分挺拔了,现在脱了衣裳,臂上与腹部的肌肉显露出来,线条匀称,显得结识而又紧致。我看的有些愣神,朱棣已经洗好,将衣服搭在肩上走了过来。“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故作轻松的答道,“大老爷们儿怎么不能让人看了?”

    朱棣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端庄贤良的那一天了,跟英儿似的。”

    他此时突然提起朱玉英,让我有些晃神。他自己却毫无知觉似的,张开双臂看着我。我“嗯?”了一声,他嫌弃的撇了撇嘴角,“帮我穿上啊。”

    我无语,即便是朱棣这样长年在外风餐露宿,他依旧还是摆脱不了王侯贵胄那一股骄奢淫逸的作风,在家里被伺候惯了,在这苍茫的大草原上依旧还是想着被伺候。我只得爬起身来,将他肩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从袖子开始穿起。没想到躺的久了,猛一下起来,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忽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就要往下倒去。我用仅剩的直觉想要抓住他,无奈他身上没有了衣服,皮肤滑不留手,我却没有抓住。朱棣意识到我不舒服,一把揽住我的腰,我便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胸口。经历了一小会的无知无觉,我慢慢的开始感觉到脸面上热乎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张脸就肉贴肉的贴在他的胸前。我触电一般离开了他的肉体,重新拿起衣服一边替他穿,一边讪讪的说道,“对不起王爷,方才头晕。”

    朱棣歪着嘴角带着邪笑看我,并不答话。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跟伺候一根木头似的帮他穿上了衣服,他被我弄得龇牙咧嘴的,也不说我半句不是。是夜,我们二人便在这火堆边上将就着睡下了。待到第二日天色渐渐亮了,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朱棣的怀里,他并没有醒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敢动弹,怕把他惊醒,便静静的卧着观察他的眉眼。他的眉毛浓密而乌黑,我听老人说过,眉毛浓重的男子重情重义,难道朱棣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吗?平时我看他总是要仰面而看,现在靠的近了,居然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偶尔还要因为梦中的颠簸煽动两下,有趣得紧。他的鼻梁挺拔,额头宽阔,嘴唇有些薄薄的。虽说没有哪里长得有如那倾城倾国的宋玉潘安,但是笼统的看来,很好。反正我觉得很好。

    我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的眉眼,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好与我对上。为了不被他揶揄,我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嘴上还淡淡的问了句,“王爷您行了啊?”

    朱棣“唔”了一声却将我又抱得紧了紧,“取暖效果好像还可以。”

    我朝火堆一看,果然已经灭了,原来这厮抱着我是把我当做一个汤婆子了!我一咕噜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问道,“咱们该上路了吧?”

    “你先去溪边洗洗,瞧瞧你的模样,蓬头垢面的多难看。”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萝莉啰嗦的,这个大男人还是朱棣,赶个路还要求身边的女伴梳妆打扮,真真是开眼界了啊开眼界了!

    我一边抄水洗脸漱口,一边还将头发打湿了用手指当梳子理了理,再对着水中的影子看了看,也就只能这样了。朱棣却又开口了,“咱们不要往回走了。”

    我奇道,“那往哪里走?”

    “草原人民逐水草而居,沿着这条溪流一直往上游去,一定有人居住,咱们可以找他们买一匹马,再买点食物,这样比我们两人用腿往回走要快得多。”

    我想了想朱棣的话觉得十分有理,忽然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问道,“那您身上有银子吗?”

    “没有。”

    “我也没有,咱们拿什么去买人家的马?”

    朱棣恨恨的看了我一眼,“本王身上没有银子是因为总有人帮我带着,你为什么也没有银子?”

    “因为我是穷人啊,我哪里来的银子?”我不服气的答道,朱棣也被我的回答呛住,“罢罢罢,咱们先走着,见到人烟再说,到时候要么偷要么抢,要么给人家卖苦力吧。”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答道,“偷抢可以交给我,卖苦力的事儿您来。”

    朱棣笑了笑将我的手抓住……我们沿着小溪,一路渴了便喝溪水,饿了便捕鱼,走了三天,终于在小溪汇入主干河流的地方遇到了几座蒙古包。这几户人家显然是在这里定居。他们的羊马也都是圈养着的。一开始与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们的话。直到他们找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才真正和我们交流起来。

    原来这老头子便是这几户人家的领导人,他年轻的时候在边关做些买卖,所以汉语也说的不错。因为近年来汉军和元军实在打得厉害,在边关生活风险太大,他便煽动着自己的子女和几个要好的亲友一起搬迁到这里。这里地势隐蔽,又有丰富的水草资源,一直没有人打扰,这几户人家就渐渐地定居下来。

    朱棣谎称我们也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因为半路遇到了狼群,便把所有东西都丢了一路逃命到这里。那老人听说我们二人竟从狼群中逃生,十分钦佩,当下便将几户人家的男丁都喊过来接待我们吃了一顿饭,将我们二人胡诌出来的经历又绘声绘色的与他们吹嘘了一番,以至于这几户人家不论男女老少通通对我们敬佩的无以复加。

    朱棣倒还能端着架子,我却局促得很,时不时的牵扯朱棣的衣角让他别和这些人吹牛了。扯了十多次之后,朱棣趁着他们喝酒,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要是想偷马抢马或者给他们卖苦力放羊,我就不说话了,要是不想,就别拦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朱棣是想骗一匹马儿来啊!

    果不其然,听说我们二人正想着法子步走回关内,在座的每个人都争着要给我们送马。朱棣对我挑了挑眉,似乎在说,“怎么样?”而他的嘴上却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夫妇慌忙逃命之下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无功不受禄,哪里能这样接受你们的馈赠呢?”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便面红耳赤起来,“把我们当朋友,就收下我们的马儿!我们草原人把狼视若神明,你们居然能从狼群中逃脱,你们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会给我们宁静的生活带来幸福!”

    此时我对朱棣的敬佩已经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货不止文才武略,竟然还有一手骗人的好本事,自愧不如啊!难怪将来能成大事啊!为了我们能顺利的回去军营,我便闭嘴不言,在一旁安静的化作一道背景,埋头吃饭,听着朱棣把我们俩描述成神人,智斗狼群,艰苦卓绝的走到这里,云云。

    那些人长期与外界隔绝,难得见到两个生人,又带来这么精彩的故事,一个个都静静有味的听着朱棣说话,不一会儿,连妇女和小孩都过来把我们的蒙古包给堵住了。朱棣说一句,老人翻译一句,到精彩处,他们会鼓掌喝彩。

    本来我们准备骗到了马匹和食物立刻便启程离开,没想到那老人太过热情,再三再四的说我二人奔波这么久,一定要歇息一夜才能走。无奈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几个青年立即搭了一座帐篷,铺上了软塌塌的床铺,请我们休息。他们把我们当成夫妻,自然也只有一座帐篷。

    在草原上行走的时候,我们同眠同卧都还算和谐,可是现在门帘一拉下,只剩我们二人面面相觑,我又觉得尴尬起来。朱棣和衣躺下,一条腿弓起来,两只手枕在后脑勺,斜睨着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我。那眼神,就像崖边看着我和朱棣的狼群一般----猫捉老鼠。

29.回营

    我伸手夺过榻上的被子,往地上一铺,也躺了下来。朱棣这才不淡定的坐了起来,“你还当真不上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也不行。你跟人家说咱们是夫妻,现在咱们又住在一间屋子里,别人得怎么看我啊?我的清白全毁了。”我委屈的说道。

    朱棣看了我两眼,忍住笑道,“那我们孤男寡女的一起在大漠中走了这么久,不说是夫妻别人岂不是更要斜眼看你?”

    我一想朱棣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不过还是强嘴道,“你不能说是兄妹吗?兄妹也可以啊!”

    朱棣不再理我,只是将我的被子从我身下卷了上去,盖在自己身上重新躺下。我坐在地上吹胡子瞪眼也没有用,“那我盖什么?”

    “你上来就有的盖了。”朱棣看也不看我的说道。

    我决定与他抗争到底,坐在床边就是不上去。本以为朱棣会继续劝我上去,没想到他直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只留我自己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半晌,蒙古包内都没有了动静,我慢慢爬起身来,弯腰在床边嘻细细看朱棣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呼吸平稳,面色安详,好像真的已经睡熟了。我叹了一口气,正想帮他把被角往上扯一扯,没想到他却伸手将我拉到床上。他的力道大得很,我也是本能的翻身跃上床铺。现在的情景就是他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外侧,而我像个猴子一样蹲在里侧,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棣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样子稍微愣了下,好像忍住笑一般,又正经了脸色说道,“身手不错。不过好身手不见得抗寒,你可以试试在地上睡一夜明天会不会伤风。我府里的丫头也有要守夜的常常在主子床边一守就是一夜,穿多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听朱棣的口吻简直就是随便我自己,要是愿意在床下站一夜他也无所谓。我才不愿意呢,一屁股坐到床上将靴子拔了扔到地上,抢了个被角盖住自己背对他躺下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朱棣在身后低低的笑声,我更加往里挪了挪,生怕碰到了他。走了好几天的路,就差没有茹毛饮血才走到这里,有了软软的床铺可以睡,我一会功夫就睡着了。夜间寒冷,我翻身扯被子,渐渐地往一个温暖的方向慢慢挪去……第二天醒来果然又与朱棣贴在一起。我恼怒的爬起床,朱棣旋即也起来了,不过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老人招待了我们最后一顿早餐,告诉我们从这里回去关内,必须绕过那个大峡谷,所以距离会远很多,骑马大约三天的路程,他用两个布袋子给我和朱棣装了足够的馕饼和水,甚至还额外送了我们两壶青稞酒。至于谁送马儿给我们这事,剩下的几家男子差点为这事打起来,最后才决定由老人的大儿子挑出家里最好的一匹马给我们。

    我和朱棣一遍遍的道谢之后与他们道别,踏上归途。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问朱棣担不担心营地的事,因为我怕归途无期,问他会徒增他的烦恼,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不出三天我们就能回去,便也放心大胆的问道,“王爷,咱们出来已经四天天了,营地里会不会乱套?”

    朱棣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神机营,岂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营内各级部员分工明确,我只是他们最上层的领袖,作战时给他们下命令,其他的他们自己全部能自理,再说营内还有三保,哪里就乱了?”

    我吐吐舌头,看来朱棣对他这一支军队极其的信任,也是无限的自豪。听了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放心许多。

    按我们还需要三天才能回去算,待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共出来了七天。那么岱钦送去的十天粮草便只剩下三天的。那三天内,朱棣要解决好将来粮草的来源。想到这里,我又头疼起来。偷偷看了朱棣两眼,他还是面无表情。认识他这么久,一般来说他都是十分稳重,很少能够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也就是这几天我们在这荒芜的大漠上,他时常会有笑容。我隐隐有些担心,回去之后是不是他又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再也没有笑容?

    “你看什么呢?”朱棣见我发呆,便问道。

    “王爷,您平时为什么都很少有笑容?”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朱棣顿了一下,答道,“朝野之中,做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喜形于色,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唔,再说,父皇也不喜欢轻佻的人。”

    “就因为这个,所以您看到好笑的事也要忍住?”

