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这一想,不得了了。
身份来历本来就很神秘的许同辉,其本身,身上也立马被罩上了一层有点神秘的光环。
嗯,被罩上。
“许老弟只是通脉,具体处于通脉境里的哪一个层次就不必细究了,反正肯定是通脉。”一直都没怎么说话的常振河此时开口说道,“我以前也没怎么想过这端,但这时一细想,才发现确实问题很大。”
略微顿了顿之后,他接着道:“门内通脉境的后辈,不知有多少,但这时回想起来,我最大的想法居然是,他们凭什么是通脉?”
“通脉怎么是他们的那个鸟样子?”
这话说得殊不客气,而且显然是把常振河自己的后辈也给骂了进去。
骂一部分,那叫骂,在场肯定是有人要听得不舒服的。
骂所有的,那就不叫骂了,那是身为一个地阶对自家和门内后辈的正常点评!
所以在场诸大佬都是笑呵呵地听着,还听得挺仔细的。
因为他们正在讨论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同为通脉的后辈就不说了,来说说凝气的。”
“我的孙子常岩松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
常岩松算是常家很出名也很出头的小辈了,在场诸位以前确实有所听闻,有的甚至还重点关注过。但真正让常振河说出上面这话的,还是因为常岩松牵涉进了青云之路这件事中。
而且还算是一个关键性的人物。
要不是因为他的修为突然地提升了一截,在场诸人对青云之路的总体态度固然不会改变,但多多少少还是会稍逊一点的。
常岩松的关键就在于。
他的修为突然提升,因为看了青云之路。
那其他人会不会呢?
嗯,他的修为只是凝气境,而在场诸位都是地阶,这比不了。
但青云之路也不止这一回啊!
还有后面的呢!
而且,“青云之路”啊!
那个话本里的主角是从幼龄开始,很显然是从未有修行之前,一步一步向上向前走的。
而如果只走到地阶,甚至,只走到地阶的引气境……
那算不上青云之路吧?
至少,这个青云的高度也太低了些,根本就配不上开头第一回里那么多惊世骇俗到吓死人的东西!
所以,冷青云必然是要从人阶开始,走向地阶,以至于走向天阶的。
甚至……
而一想到这一点,在场所有人都是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哪怕是平素最为冷肃持重之人也不例外。
当冷青云走到地阶时,他们这些地阶再看那时的青云之路,未必就不会有常岩松的情况发生!
是的,未必!
那种可能性是完全存在的!
而且才只是第一回,主角都还没有开始修行,那篇里面就已经透露了那么多的极其重要重大的信息,接下来的那些里面,难道就没有了?
别的什么都不提,只是这些信息,就万金难易!
“常岩松在家族的一干小辈里还算是比较冒尖的。”常振河继续说道,“我往日对这个孙子也是颇为看重,觉得他将来应该能挑起常家的大梁,至少也是大梁之一。”
又顿了顿之后,常振河摇了摇头。
“他是凝气,许老弟是通脉。”
“他们只差一级。”
“但这时细想起来,他们给我的感觉是,好像差了十级都不止!”
“其实老朽以前也从未拿这两个人来比,在给我的印象里,他们两个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这话一出,算是打开了话匣子。
在场诸人纷纷就此谈论了起来。
“确实如此!老常没提起这一茬之前我也没感觉有什么,而现在,他这一提,我这一想,也想到了很多以前根本没注意的东西。”梁伯明说道。
“家族的那些通脉后辈在我面前向来都是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而门内的那些后辈,就更甚了。”
说到这里,梁伯明转对雷鸣岳道:“关于这一点,老雷想必更有话说。”
在场诸人都是浅笑微笑。
雷鸣岳身为四海门执法堂堂主,而且还是唯一的执法堂主,其威慑力那是不用多说的。
他往那里一站,冷脸往那里一摆,根本不需要什么“气场全开”,就能吓得那些后辈说不出话来,以至于气血直接产生混乱。
甚至,都不用说后辈了,那些好多已经是人阶大成开窍境的同辈修士,在雷鸣岳面前都有点放不太开,有点束手束脚的样子。
对普通人来说是束手束脚。
对修者来说其实就是束心束意。
再简单来说,就是境界压制。
雷鸣岳扯动了下嘴角,算是对在场诸人打趣的回应。
众人就这个话题讨论了好久,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许同辉的修行传承必不简单,应该要超出他们的很多,而且他的底子也必是打得极其之好。
只有这样,才能呈现出当下的情况。
也就是作为一个通脉的修士,在面对他们这一批地阶时,隔着整整一个大阶位的差距,犹能谈笑自若,而且明显不是假装,不是强撑架子。
人家就是那么闲淡松静自然!
身架如高山端昂,气血如流水涓涓。
“比不了,比不了啊!”花胜权摇摇头微叹道,“人家不要说和我们的那些后辈小辈们比,就是比起我等老朽来,也不过就是晚行了一些时日而已。”
他这话,话语有点未说尽。
但其实又何须说尽,在场的哪个不知?
那就是,人家固然是晚行了一些时日,算是他们不折不扣的“晚辈”,但要不了多久,可能就在修为上与他们并肩了。
并肩也只是短暂。
很快地,人家就会更进一步,超过他们,只给他们留下个背影。
再然后,他们会连背影都看不到。
这个体悟也让场中的气氛略有点低沉,这时,门主便笑着道:“运道这种事,强求不得,也羡慕不得。许老弟有许老弟的运道,我等也有我等的运道。”
“我等此时固然在羡慕着许老弟,但难道就没有人在羡慕着我等?”
他这一说,气氛明显回升。
不管是诸位大佬的自我调适,还是实情如此,都让他们的心情好了不少。
“怎么可能没有人羡慕呢?就老夫这个地阶,当初晋升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的眼珠子都红了。也不说外人了,就我家老二,直接拎了几坛子酒找我拼酒,往死里喝,结果我没喝醉,他却醉了。”梁伯明轻笑着说道。
于是,场中论题顿变。
从关于青云之路关于许同辉的讨论会,变成在场所有人的忆苦思甜了。
第182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
每个地阶,身上都有一段故事。
其实更可以说,每个人,身上都有故事。
哪怕只是一个才几岁的小孩子也不例外,他可能初次被蚂蚁蜇,然后吓得尿尿了,也可能其后为了报复蚂蚁,直接用一碗热水把蚂蚁给一窝端了,堪称是凶残得很。
这其实就是故事。
只不过小孩的故事大人一般并不在乎,就是这个小孩自己,在成长为大人之后,可能也会忘了这样的故事。
但有些故事,是难忘的,会长久地铭刻在记忆里,甚至伴随终身。
对在场这些地阶来说,现在说“终身”还太早了些,尽管他们普遍都百岁开外,有的甚至已经两百出头了。
但就算离“终身”还远,对这些大佬来说,身上却必然都是故事多多的。
为什么?
不是因为百岁开外,不是因为老。
而是因为“佬”。
大佬。
修行的一路上,没有人是顺畅的。
从练体到凝气,从凝气到通脉,从通脉到开窍。
再到终于突破人阶的桎梏,从开窍晋升到引气。
这其间的每一步,都可能有波折,而这些波折可能大也可能小,小的,皱几天眉头,掉几根头发,就过去了。
大的,就可能在你身心上增添或者斫砍了一些什么。
修行陷入困境,骂天地无道,骂自己是个废柴,修行终于突破,又觉得老天也不是那么苛,还是给点面子的,又又觉得自己还是挺能的,哪里废了,一点都不废!
如此这般的情绪,就以在场诸人来说,哪个没体会过?
不是说回过头看就能云淡风轻的,有些极端的情绪,哪怕回过头看,也一样让人冷汗潸潸,心有余悸。
而至于其间所遭遇到的人情冷暖,反倒是不值一提了。尽管当其时,可能很冷,也可能很热。
继梁伯明之后,在场诸人都是不吝于分享自己过去的某些经历。
门主小时候因为表现出色,被同族的一个族弟给推到水塘里去了,根本不深的水塘,只到成年人的腰身高,但对当时不会水的几岁小孩,却仿佛深渊。
“我当时脚陷在水塘的泥里,头不知怎么一直垂在脚边,不知道往水面上顶,其实惶急之下也不知道水面在哪里。”
“要不是恰好有长辈路过发现此事,当时我就已经淹死了。”
“被救下之后我却得了失语症,也得了肺疾,肺疾在发现后倒是被长辈疗好了,失语症却一直等到我凝气大成,突破到通脉之后,才忽然之间能够开口说话了。”
常振河当初和家族的几个兄弟争族长之位。
明明常振河的人望最高,族长却被老族长及一些族老们给了另外的人。
这对当时意得志满的常振河来说无异于当头一棒,在族内甚至很长时间都抬不起头来。
但这也让他更用心地修行。
然后,突破到了地阶。
在庆贺的宴席上,当初的那些族老,甚至半遮半掩地说,当初之所以不让他任族长,就是为了他好,为了让他更专心地修行,这不,终于有了大突破不是?
如果不是过去许多年的种种事情留下的记忆太深刻,常振河差点就信了这话了。
“我么,族内的那些且不说,反正和你们的大同小异,龌龊事不少。开窍的时候,因为修为久久没有长进,我去外地游历,结果在北州的时候被人强留在了一个家族里。”
“和一个女人结合,还生了好几个孩子。”
“然后什么理由都没给,又把我给逐走了。”
雷鸣岳说起自己的经历。
“老雷,晋升地阶后,你没去把这梁子给找回来?”苗兴禾道。
“当初抓我和逐我的,多半是炼形境修士。逐我的时候他对我说,以后只要再看到我,哪怕只是在北州发现我,也立即就废了我。”雷鸣岳面无表情地淡淡说道。
炼形境,地阶第二境,也是引气之上的那一境。
哪怕集在场所有人之力,估计也不是一个炼形境修士的敌手。
……
一番忆苦思甜,经历分享,众人既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居然每个人身上都有着一些,嗯,不太寻常的事情。
这难得的分享和交心,让众人目光交错时,到最后竟然是暖意洋洋。
虽然都是四海门高层,平日因为事务关系也多有会晤,但真要说聚在一起交个心什么的,那还是极少极罕的,那需要的不止是时间,不止是心情。
门主意兴甚高,笑道:“值此佳时,真想与诸位痛饮一番,同福楼倒是个好去处,可惜那里只有两道菜,甚憾,甚憾!”
同福楼缘起于许同辉,这是在场诸人全都知道的。
所以话题理所当然地又回到了许同辉身上。
“老雷,你当时都是开窍,现在许老弟才只是通脉,你说我们能不能效仿那人做的,也把许老弟给抓过来?也不要他生孩子,先把青云之路的下回给撰写出来就成了。”花胜权笑说道。
花胜权刚才分享的经历是,不为生父所喜,小时候有一次差点被生父以管教的方式,活生生责打致死。
还是族老救了他。
“胜权,勿开此等玩笑。”门主轻斥道。
“没事。”雷鸣岳开口说道,“最多下次我把这个梁子找回来就是。”
他这是用了刚才苗兴禾提及的哏。
他这一说,众人便都是轻笑。
“花老头,你想抓许老弟的话,许老弟本身倒不是问题,我们在场的哪一位上估计都能拿下来。”梁伯明轻咳一声道,“但你问过我们的郡守大人没有?”
门主哈哈大笑。
“所以,形势其实并不在我们这一边啊。”笑完之后,门主这般说道,“胜权,你来说说,你真正的打算是什么?”
“青云之路的家族考核里,有‘道诗’这环节。”花胜权收敛了一下神色,正容说道。
“之前我等对青云之路秘而不宣,不说门内了,就是各自的家族内,也都一无所知,我有时都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开放这话本,让我门内族内众小辈悉皆得闻。”
“现在正好趁此机会,聚集我四海门内及各自的家族内一批十六岁以下的少年,然后再加上许老弟的族侄,让他们一起进行个‘道诗竞会’,如何?”
听得这话,诸人都沉吟起来。
“既然是小辈竞会,肯定要有个评选。我们几位,再加上许老弟,共同作为评选人,如何?”片刻之后,苗兴禾说道。
“优胜者,有何奖励?”雷鸣岳补充道。
这等于是说,他们要拿出什么,给那预定的优胜者或至少优胜者之一,许同辉的那位族侄。
“不妥。”
门主这时,微微摇了摇头。
在众人的目光看过去时,他先是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道:“胜权的这个‘道诗竞会’提议本身,是不错的。”
“我比较赞同。”
“但既然都开放了,不能仅仅局限在我们四海门。”
“要做就干脆把事情做得更漂亮一点。”
“既然青云之路的话本是投递在聚星楼,那就用聚星楼的名义,把其它几家全都给叫上,连我们的郡守大人也给捎上。”
“另外,小辈的人数也不宜太多,依我看,一家出上那么两三个三四个,也就差不多了。”
“两男一女,或两男两女,都行。”
“在精,不在多。”
“莫要在事后让同辉老弟觉得我们的子弟太过不堪,根本不能起到衬托其族侄的作用,那样一来,就反为不美了。”
门主说完,众人又皆沉思,纷纷设想着其中的关节。
“许老弟会同意这个提议么?”过了约盏茶时间后,常振河开口说道。
“要不,我们先邀请徐亦山?此等之事,徐亦山应该是乐于参加的。”梁伯明说道,“然后再邀请许老弟。”
“此行不当!”他这话刚说完,苗兴禾立即说道。
“确实不当!”雷鸣岳也这般道。
“伯明,你把主次弄颠倒了。”门主说着,“我们要迎合的人,并不是徐亦山,而是同辉老弟。”
其实说完之后,梁伯明自个也反应了过来。
这般行为,说白了就是挟大势而令人行,如果先一步把徐亦山邀请到了的话,那许同辉无论如何也必是要应下此事的。
不管是出于“大势”,还是出于他和徐亦山的私人关系。
但每一个被挟从的人,应该都不会很愉快。
所以他们就做了一件再蠢不过的事,不但没有交好许同辉,反是恶了他。
“是,我错了,此议休提!”梁伯明干脆利落地认错,“老苗和许老弟的关系较好一点,不如就按门主所言,由老苗出面,先和许老弟商议此事?”
