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成就
没有鏖战。
再不是势均力敌,再不是浴血搏杀。
生的力量,就如一位绝世的统帅,率领着亿亿万万的大军,然后随便指着一处道:“上!”
然后那亿亿万万的大军就一扑而上。
收复!
攻克下一城,继续拥兵而上,然后再指一处道:“上!”
再收复!
就这样,一路地。
收复!收复!收复!
战火越燃越烈,直至全面开花。
许广陵的身体内,头部,脚部,脏腑,胸腹……
所有的地方,都在战斗。
而那些破坏性的力量,就如被放入热锅中的凝固块黄油,而且是越来越炽热的锅。
滋!滋!滋!
破坏性的力量,全面融解,全面崩溃。
直到某一刻,许广陵整个身心,都是一震。
他已经好多天,没用心识,藉助不灭真性,沟通天地力量了。
而就在这时,在生的力量全面性地收复了身体之后,它并没有停下来休息,反而是挟着前所未用的澎湃、浩荡和大势,从身体的各个角落,自周围向中心聚集。
然后,陡然一“撞”。
下一刻,就如那句诗所言,天门中断楚江开!
浩浩荡荡的如同灵气却又不是灵气的力量,从身体的说不出是外部还是内部的某一处,莫名而来,突兀而来。
而在它涌来的第一时间,就如一柄极锋利的尖刀,汇聚着万钧之力,以世间无物可挡的姿态,向着许广陵身体的最核心,也是三大根本窍的命窍之处,穿刺了过去。
是破坏,也是生成。
瞬间,许广陵感觉自己的腰身,像是冰雪一样的融化。
而他转世时跨越两个世界所获得的不灭真性,那些若有质若无质的存在,这一刻,受到了莫名的牵引,填补了腰身中被融化后的空白。
只是一小处。
而那一小处,就是命窍之处!
说不清实际是快是慢,反正在许广陵的感觉中,只是一瞬,下一刻,他身体的整个呼吸都为之中断。
口鼻处的呼吸中断。
身体各个地方的皮肤呼吸也中断。
从头到脚,彻底中断!
身体陡然地,中断了与外面的一切常规连接,陷入死寂。
而就在这死寂中,命窍所在,微澜泛起。
真的只是微澜。
就像是最轻微最轻微连一丝花蕊都吹不动的春风吹在平静的水面上。
看不出任何的动。
但是。
确实有动。
一点点,一点点。
慢慢地,微微起伏,慢慢地,开阖生息。
“天地之间,其犹橐乎?”
老子的道德经中这么说道,而这句话所述,就是这一刻许广陵的身体。
具体地说,是他的腰身之内。
再具体地说,是他的命窍之处。
三大根本窍之一,这几乎代表着大宗师成就的命窍,这一世,居然就这样地,在许广陵毫无心理准备之下,以不灭真性为体,凝就,启动。
而在它成就的第一时间,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身体的绝对中心。
它在微微旋动着。
由小到大,由中心到四围,整个身体的气血,都被它慢慢地带动了起来。
不是简单的带动。
更像是……融化,融解。
除了命窍所在,许广陵感觉整个身体都在失去知觉,或者反过来说,整个身体,都像是变成了命窍,与命窍融化为一,而就在这个过程中,身体内,无数的沉渣泛起。
许广陵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内有这么多的沉渣杂质。
就算之前作死,把身体糟蹋到最糟糕时,也没有现在这么糟糕。
身体内,此刻,像极了一个旋转着的大海。
无数的沉渣杂质,被搅荡了起来,以所有的海水为载体,旋转,沉浮。
然而,不是单纯的旋转,也不是单纯的沉浮。
就在这旋转中,就在这沉浮中,那些渣滓,那些杂质,俱皆被“分解”着,俱皆被“融化”着。
分解和融化后的渣滓和杂质,就不再是渣滓和杂质了吗?
是的!
就是如此!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在整个身体都仿佛化作命窍的旋动之中,那些所有的杂质,都在这旋动之中,一点一点地消灭。
由大至小,由小至微,由微至无。
直至所有的气血,都化作一片纯净,一片晶莹。
之前,身体内还在激战,生的力量与破坏性的力量还以身体为战场,全面开战,而现在,再无一丝战斗过的痕迹。
甚至,这都不像是身体了。
许广陵对身体的感受消失,他感觉不到脏腑,他也感觉不到肢体。
他只感受到气血。
在命窍的作用下,气血一派冲和,旋动着,也平静着,纯净着,也晶莹着。
仿佛是天上地下,造化之中最无瑕的“水”。
下一刻,水化为雾。
这个时候,许广陵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脏,而且是极细致细微的感受,竟仿佛丝毫不逊于他前世的时候。
而也就在感受到的第一时间,那些化成雾的水,以最细微的方式,渗入了心脏之中。
心脏被融解。
全面地融解。
只短短的几息时间,整个心脏就被“攻克”,然后,那水那雾挟着大胜之势,向着下一个目标漫延。
然后,许广陵感受到了自己的脾脏。
感受是新奇的。
但是过程却是极熟悉的,而那结果,却是许广陵更熟悉的。
只不过,这样的过程,这样的结果,前世,是零零碎碎地分散在好多天里,也零零碎碎地分散在他的不同修行层次中。
而这一世,这一刻,就这样地,一个目标,又一个目标……
红色花开。
黄色花开。
青色花开。
白色花开。
黑色花开。
五朵花的先后次第“绽放”,在许广陵的感受中,只是片刻间!
然后,由脏而及腑。
在完成了脏腑整个的升华之后,那水,那雾,终于止歇了下来,而命窍也终于由起到伏,由开到阖,慢慢地趋向止歇。
许广陵的意识和感受亦趋于沉寂,整个身心进入大定之中。
当灵觉如初阳一般从黑暗中升起,许广陵从大定中醒来,而没待他做什么想什么,那早先蛰伏的命窍,就再一次自行启动,然后带动着整个身体的气血,随之而动。
然后许广陵就发现,这一刻,身体内的气血已经和大定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变化极大!
第122章 一步
如果说之前,被命窍旋动的大部分是血,那现在,大部分就是“气”。
清清的仿佛无半点杂质的血液在身体内自顾自地周流,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遍及脏腑与肢体。
而与此同时,一种似无形似有形、似无质似有质的“气”,在身体内,与血液既同又异地流转着。
其中的小部分伴随着血液一起周流全身,其中的大部分,此刻,却是在命窍的带动之下,在整个身体内,旋转。
说不出是温暖还是清凉。
也说不出是痛苦还是痛快。
许广陵感觉整个身体,都在被“剐”着。
不是千刀,而是千千万万刀,也不是真正的万“剐”,而是以最细微的方式,渗透着,是在渗透中,如水如雾如风一样地,遍及整个身体的内部。
就这样旋动着“剐”了不知多久,整个身体中的周流再次慢慢止息。
就在许广陵以为会再次进入大定之中时,身体中氤氲着的气,不约而同地向着心脏处聚集,而后,如同听到号令,忽然地一凝。
由雾化水。
而那水,潺潺地流向一处之前并未被感知到的所在。
不是血管,而是气脉。
最初,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但那阻碍就像一扇纸糊的窗户一样,被一冲而破。
流水潺潺向里,渐渐地,就形成了一条脉道。
心脉!
水在心脉中流动,似快,似慢,总之不久就到了尽头,然后,又一个小小的阻碍被冲开,溪水流注入另一条脉道,而这条脉道的尽头,是小肠。
就这样,由脏而及腑,许广陵身体内的第一对脏腑,被打通,被连通。
自此之后,这对脏腑,再不是暗自地相互影响,而是直接地变成了一对“双子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荣则彼泽,此损则彼援。
但这不过只是开始。
那溪水,仿佛半点无损般,在身体内继续潺潺,流向下一处脉道……
就这样,脏,腑,气脉。
直到,所有的脏腑都一气连枝,被气脉所连接,完全成为了一体。而后,挟着大胜之势,那溪水由脏腑处,继续向外潺潺……
胸口,胳膊,手肘,手腕,手心,手指。
后背,大腿,膝盖,足踝,足心,足趾。
头顶,耳朵,眉心,眼睛,鼻子,舌尖。
全身上下,从头到脚。
一气之间,毫无停歇地,一条脉道、两条脉道……五条脉道……十条脉道……
脏腑,肢体,全身百脉,悉皆贯通!
许广陵终于又再一次地进入了大定之中。
不知多久,许广陵再次醒来,而全身的气血,又再一次地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许广陵静静的观注之下,命窍一如之前,由蛰而起,再次带动身体的气血开始周流。这一次,所有的脏腑与肢体,俱在感受之中,然而,却又恍若无物。
没有任何淤滞,没有任何阻碍!
脏、腑、肢体、气血,完全地连成了一体,完全地打成了一片。
然而,身体中,不止是脏腑,也不止是肢体和气血。
还有骨骼。
特别是脊柱,那才是身体真正的中心和核心,也是身体最后的阵地。
清澈的血液,自在周流。
而遍及全身上下,几乎无所不在的“气”,就在周流中,慢慢地,遇上了阻碍,而那阻碍就是骨骼所在。
这一次,就不是之前那么容易了,阻碍如窗纸,一冲而破。
现在,不是这样。
像是水,往木头里渗,一点点地渗。
但其实这么说也不太恰当,因为那“气”不是静态的,不是缓缓的,它是在命窍的带动下,遍及整个身体的旋动着。
当它的旋动受到阻碍之后,忽然地,一下子,由散为聚。
其中的一小部分,仍然在身体内周流,遍及脏腑和肢体,但其中的绝大部分,却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般的速度,倏然聚集在一起,聚集在腰身处,然后向阻碍发起了一股脑地冲锋。
冲!
冲不下,退。
再冲!
再退!
慢慢地,这股如水如雾的进退,恍若变成了海潮,而许广陵的整个心神,亦被挟入了这海潮的起伏之中。
哗!哗!
恍惚之中,许广陵仿佛来到了海边,他坐在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听着亘古就有的响声。
也感受着这亘古就有的起伏。
但亘古并不代表永久。
潮起,潮落,潮起,潮落。
不知道多少次的起落之后,许广陵心中听到的不再是“哗”,而是“嚯”,那再次向着堤岸发起冲击的潮水,仿佛找到了豁口,然后全数地,狂涌而入。
大海不见了,只有潮水。
而潮水在全新的通道中流注、冲刷、渗透。
从内到外,也从外到内。
许广陵全身都在发麻、颤抖、悸动,类似于毛骨悚然,但其实并不是悚然,而是无法形容的那一种……
那一种什么,也同样无以言表。
只能说,这一刻,许广陵的身共心一起,在极致的纤微感受中,感受着那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渗透。
这一刻,许广陵再次感受到“融化”。
他的整个脊柱在融化。
而事实上,在真正的物理层面,他的脊柱,也真正地在“水雾”的作用下,开始融解,由硬化软,仿佛是逆生长一般,回到了母胎中的状态。
血液也好,“气”也罢,一无阻碍地,在整个脊柱的上下内外穿行。
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从内到外,从外到内。
至此,整个脊柱,也完成了“花开”,在气的层面,与身体的脏腑、肢体,完全地成为了一体。
脊柱,是第一步。
这是第一步,却又是最重头的一步。
而当这一步完成之后,身体其它部分的骨骼,竟是几乎没有半点抵抗之力地,被水雾一冲即溃,只头部略有抵抗。
但也只是略有抵抗而已。
许广陵再次进入大定。
而当他醒来之后,略微感受了下身体内的情况,不由得地,心中便是轻叹一声。
“哎,到底是无法真正地从头再来。”
大宗师,就是大宗师。
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轻辱。
当前世大宗师的成就仅仅作为心识,作为一枚种子存在于这个身体中时,这个身体还能慢慢地“正常”发育,但当他自己作死,让这个身体处于迹近崩溃之境时……
那属于大宗师的成就,再也无法坐看。
它不止是抵抗。
它不止是收复。
它更是集抵抗为收复,集收复为胜利,然后挟着大胜之势,一路冲冲冲,冲破身体内所有的阻碍!