    朱棣被我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看着我殷切渴望答案的眼神,又不得不回答道,“很少有什么事会让我觉得好笑。唔~~有时候觉得你挺好笑的,忍得挺辛苦。”

    我被他这样将了一军之后终于闭嘴。蒙人喜爱在马脖子上挂着铃铛,待到马儿载着主人回家的时候,屋内的女主人远远地便能听见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便带着孩子一起到门口等待丈夫。我们这一匹马脖子上也有一串铃铛,一路上叮叮咚咚的响着,一开始朱棣嫌它响得烦人,准备摘了,被我阻止了。现在便是我们两人一马,一串铃铛,往关内走去。

    临走前那老人给我们画了一张简易的题图,我们便是按照他的路线在走,所以一路尚算顺利,不过走了两天,有时候便能遇到商队。第三天下午,我便开始觉得地形熟悉起来,猛地抬头,却已经看见了远处的营地。

    我兴奋的指着营地喊道,“王爷,营地到了!就在前面!”

    朱棣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似的。我也失落起来,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绪低落。没多久,我们就遇到了在营地附近转悠的三保。他见到我们,兴奋地从马背上翻下身来,给朱棣行礼之后才焦急的问道,“王爷,您这么多天去了哪里?”

    看到朱棣衣衫褴褛,我也灰头土脸,他有些失色,“这是……”

    “回营再说。”朱棣果然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三保重新骑上马,在前领着我们。回到了营地内部,朱棣换洗一番,又变成了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燕王。而我,则重新回到了和宝儿同住的帐篷。三保大约是预料到朱棣不会与他说太多,便来问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把我们遇到狼群之后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听得满头冷汗,尤其是骑着马跳崖那段,我说到朱棣随着马儿一起坠入悬崖的时候,三保紧张的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待我全部说完,三保才长呼一口气,“太惊险了,太惊险了。”

    我看了三保一会,问道,“那军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没有?”

    “没有,你们走后第二天没有回来,我就察觉到事情不妙,派出了好几支队伍出去寻找,只是谁能想到你们到了悬崖的那一侧去了?诺敏被我重兵看守起来,王爷曾跟我说过,此战胜败,她是个关键。至于岱钦,前方探回来的消息是,他一直就在离我们两百里的地方,并未再往前进。”三保简短的说道,只是眉头一直都是拧着的。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也在愁三天后粮草哪里来吗?”

    三保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我可以回北平求助的。”

    我摆摆手,“王爷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还是都听他的吧。”

    三保无奈道,“你说得对,这几天等你们回来,等得我万念俱灰,再迟一天,只怕我就真的要派人回去求助了。”

    看着他愁容不展的三保,我忽然明白了为何看到营地的时候朱棣情绪低落。在大漠中我们只想着自己如何求生,以朱棣的本领,即使是对着狼群和悬崖他也都坚定沉稳,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解困。可是现在他愁的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整个军营数十万人口的事,这一役若是失利,朱元璋的责备必少不了,朝野内的白眼也少不了,最重要的是岱钦会乘胜追击,追回北平,若是将北平拿下,那大明的江山就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所以朱棣会愁眉不展。回来后我与他前几日那种亲近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殆尽,他又变成了可触而不可及的燕王爷。不,甚至比以前更远。以前我还敢去找他问问情况,现在反而变得愈加矜持起来。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也许这一切早在朱棣的计算之中,所以越靠近军营,他的情绪越差吧。

    回来后的几天我们好像约定好了似的,我从没有去找过他,他也没有找人唤过我。转眼两天就过去了,粮草只有一天的量了。就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岱钦带着五万人往我们这边赶了过来。

    报回消息的前锋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几乎是颤抖着把这事报给了朱棣。朱棣则罚他刷马厩三个月----无胆识者,不入神机营。

30.君心难测

    岱钦如若此时将咱们的营地团团围住,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么只消几天,我们就会玩完儿,他顶多贴上一个诺敏,却能成就千古霸业,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三保已经将众将领都召唤齐了等在朱棣的门口,可是朱棣却并没有喊他们进去商量什么。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满的话。

    这下我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矜持廉耻,换上了一身男装便往朱棣那里走去。进了帐篷,才发现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坐在案前,案上焚着香,一壶茶,他自己手上乃是一本兵书。

    我走到他身边,一把将兵书按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只是两眼还带着笑。

    我火急火燎的问道,

    “王爷,兵临城下了啊!”

    朱棣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对着我“哦”了一声,又从我手上将书拿了回去,“你又愿意喊我王爷了是吗?那本王现在能不能请你出去?”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答不出话来,赌气转身就走。没想到刚转过身朱棣就一把拉住了我,“陪本王坐一会。”

    “您现在是在用王爷的身份吩咐我吗?那好。”我一屁股坐下,也不理他。

    朱棣柔声道,“好了好了,陪我坐一会。”

    听他换了自称,我终于转过身去正眼看他,“咱们现在山穷水尽了,岱钦带着五万大军就在离咱们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他一声令下,我们就要开打,我也明白行军在外一切听主帅的道理,只是现在咱们没有了粮草,将士们时时刻刻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想到要挨饿就没了士气。你要是没有办法了,就该向朝廷请求支援吗,你要是有什么妙计,也不该藏着掖着,乱了军心啊。”

    朱棣静静的听我说完,噗嗤笑了,“看不出来,你对行军打仗倒也有了解?安抚军心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见他依旧是这样漫不经心,不由生气起来,站起身来推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朱棣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将我拉到他腿上坐下,“别闹。陪我坐一会儿。”我一下子跌落在他怀里,又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像个待宰的小绵羊一样老实起来。

    朱棣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侍女细心地擦拭着主人的净瓶一般,低低说道,“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我。”

    我愣住,他的话说得非常柔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请求,他在求我相信他。外面站的那一排人,没有一个相信他的,就连跟了他十多年的三保,此刻也在怀疑军营的前途。而我,竟然也跑来对他各种质问。我一直只想着外面那些人的焦虑,却忽略了其实最最心焦的人应该是朱棣才对,也许他胸无点墨,也许他胸有成竹,不管怎么样,现在他都是肩上挑着最大担子的人。别人不相信他就罢了,连我也不相信他,我想他现在一定也不好受。他表面的镇定,完全的掩饰了他的内心活动。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不管遇到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

    朱棣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夜幕一点点的降临,我们俩连晚餐都没有用,朱棣只在案前俯首,有时候他会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在案上轻轻的敲击----他也是焦躁的。

    到了半夜,帐篷外的将士们都散去了,只有三保还守在外面。三更十分,朱棣忽而将三保唤了进来。三保熬了半夜,精神也是疲惫不堪,进来之后愁眉苦脸。朱棣道,“三保,你现在骑上一匹最好的马,带上我的令牌,天亮时分应该就能到关口。”

    “何事?现在去求助是不是已经晚了?”三保沮丧的说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本王还能等着你去求助吗?十一弟已经派人送来足够的粮草,在关外等了半月有余了,如今是时候去接应他了。”

    三保瞪圆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问道,“咱们早就有了粮草,还在关外等了十几天?”朱棣咳咳两声,“粮草被烧当夜,本王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到岱钦军营,一封飞鸽传书送到巴蜀,巴蜀乃是鱼米之乡,十一弟乃是富贵王爷,为兄与他求些帮助,他倒十分愿意行方便的。”

    我和三保面面相觑,完全不朱棣的话震住了,良久,三保才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他也终于放松下来,“王爷,您瞒得我好苦!您瞒得整个军营好苦啊!大伙急成什么样儿了您知道吗?”

    朱棣冷哼一声,“等你回来,你倒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把急的最凶的几个副将名单告诉我,此役结束,一律罢免!”

    三保脸色微变,“副将们都是王爷您千挑万选出来的,这样就罢免了,是不是有些……”

    “本王千挑万选他们出来是带兵打仗的,而不是要看着他们天天心急火燎的煽动军中不良气氛的。你快些上路吧,晚了耽误时间。”朱棣坚决的说道。

    三保沉默,往外走去。待他离开,我才掩饰不住兴奋的问道,“你竟然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叫大家安心?”

    朱棣闲闲喝了一口茶,“我做什么安排,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再说了,咱们的内鬼虽然上次清了,但是万事小心为妙,不让岱钦以为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他哪里敢把五万大军带到三十里之外?以他的魄力,最多只敢在两百里之外徘徊罢了。”朱棣脸上露出不屑。

    我心中忽然有些恐惧。这才是真正的朱棣,精于算计,运筹帷幄,将对手甚至部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草原上那个会和老人家小孩子吹牛打屁,会对着我像小孩子一样笑的朱棣,不是他。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样了。

    朱棣见我晃神,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王爷。”我抬眼答道,不知不觉中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

    朱棣脸色微变,似乎察觉了什么,顿了顿才说道,“你是在怪我连你也瞒着?”

    “没有王爷。”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夜深了,赫连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朱棣看着我,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对我挥挥手放我出来了。站在帐篷外,一阵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冷噤,心里却更加寒冷。

    我以为朱棣外表的冷漠之下其实掩藏了一颗火热的心,我以为他并不热衷那些权谋算计,我以为他其实向往平淡的生活,原来一切都是我以为。

    我有些是失魂落魄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宝儿已经熟睡,我轻手轻脚的不敢吵醒她,但是她依旧翻转了一个身,嘴里呢呢喃喃的说起了梦话,我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她咿咿呀呀的喊着“保哥哥”。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吗,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三保乃是阉身,依旧这样情重,一方面可能是对三保青梅竹马的照料的感恩,另一方面那就是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浓浓的爱意播撒在三保身上,如今已经开花结果,覆水难收。

    这些天来,看她与三保的情形,我也着实有些头疼,他们之间,其实与我和朱棣之间一样,隔着万丈沟壑,需得舍身,才能取义。

    我躺下身子,只觉得头重脚轻。其实在草原上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决定了,从此便跟着朱棣东征西讨吧,他的妻妾,他的权位,他将来要做的事,跟我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关系,没有我,那些也一样存在,我就看开一些,只求郎情妾意便罢。可实现在看来,我求的这些,他也给不了我,一个人身处权利游戏的漩涡,所有的人和事都要排在后面,关键时刻都是能够拿出来牺牲掉的,哪里还会有纯洁无染的感情?