“我们也可以借此知道许老弟对于青云之路的传散究竟是一种什么态度。”
“如果他很赞成,那自然是一切好说。如果他的态度只是一般,那我们就再调整方向,重新考虑一下该怎么办。”
这次,众人就很同意梁伯明的举措提议了。
“我看行。”
“我也觉得可以。”
“兴禾,你的意思呢?”门主问苗兴禾道。
“行,交给我!”苗兴禾道,“以我个人对同辉老弟的些许了解,我觉得,他应允此事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那就这么办!”门主一锤定音。
第183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
许同辉这段时间的作息十分规律。
每天早晚的锻炼以及锻炼后的游泳是固定不变的。
少爷传授给他的开架练体拳,越是习练,许同辉越是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无尽妙处,而这套拳法对形、意、心的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
形倒是好说,许同辉的记性很好,学拳当日他就牢牢地记住了架子,几乎是分毫无差。
意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少爷当日其实只是给了他四个字,“松静自然”。
刚开始的时候,许同辉做得也还挺好,专心致志之下,打着这套拳法时,许同辉自觉自己还挺符合“松静自然”这个要求的。
但没过多久,打拳时,身体内的气血反应开始强烈起来。
甚至,气血有时开始反客为主,不止是拉得他的架子变形,更让他的“意”变得支离破碎乱七八糟。
许同辉再次求教于少爷。
而少爷的回答是,“松静自然,此四字取其二。忘掉松静,秉之自然。”
于是许同辉再次安心地打。
有一次打完之后,少爷在边上笑咪咪地说道,他已经进入了这套拳法的第二个层次。
“少爷,这个拳法一共有多少个层次?”许同辉便好奇地问。
“你的境界有多高,它就会有多少个层次,三个,五个,八个,十个,都是可能的。”
当时少爷是这般说道。
许同辉心中是震撼的,这样的一种“开架练体拳”,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它和庄家的那套开架练体拳的相同之处,大概只有名字是一样的。
其它,完全就是两种东西!
于是,潜下心来,许同辉踏踏实实地练着这个拳法,不再把它当成只是一种早晚的日常性锻炼,而将之视为最高的传承。
早晚的锻炼之余,许同辉会做点杂活。
特别是少爷不在身边的这段日子,他似乎当木匠当上了瘾,开始零零碎碎地捣鼓着不少的东西。
比如给自己做一个木头的枕架。
比如给田浩做一个木头的锅架碗架还有洗碗用的“自动清洗筒”等等。
他是乐在其中,开始玩上了。
仿佛消磨时间,又仿佛在用一种很自我的方式,去体会和感受“意”以及“心”。
而除此之外,便是交游了。
接待过来拜访的人,以及前赴别人的邀请。
关于这个方面,少爷之前其实是有指令或者说建议的,就是希望他多多交游,多见识一些不同的人。
许同辉自然是遵照指示。
这一天早上,吃了两个夹着肉心的干饼子,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杂酱“白玉羹”不久,许同辉就迎来了一个熟悉的访客。
聚星楼的苗兴禾,而且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许同辉立即意识到这一次的拜访可能和之前的有所不同,因为之前拜访的时候,苗兴禾每次都至少是两个人,也有时是三个。
这次的例外,其中必有因由。
果然,寒暄了一番闲话之后,苗兴禾借着某句闲话,把话题引向了家族子弟的培养方面。
“看了老弟你撰写的青云之路,老夫大开了眼界不说,就是对话本里叶家族学的考核,也是感叹不已。”
“不瞒老弟,老夫所在的苗家,虽然不是什么大家大族,但也勉强跻身六品世家之列,在这安南,也算是能有个名号的。”
庄家以前只是七品世家,那也已经是青水城一霸了。
七品和六品看起来只是一品之差,但其实想跨过这一级那是千难万难,如果没有天大的运道和机缘,别说一千年了,就是一万年,估计也迈不过那个槛。
七品,属于“下三品”的下品世家,虽然是下三品里的最高品,但依然是下品。
往常交游中,许同辉可是不止一次地从其他人的话里话外听出对下品世家的不屑的,那仿佛就是一个衣冠楚楚者,看衣衫褴褛之人。
六品,属于“中三品”的世家。
虽然只是中三品里的最低品,但那也终究是中品!
下品只能蜗居在如青水城那样的小地方,中品却能够进入这郡城发展,甚至进入帝都也未尝不可。
是有那个资格的!
所以七品和六品,看似差了一品,其实是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
对这个,许同辉以前不懂,但现在却是门儿清。
许同辉点点头,示意苗兴禾继续,顺便也小捧了一句,“六品已经很不错了。”
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
不提他过去的身份,哪怕他是庄家的主家,面对六品世家也还是只有仰望的份。
现在庄家倒是不用仰望六品世家了,但也只是名义上不用仰望,真正把圣人恩旨的五品世家落实,还不知要经历多少的时间!
现在只能说,向上的通道被打开了而已。
但实质上,庄家目前仍然是七品!
所以许同辉说的六品很不错这话,说得再真心实意不过。
不过因为他的神情淡淡,内心没有什么波动,而基于先入为主的认识,苗兴禾很自然而然地听出了另外一种意思。
就像是往常他对家族或门内小辈说的那般,“嗯,已经进入凝气中层了?不错不错,很不错了,加油!”
联想到这一点,苗兴禾不禁心中苦笑。
确实,差得太远太远了啊!
不过,该说的话还得要说,“是啊,六品已经很不错了,苗家先辈经过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开拓,才创造出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老夫以前也颇为此自许,但看了老弟你撰写的青云之路之后,从那里面的族学,对比老夫家族的族学,唉!”
说到这里,苗兴禾摇摇头,“一言难尽,一言难言!”
我能说我当初看到的时候也很震撼么?
估计比你的震撼还要更大得多!
许同辉心中也是苦笑着,不过面上不显,只是淡淡微笑。
他现在做这种表演,早已经是驾轻就熟了,就如此刻,连一成的功力都不用,就可以扮演得惟妙惟肖。
苗兴禾没有让许同辉等太久,很快地便接着说道:“文、数、道诗三项的考核,让老夫看得简直是叹为观止,当时心中就有了一些想法和冲动。”
“不过因为事关重大,毕竟牵涉家族千年传承,所以这些时日以来老夫一直都在思虑这个事情。”
许同辉在表演,苗兴禾又何尝不是呢?
“老夫和四海门的那些老伙计们也讨论了不止一次,直到最近,终于下了一个决定,或者说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
说到这里,苗兴禾顿了顿,目光炯炯而又诚恳非常地看着许同辉。
“安南本是偏僻,如我们家族里的那些小辈,就更是浅薄之极,既不知天有多高,也不知地有多厚,往日里,不是骄狂自大,就是盲目自信,还有的则是畏畏缩缩木木讷讷,一想起来,就让老夫不自禁地又气又叹。”
“小孩子都这样,大了就好。”许同辉道。
“是啊,本来也只能这样。”苗兴禾说着,“但在看了老弟你的青云之路,又和一些老伙计们商讨了之后,我们这些老朽们便有了一些想法。”
“在此安南,我四海门内是这样,其它势力其实也差不多,大家基本都是一个样子。”
“家族内不要说什么考核了,就连众子弟间的谁高谁低,正常也是只能凭借长辈们的观察和判断。但老弟你所写的考核,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现成的可行办法。”
“不过一开始就把摊子完全铺开,也未必就好。”
“老夫和一些老伙计们商议之后,打算在聚星楼举办一种别样的考核,也就是聚集郡城几大势力里头那些比较拔尖的小辈,以‘道诗’的方式,让他们来一场很多人之间的横向对比。”
“一方面,是让他们有幸接受‘道诗’的洗礼,另一方面,也是让他们自个儿开开眼界,看看身边还有多少优秀的同辈,也免得他们自个自地高傲自大,举止鄙陋,面目可憎。”
“老弟,你觉得此举可行么?”
许同辉能有什么意见?
难道他说此举不可行,对方就不这么做了么?
估计他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不是估计。
是肯定没有!
对方这么问他,与其说是征求意见,不如说是一种客气的知会。
“可行肯定是可行的,子弟间举行这样的一种聚会,就算没有得,肯定也不会有所失。所以我觉得,大可以试一下。”许同辉点点头,说道。
听得这话,苗兴禾大喜!
他不止是心中大喜,就连面上的喜色也难以遮掩。
当然,似乎也没有遮掩的必要。
“太好了!”苗兴禾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不少,激动和惊喜都在其中,“老弟,我们对‘道诗’这个东西都不太熟。”
“不要说那些小辈了,就连我们这些老朽,老实说,也把不准这道诗的脉。”
“所以,老弟,老夫有一个请求。”
“这个请求也是代老夫的那些老伙计们,也就是整个四海门说的。”
“前辈请说。”许同辉道。
许同辉说得心中忐忑。
你和你们对‘道诗’不熟,你的老弟我,对那个东西一样不熟啊!
第184章 蓝田日暖玉生烟
说是忐忑,但许同辉其实还是有底气的。
他的底气自然是来缘于自家少爷。
青云之路又不是他撰写的,那个“道诗”,他确实也不熟,但这没关系。
少爷熟啊!
真要有什么他搞不定的事,把少爷拉过来就行了。
当然了,像这般以仆驭主,会不会被少爷给暴打一顿就不知道了。
“这次道诗竞比,因为想聚集所有势力的门中子弟参加,所以我们四海门商量了下,决定请郡守徐大人居中主持,作为掌令。”
许同辉点点头,道:“这是应有之义。”
少爷以前闲聊时和他说过一句话,说是“入其地,则随其俗。”
并直接就用郡城举例。
郡城谁大?
郡守府大。
郡守府谁最大?
郡守徐亦山最大。
所以作为后辈以及后进修者,对徐亦山以及郡守府要保持应有的尊敬。
这种尊敬同时也要延伸到其它几大势力,如紫华阁,如药师堂,如澜水宗等等,而四海门也在其中。
这些势力是什么?
它们就是郡城最大的“势”,也是“力”。
有势必有俗,所谓俗就是成例,就是摆在台面上和没摆在台面上的规矩。
而所谓规矩,就是不同的力汇聚然后较量过之后,所形成的共识以及默契。
比如你在街头支一个小摊,可以啥都不管,对外的事就是只要按时按份交例钱就可以了。
但如果你想把这个小摊发展成酒楼,甚至更进一步几步地把酒楼开遍整个郡城,那就必须和这个郡城中的“势”、“力”达成沟通,得到同意。
不然,开不下去的。
为方便理解,少爷当时还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扔进身边的小河里。
那树叶瞬间就被河水给带走了。
知道这叫什么么?这叫“随波逐流”。
这树叶因为没有足够的能力或者说分量,所以毫无抵抗之力地就被河水给带走了,河水流到哪里,它就会被带到哪里。
没有自主,没有选择。
今天不知明朝事,明朝不知后日事。
只能跟随着命运的摆布而漂流。
如果是在修行界,这就是人阶的修士。
少爷当时这般说道。
许同辉当时是自惭形秽的,他正因为少爷的指点而修为大进,仿佛明天就是大修士了。虽然没自傲也没自满,但着实比以往添了不少神气。
而这神气一下子被打到地上,甚至打到泥土里,趴地上找都找不着。
得挖地三尺、三丈、三十丈……
“少爷,凝气境,通脉境,开窍境,整个人阶,哪怕到了开窍境,也都是‘随波逐流’?”默然了好一会之后,当时的许同辉有点涩然地问道。
他不是不信,只是心中太过震动,有点难以自控。
“你说呢?”
少爷当时这般说道,然后又从地上捡起了一颗小石子,扔进了小河里。
因为是从城外引来进入庭院的小河,所以河水并不湍急而只是缓流,小石子在清澈的缓水中,沉降到底,并成为并不太深的小河底那无数泥土砂石中的一个新加入者。
“这就是你所说的开窍境。”
少爷说道,“开窍境确实已经不错了,有的时候,已经可以不随波逐流了,但它也只能像这颗小石子一样,安静地待在水底。”
“少爷,地阶又如何?”许同辉当时沉默了半晌之后,问道。
他在想少爷这次又会捡起什么扔进水里,一块大石头?
