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卧听疲马啮残刍
虽然常年在街上出摊,但其实基本上都是两点一线,父子两人对这街边的情况并不很熟悉。
特别是朝着他们回家的反向,从南向北的时候。
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进入了他们完全陌生的区域。
可能是因为傍晚,也可能是即将面对的情况很特殊,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小洛普心头升起一种非常异样的感觉。
他转过头来看了看父亲。
觉察了他的目光,可能也觉察了他心里的犹疑,父亲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从挑着担子的肩上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像一股比阳光还要温暖得多的力量,注入了洛普的身上心里。
洛普心头一暖,眼也一热,莫名其妙地就湿了眼眶。
父子俩先是找到河,然后沿着河边的大路向北走,而走了不到一会儿,就果然看到了一道桥。
在看到桥的那一刹,父亲目光一凝,而小洛普的心脏怦怦跳着,下一刻,却又屏息到近乎窒息。
两人的脚步都停下了。
洛普又看向了父亲。
父亲并没有放下肩上的担子,他虽然竭力地朝桥上望,朝桥的对面望,但一来距离还远,二来桥的两边好像都有人在来往,也看不出什么。
顿了顿之后,父亲道:“走吧!”
小洛普大步跟上。
很快,来到桥头。
这是平桥而不是拱桥,或者说,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儿拱,站在桥的这头,对面所有的光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大子,你要找的……”父亲放下担子,转过头来对洛普说着。
只是刚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了。
小洛普目光僵硬,直直地看着桥对面,依稀中听到父亲的问话,他伸出手来紧紧地纂着父亲的手,不自觉地低声道:“爹地,我看到了!”
“就是那个人!”
“他果然在!”
小洛普低声、连声地说着,话音打颤。
甚至,他的整个小身体,都在微微地打颤着。
父亲望过去,其实桥对面有着好些个人,还有人站在那里三三两两地交谈着,父亲也不知道洛普说的究竟是哪一个。
但这不重要。
“大子,那你快点过去,不要让大人等!”父亲说着,重重地一拍洛普肩膀。
“爹地……”小洛普有点疑惑,大概是父亲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过去。
父亲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又或者并没有,这时,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用力一推,一个小小的踉跄中,小洛普就被推出去了。
回首望了一下父亲,小洛普再不迟疑,直接就连走带跑,奔向了桥的另一头。
对于今天来到这里接人,田浩也是比较奇怪的。
但那是少爷的指令,虽然是在梦中。
所以田浩没有任何迟疑,收班后,直接就过来了。
而当他在这个桥头站着,没要多久,果然,一个小少年向他奔来。
桥头及附近站了不少人,而那个小少年没有任何犹豫地直接奔到了他的面前,距离两三步的时候,少年停下,仰起头来,然后用微喘着气的颤声说道:“老爷……”
“是我。”田浩上前两步,伸出手来摸了摸小少年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我叫洛普!”
梦中的情况应验,小洛普激动得都快要晕了过去,他的小脸蛋变得通红。
“我姓田,你不要叫我老爷,就叫我田伯吧。”田浩说着,然后道:“那边那个,是你的父亲吧?去把他叫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片刻后。
看着束手束脚站在面前的中年男子,田浩心中不自禁地便是感慨万分。
他的年纪和对方差不多大。
而在几个月前,他其实也是和对方差不多的样子。
但现在,两人站在一起,没有任何人能把他们看成是同一类人。
也直到这个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对照,埋头于同福楼几个月的田浩,才恍然发现,自身的变化究竟是有多大!少爷都还没有教他修行呢。
“老哥。”田浩握着对面男子的手,丝毫不在意那手的粗糙以及上面还沾着黑灰。
而洛普的父亲只是拘束着,如木头一样。
“老哥,我在城里的同福楼做事,也是个厨子,说起来,我们还是同行呢。”看了眼男子的担子,田浩笑着道,“你家小孩,嗯,小洛普,我想把他带到同福楼去,做个小厨子,老哥你看,愿意不?”
“愿意!老爷,当然愿意!”洛普父亲有点不相信此刻看到的和听到的,像是做梦一样。
但事实就在眼前。
“大子,还不跪下来,拜见老爷!”洛普父亲说着,就拉着洛普的手往下一拽,同时自己的膝盖也往下弯。
他不止是要洛普跪拜,自己也要跟着跪拜。
田浩没有拦。
他心里想的是,代少爷受这一拜。
少爷让他收下这小孩,肯定不止是要他培养一个小厨子。
真要找厨子的话,不管老的少的,根本不需要少爷出面,只要他自个站出来吆喝一声,保管立刻有人站出来排队,把四正街排满都排不下!
但少爷的用意田浩也没有去猜。
就如田浩同样没有去猜少爷将来对他的安排一样。
少爷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这样就行了。跟了少爷之后,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这样一个心念就在田浩的心里扎根了。
“老哥,你回去后,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有亲戚在城里做事。”待父子两人起身后,田浩吩咐道,“小洛普以后吧,一个月可以回家一趟。”
“平时家里要是遇到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可以到这个地方来,然后随便找一个人,让他带个口信到同福楼,就说找田管事,田掌柜也行。”
“田伯,找谁都行吗?”却是洛普仰着小脑瓜儿问道。
“对的。不管是同福楼,还是你田伯,在城里都还是有那么一点小名气的,只是捎个口信的事,很多人都会愿意帮忙的。”田浩摸了摸洛普的小脑瓜儿,微笑道,“和你父亲说再见,我们走吧。”
夕阳下,中年男子久久地伫立在桥头。
长长的扁担横在他的膝下,远远望去,就如一幅静止的画。
田浩牵着小洛普的手,而小洛普一边走着,一边不时地回望。
之前寻来的时候,是兴奋,是激动,是好奇,是忐忑。
而现在,这个才十岁的小少年,却也是意识到,从今天开始,他的日子大概会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洛普,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当那道桥已经被远远地隔在身后,小少年也不再频频回望,而是开始把好奇的目光放在两边街道的时候,田浩开口问道。
“田伯,我是昨天夜里做梦……”
“行,我知道了。”田浩道,“要是以后说起这个事,你就说我是你的远房大伯,在街上闲逛的时候看到,然后把你带过来的。”
“田伯,我知道了!”
走着走着,少年好奇心起,开始主动问起:“田伯,您是同福楼的管事,管事是大当家吗?”
“哈哈,你田伯只是二当家,大当家的姓崔,你见着时也叫他崔伯就好了。”田浩笑说道。
……
晚凉中,一老一小的影子渐渐模糊在一起。
第167章 僵卧孤村不自哀
田浩的日常作息开始有所改变。
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身边多了小洛普,而是,继第一个离奇的梦之后,他开始不断地做第二个梦、第三个梦……
这一天,早上醒来,洗漱之后,田浩来到院中的一处空地。
然后,带着迟疑,也带着回忆,他慢慢地拉开手脚,做出一个对普通人来说很陌生但对修者来说却很是正常的姿势。
平生第一次做这样的姿势,田浩在心理上,是“放不开”的。
就如一个人初学单车,初学游泳。
那不仅仅是技能上的学习。
更是习惯及心理上的熟悉和培养。
“老田,你现在还不适合修行,我先教你一套开架练体拳。”
“就像这个名字说得一样,开架,培养身体的姿态和架式,使其端正、合理;练体,通过活跃和催动气血的方式,打磨筋骨,使身体处于一种更好的状态。”
“你的年纪本来已经大了,气血开始干枯,这也就是世俗的修行必须从少年开始的原因。”
“所以之前,我给你和许叔准备了十全大补汤。”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滋补,我相信你自己应该也发现,身体好了很多,精神也好了很多。”
“但这仍然不够。”
“单纯的滋补,是不可能让你回到少年时的状态的。”
“所以我又给你准备了这套开架练体拳。”
“你要好好练、一直练,准备十年二十年地这样练下去,至于究竟要练多少年,就看你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火候。”
“知道什么是火候吗?”
“就像你的煮汤,煮到时间刚刚好。”
“你以前没接触过修行,也不是出身于修行世家,这套开架练体拳,你肯定会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去问许叔,他会讲解给你听的。”
少爷昨天在梦里说的话,此时,一字一句地在田浩的脑海里回放。
而同时回放的,还有那套开架练体拳。
看起来并不是很复杂,从开头到结尾,一共才只有二十四个姿势。
第一个姿势。
第二个姿势。
第三个姿势。
依靠清晰的梦中记忆,田浩全都非常顺利地做出来了。
但就在做到第四个,看起来和前三个动作没有什么太多不一样的这第四个姿势时,田浩突然感到手肘一麻,随后,整个身体的劲好像一下子就泄去了。
惊愕了一会,田浩回想着刚才的动作,并回放着梦里的情景,直到确证他并没有哪里做错,才又略过了前面的三个,把这第四个姿势又做了一遍。
这次更糟糕。
手肘麻得更甚,然后连腿都有点抽筋的样子。
田浩立即停下,不敢再做了,稍歇了一会,向后院走去。
田浩和许同辉两人住的地方不远,是属于同一个小院落,但许同辉早晚晨练的地方,是靠近院子后面的。
田浩不知道具体位置,因为他以前也没看过,但大概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当循着大概位置并听着声响来到许同辉附近的时候,许同辉也正在摆着架式,似乎,也是开架练体拳?
田浩看了看,发现和自己的并不一样,属于小同大异。
直待安静地等待许同辉练完,田浩才走上前去,不过还没有等到他开口,就听许同辉道:“哪里遇上问题了?”
“许大人,少爷教我的开架练体拳,我练到第四式的时候,手肘发麻,练不下去了……”田浩详细地汇报了刚才的情况,包括重练后的身体反应。
听着田浩的话,许同辉的神思有点恍惚。
他自然不是因为田浩的这话而恍惚,而是因为梦中的情景。
事实上,今天一早起来,他就开始恍惚。
许同辉不是田浩。
田浩不是修行中人,所以对于修行中人,其实什么概念都没有,可能在他的想象中,大凡修者,只要稍有点本事的,都是翻山倒海,无所不能。
身为修行中人的许同辉却知道,不是这样的!
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也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
不要说一般修者,就是庄家修为最高的几位族老,本事也都很有限。
对,就是“有限”。
不管本事是大还是小,总之是“有限”,而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种没有边际。
这种情况也反映在话本中。
他在同福楼中听的那些话本,因为多数都是修者所写,所以虽然经常有所夸张,但也并不是很夸张。相反,外头的那些话本就不一样了,里面的那一个个修者,本事全都大到没边。
特别是来到郡城之后,许同辉的眼界更是又上升了不知道多少个层次,这些天来,他今天四海门明天八极宗地走动着。
而不管他到哪一个宗门,紫华阁也罢澜水宗也罢,这些郡城中的所有大势力,都是极其的礼遇有加,一律全都是堂主阁主宗主之类的亲自相迎。
最不济,也是副堂主之类。
如果是以前,面对这些人,许同辉只能仰视,甚至连仰视都不敢,而只会低下头来,畏缩于一边。
不敢显示任何自己的存在。
因为确实没有那个资格!
但现在,许同辉面对所有这些人,都是平视。
而之所以能够平视,不仅仅是源于心理上的那个不可对外人道的因素,更是自身的实力。
如果单纯地只是心理因素,一个低阶的修者,面对一个比自己高阶甚至高不止一阶的修者,是不可能做到平静自然的。
绝无可能!
你就算闭着眼,什么都不知道,当一个高阶修者来到你的身边时,你也会不自觉地气血遇滞。
阶位超过你越多的修者,这种“相遇反应”会越明显。
而对方也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所以如果两个修者见面,若是有大阶位上的相差,根本不需要问对方是哪一阶以及告诉对方自己是哪一阶。
用得着说么?
双方全都清楚着呢!
当然了,一般来说低阶只会知道对方层次比自己高,至于究竟高多少,那就看眼界了。
从实力层次来说,许同辉现在只是通脉。
甚至,他还一条脉都没有通。
而这些天来他的交游中,那些明显通脉大成的就不说了,开窍境以及地阶引气境的都是一个又一个,两只手的手指加到一起都数不过来。
凝气期的,根本都凑不到他跟前来!