凝气,通脉,开窍。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修者们需要一步一步去成就和达成的层次,在许广陵的身体中,却仿佛只是挂了锁的现成房间。
而那些所有的锁和门,都是阻碍。
凡是阻碍,皆需破坏。
冲!
冲!
冲!
这一世,许广陵本打算从头开始,一步一步地修行。
他确实是从头开始了,但是,在还没有真正开始,在还只是作着准备工作的时候,就身不由己地,就这样,跨出了“一步”。
一步间,凝气大成。
一步间,通脉大成。
一步间,开窍,get√。
一步间,引气,get√。
若以此世的修行体系划分,他已经一步跨过了人阶的层次,进入了地阶的领域之中。
第123章 谷口春残黄鸟稀
不说长生,不说力量,也不说心境等等什么的。
修行,对一个人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是身体。
从前世的大宗师,到今世的普通人的身体,许广陵一开始其实是颇不适应的。
哪不适应?
哪都不适应!
两者之间,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但回首前世,他也是从普通人起步,而不是直接就大宗师。所以,重新体验一下普通人的身体,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而此刻,一下子,他又告别了“普通”。
许广陵感受着现在的这个身体。
先是感知。
眼耳鼻舌身。
许广陵此刻,是坐在小木屋的地板上。
不须用心,也不须凝神,耳边自然而然地传来种种声音。
大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小雨。
雨滴落在小河里,落在泥土里,落在石板上,落在大树上,落在草丛里,落在屋顶上,以及透过林荫,滴落在他的这个小木屋的顶上……
这些种种,都是各各不同的声响。
似嘈杂,似融和。
许广陵只是稍作屏蔽,其实也就是对有的声响听而不闻,立马地,耳中听到的,就是一首完全由雨声组合成的交响乐。
石板如快板,水面如琵琶,草叶萋清如箫,树叶幽怨似笛,而暗若不闻的地面,则低徊如陶埙……
单是一个雨声,就足够许广陵品味良久了。
他也真的品味了良久,以这些雨声为菜,以前世那些与雨相关的诗文为酒。
这是一场美妙绝伦的“美食”盛宴。
这一刻,那些豪迈的,那些凄凉的,那些淡然的,那些仓皇的,那些天真的,那些世故的,种种种种的意象,渐次而来,在乐曲的背景下,一一展示于他的脑海中。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刘长卿这么说道。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这么说道。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苏东坡这么说道。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陆游这么说道。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图书管理员这么说道。
……
彼时,一个又一个的生命,面对着时令大小等种种都不同的雨,留下了这样的印记。
今日,许广陵同是在雨幕下,品读着这些印记。
这是世间,最好的佳肴。
除了雨声,还有吹拂在整个院落间的风声。
和雨声比起来,风声看似单调,其实更加多变和复杂,而它们,是更加全面的音符,奏响在以整个大院为骨架的钢琴上。
单是这《风》,许广陵就能轻易地写出一百首以上的乐曲。
不是创作。
而只是陈述。
陈述这片天地呈现给他的天籁。
雨声,风声,是大的背景。
而在这片背景下。
小河里,某只鱼如同梦游般地顺水漂流着,忽然惊醒,尾巴溅起一阵浪花。
石板下,一丛小草似乎是个夜猫子,别的草木大都在沉睡,而它在雨水的滋润下,却正恣意地舒展着身体,把根须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地面以及四边散开。
就在这丛小草的边上,一个有着数百只蚂蚁的小蚁窝里,正上演着一番动荡。
……
这是耳朵。
之前失聪了的耳朵,这一刻,以全新的面目闪亮登场。
这些,于许广陵来说并不新鲜,只是,确实是“隔世”了。
缓慢而深长地呼吸着,许广陵的左右鼻翼,好像两扇门,而这两扇门仿佛很久很久都没有开启过了。
此时,如同乍启。
腐朽的气息,直冲而来。
但片刻之后,这浓重的腐朽被各种各样的生动所代替。
最生动的,便是草木的气息了,那些清新以及气味,交织在一起,层层叠叠,阅览不尽,足以让人徜徉其中,流连忘返。
然后就是水的气息。
还有泥土的气息。
河水的气息和雨水的气息是明显不同的,共同的是,它们之中全都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许广陵缓缓睁开眼睛。
之前,哪怕白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也仿佛是在黑夜里一样。
而现在,就是黑夜,并且无星也无月,浓重的黑暗里,他却清晰地看到了身前的一切。
木板的纹路,繁复却简单地呈现着。
小木屋外,从上往下落着的雨,虽是动着,却恍若静止。
“视小如大。”
“视动如静。”
这其实,都是次要的。
主要的是,许广陵微微凝神,视线便仿佛穿过了一层无以名之的东西,视野切入了另一个层次。
还是这小木屋,还是这树,还是这雨,但在这些正常的景象之中,一片极淡极淡的白雾缭绕着。
灵气!
前世的天眼,最低层次的天眼,也在此刻,伴随着归来了。
这些,都是感知上的改变。
其实最根本的改变,还是身体。
身体内,唯一开启或者说成就了的“窍”便是命窍,它是根本窍,其重要性和层次更在大窍之上,但前世所有开启了的大窍中窍小窍,此刻,俱都沉寂着。
这个开启的顺序,和前世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命窍一成,就会接过身体的主控,自此之后,只要这具身体未曾崩坏,就始终都会处于最接近于“完美”的状态。
身体层面,一切负面的影响和因素,都会被以最快的速度所消除。
或者,就如那句话所说的,“一尘不能加,一障不能存。”
许广陵以前还需要通过和天地的连接以消除这具身体的波动带来的些微意识上的影响,自此以后,不需要了。
这具身体,已经“无瑕”。
虽然还是比不上前世所达到的最高高度,但已经足够合格了。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人阶,地阶,天阶。
人阶三境,凝气,通脉,开窍。
凝气不须说,通脉也不须说,这两项许广陵都已经跨过,完成度100%。
特别是通脉,许广陵此刻的身体内,那些大的、主要的脉道且不提,哪怕就是最细微的脉络,也悉数贯通,无有任何淤滞。
不过开窍境,许广陵不知道此世的修者开的都是什么窍,以及通常都开多少窍,他自己现在却只是开了一个根本窍,所以本质来讲,他这个身体还是处于这一境中。
但又有一只脚已经跨入了地阶。
此刻,就是一只脚人阶,一只脚地阶。
所以下一步,就是好好探索一下地阶的风景?
那么,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介入这个世界的地阶修者中呢?
第124章 辛夷花尽杏花飞
一步踏出,眼前的天地随之改变。
现在,想要把他怎么样,以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划分,只有天阶修者才能办到了。
哪怕他才只是一只脚人阶一只脚地阶,但就算地阶大成的修者,如徐亦山之流,也伤不了他一根头发丝。
曾经的大宗师,就是这么不讲理。
许广陵笑吟吟地,心情甚好。
这个地方虽然堪称治世,生态环境相当不错,但对许广陵来说,还是“没底”。
游走在一个遍是修者的世界,作为一个普通人,不是你行得端走得正就可以无咎的,易经里有一个词对这种情况形容得非常之好,“无妄之灾”。
前世有一句俏皮话,老大和老二打架,把老三给打死了。
话是俏皮,但如果当事人是老三,那就一点都不俏皮了。
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小舟没有悠游于大海的资格。
小舟可以悠游么?
可以。
你到小池塘里。
或者向来就无风无浪的小河里。
就如同是雨天,闲敲棋子落灯花是一个样子,东临碣石有遗篇又是一个样子。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许广陵现在不用担心和考虑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了。
眼前,是万里无云,身前,是海阔天空。
甚至,恶作剧点,他都可以扮一下“圣人”。这个世界的圣人他恰好见过一位,cosplay起来,都不带眨眼的。
许广陵出了小木屋。
小雨淅淅,但已无一滴可以沾他的身。
这个境界,这个世界叫做“引气”。
引气的涵义有两个:
一是通过打通的窍穴连通自身与外界,从而援引天地间的灵气滋润、洗涤身体。
二是在身与外界相合的过程中,心神像是操控自己身体一样地,操控外界。
简而言之,修者从开窍境踏入引气境,也就是从人阶步入地阶,自此之后,修炼将不再是局限于己身,而是更多地依赖于身外的环境。
来到泳池边,许广陵三两下抖落衣服,跳了下去。
此刻,他的身体内固然是一尘不染接近无瑕,但皮肤表层,却是有着不少杂质。
没有许同辉之前几次彻底“换肤”那么夸张。
几乎是许广陵跳下水的一瞬间,隔了好远,正沉沉酣睡着的许同辉一下子坐起身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拿了放在床头柜上的剑,就纵身飞一般地向这边扑来。
“少爷?”
来到近前,许同辉的仓促化为疑惑。
“把剑放下,没什么事,更不是有什么外敌入侵。”许广陵笑吟吟说道,“来,下来一起游泳。”
许广陵其实都好多天没泡过水了。
许同辉也一样,这个傻子,在前些天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卫在许广陵身边,就连夜里休息时也都随侍在侧,也就是最近几天许广陵身体转好,才吆喝他转回以前一样。
“少爷,你的身体……”许同辉有太多疑惑。
“没事了,彻底好了,比以前还要好。”许广陵道。
许同辉明显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心底放下了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然后把自己像是利箭一样地投入水中。
入水时,却几乎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比前世的那些跳水健将还要靓。
泡在水中,身体表层的污垢渐渐地化为乌有,许广陵的身体也很快地呈现出了前世才有的特质。
晶莹若玉。
这是“不合理”的,连修炼的年岁都没到,身体的体征怎么能像是大修士一样呢?
别看许同辉换过几次肤,但那不过是徒有其表而已,如果是白天,两人站在一起,就能明显地看出区别来了,而且是天壤之别。
所以就在游泳的过程中,许广陵的身体又渐渐地发生着变化。
剑收进鞘。
玉封入匣。
或者用道德经中的那句话来说,“和其光,同其尘。”
片刻后,若从外表看起来,许广陵,还是以前的那个许广陵。
这也是“大宗师”才能办到的事了。
至此,意外晋升之事,告一段落。
事是好事,而且是大好事,但这无疑打乱了许广陵以前的计划。
所以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呢,许广陵真的没想到,身体在彻底地陷入崩坏后,随后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一种反弹。
怎么说呢,只能说造化太过神奇,哪怕是大宗师,所窥及的,也不过只是大海之一粟而已。
大宗师?
大宗师就了不起么?
在造化面前,何足道哉!
当然了,这也是一次大收获,为许广陵的“大宗师领域的大宗”研究开拓了一个新体系,补上了一个许广陵以前的认识空白。
但接下来,该如何研究呢?