“地阶,那就等你成为地阶后再说喽。”
许同辉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的片断,但其实也只是片刻间的事,而苗兴禾接着又道:“徐大人虽然修为精湛高深,但对于道诗,也未必就很熟。”
“而在这个方面,我们也只能请求老弟你出来作为裁断了。”
“所以,老弟,这个竞比,你就作为徐大人的副手,担任副掌令如何?”
副掌令?
虽然带个副,但那也一样是掌令。
刚才苗兴禾怎么说的?那竞比是聚集郡城所有顶尖势力的子弟竞比,能在那样的一个台上作为掌令,可想而知,事中及事后,会承受多少的关注。
他一个小小的通脉而且还是刚从凝气晋升上来的通脉,哪有资格站在那样的位置。
怕不是就像那片小树叶一样,被瞬间冲走。
当然,具体到这件事上,他是不会被冲走的,不论是举办方四海门的邀请,还是徐亦山宣布过的他们之间的关系,都让他拥有了相当的资格。
但这资格全都是来自于外界的,来自于他人的,而和他作为一个修者的本人没有任何关系。
所以他担当这个副掌令,那只有一个说法,就是“实不配位”。
可以坐那个位子。
但真没必要。
许同辉微笑着,相当诚恳地对苗兴禾道:“前辈,你和四海门诸位前辈抬爱,晚辈不胜感激。”
“但前辈您也知道,晚辈只是人阶修为,而且哪怕在人阶修士里也只是微末之辈,实无足道处。这个副掌令,晚辈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担当的。”
苗兴禾也知道许同辉应该会推拒此事。
前头他对门中一干高层说是对许同辉有“些许了解”,但其实作为一个地阶的修士,真要接触了一个下阶修士而且是接触了不少时间、不止一回,那了解肯定不只是“些许”。
不说别的,单是身上的气血流转,就反应了很多的东西。
基础。
修为。
心态。
性格。
等等等等。
固然不能看得很清晰很清楚,但只需看个大概,然后再结合相处相对时的种种点滴,两者参合着看,其实也就差不多了。
应该说,许同辉此时的推拒,完全就在苗兴禾的意想之中。
而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他都早就在心中打了不止一遍腹稿。
但他还是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面露惋惜之色地叹息道:“那就实在太可惜了!”
“既然老弟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肯定不能强求。”
“但有一件事是必须要强求的,那就是老弟你必须要参加这个竞会,也必须要参予到裁断环节上去,因为这个环节只有你才有把控力。”
“如果老弟你不参加的话,那我们这个竞比根本举办不下去!”
“前辈,不至于此吧?”许同辉道。
“至于,至于,很至于。”苗兴禾直接握起了许同辉的手,两只手分别握着两只手,摇了摇,晃了晃,然后道:“同辉老弟,真的,拜托了!”
“副掌令的事,你不想担任我很理解,这个其实好说,我们可以设立一个裁断团,可以邀请几位人员一起进入这个裁断团,老弟,你就作为其中的一员可好?”
“其他人呢,由前辈你们来担任?”许同辉问道。
“只要老弟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反正其他人都是摆设,主要就是靠老弟你来成事。”
“别说,老夫来做这个摆设,还是挺不错的!”苗兴禾笑道,“你要是担心都是我们这些地阶老家伙,有点刺眼,那老夫就再给你拉些人来,从凝气到通脉到开窍,通通都拉上。”
“老弟你觉得如何?”
话说到这份上,许同辉又能觉得如何呢?
得到许同辉的同意,也请到了许同辉的参加,苗兴禾此行的任务,算是大功告成,而且从许同辉的态度来看,这大功算是圆满完成。
都没用提到另一个人。
但提肯定还是要提的,“老弟,不知这个竞比,令侄广陵到时候有时间来参加吗?”
许同辉迟疑了下。
但也只是略作迟疑,然后他便说道:“这个,我问问他吧,要是他想参加,那就参加,要是不想参加,那也随他。”
苗兴禾点点头。
最重要的关键始终是在许同辉身上。
既然许同辉的态度已经明了,那其族侄也就无所谓了。当然了,有机会的话肯定还是要好好拉拢一下。
这是两条线,完全可以并行不悖的。
不过,一个小孩子的话,会喜欢些什么呢?
四海门之前搜集过许同辉族侄的信息,但许同辉本人的信息都没有多少,其还既没成年也没修行的族侄,又有什么信息可搜集的?
而且之前,苗兴禾来这里好些趟,甚至都还没有和那个小孩子朝过面!
好像老梁的一个后辈就是在药师堂,而且还是执事什么的,回头得问问他家里有没有小孩在那里。
嗯,这次竞比得多找几个药师堂的小孩来!
第185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苗兴禾那边返回通报情况以及参予筹备且不说,许同辉这边,却陷入了小小的疑难。
其实对于少爷为什么写那青云之路以及其后为什么又把它投递到聚星楼,许同辉当初和聚星楼那边一样,也是不解。
不过少爷有什么用意或安排,自然也不是他能理解的。
而现在,由青云之路所引发的这个什么道诗竞比,他自然是要汇报给少爷知道的。
而且还要详尽地汇报。
但这里面却有一件稍微有点尴尬的事情。
那就是他没法主动联系少爷。
少爷联系他倒是很方便,有什么事只要梦里告诉他就行了,而他联系少爷?
其实主要问题也是出在甘从式那边。
许同辉把许广陵“托付”给甘从式,从其学习,甘从式那边于情于理,都是要定期不定期地给许同辉这边通报消息的,要么把消息直接递到许同辉手里,要么就递到郡守府。
但是吧,嗯。
嗯,应该怎么说呢,反正甘从式的意识里直接忽略了此事。
不要说把许广陵的消息定期不定期地通报给许同辉了,正儿八经应该是反过来,如果外面的许同辉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得到消息后应该会很快地说给许广陵听。
所以,就产生了这样的一种小尴尬。
现在许同辉可行的办法,大概就是去郡守府那边了,通过徐亦山给那头报个信,让许广陵回来一趟。
不过还没等许同辉过去,郡守府那边倒是先来相召了。
说相召也不太对,其实应该说是相请才是。
来人是管家薛守一,许同辉现在已经知道这位老者是开窍境的修为,是他实实在在的“前辈”。
不过这位老者兼前辈对许同辉可是客气得很。
这位其实当初第一次和许同辉的见面就表现得很客气,那可能一是徐亦山的素常要求,二是薛守一的个人修养,三也可能当时许同辉的表现,着实让薛守一稍微高看了一眼。
而不管当初是不是高看一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位对许同辉却是越来越高看二三四五眼的。
因为许同辉就在他的眼睁睁之下,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唰唰唰地成长起来,其成长速度简直是快得不可思议,却也稳健得不可思议。
他想不高看都不行。
一个修者的修为可以提升得这么快吗?
薛守一情难自已地问徐亦山。
徐亦山回答得很简单,“如果是那个地方出来的人,就可以。”
薛守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老爷,灵境真的就这样神奇?”
徐亦山点了点头,却是没再说话。
徐亦山这次相邀,许同辉估计应该是道诗的事情。
去了之后,果然!
“同辉,来来来,你应该已经知道四海门准备筹备那个道诗竞比的事了吧?”徐亦山开口第一句便是这般问道。
许同辉心中隆重以待。
其实他每一次和徐亦山相处都是隆重以待。
老实说,因为自家少爷的缘故,许同辉并不怵徐亦山。
但低阶修者站在高阶修者面前,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就像一个一米五的人站在三米的高个身边,也像是一个一百斤都不到的人站在三百斤的巨汉身边。
何况许同辉和徐亦山的层次相差太大了,根本不是这般的形容可以相比。
他能不被徐亦山那种本能流露的气势所压垮,就已经相当之了不起了。
而这样的人,哪怕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会让许同辉不得不认真以至于隆重以待。
哪怕他们之间似乎已经很熟了。
何况,徐亦山此时的这个话,是不是随随便便呢?
不好说。
许同辉自己心里是有点鬼的,因为对少爷的那个青云之路,从当初到现在,他都一直不解,不解少爷为什么把这种量级的东西随随便便抛出来。
这比直接把一车金币拉到集市去洒还夸张吧?
而且要夸张得多!
“师兄,之前我是想着好玩,把青云之路的第一回给投递到了聚星楼的话本阁,想让里面的人给演看看,没想到他们现在搞出这么一茬。”
“影响会不会有点大,不太好?”
许同辉心里怂得一逼,面上却是平静淡定地说道。
没办法,少爷扔出来的锅,他必须得背着。
作为随从,背行李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之前从青水城出来,一路上,行李可都是他在背的!
“没什么,影响不影响的,无所谓。”徐亦山哈哈一笑。
作为天阶子弟,徐亦山知道许多天阶以下不知道的东西,就比如地阶晋升天阶必须的洗灵以及聚灵池,它们都在一个叫做升灵殿的地方。
而升灵殿由诸圣直接掌控,其名额分配,天下皆有定数。
所以天阶以下,再怎么折腾,也无关大局。
如果道诗能在安南郡扩散开,那也是好的,终究是能让这里的总体修行更进一步。
坐镇安南百年,徐亦山对这里是有感情的。
他不过就是稍微觉得,道诗对这种层面的修行者来说,有点浪费了而已。
听着许同辉的话,徐亦山其实也是在心里咋舌。
“想着好玩。”
“让人给演看看。”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许同辉就把这样的东西给扔了出来。
只能说,不愧是那种地方出来的人,就是任性。
当然也确实是年轻,不知道底下的传承有多缺乏,这种东西对下面造成的冲击其实是很大的。
徐亦山心里暗自感叹。
安南这些人向来都把他看作是“上面的人”,当然确实也是如此,但真正“上面的人”什么样子,他们恐怕不知道。
他最多最多也只能算半个。
许同辉才是那真正的。
也就是仗着此地地主的身份还有地阶接近大成的修为,才厚点脸地和许同辉以师兄弟相称。
严格讲来,他是不配的。
不过这其实也算是地主之谊。
还是那话,许同辉毕竟年轻,目前的修为也着实是低了点,在这底下弄不好就被人小瞧了,然后惹出一些是非来。
那种事,是不应该发生的。
不论于公于私,徐亦山都不可能坐看这种可能的发生。
而对外宣示两人师兄弟的关系,以他的身份为许同辉定位,让这边的人知道哪些事是可以做哪些事是不可以做的,无疑是最好也最简捷的办法。
这样处理,不管是知不知道其中内情的,都说不出什么来,而只能道一声好。
第186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徐亦山估摸着,就算老师知道自己这样的处理,应该也会说一声不错。
而他和许同辉的这段缘份,弄不好将来的某一天,就发挥其效用来。
其实都不用等将来。
就这段时间,他在修行上不是已经有很多很多的体悟和所得了么?一点不夸张地说,都能抵得上他一百年的静修!
其实修行就是这样,你可能一百年都无所得,然后一百年后的某一天里,一天中获得了不可思议的进展。
修为越向高处,越是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中低阶只靠修炼就行了,比如说凝气阶段,每天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迎来的自然是水涨船高,修为稳步上升。
通脉其实也是。
而到了开窍,就会出现很多岔道。
不要说徐亦山了,就是他的老师,也不知道究竟哪些是捷径,哪些是迂径,因为走着走着,峰回路转,捷可能化为迂,迂也可能化为捷。
优劣反转顷刻间。
而是祸是福,便也在这优劣之内。
人阶的修行犹是如此,地阶就更不用多说了。
所以说“师道尊严”,修行道途上的很多东西,只能靠传承来解决。
你再天资超拔才情盖世,你能解决一个问题不能解决十个问题,你能解决十个问题不能解决一百个问题。
你能解决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的问题,你也终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而就是你不能解决中的那一个,要么让你辗辗转转难以寸进,要么直接阻断了你的道途!
如徐亦山现在这样的层次,而又突然有所得,重新修正和确定方向的,这样的机缘或者说运道,天下间没有几个修者能遇到。
若是让其他地阶第三境的修者知道这样的事情,怕不是眼珠子都要羡慕得红了。
然后什么也不管地,来他这里“做客”。
或者想方设法,把许同辉勾引到他们那里去。
“我是那安南的地主呀!”
“家里有一方两方田!”
“种出的田产养人又味美呀,不过他们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了都想到我这里来呀,那得问问我是好客不好客!”
徐亦山都在心里哼唱上了。
少年时,有一年,老师携他在帝都周游,在某个表演的台子上,就有一长袖拖地的老者在咿咿呀呀地哼唱着,节调有快有慢,声调有低有高。
少年时徐亦山未谙其味,很多年后,却经常会回想起来。
其实那节调的快慢,声调的高低,和修行是一模一样的!