然后许同辉就发现了一件让他既震惊又骇然的事。
他这个才刚刚步入通脉的修者,能够明显地居高临下地定位那些凝气大成的修者,能够很轻松自然地面对那些开窍境的修者。
只有面对那些宗主副宗主等人,他才会感受到压力。
也正因为这压力,许同辉才确认对方是地阶。
简单来说,现在的许同辉,一眼就能分辨出人阶的凝气、通脉、开窍这三个层次的修者,也一下子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地阶。
而经过这些时间的交游,许同辉对于修行界很多方面的认识,更是非往日可比。
毫不夸张地说,他现在回到青水城回到庄家,就连庄家的那些族老,在这个方面也无法和他相比!
也正因为知道了不少,想起夜里的梦,许同辉便难以自扼地恍惚。
少爷他……
究竟是什么层次?
又或者说,少爷,到底是不是修者?
虽然自己连开窍境都不是,更是刚脱离凝气境未久,但许同辉感觉自己已经可以通览人阶了。
而就算地阶的修者,在现在的许同辉看来也就那么回事。
是,地阶确实厉害,估计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
但那种厉害,是能够看得到感受得到的。
地阶是这样,天阶又如何呢?
肯定会更加厉害,但是,应该也不会太离谱吧?
离谱到……
就像是少爷那样的。
第168章 尚思为国戍轮台
有一种山,你知道它高,但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
甚至怀疑连天都没有它高。
这就是许同辉对自家少爷的感受。
这种感受非但没有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变长而变淡,反而是愈来愈烈。
此时此刻,许同辉心念电转,只一瞬间,他就回想起了很多。
从刚刚离开青水城的路上,到东山,到那个小院里,再到这个大院中,他就在这些地方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晋升和成长着。
而任何一点晋升和成长,都来源于少爷。
这些已经足够许同辉震撼了,每一次想起,都是真正的五体投地。
但之前那些所有的震撼,似乎都没有昨天夜里的那个“梦”震撼大。
早上醒来,坐在床上,愣了很久之后,许同辉才回过神来。
少爷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才做到这一点的?
许同辉思索了好久,当然是没有任何答案。
这样的事情,不要说见所未见,更是连闻都未曾闻过。
在庄家,在郡城,连一丁点儿与这件事相关的信息都未曾听说过,甚至,就连外头那些很夸张很离谱的话本中,这样的神通许同辉也是从未曾见。
而且显然地,少爷同时还把梦传递给了田浩,并且是和传递给他的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就不知除了我们两个之外,是不是还有其他人让少爷这么做?
许同辉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并未再想,而是定了定神,对面前的田浩道:“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是的,很简单。
不要说指点田浩,许同辉甚至感觉如果回到庄家,他都可以指点庄家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了。
当然,去圣地的那几个人除外。
不期然地想到这一点,许同辉忽地又是一愣。
庄家,是怎么和圣地扯上关系的?
不要说在整个崤国,就连在这个安南郡,青水城都是一个很偏僻的小地方。
以前的许同辉,只知道庄家是青水城三大世家之一,而现在的许同辉,只知道在这个郡城里,在势力并不是非常大的四海门里,随随便便的一个小世家,都不会比庄家差到哪里去。
而四海门里的那些大世家,以及八极宗的八大世家,就更不是庄家能比。
这还只是四海门和八极宗,除了这两个由大小世家组成的势力之外,郡城更是盘踞着其它的势力,如紫华阁,如药师堂,如明山宗朝山宗澜水宗。
而这些任何一个势力,都有地阶坐镇。
并且一个宗门内往往还不止一个地阶,最少也是三四个!
这还只是安南郡。
以许同辉目前所知,安南郡只是南州的十三郡之一,甚至还是最偏远的那个郡。
至于整个崤国一共有几个州,许同辉就不知道了,反正至少也应该在两个以上吧?有南州肯定会有北州。有没有东州西州许同辉不知道,但他知道有中州。
帝都就位于中州!
所以,放大到整个崤国,安南郡什么都不是。
至于在安南郡里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的青水城,可能就更是僻陋得只有郡守府才知道了,其它各大势力连关注的兴趣都不会有。
也完全没有必要关注。
而庄家,更只是青水城三个世家里的一个。
所以……
庄家到底是怎么和圣地扯上关系的?
几个月前的许同辉不会想这些,他也没有见识和眼界来想这些。
而如果是外人,就算有见识和眼界,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多半也只会归因于“机缘巧合”。
有这样的机缘巧合吗?
有。
真的有!
所以外人才会这么想。
但许同辉不是外人。
他跟随了一个从庄家出来的人。
今天之前,甚至更具体点,这一刻之前,许同辉都未曾在这个方面想过什么。
但就像一条大坝底下不断升高的水位,那水位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却始终都是安静,直到某一刻,突然地,那水冲破了大坝。
许同辉感觉自己现在就是那样。
顺着那“大水”的横冲直贯,一下子,许同辉就想到了很多很多。
而从前到后,很多的事情,以前都是断裂的,现在却被完全连接到了一起。
许同辉想起了少爷的离家“游历”。
庄家刚刚蒙圣人殊恩,从七品世家晋升到了五品世家,整个世家上下都是正沐浴恩泽的时候,这个时候家族的一个都还没有开始正式修行的子弟说要去外头游历。
这合理吗?
连一根头发丝儿的合理都没有!
但当时,许同辉和庄家的人不是这么看的。
那些族老怎么看的许同辉不知道,许同辉只知道自己当时想的是,少爷的弟弟被圣地选中了,得以去灵境修行,他这做哥哥的却没能去。
少年人,心高气傲之下,可能会觉得待在家族里面子上有点抹不开。
所以才要出来一趟,避避这个“风头”,过个一两年什么的再回去。
现在想来,呵……
笑话。
比天还要大的笑话!
所以,这个理由可以彻底排除。
而不是这个理由,少爷又为什么出来?并且是在庄家刚刚晋升的节骨眼儿。
庄家,晋升。
灵光乍现之下,紧紧抓住这一点,许同辉想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许叔,从今天开始,你是以前混在青水城现在去安南郡落脚的散修,我是你的族侄,许广陵。”
许同辉想起了当日的情景。
当时不觉奇怪。
现在想来,却太奇怪了。
所以,少爷为什么要改名?为什么要弃一个刚刚蒙圣人恩泽的世家名头不用,而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行走江湖?
并且,好几个月过来了,少爷好像也从来没有提过什么时候返回庄家。
难道……
这一刻,许同辉感觉自己隐隐猜中了某个可能,但那个可能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才一想及,许同辉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全身颤栗。
于是,下一刻,许同辉果断地掐灭了所有的猜想。
刚才想到的那些东西,被许同辉强行地排除在脑外,他以后,都不会再有丝毫之想!
“少爷恕罪,我真不是有意亵渎。”
“谁让你把我变得聪明了呢,我一不小心就想到了这些……”
此时此刻,许同辉有一种窥破天机的感觉,整个身心,既颤栗着,也兴奋着。
“田浩,少爷既然已经传授你修行,你就一定要用心练,再怎么用心都不为过,知道吗?”
给田浩讲解了第四式的问题,并顺带讲解了大体的一整套开架练体拳可能遇到的问题之后,许同辉对田浩这般说道。
“是!”
看着田浩坚定万分的神情,许同辉却是不自禁地想到,有些事,他可能是唯一的知情者了。
在他之前,庄家的那些人,不知道。
在他之后,如田浩,如以后可能的其他人,也不可能知道。
那个时间里,少爷选了他,让他跟随身边。
也让他成了“唯一”。
“少爷,请您见证我的成长和辉煌吧,我必不负您的所望!”
“这世间一切,您可能都不甚在意,甚至,圣人……在您眼中可能都和凡人一般无二,但作为凡人,我必超凡入圣!”
“从今而后,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朝他年,当我为圣时,还能像今天一样,拜倒在您的身前脚下。”
“少爷,这是我能呈献给您的最大的敬意。”
“您在世间行走,我是您永远的随从。”
“世人尊我为圣,而您,是我唯一的指引。”
第169章 夜阑卧听风吹雨
一件事物的发展,有的是从下而上,从江湖中从草莽里,暗暗滋生,经过长久的酝酿之后,然后“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也有的是从上而下,自一开始,就以高点覆盖的方式,四处开花。
同福楼在安南郡城的发展,就是后者。
依靠着那一道“十全大补汤”,最先开在北正街的那家同福楼,直接火爆。
修者最知修者事。
这道简直像是专门为修者而研制的汤饭,甫一推出,就受到了几乎所有修者的欢迎。
那些凝气境的修者喝了,说,“好!果然不愧是‘十全大补汤’,这汤,补啊!”
那些通脉境的修者喝了,说,“赞!是不是十全大补不知道,但这汤,真的好喝,有滋味!”
那些开窍境的修者喝了,说……
不,他们不说。
晋升开窍境的,多半都是一些体面老爷,让这些老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没见过世面的生瓜蛋子一样大声嚷嚷,那怎么可能呢?
毕竟同福楼又没给他们广告费。
所以这些老头当然还有老太太喝了这汤之后,多半是不予置评的。
但如果是常来这家同福楼的人,眼尖的,很有可能就会,“咦,这几个老头上次也来过。”
是的,老头老太太以这样一种身体力行的方式,对这道十全大补汤作出自己的评价。
而且,正因为是开窍境,他们能够感受到的更多。
就在这种情况下,同福楼直接开启了疯狂的复制模式,它不止是开遍了内城的四条正街,也繁衍向了外城。
外城以普通人居多。
普通人是无法知道究竟是不是十全大补的,甚至同福楼连最基本的营销都不会,或者说不屑。
它要是说上一句,“这是城里修者老爷都疯狂喜欢的汤饭”,那该是多有卖点?
但人家不。
你爱喝不喝。
奈何,它的味道实在是藏不住啊。
把大锅支在大门口,导致香气四溢?
不。
不不不!
这样不雅观。
人家非常高冷地把大锅置在了厨间里,而厨间多半靠近后面,甚至直接就是后院。
但没有办法。
汤做好的时候,锅盖一掀,那种能让刚刚饕餮了一顿的人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可以往肚子里再填一些东西的香味就冒出来了,然后飘啊飘,四面八方地飘。
所以。
同福楼在这段时间,是真正火爆了整个郡城的。
内城的那些店铺,是郡守府、药师堂、紫华阁还有许同辉合股,外城的那些,则网尽了其它的所有大势力。
应该说,这是一个雨露均沾的生意。
徐亦山的霸道和公道以及处事手腕,同时体现在了这件事上。
而作为同福楼名正言顺的“副管事”,田浩的地位可谓是水涨船高。
水一直涨,船一直高。
说一句“满城都识田掌柜”,那是夸张了,但如果在这句后再附加一句“田掌柜就是同福楼的掌柜”,那就真的是满城老少,罕有不知的了。
处在这样一种风口浪尖,田浩确实小飘过。
但也就飘了几天吧。
然后,他就又重新落到地上了。
飘过再落,往往那人会比没飘过的人,更稳。
田浩就是这般,明明在同福楼中被上上下下的人全都恭维着以及小心捧侍着,却基本上还是一直埋头于后厨中。
巡查,他不管。
管理,他不问。
银钱,他不理。
扩张,他不顾。
自始至终,他只做一件事,学做菜。
这样的人,如果你是同福楼的大掌柜,如果你是同福楼的参股方,你喜不喜欢?
而如果这个人恰好又有蛮大的背景,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那隐隐的来头就能大得吓死人,这样的人,你喜不喜欢?
答案是肯定的。
所以这些时日里,田浩但有所求,无有不应。
你要学做菜?
好!
同福楼的厨子,都过来,教教我们的田掌柜。
一家店铺的厨子肯定不够,没事,还有两家、三家、四家、五家……
只要你需要,教你的厨子绝对多得你数不过来。
也就在这种情况下,田浩从只会简单潦草地处理一些食材然后劈柴烧锅,到开始了既缓慢又急速的蜕变。
说缓慢是因为有些改变终究需要时间。
说急速是因为田浩身处如斯局面却又能躬下身来躬下心来一心学习。
所以,今时今日,称田浩一声“田大厨”还略有勉强,但也只是略有勉强了,除了一些基础的刀工以及认识等等方面还有所不足,他的其它好多识见,已经比很多大厨都丰富了。
毕竟其他大厨,在当初成长的道路上,又哪里有如此丰富的资源进行发育?
那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田掌柜,您来了?”
“田厨,您来了?”
这一天,当田浩如往常一般地踏进同福楼,同福楼的服务人员以及几位大厨惯例地问好道。
作为小跟班的洛普昨天已经出场,此刻乖巧地随侍地田浩身侧,也有人打趣地“问候”他一声。
“老田,来了?”