许同辉和田浩以后都会是地阶。
但这都需要时间。
哪怕即时成就,许广陵也需要更多的样本,以进行他对于基础修炼阶段的研究和探索。
许广陵自己也是样本之一,而且是最好最方便的样本,但他的这个样本并不“标准”,几乎没有任何普适性的参考意义。
从这次晋升就可以看到了。
转世重来,他连按部就班都做不到。
老黄瓜再怎么刷绿漆,也装不了嫩的。
他自己假装嫩,别人也认为他嫩,但造化不承认啊,随便道一声“去!”就把他给一脚踢到了地阶。
说不想前进那是矫情,但这个阶段的前进,许广陵那是真不想!
他想的是研究。
但这一步跨出,他自己这个样本,不能用了。
仰躺在水面,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蹬着,许广陵把自己当成是一叶小舟般地向前划,然后思忖着。
以前,他是做了“百年规划”,打算在一百年内自身只是凝气及通脉层次的。但这么长的时间如果只研究凝气及通脉,又无疑是太过浪费了。
所以许广陵是做了两手打算的。
排除在庄家的落子不提,一手打算,许广陵是以自己的这个身体为样本,研究凝气,研究通脉。
另一手打算,就是以许同辉和田浩为样本,在这百年时间内,推着他们一直往上走,从凝气一直往上,具体能上到哪里不作限定。
而他们能上到哪里,许广陵的研究便也能推行到哪里。
现在,计划彻底报废。
眼下,原定计划需要作重新修正。
一是网罗更多的基础样本,许同辉和田浩虽然还能作样本,但他们都是“**型”的,正宗的、典型的基础样本,许广陵以前可以自己来,但现在已经彻底出局。
所以,要找一个或多个小孩子来。
二么,地阶的研究也可以同步展开,他的这个样本还是不标准,没有代表意义,需要找一个或多个地阶的修者。
这两个。
他的切入点,应该是什么?
念动之间,许广陵便想到了。其实可供选择的本来也不多。
大宗师。
大宗,医之大宗,药之大宗。
这三个领域都是可以拿出来的,其它的各个大宗,或者说他其它领域的成就,于修行而言都只是外道。
大宗师,这个方面的成就,应用在许同辉和田浩两人身上就可以了。
所以,剩下的,就是医、药两途。
“这位是药师堂堂主,甘从式。”那一天,宴会上,徐亦山对许同辉这般介绍道。
就是你了!
第125章 始怜幽竹山窗下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时隔近两个月,在外界不知多少人的期盼中,盼得眼睛都方了,盼得青苔都长了,东正街上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院门,终于在吱呀作响中,艰难地打了开来。
是真的长了青苔!
并且,青苔把大门的底部和边缘的门柱都给堵死了。
如果不是许同辉,换田浩来,一时半间还真打不开这门。
普天同庆!
放烟花!
放鞭炮!
看到这一幕,不知多少专业探子和业余探子立马地四散奔走,不用一个时辰,这个消息就会传到所有该知道的人手中。
不用怀疑,在郡城中,许同辉现在绝对是如日中天的流量之子,随便一举一动,都必上头条的。
不过出关的第一时间,许同辉却是携着许广陵,去了郡守府。
徐亦山这些天正逍遥着呢。
其实这位大人近几十年来一直都很逍遥。
在他的坐镇下,安南郡可谓是风调雨顺、天地人和,民众安居乐业,修士安分守己,哪怕是在整个崤国评选“十大优秀郡守”,他也绝对是榜上有名的。
不过以前的逍遥,到底是渗杂了些许的苦涩。
就如一桶新酿的酒,明明各个环节上都很完美,却还是需要时间来继续酿化和柔化,才能获得最好的品尝滋味。
现在就是了!
找到了继续前行的方向,徐亦山的身心两方面正处于稳步向前推进中。
虽然一时来说进展不大,但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进展,和以前的“止步”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也因此,这些天来,徐亦山三天两头地去东山静修一会儿,然后又回到城中,开始“微服私访”。
到同福楼中坐一坐,到有说书的茶楼中喝个小茶,到街头那种修士一般都不会去的闹市上吃个简饭,到城中几个大的交易市场转一转……
小日子过得,那真叫一个潇洒。
“同辉,哈哈,为兄正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出关呢!”
许同辉携着许广陵到达的时候,徐亦山直接迎到了大门口,朗声说道。
不过内里的一抹惊疑或者说惊艳被他小心地收了起来。
用完了最后一支清血香,许同辉不再蜕皮,他的头发眉毛等都已经长出来了,但是,全身上下还是嫩啊!
除了没有婴儿肥,他的肌肤看起来简直是和婴儿差不多了。
甚至,婴儿都比不上。
因为婴儿也只不过是普通人,而许同辉此时,可是正儿八经的凝气大成通脉起步啊。
其身中气血,早就经历了不止一番的升华和转化。
除了身,还有神。在徐亦山的眼中,此际的许同辉,和上一次所见相比,改变太大太大了!
身定!
气定!
神定!
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徐亦山竟看不到一点的轻浮气息,存在于这位“小师弟”身上。
不愧是……
圣人弟子啊!
徐亦山心中暗自感叹。
此刻,他还是能俯视这位“小师弟”。
但这种俯视,能维持多久呢?
就像以前,族内族外的那些同辈,俯视他徐亦山一样。
朗声大笑中,徐亦山示意了一下,然后当先向着府中而行,“同辉啊,我们兄弟俩双双闭关,这番再相见,得好好杯酒相对,彻夜长谈才行!”
“师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许同辉道。
这么称呼,倒不是许同辉攀附这位郡守大人。
讲真,就算真的是圣人当面,许同辉现在估计也会淡定淡然得很,但先有宴会的事,而这次,这位大人更是直接迎到门口。
人家做出如此姿态,他如果还是说着什么前辈甚至大人,那就太过不给面子了。
还是那个花园中。
徐亦山主座,许同辉客座,许广陵陪座。
杯酒相对。
酒是醇酒,清香四溢。
下酒的,则是各色水果干果,干果且不论,那些水果,不管大小种类,俱都是水灵灵的。
明明果子上未沾一点水,看起来却还是“水灵灵”的样子。
许同辉的目光直接就被那些果子所吸引,好在他也是见过一次世面的。虽然只一次,但也足够了!
而且这些果子,根本就比不上庄家的那一次呢。
所以虽有注目,但他的目光也只是稍注即移。
“山野果实,鄙陋得很,同辉,将就点啊,这是为兄这里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果子了,哈哈。”徐亦山笑道。
您的这鄙陋的果子,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让外边打破头呢。
酒过三盏,许同辉道出来意。
“哦,想学药?”徐亦山的目光扫过许广陵,心中微有诧异。
药师堂的那些修者,说实话,徐亦山是不大看得上的,因为修行这种事,在地阶之前,尤其不能分心。
而草药之学,那是相当需要用心的东西。
不用心,根本就学不好。
然而一旦用心,就会耽误了修行的进展,那根本就是舍本逐末,识者不取。
没有任何大世家,会这般地培养子弟的,就算那些最不堪最没出息的子弟,族中也不会一开始就让他们学药。
哪怕想学这个,好歹也得等过个几十年,在修行上实在没多大进展的时候,再进行吧?
然后也可以说,只有没什么出息的子弟,才会去学这种东西。
此时,徐亦山确实是颇为不解。
要说许同辉不重视这个族侄,将之随便打发吧,也没有这般打发的道理。
再说,为这件事找上他的门来,又哪里是不重视?分明是重视已极!
徐亦山不由得地再次打量着许广陵。
一看,再看。
当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再怎么看,这也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少年,而修行的资质好坏什么的,也不是轻易就能看出来的。
至少对徐亦山来说,不行。
“为兄没记错的话,这小家伙是叫许广陵?小广陵还没开始修行吧?”徐亦山道。
“对,还有大半年的时间才到修行年限呢。”许同辉毫不亏心地说道,他是真不知自家少爷已经跨出了“一步”。
或许,是这小家伙贪新鲜,在这大半年里瞎玩玩?
徐亦山想到一个可能。
虽然说是“师兄弟”,但他和许同辉这边其实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徐亦山也没多想,接下来便直接道:“这事简单,我把老甘叫来,让他亲自来带小广陵。”
许广陵没拜师。
因为已有的认定,徐亦山怎么可能让这边做出什么拜师的举动?就算他和甘从式的私交不错,也颇为认可老甘这个人,但一码事归一码事。
至少在这件事上,他认为,老甘是不配让许广陵叫一声老师的。
绝对不配!
所以他的话说得很明白,“老甘,这是同辉的族侄,想学学草药,你带带他?”
第126章 不改清阴待我归
“带带”是个什么意思?
不管什么意思,反正不是师徒的那个意思。
甘从式答应得倒是挺爽快。
其实也没有不爽快的道理。
第一,这件事是徐亦山提出来的,于情,两人也是多年的知交好友了,几十年的交情,不是开玩笑的,于理,徐亦山是郡守,从官面讲,实实在在是他的半个上峰。
第二,这实在只是一件小事。
不过是带个小孩随便玩耍几天,算个多大的事?
这小孩一看就是修行将近,蹦不了几天就会乖乖修行去了,现在估计根本不知道学药怎么回事,八成还当是好玩呢!
嘿,待老夫略微给你这小毛孩展示一下什么叫“好玩”。
当然了,其实还有第三。
甘从式虽然算得上耿介,但并不孤傲。
就算原本孤傲,岁月和修行也都会让他慢慢地发生改变,变得至少,不那么孤傲。
许同辉身份成迷,但至少,来头很大是错不了的。教他侄子,这件事虽小,但多多少少是个人情。人情就是路,一份人情一条路,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呢?
其实就算用不上,摆在那里看着也挺赏心悦目的对不对?
总之呢,傍晚时分,小小的私宴之后,甘从式是颇有兴致地带着许广陵直接回返东山去了。
许同辉倒是不放心地想跟着,但被许广陵的目光阻止了,徐亦山也看出了他的担心,不禁笑道:“同辉你且尽管放心,老甘也是老把式了,肯定会把孩子照顾周全的。”
甘从式这时就“孤傲”了,对两人的言行,当没看见,也当没听见,径直牵着许广陵的手,走了。
走出郡守府没多远,甘从式手上稍一用力,许广陵就轻飘飘地坐上了他的肩头。
“孩子,坐好了。”
老头说得倒是挺客气。
接下来,很“神奇”的一幕立时就发生了。
他还是正常地迈着步,不是跑也不是大步地快走,但就在正常地不紧不慢地迈步间,大地却是不正常地向后倒退,颇有点“缩地成寸”的样子。
这一走,就直接出了城,进了山。
而出城之后,甘从式的速度更是变得飞快,没多久,好多个山头都过去了。
天地间的灵气指数也一点点地上升。
城中是一点三左右,出了城,一路向东,指数也在一路向上,一点四,一点五,过了一处平缓的峡谷盆地,然后直接上到了二点一。
这里居然还不是目的地。
最后,当进入一处小盆地的时候,灵气指数赫然来到了三点二!
甘从式放下了许广陵。
看起来很清癯端庄的老者,此时一脸的淡然,看着许广陵。
#此处应有掌声#
#接下来是夸奖环节#
许广陵当然是秒懂的,也乐意配合,“甘老前辈,您太赞了!刚才这一路上,您施展的,是缩地成寸的神通手段吧?”
神通?
不,不不不,神通肯定不是,我老人家可不是大修士。
甘从式被这小毛孩说得老脸暗热,当然了,只是暗热,不可能发红,老脸不可能有那么薄,“咳,咳,怎么样,还行吧?”
“行,绝对行!”许广陵竖起大拇指。
这小孩还真不错。
至少,懂事。
甘从式之前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这小孩完全无法沟通,那就没啥意思了。
现在看来,嗯,还行。
“这就是老夫住的地方。”甘从式指着前方说道,“接下来,你也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怎么样,有没有什么问题?”