快也是修行,慢也是修行,低也是修行,高也是修行。
修行也好,人生也好,都是这般,有快有慢,有低也有高。
而把快慢低高都经历着,品,细品,细细品,这是一个修者走向高阶必经的历程。
就如当年他在北地。
外面下着大片大片的雪,整个天地之间都是一片苍茫,更不用说漫山遍野都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
而他在那个小木屋里,燃起篝火。
温的不是身,是心。
融的不是雪,是意。
跟随老师修行至今,徐亦山心中一共有三个道标。
第一个道标是当初被老师收入门下时的那座“亦山”。
第二个道标,就是那天地间的大雪,大雪中的小木屋,小木屋里的篝火。
第三个道标,还是那北地的大雪中,老师引领着他,所做的那三拜,一拜师道尊严,二拜地德如海,三拜天恩浩荡。
不管什么时候,想起这三个道标。
再乱的心,也静了。
再繁的事,也简了。
没有什么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打破它!
用“心”。
用“识”。
用“力”。
如果“心”、“识”、“力”全都用上还是不够,那就继续潜心慢慢地修行,等待够的那一天。
“同辉,我们两个都会参加不久后的道诗会,不过届时是主事的身份,没法自己下场。”徐亦山笑呵呵地说道,“不如今天,我们就来先行一下,也来个道诗题拟如何?”
“好啊,请师兄指教!”许同辉双手抱拳,躬身正容说道。
以他和徐亦山之间的巨大阶位之差,在很多方面,肯定都是无法相比的。
这个道诗上就是如此,“竞比”还没开始,其实就已经结束了,绝不会有任何的意外!
徐亦山也不可能有任何的相让,那样不但是侮辱自身,同样也是侮辱了他,所以今天,他迎来的必然会是一场惨败!真实地对应着他的人阶和徐亦山之间的地阶的差距。
但那又如何呢?
这种时候,他代表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少爷。
必须迎战!
败可以,惨败也可以,但必须聚集最大的心力,交出他当下所能做到的最好的答卷!
这不止是应对徐亦山。
同时也是应对他自己。
而事后,这份考核,更需要少爷来印证!
应该说,此时此刻,徐亦山给了他一个评判自我的机会。
躬身为礼,起身之后,许同辉气势顿变,本来如同一座沉稳的山,现在却是变成了一把出鞘的剑。
徐亦山不敢轻视。
他是丝毫都不敢轻视!
确实,他比许同辉的阶位高,在修行道途上,远走了不知多少步。
其实不要说多少多少步,只远走了哪怕一步,也可能意味着不同的风景,不同的领略,更不用说还有人地两大阶之间那种根本性的极大差别。
甚至,都不用说修行了。
只是他比许同辉多活了一百多年的岁月,又坐镇城、郡,那许多的感受和经验,都完全不是许同辉可以相比的。
明明所有方面都是优势大握、尽握。
但徐亦山依然不敢有任何的轻视。
他真要轻视的话,都不用老师在这里,只他自己,就可以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面对一个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轻视?
你是真不知地有多厚、天有多高?
如果是这边的那些人有这样的行为或想法,可以理解,但发生在他身上,却绝对是不可原谅的。
当然了,徐亦山更不可能畏惧!
也还是这话,如果这般地优势大握、尽握,还能畏惧,那他徐亦山也不用混了,直接一头撞柱子上撞死算了,免得丢人现眼。
那种地方出来的又如何?
咱。
也不差啊!
徐亦山的提议本来其实只是想对许同辉作一个小小的试水,却不想接到的是许同辉这般的认真以待。
于是他也立刻,聚力起来。
倒不是什么气势全开,他要是气势全开的话,这整个郡城上空,恐怕都要风云陡变了。
但内里,此刻,他的精神提高到了和许同辉一样的专注。
这对“师兄弟”,就这样,迎来了相识以来第一次真正的碰撞。
来得突然。
却也似乎并不意外。
第187章 妾家高楼连苑起
“不急。来来来,同辉,我们先喝酒。”
徐亦山领着许同辉在后院花园中的亭子里落座。
徐亦山这里的好酒是不缺的,知道他有唯一的有点喜欢酒的“嗜好”,郡城各大势力有了什么好酒都会往他这里送来。
这百多年坐镇安南,零零碎碎地积累下来,郡守府已经堪称是一个小酒库了。
而且其中绝大多数酒都称得上是灵酒。
因为酿酒所用,基本都是东山灵地的水,东山灵地的材料。
当然,严格讲起来,这些灵酒的品级不怎么高就是了,和真正灵境所产,不能相比。
但天下一共又有几个灵境呢?
有灵山便会有灵地,而灵山遍及天下。
然而,却是有圣地才会有灵境。
灵境,灵地,虽然都带个“灵”,但后面的一字之差,意味着的却是圣凡之殊。
而圣凡之殊,也是天壤之别。
“来,薄酒一杯,我们先干了!”徐亦山笑道。
今天花园中别无他人,连侍女都不在,酒是薛守一拿过来的,而后就连薛守一也退下了。
把偌大一个花园,只留给此二人。
“这酒,当初应该就是四海门送过来的,你看,这红封上还画着一个图呢,就是四海门的标识,丑死了。”放下酒杯后,徐亦山指着酒坛笑说道。
“我们这边都说这种酒是灵酒,同辉,对这种‘薄酒’,你应该喝不太惯吧?”
许同辉简直都要泪流满面。
如果不是跟了少爷,以前,他哪有资格接触这种东西?
不要说喝了。
就连看的机会都没有!
我要说我是青水城出来的,不知道徐亦山会是什么反应呢?
许同辉心中忽然有点好笑地想道。
但事实上,他是青水城出来的不假,然而那却已经是过去了。
修行之途上,那最多只能算一个起点,甚至连起点都不是。现在,他是正儿八经的别有传承,这是半点也无虚假的!
许同辉淡淡一笑,“师兄,别笑话我了,我可一直都是孤陋寡闻得很,别说灵酒了,就连普通酒,都没喝过几次。师兄这里的酒,对我来说,不但一点都不薄,还非常醇厚得很!”
这话,许同辉说得很坦然。
因为都是真话。
许同辉是不会说假话的。
少爷告诫过他,要“真”。
你可以有所保留,但没保留的部分,必须是真的。
因为欺人即昧己。
昧己的人,不必谈修行。
少爷怎么说,许同辉便怎么做。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是这真,给了他最根本的底气,给了他能够较为自然地和徐亦山相处相对的资格。
一旦失去这真,他在徐亦山面前连片刻都坐不下去,而只会觉得如坐针毡!
真当地阶大成是吃素的?
虽然徐亦山现在很多时候连素都不吃。
所以话说开一点,为什么徐亦山会认为许同辉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呢?
因为许同辉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点点滴滴,哪个地方都符合!就没有半点不符合的地方!
一个图形,它这里是圆的,那里是圆的,遍周三百六十度全都是圆的。
那它就是圆!
这也是徐亦山对许同辉的认识。
所以他只要知道许同辉是“那个地方”出来的就行了,至于“那个地方”具体到底是哪一个,他其实没有资格问询。
如果将来他能晋入天阶,而许同辉也晋入天阶,那两人会有再次聚首的机会。
届时,自然会是另外的一个场面。
此际么,不管是许同辉的人阶还是他的地阶,都只能说是在“下阶”沉浮。
同为沉浮中人。
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也不必问来处。
你若有运,我若有道,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自会相见。因为越往上,圈子总是越小的。
这沉浮间的缘份,便是彼时的佳话。
否则,我正年少,你已苍苍,我在云中,你在地上。
相见不如不见。
相识也如未相识。
最多,当你故去的时候,我来你坟前,为你浇上薄酒几杯。你若有什么心爱的后辈,我也能为你提携一二。
但这又与你我二人何干?
亭外天边,上午的阳光穿过一片片的云朵,让那些云朵看起来有的淡白,有的浅灰,还有的带着点彩。
徐亦山指着天边的那云,对许同辉道:“同辉,这开头第一首的题拟,不如我们就用那云作为主题如何?”
“好!”许同辉沉声说道,“师兄先请!”
手在酒杯间摩挲着,徐亦山沉吟起来。
其实可以题拟的内容有很多,只转念间,十首一百首徐亦山也可以随口就提拟出来,但他要找到最合适的切入。
适合此时的。
也适合将来的。
适合他的,也最好可以是适合他和许同辉两个人的。
缘是相遇。
份是经营。
缘让他和许同辉在这里相遇,那就最好让这相遇更有价值一些。
这样,才能有将来的“份”。
否则,天下之大,沉浮中的相识,又算得了什么呢?
整个人阶地阶,许同辉在这天下间的游历,期间不知要相识结交多少人!
就如他坐镇安南百年,真正称得上相识又相交的,也只是甘从式一人而已。若将来他身登天阶,若那时甘从式还在,他是必然要伸出手来拉甘从式一把的。
现在不是不想拉。
是既有顾忌。
也力有不逮。
徐亦山并不是早早地想着将来的某一天,也需要许同辉伸出手来拉他一把。
这只是一份运道。
他的道途之中,来到面前的一份运道。
他要做的,就是牢牢地把这份运道抓在手里而已,至于将来会不会用到,需不需要用到,那不是关键。
关键是要走好每一步,做好每一处。
所谓未来,不就是这样一步一处,铺就出来的么?
思虑到此,关于这第一首道诗的构想,也宣告完成。
徐亦山又以地阶独有的方式给他和许同辉两人的杯中再次斟上了酒,端起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后,他开口诵述道:
“三江四海是前尘,岭上山头幻此身。”
“南域川峡水浩淼,北州原野雪纷纷。”
“曾同村舍村人近,亦与圣人圣地邻。”
“日暮天长何处去?繁华落尽见真淳。”
诵述完毕,徐亦山笑说道:“同辉,道诗是这个样子的吧?”
第188章 良人执戟明光里
“三江四海是前尘。”
我曾在帝都周游,也曾在北地栖居,曾漫步过东海的沙滩,也曾眺望过西山的云霞。
而这些,都已经是过去。
“岭上山头幻此身。”
现在,我是这安南之主,也是东山一修士。
但这样的身份,这样的经历,终究也只是道途中的一段而已。
这里,我也只是过客,哪怕安然不动百年。
“南域川峡水浩淼,北州原野雪纷纷。”
浩淼的水,被风吹日晒,化为天上的云,天上的云聚却又化为雪,重新落降大地。
从南域到北州,造化就是这般流转不息。
也是造化,给了我们在这里一段相遇的缘份。
“曾同村舍村人近。”
从一个童稚小儿,我一步一步地走来,从凝气走到通脉,从通脉走到开窍,又从人阶走到地阶,这一路上,我相遇相识了很多人。
我曾和街头的小贩攀谈。
我也曾和乡野的农夫对话。
“亦与圣人圣地邻。”
那云水无所不在,遍及天地之间,遍及东西南北,没有人知道某一片云某一滴水,有过怎样的际遇。
就像今朝这样的场面,我以前也没有想到。
你这样的人到我这里来。
甚至,可能还不止是你,更可能有那位连我的老师也无法企及的存在。
“日暮天长何处去?繁华落尽见真淳。”
云不会总飘在天上,就如人不会总在江湖浪荡。
我的归处,我的明天,在哪里?
我希望,是我想象的那个样子。
这首道诗,并无半点高妙可言,徐亦山只是平平淡淡地述说着他的过往,他的现在,以及设想着他的将来。
或者还有许同辉的将来,对两人未来的一种期许。
如此而已。
开篇说云的前尘此刻,然后自然过渡到云的造化流转。由造化流转,追及到云的平生际遇,而由平生际遇,转向收缩,探问着云的最终归宿。
全篇八句,每一句都在说云。
却也每一句都在说人。
说徐亦山自己。
述完之后,徐亦山就沉默下来,他也不看许同辉,更没有催促什么的,一个人悠悠地凝望着天边,仿佛进入了某种静定的状态。
所谓“道诗”,“诗”只是承载,“道”才是核心。
而这首道诗中,无疑就承载着徐亦山的道。
所以,徐亦山问,“同辉,道诗是这个样子的吧?”
许同辉必须说,是!
道诗就是这个样子!
尽管他其实对道诗的理解并不太深,少爷所提供的范本,也只是青云之路里的那二十首而已。
但是。
足够了!
他读懂了徐亦山的这首道诗。
也正因为读懂了,所以心中沉甸甸的。
少爷曾经对他说过,徐亦山现在的修为是地阶接近大成,离天阶只差一步。
这样的一个修士,说着“日暮天长何处去?”
他还能向何处?
有且只有那一个方向,天阶!
而天阶就是目标吗?
不是!
因为就在日暮天长的上一句,徐亦山所说的是“亦与圣人圣地邻。”
这话,听来平淡,想来惊心。
面对这句似乎毫无出奇之处的话,许同辉甚至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不是害怕也不是震惊什么的,而就是一种本能的颤栗。
亦与圣人圣地邻啊!
这确实是在说云,云也好,水也好,雨也好,雪也好,它可能在这里,被他们所看着,同样也可能在圣地那里,与圣为邻,也与圣为伍。
云是如此。
云指代着的那个人,又会只是甘心于一个天阶吗?
