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两情未许谁最先
许广陵的喜悦,并不影响许同辉这头的焦灼。
他既无法做到破罐子破摔,也无法相信自己一下子就成了“炼药神手”,连这么复杂的药都可以连试手都没有地,直接成功!
所以炼药的全程,他都是神经紧绷着。
好在,这药不是一天炼成,中间还留给他夜晚休憩的时间。
于是每一次的夜间休憩,就成了许同辉的救赎。不如此,根本挺不下来啊,早就心力交瘁而亡了!
终于,经历了无比难熬的整整四天之后,炼药的过程进入了最后一步。
这四天,许同辉感觉比四年都漫长!
好在,属于他的事,终于收尾了!
将最后的两种药液合到一起,居然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颜色是很正常的墨绿色,而味道么,许同辉条件反射般地闻了闻,然后甚至用力嗅了嗅。
没有闻嗅到什么味道。
这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啊?
许同辉不知道,不过反正都已经做到这一步了,成功也好失败也好,都不关他事了!
少爷如果不满意,就把他头摘去好了,也不做别的用,就当作面前这些药液的药罐。
唔,好像装不下。
把脑袋掏空了也装不下。
别说,许同辉现在就有一种脑袋空空的感觉。
这四天的全神以赴,哪怕每天的夜晚都有深沉的休憩作为补充,许同辉还是感觉,随着这最后一步的完成,他的所有精神,都已经被完全耗尽了。
别说再来四天,哪怕只是再来一天,他很可能也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跟着许同辉的动作,徐亦山也是不自觉地嗅了嗅。
他居然也没嗅到什么味道。
这就是奇事了!
徐亦山心中暗自震惊,他不知道许同辉心中的想法,此刻,看着这从形态上似乎毫无出奇之处的药液,徐亦山只是觉得,许同辉应该是炼出了一种相当了不得的药。
那么多的草木,萃取后,合成后,最后所形成的汁液,他这个地阶大成者居然都闻不到丝毫的味道。
这……
说是匪夷所思也不为过吧?
不要说三百多种了,就是随便一种,都有味道的啊!
而且过程中,那么多的香、臭、刺鼻,还有很多的难以形容,最后,成为了这么一种无味。
徐亦山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一种震撼。
他本能地觉得,有一种不可知的惊心动魄,隐藏在这里面。
“同辉,这就好了?”看着许同辉呆呆地面对着已经只剩下一份的这个药液在发愣,徐亦山问道。
“哦,不不不,还有最后一步!”许同辉如同梦中惊醒,他立即神色一定,肃然地对徐亦山道:“师兄,还有最后一步,而这一步需要你来做。”
“怎么做?”徐亦山兴致勃勃,他就差把两臂的袖子给挽起来了。
就说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徐亦山确实没有涉猎过草药,但他认识一个“药王”啊,对配制药剂这个方面多多少少也懂得那么一丁点儿皮毛。
但他可真没听说过像是许同辉这次般地。
而且这最后合成出来的药液,真的很奇怪啊。
徐亦山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药,以及,需要他来做什么?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师兄,请你向这药液里灌注灵气。”许同辉道。
向药液里灌注灵气?
徐亦山一愣。
相识百年,他也没在甘从式那里听说过有这种操作啊!甚至,就连在师尊那里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事。
“灌注多少?”愣了一下之后,徐亦山问道。
我也不知道!
许同辉差点都脱口说出这话了。
还好,话到嘴边,他那因为极大消耗而有点恍惚的精神来了一次回光返照,把他的这句话从喉咙里给罩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师兄,你尽情地灌注就是了,越多越好,到再也灌注不了为止。”
说是药液,其实和水也差不多。
向水里灌注灵气,这事徐亦山做过么?
做过!
在他晋入地阶,来到引气境之后。
地阶三境的第一境,引气境,简单来说可以有两个意思。
一是经过开窍境之后,身体可以经过打通的窍与外界的灵气作直接交换,修者自此以后可以经历“灵气洗礼”,或者说“灵气灌体”。
这是引灵气进入身体内,所以叫“引气”。
还有一重意思,就是进入引气境之后,修者可以通过意识直接操控灵气的走向,这种牵引,故名“引气”。
反正不管哪个意思,引气,都是指牵引灵气。
至于是牵引这灵气往身体里去,还是牵引这灵气往别的地方,都一样。
徐亦山不止往水里灌注过灵气,也有往木头里、石头里等等地方灌注过,反正在步入引气境之后,身边但凡所见的很多东西,都被他用灵气灌注过。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此刻,徐亦山微微一笑,轻轻一个弹指,身边的灵气就开始微微地旋转起来。
以那个木盆里的药液为中心旋转。
随着旋转,大量的灵气就开始向中心处聚集,同时也是向药液里聚集。
开始的时候,无形无象。
不止是许同辉看不到什么。
徐亦山同样也什么都看不到,除非他开启灵视。
但因为这种事就开启灵视,除非他疯了。当然,就在今天,就在之后,他会后悔为什么没有开启灵视。
徐亦山本来以为会一直这么无形无象下去,直到无形的灵气充溢在药液中,溢满了,达到了一定的浓度,再也灌注不进去。
但是很快地,盆里药液跟随着灵气旋转的方向,进行了同步的旋转。
徐亦山一愣。
大愣!
这可是以前从来未有之事!
他向水里灌注过灵气不止一回,杯子里,碗里,缸里,甚至是池塘里,都有过!
当然,徐亦山没有心大地向大江大河里灌注过,但小至杯子,大至池塘,他都有灌注过啊,却从来也没发现,被灌注灵气的水,有什么动静。
自始至终,都是一动不动。
但这时,他都还没有灌注多少灵气呢,那药液居然跟着旋转了起来!
怔愣着,却并不妨碍徐亦山的操作。
甚至,他开始加大幅度。
你不是转么?那就给我更加用力地转。
来!
转起来!
我看你到底能转到什么程度!
第197章 感君绸缪逐君去
变化,就在这旋转中发生。
越来越多的灵气,向旋转的中心聚集。
这些是眼睛所看不到的,但徐亦山可以清晰地感知到。
许同辉因为修行层次还比较低的缘故,不能清晰感知,但模糊感知还是没问题的。更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被徐亦山旋转起来的灵气越来越多了。
灵气形成一个漩涡,在旋转。
徐亦山和许同辉两人都处在这个漩涡之中。
徐亦山且不说,许同辉就慢慢感觉,像是有“冷风”在身边不停地飕飕地刮。
他没有感觉到寒冷。
但身体不自禁地毛骨悚然,最真实的表现是,连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亦山惊异地看了许同辉一眼。
他没想到许同辉对灵气的感应居然是如此地敏感!这得是修行的天赋有多高啊,也难怪会被那等存在收入门下。
反正徐亦山自个知道,他在通脉这个层次时,是远比不上许同辉现在这样的。
但没有太多时间和心思来让他惊异这件事了。
面前的药液,随着旋转,随着灵气越来越多地向其中灌注,渐渐地呈现出了令人惊异的景象。
原本混同一体的墨绿,随着旋转,渐渐地向药液的周围而去,像是被从中心甩开,推拒到边缘一样,而木盆的中心,渐渐地呈现出清水的样子。
或许,那本就是清水?
真正的药剂就是被甩在木盆边缘的那些?
徐亦山看了许同辉一眼,却见许同辉只是静静(木然)地看着木盆。
灵气的灌注依旧,木盆中药液的旋转也在依旧。
越是灌注,徐亦山心中越是惊异,甚至开始震惊起来,因为,就这片刻时间,已经有太多的灵气被这药液给吸收了进去。
远远超过他的估算!
但就算如此,这药液还是像无底洞一般地,尽数吸收着被聚集到其中的灵气。
我看你到底能吸收多少!
这里可是灵地,别的没有,灵气那是多得是!
又过了片刻,渐渐地,徐亦山不再觉得木盆中心的那是清水了,是这盆药液需要被排除出来的东西了。
因为那“清水”正一点点变得浓稠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无色的清水中,忽然闪过一丝赤红的光芒。
这光芒一闪即逝,快到简直让徐亦山以为自己是看错了,或者觉得是因为天边太阳光线照射的缘故,但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又是一缕赤红的光芒,闪过他的眼角。
徐亦山神情一凝,异常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清水。
接下来的情景,证明了这确实不是他的错觉。
原本木盆中心的清水中,赤红光芒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但却总是一闪即逝,它们似乎是从旋转的清水中心产生,然后好像立即就被甩飞了一般。
但是,追踪观察了许久,徐亦山发现不是这样的。
木盆边缘,早就被旋转到外围的那些墨绿汁液以至于少许的固形物中,毫无增添了红色的迹象,哪怕只是丝毫。
清水中出现的那赤红光芒,也并不是被甩飞,而是始终存在着,只是,在旋转的状态下,只有极少的一些特定角度,能看到它们的颜色。
而在另外的角度,它们始终都是无色的。
徐亦山心中的惊异越来越甚,现在这般的情况他以前同样是闻所未闻。
又过了约盏茶时间,徐亦山的眉毛直接上耸了一下。
若是他的老师在这里,见得他的这情况,心中必也是为之惊异,因为徐亦山的这个小动作,出现的机率极少,那代表其遇到了什么让他极为动容的事情!
让徐亦山极为动容的是什么?
是直到现在,灵气仍然毫无阻碍地向着木盆中的清水里渗透,甚至都不能说是渗透,而应该说是疯狂涌入。
就如向一个手掌大的小碗里倒水。
倒了一小碗水,没倒满。
好,我再倒。
倒了一大碗水,还是没倒满。
行,我再倒。
接连倒了好几大碗水,依然没倒满。
没事,还有,我再倒。
倒了整整一缸水,还是没满。
我就不信了,我再倒!井里、河里水多得是,我看你能装多少!
然后,一桶又一桶的水倒下去,那小碗还是没满……
这就是现在的情形。
要不是心性极为沉稳,徐亦山都要大喊一声真是见了亡灵了!
倒是许同辉不知道这一茬,他根本就不知道徐亦山现在正在经历着一件多么诡异的事情,他只是完全像个局外人一般地看着那木盘中的水越转越快。
然后他也终于看到了一丝红芒在其中闪过。
“咦,清水里好像出现了颜色?”他又差点说出了这句话!
好在清醒过来,这药似乎是他炼的!
不,不是似乎,这药就是他炼的!
所以,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地算个什么事!
许同辉紧紧地闭着嘴巴,决定接下来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
不说就不会出错!
不说就可以营造出一切都在掌握中的假象!
不说就是稳如崤山。
不说就是高深莫测。
光闭着嘴巴还不保险,眼神也会透露出许多东西。
虽然两人站在差不多同一个方向,徐亦山似乎看不到他的眼神,但为了保险起见,许同辉还是眯起了眼。
下垂的眼帘几乎完全盖住了他的视线,甚至会让人觉得他正在站着睡觉,而且还是睡着了的那种。
完美!
许同辉给自己在心里道了声赞,然后就这么“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
徐亦山没有他这么淡定。
这么长的时间下来,他甚至已经不是震惊,而是感到惊悚了,这盆小小的清水里,究竟装了多少的灵气?
他已经完全估算不过来了。
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因为向一个小碗里装水,因为把这个小碗放在大江边上让它与江水连接起来,现在整条大江都波涛汹涌起来!
西南方,同处东山山脉之中。
明山宗山门所在地。
明山宗的宗主正在议事堂与一干手下议事,忽然惊咦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而后甚至直接撇下一干手下,一句话也不说地大步走了出去。
“宗主,怎么了?”一位副宗主来到其身边不远处,问道。
“东北方向有灵气波动,像是……”说到这里,明山宗宗主忽地愣了下,“像是徐亦山的静修所在地。”
他这一说,此刻俱都来到近前的一干手下们,全都愣了。
紫华阁。
朝山宗。
澜水宗。
……
凡是有地阶人物坐镇的宗门里,全都感应到了灵气的波动。
但距离远的不知灵气波动从何而起,纷纷出而探之。而距离近的,又或者修习有某些特别秘法的,则全都感应到了,大规模的灵气波动,正是来源于他们从未踏访过,却全都熟悉的某个地方。
徐亦山的静修之地!
这么明显的动静,这是个什么情况?
莫不是……徐亦山要晋升了?
想到这里,许多人心中又惊又骇。
徐亦山现在什么阶位,他们全都是再清楚不过。如果再进阶,那这位可就一脚踏入传说中的层次了!
不过少数几个宗主却心中了然。
这不是晋升。
哪怕是他们晋升,晋升的动静也不至于如此之小,更不用说徐亦山了。
但如果不是晋升的话,这动静却又大得过分了。
到底是什么事?
第198章 成君家计良辛苦
许同辉丝毫不知外面的动静与猜测。
此刻,他完全像是无事人一般地站在那里,本来只是眯着眼站着,过了一会儿竟仿佛真的像是要睡着了一样!
哎,这几天着实耗神过度,现在还真想去大睡一觉!
徐亦山没有他这么轻松,而是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清水”之中。
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中再生变化。
继赤红的光芒之后,那清水样的药液里,又陆续地出现了黄色、青色、白色和黑色的光芒。
要不是那像雪一样的洁白以及像墨一样的墨黑,徐亦山差点都以为这颜色真的是阳光的映照了,因为,那红黄青,确实是和彩虹的颜色差不多!