这位就是同福楼的那位大管家崔永贵了,说着这话时,他的眼神中不觉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今天的田二当家身上,似乎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
不过他也不打算探究,因为毫无必要,只是笑着道:“老田,你今天可是来晚了啊,怎么地,昨晚回去一个人偷偷喝酒,今天一觉睡到太阳照屁股了?”
单纯地语言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过语言再加上神态,就足见得两人间相处甚是和睦了。
简单也熟练地寒暄之后,田浩神态一正,对崔永贵道:“老崔,我准备试制一道新的菜,今天出去搜集材料。”
听得这话,崔永贵神情一凛,然后也立即郑重其事起来,“需要我做什么,老田,你说。”
还是那句话,但有所求,必有所应。
就在田浩的一个要求之下,中午时分,一辆大车静悄悄地从同福楼的后院驶出。
大车里坐着田浩和洛普,坐着崔永贵,坐着两位大厨,坐着几位护卫,也坐着几位随从。
随后,这辆满载着人员以及干粮等物的大车径直驶出了内城,驶出了外城,向广袤的郡城郊外驶去。
第170章 铁马冰河入梦来
时值九月,一年里的倒数第二个月,如在帝都,已是飘雪时分。
而在属于南州的安南郡,山野之中,却仍然是一派生机。
有的植株,仍然扬着葱翠,有的植株,正常地走向枯黄变褐,也有的植株,正一片灿烂火红。
这里是一片广阔的田地。
田中的谷物已然被收割清除,就连新的种子也已经被洒了下去,但在离田地不远的地头山脚,仍有人在忙碌着。
他们正在清除或者说收集一种野草。
这种野草矮矮地,大约只有半人之高,黄褐的叶片中,长着一串串的荚儿,荚子里面,则长着一小粒一小粒的谷子。
据说在很久以前,这种很小粒的谷物还是此地民众的食物,但当新的谷物慢慢被从北地带过来,这种粒子很小卖相很差收取起来又相对麻烦的东西,便慢慢地退出了餐桌。
时至今日,它已经是野草的一种。
“二伯,你说那些大人要这些开荒草干什么?”一个青年男子把一片开荒草聚集在一起,忙里偷闲地问不远处的一个中年男子道。
“大人们的打算我哪里能知道!”中年男子摇头说着,“不过,那些大人里有一个却是药王宗的,我估计可能和这有点什么关系。”
药王宗,民间对药师堂的称呼。
药师堂的那位其实是充当着护卫的职责,不过,眼看着大量的开荒草种子被不断地运送过来,都快要把村头的这处收购点装满了,他心里同样是装满不解和好奇。
毫无疑问,田掌柜收这东西是为了做饭或者菜。
具体是饭还是菜他不清楚,但作为一个药师堂的资深学徒,他对开荒草的种子却是了解的。
也不能说了解多深,但基本了解是有的。
开荒草种子微酸、涩,而且食用后还很难消化,用来作食物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都是相当差的,就算古时,也只有那些极贫困的山民才会用它来裹腹。
而在药学上,他知道得最清楚的一点是,开荒草种子,性寒,有小毒!服用后,能致气虚血滞!
对普通人来说倒是无所谓,因为程度很轻微,基本可以忽略这点。
但对修者特别是低阶修者来说,这无异于是毒药。
同福楼之前推出的汤饭是“十全大补”,现在,如果说用这开荒草的种子来做饭菜,怎么也谈不上“补”吧?
泻还差不多!
他的疑问一直保留到了回程,然后卸下临时的差使,从同福楼回到了药师堂,顺便也把这个问题带回了药师堂,倒是引得了堂里不少人的关注。
毕竟,十全大补汤,威名在前。
堂里现在不少资深药师都在研究那个东西,据说零零星星地已经得到了不少的成果。
而在同福楼这边,随着一应的器物、配材等都陆续就位,田浩正式开始了操作。
一上一下两个雕琢好的圆形石块对接在一起,成为一个研磨的东西,梦里,少爷说这叫“石磨”。
然后,用水浸发好的开荒草种子,除去那些飘浮在上面的残次品,第一遍,粗磨,去皮,第二遍,细磨,打磨成渣。
灰褐的种子去了皮,打磨成渣的时候,却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然后,把这些渣水倒在纱布袋里,过滤,残渣丢弃,只留下汁水。
接下来,又是关键的一步。
在大掌柜老崔以及两位同福楼大厨还有小洛普的注目下,田浩把一碗今天一大早就开始熬着的药剂倒进了那白中泛灰的汁水里。
汁水,是白中泛灰。
药剂,却是浓褐近黑。
大掌柜亲近接过搅拌的任务,而就在搅拌中,一层灰褐的浮沫渐渐出现在汁水的上面。
撇去浮沫,搅拌。
再撇去浮沫,再搅拌。
然后第二次、第三次加入药剂,重复搅拌和去沫的动作。
直到,原先的汁水变成完全的洁白,甚至泛出一点淡淡的香味来。
大掌柜及两位大厨的神情简直都变得有点圣洁,小洛普则是两眼直冒光。
而当这汁水被倒入大锅,随着烧煮,越来越浓的香味渐渐地就从锅中飘散了出来,甚至比最好的面粉做成的饼子出锅时的味道还要香。
当然,因为十全大补汤在前,所以在场几人倒并不怎么惊异这香味。
他们只是惊异于原本一无是处的开荒草的种子,经过这么一处理,似乎,可以食用了?
而且看起来还相当不错的样子。
“田厨,等烧开这个汤是不是就可以喝了?”一位执火的大厨说道。
“是,烧开就可以喝,但我们今天做的不是这个吃法。”田浩回道。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当锅里真的沸腾后,在一片缭绕的热气和香气中,田浩还是拿了几个碗过来,每个碗里都盛了些。
大掌柜第一个端起尝了。
他是修者,而且修为还不低,所以根本不怕这点烫。
“呼!咦……挺不错!”先是一大口,然后慢慢地啜着,品着,大掌柜似乎已经有点意外地喜欢上了这东西,然后他把碗伸过去,“老田,给我再盛点,不,盛上一碗。”
小洛普也喝得飞快。
“好喝?”田浩问道。
其实他自己也在喝。
“好喝!”小洛普极肯定地点头,然后道:“田伯,也给我再来一碗!”
或许因为新奇的关系,也不排除捧场的可能,当然,真喜欢的可能也是有的,两位大厨也都各自又要了一大碗。
“其实,加点糖可能会更好喝。”田浩说道。
“老田,你不早说!”大掌柜笑骂着埋怨道,出去了一会,就从后院的置物间中拿了一罐糖过来。
白糖,细粒。
这个世界对糖的提纯和处理已经做得很到位,甚至比前世还要丰富。
就以安南郡来说,在药师堂的作用下,许多性质、风味各异的药糖、果糖等很久以前就是大户人家的家中常备。
糖的加入,对这种汤汁的提味确实是相当明显的。
小洛普更是喝得眉开眼笑。
“老田,我以后每天的早餐就是这个了!”加着糖地又喝了一碗,喝完之后,大掌柜直接这般地说道。
看来他是真的喜欢!
当然没问题。
就这样直接喝本来就是田浩梦里看到的吃法的一种。
不过,却也只是最简单的一种而已。
接下来,就在喝过了汤汁的几人的围观下,田洛把早先调好的又一种汁水,倒进了沸腾的大锅中。
第171章 祸福茫茫不可期
像魔法。
像梦幻。
就在几人包括田浩自己的注目下,本来全是汤汁的大锅里,零零星星地冒出了不少可见固块,而随后,这些固块越来越多。
这样的一种“无中生有”,对没见过的人来说还是颇有震撼力的。
小洛普更是两眼睁得贼大,一边看看田浩,又一边看看锅里,心里对这个田伯的佩服简直是没边了。
田浩用大勺舀起了一些。
晶莹,剔透。
其实也没有这么夸张,但在透户进入的阳光的映射下,勺子里的东西仿佛被施加了另一种魔法。
而在场之人,更是在一种特别的心情下,放大了某种情绪。
大掌柜两眼直直地盯着勺子,一时间大气都不敢或者说顾不上喘一下,看了好一会,他才语气有点不稳地道:“老田,这个……也是能吃的?”
当然!
梦中,那是怎么来着的?
其实田浩清清楚楚地记得,一点儿都没有模糊,他甚至都不觉得这辈子会模糊里面的任何内容。
梦里一开始,他就看见了一本“书”。
田浩其实没有见过书,他最多就见过一些不正规的小册子,比如以前他自己就有一本,是用来记帐的。
而就算有书给他,他也不认识字。
最多,最多认识那么几个,比如一二三四五什么的。
但在那个梦里,他却神奇地一下子就认识了书页上的几个字,“变废为宝,开荒草种子的一百种吃法”。
后面,就没有字了,那个书页在他的梦里旋转开,旋转成了他其后见到的场景。
虽然这都已经是第三次的梦了,但早上醒来,田浩还是怔怔地坐在床上。
梦里学到的那些东西就不说了。
田浩还在意的一点是,他识字了!
一共十五个字,除去原本认识的一个,简单来说,他一下子新认识了十四个字!
都顾不得洗漱,甚至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好,当然衣扣也没有一个一个扣好,蓬头垢面的田浩只是披着衣服,来到庭前,蹲下身来,随手捡了一个小石子,就在地上写划。
变,废,为,宝……
当梦里书页上的那一个个字,既陌生又熟悉地从他的手中写出来,从他的嘴里念出来……
仅仅十五个字,田浩写了很多很多遍,也念了很多很多遍。
写到把他屋子前面的庭院都盖了一小半。
念到他的喉咙都有点隐隐的哑痛。
但他的心中却只是激动和高兴。
他,识字了!
三个梦。
第一个梦没什么,只是叫他到桥头去接一个人。
第二个梦,少爷教他拳法。
少爷说,这还不是修行,只是修行前的准备。
但对田浩来说,这就是修行!
是的,少爷已经教他修行了!
尽管少爷说他还没有通过考核。
第三个梦,从识字开始,田浩一下子接受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就是那行字说的,开荒草种子的一百种吃法!
之前的汤汁,是一种。
现在的嫩块儿,是一种。
把嫩块儿去水,压成老块儿,不同程度地去水,这里面又可以分成好几种。
而这些,都还是最基本的吃法。
“吃,能吃!”脑海里闪动着梦中的场景,丝毫无碍于田浩回应大掌柜的话。
他的思绪有点恍惚,但他执勺的手却稳得像是磐石一般,下一刻,勺子稳稳倾倒,勺子里那晶莹剔透且泛着香味的嫩块儿就被他倒入了大掌柜刚才喝汤汁的那个大碗中。
田浩的动作并没有停,又接连把其它几个碗中都盛上。
“来,大家都尝尝!”
“可以就这样吃。”
“也可以加糖。”
“还可以加酱。”
小勺一挖,伴随着轻微的咕哝一声,满满的一整勺,就被大掌柜吞了下去。
讲真,他还都没有仔细感受到什么味儿。
但那种鲜嫩,那种顺滑,却通过舌头,通过口腔,通过喉咙,一直传递下去。
传到他的心里。
传遍他的全身。
“老田,我以后的早餐,就吃这个了!”都来不及吃第二口,大掌柜便急匆匆地这般宣告道。
田浩都有点想笑。
您片刻前不是还说以后每天的早餐是那个汤汁么?
这改得可真快!
不过大掌柜的急躁也就是这一口,从第二口开始,他就品尝得很优雅了。
什么都不加,就这么吃。
“好!”
加点儿糖。
“好!好极了!”
糖换成了酱。
“好!太好了!”
其他人的反应和大掌柜如出一辙,当然,他们把口头上的评价就免了,只是吃。
特别是小洛普,一个劲地猛吃。
他似乎疯狂喜欢上了加糖的,一碗不够,还要再来一碗,眼见着把那不大的肚子都给吃得撑起来了。
作为掌勺的“大厨”,田浩还是矜持着的。
在其他几人都吃得稀里哗啦之后,他才端起碗来,开始品尝。
但当那极其鲜嫩极其顺滑的东西入口,那种从口腔到整个身体的美好体验,还是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而当加了酱之后。
嫩滑没有改变,那种鲜却一下子激增了不知多少。
“我以后的早餐,也吃这个了!”一时间,田浩心里甚至升起了和大掌柜一样的想法。
总之,开荒草种子做成的汤饭,第一次的试做和试吃,就彻底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
他们中,有老,崔掌柜,有中,田浩和两位大厨,有少,小洛普。
老少皆欢!