不。
还要再往上!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亦山给许同辉的印象一直都是温和的,而这一刻,在这首道诗面前,许同辉忽然惊醒,或者说忽然发现,原来,温和只是表象。
徐亦山的内里,是这样的一种峥嵘!
峥嵘到让他在徐亦山面前,第一次感到自身的渺小。
往常,少爷是他的底气。
这一刻,他只能孤身只人,一个人面对着徐亦山。
而面对着这样的一道“洪流”,他又如何才能立下足来,不被这洪流所冲走?
许同辉全身心地凝聚和专注。
他在想。
拼命地想。
想着今年四月以前,他在庄家的那些日子,差不多四十年,这一刻看来,既漫长,也短暂。
想着被少爷选中后,他背着大大的包裹,和少爷一起,从青水城外的古道开始,一路经过多个城池,最后来到这郡城的日子。
想着在清血香下,他摒弃一切杂念,潜心静修的日子。
想着静修完成后,他又被少爷抛出来,周游于郡城这各大势力中的日子。
从过去,想到现在。
又从现在,想到过去。
来回来地想了几番之后,这一刻,许同辉才真正深刻地发现,原来,他早已经不再是青水城中的那个许同辉了。
之前也不止一次地有过此念。
但却从没有此刻,来得这么深刻和彻底。
徐亦山也是从童稚开始,一步一步走过来。
他的目标是天阶,是天阶之上。
他许同辉的目标,在哪里?
想到这里,许同辉微微低下头来。
这是花园中的小亭,而亭下亭外,有着很多的树木和花草。
尽管已经是岁末了,天气有点清凉,特别是早晚时分,对于普通人来说有时甚至可能还会感觉有点冷,但这花园中的树木,仍然都很精神,更有很多红紫诸花,尽情绽放着。
整个花园中都弥漫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许同辉却想起了那段古道,那一天的毡篷门口,那棵不起眼的小草,以及随后那朵同样不起眼的小花。
“我说花开,花就会开。”
少爷指着那棵小草,神情淡淡地说道。
然后,花就开了。
紧接着,少爷又说,“我说你会晋级,你就会晋级。”
然后那天晚上,他从凝气晋升到了通脉。
“今天晚上,你会晋升。”
“从凝气晋升到通脉。”
“记好了?”
许同辉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些日子里,晚上躺在床上,他都不知多少次地想起那日的情景。
其实根本就没有刻意去想。
而就是,不时地,它会自动地从脑海里冒出来。
“今天晚上,你会晋升。”
“从通脉晋升到开窍。”
“记好了?”
将来的某一天,少爷会再对他说这样的话么?
不!
不管少爷会不会说,他都不希望他还需要少爷再来说。
如果他的晋升依然还需要少爷以这样的一种方式来提携,那置少爷素日那么多的教导于何处?又置他自身一日又一日的修行于何处?
“今天晚上,你会晋升。”
“从开窍晋升到引气,从人阶突破到地阶。”
“记好了?”
再往上那一步,他需要少爷这么说么?
不!
不需要!
再往上,再再往上,一路往上,他需要少爷这么说么?
不!
不需要!
他只希望少爷对他说:
“许叔,晋升了?不错。”
“许叔,从人阶突破到地阶了?哟,不错不错。”
“许叔,到天阶了呀,嘿,很好!不要骄傲,继续加油!”
他所憧憬的未来,当是这样的一种情况。
徐亦山有徐亦山的方向和目标。
他同样也有他的方向和目标。
这段时间和徐亦山的相处里,徐亦山不止一次地说“运道”,并说他们两个的运道都不错。
许同辉这一刻只想再说一句。
是!
师兄你说得对!
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的运道应该比你的要好,而且可能要好得多!
在这一点上,师兄,承让了!
你是先行者。
但我希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并肩。
而并肩之后,我当超越于你,今天的你和我,当是来日的我和你。今天,我仰望着你,来日,我希望由你来仰望着我。
不管你是天阶。
还是那天阶之上。
师兄。
承让了!
而他的那首关于云的道诗,也终于在这一刻,从意识中凝聚成形:
“昧昧昏昏聚此身,随波是前尘。”
“一朝从地来天上,万丈紫华耀纷纷。”
“是运为我添光彩,是道为我化真淳。”
“若问我亦何所幸?曾与花开共作邻。”
“借用师兄的一些字句,却又不若师兄的工整流畅。师兄,见笑了。”诵完之后,许同辉平静说道。
第189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
徐亦山见笑了没有?
没有。
听了许同辉的念诵之后,他却只是沉默着。
久久地沉默着。
还是那句话,道诗,诗只是承载,道才是核心。
而许同辉的这首诗中,承载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道?
“昧昧昏昏聚此身,随波是前尘。”
开篇的这句其实很好理解,和他的那首一样,这既是说云,也是说己。不止是借用了他的字句,更借用了他的表达。
但也只是借用而已。
相似,但不一样。
随波是前尘。
徐亦山心里默默地念诵着此句,然后有点想笑。
不是好笑,更不是嘲笑,而是笑他们“师兄弟”两个居然想到一处去了。
只是他是在地阶大成并且修为陷入停滞久久无法提升之后,才感慨不到天阶,终是匆匆过客。
所谓人阶也好,所谓地阶也好,都是一样。
都是“下阶”。
都是沉浮中人。
而许同辉却是连人阶大成都没有,只是在通脉阶段,就生发出了这样的感想。
面对这种情况,徐亦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说后生可畏,还是说你感慨得稍微有点早?毕竟其后的人阶地阶,对你来说还很是相当漫长的一个阶段了,弄不好传承越高妙,那经历会越是漫长。
有朝一日,当度过那漫长又漫长之后,不知你还是否会回想起今天的这一刻。
应该是会的。
就不知那个时候的你,该是作何之想了。
“随波”。
这个词,用得好啊!
和他所想的其实完全是一个意思,但无疑更高妙,也更深刻,同时也更形象得多。
想着想着,徐亦山脑海里甚至都出现了画面。
一座山,接云连天,山上有人在淡淡地看着下面。
山的四周,全都是海,海中有无数人,或驾巨舟,或乘小舟,或只是抱着一根板木,又或连这板木都没有。
他们以不同的姿态,在这海中载浮载沉。
随波,。
一个浪头打来,可能把他们掀上高处,再一个浪头打来,又可能把他们击到海下。
也不时地会有一个又一个的人沉向海底,然后再也不浮上来,就那么落向海底,渐渐地化为海底的泥土沙石。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从想象回到道诗。
随波……是前尘?
这句话如果用来说云,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用来说人……
徐亦山心中也再次沉默了下。
你现在也只是人阶的通脉阶段而已吧,凭什么就说随波是前尘了?
就算我,现在也还只是在随波着呢。
徐亦山倒不是对于这句话中表现出来的“骄狂”或者说“自大”不舒服,而只是心中不解。
这段时间的相处,徐亦山可以相当肯定地说,许同辉是一个沉静兼沉稳的人,什么骄狂又什么自大之类的,完全与他无关,而对他这个“师兄”,更是向来都执礼甚恭。
关于这点,一个人阶修者的做派,绝无可能瞒过一个地阶大成者的耳目!
所以徐亦山对许同辉可谓是相当欣赏的,而且是越来越欣赏。
基础打得极牢。
修行极为稳健。
出身非凡之极,为人却无半点矜高倨傲之气,对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兄”竟是隐隐真地拿师兄来对待。
这样的一个后辈,徐亦山怎么能不欣赏?
他甚至也开始真的拿许同辉当自己的师弟来相处和对待。
在“近”之外,更多了“亲”。
而事实上,修者之间对这种心意上的气机互动极为敏感,越到高阶越敏感,徐亦山毫不怀疑,这般地相处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会真正地情同师兄弟,以至于情同兄弟。
为什么会如此?
不仅仅是相互亲近,更深的原因还是生命经历以至于生命感受上的某些共同。
就如许同辉现在的这首道诗。
开篇这句,单从感受上来说,徐亦山竟是感觉和自己写的也无大差别。
简单来说,这同样也是他的感受!
只是他没在刚才那首写云的道诗里表现出来而已!
带着某种有会于心的默契,也带着相当的不解,徐亦山想着这首诗的后面。
“一朝从地来天上,万丈紫华耀纷纷。”
对这一句,徐亦山同样咋舌。
倒不是说什么感慨其气量之大,对一个地阶大成的修者来说,那些都是虚的,没有切实的支撑,再大的意气之慨,也不过就是一个浮华的泡沫而已。
就如写云,完全可以写其“遮天蔽日”,写雪,完全可以写其“改天换地”。
气量够大吧?
但对于他们这种人阶地阶的修者来说,写这样的东西有何意义?不过是一场胡言妄语,枉自害了修行。
得多浅薄无根脚的修者才能想着那样的东西!
毫无意义!
而许同辉显然不可能是这个样子的。
一个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沉静安然的人阶修者,不要说虚妄,就连浮华也都迹近于无。
然而许同辉的这句诗,却又为何和上一句一样,看起来这般地虚妄和浮华?
一朝从地来天上。
万丈紫华耀纷纷。
很直白地说,这句,让成就天阶的修者来说更好更恰如其分吧?
不要说许同辉这般的层次,就是他来说这样的话,也都还只能说是为时过早!
而如果只是把从尘世因为运道的关系得以去到那个地方说是“一朝从地来天上”,说固然也可以这么说,但未免太过恃势而骄。
以他对许同辉的认识,许同辉不可能是这样的意思!
这么理解的话,不只是贬低了许同辉,同样也是贬低了他自己。
带着又一重的更深的不解,徐亦山继续往下面看着。
说运道,运道来了。
“是运为我添光彩,是道为我化真淳。”
但这一句里,许同辉把运道分开了,以单独的“运”,代指运道。
而分开的那个“道”,他好像给添加上了更深的内涵,至于具体是什么,徐亦山一时间竟是看不太透。
这里,许同辉是在说他自身的修行?
还是单纯地指造化?
又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一时间,徐亦山搞不太清。
而如果这一句只是搞不太清但大体能够理解的话,那下一句,徐亦山就完全是看得一头雾水了。
“若问我亦何所幸?”
这一句没有什么,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刚识字的几岁小娃也能看懂。
“曾与花开共作邻。”
关键是这一句。
而这一句里面的意思,就晦涩得多了,徐亦山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很多的想法,却仿佛都没有切中这句话,隐隐约约隔了一层以至于隔了不止一层。
这首道诗是写云的,就算更深一层是写人,但拿开那“更深一层”,只用写云来理解的话,是必须要理解得通的。
否则,就是乱了主题。
许同辉没理由犯这么明显的错误。
所以,如果这一句用写云来理解,那它是在说什么事?
花开。
作邻。
是云化为雨又或雪,滋润了地上的草木,让草木得以繁荣开花?
云在这里担任了一个使者又或造化流转的职责?
大概好像只有这么理解才说得通。
但这么理解,又好像没有太多的意义。至少,具体的意义是什么,徐亦山分析不出来。
然后回过头来看这整首诗。
单纯从“诗”上来说,还是可以的,至少也是一个中规中矩,至于什么不规整之类的那只是小毛病。
但这不应该是道诗!
或者说,不应该是出自此时此刻的许同辉的道诗。
这诗里固然有道。
但明显与许同辉所表现出来的不符!
而最关键最紧要的地方,很可能就在于最后一句。
那里面,很可能就隐藏着破开这整首诗不谐的钥匙。
一句一句地解析完毕,又沉吟了良久之后,徐亦山终于打破了沉默,把一直看向天边的视线收回,看向许同辉也问向他道:“同辉,这便是你的道?”
第190章 事夫誓拟同生死
这便是你的道?
“是!”许同辉回答得毫不迟疑,也毫无含糊。
徐亦山没有再多问什么,有些东西,本就不适合问。不过时间还长着呢,这也只是他们题拟的第一首而已。
就算慢吞吞又慢吞吞地来,只今天剩下的时间,也足够他们再题拟个百八十首的。
徐亦山微笑,“同辉,来,这杯再干了。接下来,我们不如一杯美酒,一首题拟,如何?”
“师兄但有所命,同辉怎敢不从。”许同辉有样学样地一口干了杯中的酒,“只是在文思上,同辉要较师兄远逊,师兄可要让着点才好。”
许同辉其实没有谦虚。
他是识字的,识的字还不少,但也仅此而已。
只之前的那一首直抒胸臆的道诗,写出来后,许同辉就感觉自己已经被掏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估计也最多再来个几首。
“好说,好说。”徐亦山呵呵笑。
第二首,许同辉指题,他就随手指着花园道:“师兄,这第二首的主题,就以我们眼前所见,花,草,树,皆可。如何?”
徐亦山心中简直快意。
正不解那“花开”呢,这番你自己倒是来了啊?