这些光芒并不是同时出现,而是一种代替一种,当黄色出现的时候,最早的红色不见了。
后面也都是这个情况。
当墨黑的光芒好一会儿都不再看到之后,徐亦山还以为变化终于完结,却又在这个时候,突然地,一抹紫色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说是紫色,也确实是紫色。
但那种紫,甫一映入眼中的瞬间,便像是一道闪电般地触动着徐亦山,而后这闪电更是化作惊雷,直接劈进了他的心里!
无法形容!
无法形容!
只能说,就像是在与生俱来的一片黑暗中,突然看到了光!
这就是那抹突然绽起的紫色光芒给徐亦山所带来的感受,它与之前几种颜色的光芒完全不同!
凭着刚才的经验,徐亦山以为接下来他还会不断地看到这紫色光芒。
就像之前的那些一样。
但是,没有了。
过了好久,他都再没看到第二缕紫色光芒,好像刚才的那一眼,完全就是他的错觉。
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站的角度不对,徐亦山还分别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小小地挪动了一番。
但是,没有,就是没有!
木盆的中间位置,完全就是无色的清水,其它什么颜色都没有。
但这个时候说它是清水已经不太恰当了,因为给徐亦山的感觉,它已经变得相当相当之浓稠了,浓稠到灵气都快要“带”不动它了。
就在生出此念的下一刻,徐亦山突然感到木盆中传来一股微小的斥力。
虽微小,但在斥力之下,那灵气的漩涡却一下子就被打断了,一直持续着的灵气灌注也因骤然失去了目标而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混乱。
正在徐亦山想开口问许同辉是不是已经完工的时候,木盆中,又一新的变化陡然发生!
失去了灵气的继续灌注和推动,那一直旋转着的清水样液体竟然“破裂”了,不复为整体,而且是破裂成了整整十七八块!
但破裂之后,那些碎块仍然在旋转。
旋转着,旋转着,碎块开始由不规则变成圆形,并一点点地上浮,来到了木盆的上方不远处。
徐亦山瞪大了眼睛,这变化的整个过程俱都被他收入眼中,连一丝一毫的情况都未错过。
许同辉的眼睛也终于不眯了,而是和徐亦山一样,瞪得老大,一会看看木盆上方悬浮的东西,一会看看下面的木盆中。
木盆中的药液,已经失去了旋转,变成静止。
早早就被甩在边缘的那些墨绿色汁液,在失去了推拒力或者说无形的排斥之后,重新融入进了药液里,使整个木盆的药液恢复成了一开始的墨绿色。
然而同样的墨绿,却又似乎有着某种不同。
而且是很大的不同!
真要说吧,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但许同辉总感觉现在的这墨绿,像是死气沉沉,失去了什么光彩又或活力一样。
接下来,他又把目光放在木盆的上方。
一、二、三、四、五……
整整十七粒,约有小指头尖般大小的,无色的、扁圆的、像是完全由清水所凝成“药丸”,静静地浮在木盆的上方。
但是水有重量,又怎么可能浮在半空中久久不动呢?
哪怕只是这么小的颗粒,也不行!
徐亦山却是近乎窒息。
这哪里是什么清水!
木盆中的那些药液,自始至终,都一点不少!
现在,浮在木盆上方的这“药丸”里,每一颗里头都蕴含着极为惊人的灵气!而那灵气的浓度之高,是徐亦山生平所未见!
就是以前在圣地,也未曾见过!
“这是什么药剂?”转过头,徐亦山有点艰涩地,不知该说是咬牙切齿还是一顿一挫地,问许同辉道。
许同辉迅速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一方面,在梦里,他已经见过一次,另一方面,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演戏,早已分不清戏里戏外,也分不清在演还是没在演。
戏里戏外,都是人生;演与不演,纯属自然。
许同辉目光清澈、面容平静,非常淡定地对徐亦山道:“师兄,我还是第一次炼这种药剂,所以对它的具体药效,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它的大体作用,应该是提升修为吧?”
面对这个问题,许同辉其实直想抓头,因为少爷在梦里,确实没有告诉他这个药的效用是什么,但好歹是告诉了他名字。
“小凝气散”。
知道这个名字之后,许同辉心里就有那么点数了。
但徐亦山没有数啊。
当初许同辉是有把那青云之路的第一回说给徐亦山听的,只是徐亦山才听到一半,听到道诗那里,就“大有所得”,然后极为欣喜之下,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了许同辉的讲述。
其后,他更是连一天都不多待,直接出城,来到此时两人所在的这个地方静修来了。
“提升修为?”徐亦山凝视着仍然悬浮在木盆上方的那些透明药丸,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地喃喃自语道。
说是透明药丸,也确实透明,但在整体的透明中,那药丸里面,不时地似乎有什么不透明的东西在飘动,又或者说闪动。
而任徐亦山怎么聚集目光,也始终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只能确定,这透明药丸,不是“透明”那么简单。
心里浮现出之前灌注灵气过程中,那些一闪即逝的诸色光芒,徐亦山此刻心中有点情不自禁地想,那些诸色的光芒,是不是就以一种他所不理解的方式,隐藏在这纯然的“透明”里呢?
提升修为。
许同辉这话他信,但只信一半,甚至是一小半。
倒不是怀疑许同辉骗他什么的,许同辉也根本没有骗他的任何理由,徐亦山只是本能觉得,这药剂,绝对不只是提升修为那么简单!
而作为一个地阶大成者,徐亦山从来都不怀疑自己的本能直觉!
他更是知道,这个阶段的很多本能直觉,若是在晋升天阶之后,都有可能发生蜕变。
而那蜕变出来的东西就叫做“神通”!
被徐亦山一直凝望着药剂的目光提醒,许同辉总算真正地回过神来,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木盒,收取悬浮在那里的药丸。
徐亦山露出有点不忍目睹的神情,他的眉头甚至都罕见地皱了一下。
要早知道许同辉炼的是这种品级的药剂,他一定会帮忙打造木盒。
用最好的灵木!
而且要么是木根,要么是木心!
像现在这种随随便便砍斫出来甚至都没有稍微雕琢一下的粗糙木盒,收取这样的药剂,简直……简直就是……
等许同辉收取到第三枚的时候,徐亦山终于是忍无可忍。
忍不住了!
说来不相关,但对徐亦山来说,许同辉现在的这种行为,简直就像是有人在他静修的草堂地板上洒泥土,扔杂物,而且还是一下接一下地洒和扔那种。
婶可忍叔不可忍!
“同辉,且慢!”徐亦山大手伸出,五指全数张开,把手掌的摊开面积伸展到最大,仿佛是要用这样的方式作最严肃的提醒。
“你等我一下,我去给弄些稍好一些的木盒来!”
刚说完这话,徐亦山的身影biu地一下就不见了,许同辉用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其远去的残影。
而下一刻,不远处的某个地方,一棵相当高的看起来至少有几千年之龄的大树轻簌一下,就倒在地上,却没发生什么巨大声响。
紧接着,这大树的树根与树心处,都被剖取。
那些最好的看起来最晶润的部分,纷纷悬空,然后像是有数只无形的手在操作。
木粉纷纷轻落。
片刻之后,徐亦山的身影再次闪现于许同辉面前,“同辉,来,用这个!”
呈现在许同辉面前的,赫然是十八只簇新簇新的木盒。
只从外面看,这木盒极细腻,连一丝的粗糙之处都看不到,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把水倒上去,那水会全部滑落,连一滴都不会沾在上面的那种。
不止如此,还隔着好几个身位的距离呢,许同辉就闻到了一股极淡却又极好闻的清新之味。
仿佛是香又仿佛不是香。
最大的感觉就是,好闻!
想一闻再闻的那种!
许同辉愣了愣,然后也还是有点愣地对徐亦山道:“师兄,这木盒多了一个!”
只有十七粒药丸,徐亦山摆在这里的却是十八只木盒。
当然了,多不是事。
“给你以后用!”徐亦山微微晃动了一下他的大袖,目光淡淡地说道。
还以为是一路人,原来不是。
这厮不讲究!
之前的木盒也就算了,通脉境的小破修士眼皮子浅,勉强可以原谅。
现在的这个,是什么事?
我出手一次,你让我打造十七个木盒而不是十八个?
就凭这个。
真的。
咱们不是一路人!
十八是中中正正,不偏不倚。
十七……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第199章 人事反复那能知
许同辉先把那已经收取的三枚药丸换到新的木盒里,又继续带着小心地收取剩下的那些药丸。
必须小心。
这些药丸看起来不止是毫无重量,仿佛只要轻轻一口气就能吹跑了,更是如同吹弹可破,似乎只要把手放上去,都不须用力,它就会自行溃散。
所以许同辉的动作轻柔至极。
好在这也不是什么很有难度的事,不管是收取的过程中始终屏息,还是几乎都不用手,直接就用木盒罩上去,对许同辉来说都只是要稍加用心即可。
收取完毕后,许同辉指着桌上那一堆七个的木盒对徐亦山说道:“师兄,这批药剂我只要十个即可,后面有用。剩下的七个,就送给师兄吧,也算是酬劳。”
工具人徐亦山很痛快地没有任何推辞地就收下了。
他确实是出力了啊,而且还出了很大力!
当然了,最主要是徐亦山对这药剂很好奇,是相当相当好奇的那种,他还真想看看,这药剂到底有什么用!
“同辉,这药剂我也可以服用的?”
虽然肯定是可以,但徐亦山还是例行般地问了这一句。
“应该没问题吧。”许同辉道,“这药剂不管是修行还是没修行的人,都可以服用的。师兄当然是可以服用,就是以师兄的修为层次来说,这药剂可能没什么用。”
没修行的人也能服用这药剂?
徐亦山心中浮起一丝诧异,但也没再多问什么。
反正有七枚药剂已经属于他的,只要服用后,自然知道它有什么用。
不过……
徐亦山略作迟疑,还是把桌上的一个木盒轻轻地朝许同辉那边推,“同辉,我只要六枚就行了!”
六枚就六枚。
六个七个都是一样,这样一来我也还能服用一枚,咱也尝个味。
许同辉这般想着,便也没说什么。
于是,分药后,两人一别两散。
许同辉没回城,还是留在这里,不管别的,先狠狠地睡上一觉再说!
徐亦山则去了修行的静室。
徐亦山的耐心其实很好,就如他可以坐镇安南,在作为一个郡守之余,安安静静地水磨式地修行百年,然后静以待机一样。
百年?
百年和一日,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是不需要耐心也无所谓耐心的。
就如今日,就如此刻,在来到静室之后,只是略作调息,平心静气了一小会,徐亦山就拿起一个木盒。
打开。
凑到嘴边。
只轻轻的一个吸气,那颗透明的药丸就被他吸到了嘴里。
没什么感觉。
没有任何味道,触感也很轻微。
真的是如若无物一般,徐亦山让这药丸在口腔里轻轻滑动,却并没有等来这药丸的融解或破裂什么的。
看着弱不禁风的,却不想还有点硬度?
徐亦山心里微微诧异地想到,然后他用牙齿轻轻一叩。
而这一叩之下,他却愣了。
不是这药丸真的很硬,他叩不开,而是一叩之下,这药丸陡然之间仿佛化作一滴冰凉的水,在他没有任何反应之前,就飞速地渗入口腔。
然后继续一路飞速地下渗。
刚才的冰凉,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地转化为火热。
下渗到心脏的部位,不动了。
下一刻,徐亦山感到自己的心脏怦怦怦地疾跳了起来!
不止如此,随着疾速的跳动,徐亦山感觉自己的心脏竟似要慢慢地融解开来!
当然,这只是错觉。
但心脏处,那把整个心脏都包裹在内的炽热,让徐亦山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仿佛就是在融化、融解,像是冰块的融解一样。
不止如此,过了片刻之后,炽热从心脏处慢慢向外扩散,一点点地扩散到了全身。
徐亦山看着自己的手。
那感觉不是错觉。
他的手,正一点一点地变得赤红!
下一刻,徐亦山轻轻地阖上了眼睛。
身体肢体处的感觉不重要,最重要的仍然是心脏处,而最浓烈的炽热,也始终是在心脏处。
徐亦山的整个心神,也都集中在了那里。
这一集中,更多的、更纤微的感觉,也就映入徐亦山的心识之中。
他的心脏,确实没有融解,但和融解也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一团炽热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像是水又像是雾或气,像是灵气又像是其它的东西,正把他的心脏整个地从外到内地渗透着。
心脏剧烈地跳动,其跳动速度不要说远在平常之上,竟是比普通人的心脏跳动都要快。
而对一个地阶大成的修者来说,心脏这个时候的这种跳动,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简直快要上天了!
为什么跳动得这么快?
继续入微地感受着,慢慢地,徐亦山感觉自己观察出了一点端倪。
心脏如此跳动,似乎是要摆脱什么东西。
不!
不是似乎!