“您老人家尽管安排,晚辈听从吩咐。”许广陵道。
听得这话,甘从式相当罕见地给了个微笑的赞许,“好,不错!”
一老一小,这一夜,就住在了山谷中。
没有第三人。
这其实是甘从式的清修处。
郡城的几大势力,每个势力在东山都有自己的灵地,有的集中,有的分散。
而如甘从式这般,身为一大势力的头面人物,有自己的清修处实是再理所当然不过。
不过事实上,甘从式是换着地方住,这里,正常情况下,他一个月也就是待十天左右而已。但从今天开始,他可能会被拴住一段时间。
这一晚,一老一小间并没有什么相处和对话,就是休息。
对许广陵来说,倒是小小的意外之喜。
其实时间推前几天,他到这里来也都没什么用,但现在不一样啊。
踏出了“一步”后的许广陵,来到灵气如此浓厚的地方,不是如鱼得水,而根本就是游鱼入海。
隔壁的甘从式很快地进入了静修中,物我两忘。
而这头,许广陵静静地躺在木板床上,他甚至不是正躺,而是很休闲很“普通人”式地不规则侧卧着。
他甚至都没用什么心念。
但那个已经成就了的命窍,却如同一个正面对着满满一桌绝世美味的饕餮,开始了极兴奋却又很淡定地……
不是品尝。
是胡吃海塞。
猪八戒吃人参果。
牛嚼牡丹。
灵气疯狂地倒灌而入,然而,却并没有引起什么剧烈的动静。
甚至,不是天阶人物在这里,都很难发现什么。
不过如果真有天阶人物在这里,就会有点目瞪口呆了,因为……
动静虽不剧烈,但范围,却是极大。
周围,足足几十公里的方圆,那么大范围里的灵气,全都缓而又缓地向着一个中心点聚集。
这个时候,许广陵也终于发现了一些和前世的不同。
应该说,很大的不同。
这般地汲取灵气,前世,他也是能做到的,但绝无法如此不动声色。
“不灭真性”!
许广陵瞬间便明白了造成这种不同的源由所在。
前世,他就是正常地修炼了“归元息机根本窍法”,然后成就了命窍。
这一世,他没有修炼那个法门,而是身体绝地大反击后,自然而然地成就了命窍。但这并不是区别所在,真正的区别,是“不灭真性”融入了命窍。
“不灭真性”是鉴天镜的说法。
但此时,感受着身体内的情况,也感受着身体和灵气及整个天地交融的情况,许广陵倒是对这东西有了新的认识。
“不灭真性”就像是磁铁。
而此刻,那些灵气就像是铁粉,不,是融化的铁水。
那些铁水,既争先恐后,又井然有序地,向这个磁铁所在的“磁井”中,投入了进来。
第127章 雨里鸡鸣一两家
从一个完全的普通人到凝气大成,本质来说,其实只是气血的性质发生了变化。
就如青的麦粒变成了黄的麦粒,又或者青的西红柿变成了红的西红柿。
又或者说,一个生鸡蛋,变成了荷包蛋?
蛋还是那蛋,没有变多,也没有变少。
原则上,一个凝气大成的修者并不会比一个普通人力气更大。
当然,这只是原则上。
实际并非如此。
或者,换一种说法,普通人和凝气大成的修者,两者的属性,其上限其实都是一样的,但下限不一样。凝气大成的修者,其下限被大大提升了。
然后,从凝气大成到通脉大成。
只是身体内一些通道被打通而已,或者,本没有的,被开辟出来。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身心的各方面都会得到整合,从而形成高度的统一。
然而还是那个问题。
西红柿没有变大,鸡蛋也没有从一个变成两个。
但是有一种东西,改变了。身体对于灵气的容纳情况。
普通人,如同一个竹篮。
竹篮盛水(灵气)一场空。
这是前世很早时候,许广陵就知道了的,那时候他甚至都不知道那“白雾”是什么东西,更没有真正认识到什么叫修行。
从两位老人身上,他发现了他们和灵气之间的格格不入。
就如一个人畅游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四下而望全都是水,但是明明渴极了,却没有一滴水可以喝。
没法喝。
这是普通人和灵气之间的关系。
开窍境以下的修者,全都可以纳入这里的“普通人”。
开窍了之后呢?
身体就会如一个已经干旱了五百万年的沙漠,不管来多少水(灵气),都会无声无息地没进去。
这也是许广陵现在的情况。
身体虽然成就了三大根本窍之一的命窍,然后在命窍的作用下,一步而凝气大成、通脉大成,身体内发生着既翻天覆地又开天辟地的变化,但终究还是颇有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很多进一步的变化,本应是同样一步达成的,就因为环境的因素,或者直接说,因为灵气的关系,而迟滞了下来,等待后续慢慢地跟上。
而这时,许广陵来到了这里。
灵气指数三点二的地方。
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
仿佛前世晋入大宗师时的一样,此夜,这漫漫山野,漫漫的灵气俱为他一人而设。
不过事实上,不论范围还是动静,都比晋入大宗师时小多了。
身体内,惊天动地的变化。
身体外,这天地间,却是波澜不惊、点尘不动。
此际,如果有天阶人物在这里,并且其天眼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话,就会看到,这个不妨称为“小药王谷”的地方,正是以其中的某栋小草屋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相当庞大的灵气漩涡。
无数的灵气缓缓却漫漫地,从四面八方而来,投入了那个仿佛无底的漩涡之中。
许广陵静卧在那里,心底带着微笑,默默地感受或者说“观看”着身体内的变化。
命窍在全力地运转着。
一边汲取着灵气,来多少汲取多少。
一边却如同转化中心一般,不停转化着身体内的气血。
气血的运行,必经此处,但是经过这个漩涡(关卡)之后,却是被极大地改头换面着。
就如一个小石磨,黄豆从上面的磨眼中投进去,下面出来的,却已经变成了粉末。
经过一次,一重转化。
而一重又一重根本数不出多少重的转化,就在身体内,从部分到整体地发生着。
最早是气血的变化。
而在气血变化的过程中,不论是脏腑、骨骼还是肌肉等等,俱都随着气血的渗透和流转,而同步发生着变化。
一点点。
一点点。
直到沧海桑田。
许广陵通过层次还很浅的天眼观照着自己身体的内部,只看到在一片氤氲之下,代表着身体的灵光,从最初的只是零零星星像是暗夜里的几只萤火虫一样。
慢慢地,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出现,渐至,仿佛夏夜星空。
万里无云,星辰漫天。
渐渐地,每一颗星辰都越来越大,光芒也越来越盛,于是,无数星辰汇合在了一起。
再没有什么星辰。
也没有什么氤氲。
身体内,一片明亮,一片浩然光海。
但在这明亮和浩然之中,却有更加璀璨的光带,渐次形成。
那就是身体内的“脉”。
对这一幕,许广陵既熟悉也陌生。
就如同一个还乡的游子,虽然是重返故乡,但故乡好像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
然而,再怎么变,却又依然还是那个故乡。
离别家乡岁月多,前尘与我两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许广陵全程观看,仿佛一个完全事不关己的看客,仅仅只是在外界灵气波动稍微有点大的时候,心念动间,让命窍的运转也跟着稍微缓缓。
时间一点点推移,眼看接近晨曦了,身体的这一次“鲸吞”也终于彻底结束。
命窍由动而静,进入蛰伏状态。
身体已然处于极清极盛。
不过却还是没有第二处窍穴被打开,就连前世最开始那般半不调的手心窍脚心窍也都全无动静。
许广陵也不以为异。
一个很合理的猜测或判断是,有了命窍的“示范”,其它诸大中小窍的打通条件全都变得极高,有一种,条件稍低都不迁就的意思。
直白点说,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
身体的气血没有转化到一定的层次,就基本不会再有窍穴被打通。
如果真是这样,那今后这个身体想要彻底地“开窍大成”,可能还颇有难度。
那就好玩了。
如果和前世一模一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修行过程中,所有的变化,都是我所欢迎的,也是我想看到的。
不远处的又一个草屋里,那个这一整夜都在缓缓流转着的生命光环开始加速地流转起来。
许广陵微微一笑。
熟练地醒来,熟练地睁开眼,下一刻,甘从式却又微微一愣。
好像……
好像有哪里发生了变化的样子?
当站起身,在室内缓缓走动的时候,甘从式终于发现了,他的修为,好像,莫名其妙地有了一点点的上涨?
这是错觉么?
第128章 竹溪村路板桥斜
看着甘从式在那边惊喜却又疑惑地走来走去,许广陵微微一笑。
研究药物的老先生,他一看就有亲切感。
原因自不必多说。
不过甘从式和老师却是不一样的,这也并不是另一个章老先生。
甘从式的修行天赋,应该比老师要高,但是其药物研究的天赋,却明显是不如老师的,并没有达到“大宗”的高度,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准大宗”。
甚至还要再低一级。
不过他的修行天赋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发挥。
他修炼的功法,不太好。
应该是在通脉大成的时候,这位阁下就陷入了瓶颈,正常来说,会是一辈子止于通脉。
在那个层次,他应该停留了很长的时间。
可能觉得那般下去实在没有出路,他和前世的老师一样,把突破的关键寄托在了他所研究的药物上。
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和弯路,他终于是踉踉跄跄地从通脉境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开窍境,然后也终于再作突破,来到引气境,成为了一名地阶修士。
而这个时候,任他再如何百般折腾,也不可能再进步了。
一是功法普通,甚至可能直接就没有地阶的传承。
二是通过药物辅助修行,并非没有代价。代价就是此老的身体内,一眼望去,乱七八糟,五颜六色的。
什么样的五颜六色?
那种堆满废弃杂物和废水的臭水沟!
那样的斑斓,绝非彩虹式的绚烂,而是会让人多看一眼,都心中发毛。
未曾达到大宗的高度,却又以自身为试验场,试验来试验去,有这样的结果也并不奇怪。
其实老师前世不也是在无知的情况下瞎搞过一次么?
许广陵自己其实也瞎搞了很多,前世有,今世也有。
所以这种事,真没什么好说的。
但这般做的结果,也是要自己来承担的。
以甘从式来说,没有药物,他根本不可能走到地阶,通脉就是顶了!
但这般地做了之后,他却又是一点一点地把自己的前路给几乎是彻底地堵死了。
用前世的话来说,饮鸩止渴。
不喝,两天就渴死了,喝了,能支四天,但这却又是毒药。
嗯,一开始喝的时候,甘从式多半并不以为那是毒药,后来他肯定是发现了,但发现了之后,他一咬牙,又继续喝!
并且越喝越多。
“老子都已经喝那么多了,还怕你?来吧!统统都来吧!”
他应该是这么想的。
大鲁莽,其实也是大勇气。
在那个过程中,他的修行一定是走走停停,主要是停了又走,总体来说,颇值一赞的。
而他对于药物的研究,因为“切身”的关系,在那个过程中,肯定也获得了不小的进步,并且消弭了很多药物给身体所施加的隐患,但做得,又还是不够。
很不够。
结果便是许广陵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既是大宗师,又是医和药方面的大宗,许广陵可谓是把甘从式的情况,看了个通通透透。
然后就是微微一叹。
在修行这条路上,谁不是走得艰难呢?