然而随后的结果却是让他失望了,许同辉没有题拟花而只是题了树,一棵小树。
而这首道诗中的“道”,也再没有让徐亦山看不懂,完全就是符合着徐亦山对许同辉的认识,沉稳,安静,默默但又踏实地生长。
简直像是大变活人一般。
上一首里那个“骄狂”、“自大”的许同辉,到了这一首里,要多踏实有多踏实,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徐亦山小小郁闷兼极度诧异之余,却也没有卖弄,而是配合着许同辉开始进行着一些“小拟”,也就是不再像第一首里写的那么全。
道诗固然还是道诗,写的也同样既是物也是人,但接下来所呈现的人,往往是一个侧视、一个剪影等等。
比如写某一天晚上静修完毕,出来散步,看到月亮挂在天边映在枝头的情景。
比如写某次“微服私访”地游走在郡城外面的街市,和一些普通人及低阶修者摩肩接踵的情景。
都是这般地小景。
渗透在接下来连番的题拟中,如拟亭子,拟酒,拟他们视线中的一栋建筑,如此等等。
许同辉虽经历远比不上徐亦山,但这半年来过得也着实精彩,甚至单独把半年的时间拎出来,他的经历估计比徐亦山所经历过的所有半年,都精彩得多。
这种巨大的改变,身、心、意在这个过程中点点滴滴的变化,也都被他变成了道诗,融进了眼前寻常景物的题拟中。
一次题拟酒一杯。
而当桌下的那坛酒被两人喝了一空之后,许同辉也终于开始不胜酒力,酡意上脸。
也不止是上脸,就连手上什么的,也都开始泛红。
这毕竟不是普通酒,是灵酒啊,以许同辉现在的修为,不胜酒力很正常。
徐亦山一愣之后,不由得是哈哈大笑。
于是这次两人间的切磋或者说碰撞,就进行到了这里。
其实真要说碰撞,也只是那开头的第一首而已。而后面的那些,都只能说是切磋了,颇有一种同门师兄弟间分别演武的意思。
一番题拟下来,两个人对彼此不为外人知的小细节,都了解了很多。
今天过后,两个人差不多真能说是半个亲师兄弟了。
而醉意越来越重的许同辉,这一天就被徐亦山安排着留宿在了郡守府。
徐亦山还特意让薛守一亲自跑一趟,告之田浩此事。这自然不是对田浩的尊重,而完全就是缘于许同辉的关系。
这位地阶大成者就是这样,在这种纤微之事上,犹滴水不漏。
随后,徐亦山让人去东山传信给甘从式。
接到传信后,甘从式第一次对于去郡守府,表现出了迟疑。
“小陵子,我可不可以去那边啊?”甘从式问许广陵。
“为啥不可以去?”许广陵“诧异”道。
看甘从式此刻的这样子,许广陵甚是好笑,当然事实上是相当理解。
“老夫现在的情况肯定会被他看穿吧?老徐若是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说?”甘从式眨巴着眼睛道。
他的这考虑不是杞人忧天,而是必定会发生的。
“前辈,你确定徐前辈的师尊是天阶中人?”许广陵道。
“确定,非常确定!”
“那前辈像往常一样过去就行了。”许广陵道,“徐前辈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做梦,梦中有人传授你东西。”
“这也行?”甘从式眼睛瞪大,眉毛都快要翘到边上去了。
“怎么不行,前辈,你相信我,没错的。”许广陵笑道,“如果有人对你这么说,你不会相信,但如果有人对天阶的弟子这么说,他会信的。”
不是说天阶弟子就接触到这样的事,而是进入天阶,就开始接触“神通”。
种种稀奇古怪的神通,谁知道都有哪些哪些呢。
那是一片广阔的星空。
这是傍晚,因为时间的关系,甘从式会明天早上过去。
夜晚到来。
“小天,梦境投射可以用在老甘身上么?”许广陵问道。
鉴天镜的梦境投射需要符合两个条件:
一是这人被许广陵亲眼看过,然后其生命烙印被鉴天镜标识,后面就可以无视距离限制,只要在此世界,就能随意进行梦境投射。
二是这人的层次要比许广陵低。
许广陵现在其实是个夹心派,他的核心层次自然是比甘从式要高的,甚至是高很多很多。
但具体到现在这个身体,不太好说。
严格讲来,许广陵现在只是开窍境,连地阶都不是。
但他打通的那个窍是三大根本窍之一的命窍,而且是以不灭真性的方式成就。
就算不考虑不灭真性这个“最大的差异”,只说命窍本身,也绝不是地阶可以窥及的,更不用说人阶的“开窍境”这个层次。
虽然名字叫做“开窍境”,但其实在这个层次上,开窍只是刚开始而已,而且多半只是以最简单的方式打通几个外窍,让身体得以勾连外界的灵气罢了。
开窍,这个过程会一直持续整个地阶以至于天阶。
至于天阶是不是就触摸到了命窍,许广陵目前也不是很清楚。
目前他就连地阶都还没有建立起全方位的样本呢。
甚至人阶也没有,只一个庄家,再加上其他的零零星星,样本的量是够了,但同质化太高。
而且那还只是人阶的传承。
地阶传承下的人阶,天阶以至于圣人传承下的人阶,分别又是如何的?
太多太多的东西都等着许广陵去见识,所以接下来他的这九年,注定不会过得太贫乏。
“可以。”鉴天镜道。
于是,这一天的夜晚,静修之中,甘从式就遇到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
地阶的静修是什么样的呢?
简单但不是很正确地说,在意识上接近于深度睡眠,但意识活动比深度睡眠要更微弱,接近于没有。
如果把深度睡眠时的意识活动形容为泛着丝丝小涟漪的湖面的话,那地阶的静修基本上就是近乎于止水了。
但在意识一波不泛的同时,身体中的气血却极为活跃,进行深度的代谢、更新以及蜕变。
特别是当前的甘从式,不管是之前的那一杯生机灵液,还是现在每天早晚一杯的灵水,都让他身体中的气血活跃到接近于爆炸。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也确实是在经历一场身体蜕变上的大爆炸。
而这场蜕变,会持续整整几年的时间。
蜕变完成后,甘从式至少也是一个炼形境,也就是地阶第二境。
那时,他就不会是老头的形象了。
所谓“炼形”,便是起衰为盛,复老为少,其本质,其实就是许广陵前世所经历的“清”。
事实是,在“清”之前,“盈”早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甘从式现在,就是在“盈”,并在“盈”的过程中,开始部分地自然而然地“清”。
寂夜,草屋,甘从式意识虚静,气血盈沸。
虚静之中,却突然地,一丝涟漪无中生有,如天外飞来。
第191章 还君明珠双泪垂
甘从式做了个梦。
梦中,他携许广陵从郡守府来到药王谷,开始的时候,他教许广陵药草,而其后,许广陵授他开架练体拳,授他《木盘经》……
这段时间现实中的所有经历,都在意识中重放。
醒来后,甘从式仰起头来,有点呆呆地看着草屋的屋顶。
他能看到的只是木板。
而这一刻,老头儿的心里,却是又一次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如果不是地阶修者的意识感受极为强大,此时此刻,甘从式可能都会生出错觉了,那就是分辨不出究竟刚才的那是梦,还是现在的这才是梦。
哪怕稍微有一定修为的修者,都是不会做梦的。
甘从式可以追溯的最晚的梦,还是发生在凝气阶段,至通脉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过梦了。
更不用说晋入地阶之后。
而刚才,他做梦了。
甚至他都不知道该不该说那个是“梦”。
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这差不多就是甘从式此时的状态。
按说好歹也是地阶修者,而且之前已经从许广陵那里体验到了不止一次的震惊、惊奇等等,这时应该平静些的,但甘从式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徐前辈若是问起,你就说是做梦,梦中有人传授你东西。”
昨晚,小陵子这般对他说道。
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然后他就做梦了。
这……这个又是什么“秘法”?
恍恍惚惚地枯坐着度过了这半夜,神不守舍地喝完了当早餐的灵水,恍恍惚惚地与许广陵道别,神不守舍地出谷入城。
一直到踏进郡守府,甘从式的意识才算是彻底地清醒过来。
他清醒过来了,徐亦山却开始恍恍惚惚了。
他这是眼花了?
还是老甘被人给调了个包?
他现在看到的,这是甘从式?这是那个他认识了百多年的老伙计?
徐亦山没有抬手揉眼,他的眼睛只是略微地眨了一下,眼前的景象便发生了变化。
“亦山,未至天阶,神通不得滥用,否则必以末害本,后患无穷。”这是他打通灵目窍之后,师尊对他的教导。
徐亦山始终恪守着这教导。
所以这灵目神通他自始至终也只用了三次而已。
第一次就是打通灵目窍之后,而且后面是在师尊的加持下施展,那一次他差不多看了整整大半天,算是一次过足了瘾。
第二次是用灵眼确定他在东山静修之处的布置。
毕竟是关系到百年修炼之事,徐亦山不得不慎重了一下。
第三次,就是这一次了!
徐亦山实在是忍不住!
他感觉哪怕易位而处,就是师尊在这里,也会一样地忍不住!
老甘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灵眼这一看,徐亦山差点都要闪瞎了眼!
甘从式身上闪闪发光,简直就像许同辉昨天那首道诗里所说的那样,“万丈紫华耀纷纷。”
甘从式身上的这光华,没有万丈,也不是紫华,但那“耀纷纷”可是一点都不假的!
那种从里到外的气血充盈,不要说他这种年岁的引气境修者,就是徐亦山自己现在,都不敢肯定自己身上的气血情况,会比甘从式更好。
而甘从式之前是什么样子的?
是外实中虚!
是哪怕还没有呈现出日薄西山之象,但在徐亦山的直觉感观下,已经明显地感受到那种征兆了。
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
不是徐亦山大惊小怪。
真不是!
同样也不是什么少见多怪,作为天阶弟子,徐亦山一路修行的过程中,其种种方面的传承和见识,可是一点都不缺的!
这是一个真正的天阶弟子!
然而,可是。
然而可是徐亦山现在还是震惊了。
因为眼前所见,完全打破了他的固有认知!
更因为,几十年前,他其实有把甘从式的情况在信里和师尊聊过,师尊当时的说法是,有点麻烦。
不要说徐亦山了,就是其师尊亲自出手,都有点麻烦,而且还要最好是在灵境之中。
那现在谁能来告诉他,甘从式身上,究竟究竟究竟,到底到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灵视敛去,徐亦山微微垂目。
平静的外表下,徐亦山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
不过这并不妨碍一个地阶大成者的思绪。
凡事所出,必有因由。
安南境内,坐镇百年来,徐亦山不能说对所有的情况都一清二楚,但至少对所有的涉及地阶以上的力量、传承等等方面,一清二楚。
而眼前所见,明显就是有外来力量的介入。
甘从式最近有什么异常?
唯一能称得上“异常”的就是,两个多月前,许同辉将其族侄托付给甘从式照顾,并从其学药。
这就是唯一因由!
徐亦山心中百念疾转。
因由找到了,只能是这个因由!
那么更进一步,问题出在哪里?
许同辉的族侄,那个叫许广陵的孩子身上?
这一念头才刚泛起,就立即被徐亦山排除了。
那个孩子他是见过的,都还没有开始修行,毫无异常之处。甚至,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其修行根骨都谈不上好,最多也只是一个中平。
连中上都谈不上!
更不要说优异、超拔什么的。
这郡城随便哪一家,哪怕是四海门八极宗那样的,也能随便就拎出一大把天资要好得多的孩童出来。
换言之,如果不是许同辉的族侄,许广陵那孩子,毫无值得关注之处。
许同辉?
许同辉只是通脉境,这一点毫无疑问。
其就是想做什么,也做不来。
所以,他以前的那个猜想或者说判断被确认了?一位那等层次的存在无声无息地莅临了安南郡?
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发生在甘从式身上的情况。
但问题又来了。
那位存在为什么要出手?
是许广陵那孩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甘从式只是教其学药啊,就这么一点因素,都值得那位存在伸出手来?
这一刻,徐亦山特想特想把依然还在醉酒状态中的许同辉给拎起来,然后咆哮着问他,“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许同辉应该是知道的,但这个问题他肯定是不能问。
这一刻,徐亦山甚至想着那位存在是不是正在用一种悠闲且有趣的神情看着这里,但这一念头也同样被他迅速抹除。
只是意识中本能泛起的杂念而已。
那等层次的存在,才不会这么无谓。
徐亦山强行压下心中的震惊和震撼,平静着,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甘从式,然后道:“老甘,你不给我一个解释?”
第192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
甘从式被徐亦山看得心中发毛,特别是刚才那一刹,简直有一种从外到里再从里到外都被徐亦山给看透了的感觉。
这感觉不可能是错觉!
甘从式怎么说也是一个地阶,而一个地阶的修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产生这种错觉。
所以他的感觉应该没错。
刚才,徐亦山就是以某种方式,看透了他!
尽管早就知道徐亦山的厉害,更知道自己这种地阶和徐亦山这种地阶远远无法相比,但刚才这体验还是再次告诉他,你比人家差的,真不是一点半点。
但甘从式现在可是有底气得很,这底气不是说什么什么时候要追上徐亦山,而是他已经从那个禁锢了他都不知道多久了的烂泥潭中拔出脚来了。
可以再度迈步前行,而且还是轻装上阵大踏步地前行,都不知道有多快意!