又过了一会儿,徐亦山发现了,就在心脏的这跳动中,就在那种如水如雾如气的不可名状东西的渗透中,也在那种炽热的不断熏蒸中,他的心脏里,不断地有如丝状、如絮状、如污渍般的东西,被驱逐了出来!
这些东西被驱逐出之后,立即融入了血液,然后无影无踪。
但与此同时,心脏却仿佛变得欢快,而徐亦山隐隐感觉,他的心脏也开始变得“透明”了起来。
继续。
继续入微地感受。
徐亦山全神贯注,真正地全神贯注,不舍得稍移开哪怕只是些微的心神一下下。
那种如水如雾如气仍然在他的心脏处渗透着,从外到内又从内到外,不断地弥散又收缩,收缩又弥散。
收缩为水,弥散如气,而渗透的时候却又像是轻雾一样。
徐亦山也终于明白了,之前他之所以难以确定那到底是水是雾还是气,不是他的感觉不准,而是那东西根本就一直在水、雾、气之间极为自如自然地转换。
其形态性质本就一直在变!
唯一不变的,就是不管它怎么变,它都始终是对心脏进行着渗透。
就在这种渗透中,最开始,徐亦山感觉自己的心脏是在融化融解,随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野蜂的巢穴一样,被冲刷得千疮百孔,再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彻底地变成了一团水。
这水,与那一直渗透着的水雾气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彼此不分!
就在这种感受中,徐亦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定境之中,也慢慢地失去了对心脏的继续感知。
恍兮惚兮,一灵独耀。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穿过空窗进入静室的一抹夕阳的光线,让徐亦山仿佛受到了触动,缓缓地从定静中退了出来。
第200章 谗言入耳须臾离
徐亦山甚至呈现出了极难得的迷茫。
他这是在哪里?
他这是在干什么?
但这迷茫只持续了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到,下一刻,徐亦山倏地清醒,心神如同一道闪电般地,投入了对心脏处的感知。
心脏还是那个心脏,但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一样!
他的感知,像水一样地渗透了整个心脏,从外到内,纤毫毕现,而往常,正常的情况下,他的感知通常都只是在外面“看”着。
也不是不能感知到心脏里面,但必须通过血管和血液,然后以一种间接的方式感知。
但现在,不一样了!
至少在感知上,心脏是仿佛完全“透明”的,不存在任何一丝的阴翳与晦暗。
不止如此,就连心脏的跳动都和往日有了一些区别。
跳动得更缓慢了一些,也更有力了一些,然后,要不是气血的流转,徐亦山会错觉这里什么都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徐亦山不由自主地感知身上其它的脏腑。
这一感知,和心脏的区别明显就出来了。
心脏轻若无物,也清若无物,但其它的脏腑位置,平常在感知中也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现在,在心脏的对比下,却是既笨拙也浊重得不行!
就像有一层看不见的灰笼罩在其上,也遍布于其中。
徐亦山微微一皱眉,然后鼻子不自觉地轻嗅了两下,再然后,他把手伸到身前,以至于把衣服的两只大袖全都给挽了起来。
那本应异常洁净近乎于一尘不染的肌肤上,现在,遍布着一层灰白的污渍!
虽然那污渍很浅,但确实是遍布着整个手臂,而在那整体的灰白色调中,更是星星点点地渗杂着灰褐,看起来相当刺眼。
从此刻身体的感觉来看,不止是手臂这样,全身上下,应该都是这样!
徐亦山愣了。
惊、喜,这两种情绪同时出现在他的心中。
惊是震惊,是难以置信。
他不敢相信已经过了炼形境,他的身上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杂质。
喜是狂喜。
对的,就是狂喜!
按理来说以徐亦山的心性出现这种情绪很不正常,但这一刻,狂喜,极大的狂喜,没有受到任何遏制地从徐亦山的心里冒了出来。
从之前的感知,到现在的观察,他对于身体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再也清楚不过!
增加修为?
想起许同辉之前说的这药剂的功效,徐亦山只想嗤笑。
这哪里是什么增加修为,这根本就是“炼形”!
而且是能够让他这个早就过了炼形境的修者进行再一次的炼形!
并且,这种炼形的彻底,其增益之大,徐亦山简直都有点不敢相信。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都还依然是有点难以相信。
这太惊人了!
地阶修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顺利晋升天阶。
排除升灵殿的名额限制不提,也不算那些传承根本不到天阶的修者,就以徐亦山“这些人”来说,从地阶晋升天阶,也依然存在着很大的机会问题。
而且也只是小部分拥有着晋升的机会。
具体有没有十比一的比例,不好说。
其中的原因在哪里呢?
在传承不缺教导不缺修为不缺……
在什么都不缺的情况下!
造成他们有人能够顺利晋升有人无论怎么折腾也无法晋升的,是基础!
而这基础之中,据徐亦山师尊所言,最最重要的是两个环节,一是开窍阶段,二是炼形阶段。
特别是炼形阶段,在最最重要之中,更是尤为重要!
炼形的优与劣,直接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晋升天阶的难与易以至于成与败。
当初,徐亦山以为自己的炼形境是走得相当之好的。
但现在看起来,还是有很大不足!
而之所以映照出那不足,全在于……
徐亦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身前不远处的几个木盒。
具体地说,六个木盒。
其中一个木盒,是呈现着打开的状态,内中空无一物。余下的五个木盒,一个里面装着一粒药剂。
同辉之前给我七个木盒的时候,我为什么要推一个回去!
脑海里浮现出之前的那个场景,徐亦山这时简直都想伸出手来,给自己一个耳刮。
而且还是重重地。
但下一刻,他只是出了草堂,走向后山,跃进一个不停有着活水流动的积水潭中,开始沐浴。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清洗着自己的身体。
动作沉静,但徐亦山的心在飞扬。
如果全身都这样再次“炼形”一次,他晋升天阶的机率会大多少?
或许,不是大多少的问题,也不是机率的问题。
而是如果这样都还不能晋入天阶,那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应该有天阶这种层次存在!
有天阶,他就没有理由晋升不了!
这药剂是什么品级?又应该叫做什么名字?
徐亦山心里淡淡地想着,然后他不期然地便想起了许同辉之前所说的话。
这个药剂,不管修行未修行的人,都能服用?
已经修行的人,如他这样的,如许同辉那样的,都好说。
未修行的人服用这药剂,会有什么用?
一粒药剂,在他这等层次的人身上都发挥着如此巨大的作用,徐亦山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是还没有修行的小孩,服用了这药剂后,身体到底会产生怎样的改变!
那是都还没有修行,就开启了“炼形”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身影浮现在了徐亦山的脑海中。
许同辉的那个族侄,许广陵。
十一二岁。
还没开始修行。
也就在这时,徐亦山想到的是,那个孩子的根骨看起来平平无奇,修行的天赋,应该最多也只是中等。
难道……
莫非……
所以,这个药剂真正的作用,是改易根骨、再造天资?
徐亦山被自己这个极为可靠的猜测或者说判断给惊得呆住了。
也所以,那位存在,不止是圣境中人,更是一位天级或者说圣级的药师?
这样一来,那位存在为什么把许广陵那样一个天资平平的孩子收入门下就可以理解了。其必是看中了那孩子其它地方的优点,而至于影响修者最大的天资这一方面……
就眼下的这一份药剂,便已经给了他答案。
同样地,这样一来,许同辉为什么把那孩子送入甘从式门下学草药也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这必然是出自那位存在的授意。
而至于那位存在为什么不自己传授那孩子这方面的知识,这也很好理解,有太多太多可能的理由了,譬如随便拈出一个,“忙”,这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而且,让那孩子跟着一个世俗的“药王”学习,也未必真是意图学什么知识。
也可能只是见识些草药,略微地感受一下学习草药大概是个什么样子而已!
这样的话,甘从式那里无疑是非常合格的。
而这么一想,之前所有的疑问和不合理,都得到了解答!
原因并不复杂,就这么简单。
只是他以前不知道而已!
像现在这样,看破了,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徐亦山的心绪,从稍许的游荡浮想中回到眼下,回到那个药剂上面。
这是什么品级的药剂?
还用说么?
它不会是人级。
它同样也不会是地级。
最少最少,它也是个天级!
而最可能最可能的是,它真正的品级应该是天级之上,“圣级”。
也只有这个品级,才对得起它的功效。
不过,或许,具体到这一份药剂,可能也只是天级,甚至只是介于天级和地级之间,高于地级,却又稍逊于天级。
毕竟,所用的材料并不算好,甚至都可以直接说是不好。
而炼药的人,不管是许同辉,还是后面的他,也都谈不上怎么好。
特别是许同辉那家伙,他是怎么说的,第一次炼这种药?
如果那三百五十一种草木俱都采用灵境所产,如果炼药的人是那位存在,以至于,如果直接是在灵境之中炼制这药……
莫名其妙地,当想到这里的时候,徐亦山的脑海里浮现出了白天炼药时,快要收尾的时候,他在那旋转的清水中所捕捉到的那一抹无法形容的紫色。
就那么一抹,就那么一闪即逝。
和前面那些红黄等诸色光芒的反复闪现,显得并不一致。
真正的原因,是不是就是因为这药的材料和炼制过程并不是那么完美?
第201章 嫁时罗衣羞更著
将身体重新清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徐亦山换上新的一套同样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宽袍长衣,吹着山间微微的清风,回到前头的住处。
暮色已经降临,许同辉那里还是没有动静。
略作倾听之下,徐亦山只能听到一片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知其仍在酣睡便也没去相扰,其实徐亦山现在有太多的话想问许同辉。
重新回到静室,徐亦山端坐在地板上。
是有个坐垫的,三尺见方的柔草所编的垫子,那草也是徐亦山挑选的这里最好的灵草,哪怕时日已久,这草垫依然还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徐亦山凝神静气,以很正经的姿势坐着。
他不是散坐也不是盘坐,而就是平坦地坐在地上,两腿自然平放于草垫上,两只足心自然地贴合在一起,而两手轻握成拳,同样以轻松自然的姿态分放于两腿之上。
然后,整个上身保持一种“弯曲中的端直”。
这样的姿势,全身的气血能够以一种最和畅的方式流转升降而几乎不受任何阻碍。
其实修者对站坐姿势最讲究的时候,莫过于人阶的通脉境。
凝气境的时候,气还未生,更多的时候讲究的是饮食滋补以及开架练体拳对于身体的进一步锻炼,这个时期静坐的时候本就不多,而就算有也只是一种辅助。
主要地还是要“动起来”。
只有到了通脉境,才讲究行坐住卧,都有讲究。
而过了通脉境,特别是来到开窍境打通了身体的几个外窍之后,姿势的讲究,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你是站是坐,是正是歪,都不要紧。
你只要觉得舒适,就可以了。
身体上的舒适,心理感觉上的舒适。
那是人阶的开窍境,更不用说徐亦山如今的地阶大成。
事实上,如此这般端端正正地坐着,对于徐亦山来说,已经很久都没有过了。
这也足以说明,他此时的郑重以至于庄重。
凝神静气之中,徐亦山再次将感知集中于心脏处。
脏之为实,腑之为虚。
脏之为泻,腑之为藏。
脏之若山峰,腑之如涧谷。
身体内,脏腑之间的气血流转,都是由脏流注到腑,再由腑流注到另一个脏,十个脏腑之间如此回环流转,昼夜不息,无始无终。
所以但凡拥有高阶传承又有一定条件的修者,在选择比较长期一点的静修之处时,必然是选择有山有涧有瀑有泉有草木而又生机盎然的地方,以便领略那种山水流转、草木枯荣的意趣。
久而久之,于脏腑间的气血流转及相互影响,自有所得。
这也是地阶第二境,炼形境的核心传承之一。
当然,事实上这种流转,通脉境就已经开始了,只是到了炼形境时才会严苛地讲究起来。
或者也可以说,“地阶”的这个命名,和炼形境对于修行地的讲究,本就有一份很重要的关系和牵连在。
但对那些缺乏传承的地阶修者来说,所谓地阶的地,也就是简单地指灵地而已。
《修行地择选法》。
徐亦山师尊传承给徐亦山的这一法门中,就记载了三上、三中、三下的九种福地。
而徐亦山现在的这个静修地,勉强算是上品,但也只是堪堪挂在边缘,稍微严格一点地讲究,都会落到中品里去。
不过这已经是他通过灵眼,在东山所挑选出来的最好的福地了。
此时,感知之下,心脏这个山峰仿佛变成了一个完全晶莹透明的水球,而这个水球正将其中的水,化为雾,一点一点地下渗到心腑之处。
白天那一粒药剂之下,心脏已经大变,完成了又一次很彻底的炼形。
心腑却还是依旧,感知得固然真切,却无法像感知心脏这么入微,这么纤毫毕现。虽然和之前略有些改变,但改变并不大。
越过心腑,徐亦山的感知继续向脾脏处游移。
心腑的改变不大,被心腑渗注着的脾脏改变就更是微弱了,若有若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没有等待日久天长之后这种改变会不会泽及到所有的脏腑,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徐亦山吞下了第二个木盒中的药丸。
和白天第一次服用时的经过一般无二。
轻嗑之下,整个药丸化作一团冰凉,并不是顺着咽喉而是视身体血肉于无物一般地直接渗下,以徐亦山这种修为层次都完全无法捕捉的闪电般的速度,再次渗入到了心脏的位置。
也就在这时,冰凉瞬化为火热。
整个心脏都被炽热所包围。
渗透,扩散,然后收缩,然后再扩散。
心脏如水、如雾、如气,完全配合着这种从外到内又从内到外的全方位渗透,没有一丝滞碍。
于是,下一刻,似乎发现了英雄无用武之地,这炽热迅速地下渗,下渗到心腑。
徐亦山本以为它会停留在心腑然后对心腑作出和心脏一般的改变,但那火热却毫无停留地继续流转,然后顺着心腑来到了脾脏的位置。
脾脏如同白天时的心脏一般,被这火热所包围。
炽热。
熏蒸。
渗透。
驱逐。
那种感受不止是迷人,更是令人身心不由自主地沉醉。
感知着,感受着,不知不觉地,徐亦山再一次地进入了定境之中。
当他清醒之后,已是深夜。
从定境中退出,徐亦山第一时间的神情有点愣,也有点奇怪。
下一刻,他从草垫上起身,趿起鞋,然后整个身体化作一阵风地奔向了后山,在那里,他手扶着一棵树,低下头来,咳嗽。
一咳,两咳,三咳。
第一咳,他咳出了一大团的黑色凝血,带着明显的腥臭。
第二咳,是一大团的白色浊痰混着少量的黑色凝血。
第三咳,却几乎什么也没有再咳出来,只有极少许的一点点残液。
又咳了第四下,确实没有任何东西再咳出来之后,徐亦山以山泉水漱口,然后回到前头再拿过一套干净衣服,接着重复起白天已经做过了一次的行为。
沐浴。
非常仔细地再一次清洗身体。
收拾一新之后,徐亦山登上了附近视野最高的一处小山。
一弯残月挂在天边,为大地洒下一片朦胧的黯淡微光。
徐亦山的目光却并不朦胧,而是眸如点星,视线如电,这其实也是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明朗,灿烂。
时节的关系,天上的星河并不明显,但还是能看出依稀的大体。
不知多少的灿星暗星,就聚集在其中。
徐亦山负手直身,微微抬头,看着天上的群星与天幕。
其实,这样的生活片断,徐亦山早就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甚至童年的时候就开始了,只是彼时所站的地方,不是山上而是庭院罢了。
但这一次,却与以前所有的时候,都略有不同。
不是与许同辉对酒互诵道诗的时候,但此时此刻,却有一首道诗不经沉吟更不经思索地直接浮现在徐亦山的意识里:
月照尘寰移几轮,九天星海静如晨。
我意揽月摘星去,道上相逢有谁人?
