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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89章 黑鸦之眼

    尼寇莱愣愣地看着蒙蒂,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下意识地道:

    “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不可能,蒙蒂。”

    他皱眉道:“你在……说谎。”

    蒙蒂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轻笑摇头。

    “什么不可能?”

    亡号鸦仰坐在地上,不辨情绪:“是温和柔弱的阿黛尔,不可能与他人偷情?还是那个老实低贱的迈尔克,不可能勾引他的女主人?”

    每说一个字,蒙蒂的眉心就蹙紧一分。

    听着对方的话,陨星者仿佛忘记了肩部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气,仔细回忆着过去,对照着与记忆不相符合的部分。

    “但这就是事实那个该死的同性恋,拜恩迈尔克,”亡号鸦咬牙道:“那个寡言少语,头脑简单,行事死板,一天到晚只会跟在苏里尔身后说‘是’的乡下大兵。”

    “你能想象吗?他?和阿黛尔?”

    说到这里,蒙蒂呸出一口血,冷笑出声。

    但他的眼里却满布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走投无路的战士。

    “所以,苏里尔拥有她的身体,迈尔克占据她的内心,”蒙蒂的笑容慢慢变得讽刺:

    “而我唯一能触碰的,却只有她的死亡。”

    可是陨星者依然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不可能,”尼寇莱压抑着胸中的怒气,肯定地反驳道:“苏里尔王子……他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他已经答应了,要放走迈尔克他们。”

    听着尼寇莱的话,蒙蒂毫不在意地嗤笑着道:“你相信吗?苏里尔要放他们走?”

    陨星者微微一僵。

    蒙蒂面色一变,冷声道:“说谎的是苏里尔,仅此而已以便创造机会,让暗中的我,不留痕迹地解决他们两个。”

    尼寇莱的表情在质疑和迷茫间急促变化着。

    “不,”只见他狠狠咬牙抬头,再一次否认:“我们都认识他……苏里尔,他是个好战士,他和我们一起受过训,杀过敌,喝过酒,一起爽快大笑,聚众打架,他还拉着我们去乡下给拜恩的婚礼助兴,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他要解决问题,那至少也是……至少不会让你去暗杀……”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亡号鸦的切齿谩骂打断了:

    “你知道个屁!”

    “很多人都像你一样,给他这样的评价,包括那个该死的迈尔克,”蒙蒂的脸上同时显现出嫌恶与恐惧:“但无数的岁月里,我都在为苏里尔王子服务,为他在黑暗中奔走。”

    “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黑鸦的眼睛,才更能看清月光下的真相。”

    “苏里尔沃尔顿,他由老谋深算的里斯班和纵横不败的卡斯兰教导成长,就像是年轻一些的努恩王:一样的大气威严,一样的不拘小节,唯有冷酷果断,却更胜其父。”

    谈起逝去的王子,蒙蒂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最重要的是,苏里尔虑事深远、野心勃勃,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为了权力与利益。”

    对方每说一句话,陨星者的瞳孔就聚焦一分。

    “温柔又婉约的阿黛尔王子妃,我们的王子从来没在意过她,”蒙蒂的声音冷冷继续,让尼寇莱不寒而栗,仿佛里面掩藏着累积数十年未降的冬雪:

    “他娶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给康玛斯人使绊子,给二十年前苏里尔领兵远征自由同盟,威震黄金走廊,慑服祈远城和戒守城的那场战争铺路。”

    “而在苏里尔计划好的将来里,哪怕没有迈尔克这档子破事,阿黛尔也是注定要死的。”

    尼寇莱露出疑惑:“什么?”

    蒙蒂靠上背后的岩石,眼神深邃:“我当年被派去星辰王国侦查和联络,就是为的这个,我还偶尔听到过苏里尔和努恩王的对话,我知道……”

    “十八年前,埃克斯特跟星辰的那场战争里,苏里尔才是原先预定的主帅,而他的目标很明确:他不是要在一场战争中征服星辰,而是在为日后铺路。”

    蒙蒂无力地举起手,虚指南方:“首先,龙霄城汇聚全国的力量,将星辰打得千疮百孔,凋敝非常,数十年都恢复不了旧观。”

    “其次,桀骜不驯、贪婪不休的九位埃克斯特大公,都会在这场努恩王刻意轻许的战争中,付出巨大的伤亡和代价,唯龙霄城存续实力。”

    亡号鸦咬紧牙齿:“战争的最后,努恩会向星辰人提出和谈:作为两国的盟约,艾迪二世把自己的小女儿嫁给苏里尔王子,埃克斯特就此退兵。”

    尼寇莱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十八年前,自己赖以成名的惨烈战斗,想起要塞上下的浓烟与尸体,想起星辰土地上的死亡与血腥,想起将士们的怒吼与哀嚎。

    甚至想起,那个“星辰屠夫”死前的解脱眼神。

    “这样,往后的岁月,尤其是苏里尔加冕后,他所接手的是诸侯沉寂的埃克斯特,所面对的是伤重黯弱的星辰王国,”蒙蒂神色沉痛地从身上摘下一个小袋子,从里面倒出烈酒,在剧痛中浇灌着伤口,重新开始包扎:

    “未来的苏里尔国王不但能镇压诸位大公,把整个埃克斯特变成沃尔顿家族的私产……还能更进一步,借着他那位璨星王室出身的王后,名正言顺地向元气未复的星辰伸手。”

    蒙蒂喘息着,忍受烈酒漫过伤口的剧痛:“甚至,他的后代,流着一半璨星一半沃尔顿血脉的继承人,就能循着父祖的足迹,将龙鳞宝冠与九星冠冕熔铸一体,完成继远古帝国之后,无人达成的伟业。”

    尼寇莱呼吸一滞,整个人僵硬起来。

    说到这里,亡号鸦狠狠地靠上岩石,讽刺地大笑:“懂了吗,在苏里尔的宏伟计划里,阿黛尔不能为他带来更多的利益,她就不配成为埃克斯特王后,所以她是注定要死的,或早或晚。”

    尼寇莱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这位昔日同僚。

    直到这一刻,陨星者才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位曾经以为亲密无间的刃誓兄弟,一直以来都活在同一面镜子的内外两侧,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个发现让他心力交瘁,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他们,他和蒙蒂,明明同时踏进卫队的营门,但从何时起,他们两人的方向已经彼此偏离,越走越远?

    卡斯兰……的两面?

    尼寇莱在心里无力地重复着蒙蒂的话,虚弱的身体稍稍下滑,但肩膀被钉死的剧痛让他在冷汗中再度清醒过来。

    “哈哈哈,你能想象吗,这本该是一位丈夫充满愤怒痛苦的质问与复仇,”蒙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在苏里尔的眼里,却只剩下算计与筹码。”

    他缓缓摇头,语气愤懑:“贵族,贵族,哈,这帮人渣,都他妈的是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尼寇莱没有说话。

    努恩王、苏里尔、卡斯兰、蒙蒂……

    许许多多他自以为了解的活人和死人,在这一刻,仿佛都挣脱了他记忆的束缚,成为一个个他感觉陌生的存在。

    让他无力再对亡号鸦发声质问。

    蒙蒂的笑声渐渐小了。

    他脸上的温度慢慢消失。

    “可是……”

    “可是当我带着毒药,潜入鲜血庭院,看见阿黛尔一边侍弄花草,一边开心地逗弄孩子,看见她脸上的笑容时,”蒙蒂的眼神凝固住了,“我就知道,我无权责怪她。”

    蒙蒂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她只是一株娇柔的花草,是我,是我把她带进了这个地狱,”亡号鸦面色沉痛,太阳下的他与自己的影子合为一体:“把她留在英灵宫里经受折磨和轻贱,在这些人渣的棋盘里磋磨。”

    陨星者缓缓抬起眼神。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

    尼寇莱缓声道:“你想救她?即使以背叛的方式?”

    蒙蒂面色一变。

    他冷冷望了尼寇莱一眼,目光凌厉。

    “你真的不知道吗?刺头?”

    亡号鸦轻轻咬起牙齿:“阿黛尔嫁到龙霄城那么久,关于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难……你身为国王亲卫,身为白刃卫队的代理队长,身为英灵宫的守护者,就真的毫无所觉吗?”

    尼寇莱皱起了眉头。

    第一次,蒙蒂的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纯粹愤恨,胸膛上下起伏:“难以想象,每个日日夜夜里,阿黛尔饱受折磨、虐待和轻贱……”

    “而英灵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包括你在内,都把那当作王子私人的家事,对她所遭遇的不幸和苦难视而不见,袖手旁观,装聋作哑。”

    “让阿黛尔只能向那个傻乎乎的迈尔克寻求慰藉。”

    蒙蒂浑身颤抖起来:“而即使如此,她所期待的那个一无是处的迈尔克,却什么都给不了她:他既没有勇气为她出头,也没有担当带她逃离,更没有能力保护阿黛尔!”

    尼寇莱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刺头,迈尔克,白刃卫队里的每一个人,你们全都是懦夫,”蒙蒂狠狠呸了一口:“看着一个可怜可悲的女人受苦受难,却无动于衷不敢出头。”

    “全都是。”

    蒙蒂垂下头。

    “那个晚上,我望着庭院里的花草,松开手里的毒药,无力地告诉自己:不。”

    只见他落寞地道:“我已沉沦黑暗不能自拔,可我至少,至少不能让阿黛尔成为我的受害者,成为我沾满鲜血的双手里的,另一个亡魂。”

    “也许我不配手执白刃,但我绝不做一个懦夫!”