    他不是也让我继续扮作男人去套诺敏的话吗?这不就是一种利用吗?也许在他看来,这对我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厌倦了种种欺骗和手腕。我不想再陷进去了,可是他身处其中,只要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再次舍身进去。

    我一晚上直想着这些,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第二天天亮也丝毫没有睡意,只是觉得疲惫的很。宝儿很早便起来梳洗了。她还不知道三保已经去关口迎接蜀王带来的粮草的事,我也没有告诉她,朱棣连我都瞒到昨天深夜,只怕他这会子还不想太多人知道。

    我还躺在床上,忽听得隆隆的声音传了进来,立刻警觉的坐了起来,宝儿已经闪身到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一会,道,“不好了,敌军的鼓声雷动。听着声音,离我们不到十里。”

    她说完,焦急的披上了衣服就准备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有王爷呢。”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我,我心中苦笑,此时只怕朱棣还嫌岱钦离我们远了,最好就在两里三里之外才好。

31.大战前夕

    &nbsp&nbsp&nbsp&nbsp宝儿与我坐在帐中,但听得外面鼓声大作,营中君心有些慌乱。△¢四△¢五△¢中△¢文朱棣终于将所有的将领召集到一起,告诉他们粮草只需半天,便全部送到,现在将所有的士兵全部集合,听主帅号令。众将士全部目瞪口呆,半晌才领命离去,待到所有人集结起来,朱棣将他们分成一小队一小队,编号好之后全部整装待令。

    &nbsp&nbsp&nbsp&nbsp然而岱钦那边的鼓声一直未停。他们也并不着急进攻,似乎一直只想威慑。

    &nbsp&nbsp&nbsp&nbsp粮草已到的消息传到军中,军心大振,所有士兵都一扫萎靡,精神振奋起来,神机营本就军规严谨,训练严格,这些兵一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良将。纵使岱钦的队伍里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体格强壮,碰到神机营,也只能望而生畏,他们如今敢在十里之外打鼓挑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朱棣的粮草殆尽,神机营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nbsp&nbsp&nbsp&nbsp正午时分,三保带着几人率先回营,告诉朱棣粮草已经在身后十里之处停放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岱钦那边还蒙在鼓里,以为朱棣已经走投无路了。

    &nbsp&nbsp&nbsp&nbsp大家都以为这下朱棣会号令将士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岱钦,没想到他却迟迟没有下令,一直等到傍晚,彩霞飘在天边,红红的一片,岱钦终于忍不住派了人来传话,“释放诺敏公主,元军可以退避三舍,退足三舍后再正式宣战。”

    &nbsp&nbsp&nbsp&nbsp朱棣客气的回道,“三舍倒是不用退了,公主也不会交还,如若岱钦想要妹妹,为表诚意,可以亲自进营商谈,我军绝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扣住他不放,以我朝皇上的名义保证。”

    &nbsp&nbsp&nbsp&nbsp那人带着朱棣的话回去,直到深夜,那边终于停下了鼓声,可是岱钦也并没有过来。三保问朱棣,岱钦会不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充实了粮库。朱棣摇摇头道,“岱钦乃是谨慎之人,能熬住这么多天足以说明他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本王让使者带回去的话,他只要稍微一推敲,就会发现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必定会派探子前去打听情报,这会子功夫已经停下了鼓声,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本王猜他马上不止要退避三舍,三十舍都来不及了。”

    &nbsp&nbsp&nbsp&nbsp三保听后鼓手称赞朱棣神机妙算,宝儿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神色,只有我,心事重重的看了朱棣一眼,借口身体不适回了住处。临走之前,朱棣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两眼,并未说什么。

    &nbsp&nbsp&nbsp&nbsp天快亮的时候,听说岱钦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了营地。我一下子惊起,披了衣服就往朱棣那里走去。朱棣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那种收敛的气息,脸上有些飞扬跋扈,整个人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坐在那儿便不怒自威。见我进来,他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对身后的帘幔指了指,道,“进去吧。”

    &nbsp&nbsp&nbsp&nbsp我本想与他说几句话,只是他身边还有人,我就没有言语,默默走到帘后。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岱钦走了进来。我悄悄隔着缝隙往外看,不由得对岱钦燃起一股钦佩之意,他看起来神采依旧,丝毫没有因为目前对他毫无帮助的形式而颓废,就是此时,虽说战役未开始,他也算是一败涂地了,不止被俘虏了妹妹,还被朱棣以两倍的军力狠狠的压制,他也没有不忿的神气,只是不卑不亢的对朱棣拱了拱手,笑道,“四王爷,咱们又见面了。”

    &nbsp&nbsp&nbsp&nbsp朱棣背对着我,我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我可以想象,绝对是一种居高临下掌控所有的态势,“岱钦弟,几日未见,略显清减。”

    &nbsp&nbsp&nbsp&nbsp岱钦垂首自嘲的笑了笑,“有四王爷这样的对手,不清减也难啊。”

    &nbsp&nbsp&nbsp&nbsp朱棣似乎并不想与他讨论战事,对三保道,“虽是熟客,也不可怠慢,三保还不快安排岱钦弟坐。”

    &nbsp&nbsp&nbsp&nbsp三保利索的端了一把椅子送到岱钦面前,岱钦对三保客气的笑笑坐下了。“四王爷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是何意,不知道四王爷怎么考虑的?”

    &nbsp&nbsp&nbsp&nbsp朱棣又对三保道,“倒茶。”三保连忙替岱钦奉上一杯茶。岱钦面对朱棣的精神碾压,并没有暴躁生气,既来之则安之,他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喝尽了茶,朱棣才道,“岱钦弟答应本王一个月的粮草,好像还没有兑现呢。”

    &nbsp&nbsp&nbsp&nbsp岱钦唇角动了动,“三日内可以给王爷送来。”

    &nbsp&nbsp&nbsp&nbsp“岱钦弟派人前来说的是让本王奉还令妹,你们则退避三舍,之后再光明正大的宣战,此话当真?”

    &nbsp&nbsp&nbsp&nbsp岱钦眯了眯眼睛,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这不是埋汰岱钦吗?您现在已经有了粮草,开不开战是您说了算。虽说你们汉军有十万之众,是我们的两倍,但是当真打起来,输赢并不是定数。岱钦敬重王爷,但是并不惧怕王爷。我军中五万好汉也同我一样。岱钦今天只身前来,一来是新人王爷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做的承诺,二来嘛,是想见见妹妹。”

    &nbsp&nbsp&nbsp&nbsp朱棣斜睨他道,“哦?听岱钦弟的话,是不愿意修谊?”

    &nbsp&nbsp&nbsp&nbsp“不是岱钦是不愿意,是我众将士不愿意。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真汉子,宁可战死沙场,不作亡国之奴。岱钦前来,是想告诉妹妹,做哥哥的没保护好妹妹,如今见她最后一面,来世依旧做大元朝的好兄妹!”

    &nbsp&nbsp&nbsp&nbsp岱钦一番话说得磊落而光明,在场者似乎都有些动容。朱棣“唔”了一声,吩咐道,“去吧诺敏郡主带来。”

    &nbsp&nbsp&nbsp&nbsp没一会,诺敏便被宝儿带来,宝儿站在她身边,已经替她松了绑。诺敏被关了这么多天,也疲态尽显,只是她并没有吃什么亏,也无人敢虐待她,到还不算不堪,能够见得人,她一走进来见到她哥哥,满眼涌出泪水,抱住岱钦,岱钦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诺敏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眼中充满恨意,用蒙古语与岱钦不断的说着话,神情激愤,岱钦也用蒙语回她,只是语气温和,似在安慰,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只是诺敏已经不再流泪,岱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一件大事一般。

    &nbsp&nbsp&nbsp&nbsp诺敏站到一边,指着朱棣道,“明朝的王爷,我哥哥跟我说你也是个人物,说你保证他到这里来你不会为难他,现在好了,我们兄妹见过面,他也了却心愿,此行目的达到,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放了他吧。”

    &nbsp&nbsp&nbsp&nbsp朱棣笑眯眯的看着诺敏,奇道,“没有人说要抓着他不放啊,他要走随时可以走,你叫本王放了他,这话从何说起?”

    &nbsp&nbsp&nbsp&nbsp诺敏冷笑,“你这样想最好。”她转而对着岱钦道,“哥哥,你回去吧,咱们的军队需要你,子民们也需要你,我不过是个草原上普通的女孩儿,如果你为了我投降,我会自杀向子民们谢罪,也会恨你。”

    &nbsp&nbsp&nbsp&nbsp她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连我听了都觉得有些寒意。她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哥哥与朱棣一战了!这姑娘虽说鲁莽,但是绝对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nbsp&nbsp&nbsp&nbsp岱钦对朱棣笑道,“王爷您瞧,我并没有撒谎,连我的妹妹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咱们既是做不成朋友,便战场上见吧。”

    &nbsp&nbsp&nbsp&nbsp朱棣淡淡道,“三保,送客。”

    &nbsp&nbsp&nbsp&nbsp岱钦走后,便只剩诺敏一人,她忽的从腰间抽出与她哥哥给我的一样的宝刀,对朱棣道,“明朝的王爷,谢谢你派人把这把刀还给了我,这是我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一共两把,我和哥哥长大之后,他们便将这两把刀传给了我们,并且告诉我们,将来遇到心上人便可以将刀子送给对方……”

    &nbsp&nbsp&nbsp&nbsp我站在帘后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略略往朱棣的脸上看去,只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并没有答话,诺敏继续道,“不过娘亲还告诉我,如果遇到危险,不能保身,可以用这把刀自尽,以免死在别人手里,留下终身遗憾。”

    &nbsp&nbsp&nbsp&nbsp说着,她已经将刀子耽到脖间,竟是要自尽的架势!三保一步向前,诺敏却将刀子入肉三分,血已经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流了出来,但她眉头也没有眨一下道,“不要靠近我,你救不了我,让我把话说完。”

    &nbsp&nbsp&nbsp&nbsp马三保朝朱棣看了一眼,朱棣示意他退后。诺敏礼貌的说道,“多谢王爷成全。”

    &nbsp&nbsp&nbsp&nbsp“没有人逼你自尽,你不必如此,再说,开战之后,只消你哥哥战胜我们,他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了,你大可以等等再做决定。”

    &nbsp&nbsp&nbsp&nbsp诺敏摇摇头,“你不必哄我,只要是我在你手上,我哥哥是不会开战的。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将生死看淡,我并不在乎能活得多长。我死了,你和哥哥才能算公平。”

    &nbsp&nbsp&nbsp&nbsp朱棣瞧了瞧诺敏,“你说得很有道理,本王很佩服你。”

    &nbsp&nbsp&nbsp&nbsp“既然佩服我,那就答应我两个要求。”

    &nbsp&nbsp&nbsp&nbsp“你说。”

    &nbsp&nbsp&nbsp&nbsp“第一,我死后将我交给我哥哥,告诉他,我要天葬。第二,把这把刀交给他。”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

32.开战

    诺敏端的是大气凛然,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朱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可以答应你。”诺敏听了,苦笑一下,手腕用力,便要自尽。一枚暗器这时不偏不倚的打中她的手腕穴位,她手上一麻,刀子落地。诺敏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刀子,忽的哭了起来,“连死都不让我死吗?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你们汉人为何说话这样不算数?”

    朱棣无奈的耸耸肩,“本王答应你的都能做到,只是有人不想你死。”

    三保识趣的将诺敏带了出去,朱棣把旁人也都遣了下去,自己没声没息的走到前面将刀子捡起,又走到我面前,将帘子掀起,“暗器耍得也好,你可以代替宝儿在我身边了。”

    我低着头,“赫连是不是坏了王爷的事?您真的想让诺敏死吗?”