不是自高。
不是自傲。
甚至也谈不上自信什么的。
只是,此时,此刻,此中宵,此天幕之下,可与微语者,只有这天上之星月,与地上之群山而已。
徐亦山微微低头。
天上无形的星月之光,仿佛化作有形的轻清之水,落降于身心之中。
身心一片清凉。
而独有两个地方是热的,一是心脏,二是脾脏。
身体中目前也只有这两处,在徐亦山的感知中是一片纯彻,可与月同晶莹,可与星共灿烂。
第202章 如今始悟君难托
看在这药剂的份上,徐亦山决定不与许同辉那俗货计较,不计较他的粗俗与不讲究。
然后想起白天那个被他推过去的木盒。
徐亦山想把那个木盒再要回来。
只是这般地来回反复,是不是稍微有点不太符合他这种大人物的身份?
哎,苦恼啊!
带着其实被极大喜悦所渗透着的苦恼,徐亦山再次回到静室,服下了第三粒药剂。
这次是肝脏。
和前两次没有太多不同,只是那炽热的渗透好像更容易了一些,仿佛之前的那两粒药丸,再加上这第三粒,已经在身体里形成了某种“大势”。
大势之下,一切滞碍都被轻易地冲垮、冲溃、冲散,变成齑粉。
重新沐浴更衣后,已是朝阳初升时分。
许同辉那憨货还在睡觉,徐亦山简直都想过去一脚踹在其身上,然后抓着其头发来回摇晃道:
“还睡?睡锤子呢,起来嗨!”
第四粒。
这次来到了肺脏。
从定境退出来,徐亦山第二次地急冲冲奔向后山。
这次不是咳嗽,而直接就是大口地吐。
很多的浊痰,伴有血丝。
而那血丝也是介于鲜红和暗红之间。
越吐徐亦山越是心惊,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经过了炼形境之后,他的身体内依然还有这么多的浊物。
不过,待吐完之后,整个身体的感觉也和之前完全不同。
特别是呼吸。
没有对比,就没有发现。
以前的呼吸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更没有什么好诟病的地方,微、缓、深、稳,完全符合他这个层次的修者。
但这时,却好像是向来平静的水面突然生起了涟漪。
又好像是一直枯秃的大地上,开始有星星点点的绿色冒了出来。
深长地一吸之下,被吸入的空气仿佛化作细雾与微雨,轻轻柔柔地滴落肺间,然后数不清的涟漪就此诞生,肺脏所在好像已经不是实体,而是化作一汪完全由静水所构成的湖面。
呼吸打断这沉静,无数的涟漪将那种细微的“动”从湖面一点点地向下传递。
传递于整个肺间!
这是吸。
然后呼。
整个脏腑仿佛形成了一体,将仍然存在着的某种炽热从脏腑处向整个身体传递,这一刻,徐亦山感觉自己仿佛一下子变大了很多倍,并且整个身体都横塞于天地之间。
一股磅礴浩然之意,顿时而生。
再吸。
浩然收敛,转为幽静。
呼吸。
只是呼吸。
仅仅只是最为简单的呼吸,却在这时,化作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的美妙胜境,让徐亦山完全地沉浸、陶醉其中。
以至于,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站”住了。
不是冥想。
也不是入定。
而就是那么意识清醒地站在那里。
但这一次的身心感受,却是比有生以来任何一次的冥想和入定都要更美妙,稍许的恍惚之间,徐亦山甚至感觉自己化作了这后山的一部分。
山泉在山顶而生,在山腰汇集,然后缓缓潺潺地向山脚流注。
其间,或成瀑,或成潭,或成溪。
而那些溪水又流转着,渗入大地,渗入草木。
受这滋润,草木的根在舒展,草木的枝叶在舒展。
……
这一切,似乎是在徐亦山的身边发生,他亲眼看着这一切;更似乎这就是在他的身体上发生,他亲身地经历着这一切。
于是,慢慢地,他身不由己地入定了。
但这一次的定境和以前完全不同。
以前的定境,就是“定”的境,空灵,冥杳。
但这一次,徐亦山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定境,因为他的意识仿佛是清醒的,只是懒洋洋地不想有任何的动而已,同时,此际也不是空灵和冥杳。
而就是这片后山的生机流转。
他的识,他的意,他的心,他的身,全都沉浸在这片生机流转中,仿佛毫无不谐地混入其中,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得意,忘形。
徐亦山真的感觉自己失去了形体,他的形体仿佛已经完全融入这后山之中,或在山间,或在溪边,或随流水而动,又或静静在栖止在一棵大树的身边。
在这种身心状态中,明明如同清醒,但徐亦山是生不出任何“退出”、“中断”等想法的。
甚至,意识深处,他都在担心这状态只是忽如其来,只能体验这一次,一次过来,再不重来。
所以,这一刻,他是真的全身心地沉浸。
能沉浸多久,就沉浸多久。如果能沉浸到地老天荒,那就沉浸到地老天荒。
但并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中的一丝不谐打断了这流转。
就像是一道潺潺流淌的小溪,突然之间,前方的溪谷被挡住了,溪水受阻之下不得不向周围漫延,然后就完全破坏了那种流畅和幽静。
被迫地从这一次难以形容的定境中退出,徐亦山不管是心中还是眼中,都掠过一丝怅然。
然后怅然又转为极大的期待!
那丝不谐从何而来,他再清楚不过。
只因现在为止,他只服用了四粒药剂,五脏之中,还余最后一脏,未曾“炼形”。
在此之前,徐亦山完全没想到,他还会经历第二次的炼形,既是这般地突如其来,完全偶然且不在意料之中,也是这般地不可思议。
只一天之间,身体仿佛就彻底地焕然一新!
这得是多大的提升!
此时,徐亦山不期然地想起甘从式。
老甘之前只是得到了那位存在的传承,他如果也服用这药剂,今天服用,或许明天直接就晋升炼形了!然后,后天,更是直接就来到这地阶第三境,和他一样了!
这本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
但亲身体验了这四粒药剂给他所带来的巨大改变后,徐亦山觉得,这绝非不切实际之想,而完全就是事实!
不过这一想也只是浮想,在意识中一闪即过。
随后,徐亦山鼻中传来极为刺鼻的难闻味道。
是了,服用第四粒药剂之后,他还没有沐浴呢!
很大很大的任意数字变换都能在脑海中清晰明断的徐亦山,却已经快要数不清今天已经洗了多少次澡了。
实在是太频繁了!
不过这无所谓。
有所谓而且有很大所谓,并且很严重的一个问题是,这次之后,他已经没有新的衣服换了!
把之前换下的衣服拿过来再穿?
那他还不如直接自我了断!
那么,没什么好说的。
连一个眨眼的思索都不到,徐亦山便以竭尽所能的最大速度,向着城中奔去!
正是:
方才山中体忘机,旋即奔走只为衣。
来去千里为斯事,古今修界数来稀。
第203章 不论平地与山尖
徐亦山的静修之地在城外三百多里,来回其实应该还不到七百里,不过四舍五入么,大差不差地,勉强算它个“千里”了。
“老……老爷!”
管家薛守一看到徐亦山的时候,差点惊掉了下巴,也差点把“老爷”的称呼再重新换回到“少爷”。
因为就这几日不见,徐亦山神形大变!
神情气质上的巨大变化且不说,单纯只是容貌上,就明显年轻了不少。
经过炼形境之后,徐亦山本来就“复老为少”,看起来最多也就三十来岁的样子,只是气度上的加成让他平素看起来显得威严些,但那最多也只会让人把他看作四十来岁的样子。
而决计到不了五十岁!
但现在,三十根本站不住!
或者最大最大,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
“老爷,你突破到天阶了?”继结结巴巴之后,薛守一又差点揉起了自己的眼睛。
“天阶哪有那么好突破的,还远着呢!”徐亦山心情极佳地摇摇头,“先不说这个,你去给我准备几套衣服,便装即可。”
这个好办,郡守府的产业遍布所有环节。
其实也不只是郡守府的产业,而是和其它各大势力的合营。
这算是惯例了,不是从徐亦山这一任开始,也不会从徐亦山这一任告终。
“采买”了一番,顺便也给许同辉准备了一套衣服之后,徐亦山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像极了乘风来去的草上飞大侠。
但当他返回之后,发现许同辉那憨货居然还在睡!
莫是出了什么毛病吧?
难不成睡得昏死过去了?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搞谋杀呢!
徐亦山终是忍不住,来到近前。
这里本是他的静修之地,不存在什么客房之说,但草堂一共有好几个,腾一个出来也就当是客房了。
透过空窗,徐亦山看到许同辉依旧睡得正酣,然后也顺便解决了他的一个小烦恼。
那就是那第七粒药剂,他要不回来了。
许同辉脸上以及手上露出来的地方都是一片赤红,有过经验的徐亦山一看就知道,这正是服用了那个药剂之后会出现的情况。
只是这家伙,像喝不了多少灵酒一般地,服用了这个药剂之后,也“醉”了?
知道了情况之后,徐亦山也就不再管,返回静室。
继续。
第五粒药剂。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和今天入定次数太多了,这一次徐亦山是全程清醒地感知着身体上的变化。
没有太多可说之处。
和前几粒服用之后的效应,几乎一般无二。
只是服下药剂之后,那种炽热,不止是笼罩了肾脏,更是弥漫在整个脏腑,再然后是遍及全身。
徐亦山就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手掌手背,都是赤红,气血在其中急速地来回涌动。
情况比许同辉的那个,要剧烈得多了。
但身体却没有半点不适。
相反,舒适极了,如坐春风。
然后,一股倦意慢慢泛起。
他这一次确实是没有入定,但是!
嗯,但是,但是不久之后,他和另一个草堂中的许同辉一样,躺在地上沉沉地陷入了酣睡。
但他酣睡的时间比许同辉要短得多。
因为他醒了之后,许同辉还在睡!
不过徐亦山当前紧要的第一件事依然还是沐浴,再次地清洗身体。
一番沐浴一番新。
五粒药剂,完成了五脏的“炼形”。
一共六粒的药剂还余最后一粒,不过就算还有多,徐亦山短时间内也不会再服用了。
脏腑,只完成了“脏”的炼形,腑的蜕变,还需要时间慢慢地进行。
不过这根本不是事。
脏腑,脏为主,腑为从。
主已经完成了炼形,而且是五脏皆数完成,那诸腑也不在话下,只是需要水磨的工夫而已。
就算他不刻意去修炼,身体气血的自行运转之下,也会让诸腑一点点地完成那炼形的阶次,达到和五脏一样的程度。
所谓缓急有序,“急”,这两天他已经做了,接下来进行的就应该是“缓”。
而且缓的时间越长越好。
最好是让身体完全地适应了这次的蜕变和提升。
一百年都能安住。
徐亦山是真的不缺耐心。
心知这应该是短时间内最后一次特殊的沐浴了,徐亦山极仔细地清洗着身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仔细。
换好衣服后,他又仔细地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指甲以及趾甲。
打理完最后一个指甲,徐亦山十指大张,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其实就算他用灵眼看,估计都难以从这十个指甲上看出哪怕是些许一点点的瑕疵。
大功告成!