    蒙蒂的眼中精光一闪,手臂上的肌肉重新勒紧,仿佛大海中沉船的水手抓到了救命的浮木。

    “哪怕她看上的人是那个傻头傻脑的迈尔克但如果只有那样,阿黛尔才能开心,才能幸福,才能重现脸上的笑容,”蒙蒂用力咬着牙:“那就是值得的。”

    “至于剩下的黑暗,就让我来承担,”亡号鸦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右手,眼神飘渺,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我将在无边的黑暗里,守护她一个人的希望。”

    尼寇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中情绪翻滚:

    “所以你就找到了星辰秘科?”

    蒙蒂挤出一个无力的笑容。

    “是他们找到的我,”亡号鸦淡淡道:“那家在矛区的旅馆,当我在里面喝酒的时候……那个康玛斯来的旅馆老板,他非常能喝,也很擅长说服人。”

    “他告诉了我他跟自己妻子的爱情故事,告诉了我,短短一生,你总得有个不顾一切,死不回头的时候当然,我后来才知道,他就是秘科的龙霄城负责人。”

    说到这里,蒙蒂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对方还是自己:

    “后面的一切,你都知道了。”

    陨星者闭上眼睛。

    两人沉默了下来。

    微风拂过,岩缝间的呜咽呼啸越发凄切。

    “所以……”

    “就为了一个女人?素来好吃懒做的蒙蒂变成了这个样子?”尼寇莱疲惫地问道。

    “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女人?”

    蒙蒂微微一愣。

    但他随即扑哧一笑。

    “得了吧,瑟瑞尼寇莱,所谓的陨星者,你不也是为了某个永远得不到的女人,一直在痛苦和矛盾中,坚持到现在吗?”

    陨星者浑身一僵。

    “是啊,我很早就知道了,就像你知道我一样,我也知道你想念的人是谁陨星者并非如外界传言般冷漠。”蒙蒂靠着岩石,流露出他惯常的慵懒和不羁。

    尼寇莱不可置信地看向亡号鸦,思维停顿下来。

    只见蒙蒂面带嘲讽,似有感慨地啧舌道:“她来卫队训练营探望卡斯兰的时候,我们一大帮混蛋都水泄不通地围观,几百双眼睛几乎都不能离开那姑娘……”

    “只有你,刺头,只有你紧紧别着头,装出不屑的样子,事实上却是看也不敢看她相信我,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尼寇莱没有说话,他只是紧紧闭起眼睛,握紧了口袋里的某块石头。

    “某次我们一起溜出去找女人的时候,你喝醉了,抱着某个女人,甚至还脱口叫出了她的名……”

    陨星者倏然睁眼!

    “蒙蒂!”

    尼寇莱盯着一双满布血丝的眼睛,颇有些动怒,神情冷漠地打断了亡号鸦。

    蒙蒂的话语一顿。

    “你知道,我突然发现,我,”只见尼寇莱深吸一口气,随后嘶哑地道:“我……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蒙蒂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展颜大笑。

    “哈哈哈哈……”

    “何止是你,”他起初笑得很开心,后来却渐渐变得有些勉强,甚至有些凄凉:“很多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这个男人……”

    “都快认不出……他是谁了。”

第90章 忠诚谁属

    蒙蒂直视着尼寇莱,笑容慢慢蒸发:

    “而我现在看着你,不也是一样吗?”

    陨星者摇摇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脸色黯淡下来:“我们本该是最忠诚,最纯粹,最光荣的白刃卫队……”

    “我们也曾经热血、骄傲、畅快地并肩战斗,为了埃克斯特抛头洒血。”

    “究竟是什么,让我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蒙蒂打断了他。

    “你还不明白吗,刺头?”

    “是啊,我们的确是,是最忠诚,最纯粹,最光荣的白刃卫队,”他低沉着嗓音,听上去就像是垂死病人的无望挣扎:

    “可是看看卫队历史上那些闪耀的名字,哪一个不是出身高贵,血统纯正的传奇甚至对贵族而言,进入白刃卫队为国王服务,都是一种荣耀。”

    蒙蒂缓缓抬起目光。

    “但是,当卡斯兰打破惯例,开始从平民中拔擢白刃卫队,当他睁开锐利的双眼,从上过战场的士兵里精挑细选出我们这些下等人,训练我们成为龙之近卫的时候……”

    蒙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事情就变了,结果也已经注定了。”

    “我们跟那些多年传承的贵族统治者们,格格不入。”

    尼寇莱怔然无语。

    蒙蒂轻笑一声,想起过去:“我记得很清楚,在御前会议站岗的第一天,无论是有头衔封地的贵族,还是只有荣誉称号的官僚,甚至出身高贵的老卫队,没有人看得起我们白刃的玷污者,这就是他们对我们的称呼。”

    他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尼寇莱:“我们永远也融不进去。”

    尼寇莱低下了头。

    “以赛亚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干脆去了哨望领,去最危险,也最单纯的三十八哨望地,在敌人和我方之间做着做纯粹的选择。”

    “而卫队里剩下的人……”

    “看看我,看看迈尔克,看看卡洛斯,看看希瓦,看看贾斯汀,看看我们各自的下场,再看看你自己……”蒙蒂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起来。

    笑声悲凉。

    陨星者眉头一皱。

    “你辛辛苦苦干了那么多年,甚至在断龙要塞下击杀了‘星辰屠夫’贺拉斯璨星,十几年来威名赫赫也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勋爵,连英灵宫的宴会都没有资格列席。”

    “记得几天前的听政日吗?”

    蒙蒂好笑地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史上最大的笨蛋:“当你,身为龙霄城女大公的保护者,会议秩序的维护者,开口说话的时候,龙霄城的伯爵和子爵们,他们之中哪一个人,会把你放在眼里?”

    尼寇莱看着蒙蒂的不屑笑容,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我们永远没法明白,”蒙蒂面色一肃:“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们,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亡号鸦的呼吸急促起来,往昔的黑暗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现任的威兰领大公,雷比恩奥勒修曾经两次被异母弟弟下毒,但没人知道,那些毒都是努恩命令我和卡斯兰下的手,好让雷比恩嫁祸给他的弟弟,最终成为大公可是在事成之后,努恩又让我把他那位毫不知情的弟弟安全地抢出来,作为遥制威兰领的工具……”

    “记得你接过代理队长不久,龙霄城那次大规模的东向剿匪吗?事实上,我也是那群匪徒的一员:龙霄城派我混进这个强盗窝里,给他们输送军火,壮大实力,好让他们肆无忌惮地龙霄城自己的商队所以努恩王就有了借口向冰川海大公发难。”

    亡号鸦颓然道:“他们的权力游戏,我们永远都不会理解。”

    听着对方的叙述,陨星者的呼吸也不由得随之加快。

    “苏里尔死后,我看似一气之下放弃白刃,投靠祈远城,事实上,我是龙霄城派到祈远城的间谍,继续替努恩王监视着罗尼家族的动向,不时挑动他们的封臣造反。”

    蒙蒂喘了一口气。

    “再后来,努恩死了,”蒙蒂垂下头颅,面色黯然:

    “我这柄黑暗中的刀锋,突然失去了大部分的意义可更讽刺的来了:我的监视对象,祈远城那位名声在外的耿直大公,库里坤罗尼突然找到了我,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一直都知道我是努恩王的乌鸦,国王的间谍!”

    说到这里,蒙蒂夸张地哈哈大笑:“但那个深藏不露的混蛋,他就这么装作毫不知情地跟我演了十二年的大戏!直到努恩王去世!哈哈哈哈!”

    “而罗尼告诉我,其实努恩也心知肚明他看穿了我的潜伏,但他们两个彼此提防的对手,就像演哑剧一样彼此装作不知,唯独我吊在中间哈哈哈哈,演戏演了十二年啊!”

    “十二年!他们都不会累的吗?”

    蒙蒂的笑容很夸张,很畸形。

    尼寇莱苦涩地看着蒙蒂,心里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他知道,蒙蒂也不觉得好笑。

    亡号鸦终于笑够了。

    他沉下脸色,仿佛回到了黑暗的深渊:“数十年来,我学着他们的做法,学着我永远也不明白的游戏,无时无刻不戴着面具,伪装自己,随时准备变脸。”

    蒙蒂轻轻**着自己的脸庞,有些失神。

    好像那不是自己的肌肤。

    “有时候,我回到龙霄城,回到白刃卫队,试着卸下伪装,却发现自己却连跟弟兄们喝酒,都习惯了演戏……”

    蒙蒂深吸一口气:“我甚至有种错觉:面具才是真正的我,只有戴上面具,我才算卸下了伪装。”

    亡号鸦痛苦地咳嗽了几口,神色失落:

    “可是在那里,只有在那里,在阿黛尔亲手打理的鲜血庭院里,痴迷地望着她的面容时,我才能感觉到:也许我不只是一副面具。”

    蒙蒂抬起头,摸着自己的脸,挤出一个麻木的笑容:“我也有着自己的感情和信仰。”

    他微微一颤,仿佛要印证什么的似的,机械地重复道:

    “不只是面具。”

    陨星者沉默着。

    然后,数秒之后,蒙蒂做了几个深呼吸了,居然扶着岩壁,稳稳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蒙蒂摇晃了几下,却没有再次摔倒。

    陨星者倏然色变!