而当那些嫩块儿全部被从锅中盛出,倒在平铺于木匣上的纱布里,然后,纱布合上,石块压上,这种汤饭,又开始进入了另一个流程……
田浩心里唯一的小小遗憾,就是不能把第一次亲手做的这些,献给少爷品尝。
他见不着少爷!
继这第一轮第一锅之后,随后,这一天,又起了一轮开了一锅。
而随后,这新的一锅,从最早的汤汁开始,到随后的嫩块,再到后面的老块儿,一份三种俱都被精心盛装着,从同福楼中,派送向了郡守府、药师堂、紫华阁……
所有在同福楼有份子的合股方,都派送了一份。
甚至,还附有简短的食用说明。
而就从这一天开始,一类新的食物,从同福楼中,登上了郡城的舞台,也登上了这个世界的舞台。
这个以惊艳方式登场的小东西,将注定惊艳千年、万年。
或者,以后,以后的以后,它将不再是“惊艳”。
光华褪去,变成“日常”。
但这其实,比惊艳要难多了。
有多少惊艳,能经得起岁月的磨砺,而不被风尘掩去,却转化为日常呢?
就算是在千载万载的光阴里,一般来说,也不过就是寥寥地那么几种或一些而已。
第172章 大都早退似先知
前世,在研究饮食的那阶段,许广陵做过一个小专题,内容是“华夏两千年餐桌上的饮食流变”。
而那其中,豆腐自然是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
甚至可以说,是核心角色之一。
后世的电影电视剧,涉及古代市井的,经常有个“豆腐西施”出镜。
这里面,其实“西施”不是主角,“豆腐”才是啊!
不仅仅因为它横跨两界,是相对廉价、相对平和的肉类代替品,更因为豆制品是一个大家族,就像蘑菇、竹子之类的玩意儿一样,各有特色的品种分类极多,不是内行人根本搞不清楚。
当然,有时内行都搞不太清楚。
半是休闲,半是研究,许广陵和两位老人一起做着那个专题,在豆类中,从古今各种豆类的成分、性质,到各种延展开来的豆制品,算是筛了个遍。
中间偶尔会有一些偏题。
比如,最初,豆腐是因为炼丹搞出来的。
火药也是因为炼丹搞出来的。
所以,鬼知道从先秦到西汉的那些炼丹士,都是用些什么东西来炼丹的?
许广陵和两位老人遍览各种古籍,包括只有国家图书馆才有的古本孤本,试图还原一些其中的真相,但收获并不太多。
两汉之后,炼丹士渐渐退出历史的舞台,三国魏晋南北朝时期,一种“成丹”扩散开来,算是炼丹后时代的余韵。
这种东西许广陵小时候就听说过。
五石散。
站在时代的高度,一般人提起这种东西,自然是把它当成单纯的du品来看待。
但事实上,它除了有毒,同样也有正效应。
换言之,这种“药”,这种“丹”,自有其根据,而并非是单纯的瞎胡搞。
那么,它的源头在哪里?
流变又有哪些?
后来,随着许广陵在大宗师阶位上的愈行愈高,他开始慢慢地用一种俯视的视角看整个修行的文化或者说文明。
事实上,地球上并没有修行文明。
有修行,无文明。
从极早的古时开始,个体的修行就一直在发生着。
但因为修行需要的条件比较高,身心条件、物质条件,还有识字,这三者的叠加之下,使得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每个世代只有少数的那么一些人,既符合几个条件,又闻道、入道,然后开始修行。
而这种数量,还有质量,并不能形成有效的累积。
以至于,没有修行文明之说。
公元前两千年也罢,公元后两千年也罢,有志于修行的人,面对的几乎是差不多的学习和成长环境。
而不是像世俗的学问一般,从三字经、千字文等,一步步发展到“九年义务教育”……
这就是前世的情况。
这一世呢,有修行文明么?
目前为止,许广陵还不太能肯定。
一方面,这个世界的灵气比前世要充裕不少,另一方面,这个世界有确切的修行世家、修行宗门,而且为数相当不少,按理来说,是可以称得上修行文明的。
但从下到上的流动性,并不太明显。
而从上到下的流动,许广陵同样也没发现。
也就是说,这个存在着广泛修行的世界,从许广陵目前的观察来看,是接近于死水的,它的累积性,相当值得怀疑。
再换个角度来说,如果没有鉴天镜,如果没有大宗师的识见以及种种秘法,许广陵纯粹以一个普通地球人的身份转生到这个世界,还是转生到庄家,并涉入修行。
他的道途会是如何?
答案是,不太乐观。
很不乐观。
不好断然说前方是100%的死胡同,但至少99%以上是。
所以,这个世界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一整个修行生态是怎么样的?目前许广陵还不清楚。
他也正在一点点地朝前走着,往上看着。
但当然目前,他只是窝在药王谷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甘从式还是出门的。
虽然他的出门也不勤,但终究无法做到像许广陵这般,往山里一缩就自成一世界。
他到底是药师堂的堂主,安南郡的大势力头头之一。
这一天,甘从式出门,两天后回来,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食盒上方还犹自冒着热气呢。
地阶修者就是这点强,个个都能当飞毛腿,哪怕在这样一个世界,都能开启外卖派送时代。给我八百地阶,我能组建神级外卖。
“小陵子,快,来尝尝!同福楼新出的吃食,挺新巧的!”
甘从式简直像是服侍少爷的家族老仆一般献着殷勤,在室内桌上把食盒打开,又把配菜什么的一样一样摆好。
这不是豆腐脑还能是什么?
许广陵当然是笑纳了。
真说起来,在这个世界他也还是第一次吃这玩意呢。
因为梦境传授的缘故,田浩的技能掌握相当到位,这不知道是第几次做的豆腐脑,已经是中规中矩,基本找不出什么毛病了。
“怎么样?”
许广陵吃完之后,甘从式问道。
“还行。”许广陵道,“但因为用的都是普通的材料,所以不是太爽口。”
岂止不是太爽口?
要知道这些天许广陵早晚都是拿生机灵液当饮料喝的!
这豆腐脑虽然不至于无法入口,但也真谈不上“美食”。吃还是能吃的,但更多的还是情怀。
“前辈,我打算把这个山谷小小改造一下,你看怎么样?”许广陵接着道。
“随你!随你便!随你怎么搞!”甘从式先是直接把手一挥应允着,然后才又好奇道:“改造?怎么改造?”
“就是方便弄一些吃的,我和前辈你,两个人都可以吃的东西。”许广陵道。
而他这一说,甘从式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冒光。
说干就干,有一个现成的地阶修者在身边,作为工具人,甘从式可是比许同辉要好用多了。
两人根本就不是一个型号的,功率相差至少一百倍,而功能相差就更多了!
首先还是老规矩,开辟一个“菜园”。
这里是药王谷,不知道多少代之前的药师堂产业,可能也是某代药师堂的堂主所立,谷中成片成片的,尽是药属草木,而不是什么农蔬果木类的种植园。
所以许广陵第一步做的就是移植一些果蔬过来。
这山谷可以略分为内谷外谷,内谷属于严密的计划种植,杂类草木较少,而外谷就是药属草木与杂类草木交相互杂了。
许广陵还是不知羞地被甘从式扛在肩上,游走于外谷,然后不时地对经过的草木作标记,那些都是要移植的。
果类。
干果,水果。
菜类。
当然都是野菜,有的更是野草。
许广陵并没有选用太多,前前后后一共也就四五十样。
这些,日常饮食所用,足够了!
第173章 当君白首同归日
前世道藏有言,修行需要财法侣地。
财、法、侣暂且不提,在这个世界,“地”实实在在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因素。
修行三阶天地人,地阶的修行必须依靠灵地。
以这安南郡来说,所谓的灵地就是东山。
也不是说整个郡内别的地方就完全不存在灵气聚集之地,但肯定都是零散而且灵气浓度并不怎么高的,并不足以支撑地阶的修行。
所以安南郡中,所有六品以上(地阶)的世家及宗门,其核心力量全都聚集在郡城,并在城外的东山拥有一处或多处灵地。
这灵地的分配权自然是在郡府的手中。
这些东西,都是甘从式以闲话和逸闻的方式零零碎碎地说给许广陵听的。
许广陵若想自己搞片灵地,未必没有办法,但实在没有必要大动周折,他现在的处世方针依然还是静、稳以及“隐”。
不静不稳不隐也不行啊。
前世再怎么飞龙在天,在这个世界,现在他终究还只是起步。
随便来个天阶,估计都能要他好看。
所以,不安安稳稳地发育,折腾啥呢?
好好活着不好么?
基于这种原则,一切从简、不乱生事的处世方针还是有必要的。
所以尽管自此以后需要灵地,许广陵还是决定就蹭在甘从式这里就好了,反正他是“未成年”的小孩,长期在这里蹭着也不丢人。
而如许同辉那样的肯定就会被人说是寄人篱下了。
那是不行的。
许广陵就很ok。
工具人甘从式很快地就把许广陵选出的那些草木给移植到了内谷中,一处离中心湖并不太远的地方。
正是,果木成行,草蔬成畦。
如果再在边上搭个小草棚,那就是很标准的果蔬园了。
但没有必要。
许广陵只是让甘从式在这片林木的中间又弄了个井出来,方便浇水。这里不靠山泉,天天用桶从湖里挑水来浇也不现实。
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啊!
草木栽好,不是就这样就行的。
这是灵地,灵气的作用下,倒是不愁这些移栽的草木不活,事实上就算不浇水也基本一棵都死不了。
但这只是第一步,也是唯一需要甘从式操作的步骤。
接下来,就需要许广陵自己来了。
这些终究只是野菜、野草、野果树,并不太符合人类的食用标准。
所以许广陵重施故伎,让这些草木纷纷开启了“进化”。
前世,他能动用的手段也就是聚元聚灵大阵以及**同心诀而已,而现在,有了一个针对性更强也比同心诀厉害了不知多少的青帝开灵诀,许广陵已经不是所谓的德鲁伊了。
在这一方面,他就是青帝!
而且在甘从式面前也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不可思议的形象树立之后,随便他再做什么,都还是一样的“不可思议”,也不存在什么双倍的不可思议,所以,根本无须隐藏!
甚至连简单的解释都不需要。
也因此,移栽后的第二天上午,许广陵漫步于这个新立的果蔬园中,然后在一棵树下站立不动。
随后,这棵树就开始发生了神奇的蜕变。
这是一棵干果树,转季的原因,它的叶子大半已经脱落了,只有少许的黄叶留在树上。
而这一刻,最先,那些黄叶尽数纷纷脱落,就像有大风在吹刮一样,但事实上,枝不摇,叶不动,那些树叶完全是自行地脱落。
再细看,脱落的细枝末节处,正在一点点地冒出浅绿的新芽。
不止是脱落处,而是遍布所有的枝节。
甚至也不止是枝节,就连树干上,以至接近地面的树根处,也三三两两地冒出新芽。
这一点,并不奇怪。
似乎只是把时间加速了而已。
站在许广陵身侧不远处的甘从式,眼中平静,心中平静,整个人都静如一泓秋水。
这奇怪么?
不。
很正常!
一点都不奇怪。
比起之前他经历的那些,现在所看到的,简直太云淡风轻了,都不值得在心里泛起任何一丝涟漪。
甘从式不止不震惊,心中甚至有点想笑。
而他的嘴角也确实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是,你这样的手段,老夫确实没有。但身为一个老牌地阶,老夫一样有着很多非凡的手段。
比如,日行千里。
比如,力敌万钧。
比如,一个小指头就能拎着你现在面前的这棵树。
比如,脚随便跺跺都能跺出一个井来。
这些等等,你小子都办不到吧?
很多事,还不是要依赖老夫!
没有老夫,你连在山里逛都做不到呢。
所以,小家伙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和老夫也不过就是伯仲之间,咱们一老一小,各擅所长。
心中闪动着这些念头,甘从式不止是微笑,更微微地抬起头来,初日的阳光,映得他的脸庞如光似玉,而不见半点苍老。
这同样也是地阶修者才有的风仪啊!
甘从式两手静垂身侧,两脚稳伫地上,只是简简单单地站立着,这一刻,竟是感动了自己。
要是这个时候有风吹过来就好了。
吹过老夫的鬓间,扬起老夫的发丝。
衣襟衣袖再有一点点地飘着。
那就完美了。
因此,甘从式甚至想聚集起灵气,然后人为地造出一点小小的风来。
作为地阶的老夫,做这个太小菜一碟了。
但此举似乎有少许的造作之嫌,莫惹得小家伙笑话。
老夫也是要脸皮的!