徐亦山欣慰地笑了笑,然后背着双手,踱出了草堂。
已经是又一个夜晚了!就不知道这之间他是睡了半天还是睡了一天半两天半之类,但这种小问题就没必要去追究了。
此时,繁星在天,清风在侧。
什么都无需想。
只静静地漫步,感受这天地光阴即可。
第二天,中午时分,许同辉终于醒过来了,他的身上同样也泛出了少许的污渍。
“这厮身上的污渍居然比我的还要少?没道理啊!”看着去后山沐浴的许同辉,徐亦山微微思忖。
许同辉这个层次,身上比他更“干净”,这是说不通的。
要么他早先服用过这个药剂,或者其它类似的,而且服用了还相当不少。
要么就正因为其层次低,还远远接触不到炼形,所以无法很好地配合药剂,不能将其效用发挥到极至。
这两种可能都有。
徐亦山稍想了一会,也就不想了。
算了,这不重要。
甚至可以说,在他服用了那五粒药剂之后,在可望见的时间内,都再没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
一切,都不重要!
他只要做一个无脑者就行了。
无需思考。
无需修炼。
什么都不用去做!
有什么要去做的呢?
没有!
完全没有!
他只要安安生生地,甚至每天都只是吃过睡睡过吃其它时间就坐在那里发呆就可以。
然后等个一朝半载或者三朝五载。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五十年地也行。
天阶?
天阶不会是问题!
这一刻,徐亦山无比地坚信。
最大的造化他已经握住了。
接下来,就等着这造化把他一点一点地推进天阶就可以了,而他自己什么都不需做。
甚至,他想不向前进都不行!
“修行,人阶要刻意,地阶要随心。”
“天阶……”
“天阶么,到了天阶,不是人在修行,是道在运转,你只是靠近那道,被它带着一起运转而已。”
此刻,师尊以往说过的话在徐亦山的耳边回荡。
还并没有晋入天阶,但仿仿佛佛地,徐亦山似乎已经感受到了这话里的几分韵味。
现在,他就是被带着运转。
只是带着他运转的不是“道”,而只是服下了的那几粒药剂而已。
但对他来说,这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当下,徐亦山还是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许同辉的,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师尊。
“同辉,这个药剂,对天阶有用么?”许同辉也焕然一新地回来后,徐亦山很是郑重地问道。
“没……没有用吧。”许同辉挠挠头,他之前并没太拿这药剂当一回事,所以随手就把徐亦山推回来的那粒多余药剂当糖果子给扔嘴里吃了。
没吃出什么滋味来,他还甚为遗憾地咂咂嘴。
不过后来的情况证明他错了,不止错了,还是大错特错。
虽然少爷说这叫“小凝气散”,但在他看来可是一点都不“小”,绝对能和青云之路里的那个凝气散相比。
就算差,也差不了多少!
“师兄,这个药剂的名字叫做‘小凝气散’,它就是给还没修行的小孩以及刚刚凝气期的小修士用的,不要说对天阶,就是对你,也没啥用吧?”
许同辉说道。
不过意识到徐亦山身形气质上的改变可能和这药剂有关,他就住了嘴。
你啥也不懂!
你真的啥也不懂!
还小修士,我看你也就是个小修士!
徐亦山简直都无法直视此刻的许同辉,替他羞愧!
此时此刻,徐亦山真想抓着许同辉的衣领,摇上半天。
最好摇死他。
然后在他还剩一口气之前问他
“你知道啥叫炼形不?”
不。
不问了。
你不知道!
就看你这傻样,你就不可能知道!
第204章 无限风光尽被占
小凝气散。
徐亦山终于是知道了这个药剂的名字。
望名而生义,对他这样的人来说,因一点细微而推及大体,或者说窥一斑而见全豹,本就不是思考,而只是本能。
有些东西是相对来说的。
有“小”,就必然有“大”。
所以,在这个小凝气散之外,还有“大凝气散”,或者就是“凝气散”?
小凝气散已经是这般不可思议,那另外的凝气散又该是什么样子?
徐亦山不止是憧憬,更是恐怖。
而再想及这只是“凝气散”,那么有没有“通脉散”,有没有“开窍散”?
甚至……
有没有“炼形散”?
只是服用了几粒凝气散而且只是“小凝气散”,就让他这个地阶大成重新进行了一次深入彻底的炼形,如果真有专门的“炼形散”……
真的,徐亦山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只稍微想想,都感到窒息。
这就是,那等传承的霸道和威严?
他是天阶子弟,自从有了这重身份之后,徐亦山不知道是多少人羡慕嫉妒的对象,甚至当初家族里的一些长辈也是如此。
为什么羡慕嫉妒?
太正常了!
因为有了这个身份,你的道途已经注定了是远大的!
天阶子弟,就算你最终不成天阶,那最少最少最少……最少也是一个地阶大成。
也就是他如此这般的层次。
至于说只能修行到引气境、炼形境什么的,那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根本不可能!
地阶大成,那是下限!
上限呢?
不知道。
因为晋入天阶之后,你就晋入了一个传说中的领域,际遇和造化都再非凡俗之辈所能想象,未来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谁也不知道。
所以,为什么羡慕嫉妒?
搁徐亦山自己儿,一样会羡慕嫉妒!
但身为天阶子弟,徐亦山自家却是知道,这世间最高的传承并不是天阶子弟,而是……
与那等存在有关。
要么是一品世家中人。
要么就是,像眼前这个憨货这般地。
“傻人有傻福啊!”徐亦山心中暗自摇摇头。
以往,他也曾经情不自禁地猜测过,那等传承的子弟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以及,那等传承是不是真的厉害到没边了?
现在,徐亦山这两者都见识了。
许同辉是个什么样子,这一点可以暂时搁置,因为徐亦山实在是不想置评,至少此时此刻,不想置评。
但那等传承是不是真的厉害到没边了?
徐亦山现在就可以回答。
而且是斩钉截铁般地回答,不带上任何思考和犹豫地:
是!
至少,对他这个天阶子弟来说,那是一种深不可测,那是一种不可思议,那是一种让人稍微往深里一点想,都会本能地不敢再想。
为什么不敢再想?
就如当年他那三拜的第三拜,“天恩浩荡”,或许在这里,应该说是天威浩荡。而他一介小小凡人,拿什么去想。
徐亦山其实也没想什么。
炼药之前,他只是好奇。
炼药之时,他只是淡然,虽然也有一些惊异在其中。
就连炼药完成,然后许同辉把这药剂分了一些给他的时候,他也只是比较随意地接过。
以至于,品尝那第一粒的时候,他同样是带着一份随意。
但一粒之后……
情况再也不同。
五粒全部服用之后,徐亦山想到师尊,想着这药剂是不是对师尊那样的人也有用,所以才有对许同辉的这一问。
但当得知这药叫“小凝气散”,以及许同辉一问三不知之后,他就只能在心里摇头了。
其实回过头来,他完全可以自己炼一份药剂。
许同辉请他帮忙,事实上是把这一份药剂炼制的全过程都展示给了他,而且是从原料收集到其后的所有步骤都一个不落。
以他的记忆力,自然是看过一遍之后,全都深印于心。
但他能自己炼吗?
不能。
原因就在于这药剂的作用太巨大了!
巨大到徐亦山必须认真地想一下,他为什么会得到这药剂。
他凭什么。
凭他是安南郡的郡守?
没有人会在意这个。
凭他是地阶大成?
地阶大成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凭他是天阶的子弟,以及身后有一个天阶的老师?
这一点,别人可能会在乎,但许同辉多半不会,而至于许同辉背后的那位存在,那还用说么?
那等层次的存在,已经有资格不在乎这个世间的任何事情,哪怕所谓的天阶,在他们看来,估计也只是等闲之辈而已。
所以,他凭什么?
想来想去,也只有一点可以说。
那就是他说过,他郑而重之地对郡城几大势力说过,许同辉是他的小师弟。
于是,那位让许同辉炼药的时候,顺便也就泽及了一下他这位“伪弟子”。
而之所以让他全程参予,以及完成最后很重要的一个步骤,这既是对他的认可,也是让他觉得自己“劳有所得”,而不是一个纯粹吃白食的。
所以,他能得到这药剂,是出自那位的授意。
这是最靠谱的推断。
这种情况下,他能自己再开炼这药剂,甚至把它分享给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师尊。
不能的。
这样做,那根本就是自绝于人。
不,自绝于圣。
“我拿你当门下看,你吃里扒外?”
那种情况太糟糕了,徐亦山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把这药剂分享给师尊,而师尊知道了这事,估计也只会摇头,然后斥他一声愚蠢。
正是知道了这药剂的效用,徐亦山才知道人家对他的“不见外”,是一种多么大的认可和抬举!
简单来说,如果他的判断无误的话,那他和许同辉的“师兄弟”的关系,基本就是被那位存在给默许了。
这种情况下,这药剂对他不保密,以及随手就分润了他一点,自然也就不算太奇怪的事了。
很正常嘛。
这药剂是了不起,绝不容泄于外。
但如果是自己门下,那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甚至,“只是寻常之物而已。”
这是徐亦山的判断,也是可能性最大的一种情况。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根本不关那位存在的事,这完全就是许同辉的自作主张。
许同辉就是个傻的。
许同辉傻不傻且不说,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他就更不能对这药剂作什么“非分”之想了。
许同辉只是个通脉境的人阶小修士。
他不懂,他不知轻重,可以理解。
你徐亦山也不知轻重?
知轻重,却又行非分,呵,那你胆子还蛮大的嘛。
说是不想思考任何事情,但这等程度的思考,对徐亦山来说只是本能,而且也只是思绪在脑海中微微一晃荡而已。
然后他就非常庆幸那天许同辉给他的是七粒药剂。
如果给他的是五粒,而他又同样推了一粒回去……
那现在,估计就非常非常难受了。
想跳湖里把自己给淹死的心情都会有。
而现在这样么,就舒服多了,还可以很有闲心地思量着那剩下的一粒什么时候再服用。
对了!
“同辉,这个药剂能保存多久?”徐亦山问道,“放的时间长了,会不会有损效用?”
不知道。
我不知道!
少爷又没对我说。
“师兄,我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炼这个药剂。”许同辉实话实说。
他也只能实话实说。
不这么说,还能咋说?
而听了这话,徐亦山却是郁闷得想要吐血。
都快要被他给气死了。
你知道啥?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我就问你,你到底知道个啥?!!!!
徐亦山简直想不通。
他当初是怎么就认了这么一个傻货当师弟的。
哎!
瞎了眼!
瞎了眼!
那剩下的最后一粒药剂,要是能把他的眼也给彻底洗涤一下就好了。
第205章 采得百花成蜜后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筹备,这次的“道诗竞比”,终于开始登上了舞台。
其实这个速度已经是非常之快了。
也不说什么生活节奏之类的,只要知道类似于这种的聚会,有时筹备时间甚至能达到数月以至于数年之久,就知道这次四海门的效率是如何之高了。
而由此也可知他们的某种急切。
但这种急切,外人是不知道的。
不要说紫华阁药师堂等这些势力了,就是四海门最大的对手、对头兼盟友,八极宗,也不知道四海门到底是发了什么疯。
四海门以往也没有抽疯的习惯啊?
难不成是静极思动,想要扩张,然后设法把他们八极宗给吞了?
但这个可能在宗门会议上才一提起就被否定了,不可能的,不存在的。
虽然说经过很多年“不择手段”的吸纳和发展,今日的四海门,其势头看起来早已丝毫不逊于八极宗,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势头大,不代表真的强。
真要论势头的话,他们安南郡的这些势力看起来比徐亦山可要庞大多了。
他们是千千万万人,而徐亦山只有一人。
但这又有什么鸟用?
徐亦山一拳一个,就能让他们从上到下全都老老实实地。
甚至,就算他们能打过徐亦山,也还是没用啊!人家老师一出来,啧……
他们就是再强悍,也还是得跪。
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听调听宣,积极配合。
四海门和八极宗之间的关系,当然没有这般夸张,但这么多年来,就算两家之间,下面的人手常有嫌隙和龃龉,两家的主体也从未发生过哪怕一次的正式碰撞。
原因在哪里?
首先就是四海门上层是有“伏低做小”的态度的。
其次就是八极宗上层也知道这个小老弟虽然恭敬,但并不可轻辱,所以与其咬上一口然后崩着牙,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
至于下层的那点摩擦……
不要说两家之间,就是他们自家八极宗内,还经常有摩擦呢,而且动静可能还不小。
但只要不过界,就没事。
再说了,就算他们想发生大规模碰撞,也不行啊。
问过徐亦山了么?