就算是郡守徐亦山,那位“安南之王”,也一样不曾例外。
“孩子,起来了!小年轻的,要学会每天早点起来,养成好习惯,不要偷懒!”仔细验证了自身的情况之后,甘从式也没有到这边来,而是直接就在那边大喊道。
也不能说是大喊,只是大声说话,而声音么,相当集中地传递到许广陵耳边。
这个老头还是挺可爱的。
许广陵微笑着起床。
当然,只是心中微笑,而面上,他是睡眼惺忪,那演技也是不赖的。
洗漱。
和前世差相仿佛的牙刷,以及明显是老人或药师堂自己配制的牙粉。
早餐。
不是汉堡包三明治,当然也不是什么“中式早餐”,而是两个梨子一样的水果,以及两个地瓜一样的地下果实。
嗯,这个山谷中的就地取材。
那地下果实微微有一点涩,而如果不计较这一点,其实是颇为清甜的,至于那水果就更是。再怎么说,这也是灵气指数高达三点二的地方。
任何一种草木或果实,都能称得上是低配版的“钟灵毓秀”。
“小家伙,怎么样,还行吧?”看许广陵胃口很好地大口吃着,老头还炫耀起来了,有点得意地问道。
许广陵当然会配合。
“行,绝对行!”许广陵满口称赞,然后道:“甘老前辈,这些也是药草吗?”
“是,当然是!”甘从式哈哈笑着,“小家伙,你猜一猜,我们外面的这山谷中一共有多少种药草?”
有多少种药草且先不说,单凭你这句话,如果让我的两位师长听到了,就会遭受他们的鄙视啊!
许广陵微微摇头。
“哈哈,谅你也猜不到!”老头说着这话,伸出一个手掌来。
“五十种?”
“小家伙,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许广陵摇头。
“药王谷!听好了,药王谷!”老头鱼目混珠地忽略了真正名称前头附带着的“小”,“小家伙,来,再猜!”
“五万种?”
“咳……咳……”正吃着果子的甘从式差点呛出来。
从五十种到五万种,小娃娃,你这跳跃是不是太大了点?谁教你的童学?把他拖过来,让我老人家且捶上几拳再说!
“五千种?”许广陵小心翼翼状地再问。
老头的目光中都带上了些幽怨了。
“五百种?”
“不错。”老头厌厌答道,口中鲜美的水果似乎都有点不是那么鲜美了。
你不过只是个几岁的小娃娃,口气咋就那么大。
一开口就是万啊千的。
嘿,好大的口气!
甘从式不和这无知的小娃娃计较,而是道:“孩子,吃快点,等吃完了老夫就来教你认识这些药草。”
五万种?
五千种?
不,不要那么多,就五百种,老夫就让你这娃娃知道知道,什么叫学药!
老头笑得很慈祥。
吃完饭,许广陵在甘从式的带领下在谷中行着,没多久便来到了一个“百草园”。
大型的天然的没有围墙围栏和边界的园子,园中尽数种植着药草。
“唉,外行啊!”
许广陵目光悠远。
他在思忖着,若是那一位老人在这里,看到眼前的这景况,该是跺脚呢,还是跺脚呢,还是……呢?
第129章 妇姑相唤浴蚕去
最初,对这个修行大盛的世界,许广陵以为其医、药会是很发达的。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
当然了,从结果倒推原因,那原因也很简单。
根本还是在于灵气指数。
灵气指数较高,生物的生命状态也就较为良好。
不止是动物,也包括植物,而动物再摄取食用良好的植物,那就是双重良好。所以就以这片地域来讲,哪怕是普通人,身体状况也相当之不错。
这就从根本上,抑制了医药体系的发展。
特别是医,截至目前,许广陵居然都未曾发现针灸,你敢信?
要知道,任何一个通脉大成的修者,都可以轻易地成为一个用针行家啊!
给许广陵的感觉就是,这是一个遍是黄金的大地,很多的地上都堆积着黄金。
然后,所以就没有一个人捡?
而“药”倒是要好一点。
这或许是因为药不仅可以用在普通人身上,修者自身也用得着,所以才有人研究这个,有了药师堂这样的集合体,也有了眼前这样的老人。
但甘从式的这个水平,还是逊了不少。
或许,前世,是老师太过惊艳?
其实也是,再怎么说,老师也是倾一生心血在医药上面,而甘从式哪怕在这一道涉猎再深,本质来说也还是业余。
哪怕身为药师堂堂主,他的专业也依然还是修行!
而因为传承的关系,这也只是一个地方型的土著式大佬,所以水平未能达到大宗的层次,其实也不奇怪。
是他想多了!
跟在甘从式身后,走在这个百草园中。
许广陵吐槽这个百草园的原因,就在于园中药草的乱植。
随便放眼所及,很多在生长上以及药性上相反、相克的药草,在这个园中,居然成了比邻。
滑稽!
若让老师看到这个园子,他都能用斗鸡眼看这个甘从式的。
甘从式却很得意。
在一个小孩面前,他的得意可以很浅薄地显露,而无须任何装饰,更不须端着什么架子。
“孩子,怎么样,这个园子很大吧?要是让你自己走的话,走到脚底板起泡,你都走不出这个园子!”迈步在自己的王国里,甘从式笑指左前右。
“这园子中,你现在眼睛看到的所有东西,树也好,藤子也好,草也好,都是药草,也都是我老人家亲手一株一株栽种的!”
“怎么样?”
不怎么样。
手中有着几张ssr,你就以为自己不是非酋了?
不,你是!
手中拿着根绣花针,你就以为自己是东方不败了?
不,你不是!
“甘老前辈,你太厉害了!”
“那我要学药,该从哪里学呢?”
“不急,呵呵,不急,我们先逛逛这个园子。”甘从式笑呵呵地说道。
随后,一老一小,一前一后,就在这个园子中随便地逛了起来,一直逛了整整一个上午!
“孩子,怎么样,逛累了吧?来,上老夫的肩来!”甘从式说着,然后再次地手一捞,把许广陵捞到他的肩头坐着。
走起!
缩地成寸!
来时走了一上午,回时却连盏茶时间都不到。
两人再次回到了草屋。
其实也可以说是木屋。
里面是木,外面覆草,正在生长着的草。
“孩子,来,我们今天的学习开始了!”甘从式笑呵呵地拿出纸拿出笔,把纸摊到桌上,把笔盒放到桌上,更把其中的一支笔直接塞到许广陵手上。
“小家伙,逛了半天了,来,刚才你都看了哪些药草?现在用笔把它们给画下来,能画多少是多少。”甘从式很慈祥地说道。
他都在等着看面前这小孩的目瞪口呆了。
许广陵果然“目瞪口呆”,“甘老前辈,要……要把看到的那些都画出来?”
“对!”
“只要你还记得的,都画!”
“怎么样,不会连一种都不记得吧?哈哈!”
嘿呀!
老甘,我是该配合你的演出,还是该让你此生此世都忘不掉今天的这一幕呢?
许广陵微微笑着,然后就站在桌边,开始画了起来。
一丛绿色的小灌木很快地在纸上成形,然后,灌木的顶上,很多新长出的枝头和叶子都是弯曲的须状,颜色也大都是紫色的。
大量的深紫。
少量的浅紫和红。
更少量的绿。
“甘老前辈,这是什么药草啊?”画完,许广陵放下笔,抬起头来,“天真无邪”地问甘从式。
甘从式略有惊异。
这孩子画得……很准确啊!
颜色且不用说,枝和叶子的形状也不用说,他居然还把三片叶子对生的情况也都给画了出来!
这真是很不错了!
不过甘从式也只是略有惊异而已。
略有!
小孩子的记性和专注本来就好,都要超过一般成年人的。
之前逛园子,这小家伙如果是对这紫须草印象深刻,能全部记得其形状也并不奇怪。
不过接下来,嘿嘿……
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记得几种!
这小家伙是大家族出身那是不用多说的,多半是上品世家!就算不是上品世家,也最少是四品!
上品世家的小孩,嘿!
其实就凭许广陵刚才画出的这一种,在甘从式这里就算是合格了。
不要说只是“带带”,随便地教教,就算当他的正式弟子都是有资格的。
早上逛的时候,甘从式既没有任何暗示,也没有露出任何在逛之后还要考校一番的意图。
而且一路向前走的过程,速度说快不快,说慢却也不慢,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围绕着某一种药草转悠过。
在这种情况下,能相当细致地记得其中的一种药草,足以说明,这孩子有记性,更有专注!
特别是专注。
这是接触和学习药草的必要天赋之一!
“你要能记得三种,老夫必定用心教你!”
“你要能记得五种以上,老夫可能就要想想办法,真把你给收为弟子了!”
甘从式在心里这般地说道。
“紫须草。”
从甘从式这里得到了答案,许广陵重又拿起笔,把这三个字写在刚才的那幅画上,然后换一张新纸,继续画着。
很快,第二种药草成形。
这是一种山野间很常见的藤子,叶子也圆得几乎没有任何特色,只是稍有点奇怪的是,平滑的藤条中,不时地有一个个较为粗壮的小节。
然而同一株藤树上,却又有的藤条一直平滑,从头一直平滑到底,没有任何粗壮小节。
不同的藤条上。
有三个小节的,有两个小节的,有一个小节的。
还有一个小节也没有的。
这些特征全都被画在了纸上。
第130章 闲着中庭栀子花
许广陵所画的这第二种,是一种和前世具有极高相似度的植物。
前世,这个东西叫葛根,又叫葛藤。
葛藤枝条上的“节”,并不属于葛藤本身的生长性状,而是寄生在其中的一种虫子,雪白的,肥嘟嘟的,像是初生的蚕宝宝,但是要短。
这个虫子,就叫葛根虫,以汲取葛藤的汁液为生。
其实类似这样的虫子有很多,比如生长在竹子里的,叫“竹虫”,生长在甘蔗里的,叫“蔗虫”。
不是寄生在植物里而是生长在海边沙滩里的,叫“沙虫”。
其实条件放宽点,蝉的幼虫“知了猴”以及寻常阴湿泥土里的蚯蚓,都可以归于这一类。
这些都是比较常见的,而不常见的,就林林总总、数以百计了。
这些东西看起来与“可爱”无关,甚至胆小的看了会心里发毛,但其中相当一部分,味道其实相当不错。
特别是寄生于植物中的。
这些虫子,本身富含蛋白质,而因为从小到大以植物汁液为食的原因,又富含各种所谓的矿物质和维生素,某种意义来说,可以认为是横跨动物、植物两大体系。
所以不需要任何搭配,也不需各种乱七八糟的调料,只简单地清洗一下,然后入油锅炸了,再洒点盐,就是上好的美味。
连酱油味精等都是多余,完全不需要。
当然了,美味是美味,但它们于植物本身来说,是绝对的害虫,不仅吸食汁液造成植物自身生长过程中的营养不足,更破坏植物根或茎的结构。
“这是白瓜藤,它藤子底下的根长着白瓜,是个好东西,能配制凝气丸的。”
对许广陵画的这一个,甘从式介绍起来不像第一种那么简单地,只给一个药草的名字。
“凝气丸?”许广陵问道,“吃的嘛?吃那个东西就可以凝气的么?”
甘从式简直想吹胡子瞪眼。
这小娃娃是怎么回事?
怎么让他一说,明明很了不起的东西就一下子变得很……很一般的样子了?
简直有毒!
“不是!但是每天服用凝气丸对修炼是大有好处的!”
“就像你这小娃娃,等你开始修炼后,如果正常二十年才能凝气大成的话,每天服用一粒那个凝气丸,大概只需要十七八年就能凝气大成了!”
甘从式很耐心地介绍道。
不知为啥,虽然这小家伙时不时地就会“呛”他一下,但这会儿,半天的相处下来,他居然莫名地看着这小家伙很顺眼。
哪怕才画出两种来。
但是……
但是他已经有点想把这小家伙收为弟子了!
