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而今渐觉出蓬蒿
你珍而宝之,别人却是随手可弃。
最关键的是,你已出走半生,别人却还只是少年。
坐在餐桌边,甘从式抬起头来,透过木屋的窗户,四十五度角地仰望着外面的天空。
阳光正好,空气也很明媚。
在山谷罅隙间潺潺流淌的水声,在林阴树梢间宛转鸣叫的鸟声,形成了一组欢快的声响。
这欢快却是属于对面这个瓜娃子的。
而他……
已经老矣!
老到这山间的风,已经吹不进被岁月烟尘所覆盖的心和身。
有一种烟尘,就在你的身上,从头到脚。你看不见,摸不着,祛不走,也赶不跑,却时时刻刻都感受得到。
以前就算面对如日中天的“安南之子”徐亦山,甘从式也只是些微地羡慕,但那羡慕也很快地就过去了,一颗心重新恢复安然。
仍然是岁月静好的模样。
现在,甘从式却着着实实地嫉妒了,好像有点晚节不保了。
他如何能不嫉妒!
于是随后,今天的教学,从昨天以及前两天的一种药草,一下子变成了五种!
小家伙,你不是聪明么?你不是用心么?
那就好好发挥你的聪明,好好用心地学吧!
嘿。
一天五种!
从草药的形状记背,到挖掘、清洗、分割及炮制处理,到这种草药的功效用途,到这种草药和其它草药的一些搭配。
就这样就行了?
不行!
你还要尝呢!
学习草药,不亲自品尝一下,怎么行?
前几天为什么没有品尝?
那不是刚开始学么?只是让你娃子稍微适应一下的,今天才是正式开始!
……
甘从式设想了种种可能的情况。
比如,小家伙挖树挖得腰酸背痛手抽筋。
比如,小家伙的记性确实好,但在记那么多各不相干而且还乱七八糟的东西后,终于蒙圈,脑子里一片昏昏,甚至金星乱冒。
比如,小家伙被一味苦药苦得整张脸都皱巴了起来,一整天里,舌头都是麻的,然后拼命地喝水,把肚子喝成圆球状。
……
这些一种都没发生!
小家伙的力气很大,他都还没有修行,也不知道力气哪来的,明明是小小的身子,倒像是天生的大力娃。
小家伙的记性真的好,好到完全超出了甘从式的预料。
五种?
哪怕五十种,甘从式都“担心”小家伙还是能应付得来。
看他那轻松的样子!
比喝水都还要轻松!
甘从式今天专门教了一味无毒却很苦的药,也真的狠下心,把这味药碾成粉末后,让小家伙少少尝了一下。
只是少少地尝,对身体其实还是有好处的,清心,提神,去火,祛燥。
这个时节用这味药烹制一锅“安神汤”,清心润肺,去火安神,那是再适当不过。
只是需要和其它东西搭配。
单纯品尝这味药的话,嘿嘿,那叫一个绝妙!
然后……
小家伙没伸舌头,没皱起脸,更没有狂喝水。
他就像吃了一个甜甜的红心果一样,甚至,脸上还有一点点愉悦的神情?
这真是见了亡灵了!
莫非是这株药草在什么特殊的情况下,发生了某种异变,导致苦味消失?
甘从式自己也用手指头沾了一点粉末,然后弹到自己的舌头上。
立时地,他的老脸皱成一幅至少有五千年历史的艺术品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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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气!运气!运气!
气行周身!
到底是地阶层次的修者,在行气及狂喝了几大口水的情况下,甘从式还是顺利地祛除了舌尖及整个口腔的极大不适,然后他就再次地忧伤了,也忧郁了。
甘从式用极度怀疑的目光,紧盯着小家伙的脸。
他试图从对面的那张小脸上看到被极力抑制和隐藏起来的不适。
他试图从对面的眼神里,看到一种恶作剧的嘲谑。
但是。
没有!
这两者都没有!
那脸上,是真的很轻松愉悦的,那眼神里,只有对他这种奇怪注视的疑惑。
那是只有一指深的水,极清见底,什么都没有隐藏!甘从式坚信,此刻他看到的,就是小家伙的真实表现,而绝非什么装模做样!
于是甘从式也疑惑了,他极度不解地道:“娃儿,这个药草,你没尝出苦来?”
“它是苦的啊!”许广陵道。
“那……”
那你的脸怎么没皱起来?
但这么问好像不是很适合的样子?
“那你是什么感觉?”甘从式问道。
“感觉很好啊!刚才尝了这个药草,我只感觉一种清凉从舌尖一直传递到全身,哇,就像大热天晒得满头大汗然后洗了个凉水澡一样,全身爽,透心凉啊!”
“甘老前辈,我感觉这个药就像你的姓一样,它的味道是苦的,但它的药性却是甘的,非常甘甜!”
“这是个好药!”
许广陵一回答就回答了一大串。
甘从式听得整个人都风中零乱了,嗯,没有风也零乱。
“你且走开,我想静静。”
他差点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到底是地阶中人,心境还是非常强大的,甘从式微微吐了口气,然后以非常平稳的心神对许广陵说道:“娃儿,今天的晚饭你来做,就用这个药草做,搭配一些其它的东西,怎么样,来试试?你可以把它当成是配药。”
你自己做的汤饭,可怪不到老夫头上吧?
一点点尝不出苦,一顿饭,我看你还怎么“甘甜”!
“好啊!”许广陵跃跃欲试地应道。
南山采蓝草,北坡取紫枝,西涧捉白鱼,东溪摘绿衣。
许广陵坐在甘从式的肩上,指挥着这架人形自走式飞毛腿,在这个药王谷从东走到西,又从南走到北。
采集到了一应所需的药材和食材。
然后。
小山脚下,夕阳影中。
好炭煮活水,诸料次第入。
不同的食材和药材,有的是冷水下锅,有的是温水下锅,有的是开水下锅,还有的,起锅前才下锅。
甘从式这次不是老脸皱,而是鼻子“皱”。
还没等到水开,他就不自禁地一直嗅着。
怎么这么……
好闻?
不是香,也不是甜。
而是一种说不出具体什么味道的气息,但闻嗅着这气息,甘从式却一下子想起了小家伙之前说过的话。
“一种清凉从舌尖一直传递到全身。”
“就像大热天晒得满头大汗然后洗了个凉水澡一样。”
“全身爽!”
“适心凉!”
这就是甘从式这一刻的感受。
热气腾腾中,那向上升腾的蒸气,却仿佛带来了一场从天而降的清凉之雨,这雨从头到脚,淋遍甘从式全身的从外到内。
他又感受到了一种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
舒心!
这次不是忧伤和糟心了。
而就是舒心!
第137章 时人不识凌云木
吃饱喝足,是消食时。
地阶修士就是牛逼,虽然甘从式这个地阶本质来说有点菜,但丝毫不影响他就地取材,用斧子直接像是削豆腐一样地削出了两块大石供两人躺卧。
山坡上,斜着躺。
面对基本已经滑下了山谷的夕阳。
属于白天的时间已经过去,夜幕,正在开始变得微微凉爽的晚风中,缓缓拉开。
一个老头和一个小孩,看流星雨。
若是前世,夏夜这般朝天望,在空气较好的地带,或者是在云岭之城,将在天空看到一条从东北直贯西南的巨大光带。
那便是银河。
牛小哥站在银河的这一边,织女妹子站在银河的那一边。
隔着时空,这一世还是能看到银河,但不论是方向、大小还是密度,都和前世有着较大的差别,许广陵甚至都无法确定,这里还是不是银河系。
但是不是好像也没什么两样。
哪怕他出身银河系,银河系也不能说是他的“故乡”,太阳系才是。
更进一步,那颗水蓝色的星球才是。
银河系么,太大太大了,你认它是故乡,它未必认可你是它的游子啊。
这一世,小时候,许广陵就经常卧在凉床上仰望星空,并以这样的一种方式进入泛冥想状态,此刻,也是一般。
甘从式这老头却是有点聒噪。
“小陵子,你还会做饭?怎么做得这么好吃?”甘从式问道,还改了称呼。
还好我不叫许广喜,否则,此刻我就要翻脸了。
“一般吧,前辈你也看到了,我也就是像你那样,把材料随便朝水里扔就是了,没什么讲究。可能是我选的东西,本身就对您老的胃口?”许广陵道。
嘿!
我能告诉你,前世我为了讨好两位老人,同时也讨好自己,后来的时候,特意把厨艺推进到了一种相当的程度么?
用“大宗”都有点不足以形容了。
人喜欢吃什么,一大半是由自己的身体决定的,一小半才是由经历及口味决定。
我不知道你的经历,不确定你的口味,但却掌握了你的身体状况,基于你的身体状况而烹制出来的食物,哪怕酸甜苦辣咸这五味一味都没有,对你来说也是美味。
当然,这点就没必要对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半调子引气境修者说了。
说了你也听不懂。
甘从式颇为认同,“也是,老夫就琢磨着今晚吃的特别对胃口!”
在难得的美食面前,甘从式忘掉了那些小小的郁闷和忧伤,然后安静地消起食来。
甘从式今晚吃的有点多,许广陵做的那些,有四分之三以上都被他吃了,不过对地阶修者来说,哪怕吃得再多,只要还没把肚子撑坏,消食也是很简单的。
绝无可能出现积食的情况。
一夜安宁。
第二天清晨,甘从式看起来相当地神清气爽,他也就在神清气爽中,练起了从许广陵这里学到的那个拳法。
许广陵笑咪咪地在一边观看。
直待甘从式打完之后,许广陵才道:“前辈,这套拳法我打的话比较适合,你打的话,其中一大半的拳架,都是没什么用的,纯粹浪费时间。”
甘从式这可就不服气了。
你一个小毛孩子,连修行都还没有开始。
就算你天赋再好,得到的传承也再好不过,那也起码得一百年后,才能与老夫论修行。
现在?
去去去,你懂什么!
哪怕这个拳法老夫是从你那学来的!
甘从式仿佛神人降世一般地淡淡瞥了小小凡人许广陵一眼,然后轻笑道:“小陵子,哪些拳架对老夫有用,哪些拳架对老夫没有用,这个你还能知道呢?”
这话,他说的相当云淡风轻。
“我当然知道,我有天眼啊!”许广陵回答得同样云淡风轻。
啥?
啥啥啥?
甘从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更怀疑自己是不是神志突然恍惚了那么一下。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还有,天眼是什么东西?
“小陵子,你说的,是……灵眼?”涉及到这等事,甘从式再不敢“云淡风轻”了,而是神情端正地问道。
“灵眼,算是天眼的第一个层次吧。”许广陵一本正经地给他科普:
“《万法真经》上有提到,天眼分许多个层次,第一个层次便是洞察幽冥,能观有色,也能观无色,能观光明,也能观黑暗,能观宏大,也能观细微……”
啥?
啥啥啥?
甘从式直接就震惊了。
还有,那什么“万法真经”,是什么东西?怎么听起来那么唬人呢?
迟疑中,下一刻,他也迟疑地问了。
天眼灵眼什么的,被他短暂地抛在了脑后,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这个“万法真经”!
“小陵子,这个‘万法真经’,是什么?”说着这话,老头下一刻又立时地补充,“要是你老师叮嘱过你的话,那就千万不要告诉老夫。”
其实这话本来就不应该问。
甘从式不用想也知道,那必然是相当相当……的东西。
小家伙的老师如果在这里,听到他问这种东西,一掌把他劈了的可能都是有的!
但他又如何能忍住不问!