    糟糕。

    蒙蒂已经站了起来,随时可以移动,去取他的弩弓。

    而自己……

    尼寇莱看着肩膀上的弩箭,恨恨咬牙。

    这个“撑到最后”的游戏,看来胜负已分。

    到最后了吗?

    尼寇莱再次握住肩膀上的弩箭,不顾剧痛,试图逃离它的钳制。

    “但她还是走了。”

    蒙蒂落寞的声音传来。

    “那个秘科派来的操蛋刺客,大概是个新手,”亡号鸦吃吃笑着,但陨星者却听得出其中的寒意:

    “就像我刚入这一行的时候一样,他面对孩子,无法下手……最终连累了阿黛尔。”

    他的情绪低落下去:“她的死,把我稍有意义的人生,重新丢回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蒙蒂的表情慢慢变得狰狞:“更深,更黑,更暗。”

    尼寇莱痛吼出声,但他肩膀上的弩箭依旧难以拔出,情急之下,他试着反过来抵住岩壁,试图把自己“抽”出来。

    蒙蒂甩了甩脑袋,小心翼翼地伸出烧伤的手臂作为平衡,踏出了第一步。

    “白刃卫队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保卫北地的利刃。”

    “但我,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了,”蒙蒂阴沉地道:“于是我不找了活着就是意义,这就够了。”

    尼寇莱面容扭曲,竭尽全力,但弩箭似乎卡死在了骨头中间,难以动弹。

    “只要能生存下去,”蒙蒂的声音在继续,“哪管我的忠诚属于谁。”

    陨星者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

    “只要没有了犹豫的机会,”蒙蒂咬紧牙根,看着对方徒劳无功的努力,在喘息中肃然道:

    “我就能不再犹豫。”

    亡号鸦扯起嘴角,露出狠色:“别怪我,刺头这就是人生。”

    无望挣脱的陨星者最终放弃了努力,他像认命般舒出一口气,看向对手。

    蒙蒂则露出微笑,转向自己的弩弓。

    然而下一刻,一个年轻饱满的公鸭嗓大喇喇地传来:“呼呼,这玩意儿……可真不轻啊。”

    死斗中的两个男人都生生地愣住了。

    他们齐齐转头。

    只见太阳底下,一个形容狼狈的少年,正站在时光之弩掉落的位置那把黑色的诡异臂弩,就握在他的手里。

    “我记得……是这么上弦的吧?”

    少年稳稳地站在地上,皱着眉头把脚伸进十字弩顶部的脚蹬里,死死踩住它,弯下腰,双手握住连在弩臂上的挂钩,钩住弩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腰背用力,吃力地拉着弩弦,直起身来。

    弩弦慢慢地变形,拉长。

    “嗯啊是第一次的缘故吗,”少年憋着脸,咬牙道:“怎么,这么,紧……”

    终于,只听“哒”地一声:

    弩弦到位。

    少年松了一口气,呼哧呼哧地喘息着,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把时光之弩抱起来,露出笑容。

    尼寇莱和蒙蒂都呆呆地望着那个少年,目光难以置信地聚焦在他活动自如的四肢上。

    “怎么会……”陨星者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和不解,他死死地盯着少年,仿佛恨不得把他解剖。

    但此时的尼寇莱却口舌笨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我刚刚明明把你……把你的手脚都……”

    少年的眉头一挑。

    “啊,你是说这个吗?”

    少年看着重伤难复的两个男人,慢慢举起左手,不好意思地使劲甩了甩。

    “嗯,感觉上,左手腕确实有些硬,”重新站起来的泰尔斯璨星王子耸了耸肩,看上去有些腼腆地微笑道:

    “不晓得,可能长歪了一些。”

    蒙蒂瞪圆了眼睛。

    “不可能。”虚弱的亡号鸦身形一晃,他赶紧扶住岩壁,但惊愕的表情却一分不变。

    他转向尼寇莱,仿佛要从对手那里获得证明:“可你刚刚确实把他的骨头给……”

    尼寇莱回给蒙蒂一个臭脸:“废话。”

    泰尔斯丝毫没有顾及两个男人心情的意思,很高兴地在原地踏了两步,动作利落,毫无滞涩。

    让尼寇莱和蒙蒂越发惊疑。

    泰尔斯看着两个呆滞的男人,叹了一口气:“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第二王子轻笑一声。

    “这,就是璨星王室之所以能统治星辰将近七百年的秘密……”

    尼寇莱眉心一动,蒙蒂瞳孔一缩!

    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下一秒,只见泰尔斯露出神秘的表情。

    “据说啊,帝国皇室的血脉来自诸神,”星辰王子挑挑眉毛,指了指天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他们连鲜血都是璀璨的金色,要是在太阳底下,还能闪闪发光呢!”

    两个男人顿时石化在原地。

    “骨折骨裂什么的……”泰尔斯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

    “我们两分钟就能痊愈了。”

    才怪。

    泰尔斯暗暗腹诽道,感受着狱河之罪留下的疲惫和虚弱。

    以及

    “咕咕……”

    此时,一声奇怪的响声,从泰尔斯的肚子里传来。

    王子脸上一热。

    但尼寇莱和蒙蒂依旧用看怪物的眼神,怔怔地盯着他,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也许是他们的目光太过炽热,也许是场面过于尴尬,泰尔斯不由得咳嗽了一声,打断沉默的现状。

    “好了,现在两位听我说……”

    泰尔斯愉快地抱着黑色的臂弩,把一根落在地上的弩箭使劲按进凹槽里。

    他托举起随时可以击发的时光之弩,扣住机括,弩臂顶住右腋。

    泰尔斯闭上左眼,箭头瞄准被钉在岩壁上,动弹不得的陨星者。

    尼寇莱脸色一白。

    他不甘心地再次挣扎了一次,却只能看着钉穿手臂肩膀的弩箭处,渗出更多的鲜血。

    “那么,现在,我们有个问题亟待解答。”

    “请问,尊敬的瑟瑞尼寇莱勋爵,”伤势全无,如同焕然一新般的泰尔斯抬起头,笑眯眯地问道:“你吃饭……”

    “用的是右手吧?”

    尼寇莱愣愣地盯着泰尔斯手上的臂弩。

    但一秒之后,他只是毫不示弱地冷冷哼声:“操你。”

    泰尔斯眨了眨眼睛。

    “哈哈哈哈”

    一边扶着岩壁的亡号鸦发出吃吃的笑声。

    “算了,不管您是怎么办到的,”蒙蒂开心地笑道:“总之,干得漂亮,殿下,现在我们只需要……”

    泰尔斯面色一肃!

    他托举弩臂的双手动了。

    那个瞬间,尼寇莱的不甘和蒙蒂的笑容同时凝固在了脸上。

    神色严肃的泰尔斯没有朝着陨星者扣动扳机。

    但他手上的时光弩却转过了一个角度。

    直直指向了

    德蒙蒂。

    “我刚刚听见了:只要能生存下去,”泰尔斯死死瞄准蒙蒂,冷冷地道:“哪管你的忠诚属于谁,是么。”

    亡号鸦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只见王子微微眯眼:“那么,告诉我,蒙蒂勋爵……”

    “你的忠诚属于谁?”

第91章 反目

    泰尔斯皱眉道:“有这种可能吗?后果会怎么样?”

    银影人沉默了很久。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足足十秒之后,他这才冷冷地回答:

    “这与你无关,璨星。”

    泰尔斯被生硬地噎了一下,有些尴尬。

    【,,!】

    【好好的读者,为何要去做小偷的帮凶?】

    【看盗版就看盗版,干嘛来书评区晃悠?难道不知道零粉丝值的你,大谈特谈着vip章节的内容,让我很是尴尬吗?】

    【很糟心啊!】

    但他还是吸了一口气,严正地看着银影人:“我……我有朋友在上面,在龙霄城,我想知道,我应该得知道。”

    泰尔斯想起塞尔玛,想起格里沃,甚至想起当年,在魔能师的大战下化为齑粉的整个盾区。

    盾区。

    想到这里,泰尔斯就不禁神经一紧。

    银影人似乎在观察着他,几秒钟之后才缓缓开口:

    “这个诅咒将来会如何,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情,也不是你能掌管的范畴。”

    “至少如你所见,我还能维持住目前这个局面,让诅咒不再恶化,让亡魂不再增加,”银影人似乎觉得不太有说服力,下意识地加了一句:

    “能维持住现状,很长一段时间。”

    泰尔斯深深皱眉。

    “很长一段?”

    “多长?”

    他看着银影人在那一击之后明显削弱许多的银光,不禁叹气:“如果像那个将军所说,像你这种力量强大的存在,都在不断消亡,不停弱化,你赖以维持自我和神智的力量在持续消失……”

    银影人的漆黑双目在银光的映衬下闪烁了一下。

    “一旦你再也压制不住这个诅咒,再也无法‘维持原状’……我虽然不知道诅咒会怎么样,也不知道后果如何,但上面就是龙霄城,就是埃克斯特,就是西陆……”

    银影人没有说话。

    泰尔斯牢牢注视着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比如彻底消除它,一劳永逸?”