这第二种药草的介绍,其实,隐隐地就已经是在指点和教导了。
“一天吃一粒,吃十七八年,那样才能把修炼时间减短两三年?好麻烦!太划不来了!”许广陵道。
你……
甘从式想揍人了。
不过这小娃娃的来头大得很,他还真揍不得。
至少暂时,揍不得。
如果老夫把他收为弟子,那以后揍着就没事了吧?
甘从式牙痒痒地,某个念头却更加明显起来。
几种颜色的水笔交替轮换间,很快地,纸上又一种植物形成。
这是一种在植株形状上像小芭蕉一样的植物,它的叶子很特别,像是人的手掌一样,但是,细数起来,是八个手指。
甘从式也是这样介绍的:
“孩子,你看这叶子,和人的手掌是不是很像?你再数数,它有几个手指?”
“八个。”
“不错!娃儿你观察得很仔细,所以这种药草的名字很简单,就叫做‘八爪’,也叫‘八爪树’。”
“那它有什么用呢?甘老前辈,这个也能配制修炼用的药丸吗,凝气丸?”许广陵问道。
其实大凡这种长着很大叶子的,不管它是草,还是藤,又或是树,其入药作用大都是属于调和类,而非滋补类。
前世,章老先生给许广陵上课,讲药的时候,便讲了草药的“辨识九法”。
其中一法便是观叶之大小。
单独一法,正确率只是在50%以上,两法交叉,大体就可以定位到80%以上了。
而如果是三法交叉,那基本就可以定性了。
“叶子越大,越不值钱。”
“就像小叶紫檀和大叶紫檀,拙言,就算你不知道紫檀是什么东西,光听到这两个名字,你就应知道小叶比大叶的好。”
“大凡此类,十之七八,皆是如此。”
前世,书房里,章老先生这般说道。
这一世,草屋里,甘从式摇着头,“不,不不不!娃儿,这个东西不能配凝气丸的,正好相反,它会让人散气、逆气!”
“你要是一天服用一粒这样的药丸,别说二十年凝气大成了,就算三十年,能不能凝气大成都不好说!”
许广陵在这幅画的纸上写着“八爪”,然后又在后面打了个“x”,叉后面又写道,“坏东西”,还加了个很重的感叹号。
甘从式见了便笑,“对,坏东西,我们不管它!”
已经三种了!
娃儿,你不是想学药么?
从今天开始,咱们好好学好不好?小家伙,站在你面前的,是药师堂堂主啊!
你知不知道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小娃娃家的,估计不太懂,那老夫该怎么让你主动拜师呢?总不能让我老人家向你提起吧?
甘从式背着手,站在桌边,脸带微笑。
当许广陵又顺利地把第四种药草画出来的时候,他脸上的微笑就更盛了。
当许广陵仍然没有半点疑难地把第五种药草画出来,甘从式手抚长须,不,短须,心中凭空地生出快意,如处快哉堂中。
草屋中明明无风,却恍若风从四面来。
清风!
和风!
令人心旷神怡的那种。
娃儿,既已落入老夫手里,你就休想再跑掉了!乖乖地做老夫的弟子来吧!
许广陵画出第六第七种药草。
枝叶具体,特征详细。
一如前面的一二三四五种。
甘从式脸上的微笑,已经变成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
许广陵画出第八第九种药草。
甘从式有点瞪大了眼。
许广陵画出第十种药草。
依然没有迟顿,依然是下笔一口气画出来。
“老夫就算拼着这张老脸不要,去请,去求,去让老徐搭面子,也非得让你做老夫的弟子不可!”
甘从式心里说道。
许广陵画出第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种药草。
甘从式:“……”
好了,计划任务初步达成。
这位老先生已经成功地目瞪口呆了。
可以收工了。
第131章 咬定青山不放松
在药园中随便逛一圈,然后把二十种药草的形状具体画出来,难度有多大?
答案是,很大!
大到心不在焉的人,甚至连一种都画不出!
你可能记得那是一棵树,你可能记得那棵树的叶子是圆的……然后,你大概也就记得这两个了……
树的叶子是绿的,你不用记也知道。
但是那棵树的树干是什么颜色?
灰?
什么样的灰?
树的表皮,又是什么样的?是有深浅的褶皱还是一片光滑,又或是光滑与粗糙间隔?
……
如此等等。
这些东西,一般人都是不会在意的。
别说你只是溜达一圈,看那么一眼两眼,你哪怕溜达几十年,也未必清楚这些东西!
对这个情况,甘从式再清楚不过。
这个药园,有很多人看过。
一百五十多年前,他带自己的儿子来这里。
对第一个孩子,他是倾注了很多关心的,带其来这个药园的时候,那小子是七岁。
当时也是这样,药园中逛了一会。
记得多少?
一种!
就那一种还是残缺不全的。
甘从式当时就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后来果不其然,哪怕他用心栽培,那小子也不是学药的苗子,再后来,就连修炼,也是颠三倒四,完全不行。
好在有他这个老子,又是药丸又是药粉又是药水的,勉勉强强将其拉扯进了开窍,却也只是开了几个没什么用的废窍,想再作突破,那是再也不能了。
后来,药师堂中也陆陆续续地出现了一些不错的苗子。
但表现最好的,也不过就是画出三样具体的药草,以及一样特点不全的药草,拖泥带水地,算是四样。
那小子,现在是药师堂的副堂主。
堂里不少人将之视为他的嫡系传人,也是最有出息的传人。
但甘从式却是再清楚不过,那小子,潜力已经到顶了,却还是差了他好些功力。
大几十年都没追上,以后也没机会了。
所谓“人才济济”的药师堂,在甘从式的眼中,却是人丁寥落。
眼高过顶,自认老子就是强,实际就是个夹心饭的家伙,有。
窝里横,他还没死呢,就开始拉帮结伙想为以后登上堂主作准备的家伙,有。
吃着药师堂的饭,根子却是在别家的家伙,有。
刻苦用心地钻研药草,资质却实在是比较平庸的家伙,有。
……
总之,乱七八糟,什么样的家伙都有。
偏没几个能让甘从式合意的。
而现在,甘从式看着这个被塞到他手里的小家伙,心中有点不平静起来。
二十种!
我的天娘哎!
这是记性好到什么地步了?
一想起他只是带这小家伙随便逛了一圈,甘从式就心惊不己。
没有任何提示。
随便逛了一圈。
就是这样的结果。
那如果让这小家伙专心地好好地记上一天,一天能记得多少种药草的形状?
三十种?
五十种?
一百种?
还是……有可能更多?
甘从式都有点不太敢想。
因为别说三十种五十种一百种了,哪怕就是现在画出的这二十种,也已经足够足够足够了!
太足够了!
他的这个药园中一共才五百种药草!
一种不多,一种不少。
而如果就以一天二十种的进度来记的话,那岂不是只需要半个多月,就能把这五百种给记全了?
这……
甘从式真的无法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
南州很大,安南郡也不小,这些年来,他几乎踏遍了整个安南郡,然后顺利地把药师堂的传承药草在两千一百八十四种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十一种,只差五种就达到两千两百种了。
但这两千多种药草,有很多都是药性相近及重合的,可以相互替代,还有很多,虽然有用,但其实用处根本不大。
而他的这个药园,虽然只有五百种药草,但却是从那两千多种中选出来的精华。
真正想学药草,学这五百种就足够了!
甘从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拿着手中的二十张纸,看了又看。
下意识地,他似乎有点想找出这二十张纸里,有哪些画错画漏了的地方。
但事实上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徒劳。
小家伙刚才一张一张画的时候,他也是一张一张看着呢。
哪有错!
哪有漏!
除了长在地下的根果之类的没画出来,这二十种,所有画出来的,都无一错漏!
甚至可以直接拿去,让新学药草的人当范本来记的!
“啧,啧,这些画得多好啊!”
错找不到,漏也找不到,甘从式的目光就从挑剔陡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向,在心中,开始赞不绝口。
“小家伙,不管你是什么出身,也不管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更不管你的那个叔父是怎么样的,你这个弟子,老夫我是收定了!”
甘从式合上手中的纸,放回桌上,然后轻咳一声,道:“娃儿,你的记性,不错?”
“还行吧?”许广陵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甘从式牙疼。
比上不足?你是要和圣人比呢?
就算让老徐过来,让他也那么走一圈,都未必能记得二十种吧?
或许能,但他差一点点就是大修士了啊!
甘从式心里着实有点小郁闷,因为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赫然是那“比下有余”中的“下”!
这破小孩,真是不让人舒心。
但想及这小家伙以后很可能是他的弟子,甘从式心里的那个爽,却又仿佛是无边无际。
爽到头发梢了!
爽到脚底板了!
所以他完全不计较老大一把年纪地被比成了很不堪的“下”,而是老怀极慰地温声说道:“小家伙,饿了吧?来,我们今晌儿做顿好吃的!”
拿了一些油盐等物,甘从式又带许广陵去了药园。
但这次他是全程把许广陵架肩上,生怕其多走一步路累着了。
到地点儿,才放下来。
这是一个不太高的小山峰底下,有清澈的泉水从坡间缓缓地流下来,然后形成了一条长长的蜿蜒曲折的小溪,小溪两旁,包括这山峰之上,也都是药草。
接下来,全程是甘从式在收拾和准备,许广陵就是干坐着。
没多久,中饭好了。
三样。
一是一种草的根子炖小野鸡。
一是好几种药草煮野鸡蛋。
一是杂菜汤。
炖小野鸡嫩、甜、香。
煮野鸡蛋恍然有几分茶叶蛋的韵味,但是比前市街头巷尾的那些茶叶蛋要有滋味多了,只有那些大厨专门做的精品茶叶蛋才堪一比。
杂菜汤,菜头很嫩,汤水极鲜。
第132章 立根原在破岩中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在厨艺一道上,这句话基本可以用来形容材料和制作之间的关系。
论厨艺,甘从式是没有的。
嗯,用许广陵的评价标准来看,就是没有。
但他会药啊。
炖小野鸡不需要厨艺,处理干净之后,直接冷水下锅,放到锅里炖就行了。
一直炖,啥都不用管。
什么大火烧开转小火,不需要的!
熟没熟,炖没炖好,这个甘从式还是懂的。
然后,炖好之后,烹制过程中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炖小野鸡,就因为这是灵气丰厚之地,小野鸡的材质比较好,再加上一味药草的投入,立马就变得其嫩无比。
浓郁的香,淡淡的甜。
这一锅东西,放到前世任何一个大街小巷的门面房内,哪怕那个门房上没有任何饭馆的标识,也会引得所有经过的人不自禁地要朝里瞥上一眼,然后引得那些大胆的、爱吃的,自顾自地走进去问一下。
“老乡,你这是炖的啥子呀?”
这就是材料的威力,更何况加上了极适合的搭配。
美味本天然,烹制不须工。
这是第一道菜,真正是“大巧不工”。
从一些小细节来看,甘从式应该是不懂那些“巧”的,但在这道菜上,他避开了需要巧的做法,以一味清甜,加上主料本身的嫩和香,直接镇压一切。
“老甘,这其实也是修行啊,无须千般机巧,只是一味本心,不知道这个道理,你懂得否?”
许广陵在心里淡淡微笑道。
然后是第二道菜,煮野鸡蛋。
其实应该还有野鸭等什么蛋,总共十几个蛋,七八个品种。
大如鸡蛋,小如鹌鹑蛋,大小不一。
颜色则是从灰不溜丢,到黑白相间,到五彩斑斓。
也算是洋洋大观了。
一锅煮之!