问了,小家伙没说,这是一回事。
不问,那就是另一回事。甘从式能确定的是,如果他不问,那以后这一辈子他可能都在心里念叨着这事,再不得平静。
“万法真经啊,那就是记载着上中下万般法门的书啊。”许广陵纯洁无瑕地回答道:“下等法门只能修炼到地阶大成,算是最没用的东西,万法真经里记载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法门。”
“中等法门可以修炼到天阶大成,也没什么大用,万法真经里记载了九百九十九种法门。”
“上等法门只有九十九种。”
甘从式,甘从式,甘从式……
在完全的呆若木鸡中,甘从式瞪着大大的眼睛,像是失去了神智的植物人一般地,看着许广陵。
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呆若木鸡只是外表。
内在,甘从式的心脏却是怦怦怦地拼命狂跳着,跳到他身体内的血液,上冲脑壳子,下冲脚底板。
也就是在气血的极度激荡中,这一刻,他从头到脚都是麻的。
全身都处于一种类似于惊悸的极度颤栗中。
第138章 直待凌云始道高
许广陵这是诳言么?
是。
但如果真有需要的话,他可以立马拿出一本货真价实的《万法真经》来,和他刚才所说的,一般无二,如假包括。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其实也不算诳言了。
但恶作剧地调戏一下老头儿,却也是真的。
而甘从式,却真是被吓到了。
万法真经?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法门,地阶大成,最没用的东西?
九百九十九种法门,天阶大成……也没什么大用……也没什么大用……
好久好久时间,甘从式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就是这句“也没什么大用”,而他的整个人,都是懵的,从头懵到脚,从手指尖儿,懵到头发梢。
这小家伙是不是在骗他?
良久之后,甘从式稍微稍微地灵魂归窍,然后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这事。
他仔细地望着对面。
此刻,朝阳还未升起,湖畔的小草上,遍是晶莹露滴。
而站在湖畔的这个小家伙,那双眸子,看起来竟是比露珠还要清澈。
从那双眸子里,他看到的只有赤诚,而没有半点虚假。
甘从式却是宁愿自己看到虚假!
如果小家伙刚才所说都是真的,那么……
意味着什么,甘从式一时间居然并不能很好地梳理。
这位地阶修者,这个时候的思考,比一个普通的痴呆患者也好不了多少。脑子一转入这个方向,就是彻心彻骨的颤栗。
也没什么大用的,能够修炼到天阶大成的法门,是中等法门。
天阶大成……那是什么层次?
说实话,甘从式知道的并不是很具体,毕竟他连地阶大成都没有达到。
而他所接触的最高层次的修者也就是地阶大成,并且有且仅有一位。
他零零星星的一些对于天阶的了解,也就是从那位那里得来的。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拒绝相信!
修炼到天阶大成的,居然只是中等法门?
还有九十九种“上等法门”?你这是要上天么?
太扯了!
甘从式确定小家伙没有骗自己,所以唯一的可能……是小家伙的那位老师骗了小家伙!
或许也不是骗,而就是逗他,弄不好是小家伙还很小的时候其老师说给他听的,然后小家伙信以为真了!
一旦确定这个想法,甘从式瞬间便找到了更多的证据。
那个数目,便是最明显的漏洞!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
嘿!
全天下所有的法门,有没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种?
绝对没有!
就算有,其中也必定有很多的大同小异,而如果那个什么“万法真经”真的存在,把这些都聚拢到一起,然后便称为是“万法”,好像……
也谈不上什么格调。
想着想着,甘从式便建立起心理优越感了。
他已经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那什么“万法真经”了,心里甚至有点好笑。
娃儿就是娃儿。
之前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老夫经常都不自觉拿他当个小大人看了,却不想实际上是这般地幼稚。
也对,这才是娃儿嘛!
特别是小家伙此刻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就更是好笑了。
甘从式心情舒畅。
他的战栗不见了,他的惊悸也不见了。
身心经过刚才那一番大大的波折,此刻却像是辛苦地登上了一座山,明明出了一身大汗,可当风吹来时,坐在山顶下望,却是一派心旷神怡。
唔。
这个剧情,有点不太对啊?
看着甘从式的神情表现,许广陵一愣,然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理走向。
有点啼笑皆非。
“算了,你这样想也不错,毕竟世界观完全颠覆也不是什么快乐事。”
于是,许广陵便有点“急”道:“前辈,莫非你不信?”
他都差点急得跺脚了。
甘从式脸上却是愈加笑得明显,“信啊,我怎么会不信呢,小陵子你说的,我都信!”
说完这话,他的话题便是一转,“小陵子,我们还是来谈谈,你说的那个天眼的事吧!”
明明那个“天眼”什么的也很唬人,但甘从式被更唬人而且更唬人很多很多倍的“万法真经”狠狠地唬了一番之后,现在回过头来,便有点免疫的情况了。
这个什么天眼,多半也就是灵眼。
估计也是那位老师,在小家伙小的时候当话本故事说给他听的。
一念及此,甘从式居然都有点隐隐同情起小家伙来了,你这娃儿,看着聪明,实际很憨啊,你的那个老师究竟骗了你多少啊?
还有哪些东西?
干脆你都说出来,老夫给你纠正纠正!
免得以后你到外头去,不小心说了一星半点,然后让外人给笑话!
“天眼?”许广陵懵懵懂懂,许广陵天天真真。
他的眼睛眨啊眨地,很撩人,至少如果有小姐姐在,撩几个小姐姐是没什么问题的,“老师说,天眼是在修行过程中会自然而然出现的一种现象,只要修行到一定层次,天眼就必定会出现,并从低层次一步步向更高的层次发展。”
“老师又说,如果想靠我自己打开天眼可能要比较长的时间,所以他顺手就帮我把天眼给打开了。”
啥?
啥啥啥?
甘从式又感到自己出现耳鸣了。
不止是耳鸣,同时也心悸,同时也颤栗,同时也头晕目眩。
这脚下的地怎么有点软呢?
莫非是靠小湖太近,被湖水一直渗透的缘故?
还有,老夫的眼前怎么有点发黑呢?
甘从式垂在身侧的两手不自觉地握紧,甚至连鞋子里的脚趾都不自觉地抓紧,仿佛这样可以让他站得更稳一些。
但是他的脸上却还是那般如同不在意地笑道:“小陵子,你说什么?你老师帮你把天眼给打开了?”
“对啊,但是只是层次比较低的那种!”许广陵道。
层次低那也是天眼啊。
不,不对!
这是层次高低的问题吗?
我简直都被小家伙给绕晕了,灵眼关系到的是灵目窍啊!那是老夫根本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一个窍。
整个安南,可能也只有徐亦山一个人打通了灵目窍。
还只是可能!
甚至,如果不是和明山宗的一个老伙计有点交往,老夫都不知道有这个窍的!
此刻,听着许广陵的“大言不惭”,甘从式用一种极度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吹!
你就吹吧!
你这娃儿现在说的每一个字,老夫都不信的!
不过甘从式又是有点狐疑,如果说那个万法真经,是小家伙的老师骗他的,这个天眼什么的也是骗他的,但是,“老师帮我把天眼给打开了”……
这个,小家伙就算再笨,也不好骗的吧?
第139章 森森直干百余寻
“小陵子,你说你打开了灵……天眼?”甘从式狐疑地道。
“对啊!”
“那……”甘从式审视着,他从小家伙的脸上看不到半点心虚之类的表情,“那你能看到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么?”
“当然能啊!”许广陵回答得理所当然。
说完这话,他在原地小转了一个圈子,并在这个过程中伸着手指,指向四边的方向,“前辈,我能看到药王谷中的这些灵气啊,比城里要浓郁很多!”
“还有。”许广陵把目光放在甘从式的身上,“我也看到了前辈身上的一些东西啊。”
不待甘从式进一步提问,他便直接一股脑地说道:
“前辈现在的修为是地阶引气境吧,大概是引气境中段。”
“前辈好像打通了七个体窍?”
“唔,前辈的修行资质不怎么好呢……前辈好厉害,是通过药草提升修为上来的?……还有,前辈的身体里积累了不少的杂质呢,要是不把这些杂质去掉,可能再想提升就有点小难……”
“……”
轰!
轰轰!
轰轰轰!
甘从式简直都要炸了!
而且还是原地爆炸加螺旋的那种!
这一刻,他何止是头皮发麻?根本就是头上的每一根头发丝都在麻,麻得他整个身体直接打起了摆子,然后用摇摇颤颤的手指着许广陵:“你,你……”
这老头偏又很倔强地摇而不倒。
于是许广陵善心大发,走上前去,小心地搀扶着老头,然后把老头往地上拽。
他只是施加了很小的力。
老头顺势地瘫坐到了地上。
前世古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叫安泰的巨人,这是海神波塞冬和大地母神盖亚的儿子。
主要是后者。
大地母神盖亚。
据说这个巨人只要不离地,就可以从母神那里汲取到源源不断的力量。
此时,甘从式就短暂变身成了甘从式安泰,他瘫坐在地上,两条腿也整个地耷拉在地上。
“大地给我力量!”
这招很管用,只瘫坐了没多久,他就不打颤了,那仿佛走向崩溃了的目光也重新凝聚起来,也不再说不出话了,而是可以很“淡定”地开口:
“小陵子,你……”
你什么呢?
这一刻,老头不是说不出话,而是不知该怎么说。
说这小家伙把他的整个人都看光了,从里到外一丁点儿的秘密都不再有?
说这小家伙简直把他的一颗心碾成粉碎,差点都生出绝望来了,对过去怀疑对现在迷茫对未来不再抱有希望,然后都想去跳河?
……
反正,老头一辈子受的打击,大的打击小的打击,零零碎碎所有的打击加一块儿,也没有刚才这一刻所受的打击大!
大到老头真的有点承受不住。
徐亦山比他强,而且要强很多。
他认!
郡城的其它几个势力中,也有人要隐隐比他强一点。
他认!
这些,他都认!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也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人家因为某个或某些方面的条件比你好,然后比你强,这有什么不好接受的?那本来就是很理所当然的事么!
就比如说徐亦山,本身出身四品世家,然后又被天阶大佬收为弟子,这两点,郡城的所有人都比不了,所以他比郡城的所有人强也很正常。
不这样才不正常!
然后,徐亦山能被天阶大佬收为弟子,那本身的修行资质能差了?
不要说差,恐怕单用一个“好”都不足以形容,而应该说是“绝顶”才差不多!
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强?
对这种强,他甘从式又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但现在……
望着和他一起坐在地上的许广陵,甘从式心里极度复杂。
复杂到像是一整个山头的麻都被抽成丝,然后这些丝全都搅和在一起。连圣人来了估计也都会头皮发麻,根本分不开!
“小陵子,你今年多大了?”想问的问题太多太大,甘从式问无可问,便问了这么一个接近于废话的问题。
“快要十一岁满了。”许广陵道。
“嗯。”
甘从式点头。
一时间,他有点找不出第二个接近于废话的问题来问了,那乱七八糟的思绪只是在自己心里打着转。
小家伙十一。
他一百九十八。
小家伙还没开始修行。
他已经修行了大半辈子。
在刚才这事没发生之前,他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拐着骗着,把小家伙收为自己的弟子,或者至少,有那么一段师生之谊。
现在,甘从式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他直接钻里面好了。
这小家伙根本就是个怪……怪物。
这样一个小怪物,也是他这种老朽之辈能有什么企图和想法的?
还有,小家伙的老师。
能让一个连修行都还没有开始的小孩直接打通了灵……天眼,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啊?!
徐亦山的老师就是天阶大佬,好像,也没这么厉害吧?