    银影人似乎有片刻的失神,他喃喃着重复了王子的话:“一劳永逸?”

    对方的五官随即锋利起来,话锋变冷:“不。”

    “你们,所有人。”

    “都离它越远越好,”银影人突兀地转身,面孔上光与暗强烈对比下的深沉和耀眼,让泰尔斯觉得一阵心寒: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这就够了。”

    “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他斩钉截铁地道。

    泰尔斯的眉头皱了很久,他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明白。”

    银影人轻哼一声。

    “你无须明白。”

    “因为你对此无能为力,璨星,”他直接从根源上否认了泰尔斯的担忧:“纵然担心,你也什么都做不到。”

    “至少,目前的你,弱小的你,年轻的你,尚未成熟的你,无能为力。”

    泰尔斯为之语塞。

    黑暗的周遭在银影人的辉耀下微微反射着冷光,阴冷重新袭上泰尔斯的背脊。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你呢?”

    “你要封锁黑径了,但是……”

    泰尔斯幽幽地问道:“你就一直……一直待在这儿吗?”

    “就不能离开?到你本该去的地方?”

    这个问题让银影人愣了好一会儿。

    “我?”

    他像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似的,低下头,把这个问题咀嚼了好一阵。

    “我死去很久了。”

    银影人淡淡地道。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但早已死去的我,还能不靠躯壳而存留至今,除了那位伟大的存在之外,其实也多少仰赖着这个诅咒的功效。”

    泰尔斯的表情冷了下来。

    银影人的话语低沉下来:“很讽刺,对么。”

    “我只能在这里,恒久地看守着这个诅咒,直到跟它一同毁灭,”银影人默默道:

    “或者任由它征服我、奴役我、同化我。”

    泰尔斯心中一黯。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有些冷。

    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昏暗、潮湿、阴冷、死寂而沉默的地方……

    眼前的男人……

    就这样,从死亡到现在,不知疲倦,也不知尽头地坚守着这里?

    “但不止如此,我更是唯一能够克制它的力量,”银影人的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而凛冽,不容置疑:“我一直留在这里,才能防止再有新的亡魂被拉入诅咒,酿造悲剧,成为新一轮的傀儡和养料。”

    “只要我在此一天,它就不能持续恶化这才是我待在这里的意义。”

    看着对方的坚决,泰尔斯不禁脱口而出:

    “那你自己呢?你何时能得解脱?”

    “你会一直困在这里,孑然一身,日夜面对着这些亡魂,面对着岩石,面对着黑暗,面对着诅咒……”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还要提心吊胆,小心翼翼,防止自己的神智丢失,落入敌手?”

    “你怎么办?”

    这一回,银影人沉默了很久。

    “我看出来了,璨星……”

    银影人缓缓点头,言语的节奏缓慢深沉:“在这点上,你还挺像托尔的。”

    “托尔?”

    泰尔斯一时没反应过来:“谁是托尔?”

    银影人摇了摇头。

    “你不必操心我,”他回复了那种冷冽的语调: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存亦无增,去亦无损。”

    “我只做自己肯做,愿做,想做的事情,仅此而已别把我想得那么可怜巴巴,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无私伟大。”

    泰尔斯怔怔地望着他。

    但对方的话锋随即一转:“但你是生者,年轻的璨星,你还未到与我们为伍的时刻,既不应死于今日,亦不该死在此处。”

    他的语气有些黯然:

    “我们终得分道扬镳。”

    这方小小的洞窟安静了一瞬。

    “我知道了,”王子深深叹了一口气,瞥了面无表情的银影人一眼:“但是……”

    “但是总会有办法的,是吧。”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我可能不行,但是我认识一些人,一些……力量超乎想象的存在,知识渊博,思维犀利,也许他……也许他们会有办法。”

    这次,银影人看了他很久。

    久得泰尔斯都忍不住了。

    “你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他轻声地道,回声荡漾在泰尔斯的耳旁。

    对方没有再看他,而是缓缓踏步向前,银辉流动间,显得整个人更加独特而耀眼。

    “但正如铁血王的事迹,是人类崛起的开端……这里,这个铁血王的诅咒,它也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银影人抬起头,幽深的五官望向周围的封闭、紧锁、昏暗而单调的岩壁。

    一切的……起源?

    银影人缓缓摇头:“如果你知道,法师们为了消除这个诅咒,消弭它带来的影响,已经付出了多少代价……”

    “如果你知道,多少所谓力量强大、知识渊博、思维犀利的人,都试图靠近这个诅咒,解开它的秘密。”

    “而他们当中有多少天造之才,却已在此途间迷失,在此道中疯狂,在其路上崩溃……”

    “而在这个过程里,他们又衍化、催生、带来了多少恶果……”

    “其中许多后患依旧折磨着世人,直到今日……”

    “恐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说出这种话了。”

    泰尔斯抱着疑惑的目光沉默着,聆听对方的讲述,却完全不能理解银影人的话。

    什么意思?

    “善心未必能结出善果,”对方的话变得严厉起来,毫不客气:

    “有些土壤,注定要开出极恶之花。”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是么。”泰尔斯低下头,一言不发,只是幽幽叹息。

    两人都没有开声,直到银影人面上的光芒微动。

    “不过。”

    “如果你真的想做点什么,”银影人看着他的样子,慢慢地举起右臂,轻轻握拳:“那就先去准备好。”

    泰尔斯勉强笑笑,抬头轻嗤道:“准备什么?”

    银影人微微颔首,随即轻轻摇头:“现在,你的身上只有血脉。”

    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

    “什么意思?‘只有血脉’?”

    对方幽黑的五官一阵耸动:“年轻的璨星,你的心志依旧幼稚,你的前途尚不明晰,你的觉悟远远不够。”

    “我听到你说的话了,灾祸依旧留存人间,无情收割着生命,酝酿着悲剧,对么?”

    泰尔斯微微一惊:“啊?”

    银影人面孔上的光芒忽明忽暗,幽幽地对着泰尔斯。

    王子突然觉得,对方隐藏在那副银光面貌之后的,大概是远超他想象的炽烈情感。

    “托蒙德未能完成他的承诺,”银影人幽幽注视着泰尔斯,缓声道:

    “但我看得出来,他将希望留给了后人。”

    银影人轻轻地摊开自己的手掌,几丝银辉在上面显现,来回流动,犹如晶莹的星河,无比奇妙。

    一秒的沉默。

    泰尔斯的瞳孔微微一缩。

    “托蒙……”他喃喃道:“你是说……”

    “去吧。”银影人淡淡地开口,回声却尤其明显,让泰尔斯不禁一惊。

    “找到属于你祖先和家族的使命,接过它,成为一个可堪托付的男人。”

    身份特殊的银影人五官轻摇,像是露出了最安静的笑容:“那时候,你才有资格回来,完成我和托尔功亏一篑的夙愿。”

    他眼中的幽幽黑暗里,仿佛寄宿着整个世界的深邃:“那时候,你才有资格终结这一切,终结包括这个亘古诅咒在内的灾难。”

    “自始至终地,终结它们。”

    泰尔斯心乱如麻地看着这个状态的银影人,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最终,王子还是眉头紧锁,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我听不懂。”

    对方微微一晃,面上的银芒泛起涟漪。

    “那我希望你永远别懂。”

    泰尔斯有些讶然。

    只见银影人缓缓地举起右手掌上的流动银辉,看着上面的光芒重新汇聚回他的躯体。

    “年轻的璨星。”

    他一边缓步上前,靠近泰尔斯,一边幽幽道:“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回归过往。”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对方,心里的感触复杂难言。

    下一刻,银影人的右掌贴上他的脸庞,身体前倾,把自己银光组成的额头,贴上泰尔斯的前额,与他静静对视。

    泰尔斯只觉得前额中央,银辉流过的地方微微一凉。

    他呆呆地注视着深邃地望着自己的银影人,只觉得眼前的人闪耀着让他无可直视,不得不眯眼的银色辉光。

    但那对眸子却无比幽深。

    泰尔斯从未跟这个不凡的银影人如此近距离地对视过,他甚至有种错觉:对方的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像是蕴藏了整个宇宙的星辰。

    “愿群山包容你的足迹,愿大地庇佑你的旅程。”银影人身上的光芒亮起,每说一个音节,他身上的银光就颤动一下。

    那个瞬间,泰尔斯的耳边响起微微的耳鸣。

    “哔……”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轻盈,都要柔和。

    恍若无声。

    “愿你……”

    “永不迷途。”

    最后的几个音节落下,泰尔斯只觉得柔和的耳鸣渐渐消失。!

    下一秒,银影人身上的光芒突然一黯!

    在泰尔斯反应过来之前,银影人就松开了他。

    额头的清凉感消失了。

    “这是什么?”泰尔斯愣愣地看着对方。

    但银影人只是摇摇头,并不作答。

    “谢谢你,”银影人依旧默默地面对着他:“带来了她的问候。”

    下一刻,还不等泰尔斯回过神来,银影人就回过头,向着闭合无缝的漆黑岩壁走去。

    身后的银色足迹一如既往,流光灿烂。

    “亡魂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转身前行吧,你会找到出路的。”

    “忘记今天,回到你的人生里去。”

    对方的话语回荡在耳边。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有种感觉:这就是道别了。

    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着王子赶上两步,对着银影人的背影大声道:

    “我们会再见面吗?”