    朱棣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方才那么多高手在场,随便哪个都能阻止她自尽,本王何必多言劝她?再说,我倒是正想听听她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会说些有用的话也不一定。”说着,朱棣将刀背在手上拍了拍,斜睨着我笑。

    我的脸红了起来,不敢答话。朱棣却接着说道,“这兄妹二人当真都有眼光,竟然都把父母留下的定情信物交给了你。”他说完戏谑的笑了起来,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当时我从他们的营地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岱钦把刀子给我的时候是让我防身的,还说将来要还给他,那个……我若是不收,他便不让我走……“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朱棣低着头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

    朱棣将刀子在手腕转了一圈,“可惜了一对宝刀,削发如泥,玄铁所制。哥哥将刀子给你也不说清楚用意,如今刀子丢在了狼群之中,妹妹呢,慧眼却不识人,要将刀子送给一个女人……哈哈哈哈!”朱棣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伸手便想夺他的刀子,“您也说了,人家是送我的,快给我!”

    刀子顷刻间到了我的手上,但是没想到朱棣却对我毫无防备,手上被我鲁莽的划了一道口子,正殷殷的流着血。

    我看到血吓傻了,连忙找出药箱帮他上药,心中懊悔不已。朱棣看我低头帮他包扎伤口,却并未发怒,一直低低的笑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您乐什么?”

    朱棣答道,“从前我用剑伤你一次,现在你算是报仇啦。”

    我甩开手,“这怎么是我报仇呢?您也太小心眼儿啦,我这是误伤了您。”

    朱棣摇头道,“不不不,不管是不是误伤,反正我们都扯平了。”

    我被朱棣这奇特的观点弄得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扯平了。”

    朱棣忽的抬头看我,眼神里放出奇异的光芒,“我手上又有他岱钦唯一的妹妹,又有他心仪的女人,他还敢动弹半分吗?”

    我心中一阵发冷,难道朱棣想要把我也当做对付岱钦的人质?我看了看朱棣,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王爷,我与岱钦不过一面之缘,他不如女孩子细心,想着刀子要送给心上人,也许就是想着给我防身之用,如今刀子也在狼群里丢了,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是诺敏这事儿……本来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还不是您非要我重新扮成男人去见她,才会让她不死心……谁料到……”

    朱棣温和的笑着,就这么看着我说话,我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红着脸道,“我欲将心照明月,孰料明月照沟渠?”

    朱棣忍不住笑得更厉害,笑着笑着将我拉住,“你怎么这么招惹喜爱?”

    我被他逼得不堪,决心恶作剧一下,“我招谁的喜爱了?招了您的喜爱吗?”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将我扯到胸前,“你招我的喜爱就可以了,不要去招惹别人。男人绝对不行,女人也不行。”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是吃醋了吗王爷?”

    朱棣被我抢白说中了心事,气势顿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吃醋又如何,本王瞧中的女人,她可以不喜欢本王,但是也不准喜欢别人,别人也不能觊觎她!”

    我满头黑线,看着他就像一个小孩子护卫自己的玩具一样,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王爷,岱钦可能就要打过来了,您准备怎么对待诺敏呢?”

    “做一辈子俘虏的人大有人在啊,再说她在我们这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比关在牢房里的那些俘虏舒适多了。”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他不像是玩笑,身上有些发冷,“倘若她哥哥败了呢?也不放她回去?”

    “岱钦败了,放她回去难道是让她筹集人马再来报仇?岱钦若是胜了,那就更不可能让她回去了。再说,岱钦不会胜。”朱棣言简意赅的说道。

    见我愁容不展,他问道,“难道你想放了她?”

    我摇摇头,“怎么会,她是蒙人,咱们的对头。”

    朱棣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他忽的换了一副温柔的强调,抚摸了我的头两下,靠近我喃喃说道,“阿漪,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过柔弱,我也说不上你这样是好还是坏,在你心中,好像没有坏人,也没有计谋,什么人你都帮他们想想他们的难处,总是太过忽略自己的难处。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你会过得非常累的。我小的时候,父皇教导我们之时,便告诉我们,什么事什么人都要衡量他的价值,做什么之前也要衡量得失,一定要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心里想要得到的东西。江山社稷更是如此,这朗朗乾坤,万里江山,其实连着父皇他自己,都是在为之服务罢了。”

    我抬头迷惘的看着朱棣,“您对我好,也是想着我有利用的价值吗?”

    朱棣噗嗤笑了,“奇就奇在这里,你说你有什么好处,可我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即使你在我身边不快乐,我也不想你到别人身边去快乐。所有一切我想的就是,你得是我的。和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身上的剑我的马儿一样,给你刻上我的印记,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染指。”

    我有些恐惧,这可是这恐惧中又带着甜蜜,朱棣这样强烈的占有欲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分不开的关系,可是现在他把这占有欲放到了我的身上,我……我虽说害怕,却希望他一直想着将我占为己有,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这不是受虐倾向,因为朱棣又不是虐待我,他不过是想竭尽所能的对我好罢了。

    岱钦此番回营,不过半天功夫就宣战。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诺敏的建议,权当诺敏已经为国牺牲。朱棣嘴上虽说岱钦不会有胜仗的可能,但是岱钦可以说是元军留下的最后一支悍勇的队伍,元朝已经覆灭几十载,他们依旧存在,并且将剩下的居民治理的妥妥帖帖,足以可见岱钦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所以朱棣也是十分认真的指挥着前线的布置。

    朱棣最擅长的作战手法便是前锋一小队吸引敌军注意,再大队人马从侧面包抄深入敌军。我告诉他岱钦是个聪明人,元军在朱棣手上吃了那么多败仗,岱钦一定已经深入研究了朱棣的手段,所以这一招可能要稍微改改了。朱棣听了我的话之后沉默不语,终于还是临时开会,重新布置了战略。

    果不其然,岱钦的前锋也没有多少人,不过是一些鼓手在那里妆势,他把兵力都集中在侧面准备迎接朱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他们毕竟是在大草原常年浸淫的人,一个个非常了解地势,也很会利用草原上的种种来做掩饰,非常不好对付。但是朱棣已然将人马掉到前锋,趁着对方门户大开之时便往里横冲直撞,本来岱钦那边的侧锋准备大打出手的,一听到自己老巢被朱棣攻打,全部慌了手脚往回调集。双方便在岱钦的营地入口大战了一宿,最终对方誓死捍卫,朱棣的兵并没有攻进去,但是岱钦那边伤亡不少。也锐气大挫。

    而朱棣这边,则是大摆庆功宴,十一王爷送来的上好美酒,一坛坛的被打开,大伙儿非常受用。喝得正欢之时,探子来报,岱钦的队伍往后退了三十里,当之无愧的退避三舍。有些第一次经历这样大战的副将高兴的手舞足蹈。朱棣行军十年,这样胜利的场面见得太多,也没有太过欢喜,也没有因为没有一举拿下对方而沮丧。与三军对饮三杯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33.放走诺敏

    军中自是欢乐,我悄悄跟着朱棣到了他的帐篷,问他为何不与将士们一起尽欢,他手上还端着一杯酒,对我举着笑道,“岱钦败得这样快,只怕是前瞻后顾的结果吧。”

    是啊,诺敏还在我们手里,她若是真的自杀了,这消息传回岱钦耳朵,只怕他要率着将士们杀红了眼过来。诺敏一直被关着,怎么说对他也是一种掣肘。

    我不想回答朱棣,回答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诺敏放了不成?

    “阿漪,你说,岱钦要如何才能投到我的营中?”

    我惊愕的看着朱棣,他不止想要打败人家,还想人家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岱钦那种性子,怎么可能!“王爷,您要么就碾平他们,要么就死死的看住他们,想要他们投降,只怕是不太可能的。”

    朱棣冷笑两声,“阿漪,你是不是以为岱钦不肯投降乃是他高风亮节,有骨气有血性?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首先为自己打算的,岱钦为了草原上的那些人坚持,是建立他已经算好了自己不会孤立无援的基础上。”

    “他不是孤立无援吗?”我反问道。

    “当然不是。”斜睨我一眼。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您是什么意思?”

    “岱钦乃是王保保一支下留下的悍将,但是王保保带领元军那么多年,奸猾狡诈,怎么可能只留下这一队人马。岱钦不过是带领着最大批人马的人罢了,岱钦还有个堂兄,名曰索林帖木儿,这些年,带着人跟我打游击。这个索林还不像岱钦行事光明正大,奸猾得很,总是使阴招,千年被我狠狠的折了人马,这两年消停了些。但是不管他人品如何,如今岱钦在此地受困,只要他得知消息,岂有不来支援的道理?”

    我大吃一惊,“岱钦居然还有这这一招后棋?”

    朱棣微笑,“傻丫头,连我被他们烧了粮草,尚能找十一弟帮忙送来粮草,谁还没有几家亲戚几个朋友?所谓狡兔三窟,世人只道元人纯朴豪迈,你想想当年他们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之下打到中原,欺压我汉人子民之时,可还有纯朴豪迈可言?如今他们这样可怜可爱,不过是因为失了势罢了,众人只会同情弱者。”

    “那岱钦现在是在拖延时间,等着索林来做后援?”

    朱棣点头,“他等了这么久,我本来就很是怀疑,以为他单纯是为了诺敏,昨日看他兄妹对话,我才知道,岱钦也在与我打心里战,在他心里,其实他第一次来英里送粮草的时候见他妹妹,就已经权当没有这个妹妹了,他们草原物资匮乏,不如我们中原鱼米丰盛,给我送十天的粮草其实也是很不容易了,他宁愿拿出那些粮草,就是在掩人耳目,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我听完朱棣的话,浑身冰凉,岱钦……岱钦,竟也是这样的人?他表现出的兄妹情深,难道都是枉然?他在篝火旁跟我说他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能够继续围着篝火跳舞罢了,也是骗我?不可能,谁都可能成为这样为了江山不顾情谊的人,岱钦不会。我相信他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的眼睛。

    朱棣见我不说话,忽然有些恼怒,“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愠怒,自己也正为岱钦的事难过,便喏喏的走了出来。军中犹听得有人在扯嗓子唱着家乡的歌谣,明明声音粗犷沙哑并不动人,可我的眼角却慢慢的湿润了。

    难道诺敏的命运竟也这样凄苦?要么在汉军看守之下郁郁而终,要么就是在无尽的囚禁之期内找个空隙自尽而亡。她的哥哥,她如此信任如此爱护的哥哥,宁愿为了不拖累他而愿意自己死去的哥哥,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救她,如果她年纪大些,心智成熟一些,知道了这一切,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对生活对世界失去信心?

    这么想着,我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关押诺敏的帐篷之外。因为首战告捷,军中甚是轻松,就连关押着如此重要的俘虏的帐篷之外,那几个小兵也架起篝火,烧了一坛子酒喝了起来。

    “咱们喝酒会不会被罚?”