“没这么厉害”是甘从式很基本的想法,如果不这么基本,而是再具体点……甘从式不能想,因为那超出他的层次实在太多太多了!
连想,都摸不着边!
甘从式也知道了,或者说承认了,那不是什么他想的灵眼,而就是小家伙说的,“天眼”!
灵眼只是天眼的最低最低的层次!
还有,万法真经……
从情况看,小家伙之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没有被他的老师骗,他的老师没有诳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修到地阶大成的!
九百九十九种修到天阶大成的!
九十九种修到……
诶?
最后那九十九种的“上等法门”,是修到什么层次的?
之前,甘从式根本没在意这个,因为他根本就不认为这个什么“万法真经”是真的。
连一点点的真都没有!
不存在的!
连傻子都不会信!
既然是这么一个情况,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而现在,情况是完全反了过来,甘从式已经不认为小家伙说的东西,有任何一点点的假!
那真的是“万法真经”!
甘从式已经不去想小家伙背后的那个老师是什么层次了。
真的,他一点都不想了!
他把脑子里关于那个方面的想法完全切断,当是根本不存在!不止现在不去想,以后也绝绝对对不去想!
他只知道小家伙!
“小陵子,那个‘万法真经’,你看过?”甘从式问道。
“对啊,不止看过,我还全都记得呢!”许广陵眼睛眨呀眨地,像边上清澈的湖水,像夜晚天上明亮的星星。
“不过老师说了,那九十九种上等法门有点重要,不能随便说出去呢。”
第140章 高入青冥不附林
你全都记得?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九百九十九种+九十九种,你全都记得?
如果换甘从式认识的其他任何一个人来,说出这话,甘从式都会毫无疑问地斥一句荒唐。
连徐亦山也不例外!
因为功法不是别的东西。
你要说是药草相关,那没问题,这么点的东西,甘从式自己就可以轻松地拿下,但功法……
一套功法包含着太多的东西。
凝气有凝气的讲究,通脉有通脉的讲究,开窍有开窍的讲究。
一个层次比一个层次复杂。
就以通脉来说,比凝气复杂了十倍不止!而开窍,可能比通脉复杂一百倍都不止!更不用说往上还有地阶的三个层次。
而按小家伙所说,那个万法真经,里面最差的“下等法门”,其传承也是直达地阶大成的!
六个层次的东西!
九千九百九十九种!
那么多的东西,甘从式只是随便想一下,都感到头皮发麻。退一万步讲,就算你全都记下来了,你不忘记的?
而最要命的是,你不混淆的?
没那个道理!
作为药师堂的堂主,大半辈子与药草打交道,这些年里也教过族内堂内的不少子弟,甘从式对记性这种东西可谓是了解颇深了。
而以他的了解。
记性这种东西,和修行一样,也是有“上限”的。
这上限不是说你只能记多少东西,再多就记不得了,而是你再多记,就会把过去已经记下的东西给覆盖掉,或者说是从脑子里给挤出去。
不管记多少,都不遗忘,都不混淆,至少在甘从式的认知里,是不存在的!
但是……
甘从式看着和他一样坐在地上,坐在他斜对面的小家伙。
小家伙,你说你看过那“万法真经”,你也全部记住了,老头子我……信!
我信!
然后,刚才小家伙后面说的那句话便在甘从式脑海里回荡。
“不过老师说了,那九十九种上等法门有点重要,不能随便说出去呢。”
九十九种上等法门。
有点重要。
不能随便说出去。
“有点”。
“随便”。
那不知道传承到什么层次的“上等法门”,也只是有点重要,也只是不能随便说出去?
那么,那些可以修炼到地阶大成的下等法门呢?
那些可以修炼到天阶大成的中等法门呢?
甘从式……
甘从式的心脏不狂跳了,但是他的嘴有点干,不,是很干。
嗫嚅了一下嘴唇,他差点都把上下嘴唇的皮给扯破。
“前辈,我们今早儿耽搁的时间有点久,是不是该吃早饭了?”许广陵道。
“呃,哦……早饭,吃早饭!”甘从式拍拍屁股,站起身来。
而就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天边的第一抹阳光,透过山峰,透过林梢,照进这药王谷来,也照在甘从式的身上、眼中。
眼前,灿烂的阳光让甘从式不自禁地小眯了一下眼,而后,他忽地微摇摇头,笑了。
早饭,一如之前。
早饭后的教导,也一如之前,唔,今天的药草增加到了十种!
特别是关于这十种药草和其它各种药草的搭配,甘从式那真的是完全放开了,一股脑地硬塞给许广陵,也不管他记不记得住。
如果是甘从式那些以往教导过的人在这里,看到这情况,必然是瞠目结舌。
一天的时间真的很短。
十种药草,方方面面,才只是教了大半,天色便已经完全地暮了下来。
晚饭后,挑灯继续!
直待十种全部教完,甘从式才心神舒畅地休息去了。
先休息,再修炼,再睡觉。
而不管是休息也罢,修炼也罢,睡觉也罢,全程中,甘从式的气息平和,生命光环波动稳定,早上的极度“零乱”,半点不剩。
许广陵在另一间草屋中,躺在床上,通过“天眼”,微笑看着这一切。
“老头儿,若是前世最开始的时候遇到,你也是足有资格当我的老师的,这辈子嘛,就当个老友得了。”
随后,许广陵不再关注边上。
意收,识敛,心定,那已然成就的命窍,却在许广陵完成心神的动作之后,自然而然地从蛰伏状态中苏醒,开始着与天地的连接。
就像一个小湖打开与大海的连接。
连接的其实并不是整个大海,而只是大海的一个“小边边”。
就像此刻,说起来,许广陵是与天地连接,但其实真正连接的也只是这一小片药王谷而已,甚至连药王谷也未完全包涵其中。
但是。
足够了!
大量的灵气平缓却源源不断地以许广陵为中心聚集,渐渐地形成一个灵气的漩涡,而许广陵的整个身体就泡在这漩涡中。
命窍为引,身心沐浴。
从某种意义来讲,也可以说许广陵现在是在洗澡,洗一个奢侈到极点的澡。
灵气如水,包裹着他。
命窍所在,就是灵气的进出通道。
命窍翕动着,灵气由外而内涌入,而当经过命窍后,灵气的性质顿然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和前世不太一样的改变。
那大抵是因为“不灭真性”融入了命窍的缘故。
进入身体内的灵气,上冲头顶,下贯双脚,而左右分开也同时冲贯着双手。
冲贯之后,灵气也就随之散逸出身外,如此不断地周而复始。
冲贯的过程,也是对身体作改变的过程。
但那种改变极细微。
许广陵现在的身体可以分为两部分。
一是被不灭真性“点化”的命窍及其周围,那地方,在许广陵的感应中,其实就如一片光海。
不可描述的光。
既幽静,也灿烂,既平和,也浩荡。
而在它的对比下,许广陵其它地方的身体,就恍如粗陋的沙石一般。
就连那所谓的灵气,在这沙石的内外冲洗流动,也恍如是一派“浊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而毫无疑问,这灵气所形成的“沧浪之水”,在那片光海的对比下,是“浊”的!而且还是相当之浊!
这让许广陵有点不自禁地苦笑。
不灭真性,把整个身体的要求都给提高了。
一次成功的晋升式转生,所得来的不灭真性,如果只够点化一个命窍的话,那如果想成“神”,究竟要成功地转生多少次啊?
若单纯以现在这样的情况来看。
不要说十次。
就连一百次都不够的!
等破小天醒来,还是要好好问问它,这不灭真性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第141章 万壑风生成夜响
哪怕大宗师,哪怕成功地“鲤鱼跳龙门”,经历了两个不同的世界,在修行这个老本行方面,许广陵不知道的东西也还是很多。
就比如之前,不知道身体的涅重生是那个样子的。
也比如现在,不知道不灭真性究竟会把身体的晋升带向什么样的方向。
所以大宗师还得要有学徒心。
不过许广陵这个小学徒,在修行方面,在面对甘从式的时候,还是可以轻易地居高临下,如望蝼蚁的。双方的差距,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早上,从酣沉的睡眠中醒来,甘从式精神饱满地投入新学的开架练体拳的练习。
许广陵还是在一边闲看。
命窍成就后,关于身体方面的修行,已经从“我修”变成“它修”,或者说“自修”,也已经从“有为”变成“无为”。
不怎么需要许广陵的主动干涉。
命窍自会运转,通过与天地的连接,把身体调适到最好的状态。
所以当前阶段,任何功法,只要是关于身体锻炼的,都对他没有用了。
当前,许广陵的修行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自然而然,任由命窍运转,在潜移默化中,让身体的综合指数水涨船高,直至涨到下一个关口。
还远没达到前世的高度呢。
但其实走的,是和前世不同的路。
就比如这一世,早早地,就成就了命窍。
若用前世的标准,这已经是握住了大宗师三大权柄的其中之一。
但作为一位大宗师,又怎么可能刻舟求剑呢?
别说只是三大权柄的其中之一,就是三大权柄全数在握,也只是堪堪达到了这一世应该有的“起点”而已。
他这一世真正的征程,应该是在那个时候开始。
所以现在的这些所有。
只是准备。
只是体验。
只是挖掘。
在准备中,在体验中,在挖掘中,发现一些前世所未曾发现的东西。
如此而已!
目前来看,情况还不错。
前天,许广陵演练的这个开架练体拳只有四十八式,所以尽管打得很慢,而且是一边打一边体会,甘从式也还是很快就打完了。
打完后,他若有征询般地看向许广陵。
许广陵微笑上前,“前辈,这套拳法的要求很高,如果最高的评价是100,您刚才所练的,最多也只是1。”
甘从式瞪大眼睛。
小家伙,你也太狂了吧?
就算你聪明绝顶,就算你打开了天眼,就算你看过“万法真经”……
你也不能这么说老夫吧?
老夫真有这么不堪?
嘿!
老夫还真就不服了!
你敢再说一遍?
甘从式吹胡子瞪眼地,如同咬牙切齿般地问道:“一?”
一般情况下,还是要尊老爱幼地,所以许广陵没有再重复刚才所说的评价,而是好声好气地道:“前辈,我来教你这套拳该怎么打。”
甘从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下来却是乖乖地站在一旁。
怎么说呢,昨天许广陵的展示,还是颇有威慑力的,应该把老甘给慑得不轻,所以在修行这件事上,心里默认了他的权威。
“前辈,你摆出第一式。”许广陵道。
甘从式依言而行。
许广陵淡淡看着,这一刻,却着实是用“天眼”在看。
“前辈,你的右肘高抬一些,右手指尖向面部靠近一些,身体稍微前倾,通过右脚尖把身体的全部重量撑起……”
许广陵一一细说着。
仅仅这第一式,他就讲解了好半天。
这才是真正的出自大宗师之手的“开架练体”,而且是专为甘从式调配的。
如果没有这般地详细讲解而只是让老甘通过他昨天的演练去学?一百分打一分都算是很客气了!
因为要诀都在内里。
说得极端点,哪怕把前世的中小学生广播体操拿出来,只作少许的改变,然后再配合内里的行气要诀,也可以打造出一套功效极佳的“开架练体拳”。
只是没有必要罢了。
而当按照讲解一一去做的时候,甘从式几乎是立时地就感受到了不一样。
很大的不一样!
气贯脚尖,气贯指尖!