    银影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上的光芒轻颤。

    “当然。”他轻声道。

    正在此时,那道银芒突兀地流动到银影人的头顶,幻化出一行文字:

    【他在说谎】

    泰尔斯愣住了。

    银影人站在原地,像是依旧没有注意到头顶的异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于地狱再会。”

    “而不是在这里,在万不得已的诅咒里。”

    “年轻的璨星。”

    银影人重新迈出脚步,走向来时的路。

    他那光芒组成的身躯,缓缓地融入岩壁之中。

    银芒一阵跃动,再次成文:

    【他还在说谎】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银影人的身姿没入岩层。

    看着银光,渐渐黯淡。

    银芒也随之变暗,继续组合出一段文字:

    【你们不会再见面了】

    泰尔斯眉心一紧。

    终于,银影人的身躯全数消失在岩壁上。

    银光逝去,不复得见。

    几乎黯淡无光的银芒,在半空中中挥洒出最后的词语,消散无踪:

    【永别咯】

    下一秒,泰尔斯眼前一黑整个洞窟随着银影人的离开,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徒留泰尔斯一人,重新回到孤独死寂的黑暗中。

    面对阴冷的空气,生硬的岩层,无边的寂静。

    在黑暗里,泰尔斯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依旧木然地望着银影人离去的方向,直到一阵莫名的滋味袭上心头。

    不久前,银影人重重一拳,幻化出盔甲,轻松地调侃着自己的一幕,仿佛还历历在目。

    【我本就是已死之人……】

    【我在这里睁开眼的第一天……】

    【我只能在这里……直到跟它一同毁灭……】

    【把剩下的一切,交给我……】

    【很久很久,久得我也不记得有多久……】

    【谢谢你,在没有刻度也没有尽头,没有未来也没有方向的黑暗守望里……】

    【给了我如此珍贵、有趣、快乐的几个小时……】

    【尽管,我很快就会忘却……】

    【我们终将分道扬镳……】

    【当然……有朝一日,我们一定能像所有宁静安息的灵魂一样……】

    【再会……】

    泰尔斯拳头一紧,他咬紧牙关,只觉得有一股冲动涌上自己的心头,浸入自己的血管。

    “砰!”

    他的手臂狠狠撞上坚实的岩壁!

    但泰尔斯却浑然不觉,他艰难地开口,在无边的黑暗里低声道:“但我会记住的。”

    周围依旧是死寂的黑暗,只有他的低声呓语飘荡其中。

    毫无反应。

    “哪怕你已经全数忘却,”泰尔斯低着头,忍住转身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里悄声道: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给那个死后不得安宁,却依旧笑着在永夜中孤独守望的人,一些星点般的微光。

    “你听见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心情难受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异样感。

    “耐卡茹……”

    “埃克斯。”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给那个死后不得安宁,却依旧笑着在永夜中孤独守望的人,一些星点般的微光。

    “你听见了吗?”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心情难受的王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忍住鼻子的异样感。

    “耐卡茹……”

    “埃克斯。”

    “或者不复存在。”

    “至少,世界上依然有一个人,会记住你在这里的事迹。”

    他仿佛是说给自己听。

    但他希望,这能传达到背后,传达到岩层的另一头,传达到夜夜孤寂的另一端。

第92章 是刀还是弩?

    又一次,泰尔斯惊奇地感觉到:

    时间慢了下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慢动作也似的视野中,他看得很清楚:

    尼寇莱暴喝开口,脸上尽是惊怒。

    蒙蒂则满面厉色地迈开双腿,保持着伸出右臂的姿势,向少年冲去。

    而在他的右臂前,三柄飞刀旋转在空中,向泰尔斯飞来。

    看着避无可避的三柄飞刀,泰尔斯心头一震!

    怎么办?

    看着眼前的不妙状况,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空气顺畅地进入他的肺中,分解流动,化成血液中的能量。

    等等!

    泰尔斯瞳孔一动,突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刚刚吸入了一口空气,至少要用上半秒。

    可眼前,眼前的一切……

    却还在放慢的时间里,没有变化?

    这是……

    泰尔斯又吐出一口气,惊奇地看见,眼前的飞刀仅仅前进了一寸不到。

    果然他心中一振:这一次,他刚刚的呼吸,比周围的“慢动作”要稍快上一线!

    所以,现在变快的不仅仅是我的思维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冲来的蒙蒂这是,狱河之罪的新能力?

    但随后而来的虚弱感让泰尔斯意识到:随着他做出这个比“慢动作”稍快的呼吸,体内的狱河之罪开始急剧消耗,复原后好不容易积累的终结之力,几乎为之一空。

    显然,新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但眼前已经不容他多想。

    于是泰尔斯清空大脑,下定决心。

    不闪避,不后退这些动作对终结之力的消耗都太大,根本做不出来。

    而是在飞刀来临之前,用地狱感官测算好轨迹、风向,对方的闪避……

    然后……

    泰尔斯咬紧牙关,扣动扳机!

    下一刻,时间回复了正常。

    泰尔斯眼前一花,只感觉到左手和右肩一痛,手上的臂弩同时一震!

    “当啷!”

    时光之弩摔落地面。

    “嗤!”

    这是弩箭入肉的声音。

    “当心!”

    尼寇莱的怒吼刚刚传来。

    泰尔斯痛苦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体内越发剧烈的酸痛和饥饿感让他无比难受!

    而他的眼前,蒙蒂早已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可恶……”

    亡号鸦不甘地咒骂着,一脸痛苦地按住自己的左大腿那里,一支弩箭深入血肉,箭杆颤抖。

    虚弱的王子颤抖着,忍痛拔出手臂和肩头的短柄飞刀,惊魂未定:千钧一发间,他逃过了一劫。

    “这个反应和准头……”

    一旁的尼寇莱惊疑地看着王子,好像不再认识他:“你还留了这一手?”

    泰尔斯喘了一口气,顾不上手上还在流血,抓起臂弩,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

    离开蒙蒂的攻击范围。

    被吓了一跳的王子跑到安全地带,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只觉得饥饿难当,酸痛难忍:

    “所以……”

    “你终于不想再装了,对么?”

    “你的忠诚,可不仅仅属于秘科吧。”

    说话间,泰尔斯再也耐受不住,他摇摇晃晃地前进到蒙蒂留下的战马边上,掏出一袋肉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这大概是满嘴食物的少年用力撕开下一条肉干,这么想着刚刚用狱河之罪刺激生机,留下的后遗症。

    “啊啊!”

    只见蒙蒂抬起头来,愤恨地盯着他:“可恶的小崽子……”

    泰尔斯咬掉皮制水袋上的盖子,借着水咽下肉干,却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说呢……”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亡号鸦,是你告诉他的。”

    蒙蒂强忍着大腿里的剧痛,满面狠色:“什么?”

    “你知道阿黛尔和迈尔克的事情,”泰尔斯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肚子好歹填饱了一些:“所以,他是从你这里才知道女大公的身世的。”

    “秘科打算通过你来营救我他也通过你知道了这一点。”

    随着王子的话,亡号鸦的目光更见凌厉。

    陨星者则疑惑更甚。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皱起眉头:“所以,他因此而来,借力破局。”

    “他妈的。”

    王子咽下最后一口食物,神色间颇为懊恼不甘:“亏我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是我被他诈出来了还后悔了好一阵子。”

    另一边传来了尼寇莱不满的质问:

    “你在说什么,小王子?”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只是摇了摇头。

    “至于什么‘准则第一条’,什么‘让他闭嘴’,”泰尔斯一脸不爽,恨得牙齿痒痒:“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会对我忌惮痛恨到甚至不想让我开口说话的地步。”

    星辰王子叹了一口气:“所以,这归根结底,是我跟他的斗争。”

    “所以,三重间谍的亡号鸦,”泰尔斯对蒙蒂露出一个亲切和蔼的笑容:

    “替我向查曼陛下问好。”

    尼寇莱怔住了。

    而地上的蒙蒂则越发狰狞,狠狠地砸响地面:“操!”

    终于,太阳底下的三个人撕掉了最后一点伪装,将自己暴露在其他两人的目光之下。

    下一秒,只见泰尔斯慢腾腾地走到尼寇莱的坐骑前,掏出马鞍上的行李:食物、食水、钱袋……

    把它们转移到自己的坐骑上。

    陨星者脸色一变:“喂,你……”

    “嘘”泰尔斯把食指举到嘴唇上,不满地打断他,顺便把尼寇莱的最后一块面包塞进自己的马鞍袋里。

    然后,王子在其他两人瞪圆的眼睛前,作侧耳倾听状,循声走进一个岩缝间,牵出了另一匹马蒙蒂的坐骑。

    “我草”蒙蒂面色一白。

    “嘘”泰尔斯不爽地摇摇头,当着他的面翻出上面的一袋弩箭,塞进自己的行囊里。

    “三个人的补给和财物,应该够了吧。”他自言自语道,俯身在小溪前装满三个水袋。

    岩石边和地上的两个男人伤重不起,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泰尔斯做着这一切。

    “他妈的,小崽子,有种你就上来,”蒙蒂吃力地拖动着重伤的大腿,恶狠狠地道:“老子一定把你……”

    泰尔斯没有让他说下去,只见少年笑眯眯地摇了摇头:“这样,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陨星者和亡号鸦都对他露出狰狞的狠色。

    显然不想听什么故事。

    但王子依旧怡然自得,悠然地开口道:“有一天,有两个男人路过荒石地,各自掉了一样东西,他们都很慌张……”

    泰尔斯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一个角落,弯下腰。

    “这个时候,一个王子突然冒了出来,他和蔼地对两个人伸出双手,问道:‘别慌,来,仔细看看,你们掉了的……’”

    尼寇莱和蒙蒂的脸色都变了。

    泰尔斯直起腰来,走到三匹马跟前,笑眯眯地举起两把传奇反魔武装:“究竟是我左手的刀,还是我右手的弩?”