真想碰,那也得等徐亦山走了,来一个柔软点的郡守,再开团。
“那他们想干什么?好像不止是邀请了我们一家,其它几家,全都被邀请了,据说徐亦山他们也邀请了。”
八极宗关于此事的讨论会议上,一位副宗主说道。
“管它干什么呢,他们既然邀请,那我们就去。就按那几个标准来,在宗内挑几个出色点的小家伙出来,出去透透气也好。”另一副宗主道。
“我只说一点,因为那边只给了五个名额,而且最好还是三男两女,所以肯定轮不到一家一个,那挑选就很简单,一切按公平的来。”
“先一家挑出两个,自家挑,都按一男一女好了,然后再集体筛选出五个。”
“大家都没意见吧?”
宗主道。
“意见倒是没有,就是老夫觉得四海门太他娘的小家子气,我们八家就给了五个名额,要是我们几家也像他们四海门那样乱七八糟的,弄不好就闹什么幺蛾子出来呢。”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都是微笑。
八极宗笑四海门门户不严乱七八糟,四海门笑八极宗古板守旧不知变通,这种互相之间的嘲笑已经都成了某种例行节目了。
面对四海门的邀请,其它几大势力也都各有猜测。
主要是这事吧,确实挺罕见的,而且连邀请的具体目的是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其它势力基本就没有八极宗这般郑重其事的讨论了,他们的态度统统是,既然邀请了,那就去吧,让底下的小辈去开开眼界,也不是什么坏事。
当然,一点点好奇也还是有的。
而就为这好奇,也不能错过这场好事啊!
再说了,听说四海门连郡守徐亦山都邀请了,这种能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可不太多。
结交徐亦山的心思他们是没有的,一开始有,但再火热的心思经过一百年的沉淀也都凉凉了,凉透了,凉成灰了。
要是能结交上,哪用等到今天!
但近距离地接触,亲自感受这位地阶大成的气势,总是没有坏处的。
说不定,就能窥见一些什么东西出来呢?
于是,小辈被限制了名额,但老辈可没有,很多势力都是决定了宗主副宗主之类的要全数出席。
捧场嘛!
于是,到了活动正式开始的这一天。
天高气朗,老天还是很给面子的。
但四海门聚集于聚星楼前一众迎客的高层,很快地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最先到达的并不是老对头八极宗,而是明山宗。
一位地阶,两位地阶,三位地阶……
明山宗经常露面的四位地阶,和不经常露面的两位地阶,居然全都驾临了。
嗯,四海门高层其实这个时候还是蛮高兴的。
人家给面子嘛!
于是,一众高层眉开眼笑甚至简直都是有点受宠若惊般地将明山宗一行迎入聚星楼内,不止如此,他们还派出了一位副门主全程陪同。
其他高层继续笑呵呵地在大门口迎客。
这是他们四海门千年未有的盛况啊,而且一下子就迎来了一个开门红!
看人家明山宗多捧场!
以后一定要和明山宗走得更亲近些!
第二轮到来的就是他们的老对头八极宗了。
四海门一众高层摆出了极大的热情!比刚才迎接明山宗还要再热情些!
这要是让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以为他们之间是有多深厚的友好关系呢。
但这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对头诶!
老对头上门来捧你的场,而且还是你邀请的人家。你不热情,那是打谁的脸呢?
人家过来是给你的脸,你不热情以待,那可就是自打自脸了。
所以四海门一众高层笑得嘴都快要歪了。
但他们自己的嘴歪了,看八极宗来客却是个个都面目可爱起来,要不是理智尚在,差一点点就想彼此之间来个激情的拥抱,然后一笑泯恩仇了。
以后你找我来我找你,大家都是好朋友!
嗯,慢!
他们真的拥抱了!
四海门的门主和八极宗的门主,互相拥抱,互拍后背!
至于两人有没有相互把对方的后背给拍肿,甚至拍到骨裂,就不是外人知道的事了。
然后,没得说,又一位副门主陪同进去。
全程陪同!
甚至,门主要不是还得留在外面迎客,特别是迎徐亦山,肯定就是门主亲自陪同入内了,你看他们刚才是多亲近呀!弄不好在一起聊着聊着,就能成为拜把子兄弟了呢。
然后四海门八极宗两家顺利合并到一起,无缝衔接,合他们两家之力称霸安南。
多美!
而且合并后连名字都不用多想。
四海加八极,那就是**了!至于是**门还是**宗,再说。
都行!
内部问题,内部解决!
四海门门主的嘴笑得又歪了几分,然后和剩下的高层继续迎客。
澜水宗来了!
这一宗门女修士较多,特别是其宗主南屏秀。
当年四海门门主和好几个高层,可都是被秀了一脸,更秀了一心。一大把年纪了,那小心脏还是怦怦怦地跳着。
没办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阴阳之间相互吸引的定律在哪个世界都通用,这本来就是大道法则之一,有此,世间万物才能繁衍化生嘛。
奈何凤凰看不上土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情缘可言。
但这时并不妨碍四海门门主笑得眼睛都没了,“呀!南屏宗主,快请快请!您几位能捧场驾临,实在是我四海门的无上荣幸!”
得,荣幸也就算了,连“无上”都给祭出来了。
就不知当徐亦山到来后,他要怎么说。
没得说,再来一位副门主,陪同入内!
真的,要不是还有最大的宾客等着迎接,四海门门主真就亲自陪同入内了!
佳人难得,但能陪同在侧,同行同坐,也依然是一件佳事!
接下来,朝山宗。
又是五位地阶联袂光临。
四海门门主忽然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这时他还没有真正意识到。
接下来,紫华阁。
紫华阁阁主仅仅只是开窍期,但这位来头很大。而阁主之下,十一位副阁主,全部都是地阶!而且此时,他们也全都驾临!
看着十一位地阶排排站地站在一起。
四海门门主环视左右。
他忽然发现,他的身边只有两位堂主了,也只有这两位才是地阶。
其他人不足以道。
而哪怕就是加上聚星楼里面的,他们的人数也单薄的很。
紫华阁十一位,明山宗六位,朝山宗五位,八极宗八位,澜水宗几位来着的?
这么多地阶齐聚聚星楼……
为什么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就如本来只是想驾着一只小船进湖里游玩,家边的湖嘛,风平浪静的,这却怎么一个不注意,就把小船给划进大海里去了呢?
嗯,这大海暂时看起来也是风平浪静的。
但万一它起个风,来个浪,这小船它根本就稳不住啊!
也不要多大风浪,随便来个小风小浪什么的,就一下,仅仅只要一下子,就能把这小船给掀翻了!
冷不丁地意识到这一点,四海门的门主再也笑不出来。
他简直都要开始掉头发了!
这确实是他们四海门千年未有之盛事。
但这场“盛事”能不能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然后顺顺利利地收尾……
那可真是不好说啊!
第206章 为谁辛苦为谁甜
主弱宾强,而且是对比之下,主弱得过分,宾强的过分。
这意味着,从事实来讲,主宾已经开始易位。
所以,虽然这次聚会四海门还是发起人兼组织者,举办的地点也还是在聚星楼,但此时的聚星楼,明显已经不再是四海门的主场!
意识到这一点,四海门门主瞥了左右一眼。
那两家伙还在傻呵呵地笑,笑得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当真是静如偏瘫,动若癫痫。
你们的脑瓜子怎么长的,就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不过四海门门主也知道,这还真怪不得他们,就是他自己,也是突然间冷不丁地想到这一点,而事前,他们和他,全都没有想到还会出现这一茬!
谁知道这些老家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一直待在窝里身上发霉了,所以随便有个由头便全都出来晒晒?
至于这些人的全体出动,是早有通气还是出于某种不约而同之举,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这个台子要怎么撑下去!
心念电转,四海门门主立即决定要找一个背锅的,不,撑台的。
而那个人选根本就不用考虑。
除了他们的郡守大人,还能是谁!
四海门门主这时也意识到了这些老家伙的驾临弄不好和徐亦山有点关系,也就是说四海门要是不邀请徐亦山的话,好些老家伙未必会出场。
但也只是未必。
总之这时,四海门门主不知道是该后悔请了徐亦山,以致招来这种不可控的局面,还是该庆幸请了徐亦山,可以把他给顶出来。
徐亦山能撑起这个台子吗?
能!
再大的台子,都能!
不要说他们郡城,就是到了南州,这位也绝对是能站得出来的台面级人物。
还好!
还好!
还好徐亦山答应出席,还好郡守府那边早早就给了准信。
不然这时四海门门主真能急到上吊。
这次道诗竞比的原定计划在他心里瞬间完成了大修改,修改的主旨就是四海门立即从里面退出来,大体上,只担当一个首倡者、场地提供者……
等等类似这样的身份。
这一次,他们四海门的头一定不能冒!
虽然已经冒出来了,但接下来必须要缩回去!
不缩回去的话,弄不好就被人家给打扁了,然后再想缩,就迟了!
主要背锅人,徐亦山。
次要背锅人,许同辉。
至于后面,再次要的,既然这些老家伙来都来了,那也不能让他们白闲着,同样要把他们推上背锅人的位置,他们四海门也挤在这个里面。
那就没有什么显眼的了!
从原计划的变更到现计划的落实,也就是三五息的时间。
然后药师堂登场。
同样是一些老家伙齐数驾临!
走在最前的,自然是甘从式,而一个小孩跟在他的身边。
四海门门主本是重新笑起脸地迎上去,但很快地,他就愣住了。
这是……
这是甘从式?
他和甘从式素来并无交往,就连朝面都不是很多,但同为头面人物,彼此之间其实还是很熟悉的,而且他们上一次朝面,就是在郡守府。
这才多长时间?
也就是两三个月而已。
几乎是睡几个大觉就过去了。
但就这么短的时间里,甘从式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这老家伙,看起来年轻了五十岁都不止!
不管是在普通人中还是在修者中,一个人看起来突然变得年轻都是一件异事。
特别是对于四海门门主、甘从式这等层次的修者来说,一个同阶位的修者突然变得年轻,简直就是太敏感了!
就算是没脑子的人,都不可能不去想。
没办法,引气之上,就是炼形。
炼形境既是他们梦寐以求、终生向往的一个层次,也是他们最为迫切想要达到的一个层次!
就因为炼形境的“复老为少”。
进入炼形境,不是看起来年轻,而是真的整个生命都步向年轻!
不是时间倒流,而是基于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如果寿数以三百为计,那一百五就算是过半了,两百就算是已经迈入老年期了。
但如果寿数六百八百甚至一千为计!
四海门门主今年一百八十六,一百八十六在一千面前,甚至只是在六百面前,都还只是个小年轻呢!
等真的炼形完成,他完全可以穿上年轻人的衣服,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去喝花酒!
不,不是像一个真正的年轻人一样。
那个时候,他就是年轻人!
甚至比世俗里的那些年轻人都还要年轻得多!
……
当然,这只是看清甘从式面貌神形的第一时间,四海门门主脑子里浮现出的一些杂想。
这杂想的内容,不是属于他的。
而很可能是属于甘从式的!
悲凉!
如果不是修养深厚,四海门门主这时差点都学小孩子一样,朝地一蹲,用手抹眼,然后哇哇大哭起来了。
不过,悲凉暂且不急。
先容他震惊一下!
然后无论如何也要了解了解,甘从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也相信,不止是他,不止是他身边两位手下,等会聚星楼里面的那些所有老家伙,全都会震惊,然后势必要把老甘给挖个底朝天的!
“甘兄,欢迎欢迎!”
四海门门主看起来仍然还是人模人样的,嗯,从容淡定得很,“甘兄,您这是……”
“哇哈哈,老古,你是不是想说为什么老夫看起来年轻了些?”甘从式爽朗地哈哈大笑,“那是因为老夫最近炼药水平大有长进,炼出了一副长生药出来,这不,吃下去之后,整个人都精神多了!”
老家伙你这是骗亡灵呢!
不,就算不长脑子的亡灵你都骗不过!
还有,你不是看起来年轻了些,你是看起来年轻了很多!
说,现在是不是你的哪个儿子或者孙子在冒充的你?
四海门门主此刻心里充满了诽谤,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眼红和嫉妒,而这些所有,其实都比不上他心里的震惊和失神,但这些当然不可能表现出来。
好歹也是个地阶呢!
药师堂之后,要迎的人只有一位,不,两位了。
最大的人物总是最后登场!
这话其实也有点不太正确,因为有点倒果为因。
未必是最大人物最后登场,而是那些不是最大的人物,总得掐着点时间,你可以早也可以晚,但一定不能太晚。
如果晚到比最大人物还晚登场……
那不管谁脸上都不会好看。
主家脸上不好看,宾客脸上不好看,就是你自己脸上,也不会太好看。
倒是最大人物脸上,有可能还是笑呵呵的。
当然,也只是有可能。
四海门门主并没有等太久。
大概也就是甘从式一行到达之后,盏茶时间左右吧,就有三人从对街转出。
最先的一人,不用说,自然是徐亦山。
另一人与他并行但稍微落后了半个肩身,这是许同辉。
而郡守府那位常代徐亦山出来发声的大管家薛守一此时则是安安分分地跟随在两人身后。
更后面,则是缀着一些随从,担着些物事之类。
只不知担着什么,出动的居然是清一色的开窍境修者,而且个个规行矩步,肩上扛着一满碗水都不会漏出一滴的那种。
四海门门主首先是认出的许同辉。
然后,他才真正确认了走在许同辉身边的那个,就是徐亦山!