于是,甘从式就只是静静地站着。
少者身姿挺立,老者也不差嘛,更是有一种淡然傲然的伟岸,这些可是小家伙比不了的。
站在一起,都好看。
嗯,都好看。
就在甘从式心似浮云常自在意如流水任东西的当儿,忽然地,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开始睁大。
身前的老树,从树根到树梢,那些绽出的新芽迅速成长,而就在这个过程中,树的本身,却仿佛耗尽了所有,本是粗壮的树干,开始萎缩。
最终,一棵大树的萎缩,换来的是枝繁叶茂,以及树根处,一丛及膝高的嫩绿小苗。
唔,这不是最终,远不是。
接下来,那些繁枝茂叶,在短短的时间里,仿佛就经历了一年十个月的轮回,由绿,变黄、变褐、变枯、摇落。
摇落的叶子全都聚集在树根处,直至覆盖了那丛仍然如滴水般嫩绿的小苗。
随后,刚才的情景再一次上演。
新芽绽出,成长,绿黄褐枯落。
老树再次地萎缩,甚至从高度来说,只有最初的一半高了。
而树根处,那嫩绿的小苗却又再次增高。
接下来。
时间如千百倍地加速,轮回在一次次地上演。
甚至,就连最初那嫩绿的小苗,也已经由嫩到老,由老再萎地好几次了,而每一次大树的萎谢,都换来一次新的小树苗的萌生。
时间说短也长。
不知不觉地,差不多半个左右的上午就过去了。
而眼前一直纷纭着的变化,也似乎终于趋向止息。
呈现在甘从式眼前的,是一棵只有两人身高的树,更是只有手腕的粗细,就连枝叶也不是很多。
但似乎每一片叶子,都是由最上等的纯玉雕成,更像是直接由静水凝成。
澄心的碧,透心的绿。
只是望着那些碧绿的叶子,甘从式就莫名地感到一种真正的静,一种直达身心深处,他在静修冥想时都从来未曾体会和抵达过的静。
第174章 是我青山独往时
前世,论语有话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孔夫子的本来意思其他人是不知道的了,不要说后来人,就是孔夫子的弟子,也未必明白他们的老师当时说着这话时的意思。
但山、水自古以来与人有很大相关。
不说什么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单是与山水有关的词语,便随处都是。
比如跋山涉水。
比如游山玩水。
不过跋山涉水稍显沉重,游山玩水又稍显轻佻。对人来说,与山水的亲近,用“游历、游览”来说最为中和中正,不偏不倚。
黄帝祭天,要找山来祭。
为什么?
因为离天更近。
秦皇求仙,要派人出海。
为什么?
因为大海茫茫,那水的远处象征着遥远和不可知,或许其中就栖着神仙。
这都是人主之辈,离一般人比较远。
而一般人面对山或面对水,会有什么感觉?
感觉肯定是有的!
而且多半和身处陆地平原时的感觉不一样。
平原实地固然代表着安稳,同样也代表着平庸。
但是。
当你登上万仞之巅。
哪怕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哪怕一辈子或半辈子都平平庸庸,身处高山之巅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意气横生。
当你来到大海边上,或者乘船驶于海中。
面对平静的海、汹涌的海、温柔的海、咆哮的海。
不管你往日是平和,是暴躁,是宽厚,是偏激,心或意也都会被大海所牵引,然后不管是引发出平静还是引发出汹涌,总而言之是导向开阔和辽阔。
所以。
若失望于生活,若感觉自身正被这红尘磨削,那就去登山吧。
若感觉失去激情,或感觉自身陷于偏激总是莫名其妙地心中生出暴戾甚至连自己都看不惯,那就去涉水吧,可以看看海,可以出个海,也可以潜个水。
然后你或许就会有些不一样的生活感悟。
然后你的生活或许也为之改变。
为什么?
其实与心无关。
或者就算有一些心理方面的因素,心理也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内在原因,还是气机互动、物我交感。
高大上点说,叫“天人合一”。
你可以简单地用磁场来解释。
是山或水的磅礴磁场造成了你自身磁场的改变。
但这个解释太偏狭,那种物我交感的层面也远不是所谓的磁场能代表的,而有着更深刻也更全面的内容。
不过这不重要。
就如道德经的那句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一样,总之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就可以了。
山水易人。
这里的“易”是改变。
山之魂魄,水之精神,可以补益人之身心。
是。
身心!
不唯益心,同样益身。
当站到大宗师的高度,世间的许多东西,都在许广陵面前揭开了其面纱。
这件事,也只是其中小小的一例而已。
知道是一回事,而知道了之后,再进一步的,便是应用。
而在这件事上,对于许广陵来说,那可以与人形成气机互动、物我交感的,可以是山,可以是水,也可以是……
一棵树。
感受到身侧不远处甘从式那身心两方面的平静,许广陵微不可觉地淡淡一笑。
老头儿大概只能感觉出这会儿会比较舒适,以后也会不由自主、莫名其妙地徜徉于这棵树的附近,但他多半不知其然,更不可能知其所以然。
其一切行为只是出于本能。
在此刻许广陵的眼中,之前他颇用了一些心力才引导生长出来的这棵树,于灵觉视野下,晶莹璀璨,美不胜收。
而这个时候。
不论是他,还是甘从式,都被那晶莹璀璨笼罩其中。
那晶莹,那璀璨,不是静态的,而是在不停地流转着,就像是一个彻里彻外的水球或者说光幕。
就在这流转中,这棵树把在它笼罩下的两个人,一起带入了它的生命运转,受其润泽。
至此,许广陵初次造出或者说炼成了一种既能供修者所用也能被普通人所用的“仙丹”。
生机灵液普通人是不能用的。
不要说普通人,全部人阶的修者都不行,而就连甘从式这样的实力深厚的地阶修者,也只能浅浅地用那么一点点而已。
但这种“仙丹”不一样。
任何人都可以用!
许广陵也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供他这一世的父母特别是母亲所用的东西。
其实片刻之前许广陵还不能确定。
因为他的这一方面的理论还不够完善。
或者说,关于“植物的生命运转与动物的生命运转之间的影响和联动”这一专题,他还并没有建立起完善的体系。
不过当这棵树问世,出现在眼前,这个理论坐标系上的一个点,被确定了。
现在,只要他返回庄家一趟,在自家的庭院中或者母亲靠墙的窗外植上这样的一棵树。
那个身为普通人的女子什么都不用做,只是日常生活和栖息于这棵树的光华笼罩之下,则随着时日的推移,其不止是身体,连同心识在内,也全都会一点点地发生蜕变。
用前世道藏里的那个形容来说,一年易血,二年易气,三年易骨,四年易髓。
当然这里这个一二三四是虚指,并不真的代表着确切的一年两年三年四年。
然后直至身心纯彻,不修而自修,自然而然地步入修行之道途。
甚至,就算终身不涉修行,其寿数亦远逾常人,不要说普通人比不了,就是人阶的修士,也比不了。
只从寿数这一方面来说,至少也可以等同于地阶。
至少!
而若是前世他有这样的手段,两位老人就不必修行得那么辛苦了。
特别是,因为两位老人在开窍上的原因,为“纠偏”,为“回天”,许广陵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思,不得己之下,开辟以及建立了简直是一大摞的理论。
当然了,那些周折也不是白废,而是夯实了许广陵在这一方面的理论兼实践基础。
这是前世以及前事了。
而现在,他当然也不能目前就把这种树植在庄家的庭院。
太招摇了!
此时此际,实非其时。
而且就灵气环境来说,青水城那里也未必就支持这种树。
索性时间还早,这一世的父亲和母亲此时都还年轻得很,不要说十年二十年,就是三十年五十年也等得起。
当然了,他的时间不多。
鉴于鉴天镜所提供的那个信息,九年的时间。
这其实已经不短了。
而如果情况不出差错的话,大概三到五年左右,庄志远、庄志和、庄志新这庄家的三个人,其中的一个就有可能率先突破到地阶。
届时,庄家应该就会小部分地搬迁到郡城来了,也有了在东山拥有一份灵地的资格。
彼时,庄家海阔天空。
而他,应该就是天高路远了。
这三到五年的时间,也足够他在郡城获得一切想要获得的。
然后自然是沿崤山而上。
可能是州府。
也可能是帝都。
不管这世界有多大,他肯定是要一点点踏遍的。
从青水城开始,到郡,到州,到国,到域,到整个的这方世界。
也是从凝气开始,到通脉,到开窍,到地阶,到天阶,到“圣人”,遍及这方世界从低到高的所有修行阶层。
嗯,在九年的时间里。
而这些也只是起点。
第175章 顾索素琴应不暇
许广陵之所以颇费一番心力弄了这么一棵树及整个蔬果园,一方面确实是供日常饮食所用,另一方面也是顺带着做一些实验,正式研究起植物进化方面的专题。
再者,也算是给甘从式提供一些便利吧。
终究是蹭用人家的灵地,而且多半还要蹭个好几年,这点小举动,就当是租金了。
虽然租金其实早就给了,不说别的,就一套练体拳,就足够老头儿受用不尽了。
那现在这个就当是陪伴金吧。
这段时间以来,两人每天都是自然而然地对弈几盘,然后开启闲话,这让许广陵有点感怀起了前世和两位老人相处的日子。
虽然当前的局面也可以说是由他主动营造的,但老头如此这般地配合,还是让他起了一些移情作用。
那稍微多拿出点东西来,便也不算什么了。
于是,这一天傍晚,许广陵取用生机灵液的树便变成了这棵树,而取用的同时,许广陵顺便从树上摘下了一片嫩叶递给甘从式,“前辈,这是你的。”
甘从式简直受宠若惊。
主要是之前每天他都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许广陵饮用那种不可思议的神奇东西。
那种只要一口就能让他“身轻体健”、“气血澎湃”、“返老还童”、“功力大进”……(此处省略五千字)的东西。
但对这种明显超出他认知和想象太多的东西,老实说,甘从式心中还是颇为敬畏的。
所以馋归馋,馋极归馋极,甘从式还是半点其它的心思都没有。
他所心心念念的,只是什么时候才能赢下小家伙一局,以换得再饮用一次的机会。
而这时,这片树叶……
“前辈,你不要想差了。”许广陵看老头的视线不时地游移在树叶及他手中的一个小枝条间,便笑道,“这两个是不一样的东西。”
然后他扬了扬小枝条。
“这是我喝的。”
再指了指已经被甘从式接过去的那片嫩树叶。
“那是前辈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头的兴奋不减半点,然后急匆匆地道:“这个要怎么喝?”
“和我的喝法一样,找杯水来,把树叶放进去,就行了。”
要放进去多久?
甘从式决定稍微延缓一下这个问题,等一会儿再问,以免显得他太毛躁沉不住气了,让小家伙笑话。
不过真的“一会儿”之后,甘从式知道不用问了。
虽然是嫩叶,但这确实是树叶。
然而这片树叶放进水中之后,也不是温水热水什么的,而就是接的正常做饭用的山泉水。
嫩叶被放进装水的杯里。
树叶一个旋转,从杯面旋进杯底。
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大概,一个眨眼的时间?
嫩绿的树叶已经不见了。
完全融化进了水中,一点儿其它的什么都不剩。
也就在这个时候,异香顿起。
甘从式之前还没有什么感觉,不渴也不饿的,但就这转眼间,口水突然就冒出来了。
他感到渴,渴得厉害!
饿,饿得厉害!
肚子甚至直接就咕咕了起来,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是正常的,也是常有的事。
到了饭点,有这种反应再正常不过了。
但对一个修者特别是地阶修者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此时此刻,现在的这种情况,又哪里需要什么“思”,更不需要“议”。
甘从式看了许广陵一眼,见他没有什么示意,便直接端抬起杯子,也没有什么品啜,而是只一个仰头,就一股脑地把这杯水全数喝了下去。
然后。
他的仰头持续了好一会儿的时间。
直到……
杯里一滴都不剩。
真的“一滴”都不剩。
为做得更彻底点,甘从式甚至动用了属于地阶的手段。
以至于,当杯子放下来的时候,杯的内壁完全是干的。
是彻彻底底的一滴不剩。
别说什么一滴了,百分之一滴都没有。
而这,完全是本能之下的操作。
杯子放下之后,甘从式仍然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甚至,他还把眼睛都给闭上了。
因为身体里,气血再次沸腾起来!