    时间仿佛静止了。

    两人死死地盯着泰尔斯。

    王子本人则似无所觉,还十分开心地晃了晃手上的旭日军刀和时光之弩。

    几秒后。

    尼寇莱火冒三丈,他盯着泰尔斯狠狠地咬牙:“操……”

    蒙蒂眼神不善,默契地接过陨星者的话:“……你妈。”

    这次轮到泰尔斯的脸色变了。

    “‘回答错误’,”泰尔斯收起笑容,皱起眉头:“那个王子生气地说道:‘你们都不诚实。’”

    泰尔斯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这些东西……”

    他先把旭日军刀绑上腰间,再把时光弩挂上马鞍,露出灿烂的笑容:“……明明都是我的。”

    盯着他们的神情,泰尔斯开心地解开缰绳,踩上马镫,跨上自己的坐骑马匹并未抗拒他的骑乘,似乎自从山底下的银影人给了他那个祝福之后,马匹就很少排斥自己了。

    泰尔斯嗤了一声,看向天空,释然地笑笑。

    “你们知道,”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摸向马鞍上的弩箭袋:“我现在可以举起弩,把你们全都射死在这里。”

    “哼,”尼寇莱冷冷开口:“试试看啊。”

    蒙蒂沉默着,专心对付自己的腿伤。

    泰尔斯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两个伤重难动的男人,突然笑了。

    “不,”王子摇摇头:

    “你知道,我和你们的区别是什么吗?”

    陨星者和亡号鸦轻轻一顿。

    泰尔斯看向陨星者。

    “尼寇莱,六年前,的确是我带来了龙霄城的灾难,带给了你白刃之辱,但也是我带着你们反击,把伦巴逐出了龙霄城。”

    尼寇莱冷哼一声。

    “我们的恩怨确实有些纠缠不清,”泰尔斯谈起过去,颇有些感慨:“但没关系,我在英灵宫的六年里,我们什么恩怨都该清了。”

    “所以,我们从此互不相欠。”

    尼寇莱冷眼望着他:“想得美。”

    泰尔斯扑哧一笑。

    但他随即脸色一肃,伸手抽出旭日军刀:“但是这柄刀……”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柄黄金色泽的马刀。

    尼寇莱神色一紧。

    下一刻,泰尔斯突兀地扬起手,旭日军刀将远远抛出!

    尼寇莱和蒙蒂齐齐一惊!

    “当啷!”军刀落在尼寇莱的脚边。

    陨星者怔怔地看着脚下的军刀,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尼寇莱抬起头,咬牙切齿地问道:“故作慷慨?”

    “不,我没有那么高尚,身上被你打断的骨头还在疼,”泰尔斯叹息着,板起脸色:“但是,这是你与图勒哈那场未竞之战的证明,也是你守护龙霄城的武器。”

    “你真正的敌人不是我,我离开之后尤其如此与其耗费时间精力在我的身上,不如多想想,如何才能夺回属于你的那把刀。”

    “所以,保护好她,”泰尔斯露出淡淡的微笑:“哪怕为了龙霄城。”

    尼寇莱的表情冻结住了。

    王子转向亡号鸦。

    “蒙蒂,我们认识没多久,”泰尔斯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吃力地掰断弩箭:“不得不说,无论初衷如何,多亏了你娴熟的斥候技艺,才把我从龙霄城的追踪下护送出来。”

    蒙蒂蹙紧眉头。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但你刚刚又射了我几片飞刀……”

    “那么……”王子拍拍马鞍上的臂弩,露出一个坏笑:

    “这把弩我就不还你了。”

    蒙蒂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咬牙骂道:“滚你妈的蛋。”

    “哈哈哈”泰尔斯开怀大笑。

    尼寇莱看着这一切,微微翘起嘴角。

    几秒后,泰尔斯慢慢收起笑声。

    “你说你活在黑暗中,为了生存,哪管忠诚属于谁……但你却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他若有所思,眼神深邃:“一个该死的康玛斯人。”

    亡号鸦咬起牙齿:“去你的。”

    “相信我,伦巴不是个好雇主,他对自己太狠了,”泰尔斯指了指东边,目光一转:“所以未来某天,当你再次走投无路的时候……”

    “不妨来找我。”

    “也许我会给你个好价码。”

    蒙蒂眼神一动。

    泰尔斯认真地盯着他:“谨记,这是我,是泰尔斯璨星的承诺。”

    蒙蒂没有说话。

    “所以,就此别过了,”王子耸了耸肩,对两人露出门牙:

    “就此别过了!”

    话音落下,泰尔斯甩动马缰,抽击在其他两匹坐骑的身上,将它们驱赶开去。

    “等等!”

    泰尔斯的手臂微微一顿。

    只见蒙蒂喘着气,抬起头来:“荒漠里非常危险,炎热,缺水,风沙,迷路,敌人,哪一项都可能让你送命。”

    泰尔斯略一皱眉。

    “只有我知道,只有我知道怎么联络荒漠里秘科的接应者,”亡号鸦咬着牙,颤抖着道:“你不妨把我绑起来,然后带上我,反正我已经伤成这样了至少别把我留在这里。”

    听着他的话,泰尔斯沉思了一会儿。

    他转头看了看南方,地平线上只有无尽的荒岩。

    “要我说,”尼寇莱冷冷地道:“你孤身进入大荒漠,必死无疑。”

    “可是带上他?”

    陨星者讽刺道:“你会死得更快。”

    蒙蒂怒视了他一眼。

    “我你说,你会给我个好价码?”亡号鸦定定地盯着他:“那就从现在开始,怎么样?”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你的话让我有些犹豫。”

    蒙蒂眼前一亮。

    可泰尔斯又露出了笑容。

    “但有人告诉过我,有个好方法能克服犹豫。”

    蒙蒂脸色一僵。

    “那就是……”

    泰尔斯愉快地对他摆摆手:“别给自己犹豫的机会。”

    下一刻,泰尔斯面色肃穆,马缰狠狠地抽击在坐骑的身上!

    “咯噔,咯噔,咯噔……”

    随着马蹄声响起,星辰王子向着看不见尽头的地平线,扬蹄而去。

    彻底离开埃克斯特的国境。

    奔向他的自由。

    唯独留下目瞪口呆的两人,面面相觑。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蒙蒂猛吸了一口气,拖着受伤的大腿,凝重地看向尼寇莱。

    “妈的,”蒙蒂看着对方脚边的旭日军刀,皱起眉头:“你跟他关系还真不错?”

    陨星者也冷冷地回望着他。

    下一刻,尼寇莱忍着肩膀的剧痛,脚下发力,将旭日军刀踢上半空,抓在右手!

    亡号鸦痛苦地哼了一声,软倒在背后的岩石上。

    陨星者做了个深呼吸,准确无误地挥动黄金马刀,用炙热的刀锋切开弩箭,将自己从岩石上解脱开来。

    尼寇莱咬着牙,步履蹒跚地向前。

    “说吧,老朋友,”他举着刀的右手微微发抖,指向地上的蒙蒂,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感:

    “你是要烧烤……”

    “还是生切?”

    亡号鸦神色难堪地盯着他:“就不能”

    “不能!”尼寇莱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断对方。

    蒙蒂叹息一声,认命地闭上眼睛。

    尼寇莱慢慢地举起刀。

    就在此时。

    “呼”

    风声袭来!

    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陨星者的身后!

    尼寇莱脸色一变,他立刻回首挥刀。

    “唰!”

    尼寇莱心中一惊:他的刀锋斩空了。

    他的背后,什么人也没有。

    那个身影消失了。

    怎么

    但还不等陨星者反应过来,那个身影就再次出现在他的侧面!

    “砰!”

    陨星者的手臂与偷袭者的拳头相交。

    偷袭者的身手不快,但出手的精准和角度都远超尼寇莱的想象,尤其是对方的下一拳

    “咚!”

    偷袭者狠狠敲尼寇莱左臂上的伤口!

    “呃”尼寇莱咬牙闷哼之间,动作一滞,随即被敌人再来一拳,击中右胸的箭伤!

    “当啷!”

    陨星者手臂一震,马刀脱手,单膝跪地。

    但尼寇莱已经没有精力去管他的刀了: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惊怒交加地认出了身前的敌人。

    他记得他的身手,他的身影,他的

    尼寇莱猛地抬起头!

    “你……”

    此刻的陨星者前所未有地失态,面目狰狞,撕心裂肺:“你!”