在看似极简实际却又相当复杂的这第一式下,甘从式只感到气从脚心而起,然后,下贯脚尖的同时,在身体此时姿势的牵引下,一路上行,于脏腑外围蜿蜒盘旋了一圈之后,极轻逸地继续上行到右手指尖。
特别是中指,最为集中。
相反地,左手,却是一片空虚。
“转第二式。”片刻后,许广陵开口说道。
还没完全转换到第二式,甘从式就感到身体中的气血整个地,如山崩,如水覆,由右向左,向着身体的左侧倾泻过去。
剧烈到这种程度的反应,把他吓得气血差点都凝滞了!
昨天以及刚才,他完整地照着小家伙的架式把这套开架练体拳打了个遍,却自始至终,哪里有半点这般的反应?
“前辈,专心!专心!您不是小孩儿,不需要我提醒您这个事吧?”
“再说,就算小孩儿,也都很专心的对吧?”
许广陵在一边说道。
甘从式……
我忍!
此时此刻,他连吹胡子瞪眼都不敢,因为那势必会影响气血的运行。
第一式,第二式,第三式……
一式接着一式。
许广陵详细讲解,甘从式则是遵照这些讲解反复再三地校正着动作。
哪怕地阶中人,如此这般地练了几式之后,甘从式都有一种精疲力尽的感觉,主要是,讲究太多了!
任何一式里,从手到脚,单以手来说,手腕处,手心处,手指处,甚至每个手指都有不同的讲究,有的要曲,有的要反曲,而不管正曲反曲,每个手指的力道都不一样!
甘从式越练心中越骇。
也油然而生出一种惭然。对比他以前所练的那个开架练体拳。
那都是个啥啊!
渣都不是!
“前辈,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吧,一共四十八式,我们分六天来。”第八式完成之后,许广陵这般说道。
甘从式简直是从身到心都大舒了一口气。
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不过,精疲力竭中,甘从式的气血却是在翻腾,主要是,心中极度兴奋。
这一遍练下来,他甚至都感觉,也不要什么四十八式了,就这八式,就能打破他身体现在的桎梏,让修为继续向上!
第142章 千山月照挂秋阴
天翻地覆的改变!
立竿见影的改变!
极度兴奋中,甘从式的心里却愈加骇然起来。
仅仅一套开架练体拳就厉害成这样,那些下等法门、中等法门、上等法门,又该是什么样的一个模样?
不能想。
真不能想!
药王谷中的日子就这样,平和而幽静,一日逐一日。
于许广陵而言很简单,目前他和外界的联系也就是许同辉和田浩两人而已。若无此二人,他完全可以在这个小山谷里过个十年八年再出去。
于甘从式而言其实同样很简单,他固然是药师堂的堂主,但需要他这个堂主亲自做决策的事本就不多,而至于其它交游之类……地阶修者闭关上几个月一两年啥的,不是很正常么?
所以一老一小,自踏入药王谷的那一天起,便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
云与鸟来去,人与事不闻。
从一天一种,到一天两种,到一天五种,到一天十种。
许广陵在甘从式的教导下学习着这世的药草,甘从式极为认真地教,许广陵其实也在相当认真地学。
倒不是学甘从式教的那些东西,那些对一位药之大宗来说,其实只是一个引子。
这一世,和前世主要的差别,还在于灵气的指数不同,特别是这灵山之脚,药王谷中。
数千年一直生长着的树,数千年一直迭代替生着的药草,比比皆是。而这些世代繁衍于高灵气指数中的药草,和前世,差别是略有点大的。
许广陵能把握其总体脉络。
但细细地一一梳理和认识下来,总能发现不少的新奇。
对一位专心研究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惊喜的事呢?
所以,在修行顺其自然的情况下,许广陵目前,是真的沉浸到了对这些药草的研究中。
甘从式除了认真地教药草知识之外,也找到了自己的“痴”。
那个四十八式的开架练体拳,他已经学全了,于是,老树发新芽,此老早也练,晚也练,白天,教导许广陵的任何一处空闲,他还是在那里揣摩着练。
甘从式的练拳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步。
许广陵的任何一处讲解,都被他奉为圭臬,不敢稍错半点。
其实也不存在稍错半点,因为有任何一处不对,身体中的气血反应便不对。
这本就是为甘从式这个地阶中人量身打造的法门,它的要求难度是极高的,非地阶不为。
若换了许同辉来,哪怕他再聪明,哪怕他已经经过了好几番的“易血”,依然摆不来这套架子。只要他还没晋入地阶。
许广陵却是在学药的过程中,慢慢地,让甘从式瞠目结舌起来。
瞠目结舌的原因自然不是许广陵学得快,关于这一点,甘从式早就无奈地认命了,不再把自己和这个小怪物放在同一个衡量平台上。
小怪物有什么表现都是正常的。
但这“正常”不应该表现在对药草的搭配使用上!
“小陵子,这个露水草,和这个紫头菜,不能搭配用吧?”
这一天做晚饭的时候,甘从式看到许广陵把一条白鱼放入锅中,然后投入露水草,投入其它的几种药草,最后又投入紫头菜,便再也忍不住狐疑地问道。
在甘从式看来,这个搭配,大有问题!
问题不仅仅是露水草和紫头菜不能搭配,单说露水草,就不应该和白鱼搭配。
白鱼冷滑,露水草一样冷滑,两者共用,结果就是食用后,必然腹泻!
虽然又加入了几味其它的药草,可能会冲淡这种性质,但究其根本,这种搭配就不应该出现!是需要尽量避免的!
如换一个其他的小学徒,甘从式早就斥一声胡闹了,哪怕那个学徒快要“出师”了,也不例外。
但面对许广陵,面对这个甘从式深心里不知该如何去评价的“小怪物”,甘从式只是狐疑地询问而已。
“前辈,这样搭配,好吃啊!”这是许广陵的回答。
好吃吗?
好吃!
真好吃!
没过一会儿,随着石锅中的水渐热,鱼的香味便冉冉升起。
一种很奇特的香,鱼香和药香混合在一起,而导致的结果就是,甘从式不自禁地馋意大起!
这真的是个小怪物。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知发生多少次了。
这次的情况还好说,毕竟是甘从式感到很“奇怪”的搭配,之前好多时候,明明只是三两样很正常也一点都不稀奇的搭配,更没有什么复杂的做法,就是一股脑地丢进水里煮。
结果煮出来的东西样样好吃!
“小陵子,这汤怎么这么好喝?”甘从式都不止一次地这样问过。
“前辈,我怎么做你也看到了啊!”许广陵摊着两手,极无辜地道,“我就是把那些东西扔进水里煮啊。”
是的,甘从式看到了。
从头到尾地都看在眼里。
反复再三地好多次之后,在许广陵的无辜表示下,在甘从式的自身暗示下,甘从式默认了自己做饭很糟糕谈不上什么手艺这一事实。
之前他自己做的虽然也“好吃”,但那完全是因为没有对比的缘故!
嗯,甘从式默认了这一结果。
他不默认也不行。
因为小家伙做的饭就是比他做的好吃啊!
而且不是一般的好吃,是要超过很多很多很多!
至于外面为什么也没有好吃的,那个原因甘从式自己就能解释。因为外面的食材都是寻常地方生长的,哪能比得上药王谷?
于是,很快地,一天早晚两顿饭,除了食材准备需要甘从式来办之外,“主厨”的事务,完全交到了许广陵手里。
今天的这个“不合理”搭配,只是开始。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搭配,甘从式看不懂了。
他开始还问为什么这么搭配,许广陵要么答曰随便试试,反正毒不死我们,又或者答曰这样做可能会好吃……
如此等等。
慢慢地,习惯成自然。
对许广陵越来越别出心裁的搭配,甘从式已经渐渐习惯了。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许广陵由微至渐,和甘从式讨论起了
凝气期,有哪些药草可以使用得上?能向哪个方面配制药剂?
通脉期?
开窍期?
但有所问必有答,甘从式尽心尽力地回应着许广陵的一切疑问,然后不知多少的阳光下、星光下、灯光下,一老一小互相讨论着。
从最初的许广陵只是问甘从式尽量答,慢慢地,问答的天平在不知不觉中,一点又一点地发生着偏移。
从此问彼答到互相探讨。
再从互相探讨到许广陵提出一种可能,甘从式以自己的认知去推想那个可能。
渐渐地,不知不觉地,在草药方面,许广陵已经不动声色地从甘从式那里接过了主控权。
“这是一个草药方面的绝世天才,比老夫要强上十倍、一百倍、一万倍!”
甘从式心里渐渐地有了这样一个认知。
第143章 岂因粪壤栽培力
认知决定态度。
最初带许广陵来谷中,甘从式只是把这个小家伙当成一个小贵人。
一方面,徐亦山的情面无法推却。
另一方面,甘从式自己也是抱着结一份善缘的心思。
他的修行停滞了,对一个修者来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事了。连徐亦山也指望不上,因为徐亦山曾主动告诉他,老伙计,你的问题很麻烦!
再问多,那臭屁家伙却不肯说了,最后只是甩了一句,“等我天阶后,再给你想想办法。”
一听这话,甘从式立马就感觉自己已经凉了一半了。
因为不知多久前,至少五十年以上吧,那时两人关系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徐亦山就说过,其离天阶很近了,就差“一点点”。
结果那“一点点”,走了几十年也没走过去。
徐亦山是无所谓啦,大把的时间供他挥霍,在甘从式看来,徐亦山晋升天阶确实是早晚的事,但他等不起啊。
再过几十年……
到时,就算有心,估计徐亦山也只能到他的坟头来把办法说给他听了。
而且,徐亦山都说了,等其天阶后,才只是“想想办法”,而不是说一定就能想到办法。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修行这种事,本来就很自我,不要说只是知交好友,就是亲如父子,比如说他的几个儿子以及孙辈、后孙辈,有一些小家伙他也看着不错啊。
还耐心教了。
结果,真正教出来的,也就只有“半个”。
许同辉叔侄这里,不确定因素太多,甘从式也懒得想那些头头道道,但既然有徐亦山这层关系,他耐心地教一个小家伙,又算得了多大事?
这就是最初,或者说第一天,甘从式对许广陵的看法和态度。
而当到了第二天,他的态度就变了。
大变!
然后第三四五六七八天……
甘从式的态度一天一变,变着变着,就真正地把这个小家伙当关门弟子看了,而且越来越舍不得,因为他知道小家伙在他这里只是“过路”。
他正在想方设法地想怎么把小家伙给留下来呢,至少,在他这里待的时间长一点。
也不要太多,凭小怪物的聪明劲儿,只要待个两三年,就能把他会的东西掏个大半儿,这样一来,底子就算是打下了。
全天下都没有人敢说哪家弟子有这样的底子,哪怕是圣人门下估计也不例外!
一想到这里,甘从式就心潮澎湃,无法平静。
有这样的底子在身,哪怕小家伙随后就修行去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都不沾不闻药草事,但当修行有成时,只要再随便沾一下药草……
那时,就问天下,哪个能比?
那时,就算他这个老家伙已经蹬腿了,但想到小家伙其时的风光,他也开心啊!
你们看看,你们都看看!圣人也好,普通的芸芸修者也好,你们都看着,这个小家伙,是我教出来的!
唔,那个时候,就不能再叫小家伙,也不能再叫小怪物了。
那时,小陵子的修为估计也很高了吧,到底有多高不好说,但至少也是一个地阶巅峰吧?弄不好天阶也是可能的。
这些都不重要。
修为再高,也高不到天上去啊。
但是草药就不一样了,小陵子到时……
到底能达到什么样的水平,甘从式想不到啊!
而就是这想不到,让他心潮澎湃再澎湃着。
特别是,到时,这样的小陵子,来到他的坟头,给他祭奠一番,然后坐下来,对他说一声一直都没说过的“老师”。
他能高兴得再活过来!