    “怎么会?方才副将亲自过来说的,咱们几个看犯人辛苦,可以在门口打两壶酒喝点儿,沾沾大家的喜气。只要不喝醉,不误事就可以了。”领头的老兵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

    “嘿嘿,真是好,前几日接到家里来的信,我老皮生了个大胖小子,把我高兴地不行不行的,现在已经打了一个胜仗,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儿子,我心里就乐。”

    “你小子!”老兵将酒放到他手上,笑着拍了他一把。那几个人一边在火上搓着手,一边喝了起来。

    我悄悄的绕到了帐篷之后,用发钗戳破了篷布往里看去,只见诺敏坐在地上,斜斜的靠在两个麻包边上,头发比十多天前更加的散乱,大概是怕她会再想法子自尽,上下都被绑了起来,就连嘴里也塞着破布。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军歌嘹亮,眼泪汪汪,看起来绝望极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和我睡在一个帐篷里悄悄的跟我说她心里有了人儿的时候的表情,她与她哥哥一样,长得并不是那么惊艳,但是他们都有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睛,不是媚眼如丝的勾引你,而是清澈如水的吸引你,让你忍不住去喜欢他们,信任他们。

    诺敏才十七岁,可是她的一生已经就此注定了。她的刀子是准备留给我的。

    想到这里,我热泪盈眶。我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套上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将面目蒙住带了一把刀,带上一身神机营的兵服,又悄悄回到关诺敏的地方,把我用钗子挑破的地方用刀全部划开,窜进去,将诺敏手上脚上的绳索挑开,又把她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她正准备出声,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诺敏本来眼睛里充满凶狠,想要抓我,听到了我的声音,又对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眼,忽的就安静下来,将我带来的衣服迅速的换上了,跟着我往外摸了出去。

    走到远处回头看,那几个兵还在门口喝酒,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知道神机营的兵规严苛,他们看丢了战犯,结果只有一个死,那个老婆刚刚生了儿子的兵,连他的孩子一面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

    这些天我已经把营地摸熟,早就知道哪里是薄弱的关卡,再加上今夜乃是不眠夜,守卫更是空虚,我牵了一匹马,很快就把诺敏带了出去。

    一直跑了有十多里,我下了马来,对诺敏说道,“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自由了。”

    诺敏见我下马,连忙也下来,只是带着焦急问道,“是你吗?”

    我摇摇头,“别管我是谁,你快跑吧。”

    “那你呢?”

    “回去。”

    “回去你会被杀死的!”

    “不用你管。”我冷漠的答道。

    诺敏突然哭了出来,“我知道是你,那天我看到你跟着燕王一起进来审我,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你,这段日子,只要想起你,我就咬牙切齿的恨你,可是……可是……你果然没忘了我,我猜到你会来救我。”

    面对这痴情的少女,我也是哭笑不得,“你准备废话到什么时候?等着被抓吗?”

    “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

    “随便你,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回去受死。”我转身便往营地走回。

    诺敏在身后追了过来,“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虽然你是汉人,我是蒙人,我们都不要管这些不行吗?你要是嫌弃我,我从此不回哥哥那里了,我们隐居起来行吗?”

    我转身看了看诺敏,冷冷的说道,“你愿意隐居你就自己隐居,我的妻儿还在中原等我,我跟你走了,燕王找不到我,也会杀了我的妻儿。”

    诺敏愣在原地,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良久,她才上马,缓缓地骑着马往前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念道,“好姑娘,去草原吧,去草原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你叫什么?”诺敏忽的转过身来问道,“我回营之后,若是听到你被燕王处死,必定领兵与他殊死搏斗,为你报仇。”

    我没有转身,直直的往回走,“忘了我吧!”

    良久,回身才见到诺敏狠狠的抽了马儿一下,往远处疾驰而去。

    我脱了身上的袍子,一步步的往回走去。不能叫那几个人为我背黑锅。

    骑马奔驰过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走回去却慢多了,我一路边看星星,边想着回去如何与朱棣解释,不知不觉的便走了一个时辰。回到军营的时候,歌声已经没有了,只见一个火堆火焰高起,周围围满了人,靠近些看,火上却绑着三个人,就是那三个看守诺敏的人!

34.班师回朝

    我迅速的跑了进去,只见一排人气愤填膺的指着着那三个小吏,说是灌黄汤把鞑子公主给丢了,要烧死他们以儆效尤。我并没有看到三保宝儿他们,更见不到朱棣的身影,便拉了一个人问道,“什么时候行刑?”

    “王爷吩咐,绑一夜再行刑。”

    我松了口气,往朱棣的住处跑去,没想到守门的侍卫说他并不在,我无法,只得又跑到三保处,他正与几个人交代着什么,见到我,一下子愣住了,“你可回来了!”

    我一把拉住他问道,“王爷呢?”

    三保急忙对身边的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出去找王爷,找到了就说他要找的人回来了。”我心惊肉跳起来,难道朱棣是以为我走了,出去找我了?看三保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三保将我拉回帐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人是你放的咯?”

    我点点头。

    三保一跺脚,“我就知道是你!王爷也猜到是你,一有人报道诺敏被放了,王爷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你还在不在,果不其然你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带着诺敏走了之后,那几个在门口喝酒的人定时进去检查诺敏情况,这一进去,腿都吓得发软,诺敏不见了,帐篷布被划开好大一道口子,他们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把人给看丢了!三人一合计,还是自首可能会被轻判,便互相干了最后一碗酒壮胆,跑到朱棣处自首。没想到朱棣听到诺敏被放之后大怒,立刻便猜到是我,让三保去我的住处核实后更是怒不可遏,遂让人将这三个人绑了起来,若不是三保求情,立即便要处斩,将人头挂起,以责起当差不利。朱棣安排好搜查追捕的人马之后,不顾三保的劝阻,自己亲自出马出去搜寻-----众人都认为朱棣对这个鞑子公主人质极其重视,只有三保知道,朱棣其实是去找我。

    听完三保淡淡的把这一切说完,我浑身发冷,良久才问道,“王爷回来之后,会怎么处置我?”

    “那要看王爷心情了,怎么说你也是放走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三保的语气故作轻松,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苦笑一声道,“看人的那三个兵都要被烧死,放人的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三保叹了口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千万别想着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替那三人求情,没用的。军令如山,主帅下令处斩,绝没有收回成令的前例。”

    我抬眼看着三保,无话可说。我们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直至深夜,外面才有些声音,朱棣悄无声息的进来了,他一身黑衣,与外面的天幕形成一色,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只看到他的一张脸,带着薄薄的愠怒。

    三保连忙上前帮忙打帘子,将他让了进来。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三保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愣了一下,待朱棣坐下的时候,跪倒在地,面目平静的对朱棣说道,“王爷,诺敏是我放走的……”

    朱棣冷眼看着我,并没有说话,三保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看着我俩,半晌,自己悄悄摸摸的出去了。我依旧跪在地上,朱棣连看都懒得看我,垂首不言。

    “王爷,那三个小兵……他们没什么过错,都是我的错,您放了他们吧。”虽说三保已然劝我不要有这样的请求,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求朱棣道。

    朱棣抬头,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他们为什么没错?他们看丢了我的人质,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对。”我咬了咬嘴唇,“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我现在做错了,自然要受到惩罚。他们那几个人……您也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必为难他们?”

    “别跟我绕这些弯子。”朱棣冷冷说道,“军令一出,与圣旨一般,追回只会折损将帅威信,你认为是他们的几条命重要,还是我的威信更重哟?”

    我无言以对,只能伏地不起,“若是如此,赫连愿意与他们一起受罚,或杀活剐,悉听王爷处置。”

    朱棣并没有喊我起来,也没有说什么阻止我的话,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看我,良久,“你犯了这样大的错,一死岂能了之。”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三保便进来将我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不求明哲保身,倒给旁人求情起来。”

    我含着眼泪道,“三保,这事真的不关那三个小吏的事,全是我一人做错。那个年轻人,妻子才在家乡给他生了孩子,难道要叫人家孩子都见不上一眼便命丧黄泉吗?若是上了战场丧命,传回去还落得个烈士的名声,他们这样死了,家里人怎么过?”

    三保摇头道,“你不能这么想,上战场战死是为王爷杀敌,在营地内被烧死是为王爷立威,都算死得其所。看丢了人,不论如何都会受到死刑。你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了不得将来找到他们的家眷,多多的赏些银钱罢了。”

    “人命岂能这样贱?”

    “多亏王爷保着你,若是让人得知人是你放的,只怕火架子要多搭一个。”三保一语戳中我的痛处。

    我拉住三保道,“是了,如果我向三军承认,人是我放的,那我势必要受到比那三个人更严重的责罚对不对?王爷若不想罚我,就得减轻对他们的责罚对不对?”

    三保目瞪口呆,“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王爷找麻烦。”

    “除了这样,还能有别的法子救他们吗?”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众口一声的要求将你也处死,你怎么办吗?”三保皱眉问道。

    我愣了一下,“若是如此,权当我替那几个人陪葬了,黄泉路上,我也得跟他们说一对不起。”

    三保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你的想法,你以为王爷想不到吗?他已经叫我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不得已的话可以动手将你制服,一来怕你再次离开营地,二来……恐怕就是防着你那一招。”

    我彻底的没了指望。我也不想为难三保,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了帐篷。连宝儿都搬离了我这里,帐篷里只有我一个人。接连几日,我都再没有踏出过帐篷一步----我害怕一出去就能听到关于那三个人惨死的事情。而这几天里,听说朱棣下令,趁胜追击,将岱钦的队伍又往后逼了两百里。如此,就算岱钦与索林会和,一时间也难以对朱棣形成什么威胁。

    战事一起,便再也看不到风和日丽的天空了。整个军营内气愤开始紧张有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诺敏回到岱钦处,岱钦自是高兴地难以复加,再也没有了后顾,打起来也是气势有加。他现在愿意后退,让出领地,不过是缓兵之计。

    半月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索林终于与岱钦会和。不过他们的会和并没有那么顺利,朱棣一早就算计出索林前来的大概方向,埋伏下两万军队等着他,索林的人大约也就两三万,但是他们擅长游击,是以朱棣派出的这点人与他们算是不相上下,互有折损。以至于他们会和之后,也是迟迟不敢发动,猜测是在养精蓄锐。不过朱棣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接连几日连续攻击,直打得对方没有还击之力,伤口不止没有养好还越来越大。

    每当三保把这些事告诉我的时候,我都真心的佩服朱棣在作战方面的才华。同时又有些害怕,将来,他会把这些才华全都用到朱允炆的身上,顶着天下的诟病当皇帝。

    岱钦此番最大的目的,好似并不是真的与朱棣一较高低,而是将索林收入旗下,俗话说千军易买,一将难求,索林与他汇合之后,就不再是乌合之众,他可以把自己的才能运用到岱钦的那些人马身上,如此,他们两人的实力会加在一起在翻个翻儿。

    所以他们一路防守,一路反击,并未再做攻击,朱棣的神机营直追到八百里之外,粮草输送实在太成问题,才没有再继续,只得打道回府,这一役算是告终。

    两边看来好像是朱棣赢了,但是朱棣心里清楚,顶多算个平手。

    朱元璋在金陵得到朱棣送回去的战报之后,决定叫朱棣撤兵回北平,于是我们便先组成了先锋往回走,神机营大部队在后垫底。

    关内迎接和赏赐自不可少,一路回到北平,我们都受到百姓们的追捧-----朱棣在北平这一带,实在是人民膜拜的对象,也难怪,他抵挡了万千元人铁骑,让原本地处边关日子过得心惊肉跳的老百姓们扬眉吐气,安居乐业,这是当今皇帝朱元璋也给不了他们的。

    这样的盛景越往北平越甚,孩子们手拉着手在路上成群结队的唱着歌儿,“燕王好,燕王强,北平出了个燕大王。护人民,守边疆,百姓的日子变了样。”

    更有无数妇女拎着篮子,在篮子里装上鸡蛋粮米,往行军的战士手里塞。我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渐渐地明白了为何将来的他不过穷一人之力,却可将整个朝廷推翻。

35.玉英大婚(1)

    一路回到北平燕王府,府中也派出家丁远远的迎着。可是我却局促不安起来,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慨,不敢回去。宝儿一直陪着我,见我慌张,道,“小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王爷带你回去,你紧张什么呢?”