    但面对如此汹涌的恨意,对方却回应寥寥,只是慢慢摇了摇头:

    “你吃饭的……用的是右手吧?”

    嗓音嘶哑,声调低沉,仿佛自言自语。

    尼寇莱微微一震。

    他死死地盯着来人,眼里的怨毒和憎恨几乎要淹没整个世界。

    他怒吼着,像是要把喉咙喊破:“是你”

    可仅仅下一刻,敌人的手刀就重重地轰上他的侧颔!

    咚!

    尼寇莱愤然不甘的怒喝戛然而止。

    重击之下,大名鼎鼎的陨星者颓然倒地。

    他就此失去了意识。

    西斜的太阳下,一招击倒尼寇莱的偷袭者缓缓地转过身,面向亡号鸦。

    可此刻的蒙蒂,却呆滞地望着来人,仿佛忘却了伤痛。

    “你?”

    他只是如遭雷击一般,怔怔地看着不速之客。

    几秒后,蒙蒂叹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是你啊。”

    “什么时候来的?”

    来人沉默着,没有答话,也没有理会奄奄一息的亡号鸦。

    他只是缓缓抬起头,看向南方。

    “准则第一条。”偷袭者慢慢地道。

    蒙蒂豁然睁眼!

    “什么?”

    亡号鸦讶异地看着他:“这么说,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跟在我们身后了?”

    “而我一路上……我居然没有发现?”他吃惊地打量着来人。

    偷袭者没有说话。

    仿佛他不应该开口。

    “我懂了,”终于,蒙蒂叹了一口气,解脱也似的摇摇头:

    “刺头和他的大公亲卫怎么可能追得上我……原来是你引来的。”

    “你没有把握对付我,”亡号鸦颓然道:

    “所以你故意引来了他,等我们两败俱伤。”

    蒙蒂貌似嘲讽地笑了一声,落寞地低头,不再说话。

    偷袭者依旧沉默着。

    数秒后,不速之客慢慢地开口,重复第一句话:

    “准则第一条?”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却带了一些异样的起伏。

    蒙蒂皱起眉头:“什么……”

    下一秒,偷袭者突兀地出手!

    “砰!”

    他狠狠一掌,砍在蒙蒂的颈部。

    亡号鸦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偷袭者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陨星者和尼寇莱,而是慢慢转过身,转向南方。

    看向视野的尽头。

    微风吹来,他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

第93章 荒漠王子

    清晨,荒漠里的某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拨开地平线上的漆黑,一个怪物浑身上下用衣物和厚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怪物在一块巨岩底下的避风处里动了动,笨拙地爬了起来。

    但它不是自然醒觉的。

    昏暗中,“怪物”伸出厚厚的四肢,打着疲惫的哈欠,把自己的头脸从厚布里扒了出来,深吸一口气。

    天亮了。

    它这个衣物包裹下的少年,朦胧中把手伸出巨岩外的范围。

    一阵寒风立刻凉飕飕地刮过手心,让他打了个寒颤。

    真冷啊。

    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泰尔斯哆嗦着抖了抖全身,摩擦着自己的双手,摸向身边昨晚好不容易用燧石枯枝生起的火堆,不知在何时熄灭了。

    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

    下一次,不能在这么高的沙丘上过夜了,风太大,哪怕有岩石避风也不行。

    在蒙蒙亮的天色下,王子这么想着,迷迷糊糊地靠着身后的岩石。

    他远远看着一望无际的沙漠旷野,用了三十秒时间,从惺忪中完全清醒过来。

    在泰尔斯长达六年的龙霄城学习生涯中,几乎每一位有幸前往英灵宫,为两位身份显赫的学生授课的学士,对于大荒漠的描述都是“炎热”和“暴晒”,或者诸如此类的字眼。

    事实是:这里只有一半的时间是夺命的炎热。

    另一半的时间里它的夜晚寒冷得足以储存冰块,或者冻死一个泰尔斯。

    妈的。

    泰尔斯缩紧了身体,不无埋怨地想:他们肯定都是道听途说。

    活该北地人进不来大荒漠。

    泰尔斯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抬起视线,把这块巨岩底下的小型峡谷,以及不远处的漫漫沙丘尽收眼底。

    大自然是最奇妙的画手:赤红的天际线下,连绵起伏的沙丘着色金黄,曲线优雅而顺滑,仿佛美人慵懒侧卧的臀背,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感。

    然而只有泰尔斯自己知道,这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景下,蕴藏着怎样无情的真相。

    日出了,夜晚的冰冷渐渐消失,距离正午的酷热则还剩下几个小时,这是他宝贵的赶路时间。

    泰尔斯打开行囊,检查自己的库存。

    一块干奶酪,两块小面包。

    以及……

    最后的一袋清水。

    他叹了一口气。

    泰尔斯磨了磨干枯的嘴唇,强忍着微微的饥饿感,把奶酪塞回行囊。

    他掏出所剩不多的面包,在静谧的清晨里默默地撕咬,填充着上午所需的能量,在找到下一个水源之前,他不能多吃这会让他的体内水分消耗得更快。

    一想到这一点,泰尔斯心中的压力就遽然增大。

    泰尔斯爬起身来,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挖开一个沙坑,揭开自己的一块麻布,从里面掏出几块石头,庆幸地发现石头的下半部又冷又湿。

    王子把它们当作情人一样,开心地张开嘴,吸吮着上面的湿润味道有些怪,但能从这里面得到些许水分,不必消耗珍贵的清水,何乐而不为呢。

    可缺水不是唯一的威胁。

    泰尔斯试了试周围的温度,默默地脱下御寒过夜的衣物,绑好行囊,伸手探进仅剩最后一些余温的火堆,把自己的上半张脸特别是眼眶部分用焦炭抹黑。

    要知道,当在无边沙漠里行走了一天的泰尔斯发现自己居然开始眼花的时候,心里的那种恐慌简直要漫出胸腔。

    直到他想起这个方法据说绝日严寒里的北地猎人们偶尔也会用这一招,用来避免在白茫茫雪地里逡巡过久可能导致的雪盲,而泰尔斯敢用他这三天来的沙漠经历发誓:这招在沙漠里同样有效。

    泰尔斯涂完了炭黑,继而把收集水分的那块麻布展开,绑上自己的头顶,把头发鬓角都扎得严严实实。虽然泰尔斯并不觉得沙漠里有多热即使每一个人都对他说过荒漠里最大的威胁是炎热但绑上头巾,无论遮阳还是保湿防风,应该多多少少有些帮助。

    从绑腿到袖口,他认真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行头:掏出娅拉送给他的那块黑布,当作面罩盖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背起行囊和时光弩,抓起两只当手杖使的树枝,确认了一下太阳升起的方向在自己的左手边。

    愿今天一切顺利。

    让我找到水源……

    或者援助。

    准备完毕,就差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装成惊喜礼物的王子这么想着,深吸一口气,走出避风处。

    风沙顿时迎面而来,带着夜晚的阴冷,让他不禁眯眼。

    迎面就是一个大沙丘,泰尔斯小心翼翼地绕过它的中心,寻找路途远但坡度小,尽量避开风向的缓坡斜穿而上,迈过这个沙丘第一天进入荒漠的他傻乎乎地直上直下,翻过两个沙丘后就气喘吁吁,双腿发麻,现在的泰尔斯终于吸取了教训。

    “呼……唰……唰……”

    风沙自背部吹袭而来,细小的沙砾打击他耳边的麻布,作响。

    泰尔斯借着手杖的力度,一步一步地向前行进,遇高坡则绕行,遇缓坡则慎穿。

    太阳渐渐升高,寒冷的沙漠也逐步回温,他偶尔转头环顾,入目只有一片黄沙,耳畔唯有风声呼啸,飞禽走兽尽皆无踪。

    即便植物也只有低矮的灌木和根深的旱柳,死气沉沉地静躺在沙上。

    举目可见的广阔沙丘,茫茫荒漠里,依旧只有泰尔斯一个人。

    遑论人烟。

    就连动物的尸骨也没有至少那能提醒他这里的危险,用戒惧取代沉闷。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试着哼了一段小曲,想着些愉快的事情受困高墙六年的王子读过不少游人笔记,他知道,在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最致命的反而不是外界的威胁,而是孤独与恐慌带来的精神压力。

    没有什么比隔绝与孤寂更能摧毁一个人。

    这是泰尔斯在荒漠里的第四天。

    他不晓得自己是何时进入大荒漠的。

    似乎埃克斯特的祈远城与大名鼎鼎的大荒漠之间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界限比如一块界碑,上书“埃克斯特国境线”或“行者止步”。

    事实上,与其他两人愉快“分手”后,泰尔斯骑马赶了一天的路,首先进入的是与荒石地几无异处,满布裸露岩石的岩漠。

    在那里,巨大的基岩满目皆是,地势偶有起伏,视野无比开阔。

    低矮的灌木不多也不少,这欺骗了泰尔斯的眼睛,让他以为大荒漠还未到眼前。

    还得继续走他撕开嘴里的肉脯,对自己说道应该能在交界处找到接应的人。

    多亏那位银影人的祝福,行走大地的泰尔斯感觉得到方向:他正一路向南,北方稍高的岩层渐渐到达终点,植被开始减少,太阳带来的温度慢慢增加,嘴唇一天比一天干。

    随着路途渐远,他的眼前不再是光秃秃的基岩,而开始满布从锅盖到拳头大小的石砾,幸亏北地的战马蹄铁质量过硬,泰尔斯才免于跋涉之苦。

    然而,泰尔斯在路上经过了一个空无一人的废弃聚落,面对一口废弃的枯井失望摇头之后,北地的健壮战马就对继续前进表现出了难以忽略的抗拒。

    等到手上的缰绳越来越难以控制,一路上念叨地理知识的第二王子才突然意识到:

    自己不知不觉进入了无人区。

    半天后,与其耗费体力扯着一匹时刻想后退的马勉强赶路,泰尔斯还是不情不愿地取下必要的补给,放走了马匹,折断下两根粗硬的树枝,削成手杖,一支挑行囊,一支助力行走,艰难前进。

    脚下还是坚硬的岩地,眼前依旧是无垠的戈壁,风却越来越大,气温也越发炎热。

    随着脚程加快,泰尔斯皱眉发现:脚下的石砾越来越细小,踏足大地的脚步不再干脆利落。

    十个小时后的黄昏,他在吝啬地补充水分之后抬起头来,才惊讶发现:无论是抬头前望,还是回顾来路,周围的一切早已遍布黄沙。

    不知不觉中,大荒漠已经到了。

    泰尔斯呆呆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么想道。

    问题是……

    秘科的接应者呢?