幸福不是拥有得多,而是拥有得开始变多。
就如人坐在一辆匀速行驶的车上,往往会感觉不到自己是在前进一样。
甚至这车从光速变成亚光速,都忍受不了。
怎么变慢了?
甘从式可能不太知道参照物又或加速度等等的概念,但他明白自己现在的身心感受,那是时时刻刻都如同沉浸在二三月的暖风里,又如同沐浴在四五月的阳光里。
清爽而不寒,柔和而不烈。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与此同时,修炼的时候,气血的充盈和沸腾却又像是地底的火山,一直在奔腾咆哮着。
感受着那种奔腾,倾听着那种咆哮,体会着生命的活力在身体里再一次地旺盛生发,不怕人笑话地说,寂夜里,甘从式不止一次地老泪盈眶。
有生能如此,复更有何求!
他甚至都不追求修行的进步了,只要一直有这种感受,用他那苍老的心,感受着这个重新走向年轻的身体,感受着那种充沛的活力在身体里一点点地萌生、昂扬、散发……
就这样,就好,就已经足够了!
而这时,面对徐亦山的询问,他也只是“实话实话”:“这段时间,有一天晚上我静修的时候,突然开始做梦,梦里有人传授我秘法,我就照着那个秘法来练,然后就这样了。”
有一天,其实就是昨天。
有人,其实就是小陵子。
甘从式这话里颠倒了时间线,也模糊了关键,但所述确是事实。
更加上,他那种发自心底的喜悦和平静,徐亦山听着这话,先是诧异到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然后又不自觉地再次打量着老友。
他看到了那喜悦。
他也看到了那平静。
从心态和神态上,他看到了和往日既有一些相同又有很大不同的甘从式。
“做梦?”徐亦山不自觉地喃喃自语道。
“是的。”甘从式答道。
他也在看着徐亦山的反应。
做梦确实是真的,这是甘从式的真实经历。但没经历之前,他可是觉得非常荒谬的,甚至经历了之后,前来这里的一路上都是神思恍惚着。
徐亦山只是初闻此言震惊了一下,然后迅速就接受了此事。
主要是因为他先入为主。
在心里已经确定了有一位那样的存在莅临安南郡之后,任何听起来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都变得可以思议起来。
这一刻,徐亦山心中有点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确实是为老友高兴。
另一方面,对老友的这际遇,他甚至有一点隐隐的嫉妒或者说吃味。
老甘这番,突破到炼形境是必然的事,更进一步,来到地阶第三境估计也是迟迟早早。
那么会不会再更进一步呢?
而不管会不会能不能,老甘事实上都是从安南郡这个池塘子里跳出来了,其未来,一下子变得不可测度起来。
想到这里,徐亦山在心里笑了笑。
不可测度,这种言语和形容以往向来都是外界的那些人用来说他的。
老甘,开始站到了和他差不多的位置?
是!
就是这样的!
再加上一个还在酒醉着的许同辉,好家伙,这郡守府可不得了,一下子接纳了三位这样的人呢。
想到这里,徐亦山真的笑了起来,然后对甘从式道:“老甘,等会不许走,中午要留在这里,咱们吃酒!”
甘从式不许走,许同辉当然更不许走。
于是刚从“醉灵”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许同辉,又被徐亦山拉着上了酒桌。
其实还是亭子里的那个石桌。
圆的。
三人分开而坐,也谈不上什么一人占据一边。
徐亦山坐得最豪放,摆足了主人的架式;甘从式坐得最自然,像极了所谓的高人隐士;许同辉坐得最拘谨,他在这里,既是后辈,也是小辈。
后辈是从年岁上来说的。
小辈是从阶位上来说的。
既后又小,他不拘谨,谁拘谨?
特别是甘从式这老头儿,一直若有若无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许同辉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始终都没有捕捉到过甘从式打量他的眼神,但心里总隐隐地感觉着,这老头就是在打量他!
不止如此,徐亦山其实同样在打量许同辉,不过他的水平就高了,高到许同辉半点也察觉不出。
徐亦山为什么打量?
是因为他想到了,许同辉应该是那位的弟子没错的,但老甘因为那孩子的关系居然能得到那位的秘法相授,显然那位对那孩子也甚是看重。
甚至都可以说不是一般的看重!
一门两人,甚至还可能不止两人。这般地福泽深厚,运道无双,他们到底出身于什么样的家族啊?
莫不真是许同辉讲的故事里所说的叶家那般的?
这也太恐怖了些。
弄不好在那等家族里,天阶都能按堆数!
这次的酒席没有道诗题拟,一是徐亦山和许同辉昨天已经是“兴致已尽”,不要说许同辉了,就是徐亦山自个儿,感觉一时间也没什么东西可掏了。
主要是最关键的东西昨天已经掏了,今天再掏,没有意义。
但他们谈了道诗的事。
甘从式这也才知道此事,不知道四海门有没有把消息通知到药师堂,反正药师堂那边还没把消息通报给他。
这也是缘于甘从式的吩咐,“若无极重大之事,静修期间,不许相扰!”
这时听着这事,甘从式想的不是道诗,而是留在谷中的那个人。
然后他又隐秘地看了许同辉一眼,并在许同辉有所感应之前就把眼睛的余光给彻底散开,从第一次见许同辉,到现在再次看到许同辉,甘从式确认了一件事。
同道!
他们是“同道”!
第193章 槿花朝开暮还坠
有了这个认识,甘从式与许同辉说话的时候就显得很慈眉善目,笑呵呵地简直都笑得像个毫无心机的老顽童一般,“同辉啊,广陵那孩子在我那里过得很好,他正在跟我学药呢,学得可快了!”
许同辉总觉这老头儿话里有话,但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而回应起来也只能是中规中矩地。
这次的酒席,也就在三人心中全都别有所思的情况下结束,可谓是食不知味。
这次很是收着,许同辉也终于没再次“醉灵”。
酒罢,各回各家。
徐亦山坐镇郡守府不用动,但他正儿八经地把两人给送到了大门口。
甘从式往常并没这待遇,还以为老徐是送许同辉,心中不由侧目。
许同辉往常也没这待遇,自然以为徐亦山是送甘从式,心中也是侧目,这老头儿果然是甚得徐亦山看重!
而见得这番动静的这条街上远处的好多修者,心中同样侧目,很多人都再次调高了甘从式和许同辉的地位。
许同辉返回院落。
甘从式则不是返回药王谷,而是绕道去了药师堂。
药师堂在城内城外都有据点,城内是药堂,城外则是东山总部,甘从式去的自然是总部。
药师堂果然接到了四海门关于道诗竞比的邀请,甘从式刚一回总部就接到了这个汇报,然后他再次把这事给分派下去,“这事就由你来牵头办好了,至于去参加竞比的小辈,就按四海门的标准在门内选拔即可,老夫不管。”
然后他就想回药王谷。
在自己的这个大本营,他竟是连片刻都不想多待!
其实现在除了药王谷,他哪都不想待,甚至才刚出来半天,他就已经有点归心似箭了。
但手下还是有消息汇报,这位也算是他的弟子了,现在是药师堂的副堂主之一,“师尊,我们研究那个十全大补汤的药包,有了大发现!”
“我们根据那个配药的一些思路,研究出了一种新药,请师尊评鉴!”
这位说得那是一脸激动,甚是想要邀功的样子。
这也是甘从式以前分派下去的任务,让整个药师堂的精英都倾力研究那个十全大补汤,现在,应该是一个阶段性的最大成果出来了。
正常情况下,甘从式应该是兴致勃勃,然后表现出极大欣慰的。
他也确实是欣慰样地道:“呈上来!”
呈上来的不是一个药包或粉末,而是一个丸剂,便于一口服用的那种。
这也是药师堂的常用封装。
但甘从式并没有服用。
原因当然并不是不信任自己弟子及手下们的水平。
他只是先把这丸剂凑在鼻子底下嗅着,嗅了好半天之后又只是啃下一点在口腔品尝。
只是在口腔,并没有咽下去。
而随后更是就着水再把嘴漱干净。
在边上随侍的一干手下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不是堂主(师尊)的一贯作风啊!
先用鼻子嗅当然没问题,“观其色,闻其味”,本来就是药师堂品鉴药品的一种常规流程,但堂主个人以及药师堂很多人的下一步的品药流程,不是一口吞下这丸剂吗?
难道是对这药不满意?
而且还很不满意?
“老夫最近辟药。”在一众惴惴的猜测中,甘从式淡淡说道。
辟谷咱都很熟,辟药……
老大人,这是您发明出来的新词吧?
不,这是您独创出来的新举动新行为吧,简直是药师堂的千古之未有啊!
“师尊,辟药……”他的弟子有点结结巴巴。
其实这位弟子纵然不是那种八面玲珑之人,也绝不至于在应对上结结巴巴,但架不住甘从式的这反应太出人意表了啊。
不止是这位弟子,在场所有人都有一种见了幽魂的感觉。
药师堂的人“辟药”,这……
而且这人还是药师堂的堂主,更是药师堂的“千年一药王”。
“对,老夫最近清修,既辟谷,也辟药。”甘从式说道,“你们研制出来的这药,还是不错的,但也还有很大改变和提升空间,继续,不要停!”
说完这话,也算是做了一番新吩咐,甘从式就这般飘然而去了。
留下一地猜测。
甘从式是在辟谷兼辟药吗?
其实这是真话。
最近一些天他确实是在辟谷,什么都不吃。
就是想吃也不行,且不说身体完全抗拒所有饮食,就是勉强吃了,往常香甜不已的食物,现在放进嘴里都有一种咀嚼着腐土朽木的感觉。
这还只是在嘴里。
如果吃下去,肚子立即就闹不舒服!
就像是很干净很干净的地方被扔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不管是身体的感觉还是心理的感觉,都是立即要把这不干净的东西驱除掉,才会舒服。
同时也辟药。
老头儿以前日常服用的自己研制的各种药,比如早上的养气汤,中午的理气汤,还有晚上的补气汤等等之类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全都停掉了。
不止如此,就连存放药剂的那些瓶瓶罐罐也都被甘从式尽数弄个坑埋地里了。
以后都用不着啦!
甘从式现在每天只饮用两种东西。
一是早晚各一杯的灵水,这个铁打不动。
另一个就是水了,烧开又放温的山泉水,大量地,甘从式一天至少要喝一大坛,二十斤的那种。
除此之外,甘从式还爱上了洗澡。
凌晨静修完,洗一次澡;中午喝完水,洗一次澡;晚上静修之前,再洗一次澡!
一天三次,可勤了!
其实也是不得己,因为不这般的话,身上就会有异味,很浓重的各种味道渗杂在一起的异味。
当然还有杂质。
特别是经过一夜的静修之后,那味道,甘从式自己都刺鼻,而手在手臂上一搓,立即就能搓下浅浅的一层污渍来。
这个样子,不洗澡怎么行?
对这般情况,甘从式其实是又惊又喜的。
他不止是地阶修者,更是一个水平极高的药王,这个情况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所以这些天,他一直都在“飘”着。
一方面是体重真的减轻了,开始渐渐向“炼得身形似鹤形”上转变,另一方面就是心灵上变得轻快啊!
如果不是太搞的话,许广陵都想把“向天再借五百年”这歌教给甘从式。
他相信,甘老头儿这个时间段唱起这歌,肯定会很有意思。
中气十足什么的那是不用说的。
唱的过程中,他绝对会注入灵魂的!
“小陵子,快,晚上的灵水!老夫快要渴死了!”傍晚时分,才刚返回药王谷,第一句话,甘从式就是这般大喊大叫道。
第194章 妾身与花宁独异
人如果辟谷,也就是不吃东西,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发生些什么情况呢?
第一阶段。
用前世的医学术语来说,是身体的免疫功能开始下降。
不吃东西,身体将缺乏相应的物质和能量用以合成免疫系统的防御及进攻性武器,于是,不得不收缩防线,转入保守性防御。
身体与外界的平衡,身体自身内部的平衡,被打破。
如果是患有重病或身体有什么重大隐疾的,很有可能在这个过程中被突然暴起的疾病给一波流带走,gameover。
第二阶段。
旧平衡被打破,新平衡未建立,身体进入短暂的混乱期。
就如中国历史上,汉唐之间,夹了一个“三国魏晋南北朝”,唐宋之间,夹了一个“五代十国”一样,那全都意味着黑暗、混乱、秩序不统一!
这个阶段,如果是生活在京城那样地方的人,长期吞云吐雾,把雾霾当烟草吸,而肺的调理功能又不太好的话,那就会发生剧烈的咳嗽。
甚至咳得撕心裂肺,像要把肺都给咳出来的那种。
每天早上醒来,很可能两个鼻孔里面都被浊痰所充满,然后咳,拼命地咳,从鼻子里,从嘴巴里,都咳出浓痰来。
这痰里还很有可能夹着灰褐,又或渗着血色。
若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种情况,可以叫做“病毒的大举进攻、疾患的冲锋号”。
肺有疾患的,出现剧烈的肺部及呼吸道反应。
身体的五脏六腑等其它地方,也全都一样,但内部反应剧烈未必全被察知。
总之,这个阶段,身体的内部反应,是极其混乱且剧烈的。
第三阶段。
任它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也有可能是瑟瑟发抖,进入伏地魔状态)。
病菌病毒、身体疾患等对身体的攻击,就像是拍打礁石的海水一样,一浪接一浪,似乎永无休止,而且想要一浪更比一浪高。
身体本身,度过最难熬的开始几天,稍稍适应了这种高强度攻击后,却进入了冷眼笑看的状态。
不进食,也就意味着身体的脏腑不必进行饮食的一系列消化转化,而只需要进行身体内部的转化而已。
劳动强度陡然降低,而且降低很多!