    我苦笑,朱棣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理过我,别说说上两句话,就是面儿也没见过。如若我们好好地,也就罢了,这样我与他回府,又算什么呢?当然,我不会把这些话与宝儿说,只是淡淡与她一笑。

    再次踏进王府之时,我简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住的地方已经不在了,我再去哪里住呢?再回去我做什么安身立命呢?朱玉英她们还会来和我一起学琴吗?想到这些,我的脚似乎挂着千斤铅块,迈不起来。

    宝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王妃与世子郡主在前门迎接王爷之时,她将我往一边侧院领去,回到这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新人,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了,像个孩子一样的跟在宝儿身后。宝儿推开院门,笑道,“小姐,您看这里你喜欢不喜欢?这是王爷亲自给您挑的地方,您要是满意,今后就住这里了。”

    这院子大约与我原来住的地方也不远,不过要大上许多,院子外围着院墙种了满满的竹子,清幽淡雅。院内是两架金银花,并几棵海棠树,边边角角都砌了花坛,种着各色月季花,有一个角落种着几株茶树,看起来是刚刚移植来的,我有些纳罕,对宝儿问道,“这里原来的主人是谁?”

    宝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不过王爷吩咐了,前面也没有我什么事儿,以后我就跟着小姐在这里住,帮忙伺候小姐了,希望小姐不要嫌我粗笨。”

    我拉住宝儿的手高兴道,“真的,王爷真的这样说,让你以后陪我?”

    宝儿羞涩的点点头,“是的呢。对了,这里有人在等咱们呢。”

    “有人等咱们?”我还沉浸在得了宝儿这样一个好侍女的欢乐之中,里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嘤嘤的哭泣起来,“小姐,您可回来了!珠儿以为您……以为您……”

    看着怀中的珠儿,我也欢喜的不行,“你这些日子怎么样,过得可好?”

    珠儿垂泪道,“您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再伺候过别的主子,只是与其他的丫头们修剪修剪花草,拾掇拾掇屋子,我也一直相信小姐会回来,她们都说我傻,可是如今,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被珠儿一番话感动的也热泪盈眶,珠儿见我伤怀,止泪道,“小姐,前些天王爷就传书回来,让把这进院子收拾出来,还把我叫过来,说你要回来了。我都是揣摩着您平时喜欢的样子收拾出来的,您看看,喜欢不?”

    我练练的说道,“喜欢喜欢,有你在我最喜欢。”

    珠儿腼腆一笑,接着说道,“这进院子从建府以来,就没有人住过呢,你看到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从前府中布置园艺的时候一并栽种的,就是那几株茶花珍贵,是王爷提前吩咐人起了一架葡萄空出了地儿,专门从滇南运来的山茶花种上了。还专门让我和花匠学着怎么养这些山茶,说是一定不能养坏了。”

    我心中讪讪的,朱棣这些天并不理我,他什么时候背着我把这些都安排妥当了呢?这几棵山茶,难道不是因为在滇南的时候,我与他多嘴两句,这样美丽的花儿只能在滇南见到,回到北平便没有了?

    我越想心中越是煎熬,不知朱棣到底是何用意。如此冷落又如此用心,难道便是他对我最大的惩罚?让我猜也猜不透,摸也摸不着。

    “小姐,进屋子看看。”珠儿拉着我我的手道。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屋子几乎是按照从前屋子的格局布置的,只是大了许多,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一把琴,一案书,几支素淡的花瓶,插着时令的鲜花。

    “珠儿,你真是一把持家的好手,将来也不知是谁修了三生的福气娶了你。”我真心的夸赞道。

    珠儿脸上通红,“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说不到两句就要取笑珠儿。”

    宝儿在一旁,淡淡的站着,看着我与珠儿主仆二人情深意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怕冷落了她,道,“宝儿,你挑个房间。”

    宝儿微笑道,“我不拘哪里都行。”宝儿本领大,心里有有算计,只因不是男儿身,其实是个做大事的人,现在朱棣叫她到我房中做个丫头,其实是太委屈她了,我也不敢太怠慢她,自己做主给她选了个既大又朝阳的房间,她推拒再三,才将自己的用具搬了进来,算是安家了。

    这一天我非常开心,好像重新有了归宿一样,我出了些银钱叫珠儿送到厨房,让厨子给我们烧了几个菜送了过来,还带了一壶酒,叫宝儿珠儿都不要拘泥,以后我们如姐妹一样,没有外人的时候都是同吃同住。

    两人扭扭捏捏半天才与我一起坐下,我们吃着酒菜,乐得没有人打扰。

    这一晚,我抱着被褥睡得很香,半夜酒劲儿过了,却醒转过来,睡不着了。望着窗外一弯上玄月,猛地想起此事朱棣应该正与王妃徐云华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吧?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正是年少夫妻,经久不见,怎能不亲密难分?

    越是这样想,越是难以入睡,心中好像有万千小蚂蚁在钻噬一般。是啊,回到这里,就要面对这一切。这里的女主人是王妃,我能得以栖身,也赖他们夫妇收留。

    草原上那些境遇,还是都忘了吧。这里的月亮,已经不如草原上的月亮那般明亮。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给宝儿珠儿送来两件红色的喜服,还没人赏了两锭金锞子。我正好奇是什么喜事,珠儿笑着跟我说道,“小姐,您出去的久了,大概还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大郡主的好日子啦!”

    我惊住,“谁?”

    “大郡主啊。饶是王爷王妃疼爱,硬是把大郡主留到如今才肯出阁,但是终究女儿家是人家的人,早留晚留留成仇,如今也要给姑爷了。”珠儿抿嘴笑道。

    我竟忘了朱玉英已然是十七岁的年纪了!她不就是在十七岁嫁给了袁容吗?怪不得朱棣也无心恋战,赶着回来,原来是长女出阁。

    府中大小姐出阁,燕王府自是十分喜庆,给每个丫鬟新作了衣裳,一应用的喜庆的红色,所有下人都有分外的赏赐,所有的屋子都开始重新刷漆,处处挂上红灯笼,缠上红布幔,王妃更是在府前施米施粥,给女儿祈福。北平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说燕王好的。

    我看着眼前一片繁华热闹,心中有些酸酸的,是啊,人家结发夫妻,给长成的女儿办喜事,多么和睦恩爱的一家子。婚事顶在四月初十,袁家因不在北平,婚事主要操办都落在了燕王府身上,再说小夫妻婚后还是住在北平,在燕王府边上新建一所小院府给他们,这边更是忙碌,有人笑称,燕王府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媳妇儿。

    一直到三月初,新府邸落成,婚事也准备得差不离,大家都等着四月初十吃燕王府的流水席。这段时间,忙碌奔波,一个燕王府的人都累得不堪,终于能够消停几日好作休整。

    我许久不见朱玉英,心中颇有些想念她,想到很快她就要嫁做人妇,犹记得初到王府,她才十四岁,活泼可爱,美丽动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想去见见她,又总觉得前头不是我去的地方,而她,恐怕都不知道我这个琴师回来了,就算知道,只怕也不见得会来与我见上一面,说说体己女儿心事。便每日与宝儿珠儿在房中学着针织女红打发时间。

    忽有一日,朱玉英倒是没来,朱玉贤来了。许久不见,她也变成了十五岁的笈开脸面的姑娘,生的秀气圆润,粉嫩一团。我惊讶万分,将她迎进屋子,“二郡主,什么风把您刮过来了?”

    朱玉贤还是和从前一样,腼腆的很,我这样开心,她也是斯斯文文,对我温柔一笑,“先生,您离开王府好久,我们姐妹都很想念您。”

    我感动的很,握住她的手道,“我也想念你们啊。”

    “听父王说你回来了,我们都高兴的紧,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姐姐的婚事,也实在抽不出空来见先生,现在姐姐更是大婚在即,母亲让她不要再到处乱走,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瞧瞧先生了。'

    我感激的说道,“你们还能有这份心,我就非常开心了,没有时间来瞧我也是没关系的。你替我跟你姐姐说一声,祝她大婚快乐。今后有时间,等她做了袁夫人,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聊天说话儿。”

    玉贤点头,“姐姐也是这么说呢,只求先生以后不要再不辞而别。上回那场火灾,我们以为先生出事,整哭了好几日呢。父王也伤心得紧,天天往琴室去,后来还是母亲劝了好久,才总算不再前去。”

37.玉英大婚(3)

    果然,徐云华片刻间便带着一众仆妇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见她越发白皙丰满,恰逢长女喜事将近,更是春风满面,看起来神采焕然。

    玉英玉贤都迎上前去,一左一右的将她围了起来。我也上前给她请安。徐云华先是与两位郡主各自吩咐两句,才笑将我扶起来,“先生穿上这一身十分俊俏,倒不像是喜娘,像是新娘子。”说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是呢是呢,王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娘要嫁人,连着看所有人都温和起来。”

    我淡淡笑道,“多谢王妃夸奖。”

    徐云华身边为首的一个大嬷嬷笑着对众人说得,“大家都往外站站,明儿大郡主就要给人家了,姑爷虽是极好的,但是王妃心中依旧不舍,有些话要与大郡主交代,咱们都往外去,叫她们母女说说话。”

    我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去,里间只有徐云华母女三人罢了。我也晓得古代女子出嫁之前,母亲要与她说些体己话,聊些御夫术育儿经之类的,大家不便在场。徐云华带来四五个妇人丫鬟,此时都与我一起嫌站在院内,她们聚成一个小小的团体,在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时不时有人偷偷摸摸的朝我这里瞧上一眼,发现我根本没有再看她们,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对我打量着。我只背手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不理会她们。徐云华这一交代,便是一个多时辰没有出来,几个脸面老些的妇人已经着人端了椅子过来,坐在一边唠家常,只有我还是站着的。

    大家也不知道她们母女要说到什么时候,渐渐地有些不耐起来。快到晚餐时分,院外忽悠人传道,“王爷到!”