许广陵微微一笑,自顾自地端着自己的杯子走开。
所谓渡人渡到对岸,这老头儿以前的情况太糟糕,不止是气血从核心或者说源头层面上开始衰减,就是整个脏腑和骨骼也都被复杂的药性及药物残留所“绑架”。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不退反进,哪怕只是再进小小的一点点,也不亚于登天之难。
但这却恰是许广陵的拿手好戏。
别忘了他是从哪里入门的。
医之大宗,药之大宗,再加一个大宗师,再再加上前世对两位老人整个一路上的调理护持,许广陵对这等层次的问题,早已经是建立起了圆满圆融的体系。
所谓随手拈来,皆是妙着,信手挥去,尽是天机。
不过这也算是大宗+大宗师这双重身份下的基本要求和基本操作了,也算不了什么。
不然。
哪门子的大宗!
哪门子的大宗师!
大,就是海纳百川,宗,就是海到天边天是岸,山临绝顶我为峰!
当然了,大宗师也不是无所不能,就比如对于“不灭真性”,对于他在“神”之道途上的推进,许广陵目前的思路和头绪就不是很多,甚至连简单的框架都竖不起来。
不过这同样也算不了什么。
前世图书管理员的那句诗怎么说的?
万水千山只等闲。
也如王维的那句诗所言,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行到他如今的高度,往后的千山万水,已不只是修行,更是生活。
或者说,这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修行也好,生活也罢,漫漫前路中,千山万水,只是心中的庭院,而纵天地之大、乾坤之邈,也不过只是信步的园林而已。
就如眼下的这个小小的果蔬园。
从一棵树开始。
从第一棵,到第二棵。
从一株草开始。
从第一株,到第二株。
千红万紫安排着,只待新雷第一声。
而他自己,就是那“新雷”。
这一天,许广陵心情甚是愉快,一方面,是对此世的父母有了可以落实的安排,另一方面,也是在心境上有了一些更微妙的体悟。
对大宗师来说,心即是身。
几乎是瞬息响应,许广陵身中的命窍开始自主运作,并和往日有了一些细微的差别。
许广陵没管这个,只是任其自然。
让他沉吟着的却是今日在草木进化过程中,成就这样一棵树,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
是的,意外。
许广陵本意只是缔造一棵“灵树”而已,而且只是一点点灵就可以了。
结果却是大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与这棵树的深度互动中,许多变化自然而然地就发生了,然后细小的成果一点点累积,直到这棵树变得真正有点神奇。
对他来说,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又一种“神通”了。
突如其来的。
不过,既是意料之外,其实也是情理之中。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他已经在通向“神”的道途上迈步,时不时地有些“神通”冒出来,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就像是水到渠自成、春来草自青一样。
往昔,许广陵与两位老人论神通。
什么是神通?
最后,三人得到的结论是:
超越,谓之“神”。
纵横,谓之“通”。
先有超越,而后自然有纵横。
在超越的高度,获得凌驾或者说超维的识见以及能力,这就是“神通”。
如父母之于孩童,每一对父母在自己初生的孩子面前,都是大神通者。
如大学生之于小学生,那也同样是大神通者。
又如前世的世间,知道了物质微观层面的电子构造,所以就有了电,有了光,有了光电信号,有了热……
从最基础的电灯开始,到电热如电饭煲电磁炉,再到电脑手机卫星等等,那些哪一样,不是“神通”?
是的,哪怕是手电筒,比之未有、未知之前,也是神通。
不过世间的这些神通,是来源于众,用之于众。
而最关键最核心的一点,是作用于生命之外,并未对生命本身进化层面的运作发挥重要的影响和作用。
但其实也只是时间未至而已。
“生命学”,也一直在缓慢但持续地向前推进着,如人类不灭亡,则终有一日,或三十世纪,或四十世纪等等,这个世俗的体系会和“修行”挂起钩来。
而归根结底,所谓修行,也不过就是属于个体的生命学而已。
于是,修行者,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立场处世,也就很清楚和明白了。
当是并行而不悖。
漫步和淡淡思索间,许广陵于一处小山坡前驻足。
于他而言,大道初展。
往后,当历不同世,转生游走于不同的世界。
这些世界,也会是处于不同的文明层次,或是蒙昧,或是初生,或是文明已经非常之大盛。
如此。
若蒙昧之世,吾当为引导,如有巢氏,如神农氏,如轩辕氏。
若初生之世,吾当既为引导,也为被引导者,我之凌驾处,惠及于世,世之凌驾处,我亦当汲取吸收之,化为自身之资粮。
若文明大盛之世,吾当甘为学徒。
大宗师可以为学徒也。
“神”亦可以为学徒也。
从煌煌的世之文明,汲取无尽无量之光辉,开阔我道,拓展我道。
一言以蔽之。
与造化同呼吸,和世界共沉浮。
凡我过处。
世界当兴。
我亦当兴。
其始者,曰“道徒”,其终者,曰“道祖”。
而道之运转,无始无终。
自及今后,我于诸世间沉浮,是徒是祖,亦非徒非祖。
道我不二分。
世我亦不二分。
第176章 忆牵黄犬定难追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句话大抵可以用来形容药王谷中的情况。
甘从式,一个老人,一个本来在寿数上已经算是日薄西山的老人,一个经历了诸多人事风云而又在修行上一步一步迈入了地阶的老人,一个本已不抱什么指望却又突然枯木逢春的老人。
对这样的一个老人来说,有什么比专心致志的修行以图突破更好更美的事呢?
没有!
在谈话中,此老甚至透露出想要卸任药师堂堂主的心思。
尽管,药师堂的许多日常性内外事务,这老头儿早就分派了出去。
但就这种“太上”式的担任,现在仍然让他感到有点累赘,想全都给卸卸卸掉,然后真正一心一意没有其它任何牵挂地,潜谷修行。
这是甘从式的情况。
而对许广陵来说,其实更不用多说什么。
不要说偌大的一个药王谷,就是小小庭院,甚至就是三尺居室,也可以自成世界。
前世网络有调侃说,宅男只需一台电脑,一根网络,再加无限量的方便面,就完全可以被锁进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快活一百年。
宅女不行。
因为宅女还有女性与生俱来的购物属性,哪怕只是网购。
所以要把地下室搬到上面,变成正常居室,其它条件不变,一样快活一百年。
当然,只用方便面能不能挺一百年,实在不好说。
多半是不能的。
这言论虽是调侃,但究其实,已经部分地触及了生命的某种本质。
那就是,“心有所寄,身固淡然。”
这和两千年前的“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其实是一个道理。
很早以前,前世的某个阶段吧,许广陵觉得,人那么多痛苦忧愁,还不如做一棵树,无知无觉地站在那里,一生里都一动不动,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走过那个阶段后想起此念,又觉可笑。
生命如果只是一棵树的样子,未免太可怜可悲了。
但随着走上修行之路,获得了**同心诀之后,又兼此世继续前行,再次获得了青帝开灵诀之后,许广陵真正对树感同身受。
大抵来说,算是小马过河故事里那个过了河的小马吧。
作为一棵树,并不是无知无觉没有痛苦,相反,既有知,也有觉,而有知有觉的情况下,肯定也会有痛苦。
比如天气太冷,比如阳光太烈。
比如水土太贫瘠。
比如同伴间的竞争太激烈。
这还没有加上虫蚁动物包括人的因素。
总之,太多太多的东西,可以让它们不愉快以至于痛苦了。
应该说,但凡是生命,但凡有知觉,便会有痛苦。
痛苦的反面,就是快乐。
树有快乐吗?
有。
并不比人所能获得的快乐稍逊。
甚至,因为其知觉相对人类来说要单纯得多的原因,它们的快乐比最纯真的孩童的快乐,还要纯粹。
就如今天这棵许广陵让其蜕变的树。
之前在连接中,它所传递的快乐简直如无边无际的海洋一样,把许广陵包围。
直到现在,它还给许广陵传递着它的快乐。
而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比如说许广陵辣手摧花,它将会长久地反馈着这种快乐,然后在许广陵心识无所用的情况下,带着许广陵一起,沉浸在那片纯粹而又冥杳的天地中。
很多时候,许广陵的入定或者说静修就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换言之,许广陵完全可以作为这个药王谷中草木大家族的族长,带领着他的族民们过上快乐生活。
而它们也反馈给他快乐。
其中微妙,非言语能道。
其中美妙,亦非外人能知。
行到如今境地,但有生命所在,许广陵便不会寂寞。
而这“生命”,可以是人,可以是动物,也可以仅仅是一棵草。
这便是大宗师的领域,也可以算是荣光和权柄。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前世,那个后来被称为是帝国歌姬的小女孩最初的时候这么唱道。
而对许广陵来说。
“我从山中来,身后万木荣。”
他不会带着兰花草,他只会带着一枚或数枚种子。
而这种子,一念之间,就可以化作他想要的殊胜幽境,或曰秘境。
就如当初,他收下沈欣时一样。
甘从式,许广陵,这便是当前药王谷中的情况。
但世界之大,不只是一个药王谷。
聚星楼,或者说四海门。
“我们四海门靠什么和八极宗抗衡?就靠它!”奠定四海门真正基础和格局的某代门主,曾指着聚星楼这般说道。
聚星楼,实如其名。
正是不计出身和门户广纳贤才的策略,让最初上不了什么台面的杂牌势力,如今能够正儿八经地与八极宗分庭抗礼,各举起世家势力的一杆大旗。
但时间久了,四海门也开始隐隐地八极宗化。
也就是门内的几大世家开始固化,下面的小世家,就算有天才出世,也很难登上门中高位了,更不用说招纳的那些散修。
对这种情况,门内高层心知肚明。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他们的传承根本就比不上八极宗,而如果四海门走向八极宗化,那迟早有一天,会被八极宗压过去,弄不好就是一压到底。
但执掌四海门的高层就算有心改变这种情况,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本身就出自大世家。
有句话怎么说的?一个人的力量就算再大,也无法薅着头发把自己给举起来。
门派大于家族。
但门派终究又大不过家族去。
这是掣肘之一。
但其实,最关键的原因不在这里。
在于门中传承的缺乏。
最高最高,只能修炼到地阶的引气境!而且只有那些最为天才的族内修士,才有望晋入引气境。
这其实是两个问题。
一是传承最高只到引气境。
二是哪怕引气境之下的传承,完整固然是完整,却半点都谈不上完善,更谈不上高妙。
用“普通”来形容,估计都是抬高了它。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关于修炼的传承,本来就是修行界最高最核心的东西,不管哪家哪派,都是不传之秘。
就算他们四海门,也绝对是“敝帚自珍”的。
无有例外!
在这种情况下,四海门高层,既像是得了饥渴症而又因为长久饥渴而限入了麻木,又可能因为突然而来的一滴雨水,而陡然惊醒,然后一下子蹦起来。
《青云之路》,对四海门高层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是一滴雨水。
而至少是一瓢水!
然后,当他们把头凑近这瓢水时,在水面,在水里,他们隐隐看见了……
江海!
是的,无限广阔的江海!
那种难以置信,那种不敢相信,那种震惊,那种激动,混合成无法压抑的惊喜。
但当这惊喜终于被苦苦地压抑下来之后,他们却突然又发现,这惊喜,似乎隔了一层什么。
或者是纱。
或者是纸。
很薄。
但却就是隔着,难以真正地触摸到。
这种极大希望明明就在眼前,却又看得见摸不着的感觉,让四海门高层有一个算一个地难过得想要吐血。
差了一点什么!
第177章 麒麟作脯龙为醢
青云之路的内容并不长。
甚至对四海门的这些地阶高层来说,应该说是很短。
短到就算一遍看过,没有完全记住,看第二遍的时候,也保证每一个字都记在脑海里了,而且还是自动的,根本不须刻意去记。
更何况,那篇短短的青云之路,这些高层何止是看了一遍两遍?
十遍二十遍都不止!
就以常岩松的祖父常振河来说,此老白天夜里,都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地在脑海里翻滚着这个话本。
嗯,姑且算它是话本。
自己爱孙就因为看这个东西而修为一下子突飞猛进。
虽然再怎么突飞猛进也只是凝气境的事情,对地阶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修为突飞猛进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不管是发生在哪一个阶位!