因着这番想象,甘从式都在盘算着闭上眼的时候用什么姿势好呢?
坐着肯定是不行,就算他坐着闭眼,安排后事的小辈也会把他给扳平了。那么,躺着的话,两手是放在身侧好呢,还是交叠放在腹上呢?
……
一个老人的想象,总是这般看似奇诡却又似乎正常。
人生于世,大人物也好,小人物也好,圣人也好,凡人也好,不管什么人都好,总是想要留下点什么。
对圣人来说,那可能是“为万世开太平”,又或者留下什么百代之规范。
对甘从式来说……
作为一个修者,他在修行上,已经基本望到顶了。
不要说什么天阶,就是地阶的第二境,他都未必能攀上,就算能攀上,那也真的真的就是顶了!
作为一个药师,甘从式虽然是药师堂的堂主,但他对自己的认识,还是很深的。
不错,在安南郡,甚至在整个南州,他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就算在南州数一不成肯定也是数二数三数四的,绝对掉不出前五!
但放眼整个崤国,估计也就是那样了。
出色,但也只是出色而已!
最多也就是一流,而算不上顶尖。
地阶引气境的修者,崤国一流的药师。这差不多就是他的一生。
自傲吗?
没有什么好自傲的。
在安南,在南州,这样的成就确实足以自傲。
但放眼天下,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他确实是小地方的人不假,一生未能入圣地,一生未能聆圣音,一生未能沐圣泽,一生未能识大世繁华,但谁规定小地方的人就不能放眼天下呢?
而就算放眼天下,老夫教出的人,也会是顶尖的!
这就是第二阶段,甘从式对许广陵的“想法”。
许广陵学习药草的进度,让他生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而第三阶段的起始,就是那天早上,甘从式晨练之后,随意地看了下小家伙的晨练……
一切,就在那一刻改变。
随后的事情无须多说。
就如一个眼望着渐渐干涸下去的池塘,一日复一日,只能等待着水越来越少,直至池塘底的泥块都干枯到破裂。
有朝一日,却突然地,这池塘被接通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源头上。
那个源头,是大海?
甘从式是见过海的,年轻时候,他向东游历,见过“东海”。
浩浩荡荡,一望无涯。
对面看不到边,左右也是无边。
无边的海岸线从身边延展开,磅礴的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岸边的沙石,涨潮又退潮,而每一次退潮,都有一些怪模怪样的小东西被留在沙石岸上。
老来爱思当年事。
百多年后,回想起当年海边观潮的情景,甘从式时不时地就觉得,他就像是一只那种怪模怪样的小东西,被时间的浪潮,留在了岸上。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海里。
爬啊爬,一直往深海里爬。
每朝前爬走一步,就算再小的一步,也狂喜得心脏都快要炸开来。
第144章 自得乾坤造化心
天眼是什么?
或者退一步讲,灵眼是什么?
甘从式都不知道。
这位地阶修为的大人物,这位草药方面的大高手,面对这个问题时,并不比一个三岁的小孩好多少。
也因此,许广陵可以随意地“借题发挥”。
不时地,他会指点和修正甘从式的修炼。
甘从式当然不服啊!
你一毛头小子,那真的是毛都还没有长齐,指点老夫我的修炼?
啊哈哈!
你睡醒了没有?
你偷酒喝了?
你要说你聪明,老夫我认。
你要说你出身非常了不起,老夫比不上,这个,老夫也认。
但是,你连修行都还没有开始,便来指点老夫这个地阶?老夫便是再差,再差再差,好歹也是货真价实的地阶中人!
谁给你的勇气?
“天眼。”
许广陵只祭出这一招。
于是,甘从式服了。
不得不服。
也因此,在关于修行的讨论中,他开始步步后退,一天退一步,一天退一步,退着退着,就把自己退成“小书童”的角色了。
一老一小两人,恰如来了个对调。
但对这种角色的变化,两人却都适应得很好。
前世,孔夫子有一句话,“唯上知(智)与下愚不移。”
甘从式是下愚么?
不是。
下愚的话,并算不上高明的家族传承,根本不可能让他晋升到地阶;同样,只是局限于一地的药师堂传承,也基本不太可能让他达到现在这样的药学高度。
那么,是上智么?
也不是。
比之前世两位老人,许广陵感觉甘从式还是差了不少的。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这其中固然有个人的原因,也有环境的原因。
前世,对两位老人来说,那是某种意义上的“末世”,但正是末世中大半生的砥砺前行,最终成就了他们的高度。
而这一世么,就算甘从式向来孤僻自处,他其实也都是处在一个修行大行于世的世界,而在草药方面,更是有整个药师堂作为他的陪伴。
在这种环境中,那种“遗世而独立”、“举世唯我一人”的孤独,他是无从体会的。
也所以,少了某种无以言表的砥砺。
那是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的问天问地问己,既刻骨,也铭心。
而当最终,从问天问地问己的反复和挣扎中走出来,走到淡然时,他们已经是各自领域的大宗了。
甘从式么,还少了些火候。
许广陵无意把甘从式打造成两位老师那样的人。
再说了,大宗也罢,大宗师也罢,也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就能打造出来的,那是天资、领悟、心性、行为、环境等很多个因素的集合体。
但这些时间看下来,甘从式勉强也算是个“可造之才”。
如果以草木来作为比喻的话,不论是下愚还是上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君子务本”,也就是在生长成长的过程中,保持主干的绝对优势。
把80%以上的营养,集中供给主干方面的成长,而不是四面八面开花。
如松,如竹。
一个普通人,如果把他关到静室里,静室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再丢给他一支笔一个空白纸本,关上个一天、两天、三天,甚至一星期,他就会知道他的平常生活中,内在意识是怎么样的一种“开花”了。
那何止是四面、八面?
四十面八十面都不止。
只是一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已。
“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春风上下狂。”
前世有一句诗是这样说的,也可以归为“道诗”之列。
而若以道诗来论,这句话并不彻底,并不究竟,说这话的人,更像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道人。
但是,虽然不究竟,不过这种状态却是可以接受的。
以甘从式来说,他的那颗心早年也必是“喜逐春风上下狂”的,如果是那个时候遇到,哪怕相处模式也像是现在这样,许广陵也不会传给他修炼的法诀。
因为没多大用。
不值得。
但修行停滞,又渐渐步入老年,甘从式那颗心因为岁月沧桑的关系,变成了“沾泥絮”,不再任意乱飞。
于是,本来枝蔓旁杂的这棵树,经岁月之手,被修斫成了如松如竹一般的存在。
这就行了。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许广陵进入这个药王谷,差不多快要一个月了。
而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的收获是
一、把甘从式变成了“小书童”。
继在修行上折服了甘从式,从而让老甘任凭指点之后,许广陵在药学方面的学习和进步,也让甘从式在不知不觉中转变了身份,从教导者的角色转变为共同的草药学习和探讨者。
其实许广陵可以在这方面表现得再离谱一点的。
但这样就够了,再多没有必要。
这一世,因为年龄的关系,他有许多的场合加入不进去,也有一些事不方便去做。
现在,继许同辉这个支点之后,第二个支点,也算是打造出来了。
至少,药师堂,他是可以平趟了。
二、有着前世药之大宗的身份,许广陵这一世的草药学习其实是无须任何教导的,但甘从式的教导,还是起了不少的作用,至少,节省了许广陵很多的时间。
三、在大宗师之下的修行体系研究上,甘从式,又是一个很好的样本。
许广陵自身这个样本已经基本可以宣告失效了。
不止是地阶以下的研究不能再继续,就是地阶以上,因为早早就“点亮”了命窍的缘故,并且又有不灭真性的掺和,导致样本的可参考性彻底报废。
这种情况下,无疑就需要更多个也是更多类型的样本。
毫无疑问,甘从式是类型之一。
特别有意思的是,田浩、许同辉、甘从式,三个人都不一样,从出身,到性格,到层次,以至于天资禀赋,全都不一样。
这就很好。
但三个还是有点少。
再多十倍,或许差不多,其实就算十个也能接受。
日后,若是这些人都能沿着不同的方向和路线晋位天阶,那许广陵对于大宗师之下的基础方面的修行体系研究,大抵就可以宣告大成了。
届时,又一个大宗到手。
不过这是远景了。
同样也是许广陵的学习之路。
而在时隔一月之后,几乎完全与世隔绝的药王谷中,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第145章 廊庙乏材应见取
老头。
身材修长,面目清癯。
穿着一身灰衣,拄着一支山藤做的拐杖。
修为是在开窍阶段,比甘从式低了一个大层次。
这样的一个修者,就算是两只手撑在地上走路也绝对可以走得稳当,走得飞快,所以他手里的那拐杖纯属装饰。
踏着晨光的影子,老者拄着拐杖从山谷外踢踢踏踏而来,裤脚和草鞋上还沾了不少露水。
许广陵和甘从式的晨练还没有完呢。
嗯,甘从式是正儿八经地晨练,许广陵则是随便挥挥拳踢踢腿。
一般来说,访客时间,要么是上午,要么是下午,但凡这种大清早或是傍晚将夜时分来访的,要么冒失鬼,要么有事,再要么,就是关系比较好的了。
这位老者应该是关系比较好的那种。
因为还隔着老远,他就对甘从式嚷嚷开了:“嘿啊!好稀奇!你这老儿居然又找了个小子在身边!这小子谁啊?你的儿子还是孙子还是后孙?”
后孙很正常,甘从式都快两百岁了。
孙子也正常。
儿子……唔,以甘从式的修为层次来看,如果有儿子这么大,其实也正常。
不过甘从式没有这么大的儿子,他最小的一个儿子,都九十多岁了。
说时迟那时快,这老者很快就来到了近前。
甘从式却是先指着老者给许广陵介绍:“一个老不修的家伙,除了会酿几手酒,其它一无是处,你叫他老木就成了。”
老者一愣。
而就在他愣的当儿,甘从式郑重其事般地对他道:“我的一个小友,你叫他小友也行,跟着我一起叫小陵子也行。”
听着这两番介绍,老者直接愣神,然后用一种迟疑不定的眼神看着许广陵。
许广陵对着他咧嘴一笑。
瞬间,形象全无。
老者赶上了早饭,当然,甘从式做的。
早饭后,许广陵听到这老木拉着甘从式在不远处偷偷问道:“老甘,这小子到底什么人啊,看你这郑重对待的样子。”
甘从式却是没有多说。
一方面,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许广陵在他心中早已确立了非常高的地位,两人说是师友相从都不为过。
而且,许广陵是那个“师”。
另一方面,许广陵的来历也着实神秘莫测,甘从式是真不清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身份背景上的定位是越来越模糊。
所以这时,面对老朋友的询问,甘从式只是道:“你小子问那么多干啥。嗯,你这次过来也好,抓紧地,把你拿手的那几种酒都酿出来,让大家都尝尝。”
让大家都尝尝?
老木听着这话,心中不止是迟疑,简直都是惊悚了。
这里哪有什么大家?
去除老甘,去除他自己,剩下的也就是那个小朋友而已。
而老甘居然是这样的一种说法!
而且还是在背地里!
从刚见面时的介绍,到这时这样的一个说法,连续两番的“暗示”,不,这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明示了。
老木终究不是蠢的,应该说,能修到开窍境的修者就没有一个是蠢的,这时,他也终于回过神来,彻底地明白了老大哥想要告诉他的东西。
另一端,许广陵微微一笑。
看情形,老甘和这人的关系应该是真不错。
他自己都还在修行的苦海中跋涉呢,这就很费心思地开始想法提携小老弟了。
接下来的日子,这老木就留在了药王谷中。
许广陵并不知这老木到底何人,当然这老木就更不知许广陵是何人了。每天从早到晚,双方的直接交流很少。
但老木确实是按照甘从式的提醒,在酿酒。
很用心地。
一种是采很多花瓣,在酿花酒;一种是采集不少果实,在酿果酒;还有一种是采好多药草的地下茎或根,算是,根酒?