    那些妇人一个个慌了手脚,脸面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迎去。我也踟蹰起来,不出去吧没有规矩,出去吧,我又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到他。只是他既然前来,只怕也是想在女儿出阁之前多见两眼,肯定要进来了,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外挪去,还没走出院门,朱棣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跪倒在地,“给王爷请安。”

    朱棣眼皮子底下红晃晃一片,半晌才瞅出来这穿了一身红衣的人是我,嘴角微张,显得很是吃惊,半晌才蠕动嘴唇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郡主的喜娘,等会要给郡主沐浴。”我毕恭毕敬的答道。

    朱棣皱眉,“谁叫你来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那个为首的嬷嬷连忙上前答道,“回王爷,喜娘是郡主与王妃亲自指定的,都道郡主与喜娘姐妹情深,所以正是喜娘的合适人选呢。”

    朱棣扫了嬷嬷一眼,眼神中有些薄怒一身而过,此时徐云华也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带着姐妹花儿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边走过来还一边笑对朱玉英道,“你瞧瞧,你父王也要过来教导你,将来到了夫家要三从四德,不要再似在府中飞扬跋扈,上要孝顺公婆,下药团结姐妹,侍奉夫君,勤勉持家才是正理!”

    朱棣看着两个女儿,目光中显出些宠爱,脸色稍微好看些了,语气也和顺许多,“云华,是你叫赫连来做喜娘的?”

    徐云华点头,“是啊,王爷最近忙得很,这事儿我就没有与您商量直接做主了,您看看,我挑的人儿可还满您的意?”

    朱棣不动声色,往里面走去,徐云华也面不改色,跟着一起往里走去。众妇人因有朱棣,不敢进内,只在外面守着,玉贤玉英也往里走去,走到一半,朱玉英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我身边,粲然一笑,将我的胳膊挽住,把我也拉了进去。

    朱棣坐到上座上,徐云华在一边伺候他倒了茶,才往边上坐下,幽幽道,“看样子,王爷对喜娘不满意?”

    朱棣端起徐云华倒的水,轻声道,“这种事叫下人们进来做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徐云华温柔笑道,“成天的叫别人伺候,也是造业,我也该动弹动弹身子,再说,王爷在这里,我伺候王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朱棣低头浅笑,“大家都说你贤淑稳重,可是有时候你还像十七岁入府时那样倔强。”

    两姐妹站在一边看着父母人到中年,依旧恩爱如斯,都咬着嘴唇在笑,还互相使着眼色,我站在一边尴尬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出去又找不到借口。

    徐云华低低笑了起来,“孩子面前,王爷也不放尊重些。”

    朱棣敛起笑容,话锋一转,“王妃当真要让赫连漪做喜娘?”

    “有什么不妥?”徐云华蹙起秀眉问道。

    “她在府中不久,而且也不认得人,更别说明天袁家那些人和官场上的官员,到时候有什么纰漏,那倒是不好。”朱棣继续喝着茶,好似无心一般说道。

    徐云华也沉稳下来,“啊,王爷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赫连与英儿相熟,倒能多多帮着英儿的。明儿就要大婚,现在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啊。”

    “我看贤儿就很好。”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

    徐云华面色一凝,“王爷真是会玩笑,贤儿这么小,又没有见过世面,怎么当此大任。”

    “你表哥家的女儿也不错,今年恰恰十八,也是云英未嫁,跟着她父亲一起千里迢迢来吃喜酒,大概也是很有魄力的,就她吧。听说她还没许人家,说不定这一次她父亲就能在宾客中给她挑个好婆家。”朱棣的话好像是在与徐云华商量,但是其实已经不留余地,徐云华是聪明人,知道多说无益,便只得对着外面喊道,“快去把东乡小姐喊来,大郡主等着沐浴了呢。”

    朱棣心满意足,瞅了瞅朱玉英道,“为父要与你交代的话恐怕你母亲都交代过了,无非是叫你多在相夫教子上下些功夫,不要在人家家里生乱就好。”

    朱玉英撇撇嘴,“偏生父王这样不看好我。”

    朱棣笑笑,“父王要走了,你跟你母亲妹妹好生多聊聊,今后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

    说着,他便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对我招呼道,“王妃要教导郡主,你别在里头杵着了,出来吧。”

    我如释重负,跟着朱棣脚后跟儿往外走去。一出院门我就请辞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朱棣却道,“你回去又没有事,着什么急?”

    听了他的话,我只得诺诺的跟在他身后。我想着画面一定非常滑稽,燕王爷一本正经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下人,满头插着金银首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朱棣七拐八绕的带我来到后花园,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他找了一处石亭坐下,我便站在一边准备听他说话。

    “你为什么不坐?”朱棣问道。

    我不想与他争辩什么,便顺从的坐下。

    “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朱棣皱眉,有些厌烦的问道。

    “喜服。郡主大婚,自然要穿的喜庆,讨个彩头,王爷没见整个王府的丫头都穿着红背心吗?我这差点做了喜娘的人,当然要一身红。”我没好气的答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将我头上的金银钗饰全部拔了下来,“俗气极了!”

    “别人夸我俏丽呢。”

    朱棣顿了顿,对着我瞅了两眼,“上了妆容确实比平常漂亮些,但是这些大红大紫的热闹东西着实不适合你。以后少穿。”

    我起身道,“王爷的话谨记在心了,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若是没有,赫连便回去了。”

    朱棣见我烦躁,奇道,“奇了怪了,我找你惹你了?云华做事不周,我不是替你解围了吗?怎么尽把一身怒气全撒我身上了呢?”

    他不说我倒还好,这么一说,我满鼻头开始酸了起来,索性低头看脚不再说话。朱棣本以为我会与他强嘴,见我示弱,不由得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赫连就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朱棣忽的笑了起来。

    看到他还有心笑话我,我怒上加怒,“我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又有大房子住着,承蒙王爷庇护,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何来受委屈之说?只怕没有了王爷,赫连出去伺候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有人要,你既然要出去伺候人,不如留下来伺候我。我给你开双倍的份例。”

    朱棣这样不软不硬的回答我,我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扭过身去,“王爷,你要是真的有心做好事,不如放赫连出府吧,出去了我摆个字画摊儿也好,弹个小曲儿也罢,都是能养活自己的。”

    “还说没受委屈。我燕王府既是好吃好喝好住的养着你,为何宁愿出去受苦?”朱棣欲擒故纵的问道。

    我心中自嘲,他无论怎么问,我又能说什么?不过自讨没趣罢了。他与徐云华是多年夫妻之情,他又怎么会听我一面之词?

38.玉英大婚(4)

    我微微笑道,“记得前年在金陵猎场外,王爷与我说一身金缕衣,不如一日自由行,不止王爷还记得否?”

    朱棣脸色微变,“你觉得在王府里不自由?”

    “自不自由不是我说了算,王爷心中有数。”

    朱棣微微颔首,凑近我道,“你在我手里,才能有自由,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什么秘密被泄露一样,抬眼看朱棣,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像洞悉一切似的。我只能翕合嘴唇,半天才答道,“王爷收留之恩,赫连没齿难忘。”

    朱棣挥挥手,“回去吧,明儿带宝儿珠儿到前头来用餐。”

    我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无所谓,可是两个丫头在府中总是要做人的,若不给她们这出头的机会,只怕她们今后更要受欺负,便答道,“好的。”

    我回到住处,心中犹嘤嘤戚戚,朱棣那话说得很有意图,他不是乱说话的人,能让我察觉出他另有所指,他他一定是另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从前是锦衣卫?

    如此猜测,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府外就开始大放炮仗。因为袁家的新府邸就在边上,大户人家又讲究接亲要趁早,最好是天还没亮就把新娘子接走,是以迎亲的人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放催妆炮,除去“喜娘”,娘家还要出一个“送亲嫂”将新娘子送上花轿,因朱玉英暂时还没有正式过门的嫂嫂或者弟媳,依旧是由表嫂代替。及至男家来迎亲,府中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上房,准备看新娘子。燕王府乃是大户人家,又兼皇族,姑娘出门,实乃下嫁,是以袁家的催妆炮放了四五串,闺房里头传出来的话依旧是新娘子还未上好妆,端足了架子。催妆炮放到第八串,喜娘与送亲嫂才扶着凤冠霞帔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

    虽然看不见朱玉英的脸面,但是大家都看到新娘子身段窈窕,姿势端正,不失郡主风度,宾客更是起哄新郎官取得了好妻子。袁容这几年一直住在王府做仪宾,为了朱玉英被大家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玩笑,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的去拉新娘子,大伙闹着叫他背新娘子上轿,他也是二话不说便背了起来。

    大约是背起的时候朱玉英并不舒泰,众人都看到新娘子伸手拍了新郎胳膊几下,大火更是笑闹,“新娘子新郎官乃是旧识,青梅竹马,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好在朱玉英盖着盖头,大伙儿看不见她的脸,我猜一定早就红的发烧,像那熟透的柿子。王妃并未露面,听仆人们说是在朱玉英的屋里难过,女儿养了这么久,就这么嫁人了,难免满眼泪水,也不便出来照料众人,几个偏妃本就没有管事的,这又是大房的儿女婚事,更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只图个乐呵,朱棣在前堂接待各路朝廷官员,后堂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嘿!大伙儿!新娘子已经接走啦,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有新煮的喜蛋,足足的喜酒,十色茶果一应俱全,芝麻糕桂花糕梨子糖都摆不下了,你们还不去吃?”

    内眷及仆妇听见声音,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正靠在廊边柱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手上还正在剥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

    许多丫头都是认得他的,因他一向和顺,大胆的已经上前去调笑,“舅爷,外甥女儿大喜,您怎么今儿才到?”

    徐辉祖笑道,“这不路上丢了盘缠,一路边给人打些零工,才撑到这里来了吗?”

    丫头们“呸”了一声,“舅爷竟会哄我们这些整日价呆在北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回到金陵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嘴里也就不敢这样胡编乱造了。”

    徐辉祖嘻嘻笑着,眼神却不经意的溜到了我这边,与他目光对视,我连忙低下了头。一众人被徐辉祖一忽悠,果然都到前面去吃喜酒去了。徐辉祖便缓缓踱步到我身边,低头对我好生一顿打量,“嘿,你还在王府呢?”

    听见他这声口,我奇道,“我不在王府还能在哪里?”

    “咳咳,没什么。我以为姐夫明察秋毫,早该……”我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蔷薇花架子后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说了啊!我早跟王爷说清楚了。”

    这下换做徐辉祖讶异了,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竟然与姐夫交代了?”

    “那是当然,你姐夫确实明察秋毫,不交代清楚身份背景,能在王府里栖身吗?他能允许会威胁到王府安慰的人在王府里吗?”