至少,活了大半辈子,常振河也是见所未见。
闻倒是有所闻。
在话本里。
话本阁里的很多话本,都有主要角色因为被圣人、天阶什么的收为弟子而修为大进,还有什么吃了灵药而突破到天阶的,总之方式种种,稀奇古怪数不胜数。
青云之路确实也是话本。
但这个话本里还没有写到主角冷青云的修行,所以也没有什么修为大进之说。
但话本外,看了这个话本的他的孙子,修为大进了!
常振河当晚已经是极度震惊,但这些日子以来,那震惊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是越想越是震惊。
其实不止是他,老伙计们和他一样震惊。
这一点常振河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也可以断定,关于这个青云之路,那些老伙计们肯定也和他一样地在脑子里不知翻滚了多少遍。
不要说一句一句地翻滚,那是每一个字都要拆开来的!
这篇青云之路里讲了什么?
讲了族学考核。
文、数、道诗。
而这些日子以来,“族学考核”这件事,已经被门里的几大家族在讨论了。
不是讨论有没有用,也不是讨论施不施行,而是讨论在自己家族内该怎么施行!要不要有样学样地分为文、数、道诗这三样,或者再加点其它的什么。
不过这个事重要不假,但只对家族重要。
家族是家族,个人是个人,对常振河等人来说,家族利益那肯定是要维护和经营的,然而在涉及到自身修行的时候,自身肯定又是第一位的了。
别的也不说,就说假如郡城突然来了个天阶,然后提出要收他们中的某一个为弟子。
但代价是自此离开家族,离开安南郡,甚至是离开崤国且终生都不能再回来,家族荣辱从此与他们不再相关。
问他们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个锤子啊!
还不赶紧抱大腿跪着哭着求收下!
当然话说回来,这种事是肯定不可能发生的了,就算有天阶来,就算天阶想收弟子,也不可能收他们啊。
不说什么胡子一大把地,单是“不收已修”,就几乎是修行界所有修者的铁律。
已修就是已经开始修行,哪怕只有十多岁。
为什么不收已修?
因为谁知道你修的是哪家法门,万一是对手甚至敌人那一方的,那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结果培养的是对面的人,还把自己这方的法门传承经验等等都送给对面。
想杀死这个弟子然后再自杀的心情有木有?
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而且还只是外因。
更大的内因是,已经开始修行的人,哪怕才只修行了一天,底子也已经打下了!
不管这个底子打得是好是坏,都严重地影响着其后的修行!
哪个修者收弟子想收这样的一个半截货?
所以真要是有天阶想收弟子,那多半是在这个弟子三四岁的时候就收了,五六岁都已经算晚的了,而再晚再晚都不应该超过十一二岁。
除非情况很特殊,或者有什么不得不收的理由。
至于什么五六十岁之类的……
开玩笑吧?
而常振河他们么,也不太大,只是一百五六十岁左或者右而已。
所以他们想在修行上再作突破,怎么办?
有哪些途径?
一、被大修士收为弟子。
这已经直接排除,不用作任何考虑。
这条路确实是存在的,但他们走不了。
不止是他们走不了,遍天下,遍及整个修行界,而且要把从古到今到往后统统都算上,也未必有几个人能走,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
弄不好直接就是不用数。
因为根本没有!
二、像有些话本里说的那样,得到前辈大修士的传承。
这个,常振河不觉得自己的脸能大到这种程度。
包括他的那些老伙计们。
真要有这么大脸,估计他们小时候就被哪个过路的大修士给看中了,还能等到今天?
扯犊子呢。
关于这个,里头还有点小故事。
就拿常振河本人来说,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老祖宗就告诉他,练体的时候要很认真很认真,因为就算老祖宗没在看,可能也有别的人在看。
小振河就问:“谁呀?”
然后老祖宗就告诉他,有大修士周巡天下,哪家小孩说不定就因为练得很认真结果就被看上了,然后就哇了不起了。
这个“故事”常振河也传给了常岩松,估计常岩松以后也会传给他的儿子孙子重孙什么的。
而且基本上每个家族,估计都有这样的“故事”。
不得不说,这种事对激励小孩子还是很有用的。
但当小孩子一点点长大,长到常振河如今这样的,是不知道多少个小孩子的祖爷爷了,自然知道,没有那么多的大修士周巡天下,而且他们安南郡还偏得不行,一百年里,能有一个大修士路过不?
三、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没有圣人,没有天阶,没有前辈大修士。
什么都没有!
家族的传承同样也摆在那里,不要说引气境往上没有,就是引气境本身的传承功法,也相当之不完善,至少和人阶的三级比起来,根本就像是两种东西。
靠那种简陋的传承自行突破引气,常振河同样不觉得自己脸有这么大。
他是天才么?
是!
每一个能修到地阶的人,都是天才!
常振河绝对不怀疑这一点,哪怕这样一来把自己也夸在里面了,算是自夸自吹。
但天才也是有个“限”有个“度”的。
天才绝对不是意味着无所不能。
关于自己这个天才,常振河能想的是,假如自己也像徐亦山那么好运,被天阶收为弟子,那自己现在可能也像是徐亦山一样修为,无限接近天阶。
而不是身为地阶却无限接近人阶。
他和徐亦山,他们同为地阶,但却是地阶里的一上一下、一天一地。
比不了的。
常振河也从来没拿自己和他们现在的这位郡守大人比。
其实就算比得了又怎样?
人家后面有天阶的老师!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那就任何一点点比较的心思都没有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常振河没有上进的心思。
他有!
不止他有,他的那些老伙计们都有!
每一个能修到地阶的修者,都是天才。
每一个天才,都有心气。
那心气,大抵是童年时候想着,将来必定要成为一个大圣人。
少年时感受到修行的不易了,便想着怎么也要成为一个天阶。
不必是圣人,天阶就好。
青年中年了,终于体会到来自现实的种种羁绊和封锁,于是那理想变得很现实地阶!成为地阶!
成为地阶了,然后再也无法突破了,随着年岁渐渐老去,便又想着,至少为家族培养一个地阶出来。就算吾辈无法突破了,下一辈,下下一辈呢?
只要家族地阶不绝,便总是有希望!
年岁再老,渐渐地已经冥冥感受到那个槛了,自身修行的心思也有点淡了。
至少,来个大突破的心思是没有了。
但心气呢?
还有吗?
有!
还在吗?
在!
就算那心气被现实一压再压,压得越来越渺小,然后甚至都看不见了,被压到地底下,压到地下深深深处,那也依然是作为一个种子而存在着!
而就算那种子一直都沉睡着。
一旦有机会。
一旦有机会。
它就要冒出头来!
拼死都要冒出头来!
不然,作为种子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然……
此心怎甘!
第178章 何似泥中曳尾龟
其实,如果一直沉埋在黑暗里,再多的不甘,最终都还是会化为沉默,然后无声,然后无息。
和草木一起同朽。
从沉埋到沉睡,永眠在光阴的怀抱里。
这其实也是常家几乎所有前辈们的命运曲线。
常家在安南郡已经立足差不多两千年了,这两千年里,不知道有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为了打破家族传承只到引气的桎梏,而想尽用尽了多少的办法。
结果呢?
结果就还是常振河现在所面临的,也是他的孙辈以至于重孙重重孙辈所面临的。
打破桎梏。
这几个字说来简单,做来,是何其之难!
“大道之行,如日如月。”
脑海里浮现起那个《青云之路》开篇的这句话,常振河心中泛起的,却是一种深沉而无法归纳的情绪。
绝望?
有。
无奈?
有。
愤懑?
有。
还有很多很多其它常振河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唯一能说清道明的是,一旦想起此事,便是心难静意不平。
只是,有什么办法呢?
绝望?
你怎么不去死。
无奈?
你无奈给谁看呢?
愤懑?
你又向谁愤懑,有谁亏你的欠你的?
所以太多太多的情绪,找不到出口,而只能在黑暗中慢慢地积蓄,然后也同样在黑暗中慢慢地自我消解。
同时消解掉的,还有修者的奋进之心。
大道之行,如日如月。
只是对常振河来说,此日被云遮,此月被天蚀,而且还是永远的遮,永远的蚀。
真的是永远吗?
从不相信,到不甘心,到终于认命,其实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而已。
然而,在认命了之后,突然,那被遮的日露出了一丝光来,那被蚀的月透出了它的一角。
黑暗中绽起的光芒才最强烈!
磨损的心,黯淡的情,一下子便怦地重新振作,并直接失控!
真真是应了某世界的那句话,“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客从何处来!”
客从何处来,常振河不知道,对许同辉的来历,不止是四海门,据常振河所知,整个郡城都一无所知。
或许遍及安南郡,也只有徐亦山一人知道。
但这其实不重要。
关键在哪里?
关键在《青云之路》。
常振河和门内的高层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他们在猜许同辉为什么写这样一个东西,然后又把它投递到聚星楼。
他就不怕暴露“天机”?
那位先生。
那些道诗。
那个凝气散。
还有那个……通天树……
都是天机!
如果这些都不算是天机,那什么才是?
而这其中,任何一项,在常振河和门内所有知情的高层看来,都是属于绝绝对对的不传之秘。
是禁忌般的存在,绝对禁止外泄的!
然而许同辉就这般泄露了,还不是什么无意泄露,也不是只泄露给一个两个人,以话本的形式,他这是想搞什么?
想让遍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
一个话本让遍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聚星楼是没有这种本事的,当然四海门也没有。
不说遍天下,也不说遍安南,哪怕只是遍郡城,都办不到!
但这个东西不一样。
常振河毫不怀疑,这个东西一旦传出去,能让所有的修者为之疯狂!
人阶就不用说了。
地阶也不用说了。
天阶……
常振河并不知天阶光景,便是想象也无从想象起,但想到话本里的“通天树”,想到那位先生说的,“一万八千年前,我和另一个人,合力所栽。”
天阶能活一万八千岁么?
恐怕……
不能吧?
再往上一点。
圣人能活一万八千岁么?
恐怕……
常振河不知道圣人能不能,但心中第一感觉就是不能。
常人寿数一百左右,多是左,往右一点点都算是相当的长寿了,所以基本上可以定为一百就是顶。
凝气境好像并不能增加什么寿数,而只是让一个人身康体健,能延缓衰老,不至于早衰而已。八十九十之后,一样开始气血衰败。
通脉大成的话,大概能延个五十年。
通脉大成的修者,活到百五十岁的,相当普遍。
然后是人阶的最后一境,开窍境,这个层次的修者因为在各方面差距相当之大,所以在寿数问题上也没有前两者那么清晰。
据常家的家族秘录里记载,常家先辈,有晋入了开窍境却最终连百五十岁都没能活到的。
而且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
虽然也只是少数,但已经能占到十有二三之数!
不过剩下的十之七八,基本能活到两百岁左右。也就是说,晋入开窍境,寿数较常人延了一倍。
如果突破了开窍境,从人阶来到了地阶呢?
这个层次的突破,对寿数的增加是相当之明显的!
还是家族记载,在记载里,常家有史以来,凡突破到地阶的,寿数就没有一个低于三百岁的。其中固然有几个折损,但那是意外事故,与地阶的天然寿数无关。
而常家寿数最长的一个地阶,足足活了三百九十七岁!
差一点就是四百之数。
考虑到他们家族的这种地阶成色并不是很足,家族前辈对地阶引气境的寿数认识是,三百到五百左右。
引气是如此。
引气境往上,地阶里还有两境。
所以地阶大成的话,寿数千岁?
这是比较靠谱的猜测。
而地阶再突破到天阶,寿数……
再往上翻个番?
总之在常振河的猜测里,几千也就到顶了。
一万的话,那是一个很难想象的数字,几乎突破了常振河的想象极限。
但常振河对青云之路里的那个“一万八千年”却没有半点怀疑,甚至当时第一眼看到时,心中本能地就相信了,任何怀疑的心思都没有!
如果圣人都不知能不能活这么长,那什么人才能做到那位先生这样?
这不是胡扯么!
但常振河未作此想!
门内所有看了那篇东西的人也都未作此想!
而之所以没有半点怀疑,就因为那篇短短的东西里,透露出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关于凝气散,关于通天树,关于那位先生,他们不知道真假。
他们也没有能力来分辨真假。
但那篇东西里不只有这些。
有“大道之行,如日如月。”
有“诸法皆废,此法不废。”
有“天行健,修者当自强不息。”
有“地势宽,修者以厚德载物。”
而在青云之路里,这些话,每一句出场时的描写,都让常振河在心里咀嚼了不知多少遍。
每咀嚼一遍,感受感想,叹服敬畏,便更多一分。
而真要问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
那就是这些话的境界,超出了常振河的境界,也超出了他的那些老伙计们的境界。
需要抬起头来,需要仰起头来。
才能看。
才能看得更加深入一点。
这样的感受,再明显也再直接不过了!