无它,因为那个人看起来比许同辉都还要更年轻一些!
如果说甘从式只是有复老为少的趋势,虽然看起来年轻很多但终究还是老形老状,但徐亦山这时看起来,那真的就是一个年轻人!
一点不夸张地说,四海门门主这时真的是呆住了!
再高的修为,再好的修养,也无法阻止他这时的失态。
第207章 桃花坞里桃花庵
天阶大修士,是个什么样子?
四海门门主没有见过天阶大修士,但门内先辈,有人有机会见过。
而天阶大修士的风仪,就被记录在门内的见闻传承中。
一共有三段记载。
不是说见过天阶大修士的先辈只有三位,而是所有见过的人,大抵认为,这三段记载已经足以描述了。
而此时,那三段记载就在四海门门主的脑海里翻覆。
第一段记载最短,只四个字:
“天人之姿!”
第二段记载最长,读来也让人最为不忍卒读:
“数百之龄,二十之形。今日一睹天颜,方知何为炼形,亦方知何为地、何为天!”
“天阶如此,圣人若何?”
“呜呼,沉沦南州三百载,今日始知大道亲。”
“大道亲,亲天亲圣,不亲鄙陋。如吾等鄙陋之辈,亦夫复何想?”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据门内另一处记闻,这位先辈,留下这段记载后,仅三年时间,便神形消损而故去。一方面固然是大限所至,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心神大受冲击以至伤感黯然。
第三段记载,便显得中和很多,也补全了上面两个记载的一些不全:
“其质若山间雪,其神如天上月。”
“其形也,亦止二字,曰‘少年’而已。”
“一众老迈豪强中,一少年为首。苍颜环小郎,小郎是大王。”
此时,那三段记载就翻来覆去地在四海门门主的脑海里涌动,如暴雨将至的天上黑云一般,沸沸腾腾地翻滚不休。
如何能休!
而他也终于知道,不,是切身体会到,留下第二段记载的那位先辈,为何会一见天阶之后,便生黯然之念,甚至久黯难振。
四海门门主微微低下头。
此时此刻,他看不到自己的“苍颜”,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是什么样子的?
苍劲。
有力。
没有丝毫属于老年人的污浊沉淀。
甚至从色泽上来说,也是微微泛着光泽的,如在阳光下,会比普通年轻人的手都有神采!
这样的一双手,就是和刚降世的一两岁小娃娃的手放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太过的违和,以至于让人生出苍老与稚嫩的强烈感慨。
但是。
这确实不是年轻人的手。
更不用说他的容颜。
他确实是发未白,但鬓已青。
他也确实是“不见老态”,但那也只是一个看起来比较有精神的“正常的老年人”而已。
而对面的徐亦山呢?
天人之姿!
三段描述里,另外的那两段描述此时都开始淡去,只有这四个字却像是刀砍斧削一般地,并且正在继续砍削着,往他的心头里去。
那微微低下来打量自己双手的头,居然都有点不敢抬起来。
自惭形秽!
如果是在某个豪强聚集的宴会上,他看到这样的一位天阶,在艳羡嫉妒之余,估计也会生出“不如归去”的念头吧!
地阶,天阶,说来只隔着一层,但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这两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一天一地!
不过此时,身为主人,他却退无可退,亦避无可避。
眼见着,一行三人已经来到了面前。
也直到这时,四海门门主才忽地像从一个噩梦中惊醒,赶忙迎趋几步,然后一个深深躬身,“感谢大人拨冗光临!”
其实正常来讲,应该叫“徐大人”的。
徐大人是属于范围内的尊敬,而把这个徐去掉,就着实显得有点太过阿谀了,不像是一个地阶修者的称谓,倒像是小辈、后辈,那些人阶的小修士,甚至是普通人。
而他们是同辈啊!
甚至之前,徐亦山都是叫他“古兄”!
但四海门门主实在是这一刻心神受到太大的冲击,既失神也失态。
好在没怎么失控。
但其实离失控也不远了!
知道这世间有圣人,而且不止一位。
知道这世间有天阶修士,而且为数甚多,只是他们这僻陋地方没有而已。如真的想见,只要他前往州府,理论来讲,就是有机会见到天阶的!
但那些,都是“远在天边”。
认知上知道有,但心里和意识里,那是真的没有!
他也从来不认为他会和天阶有什么交集。
所以,就忽视了那差距,也感受不到那差距。
以至于,平日被一干手下围绕着,被一些后辈小辈尊着敬着,而自己也确实是“地阶老牌强者”,更身为郡内赫赫有名的一位宗门之主,就真的把自己当是个人物了。
他是个人物吗?
是!
真的是!
但这一刻,就在看到徐亦山的这一刻,四海门门主忽然感觉,连天上的太阳都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天好像暗了下来。
而他的眼前心中,都是黯淡。
这大抵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就像你辛辛苦苦早出晚归,劳累着每一天,也只能在一个月挣上一两银子。
而人家一顿饭,便随意豪掷百金。
那是多少?
不是你一个月两个月能挣的,也不是你一年两年能挣的,同样也不是你十年二十年能挣的。
是把你的一辈子都算上,也挣不了的!
也像是你修行。
认真,刻苦,专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然后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
转过头来忽然发现,你一个老朋友的孙子,吃了一粒灵药,突然,连修行都不用地就直接晋入到了你再怎么修行也无法达到的层次!
而这些,全都是在你的眼前发生,你亲自见证着!
……
例子或许不是很切合。
但四海门门主的情绪是类似的,也是极为浓烈且真实的。
在这一刻。
之前见到甘从式变得年轻,四海门门主嫉妒得想哭。
但这时,看着这个坐镇安南百年,在感觉中早已经是他们“老朋友”的这位郡守,现在以这样的一个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四海门门主半点想哭的情绪都没有。
一种难以形容的巨大黯然笼罩着他。
让他继震惊、失神、黯然之后,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活动能力。
只是木然。
仿佛神魂已经坠入了幽冥。
但好歹,他还是能做那么一些简单表述的,也只是极简单的表达,“大人,您……您已经晋入天阶了?”
两人距离已经很近。
徐亦山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个年轻人拍一个苍颜老者的肩膀,怎么看都有点怪,不,是非常怪。
但这一刻,四海门这边,自门主起,一应而下,又有谁人不是处于震惊失神之中?而哪怕不是震惊失神,又有谁会觉得怪?
当徐亦山到来的这一刻,他就是主场!
绝绝对对的主场!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
“天阶没有那么好进,我还差着远呢。”徐亦山温和说着。
徐亦山此时的容颜确实是年轻,但就在这短短片刻的言行举止中,那种属于高位者的威仪自然而然地显现,也让他之前的拍肩动作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大家都到得差不多了吧?怀民,走,我们先进去,进去再说。”
说着,徐亦山当先举步,向聚星楼里走去。
而四海门门主几人,则失魂落魄地跟在其后。
第208章 桃花庵下桃花仙
失魂落魄的不会只是四海门门主几人。
简单来说,他们的失魂落魄并不是因为他们没见过什么世面,大惊小怪。
而是这件事本身,确实让人很心神不宁。
任何一个修者,只要其是修者,就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保持淡定!如果能,那也绝不是淡定,而是非痴即傻,非愚即呆!
而能一路修行到地阶的人,又怎么可能是痴傻愚呆呢?
是以,当徐亦山来到聚星楼内时,一路所过,俱皆目瞪口呆,就连甘从式也不例外!
甘从式自己也变得年轻很多,真要论变化之大,其实他还远在徐亦山其上。但说句有点扎心的话,他是谁,徐亦山又是谁?
他不过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地阶引气境,而徐亦山早就地阶大成。
两人的再次前进,性质能是一样的?
应该说,如果没有徐亦山,甘从式今天,会是那“夜空中最亮的星”,也是全场最靓的仔。
但当徐亦山到来后。
没有人在乎甘从式是怎么一回事了,至少此时,不予关注。
“亦山兄,您……您这是终于跨出那一步了?”在场地阶的一片沉默中,最终,打破这沉默的是澜水宗宗主南屏秀。
而她的问话,却是和四海门门主刚才在外面的那一问如出一辙。
这其实也是在场所有地阶的心思!
“那一步,并不难,只是要先过万水和千山。”徐亦山呵呵一笑,“南屏宗主你么,现在就是在万水中。某么,为兄不才,暂时先你几步,正在那千山中徘徊,但想出山,也远不是一时半会之事。”
这个头一开,接下来,一众地阶,像是一群菜市场买菜的大妈般,团团地围住了徐亦山这个摊主。
有的问你这个菜新鲜不。
有的问你这个菜多少钱一斤。
有的问你的秤是不是缺斤少两。
有的问买多打折不?
徐亦山不愠不恼,不急不躁,花团锦绣地站在那里,只是笑。
当真是笑迎四面八方客。
对众人的问话,他也一概作答。
但过了半晌,一众地阶也都知道,不管徐亦山想不想说什么,此情此景下,他们也不可能问出什么。而他们所知道的最大情报就是,徐亦山没有跨出那一步。
但徐亦山修为有大进。
这废话么,不大进一众地阶也不会全都友邦惊诧。
终于,就在场中气氛稍微冷静了一下之后,徐亦山开始控场,叫过四海门门主,示意主家可以上菜了。
关于上菜这事,四海门门主有不少新情况想和徐亦山沟通,但麻溜地摆出事先准备好的冷盘,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鉴于来宾有点多,稍微超出了四海门原先的预计,主要是有太多老家伙蹭饭,不要脸。
原本活动是打算在某个大厅里举行的,现在直接就放在了露天。
聚星楼本来就是一个大型的活动场所,类似于某人前世的大型公园,各种亭台楼阁花草树木以至于空地等等,一应俱全。
就在靠近聚星楼中心位置的一处空地上,所有来宾分散而立,等待着上菜。
什么菜?
凉拌菜!
举办“道诗竞比”的活动,自然先要让人知道什么是“道诗”。
于是,青云之路里的那二十首道诗,就被四海门拿了出来,但却又扣索地只拿出了一半!
十首道诗,就这样,以一首占着一个“广告牌”的方式,被上菜的人郑而重之地呈了上来。
人手是精心挑选的。
四海门本来无意在这场活动中太过地凸显自己,现在么,当然就更没有了,但这样的一场活动,门面肯定是不能丢的。
门面就是脸面。
所以抬着落地式大“广告牌”的人,两两一组,居然每一组都是不同的。
有的是一对老头,不止是苍颜,更是华发的那种。
有的看去如六十左右,气势沉雄,一众地阶来宾一眼就可以看出,两人都是开窍境的好手。
有的则是三四十许之人,一组中,这边精明干炼,那边沉稳憨厚。
然后,有风华正茂的年轻小辈。
也有修行都还没有开始,大概只练了几年开架练体拳的小儿辈。
从老到少的全方位展示!
一众地阶这时也都慢慢收摄心神,从甘从式和徐亦山给他们带来的那种震撼中暂时脱离出来,而看着四海门的这十组人,有好些地阶都不由得地微微点头以示赞许。
不管四海门是不是精挑细选,事实是,挑出来的这些人都不错!
老的,仿佛阅尽世事浮华,少的,正待开启全新篇章。从老到少,不同的年龄之下,是不同的气质风华。
而每一种气质风华,都可圈可点。
“这个帘子掀得,敞亮!”就连徐亦山也在心里暗自点头。
十个广告牌全都被置放在地,而且是在这片大空地中分开而放,然后像是挂衣架一般地伫立在那里。
但四海门这是搞什么把戏?
众人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因为每个挂衣架,都被“衣服”给挂上了,搞不清里面到底什么情况。
“徐大人,请您移步,揭开第一幅道诗碑牌!”四海门门主这时来到徐亦山身边,微微躬身,伸手示意道。
徐亦山微微颔首,神情简淡。
而就在他移步过去的时候,全场不分主宾,俱皆静默。
仿佛其他所有人都被时光凝固成了雕塑,而只有徐亦山一人,是在这光阴的河畔漫步着。
一众小辈,有的未必知道什么情况。
但他们都敏感。
至少,对气机的感受敏感。
场中的静默和凝重是一众地阶所带来的,然后他们也把这静默和凝重传递给了现场的每一个人。
此时此刻,当真是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徐亦山也没有微笑什么的,他同样是很认真地带着一些郑重,缓缓地扯下了那第一幅碑牌上的遮布。
碑牌是木制。
现场所有目光的聚焦中,当遮掩不再,所有人也都看到了那碑牌上面刻写着的东西。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钓丝一寸钩。
一曲闲歌一碗酒,一人独占一沙洲。
这首“道诗”,是青云之路那二十首里的第一首,也被四海门用来作为呈视的第一首,而这一首,也是由四海门门主亲自刻就。
那字,一看就是苍劲有力。
如果换个场合,徐亦山估计会微笑着说,老古,这应该是你的手笔吧?字写得还蛮不错嘛!