    见我说的振振有词,徐辉祖虽是震惊,却好像也并没有太失态,只是不断地咂嘴,“厉害厉害,看来你非常人,姐夫能为你冒这样大风险收留你。”

    我白他一眼,“冒什么风险,我又不吃人。”

    “你可比林子里的老虎还厉害。”徐辉祖邪邪的看着我笑道,“走唠,到前面去吧。”

    “我不去了,一个下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说什么瞎话,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府里人,外头来的宾客谁会知道你不是主子?”徐辉祖说着便一把扯住我,挽住我的胳膊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外走去。我正想与他反抗,却来了一众朝廷命妇准备到后面去安慰王妃嫁女之殇,我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跟她们互相行了礼往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一阵阵疑惑声,“咦,徐家大公子竟然娶亲啦?怎么没听说啊。”

    “哎,徐将军不在以后,他们家的几个公子也是胡闹,到如今也不正经娶个主妇管管府邸,听说乱的很。”

    “别瞎说了,回头给燕王妃听见了要不高兴。”

    “……”

    我朝徐辉祖看去,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样子,笑着对我说,“你瞧瞧这些长舌妇,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也和村妇差不多,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快,只得的顺着他笑笑,“你别搭理不就完了。”

    “我倒是不想搭理,只是这些人好像天天没事一样,到处打听适龄男女婚嫁与否,知道我未婚娶,一个个的比我辞世的老子娘还要操心,天天张罗着人给我递信,哪个院外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哪个官员家的小姐行的端庄,好像我不娶妻碍着她们事儿了一样。当真是要把官媒私媒都要逼得接不到活儿了。”

    听着徐辉祖一通抱怨,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原来不管现代古代,女人一上年纪都爱干这个活啊!

    徐辉祖见我笑,“你笑什么,你也觉得她们好笑是吗?”

    “我倒不觉得她们好笑,我是笑你,如你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爹娘又不在了,嫁过去直接做个当家主母,连公婆都不用伺候,当然一堆小姐姑娘眼红你啦!”

    徐辉祖哭笑不得,“我既然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想到我家做主去?”

    “那不是这样说的,人各有志嘛,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儿,谁愿意做那一大家子的主,烦都烦死了。”

    徐辉祖拍手道,“通透人儿,通透人儿!”

    这一路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前堂,果然宾客众多,达官贵人几乎集聚此地。大伙正哄闹着,往上方去给朱棣道喜,歪头忽悠太监来传圣旨,原来朱元璋也要给大婚的孙女赏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老人家更是亲笔写了一副匾额送来,大伙儿偶读闹着要看圣上墨宝,燕王府更是脸面大涨。

    明黄的缎布拆开,只见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佳儿佳妇”。大家都赞赏皇上墨宝乃是稀世少有之文采。

    徐辉祖拉我站在一边,道,“你不想看看?”

    “反正看不到。”我摇头道。

    “你想看?”徐辉祖惊奇的看着我。

    我撇撇嘴,见徐辉祖认真的样子,故意玩笑道,“我倒不想看皇上写了什么,我想看看有什么稀世的金银珠宝,我这人贪财!”

    “来来,这样你就能看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辉祖已经一把将我抱起,这下我就比底下众人高了一截。“看到了吗?”

    我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在他身上拍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这算什么体统!”徐辉祖慢悠悠的的把我放了下来,瞪了我一眼,“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你自己说要看,我巴巴的把你包起来让你看,你又说不成体统,体统是个什么,能叫你大开眼界看到皇上的好东西吗?”

    我正想与他多争辩几句,抬眼一看,却浑身僵住。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我和徐辉祖嬉闹。

39.

    我们中间隔着不少人,朱棣也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徐辉祖淡淡的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我转身往外走去,徐辉祖跟了上来,“干嘛啊?”

    “回屋了。”

    “为什么回屋?”徐辉祖明知故问的问道。不过他这么一问,我还真回答不出,难道说刚刚被朱棣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所以我不能再去吃喜酒了吗?“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你愿意回去造个壳缩起来,你就去吧。”徐辉祖接着说道。

    我不服气道,“什么叫我造个壳缩起来?我这不是不愿意惹火上身吗?你没事好好地把我举起来做什么?我用得着你举吗?我一个翻身……”我指着顶上的房梁,气呼呼的道,“我一个翻身我就上去了,想看什么看不见,用得着你举吗?”

    徐辉祖见我恼羞成怒,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哎哟哟,哈哈哈!”

    我转身端起一小杯喜酒,气呼呼的喝了下去,“你瞧,我今儿一天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谁要造壳当乌龟了,我又没干亏心事。”

    “好啊!”徐辉祖却不似我这般斯文,直接端起酒壶,“趁着主人家酒好,咱们好好地喝两杯。”徐辉祖一贯在金陵的风月场中混迹的,酒量非常好,饶是我也算不错,也不敢与他太过拼量,不过是找了个位子坐下,搛起几块糕点填着肚子。徐辉祖笑话我,“姐姐府里这只是茶酒,袁府里今日才是热闹呢,大鱼大肉的供着,你等会儿不过去吗?”

    “我当然不能过去。我们是女方家里的女眷,能得到允许到前面粘粘喜气就是很大的荣幸了,再往别人府里去岂不是僭越,给人知道了不大好。”

    徐辉祖挑眉道,“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懒得过去了,珍馐海味我又没少吃了,到那边去还得端着舅爷的架子,就连闹洞房也会显得为老不尊,不自在。”

    我苦笑,“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别到最后算我头上。亲外甥女儿出嫁,舅舅竟然不去主持大局,到时候又要落下诟病的。”

    “有增寿在那边呢,你当真以为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吗?”

    “二公子?”我吃惊道,徐增寿乃是徐达的次子,徐达逝世后,徐辉祖继承了爵位,受封魏国公,而徐增寿,几年后也会被封为定国公,一门二公,这在明朝只有徐家这么一家,其中当然还有一大段故事,现在我也不知道哦这段故事是怎样。但是对这个徐增寿,倒颇想一睹风采。

    徐辉祖斜睨着我笑道,“是啊,你都说了,外甥女下嫁袁家,我们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来?怎么,你想见见我这弟弟?哈哈,增寿也是英俊神武,只是有些年少老成,还有,他不似我这般漂泊不定,早就娶了妻子啦,小毛头都已经有了两个。”

    “呸呸呸,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把我当做那一群夫人太太了吗?以为我见到年轻小伙子就要给他张罗婚事吗?”

    “我不怕你着急为他张罗婚事,我怕增寿太过迷人,你要把持不住啊。”徐辉祖没好气的说道,戏谑不堪。

    及至现在,我也分不清他是天生浪荡呢,还是故意做给朱元璋看的,如此装疯卖傻。中午,燕王府里几乎就已经清净了,除了一些女眷基本上都赶到袁府去吃酒了。平日里难得上一次桌子的丫头们都出来了,一派喜气洋洋,非常和乐。

    我坐在这里一上午,早就酒足饭饱,本就不喜欢热闹,我便借口往后去了。徐辉祖已经醉眼斜暘,懒得理会我,依旧留在前面吃酒。

    我本想溜回屋中,不料酒气上头,一时间迷迷糊糊竟走到从前居住的地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一时感触,索性往里走去,想看看从前的屋子。果然,这里一直没有修葺过,残垣断壁,墙壁漆黑。床褥桌椅早就变成了一堆木炭。只剩下弹琴的那架长案还剩一半,上次回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朱棣在此徘徊……

    想到此处,我有些惘然,还想多驻足一会,一阵清风吹来,头脑清醒一些,便退了出来。难得府内没有什么人,又伴着徐徐清风,我干脆多走了几步,没多久,竟又到了诚意伯所在的那个道观。两年未至,道观更显破败,门前杂草重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来之后,朱棣对我那样大火,我不敢再往里去,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院门忽的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手,“料得今日有贵客降临,老身等了许久啦。”

    我回头一看,那人不是诚意伯又是谁?虽是不敢沾惹,可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出门迎接我,我岂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对他拜了拜,“道长所说的贵客难道是我?真是折杀我。”

    诚意伯微笑道,“贵不贵,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说着,他指了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说了算。”

    我跟着他往里走去,院内还是和以前一样,修葺得整整齐齐,清清雅雅,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子,石桌上刻着横竖线,正是上次看到他与朱棣下棋的地方。诚意伯自己先坐下,又让我坐到从前朱棣做的地方。我脸上略微有些发烫,单手竖起,虔诚的问道,“道长等我,可是有什么醒世之言交代,指引我走出迷津?”

    诚意伯慈蔼的笑了笑,“姑娘言重啦,老身自身尚且难保,何来警世之言,不过是闲来无事,久未见人,想拉个客人进来坐坐,闲聊一番罢了。”

    “您德高望重,愿意与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聊天,我已经受宠若惊啦。”

    诚意伯淡淡道,“你我皆是一般人,何必说这样的生分话?”

    被他这么一说,我手心略微出汗,放在两个膝盖上擦了几下。“老道长此话我就不解了。”

    诚意伯眼神如炬,瞅了我一眼,“你我为何选择在燕王府栖身,原因大约一致。燕王今后有何担当,你我也都应该有些算计。”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老道长说的话赫连有些听不懂了。”

    诚意伯微微侧目,“在老身面前,不需要掩饰啦。小姑娘既是不愿意与老身坦诚以待,有些话老身就不多做赘述了。”

    我看着眼前这仙风道骨的诚意伯,忽然觉得他也是个狡黠至极的人,能脱身至此,朱棣胆识过人是一方面,他算计周到一定也是一方面。他现在便像一个猎人,一步步诱导我进入他的圈套,让我顺着他的思路与他沟通。

    我浅尝辄止,不敢与他深谈,只说道,“今儿郡主大喜,府里倒没有什么人了呢。”

    诚意伯点头道,“今儿确实是大喜之日,只是燕王府将来的好日子还多着呢,就是郡主,她的大喜之日也还在后头。”

    燕王府今后变成皇宫,郡主今后变公主,当然都还有好日子在后头。诚意伯句句有所指,我却一句话也不敢答。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管不住腿脚,走到了这里来。

    诚意伯看我局促得很,爽朗笑道,“小姑娘看来不想跟我这糟老头子多聊了,

    赶紧去凑凑外头的热闹吧。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可以来找老身,只要老身这一把骨头还在,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

    我心事重重的从诚意伯处走出来,心中奇怪,这老头儿为何口口声声的咬定我将来会需要他帮助?难道他已经算好了?还有,他说什么我与他乃是同一类人,难道是说我们都能预料将来之事?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我迅速的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却又遇到了徐辉祖。我皱起眉头,一遇上他,一时半会的就脱身不了。“您不是在前面喝酒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徐辉祖答道,“许你散酒,可就不许我散酒了吗?”

    “许许许,您在这里散着酒,我要回房间去睡一会,头晕得很。”我扶着头装出虚弱的模样。

    徐辉祖摇摇头,不屑道,“你们锦衣卫署,各个都是精通十八般武艺,喝几口小酒岂能就叫你这般草包起来?”

    我浑身定住,直勾勾的看着徐辉祖,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徐公子说、说什么?赫连怎么听不懂?”

    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吃惊似的,“你不是都与姐夫交代清楚了?怎么,这事儿还瞒着?你乃锦衣卫署北镇抚司百户赫连漪,直接隶属于同知越龙城……”

    “你听谁说的?!”我厉声止住徐辉祖的话,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这些事,他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辉祖忽的哈哈笑了起来,“你反应这样大,看来并没有与姐夫交代这一段啊!那……你岂不是还是有个把柄在我手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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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绣春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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