和着清水一起下锅的,还有种类比这些蛋的个数还多的各种药草,有嫩叶,有老叶,有树枝,也有树根,有花,也有果。
不是“杂烩”。
还没等煮熟后的蛋吃到嘴里,只看这些药草许广陵便知道,甘从式的这个“配方”,极具水平。
这基本都可以直接用来衡量他药的水平了。
他在药之一道上的水平和造诣,就浓缩和体现在了这个煮鸡蛋里。
前世,茶叶蛋华夏独有。
那不需要什么多高的制作工艺,单纯地放入茶叶,又或在茶叶的基础上,再加入八角茴香桂皮香叶等等什么的,都可以。
下不设限(只一味茶叶。)
上不封顶(你就算投入一百味香料,也没人说你这茶叶蛋“不正宗”,只要你做得好吃。)
但不高的制作工艺里,却渗透着华夏独有的“道”。
这是中医理论上的“药食同源”,在饮食上的投影反应,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么大的世界,那么悠久的岁月。
这么简单的做法。
别个地方的人居然想不到?
对。
就是想不到。
不是不聪明,也不是缺乏智慧,而就是没有这个概念。
都说技进乎艺,艺进乎道,但实际上,很多方面,却是从一开始,从源头上,就由“道”决定了“技”的起始。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愿在种花家。”
这是前世流传于网络上的一句话,并和那兔以及追梦赤子心联系在了一起。
舍家国大义之外,于许广陵而言,华夏,既是文明,也是文化,既是传承,也是造化。
同样地得到了鉴天镜,如果他是生长于其它的国度,那其后的发展,当是完全的另一个样子。
“得鉴天镜,是我之幸。”
“遇两位师长,是我之幸。”
“而时间线再往前推移,生于华夏,沐浴在华夏的文明、文化、传承、造化下,是我之幸。”
“圣也好,神也好,向着什么方向和目标前进都好。根基,却已经早早就铸下了,从父亲那里,从母亲那里,从两位师长那里,也从整个的源远流长的华夏文明那里。”
源远,流长。
前世,许广陵既探了源,从易经那里,从诸子百家那里,也泛了流,从二十四史,到各种地方志,纵横千年,领略千家万家。
那里面。
既有中央与诸候、世家与寒门的对抗,各种阴谋阳谋,谋国,谋家,谋当世,谋后世。
也有如《三字经》《菜根谭》《山家清供》《随园食单》等等这般的佐餐小物,便如一片绝世锦绣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几朵同样不起眼的小草小花。
在你不经意间,凑近了,才发现,一样是别有风味。
便如现代史上的那位陈寅恪先生,出入诗史,宗教、语言等等多有涉猎,而他的“涉猎”,也足以蔚然巍然,自成一家。
一辈子潜心于史学的研究和阐微,晚年,却是来了一本《柳如是传》。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和心境?
大抵是,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一生的纵横驰骋开疆拓土之后,回到故园,栽几棵梅树,酿几坛酒。
然后在一个细雨熟黄梅,梅子半青半黄的时节,燃一炉炭火,既祛着阴湿,也煮着梅酒。
淡淡的香甜,就在那炭火偶尔的噼啪中,也在那细雨一直的淅沥中,慢慢慢慢地散逸出来,填充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并继续散发到天地中去……
此身固已老,此心尚年少。
此生固有涯,此意向无穷。
许广陵把眼前别样的“茶叶蛋”,一样吃了一个,余下的留给甘从式。
甘从式问:“可好吃?”
“非常好!”许广陵道。
此岸彼岸,一水相通;前世今世,一菜相连。
不由得地,许广陵又想起了前世那首不大气却相当婉约的小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而他最早知道这首词,却是以歌词的形式,从邓丽君的歌声里。《淡淡幽情》,他母亲很喜欢的一张专辑。
这一刻,从几枚茶叶蛋中,许广陵思起了前世。
想起了很多人。
老师,陈老,还有两个丫头,不知你们现况是否安好,就算不那么好,也一定要挺住啊。
等我!
看着眼前的这一位老者,就因为这个茶叶蛋,许广陵决定,拉他一手。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是么?
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我从天外来,重生此世间。
度你前行,不为慈悲。
只是遇到了。
只是你于我投缘了,也用心了。
第133章 千磨万击还坚劲
这是许广陵吃得很开心的一顿饭。
灵气在身边围绕,香味在鼻间萦绕,而面对的,也是一个可以作专业交流的人。
虽然,当前情况下,他们的交流仅限于:
“好吃吗?”
“好吃!”
诸如此类。
饭后,甘从式带着许广陵在药园中散步,算是消食。
不过这次的散步,就不是随便走了,而是有着固定的目标。
甘从式带着许广陵来到了一个小土坡边,大约有十来亩地的小土坡上,遍地只是栽种着一种植物,一种特征不太明显的树。
有大有小。
大需一人合抱,小则尚不到手指粗。
“娃儿,你拔一棵下来看看。”甘从式带着某种神秘的笑意,说道。
于是许广陵就这么做了。
然后,他很顺利地配合着玩起了二人转,不经意间,他把拔下来的小树根凑近了鼻间,然后惊奇地道:“甘老前辈,这是我们刚才吃的……”
如果鉴天镜没有沉睡。
如果它不是那么高冷。
那这个时候,它多半就会耻笑某装傻卖萌的大宗师了。
“对!就是那个!”甘从式手抚短须,欣慰而笑,“娃儿,我给你说,好多药草就是用来吃的。怎么样,这个好吃吧?”
“好吃!”许广陵用力点头。
“这个药草,叫做‘香根树’。”甘从式进入讲解模式:
“它的根带着清香味,有些许泛甜,可以用来煮汤,像刚才吃的那样,我们用来炖肉,炖什么肉都行,很好吃。”
“也可以单独用这个根直接煮,煮水喝,每天早上喝一碗,有清肠、暖身、补气的功效。”
“它的根是香的,但是往上,它的枝干都是苦的,特别苦,还有它的树皮,不止苦,更是涩,你要是不小心咬上一口,能让你的整个嘴里好半天都又苦又涩,就算用水拼命漱嘴,也解不了。”
“那它的叶子呢?”许广陵抖了抖手中的小树苗,适时地捧哏。
“叶子啊,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就和其它树的叶子差不多。”甘从式道。
许广陵点头。
许广陵在甘从式这里的学习,就是这样开始的。
接下来,一老一小一起动手,挖了几棵香根树带回去,一棵大的,直径在五厘米左右,一棵中等的,直径在三厘米左右,然后两厘米一厘米的,好几棵。
返回之后,就是许广陵自己动手了。
首先,在甘从式的指导下,用小锯子把香根树从根截断,只留下根。
“娃儿,看到没,这边是树根,这边是树干,两部分之间的区别不是很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一点不同的,对吧?”对大小不一的几棵树,甘从式引领着许广陵仔细观察。
“千万要截好,不能把树干的部分留在树根上,那样的话这个香根就废了,不能用。”
“也最好不要多截,因为这个香根上最有用的,就是最靠近树干的那部分。”
这其实是植物的一种自我保护,就像把最重要的物品或钱放入保险箱中一样。
这树,因为根是香的,而又富含营养,所以容易招蚁,于是它就把营养富集在了根的上部,最靠近树干的部分,用这样的方式来保全自身。
然后它的根须很多,大概是想告诉那些避不掉的蚁类,告诉它们,你就算吃,也吃我的这些根须好了,不要动上面的主根啊!
这算是,“舍财免灾”?
甘从式说这树的叶子没什么特点,其实是不对的,因为它一样富含营养。
但和叶子相伴的,是树枝和树皮,自然界的野兽,像什么野羊野牛之类的,如果想吃这树的叶子,“捞一口”,然后它们就会像走进了儿童乐园,经历过山车一般的体验。
叶子好吃,比其它树的叶子都好吃。
但是!
紧接着,尼玛的,这是什么玩意啊?
好苦!
好涩!
并且那苦涩从树枝和树皮那里一直延伸到了叶子的柄以及主脉上!
这就坑死羊坑死牛了。
它们会拼命地甩头张嘴伸舌头,然后狂奔到小河边拼命地喝水,但哪怕把肚子喝撑了,也解不了口腔中那浓重的苦涩。
于是这种树,就被它们列入了“灰名单”。
除非实在没有其它树叶吃了,否则,这种树的树叶不能吃!
在许广陵看来,这是已经进化得相当完备的一种植物了,从它的根,到干到枝,到皮到叶,都被纳入了一个合理的成分分配链条。
从这个意义来说,这种树,已经有了一种相当的“智能”。
换言之,这是一棵聪明的树。
而在药草中,如果用星星来作档次划分的话,它可以划入最高档的五棵星。
如果把这种树架设在聚元聚灵大阵的阵眼上,它的上限会很高,有很大可能,会像前世的莲花一样,从量到质,然后发生跳跃性的质变或者说异变。
用丹药的概念,这种树可以合成:
“培元丹”,培元固本,单纯取树根。
“行气丹”,在养气、补气的基础上,活泛气血,取其根和叶。
“洗髓丹”,配合其它的药草,使其药性经由气血一直深入骨髓,然后通骨净髓。
……
还可以延伸到很多其它的方面。
总而言之,这个“香根树”,不止是对普通人大有裨益,哪怕对修者来说,也是一种万金油般的良药,可以广泛地应用于凝气、通脉、开窍阶段。
甚至进入地阶之后,也可以用这种树配制出来的“辟谷丹”,来清体养身。
转瞬之间,许广陵便在脑海的药草库中建立了这个香根树的详细档案,并将之提档为“主药”。
所谓的主药,在许广陵这里,就是值得用聚元聚灵大阵的阵眼来专门培养的药,在前世,如人参,如刺五加,如甘草,如莲,以及水果中的猕猴桃和火龙果等。
画面转入当下的场景。
第一步,截根。
如何最恰当地根干分离,在甘从式不厌其烦的讲解下,许广陵已经“学会”了。
然后就是清洗。
这一步没什么好说,就是像洗菜一样直接洗干净就行了,没有太多讲究,也不怕刮着蹭着,甚至那些很多的小须,大量地扯掉都行。
洗净后,放在阴凉通风处晾晒,不宜曝晒。
处理好这些之后,就是回到屋里了。
这时,甘从式又让许广陵画,只画这个香根树。
这次就是画它的全部了,它的干,它的皮,它的枝,它的叶子,还有它的根。
等许广陵画好的时候,甘从式也把方才刚刚写好的一张纸递给他看:
“香根树”。
“其用在根,强身补气,可久服,于修者大有裨益。”
“其枝苦,其皮涩,致喉咙肿痛,有小毒。”
在检查过许广陵新画出的东西,确认无丝毫错漏之处,甘从式又从屋内拿出了另一种纸,明显正式的也比较高档的那种。
那是小学生作业本一样的纸,在一页纸上,以□□的方式,作出了左右两个分页。
甘从式让许广陵把香根树的形状,画在了左页,又让其把那行字,写在了右页。
这就是甘从式对许广陵的,第一种药草的教导。
第134章 任尔东西南北风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
所谓学习,也就是从这样一点一滴地开始。
稍微值得一说的是,这是一位大宗重新以小学徒的方式学习。
对许广陵来说,其实并不全是做戏。
这些药草他确实不认识,也确实是在甘从式的教导下学习,这是事实。虽然他自己学的话,可以“一日看尽长安花”。
其次,甘从式的教导,代表着其对药的认知,也代表着其对人体及修行的认知。
这一点,对许广陵来说还是蛮有用的,让他可以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深度解析甘从式的修行。
地阶引气境。
传承一般。
药学高手。
这是一份很有价值的样本,也相当有代表性的意义。
时间一天接一天地过去。
而甘从式就是以“食”作为诱饵,引诱许广陵的学习。
他一般都是以药草作为主料、作为配料、作为调料来做饭做菜,然后吃完之后,便带着许广陵去挖掘、认识、炮制其中的某一味或某几味药。
很用心。
说是循循善诱、谆谆教导一点也不为过。
对这样的老人,许广陵是没有抵抗力的,一丁点儿都没有。
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跨出那一步,成为“神”了,对类似这样的老人,也依然不会有任何抵抗力。
所以当时间步入第四天,这一天清晨的时候,许广陵在这药王谷中,第一次练起了“开架练体拳”。
甘从式蛮稀奇的。
前几天早上他会锻炼,那时这娃儿都是笑咪咪地在一边看着。
今天,甘从式看回来。
但看了一会,他就愣了。
不是小愣,是大愣。
这娃儿,这拳架打得也太好了吧?