许广陵饶有兴致地全程观看。
甘从式不时给他作介绍,偶尔地,老木也亲自介绍着。
不过看得出来,老木的态度有点怪。
通过甘从式的指点,他是尽量用一种慎重的态度来对待许广陵了,但这般毫无因由地强行“慎重”,表现出来的,也就是多了几分生硬,不太协调。
其实关于酿酒的知识,许广陵是极度丰富的。
从白酒,到黄酒,从米酒啤酒,到红酒起泡酒,从花酒果酒,到传说中的所谓猴儿酒,从外敷的跌打损伤药酒,到内服的各种滋补或行气行血药酒……
林林总总,应该说,但凡地球上有记载的酒,那些酿造的知识此刻都存在他的意识内容里。
其中更有不少,是“独家”的知识。
不过自己动手酿酒,许广陵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尝试过。
因为前世,这项工作被两位老人给包了。
这时,看着老木认真地发挥着他的“特别拿手的酿造”,许广陵倒是有点怀念起前事来了。
花酒也好,果酒也好,又或者根酒也好,这类酒,从开始酿造,到能够饮用,所需要的时间并不太长,一般一周或两周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三周四周那都算特别长的。
这一天,晚饭时,老木就搬了一个坛子过来。
泥封打碎,瞬间,清香扑鼻。
花酒!
种种馥郁的花香,被封藏之后,以一种大体融洽的方式混同在了一起,同时,那些轻浮的、尖锐的、躁动的等种种气息,在酿造中,在等待的日子里,被一点一点地消解掉。
剩下的,全都是清甜而又醇厚的气息。
桌上三个木碗品字形摆开,老木从许广陵面前的木碗开始,一一斟上。
很浅,大概只是三分之一满,嗯,有个二两左右吧。
放下酒坛,拿起木碗,老木当先对许广陵示意道:“小友,请,看看老头子的这酒,怎么样。”
许广陵微微一笑,也是道:“请!”
酒精的度数很浅。
但是这酒,还不待喝,都熏人欲醉。
高灵气指数下的草木,其花也罢,其果也罢,其根也罢,本就非是凡品。
而老木的酿酒手段,如果不用许广陵的高标准来说,其实也确实是有那么两把刷子的。
面前的这酒,和前世两位老人酿的酒如何?
答曰,各有千秋。
其实,这就已经是相当之不错了!
甘从式没说错,这酒,拿得出手。
老木的酿酒水平,甩了他自个的修行水平,至少十八条街。
“小陵子,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老甘在一边说道,“你要是喜欢喝,我就让这老儿一直给你酿,要多少有多少。”
第146章 世无良匠勿相侵
老木在药王谷中待了近一个月,然后因为有事而离去了。
在此期间,许广陵喝了他的好几种酒,却始终都没有如老甘所想,传给老木什么东西。
秘法本不轻授。
轻授才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许广陵对自己,以及对老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差别对待,还是让老甘很诧异。
因着两人现在已经是相当亲近的关系,老甘直接就问了:“小陵子,为啥?”
许广陵自然不会装傻,同样也是直接直白地回答道:“前辈,木老和你不一样,你的人在这里,心也在这里,而这一个月里,木老的人在这里,心却不在这里。我就是传他什么东西,他的收获也不大。”
“我就是传他什么东西,他的收获也不大。”
这个说法是很值得商榷的,或者说,根本不可能!
老甘现在已经是深信不疑地认为,那个《万法真经》绝对是天下第一等的秘法宝典。
不,不是天下第一等,没有“等”,而就是天下第一!
甚至不止是天下。
天上天上,都是第一!
从这些天来,他自己身上的变化,老甘坚信这一点。
更不用说,木小子现在还只是人阶的开窍境。许广陵哪怕手里稍稍微地漏一小点,都能轻易地把木小子给提到地阶来。
但老甘没有和许广陵讨论这个,而是很狡猾地道:“那你喝了他这么多的酒,怎么还?”
“还用我还吗?”许广陵诧异样地道,“前辈你来还就行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
老甘想的是来日方长,以后有机会再让两人多照照面,说不定什么时候,小陵子突然就能看上眼了呢。
而对于许广陵来说,不管是眼前的老甘,还是留在城中的许同辉以及田浩,不管他们的修行层次怎么样,高或者低,以至于完全未涉修行,但他们的“心”及“意”,总是不错的。
都比老木强。
老木也不是差劲。
只是杂念太多,既谈不上“静”,也谈不上“定”。
而在许广陵眼中,这就是不合格的。
他就是再怎么想完善基础层次的修行体系,这种人也不在考虑之中。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许广陵没对老甘说的。
那就是,《万法真经》,许广陵可以对老甘说,也可以轻易就传他不止一套法门,这都没什么事。
但老木身后牵扯的人就太多了,许广陵不确定他在这里对老木说了什么,过段时间,这信息是不是就传到其他不少人那里。
无所谓“背叛”或者不保密,而是太多的牵扯,本就谈不上保密。
最简单的例子。
老木从人阶晋升到地阶了。
老木可能有钟爱的弟子,钟爱的儿孙之辈。
然后他们就问了。
老木说还是不说?
基于这是老甘的老友,保守认为老木还是有节操的,他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但他有可能把他的弟子、子孙带给许广陵认识。
到时……
很多种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牵扯不清。
那不如干脆从源头上断掉。
所以这个酒债,那真是要等将来老甘代还了。
二个月的时间。
药王谷中的草药全部识完,连种种搭配、宜忌之类的,甘从式也全都教完,真的是感觉几乎再没有任何东西可掏了。
这让老甘感到很沮丧。
虽然这个趋势早就有了,而且心里对此情况也早有准备,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甘从式还是叹了口气。
好在,也只是叹气一小会儿。
停滞了不知多少年的修行,正在稳步上涨中,老头儿不知多高兴呢,而且注定是长期的、持续的高兴,像药草方面的这种“小事儿”,不值得挂怀。
期间,甘从式还是把许广陵挂肩上去了城中一次。
在郡守府聚会。
许同辉也终于再次见到了许广陵,明显大松了口气。
作为随从来说,把主人抛在一边,一抛就是差不多两个月,这当然是极不合格的。不过这是出于许广陵的命令,而且,许同辉也知道些自家少爷的本领,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不过这两个月间,许同辉过得还是丰富的。
几乎过个七八天,他就会到郡守府来一趟,“师兄弟”一聚就是一整日。前几次是郡守府这边来相招,后面就是许同辉自己过去了。
徐亦山拿出了好几套秘法口授给许同辉。
然后,聚星楼那边,更是隔三差五地就邀请许同辉过去。
聚星楼的活动还是很多的,特别是,每当许同辉过去时,那边都有话本演出,几乎就是明着对许同辉说:“快把你的第二册话本交出来吧!”
许同辉当然没得交。
他自己都想看呢!
另外,其它几个大势力也都邀请着许同辉过去踩踩门,而许同辉遵照着许广陵之前的吩咐,但有邀请,基本都过去了,来者不拒。
许广陵回城的这一天,晚上便跟着许同辉回了院中。
先是田浩正儿八经地拜见。
然后是许同辉把这两个月的经历无一遗漏地汇报给许广陵。
听后,许广陵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点了点头。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丹之所藏者赤,漆之所藏者黑。是以君子必慎与处者焉。”
正如这句话所言,经过这种交游,许同辉已经渐渐适应了这个层次的眼界。
这同样是修行。
两个月的时间,许同辉的进步,着实是不小的。
田浩需要“独”,需要“专”,需要“潜”。
而许同辉的基础已经打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正需要交游和开阔眼界。
其实如果是前世的环境,让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是最好,但这个世界既没有万卷书给他读,以他的情况也不适合行万里路。
修行层次还是太低了点。
真要出于晃荡,一个弄不好就被人给办了。
以许广陵目前所见。
人阶中高段,在如青水城这般的小城晃荡,一般是没什么事的。
踏入地阶,则可以比较有保障地在安南郡城这样的大城晃荡。
地阶中高段,或许可以去到南州及帝都?
不是说非要这些层次才能去这些地方,帝都的外来者中肯定也有只是凝气境的小散修,而且为数绝对能称得上众多。
但那种情况下,极有可能动辄得咎。
而且,层次太低,也根本参予不进当地的人和事。
那样的情况下,游历个啥子?
有鉴于这种情况,许广陵决定再传授给许同辉一些东西了。
第147章 马穿山径菊初黄
许广陵这次准备传授给许同辉的,却不再是秘法啥的,而是“杂学”。
什么是杂学?凡是与自身专业无关的所有项目,都是杂学。对这个世界的修者来说,不是修行的,就是杂学。
想了想之后,许广陵第一个教给许同辉的,是象棋。
前世,棋艺种类甚多,与象棋经常并肩出现而更值得一说的,其实是围棋。
不过围棋讲的是阴阳,往更高大上点说,是混沌,如果触类旁通的话,它通的是文章里的《道德经》。
如果只是学棋,象棋围棋没什么差别,都是小孩子就可以学的东西。
但若是想从棋法中领悟或者说感受一点什么东西,那对于许同辉这种层次的修者来说,围棋就远不如象棋了。
象棋七子,用于进攻的车马炮卒(兵),用于防守的象(相)士,以及固守大营的将(帅)。
将帅,就设为这一世的郡守就好了。
更高的,许同辉没有认识。
在许广陵的指挥下,许同辉重操木工,砍切雕琢了一些小件出来,和前世的棋子一般无二,然后第一个小木块,许广陵让他在上面刻了两个字,“郡守”。
有了郡守,然后就有了“管家”(士),以及“护卫”(象)。
然后轮到车马炮卒。
前世,关于小卒,还有一个颇有意思的说法,“人生为棋,我愿为卒。行动虽慢,可谁曾见我后退一步。”
说来好听,但其实这是规则所限。
卒,只能进,不能退。
而且,进还只能进一步,所谓循规蹈矩,处处受限。
在棋盘上,虽然也有很多一卒定胜负的场面,但更多时候,卒只是炮灰。
所以小卒,就定为“凝气”好了。
许同辉刚从这个层次脱离出来。
然后,炮,定为“通脉”,马,定为“开窍”。
其实在棋盘上,炮马难分高下,开局炮胜马,残局马胜炮,但也无所谓了,它们遵循的是不一样的行棋规则。
最后轮到最重要的一个棋子,“车”。
无车十子寒。
以一个国家来说,这就是镇国神器,类似于前世的核武。
于是,在设定中,车,不是更上一级的“引气”,而是直接定为“地阶”。
棋子刻好,棋盘也刻好。
许同辉虽然还不解其意,但看着这一个个刻着“凝气”、“通脉”、“开窍”以及“地阶”等字样的小圆木块,身为修者,心中已经是升起了本能的兴奋。
“许叔,来,来来来。”
许广陵指挥着许同辉坐到对面,然后在两人中间,棋盘就位,棋子摆好。
这一世,是没有棋的,当然也就没有“棋”这个字,索性许广陵也不介绍这是啥东西了,直接干!