它们中的部分开始休养生息,抓住这极难得的机会,进行自我更新。
“只要杀不死我,我就会变得更强大”,这可以用来形容身体这一阶段的宣言。
第四阶段。
休养生息完毕,身体吹起反攻的号角。
身体长期以来所积累的各种杂质,在断掉继续摄入的情况下,已经被身体清扫或强行转化得差不多了。
身体就在一种去掉了很大负担的轻松状态下,对黑暗势力进行反击。
反方势力越来越小,正方势力越来越大,直至,彻底扫清妖氛,一统寰宇。
身体和外部的平衡,身体内部的平衡,一个新的平衡重新建立起来。
辟谷至此完成。
这就是前世道家,辟谷的理论依据,以及在辟谷过程中,身体内部会发生的一系列反应。
(作者按:若无专业的理论知识,以及必要的准备条件,我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千万不要轻易尝试!切记!而且真正的辟谷,七天或九天也只是个起始而已。)
甘从式现在的情况,大体类似。
最开始的一份生机灵液,让他的五脏六腑陡然焕发出生机。
这生机,以气血生发的方式,充溢四肢百骸,而后,被强行激活的外窍,挟带着大量灵气进入身体,与气血混同在一起,被身体转化和吸收。
五脏六腑开始被这气血所日夜冲刷。
痼疾就这样一点点地瓦解。
像是寒冰,一点点地走向融化。
这是最初的生机灵液,而后,是每天早晚一杯的灵水。
灵水可以说是低配版的生机灵液,而这个东西就代替了甘从式的饮食,对他的身体进行日常性的滋补。
气血在这个过程中一天天壮大。
“服用生机灵液。”
“第一天,‘灯’被点亮。”
“气血旺盛度约为服用之前的四点五倍,心跳加快,血流加速,身体总体代谢加强,不同部位的加强程度不同,普遍约在2~3倍左右。”
……
“第九天。”
“身体的清洁从气血、肢体转入脏腑。”
许广陵每天都在观察,然后作着详细的总结。
总结之后是分析。
甘从式是极好的一个样本。
其一,这是一个地阶修者,有极好的基础。
其二,这是一个“药罐子”,身体从外到内的几乎所有地方,都在漫长的岁月里,被一种又一种的药质药性所渗透和改变。
其三,此老大限不远。
“由浊转清”。
“由衰向盛”。
“由老而少”。
许广陵可以充分地观察这三个过程。
研究而不能有所得,是没有意义的。
有所得而未能完成升华,对一个大宗及大宗师来说,同样也是不合格的。
先是观察,后是研究,而后就是潜心的推演,再然后由一个一个论点和依据,拼起完整的理论拼图,再然后,就是试验以及计量的确定。
最终,许广陵这一阶段的成果化为了一份药剂,思索了几天之后,许广陵将之命名为
“小凝气散”。
于是这一天,许同辉又做了个梦。
第二天早上完成晨练后,他来到郡守府,“师兄,我想借灵地以及一些灵草灵木用一下,想配制一些药剂。”
这个好说。
对徐亦山来说,完全是小事一桩,他只是对许同辉想配什么药感到很好奇,因为那个十全大补汤,直到现在他都还惊奇着呢。
“要不把老甘叫来,我们就去药师堂,那里应有尽有,不管是灵地还是灵草灵木,应该都满足同辉你的要求。”徐亦山说道。
许同辉却是摇摇头,“师兄,一般的灵地就可,灵草灵木要求也不高,而且这次配药,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基本就意味着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这话徐亦山听得懂。
他正想说着什么的时候,就听许同辉又道:“另外,炼药过程中,还需要师兄你的帮忙。”
“我?”徐亦山有点诧异地指着自己。
“是的。”
于是炼药地点直接就变成了徐亦山的静修之地。
这百多年来,除了徐亦山本人之外,还是第一次有第二个人踏足这个静修之地,只从这一点来说,就可以知道徐亦山差不多真是拿许同辉当师弟看了。
甚至,正常的普通的同门师兄弟,可能都得不到这份待遇。
许同辉不知道这个,也不关心这个,他只是道:“师兄,还请你帮忙,帮我搜集这些草木,必须全都是在灵地生长的。”
在徐亦山拿过来的纸和笔上,许同辉开始绘画。
许同辉不止是没学过画,连字都写得不好,但这时,手却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线条极为流畅地完成了一幅又一幅画。
一幅。
一幅。
再一幅。
没要多长时间,一百多幅画就完工了。
徐亦山还以为应该差不多了,结果接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一百多幅变成了两百多幅,两百多幅又变成了三百多幅。
最终,一共定格在三百五十一幅。
“同辉,这就是你这次炼药所需要的药材?”徐亦山有点木然地问道。
“对的,一共就是这些。”许同辉道。
“……”
徐亦山无语。
这就是你说的,“要求也不高”?
而接下来,他的惊奇和震骇才刚刚开始。
因为许同辉用这些药材不是炼“一批”药,而只是炼“一种”药!
第195章 忆昔相逢俱少年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许同辉的炼药,其实和花木兰织布的情形差不多,就是按部就班、丝丝缕缕地来。
第一步是搜集药材。
有了徐亦山的帮助,这一步变得简单许多。
三百五十一种草木的全部搜集,比三百五十一次呼吸似乎也没难多少。
徐亦山不是药师,但他是过目不忘的地阶强者,除此之外,他还是郡守府的主人。
虽然说炼药的过程需要保密,但搜集草木却只要不大张旗鼓就可以了,而且徐亦山的静修之地,哪怕只是外围、外外围,也是不容他人窥探的。
其实不止是徐亦山的静修之地,这东山山脉所有被划分出来的“灵地”都是这般情况。
都是灵地,也都是“禁地”。
但就算如此,徐亦山也只是让薛守一找了几个心腹做这件事。
前后,一共也就花了三天的时间而已!
不过这些草木搜集完成后,薛守一却表现得有点奇怪,私下里他悄悄地对徐亦山道:“老爷,这些草木,有一大半都不是药材。”
“一大半?具体是多少?”徐亦山饶有兴味地问道。
“大概两百种以上,都不是,药师堂的草药图鉴里没有这些。还有至少七八十种,虽然是药草,但没什么药性。”
“真正有品级的药草,只有十几种。”
不用说,他肯定把那十几种都记下来了。
当然了,全部的三百五十一种,他应该大体也记下来了,至少重新搜集一遍这些草木是没什么问题的。
徐亦山摇摇头,然后笑笑,道:“药师堂的记载,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薛守一跟在徐亦山身边都不知多少年了,这时一看就知道自家老爷的意思是什么。
药师堂的记载没什么问题,但层次不够高。
嗯,自家老爷应该是这个意思。
不过他的参予程度也只到这里了,随后,他及其他几个人就被徐亦山赶了回去。
所需的一应工具等,早已配齐。
新的一天,早上完成例行的晨练后,许同辉正式开始炼药。
徐亦山一边旁观,顺便打帮手,甚至是充当劳力。
一开始基本是提取,有的放到冷水里浸泡,有的放到沸水里熬煮,有的则是以压榨的方式取其汁液,如此等等。
种种萃取的方式,让徐亦山简直是大开眼界。
看着看着,徐亦山甚至于都在心里想了,以后是不是也学着炼药,看着还蛮有意思的。
用来作为修行之余的消遣,倒也不错。
这近两百年来,徐亦山专务修行,其它的涉猎很少,最多也就是拿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而这时,他忽然就觉得,也许,从现在开始,可以涉猎一些杂学了。
许同辉的炼药过程,在徐亦山眼中呈现出一种复杂的矛盾。
许同辉有时候看起来十拿九稳,但做某个步骤时却出错了,有时候其心思相当犹豫,看得出来极为慎重的样子,但最终,却又相当顺利地把那一步给做出来了。
这样的情况出现了不止一次,而且几乎充满了处理药材以及简单合药的整个过程!
徐亦山看得实在有点忍不住,几番都是欲言又止。
这是……搞哪样啊?
许同辉也有点头大,梦里的经历虽然极为清晰,但依然让他无法做到不手忙脚乱。
实在是,他以前从来就没弄过这个东西啊!
一上手就进行这么复杂的操作,少爷也真是太看得起他了!
某个休息的空当儿,许同辉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徐亦山道:“第一次炼这种药,有些地方不知道怎么入手,也不知道做出来后结果会怎么样。”
徐亦山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反正他只是工具人,也不必问东问西的,大多数时间,只长着双眼睛看即可。
萃取是第一步,然后就是合成。
萃取没什么好说的,虽然萃取的方式五花八门,但本质上其实都很简单的,不要说徐亦山了,随便换一个小孩来都能看得懂。
但到了合成这一步,就不是一个外行单纯地看就能看懂的了。
这外行不止包括徐亦山,也包括许同辉!
在一边看着炼药的人,和亲自上阵炼药的人,一起眼花缭乱,一起头晕目眩!
说起来的话,这也可谓是千古一大奇景了。
徐亦山不会想到,他其实正在经历或者说旁观着这么一件离奇之事。
三百五十一种药材,有很多是以汁液的方式被萃取出来,然后,有的是两种合到一起,有的是三种四种五种合到一起。
合到一起后,有的是两种绿色陡然变成了黑色,有的则是红色黄色一下子变成了紫色等等。
这是颜色上的变化,而在味道上,有时出现芳香,有时出现刺鼻,有时甚至出现恶臭!
这让徐亦山不得不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许同辉。你炼的什么药,是外用还是内服?
外用倒是好说。
内服的话,会不会一粒下去人就完蛋?
不要说徐亦山了,许同辉自个心里都没底呢!
看着那些种种乱七八糟的反应,他也是胆战心惊啊!
会不会某种药材不合格?三百多种里就有那么几种不合格,然后导致整个地炼药失败?
会不会某种药材的量他弄得多了一点?又或其它的他弄得少了一点?然后整体走偏了?不然为什么居然还出现恶臭?
这么多的步骤,万一前面的哪个步骤出错了,哪怕只是小错,会不会导致后面全都出错?
越是往后面去,许同辉心里越是没底!
少爷啊,你可是害苦我了!
你倒是相信我,可我并不相信我自己啊!
第一次挑这种“重担”,许同辉挑得可谓是心力交瘁,感觉比什么都辛苦,反正有生以来他从没有现在这般胆战心惊以及战战兢兢过。
这其实是他多虑了。
为什么会有三百五十一种药材?
不是这味药真的需要这么多药材,而是只有化简为繁,才能化难为易。
易到许同辉这样的生瓜蛋子,也能操作的程度!
说来简单,但其中的复杂,一步又一步的连锁反应,以及“差错豁免”之类的,其种种讲究,那真是非大宗兼大宗师不办。
而且哪怕前世的许广陵,也远达不到这种高度。
就以这味药为例,理论完成,实际完成,而随后整个化简为繁的思路也在推演中彻底完成的时候,某种“道”也化繁为简地降临到了他的意识中、心中。
那是一种豁然开朗。
用前世一个有点玄虚的说法来讲,叫“顿悟”。
许广陵清晰地感到自己在“药”这一体系上,又打通了一个重要的关窍,整体水平上升了一个层次。
如果“大宗”这个阶次也分等级的话,那他现在这个大宗,和前世的那个大宗,显然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次的进步,不仅仅是修行的水涨船高所带来的。
更多的还是在药这个体系本身上的突破。
而这种突破,甚至隐隐地反向影响到了一些修行基础上的思路。
这也让许广陵心中甚是喜悦。
他正在以前所设计的道上走着。
以“大宗师”辐射“大宗”,让所有的大宗领域都水涨船高。
以“大宗”启示“大宗师”,以十百千万个大宗,通过点点滴滴的启示,从各个方向各种角度,全方位地为大宗师的前行不断地筑就基础。
就如身心互转一般。
“大宗”及“大宗师”,也彼此互为转化,形成一种永无止境的双向循环。
许广陵越来越体会到这种循环给他带来的加成以及乐趣。
道路不是越走越窄。
恰恰相反,越是前行,他越是感受到了前方的无尽宽阔和广袤。
既然印证了这个设计的正确,许广陵不介意多培养一些“大宗”,甚至,在向“神”迈步的道路上,他不介意多转生几个世界。
每个世界,应该都有一些自己独特的发展领域。
而这些领域,既是花,也是果。
值得他去欣赏,值得他去品尝。
生命只是土壤,文明才是成长。没有成长,土壤的存在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