但这时,扯下了遮布之后,他只是安静地走开几步,让场中所有人都看清那碑牌所写。
确实,这时,徐亦山不是焦点。
哪怕他再怎么样地“天人之姿”,此刻,中心和重心也都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那碑牌上。
有小儿辈,已经是一边看着,一边轻声地把那内容念诵了出来。
站在南屏秀身侧的那小童,本是自个儿的喃喃轻语,这估计是她看东西时的某种习惯,但在此时全场静默的情况下,那带着稚嫩的嗓音,却仿佛是从天而降。
又好像是从遥远处的风中传来。
把一种神秘,一种前所未见,就这样地,带入到了全场之中。
第209章 桃花仙人种桃树
在现场那种难以言喻的气氛下,此时,从某种意义来说,也可以说是一众地阶,在静静倾听着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那小童本只是自顾自轻诵,诵完之后,才把目光从那碑牌上移开,然后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下。
这一看,不得了了。
好些老爷爷的目光,都在看着她呢!
其实也不是看着她,只是目光有点呆地聚集在那个方向。
但这小童却是吓得够呛,小嘴一瘪,差点点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对小孩子来说,哭,其实是一种自我保护。
徐亦山嘴角微不可觉地一笑。
南屏秀不动声色地伸手,牵住了小童的手。
小手紧紧地抓着大手,那不安也立即就不再了,转而代之的是一对纯真而好奇的眸子,在场中不住地左顾右盼。
看那些老爷爷。
看之前抬着碑牌过来现在已经退在一边儿的那些人。
看场中和她差不多的小盆友,其实那些小盆友基本上全都比她大,有的更是已经十六七岁的样子,但普遍,还是十一二、十二三左右,也有几个看起来**岁的。
但这小童儿,就算往大了看,最多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甚至可能还更小一点。
看完这些人,她的目光又重点分别放在甘从式、许同辉以及徐亦山身上。
放在甘从式身上,是因为甘从式站在一群老头儿的队里,却显得很年轻。
放在许同辉和徐亦山身上,是他们两人在一块儿,和其他人隔得较远,却又似乎很多人都很在乎他们的样子。
总之,不管怎么说,这小童打量这三人的时间稍长一点儿,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以找到理由的。
但左顾右盼了一会之后,最终,她却把目光放在了许广陵身上,而且一直在打量着。
这很奇怪,也很意外。
意外到许广陵甚至都小小地惊了一下。
今天,自他出场开始,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扫过他。
那些小家伙的目光不用说,是打量“同类”。那些老家伙的目光就更不用说了,是打量“许同辉的族侄”。
徐亦山倒是隐密地打量了他好几番,但就算这位再怎么看,也不可能看出什么来。
不要说徐亦山,就算其老师什么的来了,也没有用。
所以前后打量了他好几番之后,徐亦山终于是彻底地“释然”,放开不管。
这小女娃儿之前的目光也有瞥过他,但在顾盼了全场,重点关注了甘从式、许同辉以及徐亦山三人之后,又怎么会把目光重新放在他身上呢?
这还真有点没道理。
许广陵的目光落地点是那个碑牌,而且好半天没动过。
其实他哪里都没在看。
一秒、十秒……五十秒……一百秒……
那小童的目光始终放在他身上,而且似乎是发现他没有反应,察觉不到她的观察,导致她看的越来越大胆。
她甚至大胆到直接打量许广陵的眼睛!而且还不时地左右微晃着脑袋,似乎是想通过不同的角度,去看。
许广陵有点哭笑不得。
当然,心中是真的惊异。
他身上没有任何特别,这一点,可以确定!
这小女娃他也看过了,同样没有任何特别,除了修行天赋有点好之外。
其实就算这小女娃有什么特别,比如说天生顶窍大开之类的,也基本上不可能察觉他有任何的异常之处。
因为他现在不是隐藏,不是伪装,而就是真实到平常!
他所呈现的,就是他的真实。
若想看穿这真实背后的另一重真实,估计只有真正的“神”来了,才有可能办到。
甚至也只是有可能!
所以,这小女娃到底为什么打量他?又在打量着他什么?
应该说,来到此世十年,自觉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某大宗师,第一次发现,居然有他也不能理解的事情?
不是懂不懂什么的,是连理解都不能!
没有任何头绪!
“小天,这小家伙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会打量我?”许广陵在心里问道。
“不知道。”鉴天镜的回答,很多时候,依然还是保持着前世的风格。
简省!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
“多了。”
好吧,天被聊死了。
没有把目光转过,对接小女孩的视线,以防吓着她。
没有任何头绪之下,许广陵转为觉得是不是他想多了,他是不自觉地朝着“特异、特别”之处想,而这个打量是不是……和那些丝毫无关?
就是一个小女娃随随便便的一个小好奇?
而这小好奇可以着落在任何一个目标上。
不止是人,也可以是地上的任意一片树叶或者蚂蚁之类什么的,甚至什么都没有,只是泥土。
看一块什么都没有的地上看半天。
奇怪吗?
对成年人来说很奇怪。
但对一个小孩子来说,一点都不奇怪!
对他们来说,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万物,全都是新奇的,所以他们也可以把关注和专注,放在所有、一切、万物上面。
人长大的过程,就是那关注和专注的目标不断缩小的过程。
从所有、一切、万物,到“己”。
与己有关,与己有利或害。
嗯,这就说得通了。
刚才,他是以一种属于成年人的“狭隘”,去理解一个小心灵的无边无界,那当然就是坐井观天,理解不了了。
就算已经是大宗师,已经重新把关注放得很开,但和来自生命本真的无边无界比起来,他确实还是狭隘到不行,用前世佛家的某个术语来说,这也可以称为是一种“知见障”。
当然,这种知见障是避免不了的,他现在还远没有资格让关注“无边无界”。
但这应该是一个方向和目标。
生命,越向高处,越应该看得更广,重新向着来自生命本真的那种无边无界靠近,直到完全地“返本归真”
我心即天地。
我心即世界。
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先贤之言,诚不我欺!
这小家伙冷不丁地就给他上了一堂小课,嗯,也可以说是大课。
虽然说这堂课的内容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点超纲了,但笔记肯定是要做的,而且还得好好地做,以待将来跨出那一步之后,再拿出来好好地学习。
尽管那不知道会是多久之后了。
也不排除根本走不到那一步。
“此子与我有缘!”
许广陵心里呵呵一笑,决定随手送给她一些小甜点。
第210章 又摘桃花换酒钱
聚星楼占地甚广。
它的门面是在北正街上,但它的后面直接笼括了一座小山在内。
山是小山,但却不简单,因为有灵脉渗透。
当年选址在这里,必然是有能人参予其中。不夸张地说,这里是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宗门的“万年不易之基”的。
从这个角度来讲,四海门能从最早的杂牌军或者说鱼腩队一步一步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如果许广陵在这里布一座聚元聚灵大阵的话,最核心的阵眼选都不用选,直接定在那座小山的最高顶就成了,然后灵气一路向下,因水而成势,缘木而化形。
各处次级阵眼,辅以亭、台、楼、阁,那这就会是一处都城里的灵境,也是修行胜地。
其实前世在云岭之城,他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那个聚元聚灵大阵的规模就大太多了,将整个云岭大地都囊括其中。也正因为规模太大,他本能地降低了能级,甚至在非核心区仅仅只是对灵气作引导而非汇聚。
那就如把一粒灵丹投入水源中,供千百万人服用。
好处还是有,但能级被大大削弱。
“小天,给我聚星楼的全景图。”许广陵在心里说道。
“好。”
说是鉴天镜给,其实还是许广陵自己看,只不过以鉴天镜媒介,然后也让它自动地屏蔽掉那些此刻不需要的东西。
下一刻,一幅山水、草木以及灵气流转图,与真实一般无二地呈现在许广陵的识海中。
识海中,许广陵以心神投影的方式,漫步于这真实图景中。
当然,不是真的“漫步”,在这里,他就是神,心之所至,意之所达。
许广陵先确定了两个点。
一是现有情形下,灵气最为集中的点。
那是后山脚下的一处湖泊,其中游鱼,甚为肥美,以后或许可以考虑让它成为同福楼的一处原料供应点。
嗯,让许同辉说一声就行了,四海门应无不允之理。
他现在在四海门这里应该比香饽饽都香。
第二个点,就是那个小女娃身后的一棵大树。
这聚星楼里,大树古树比比皆是,什么百年之类的那完全称得上是很年轻,相当之年轻,更多的都是千年往上。
两个核心点确定后,一个临时的、一次性的聚元聚灵大阵瞬间在识海的图景中形成,当然,从形成大体结构到最终彻底定型,其间变幻了很多次。
但这很多次的变幻,也只是识海中的一瞬而已。
鉴天镜醒来后,这段时间,不少时候许广陵闲着没事,就让它配合着做“死活题”,也就是由鉴天镜随意布置地理,而他在其中架构聚元聚灵大阵。
算是一个消遣吧。
和弈棋打谱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消遣之下,许广陵对灵气的运转聚散,特别是大规模的不同浓度的灵气在各种不同草木影响下的运转聚散,了解得比前世那是要深入了不知多少。
简单来说,这一世,他的一切,都在进步,都在水涨船高。
许广陵还是挺满意的。
阵形确定,阵眼确定。
一切以因势利导为前提,不作任何力量型干扰。
但这只是基础。
许广陵要做的,是在这聚元聚灵大阵的基础上,进行草木连接,然后,以**同心诀为牵引,以青帝开灵诀为核心。
说来复杂,其实简单。
许广陵心神退出识海,来到现实。
后山,灵水湖。
其实很多四海门的小辈把这个湖叫做灵鱼湖,因为他们除了会在这个湖的边缘浅水区嬉水打闹之外,还经常三不五时地从其中捉鱼上来,在湖边烤着吃。
烤熟之后,只要随便在上面洒点细盐,味道就鲜美异常。
不过四海门只有表现优异的那些小辈才会被允许到聚星楼这边来,而近日更是一个都不许过来,所以此刻的灵水湖边,甚为清净。
湖的上方,是早上还未散尽的雾气,如轻纱一般笼在那里。
湖里,很多游鱼恣意游动。
不知是不是近日无人打扰的缘故,它们游动得异常欢快,很多鱼游着游着,突然就跃出湖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再地一声,横着身子砸在湖面上。
非得这么“耀武扬威”地砸一下,激起一片水花之后,它们才重新欢快地侧身潜入水中。
片刻后,一条至少一米多长的鱼,也这么一砸。
就在它的一砸之下,湖面上方的雾气,微不可觉地一动。
就好像一大片的轻纱,其中一缕,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而这一飘动,聚集在灵水湖附近,那些人眼看不见的灵气,也仿佛被这轻纱带着,开始了“正常性”的流动。
但它们流动的方向,恰好对准了湖边的一棵大树。
其实湖边是一大排的树,这灵气的流动也只是涌向湖边,但这一刻,只有那棵大树,被大量的灵气笼罩。
灵气并不停息。
灵气弥漫天地间,其实可以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灵气海,然后无数或大或小的潮汐在其中涌动。
这一个潮汐,就起于湖中那条大鱼的一跃,然后在湖边的一棵树上,得到了中转以及某些性质转变。
而后,这潮汐继续向前。
第二棵树、第三棵树、第四棵树……
直到第十九棵树。
也就是那小女娃身后的那棵大树。
没有任何异象的发生。
也没有任何人发觉任何异常。
就算有天阶在这里,正常情况下也不会发觉什么,因为一切都是“自然”地生发。
而所谓的不正常情况,就是那位天阶拥有的神通里,恰好有一项是感知草木,比如说“草木心语”什么的,那这一刻他就会发现,这聚星楼里,很多草木都在雀跃着,都在欢呼着。
就像大地干旱了好久,天上忽然降下了甘霖一样。
有十八棵树的反应相当夸张。
是“相当”而不是“最”,因为可以用“最”来形容的那个树,只有一棵。
在正常天阶的灵眼也看不出什么的视觉中,一种像是灵气但却并非灵气的东西,从那棵大树一个侧伸的枝条处,缓缓地渗了出来,向着下方笼罩。
其笼罩处,一个小女娃站在那里。
这小女娃一只手牵着大人的手,而她的眼睛,仍然在盯着如同静物的许广陵的眼睛在看呢。
她的小脑袋以很轻也很缓的幅度,在那么左一晃,右一晃。
如果绑两个小毛球在她脑袋的左右两侧,会很有趣。
就在她晃到中间的时候,一缕无形的液滴,视环绕在其身周的生命光环于无物,直接从她的顶心,渗了下去。
那小脑袋立马就定住不动了。
而那一直打量着侧对面的视线,也被她给收了回来,然后她微仰着头,有点疑惑地向着自己的头顶上方看。
她当然不可能看出什么。
许广陵心里呵呵轻笑,却也不禁赞一声这小女娃的天赋着实不错,这种只有用“直觉”才能感受出来的情况,她居然也能发现!
但就在这时。
一个带着惊喜也带着好奇的轻柔嗓音在许广陵的意识中响起: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