把规则简单地一说,然后两人就对弈起来了。
象棋的规则其实非常简单,而以许同辉现在的脑瓜子,记这点小规则根本是大材小用,所以虽然第一次玩这个东西,他还是颇为跃跃欲试,非常想和对面一较高下,让少爷看看,自己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然事实很快地教他做人了。
许广陵也没太欺负他,只是对弈了十盘,就撤了局。
虽然十战十败,而且败得非常之惨,但是许同辉依然兴致高昂。
许广陵可没兴致陪一个菜鸟多玩,只是对他说道:“许叔,你可以拉其他人玩。嗯,这就是个小玩意儿,你可以教出去,谁都可以教。”
许同辉第一个教的,是田浩。
田浩才刚从同福楼回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被许同辉拉着坐到了棋盘前。
许同辉脑瓜子聪明,田浩也不是吃素的。如果排除修行的因素,认真讲起来,许同辉在田浩面前估计根本就不够看的。
随后,远程地看着两人菜鸡互啄,许广陵摇头而笑。
下午时分,两人一直对弈到做饭时,而晚上,晚锻炼之后,两人居然又挑灯夜战了好一会。
那劲头。
如同小男孩刚入手好玩的玩具。
如同小女孩刚收到整整一大箱子的衣服和首饰之类。
在城中,许同辉现在是很受欢迎的,来自各处的邀约,早就排满了他的日程。而没要几天,这个新的小玩意儿,就几乎风靡了整个郡城。
郡守府。
郡守徐亦山和许同辉对弈,和管家薛守一对弈。
薛守一又和他的手下对弈。
没多久,就连府中的那些小侍女,也都开始玩起了这个游戏。
同福楼。
田浩把这个游戏带进了同福楼。
同样没隔多久,同福楼的上上下下也都玩起了这个游戏。
象棋的进入门槛是不高的。
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门槛,只论入门的话,象棋的入门难度不会比五子棋高多少。
从田浩到大厨,从大厨到帮厨,从帮厨到佣工,从佣工到顾客,很快地,郡城之中,很多的同福楼店里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这个凝气,不能丢吧?”
“通脉,打,打过去啊!”
“卧……卧了个大槽,地阶,地阶也能被憋死?”
……
聚星楼。
这个四海门专门用来招徕修者以及聚结宾客活动的地方,就更不用说了。
小到才几岁的跟着长辈来到这里的小娃娃,大到那些四海门高层或长辈之类的,年龄至少也是一百往上的,要么两人对座,要么三五成群,要么两人对座之外围了大大的一圈……
都在玩象棋。
这个乍然出现的新东西,在安南郡的这个郡城中,甫一出现,就像是病毒一样地开始了疯狂的传播。
几乎人人都是自来水。
口碑好到爆炸。
当然,一些弱弱的争议也是层出不穷:
“凝气……凝气没有这么弱吧?”
这么说的,多半就是凝气的修者,有还是少年的,也有已经白发萧然的,特别是老爷子辈的,相当之不忿,“我觉得这不合理,凝气……太悲惨了!”
仿佛感同身受。
凝气(小卒)在棋盘上的步履维艰,而且是对方任意棋子都随手可灭,这实在太让那些凝气修者不舒服了。
当然,这种不舒服并不会影响他们对象棋的喜爱。
而他们的对弈则本能地和前世的地球上有了一点点的偏差,那就是特别注意凝气,五个凝气,任意一个都不舍得舍。
还有人下得比较皮。
那就是棋局刚一开始,先手的人就连续用通脉(炮)把对面的开窍(马)给打了,算是炮马交换。
然后,一局终了。
“咦,我怎么输了?!!!”
“这没道理啊!”
“用通脉换了开窍,明明是大赚嘛!”
不少的开窍者修者对此情形,却是一片沉默,深有所思。
而徐亦山当日,是轻拈那枚刻着“郡守”的棋子,笑问许同辉:“同辉,我这个郡守,只能在这个小框框里走?出不去?”
这个问题,一时间,居然把许同辉给难住了。
不过,现在的许同辉,终究不是几个月前青水城里的那个许同辉了,只是略一注目棋盘,许同辉很快便有了应答:“师兄,郡守是你,地阶也是你。”
而这个回答,一时间,居然也让徐亦山陷入了沉默。
第148章 信马悠悠野兴长
郡守是你,地阶也是你。
这话,徐亦山听得心襟摇荡,一时间,居然陷入了久久的沉思之中。
经过四五盘的对局,徐亦山对这个东西已经有所认识,甚至可以说认识已经不浅。
毕竟,这是一位离天阶只差一步的地阶,修行达到这般层次,不论是身还是心,以这个基础搭建起来的身心系统,包括什么认识、理解、思维等等,俱都远在一般修者之上。
而徐亦山现在的认识,在这个对局里,郡守,固守一方,地阶,纵横来去。
郡守是静,安守以默,不离其位,不出风头,不到对局最终,就仿佛不存在一般。
地阶是动,在对局中,它是最强力的一位,彼我双方,再没有什么其它的能与地阶相比了。
这也和现实的修行界是一模一样的,天阶不出,则地阶无与争峰。
而事实是,天阶,大多数时候都不出,也像是这个对局里的“郡守”一样,不到关键时候,他们都是隐身的。平常修士接触不到他们,而外界一般又没有什么事值得他们现身。
所以就隐了。
或者说,不是隐,而只是没有表现。
由对局中的郡守,想到了自身。
对于这一点,徐亦山还是颇为欣慰的,因为他发现他的郡守经历和对局中居然是很相像,都是安处以默。
仿佛不存在,但却是最关键。
“这些年来,我的郡守之位,做得是合格的。”
徐亦山在心里默默地说道,他的手指轻轻敲点在最靠近身侧也是边沿最正中的那个小圆块上,然后用指尖感受着那木块上刻着的“郡守”二字。
郡守是你,地阶也是你。
徐亦山脑海中一直闪动着许同辉刚才的这话。
“郡守我做得合格,那么,地阶我做得是不是合格呢?”
想着木盘上这个“地阶”的纵横来去,徐亦山悚然而惊。
他忽然发现,这百多年来,他似乎一直都是“郡守”,而不是“地阶”。
以前的时候,无所觉。
毕竟其他的城主郡守之类的也都是这样,甚至身为一州之主的他的老师,也是这样。一边安处以默地镇压着治下的局面,一边安静地修行,以图突破。
而这一日。
当这样的一个东西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凝气、通脉、开窍、地阶、护卫、管家、郡守在这个小小的木刻盘上交错摆开。
当被许同辉提醒郡守是他,地阶也是他。
徐亦山就像是正安静平和地睡着觉,却突然被人揭开被子,然后往身上倒了一大盆冷水一样。
乍然惊醒。
徐亦山恍然而觉,这些年来,他好像一直都是在担任“郡守”。郡守他是做到位了,而作为修者的“地阶”,他似乎……
没有做到位。
不合格!
或者客气一点说,不是那么合格。
此时此刻,徐亦山扪心自问:“这百多年来,如果我不是郡守,单纯地作为一个修者,那我现在,应该是在哪里,做着什么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
这一问,徐亦山却茫然了。
因为他不知道,想不出。
这一问,这一想,就像是从视野开阔的地方,进入云遮雾绕的高山中一样,不要说远处,就连近处而稍微远一点的,都看不清!
退一步。
徐亦山再自问。
这些年来,我担任郡守,是得是失呢?
得,肯定有。
事实上,这百多年来,在郡守之位上,他接触、感受和体会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而其中的很多,都在不同方面和不同程度上,促进了他的修行。
但当他牢牢地掌控了整个安南郡,对郡内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之后,种种感受和体会,似乎就少了很多了。
细细想来,似乎,这样的情况已经有四五十年之久?
轻轻敲击木块的手指,从中间移到了边上,也从刻着“郡守”的木块上,移到了刻着“地阶”的木块上。
下一刻,徐亦山回过神来,忽地展颜而笑,然后对许同辉道:“同辉,来,我们再下!”
这一下,就下了整整三天!
当然,不是白天黑夜都在下棋,而是他把许同辉留在了府中三天,夜晚,两人各自休息,白天,两人上午在对弈,下午在对弈,傍晚也在对弈。
三天之后,许同辉离府回去后,徐亦山心中那个突然升起的想法,也彻底地做出了决定。
“师尊,我欲离开安南。”
徐亦山给老师写了一封信,信中,如是说道。
经由官道,这封信被递到了南州,呈送到了一个人的手中。
而没几日,回信到达徐亦山的手中,“去往何处?”
“不知,弟子目前尚未有想法。”
去信,再回信。
而这次的回信中,只有短短的一个字:
“好。”
看着纸上那熟悉的笔迹,想着师尊的音容笑貌,徐亦山满腹感怀,向北一拜。
从药王谷回到城中,许广陵也只是逗留了短短几日,然后就又随甘从式去了药王谷。
还是药王谷的环境,更舒心自在一些。
当然,与人无关。
有关的只是草木。
许广陵不会刻意地去追求高灵气指数的环境,但如果有这样的环境,而且垂手可得,他也不会拒绝,肯定是欣然笑纳的。
返回谷中后,甘从式居然拉他下棋。
“小陵子,你会不会这个?”
甘从式拿出一副棋盘棋子,像献宝一般地说道。
刻制棋盘棋子的木头,倒是不错,若在前世,至少也是小叶紫檀而且是大几千年紫檀的那个段位了。
面对甘从式的这个询问,许广陵哑然一笑,也不说话,直接就摆开了棋子。
“你果然会!”
甘从式说着这话,却也并不吃惊。
这几天里,以他的信息渠道,自然知道这个东西就是从许同辉那里传出来的,而许广陵身为其族侄,知道和不知道这个东西,都不奇怪。
不过对局开始之后,甘从式就开始吃惊了。
一盘吃一惊。
或者说,一盘不止一惊,而是往往一局里,多次心惊胆战。
下了四五盘后,终于又一局终了,甘从式伸手直接搅乱了整个棋盘上的棋子,然后偏过身体,侧向而坐,气呼呼地道:“不下了!”
“您老且安心坐着,我去做饭。”
许广陵笑道。
“哼!”
甘从式其实没有哼出声,他只是斜着眼,以眼神无声地向许广陵表达他的这个哼。
第149章 万壑有声含晚籁
以民生而言,安南郡并不算艰难,甚至都能称得上丰裕,而至于郡城之中,就更是如此了。
东街西街,南街北街,各种山货农贸木材家具等交易市场的活跃,昭示着这个城市的活力,更昭示着其经济水平。而这种基础层次的商品流动,其实才是最能代表民生的。
不过单以饮食而言,却还是偏向朴素。
食材虽多,花样不多。
这也并不奇怪。
像前世华夏那样几千年里一直都专注于美食的奇葩国度,本就不多。
然后那个国度内地理环境又极其多样,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山有,水有,平原有,高原有,沼泽有,戈壁有……几乎什么样的环境都有。
不同区域的自然环境,加上不同风格的人文生态。
在古典文明的时代,每个区域各个单独地默默酝酿,彼此间有着少量的交流融合,而当时代的车轮越向越前,那种融合也越来越加剧,真正成为一个“舌尖上的中国”。
这一世呢?