更不用说,那篇青云之路里,除了这些之外,还有整整二十首的“道诗”。
甚至不提这些道诗,那些文数两方面的考题,其中也有不少,甚是让常振河惊奇惊异。
而这些,全都是实实在在的!
所以,若问常振河为什么相信凝气散是存在的,相信通天树是真实的,相信那位先生是确有其人或作为“化身”的形式而存在的……
就因为那一字字一句句,他所能理解的那些东西。
他能理解的那些,都需要他仰望。
他所不能理解的那些……
第179章 锦瑟无端五十弦
有山,吾知其高,而不知其几许高。
只知云在其下。
仰望之,日似乎在其腰,月仿佛在其怀,而天亦不能抑其高。
这基本上就是常振河对那篇青云之路的总体感想。
而揣摩愈久所得愈多之后,常振河也越来越不太相信这个青云之路是许同辉写的。
他不是看不起许同辉。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个青云之路,也完全不存在什么身份方面的迷雾,单纯地只是许同辉这个人,就足以让他欣赏。
其仪态,其风神,一个只是通脉境的修士形容举止却能那么稳重的,常振河简直是生平仅见!
不要说家族内,就是四海门内,以至于遍及整个郡城,如此这般的出色后辈,在此之前,常振河也是见所未见!
而细想下来,许同辉像极了某些话本里的主角。
就是那些被圣人收为弟子的主角!
那些话本写得多半可笑,常振河是颇为不屑的,以至于爱孙喜欢看那些东西一度被他认为是不务正事,还小小地训斥过几次。
不过常岩松在修行上表现得越来越不错之后,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甚至还因为想了解一下爱孙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而特地把整个话本阁里的话本都给翻了一遍。
话本里的那些东西,多为虚妄。
但关于许同辉这个人,却仿佛是从虚妄中走出,来到现实一样。
初看平平无奇,不,就算初看也是闪闪发光。
而再三仔细观察的话,简直就能闪瞎眼。
但就算许同辉表现再好,背景再大,常振河也还是不相信青云之路是他撰写的。
因为许同辉终究只是通脉境而已!
那些凝气散通天树什么的就不提了,就说那些道诗,是一个通脉境的修士能撰写出来的?
不要说通脉境,也不要说开窍境,就他这个引气境的地阶,也差远了!
其实某种常振河隐隐能感受到的东西,是充溢在那篇青云之路的字里行间的,而不止限于那些能列举出来的了不得的东西。
更多更广可能也更了不得的东西,列不出来,举不出来,但弥漫在那整个的里面!
所以……
如果不是许同辉,那能是谁?
答案其实很简单。
许同辉背后的人。
答案简单,但情况却因此而一下子变得极度复杂起来。
常振河不敢去猜测,其实也猜测不能,因为没有任何线索,这种情况下任何猜想都是妄想,要么徒劳无功,要么有害无益。
但不敢去猜并不意味着不能去试探。
小小地试探一下,并不算越界。
当然,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和手段肯定是不能用的了,那简直是找死。
不过也无须如此。
正常就好!
所以他们这边去拜访许同辉时,又或者邀请许同辉过来聚星楼这边时。
他们有人就会问道。
“老弟。”
“同辉。”
“青云之路的下一回,什么时候能出来?”
而许同辉的回答,自始至终,要么是“快了!”,要么就是“还没有构想好!”。
不好催。
更不能吓。
那就只好等了。
按理说,这些普遍都是一两百岁的地阶,就算别的没有,耐心那也肯定是有的。
等就等呗。
几个月能算事?
几年能算事?
就算几十年,也不算长!
但真的等下来才发现,不要说几年几十年了,就算几个月,都是煎熬。
甚至才过个十天半月的,常振河等人都感觉是过去了很久!
每当聚首的时候,说起这事,常振河和门内的那些高层都是相对苦笑,甚至还有人仿青云之路里的东西,写了“道诗”出来。
嗯,诉说这种无奈和郁闷的。
而有一天,谈论中,某个老伙计突然说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众人皆愕然不解中,此老继续说道:“我是说我们把青云之路封锁这件事。”
“许老弟为什么把话本投递到聚星楼我们不知道,但按理来说,正常情况下,投递到聚星楼后,应该会让很多人看到吧?”
“现在我们这么一封锁,是不是有违其意?”
说到这里,这位沉吟着,然后道:“如果我们像现在这样,始终封锁,我有点怀疑,青云之路的下一回,是不是也就没有了。或者可能,以后,它在另外的一个地方出现。”
此语一出,全场皆默。
包括常振河等当场的所有人,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出于利益角度,他们封锁了青云之路这个“话本”的扩散。
但他们却没有想过,许同辉或者说其背后的那位存在是怎么想的。而此时,这位老伙计的这番话,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也不是他们全都呆傻。
而是那篇青云之路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
让他们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就做出了封锁的决定。
甚至,假设一下,这个话本不是出现在聚星楼,而是出现在八极宗、郡守府等等,常振河等人也可以毫不迟疑地断定,这个话本还是会遭到封锁。
而且是发现它的第一时间!
就和他们四海门的处理一模一样!
但理是这么个理。
事么……
事就是好像他们做得确实有点偏差,而这个偏差如果不纠正的话,都说不定会有什么后果。
可能人家不在乎。
就如前头说的,换个地方。
但这是最好的情况。
不太好或者说很糟糕的情况呢?
没法想。
随便想的话会吓人的,而且还是能吓死人的那种。
所以不如不想。
不想可以,但是不能不做。
既然已经有人提出这个问题,把他们从某种偏执中打醒了,那之前的封锁策略自然要作出调整。
“把那个话本放出去,重新放到话本阁?”梁伯明提议道。
在场几人都在沉吟。
“不妥!不妥!”过了好半晌,苗兴禾这般说道。
在其他几人都望过去的时候,他紧锁着眉头,“我们行事如此两端,未免会让许老弟笑话。”
其实笑话不算什么。
关键是轻视。
被这样的一个人轻视和鄙夷,是在场所有人深心里都接受不了的事情。
就算四海门的门主,对许同辉也是用“老弟”的称呼,而在心里,他对这个堪算是年轻人的通脉境后辈,其实是当对等的平辈看待的。
而进一步较真的话,在“对等”这个基础上,他在心里甚至把许同辉放得比自己还要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毕竟,这位固然年轻,固然只是通脉境,其未来却远非他们可比的!
而且那个未来可能都不太远!
此时不看重,此时不结好,更待何时?
难道还真就像青云之路里面的那首道诗所说的,“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他们不是这样的蠢货!
“那该如何做?”有人问道。
第180章 一弦一柱思华年
该如何做,其实所有人也都在心中思索着。
不能首尾两端。
那就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嗯,这当然是不行的。
所以得和之前走一条路,但这条路却要拐个弯,而且这个弯最好不要太生硬,一百八十度大拐的那种。
那样,就算不翻车,其实也翻了。
封锁不成。
传播也不成。
那就有限度地封锁,有限度地传播?
这其实是那唯一的路,在场诸人迅速地理清了这个头绪,然后就是想着这条路该怎么开才是最好了。
地阶终究是地阶。
要论头脑活络,在场每一个都是有那么几把刷子的。
很快地,副门主之一的花胜权说道:“我记得,许老弟带了一个族侄在身边吧?”
听得这话,其他人都是若有所思,还有的则是眼前一亮。
这是什么?
这就叫抓住重点!
在场诸人还不知道花胜权接下来会有何提议,但只听这一句话,他们就全都听出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嗯,可以意味,不可言传。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可言传的,反正就凭这句话,就知道花胜权这个副门主担得名副其实,而不只是一个空架子。
“许老弟才只是通脉,外出行走时,按理来说一个人最为方便,而他却把族侄带在身边,并且只有这一个族侄,他应该对这个族侄很是看重。”
花胜权接着说道,而说完这话之后,他的目光转向苗兴禾。
苗兴禾同为四海门的副门主,但其负责的是四海门外部信息等方面,所以此时,面对花胜权的目光询问,他直接点了点头道:
“不错!”
“许老弟的那个族侄叫许广陵,目前可能十一岁,或十二岁,还未开始修行。”
“两个多月前,通过郡守府,他被许老弟暂时送到了甘从式身边,疑似从甘从式那里学习草药知识。”
苗兴禾算是当着门主及其他同侪的面,把关于“许同辉族侄”的信息汇报完毕。
而了解了这个信息之后,场中好几人都面露沉思之色。
“甘从式啊!”门主点了点头。
他仿佛什么都没说,但其实已经框定了接下来一小节的讨论方向。
“甘从式这个人,据说早年的时候天资并不是如何的好。”副门主梁伯明轻咳了一声,说道,“也据说,以此人的天资,按理说根本就晋入不了地阶的。”
“只是据说。”花胜权补充了一句,“这是早年间流传在药师堂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不可靠。”执法堂堂主雷鸣岳面无表情地说道。
“甘从式和徐亦山的关系应该是很不错。”门主淡淡说了一句,有点像是补充。
诸人恍然。
徐亦山何等人?
他们的这位郡守大人实力盖压安南,其眼界似乎也并不比其实力稍逊。等闲之人,他是看不在眼里的。
而那些“等闲之人”,仿佛也包括了在场的诸位。
因为徐亦山在此地已经百多年了,而这百年间,他们四海门始终未能与郡守府或者直接点说与他们的这位郡守大人发展出较为亲密一点的关系。
“徐亦山眼高过顶。”
这同样是郡城几大势力间流传着的“小道消息”,而这个小道消息的真假,在场所有人可是都有发言权的。
甘从式如果真不堪,能被徐亦山看在眼里?
就算药师堂天然地与郡守府交好,那也不成!
其实到了他们这般层次,每个人都能算是一方“大佬”,固然会因为各自身后势力的关系而在交游上有所选择,但就算势力交好方,看着不堪的那等人,又怎么会去结交?
毫无必要!
若遇着这种情况,那肯定就是公义是公义,私谊是私谊了。
我们两方势力交好,好,这没问题,但这只属于公义,有什么需要配合或互动的,配合或互动就行了。
和私谊无关!
闲来无事时候,你不要过来拜访我,我也不会过去拜访你。
咱们不熟!
这可谓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交游规则了。
而甘从式和徐亦山之间,明显不是这样的。
“甘从式一年里至少会晤徐亦山三次,多则五六次,几乎是平均两个月就有一次。”负责对外信息的苗兴禾再次这般地补充道。
得,不用多说什么了。
甘从式和徐亦山有私谊,而且私谊相当不错!
这算是一个重要信息,但是与四海门无关,也与当下的讨论无关。
有关的是,通过这一点可以佐证,甘从式的修行天赋不怎么样的这个信息,多半是错误的,甚至可能是极其错误!
甘从式修行天赋好。
甘从式草药知识强。
其“药王”之名,不止是在安南郡,就是在外郡甚至整个南州,都是有所知名的。
而在药师堂内,更是有着“千年一药王”之说。
所以基本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甘从式这个人,其实很了不起。
而许同辉把自己一直带在身边的族侄,送到了甘从式那里。
所以,许同辉看重这个族侄吗?
看重!
相当之看重!
不管许同辉让其族侄跟在甘从式身边学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学只是厮混,只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他是用了心的。
难道这不是人情?
而一个地阶兼药师堂堂主的人情那么好欠?
总是要还的好不!
所以结论很明显,那就是许同辉重视其族侄。
绕了一个大圈,确定了这一小点,对在场诸人来说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其实也没有花费什么心思。
而这也明显只是开头。
到得这里,好几人的目光又都看向花胜权。
就是他提起许同辉族侄这回事的。
其实就算花胜权不说什么,其他人的心中也都思绪纷纷。
不外乎是拿这个小孩子来作法!
通过许同辉看重而且是相当看重的这个族侄,来影响和交好许同辉,甚至不止是局限于青云之路这件事上,弄不好他们就能经由此而和“天阶子弟”真正地结好。
而至于怎么作法,瞬间,好多的手段就浮现在了这些人的脑子里。
“许老弟这个人吧,在我辈老朽面前,还是很热情也很恭敬的。”花胜权开口说道,“但细思下来,其实这个人口风甚严,立身也甚正。”
“以往也没太细想,此时细想下来,不知怎么地,从许老弟身上,我隐隐看出了有点徐亦山的样子。”
经他这一说,在场所有人都“细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