对许广陵会打拳,甘从式一点都不奇怪。
应该说,这么大的年岁,都快要接触修行了,还没锻身炼体,那才不可思议呢。
然后,因为那比较神秘的出身的关系,甘从式本就在心里对许广陵的这方面高看了一眼。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只高看一眼,不顶用。
完全不顶用!
要高看两眼、三眼、四眼、五眼、六眼那样的!
最开始只是略带着好奇地看着,然后只是一个呼吸之后,甘从式的目光就端正了起来。
前世那句土话怎么说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三息之后,甘从式的神情从正视变成严肃。
十息之后,虽然知道不应该,但甘从式还是偷偷地把这套拳架一式式地往脑子里记。
或者,不能说偷偷。
而是,他在聚精会神地观看,观看的同时,完全无法自控地把自己代入到了这套拳架中。
开架练体拳是什么东西?
是给小孩子作练习用的,用来在正式修行之前,舒展肢体,疏通气血,调和心神。
而当正式修行之后,这玩意就没什么用了。
所谓“过河筏当舍”,没有人会在渡过河之后,把竹筏背在身上继续赶路。
就算有人在正式修行之后还继续开架练体拳的,那更多的也只是一种习惯,而且这习惯也最多持续到通脉结束。
再往上,那就真的是毫无用处了!
跨过凝气,跨过通脉,跨过开窍,也跨过整个人阶,甘从式已经是地阶的修者,而他的那套开架练体拳,更是早已经从记忆中抛去。
已经丢下一百多快两百年了!
而今天的这个早晨,这位地阶的修者,在不经意中却倏然地发现,原来,开架练体拳也可以很不一般。
原来,别人家的开架练体拳,是这个样子?!
正视之后,凝重之后,甘从式更是骇然地发现,若是他按照同样的架式来作锻炼,居然……
居然对他很有用!
修者的通脉之后,可谓是心到则意到,意到则气到,静静地站在一边观看,但是甘从式的脑海里,却是也在同步地缓缓打着这套拳。
打着打着,气血便在这套拳法的引导下,于身体内以一种相当奇怪的方式流转。
说奇怪,是因为那气血的流转方式甘从式以前从来都没有体验过,
而只是这般“虚拟”地体验了一番之后,甘从式竟然发现,他身体气血中的一部分好像发生了一种奇妙的变化,像是从水变成了雾一样,渗入了身体中以前不能渗入的地方。
虽然只是相当细微的一点点变化,但这却着实让甘从式心中怦怦怦地狂跳不已,也震惊不已。
狂跳是因为这种变化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现在不是什么开架练体拳的问题,而是这套拳法居然对他有用,能撼动他那早已无限接近一潭死水的修为!
震惊则是因为,这只是开架练体拳啊!
还没修行的小孩子练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居然对他一个地阶修者起作用?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就算把甘从式的头砍掉,他也绝不相信世间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荒谬,却是事实!
随后,甘从式便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许广陵这娃儿,或者说,许同辉那个人,嗯,一股脑地算是这对叔侄好了,他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之前,甘从式不会去想这个问题。
不管这对叔侄什么出身,都和他无关。
就算许广陵这娃儿来自四品甚至上品的世家又怎么样,能吓倒他?
吓不倒的!
他甘从式作为药师堂的堂主,虽然论修行只是一般,但论药的话,就算那个世家的大人物当面,他也不虚的好吧?
简单来说,就算许广陵这娃儿的祖父、太祖父、太太祖父什么的过来,甘从式也可以很冷静很自信地说道:“你家的这小娃儿真的很不错,很有学药的天赋,就让他跟我学药好不好?”
真的,这话甘从式绝对敢说!
他不虚!
然而这时,他不得不认真地想着许广陵出身的问题。
然后相关的信息就在他的脑海里汇集起来。
十全大补草药包,那个他大半都看不懂只感到深不可测的草药配方,越思索,越是感觉其中处处有玄奥,而且一环扣一环,令人头皮发麻。
徐亦山郑而重之地介绍着许同辉,几大势力一个不漏,这般地大张旗鼓,近百年来,甘从式是从未见过!
徐亦山说,许同辉是他的“小师弟”。
好歹也是几十年的交情,徐亦山有没有小师弟甘从式还不知道?
但之前他也没有多想。
主要是没想。这和他无关。
而这时,一旦就这个问题想下去,甘从式就再也无法淡定了!
第135章 自小刺头深草里
四品世家?
不不不,四品世家还不值得徐亦山这么大张旗鼓。
三品世家?
在徐亦山那里,三品世家就很稀罕么?
不见得!
在百年前徐亦山坐镇安南郡的那一天,郡城的各大势力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探这位郡守大人的来路。
而事实上,那并不难。
一个指尖儿大的小仔鱼生活在一个湖里,就算你把那整个湖的水都放干了,也未必能找到那条小仔鱼,它可藏的地方太多太多了。
但如果这条鱼很大很大,稍微翻个身都能掀起很大波浪,那在这个湖中,它根本无法隐藏。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底层望上层,云雾缭绕,隐秘莫测,但对同为上层的势力及人物来说,越往上,越是透明,根本不存在什么隐密。
你是一棵树,你能藏在大山的某片丛林里。
但如果你就是那座大山
你往哪里隐,你往哪里藏?
甚至,你就是挂在天上的那太阳,你还隐藏?说笑呢。
徐亦山,地阶中人,但无限接近天阶,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跨了过去。
其师尊,贵为崤国三公之一,位同国主!那也是在层次上可以和圣人有所交游的人物!
这个信息,没要多久,便被郡城所有的大势力知悉。
不想不知道,一想心乱跳。
关于许同辉叔侄的来路,之前是相当不清不楚的,综合所有的信息来看,药师堂的判断有三个:
一、来自小世家,但有特殊际遇。
二、来自中品世家,最有可能的是四品世家,其世家和徐亦山有关系。
三、来自更上。
最终,堂里的大多数意见是第二个判断。
那也是药师堂以后对于和许同辉叔侄之间交游的定位。
而这时,在这套令人难以置信的开架练体拳面前,甘从式心潮起伏,根本难以镇静下来。
以这样的开架练体拳作为正式修行前的锻炼,这个起点是有多高?
甘从式不知道!
因为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他可以望见的层次!
一个小孩子练的东西对他一个地阶都有用?反复再三地确认了他没有搞错也不是在做梦之后,甘从式还是觉得自己如同身在梦中!
这太不真实了!
晨练之后是早饭。
这也基本上是所有修者的共同习惯。
饭后,甘从式迟疑再三,也沉吟再三,还是忍不住地说道:“娃儿,你这个练体拳没当着其它外人练过吧?以后也记着,不要在外人和生人面前练。”
“我知道的!”许广陵道,“甘老前辈,你又不是外人!”
我不是外人?
听到小家伙嘴里说出这话,甘从式居然有一种莫名的受宠若惊。
虽然他已经决定倾心传授,把自己会的所有草药知识都传授给对面的这小家伙,但这只是他自己的决定。
从情况看,这娃儿在他这里最多也待不到一年,是必定要回去修行的。
而这段时间,对这娃儿来说,与其说是学习,不如说是“玩耍”。
小孩子时候的玩耍,算什么呢?
什么都不是。
都不用等到成年,只需过上几年,这小家伙应该就会把他这个糟老头子忘得一干二净。
甚至就算记着,也不抵什么事。
小家伙是要修行的,而以他的出身都不管具体是什么出身了,反正跑不了那一个层次,以那个层次的出身,其子弟的修行,要么是一开始,要么是修行到一定程度,肯定是要找一个好的地方的。
灵境?
或者其它的地方。
总之不会在安南郡。
这里只是崤山的余脉,严格说起来连支脉都算不上,别说帝都的人了,就连南州那边,都有点不大看得起的这边的。
“这么聪明又用心又还很听话的娃儿,可惜了……”
几天的相处下来,越是教,甘从式越是想真正把小家伙收为弟子,把自己会的,统统统统地都教给这个小家伙!
但是……
而此时,听到“不是外人”的这话,讲真,甘从式真的是心头一暖,甚至鼻子都有点微微泛酸。
真的是……懂事的娃儿啊!
“娃儿,你这练体拳是家族的传承吗?”甘从式问道。
他不是想套话。
而就是,忍不住地想知道更多一些。
“不是呢,甘老前辈,我的拳法是老师传给我的。”许广陵道。
乍一听到这话,甘从式心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失落!“你有老师了?”他差点都忍不住脱口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我是没有福气听小家伙叫一声老师了!
那条他这几天一直妄想着却也心知很不靠谱的路被堵死了之后,甘从式反而另类地安心了下来。
“他能在这里待多久就待多久,他待一天,我就教一天,他待一百天,我就教一百天!”甘从式在心里这么说道,然后,这几天的患得患失全都不见了,代之以轻松。
“你的老师是?”
这话,甘从式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问的,太犯忌讳。
甚至就连他看小家伙的晨练,也都算是犯忌讳,但小家伙也看他了,而且还有模有样地看了好几天呢!
再说了,以他地阶的修为,小家伙在这里的动作,他就是想不知道,也难啊!
事情其实本身是比较复杂的,因为对修者来说,凡涉修行,皆无小事,而窥探别人修炼(哪怕只是锻炼),那就是禁忌。
但具体到他们一老一小的情况,情况却又很简单。
就这么个事而已。
许同辉,他应该有想到这一茬的吧?
所以……
他是怎么想的?
“娃儿,那你老师有说过,这个练体拳需要保密,不能外传吗?”甘从式问道。
其实正常情况下,就算小家伙打的练体拳再好,再精妙,出于好奇之下甘从式固然会瞧一瞧看一看,但在瞧看之后,肯定也抛在脑后,不会记挂着的。
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练体拳,居然对他停滞的修行有作用啊!
“不需要啊!”许广陵一脸的“莫名其妙”,“甘老前辈,这就是一套开架练体拳,算是正式吃饭前的漱口水,漱过嘴就吐了的那种,没什么紧要啊!”
“甘老前辈,你没见我也就是随便瞎练练?这个拳,我都好几天才练一次的,想起就练,想不起就算了。”
“老师也说了,这东西没什么用,让我想练就练,不想练就不练。”
甘从式:“……”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用犯忌讳,也不用无耻地占一个小娃娃的便宜。他可以学着练这个练体拳!
但是,这一刻。
甘从式却忧伤了。
甚至是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