作为一个研究过社会文明进程,又在饮食兼美食领域达到大宗的人,许广陵是不可能不从饮食入手,考察这个世界的生态的。
不过他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考察。
更多地还是亲身经历然后以点带面而已,谈不上全面,也谈不上立体。
然后不少青水城、九曲城等城池以及郡城之中的美食,被他貌似原样或稍有改头换面地在这个药王谷中一天一天地给拿了出来。
他自己吃得开心。
甘从式更是满足的快要飞起。
老头儿这段时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修行的再次起步,让他从身到心都焕发了极大的全新活力。
不要说每天还有很好吃的美食吃着,就是喝凉水,喝西北风,也能天天爽,一直爽。
唔,一个地阶的修者,真要辟谷的话,只喝水,估计能撑好久。第三级是开窍,第四级,也就是地阶的第一级,是引气。
所谓引气,其实就是吸纳天地精华之气,包括灵气。
那也意味着,身体的能量基本不缺乏了,实质上不需要再通过食物来转化为能量,而只要吸吸吸就可以了。
当然,就如很多修者明明已经可以通过冥想和打坐什么的来代替睡眠,他们还是会睡眠。
睡眠也好,饮食也好,这不止是需要,更是爱好。
如果把这两个爱好都给剥夺了……生命里的色彩会黯淡很多很多。
或者说,这不是色彩,而是底色,看似无关紧要,实则重要之极的底色。
药王谷中,除了药草之外,其它草木也极为丰富,许广陵随意择取饮食所用,这一日,简简单单的六样小菜,又让他和甘从式两人俱都美美地饱食了一顿。
夕阳渐沉,消食时分,甘从式咂吧咂吧嘴巴,忽然就道:“老夫还就不信了,陵小子,来,来来来,我们再玩几盘。”
再玩一万盘,在我面前你也是渣渣。
当然这话肯定是不能说的,说了,甘从式不信还好,万一信了……
那以后还找谁来虐呢?
虐许同辉没有意思,虐田浩更没有意思,他们都太嫩。
就像做烤鸭,做烤乳猪,也不是越小越嫩的就越好,那根本就既缺乏滋味,也谈不上口感。正儿八经是一年生的,不嫩不老,刚刚好。
许同辉田浩现在的水平,就像是才刚刚出生几天的。
虐他们,良心上简直有点过不去。
甘从式虽然也才接触这个东西,但毕竟是地阶修者,又人老成精,虽然暂时也还是非常嫩,但只要虐上一小段时间,应该就可以飞快地成长,成长为做烤乳猪的上好材料。
健健康康蹦蹦跳,一捉起来嗷嗷叫。
其实在这个安南郡里,最好的材料应该是徐亦山。
但徐亦山背后牵扯比较大,许广陵暂时还不是很想过度地接触,就像他也不想暂时就接触大瑶山那边一样。
现在就接触天阶,还控不了盘。
一旦横生枝节,大大小小都是个麻烦。
所以现在,还是安安生生猥琐发育地比较好,“苟求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候”。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前世华夏,几千年的历史中,值得参考和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草屋内,油灯下。
两人很快地就又对坐桌边,落子了起来。
油灯中所用之油,药王谷自产,前些天许广陵才和甘从式两人亲自动手,从一种叫做白果树的果子中压榨出来,嗯,不是银杏。
这油清亮如水,也大半地可以融入水,可以直接兑水来喝,有相当强力的润喉、清肺、理肠兼扶正杀邪之功。
前世,如果是感冒的人,患鼻炎咽炎牙周炎什么的人,又或者是教师、歌唱家等等,以及纯粹的老年人,每天早上晨起先用这个东西来漱口然后饮用上一杯,当为美事。
而现在,这个东西只在油灯中静静地燃烧着,散发着一种初闻起来似乎有点略苦略涩但旋即转化为既甘且润的清香。
只此一例,这里就不负“药王谷”之名。
细节渗透于每一处。
不过这个棋盘棋子却是甘从式在外面找人做的或者干脆是买的,当然,也可能是别人送的,总之不算madein药王谷。
许广陵淡淡落子。
第一盘,他尊老爱嫩……幼,后手飞象(管家),然后通过正常程序把甘从式打死。
第二盘,他先手架中炮(通脉),然后以急进中兵(凝气)的方式,让还没有应付这种棋路经验的甘从式,直接崩盘,随后瞠目结舌得像个老年痴呆。
罪过,罪过。
第三盘许广陵再次尊老爱嫩起来,这个老头的棋艺水平暂时真的还是太嫩了,要好好爱护,小心栽培。
前世,在天天象棋里只要下到业六,那个app就会弹出要人实名登记的提示,当然也可以不登记,并不强制。
这个意思简单来讲基本可以认为,你水平到业六,勉强就算得上一号人物了,有留名或者说实名登记的资格了,用那句诗来说就是“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业六,就是出蓬蒿,从蓬草、蒿草等杂草里冒出头来。
但也只是才出蓬蒿而已。
不过天天象棋里的段位相当之水,那里的业六初段基本相当于实际的业四左右。
而甘从式,现在差不多就是那个水平。
一二三。
四五六。
七**。
九盘之后,甘从式再次抹乱棋子,把身子转成侧坐,气呼呼地瞪着桌边不远处的油灯,仿佛想用鼓着的嘴给那油灯加油。
油灯里的油还蛮多的,今天才加上呢!以他们的用法,烧半个月都足够。
许广陵也不理他,在那里把棋子当成小车车滚着玩。
一辆车。
两辆车。
三辆车。
气呼呼地呆坐了一会儿,甘从式转过头来瞥许广陵,几次三番地,许广陵还是不理他。他就一才刚刚十岁的小孩儿,还不懂得察言观色呢。
然后甘老头还是忍不住了,开口说道:“陵小子,你玩这个的水平,……很好?”
“还不错吧。”许广陵道。
不能调戏太久,真呆了就不好玩了。
所以没待甘从式继续追问,许广陵主动道:“前辈,玩这个东西啊,其实是有窍门的。”
第150章 数峰无语立斜阳
笔拿来,纸拿来。
许广陵执笔而写,甘从式眼巴巴地站在许广陵身后观看。
“木盘经”。
开篇,许广陵写上了这样三个大字。
其实说是“棋经”也未尝不可,但至于象棋在这个世界最后到底是个什么名字,就看本世界的这些玩家们是怎么命名的了,总之,许广陵现在是把这个命名权交了出去。
木盘……经。
看到这三个字,特别是最后的一个字,甘从式的眼睛都不自觉地瞪大了。
他的家族,是有藏书的,那也基本上是每一个世家除了祠堂之外最重要的一个地方。
事实上,很多世家的藏书阁,就建在祠堂里,世世代代地与祠堂共处一起,享受着家族内外子弟的敬畏和尊崇。
祠堂,代表着传承,只有受到家族承认的子弟,才有进入祠堂拜祭的资格。
藏书阁,代表着血脉传承外更上一步的传承,能够进入祠堂拜祭,然后又在修行上表现出一定天赋的家族子弟,才有资格进入藏书阁。
小时候,在高祖辈、祖辈、父辈以至于同为小儿辈的口口相传中,缔结在小甘从式心中的印象是,祠堂,那是一个神秘而威严的地方,藏书阁,则更是“圣地”一般的存在。
说是念念不忘、魂牵梦绕也不为过。
甘从式九岁,被父亲携入祠堂。
甘从式三十一岁,被祖父携入藏书阁。
藏书阁里的书有三种,一是“经”,二是“论”,三是“说”。
甘家藏书阁里的“经”,其实是空缺的,只有书封而无内容,但写着“甘氏修行经”的那本书,被郑而重之地摆放在最显眼的中堂。
那也是一个……
享受着拜祭的地方。
而“论”和“说”,层次依次下降。
别的不说,成年之后,甘从式自己就为家族的藏书阁贡献了不少的“说”以及“论”。
比如,“东山说”、“安南郡山水说”,又比如“草药助修行论”、“凝气境修行论”等等。
恍惚间,甘从式梦回当年。
而后,从恍惚回到凝神的状态,甘从式竟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看着许广陵的手,看着那手上的笔在纸间游动。
“内篇”。
木盘经下,甘从式再次看到了这样的两个字。
这个说法对于甘从式来说却是陌生的,有内篇,难道后面还有外篇之类的?甘从式思绪转动着,却只是一转就收,继续凝神以待。
“修者之行,不离其道。”
“凡真修,凡大修,处困厄时不失其本,处顺畅时不失其本,处平淡时亦不失其本。”
“本即道。”
“失道者死。”
看着笔尖在纸上划动出这样的几行字,甘从式眼睛瞪到最大,却又瞬间收缩,一颗心脏怦怦怦地狂跳,甚至让他感觉有一种血冲头脸,立足不稳。
这哪里是什么木盘经!
这根本就是修行经!
而且是出自小陵子之手的修行经!
虽然每天小陵子、陵小子地叫着,但一来是关系亲近,老少相得,二来也是许广陵实在是小,特别是在差不多两百岁的甘从式面前,从年岁上来看,那真的是小不点儿。
然而自从那一日,“万法真经”这四个字出自许广陵之口之后,甘从式就早已把许广陵身怀的传承,尊奉到一个他只能匍匐着高高仰望的圣境。
而哪怕高高仰望,也望不到影子。
只知其高,而不知其几许高。反正,高入云天。
这一刻,纸上刚被写出的这几行字,乍看似乎平淡,但在饱经世事“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的甘从式眼中,却简直是神魂俱震,更是心骨悚然。
修者之行……
凡真修……
没错了,没有任何疑问了,这就是“经”!
“经”,是让甘从式神魂俱震的原因。
而让他毛骨悚然的原因是,曾经,在好多段不算短的岁月里,他并没有做到“修者之行,不离其道。”
而如果按“失道者死”的说法,他都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当然,甘从式也知道,这里的这个“死”并不真的是指死亡,而是一种衰落却不自知的枯竭,一种背离却不自知的堕落,从某种意义来说,那甚至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情。
都地阶的修者了,看着纸上的这几行字,甘从式身上手中,却居然渗出了潸潸汗迹。
“凝气”。
微微蜷缩又舒展了一下手掌之后,甘从式看到纸上新添了这样的两个字,而在这两个字之下,很快呈现的,又是让他心脏狂跳口舌皆干的字迹:
“凝气之旨,曰‘凝’。”
“水滴而穿石,是凝也。”
“土聚而成山,是凝也。”
“水汇而成海,是凝也。”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起于微末,然后由微而渐,由渐而宏,由宏而至巍峨磅礴,蔚为大观。”
是的,这就是凝气!
甘从式微微而又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过来人,更是晋入了地阶的修者,甘从式看着这关于“凝气”的要则,如同遇到了一个百多年没见的至亲旧友,激动之后,那狂跳的心脏也缓缓平复。
这就是他走过的路!
昔作少年时,在家族,那一个又一个一年接一年的朝朝夕夕,他就是这样走过。
只是,就算走过了,就算早已是远远凌驾于凝气境之上的地阶了,看到这几句话,甘从式却仍然有一种难以自扼的惊艳。
这是他说不出的话。
这是收纳了世世代代记录的家族藏书阁中,也未曾有人能道的话。
这极为简略的几句话,这简直是道尽了凝气境修行之旨的话,恰当到不能再恰当,也简略到不能再简略,认真看着,仔细品着,竟似是一字也更易不得。
“这就是‘经’!”
甘从式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这是凝气之旨,却又不止是凝气之旨,更可以贯穿所有的修行阶段。
至少,贯穿到他现在的修行层次,没有问题。
看着这几行字,甘从式瞬间感觉家族那些关于小儿辈的教导,那些世代所凝炼总结出来的教导,仿佛都成了渣滓,失去了滋味,也失去了颜色。
但……
这却又是过来人才能懂得和深有体会的东西。
真教以小儿辈这些,他们……
会懂吗?
就算懂了,会有他此时看到这话时的种种体会么?
甘从式不知道。
但下一刻,甘从式却又突然摇头失笑。
“这是小陵子写给我看的。”
“我懂这话。”
“他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