    是他错过了人,还是他走错路了?

    回顾来路,却茫然无措的泰尔斯犹豫了很久,最终决定:继续前行,按照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向东南走,去寻找绿洲,寻找星辰军队的补给线。

    在此之前,龙霄城里的格里沃和克兹似乎预见了他即使逃出城外也不会停下,早早为王子准备了一身适宜赶路的行头,而蒙蒂的那两匹坐骑显然跟秘科有关系,马鞍上的行囊里全是穿越沙漠必备的东西:水,面包,盐,燧石,包括厚厚的衣物和绳索。

    还有他路上折的两根手杖。

    检查完行李的泰尔斯一度感觉良好。

    然而接下来一天的地狱旅程告诉他:他错了。

    泰尔斯小看大荒漠了。

    它远比想象中可怕。

    地上松软的沙子看似无害,实则障碍难行,一步一坑,爬坡的时候整个人还时常向脚后跟滑去,比北方冬季的雪地还要难对付,泰尔斯甚至感觉自己第一天走了不超过十里路。

    大漠里的风速又大又急,泰尔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吹得东倒西歪,有一次,他干脆在爬坡的时候被直接刮落,一路翻滚和惨叫地下了沙丘,十分钟的攀登前功尽弃。

    在那之后,泰尔斯决心再也不走高坡,再也不直上沙丘,而且最好顺着沙子的波纹走你跟风过不去,风就跟你过不去。

    沙漠里的地形也毫不平坦,起伏的沙丘便罢了,时不时还能遇到巨大的砂岩和陡峭的峡谷,泰尔斯在千辛万苦“勘探”了一座峡谷的底部之后,觉得自己还是离他们远一些为妙。

    就这样,他一路前进,第一天,第一晚,第二天,第二晚……

    一路走到现在。

    荒漠的第四天。

    依旧是没有人烟的,孤独的第四天。

    一步又一步,泰尔斯眯着眼睛,尽力向前行进,数着步数,每过一段距离就取下水袋,抿上一小口水,湿润口腔。

    不知道走了多久,太阳越来越高,周围越来越热。

    他甚至能感觉到,头巾下的皮肤上尽是汗水,被包裹在衣物里,又黏又湿,闷热难受。

    但他不能解开。

    不能。

    泰尔斯强忍着不时,扶着手杖走下一个迎风坡,在背风处回头张望,不禁皱起眉头他感觉自己走歪了。

    该死。

    他在心里咒骂道,就地把手杖插进沙子里,看着手杖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回头找来一块石头,放到影子的顶端。

    在进入沙漠并吃足苦头的第一天后,泰尔斯就又遇到了一个雪上加霜的问题:在黑径之后获得的奇妙方向感,一度让泰尔斯欣喜地以为自己真的从此“永不迷途”,然而这种奇妙的能力却在进入大荒漠之后失灵了,他再也无法感觉到脚下的地形地貌和前路方向。

    看来,哪怕看上去再万能的力量和存在,也会有水土不服的问题泰尔斯疲惫地想道,趁着太阳还不大,沙子还不热,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还要走多久,才能遇见救援?

    他会死在这里吗?

    真糟糕。

    操!

    泰尔斯摇了摇头,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急躁的心情冷静下来。

    别去想,别去想,别去想。

    泰尔斯告诫着自己:先到达下一个目的地,再思考下一步路。

    否则,他害怕自己找不到地方,就压力太大,先精神崩溃了。

    事实上,因为长期不见人烟,没有交流,景色单调,现在的王子感觉得出:自己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他的反应开始变慢,视野开始固定。

    而情绪变得不稳。

    泰尔斯轻笑了一声,摇摇头。

    不行。

    他不能放弃。

    他要调整自己,直到找到出路。

    可笑的是,第一天,泰尔斯还觉得荒漠没那么危险。

    他顺着那时候还不甚稀疏的植被,在黄昏时分的一处巨岩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浅水潭,水潭边上生机盎然,,甚至有几头胡狼聚在潭边一个狭小的角落里,抿一口,回个头,警惕却低效汲取着水分。

    那时候的泰尔斯大喜过望,觉得至少他发挥足了“新手的运气”,开开心心地滑下沙丘去装水袋。

    直到滑到潭边的他脚下一软,双腿陷进流沙!

    恐慌的泰尔斯越是挣扎,就陷得越紧越深,一度陷进腰部。

    泰尔斯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那个时候才明白:为什么那群胡狼都聚集在一个那个狭小的角落里,吝啬地饮水,也不愿接近这看似宽阔的潭边。

    天知道当时的少年,心中有多么绝望。

    要不是泰尔斯及时用狱河之罪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弃挣扎,放平身体,避免下沉……

    恐怕星辰王国的第一继承人,早就在沙漠里凉透了。

    那一天,他颤抖着掏出背后的弩箭,绑上绳索,射上(还射了两次,第一次手太抖)远处的一棵怪木,战战兢兢地把自己拉了上来。

    在那群胡狼不满的叫声中,心有余悸的泰尔斯占据了它们的安全角落,颤颤巍巍,好不容易打满了水袋。

    这是泰尔斯第一次发现荒漠的险恶。

    在沙丘下休息够了的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思绪拉回到现在:他抓起第二块石头,放到移动了不少距离的手杖影子顶端,跟第一块石头连了起来。

    泰尔斯看着来时的路,皱眉跟两块石头的连线做着比较。

    确实有些偏。

    得纠正回来。

    他校正了朝东南的方向,抓起定向用的手杖,重新启程。

    “呼……呼……”

    风沙越来越大。

    这是荒漠里的另一个威胁。

    泰尔斯咬着牙,在腥味和湿热的双重覆盖下翻过一个沙丘,举起右掌盖在眼睛上,寻找植被茂盛,可以作为遮阳地,也可能有水源的地方。

    正午很快就到了。

    得为下一步休憩做好准备。

    他还记得,自己进入荒漠的第一个正午,选择在一个大沙丘的底部扎营休憩,以躲避毒辣的太阳和无情的风沙。

    然而,午觉睡醒的泰尔斯一转头就尝到了满口沙子。

    在满心的惊恐和慌张中,他“呸呸呸”地起身,恐惧地发现:在自己眯眼休憩的两个小时里,风沙已经淹没了他的双腿,很快将覆盖他的双手。

    如果他再贪睡半个小时……

    泰尔斯从那时候起学到了:除非想在荒漠里找一个免费的坟墓,否则,绝不要选择太低的地方休息。

    王子默默地回想着这几天在苦难和折磨中学到的不少经验,找到了休息的目的地:一个陡坡旁的一棵小树。

    泰尔斯又小小地喝了一口水,继续前进。

    他吃力地向前穿越,并不妙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水分正在快速流失随着太阳越来越高,周围越来越热,他活动所要耗费的体能和养分将成倍增加。

    休息泰尔斯凝重地想,并且强迫自己只想眼前这一个目标他需要休息,躲过最热的几个小时。

    风沙依旧在继续。

    盯着脚底的黄沙慢慢被剥开,泰尔斯数了八百多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躲进树荫里,避开毒辣的阳光。

    感受着急剧下降的温度,他叹了一口气,解下头巾和面罩。

    泰尔斯准备午休,但他没有急着找空地,而是谨慎地抓着手杖敲打着地面,将周围的石头拨开,最好离自己远一些。

    泰尔斯没有忘记:他在荒漠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一条响尾蛇。

    他进入荒漠的第二天,在一个树荫下休息的时候,疲惫不堪的他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左手向后一撑,按到了一块滑溜溜、凉呼呼的东西。

    那“东西”从石头后迅速地蹿了起来。

    一口咬在他的小臂上!

    泰尔斯吓得魂飞魄散这头响尾蛇显然对有人打扰自己的午觉很不满意,要不是泰尔斯刚刚经历了第一个晚上的刺骨冰冷,发神经一样把自己缠得又厚实又严密,估计这一口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尽管泰尔斯也不晓得它究竟有没有毒)。

    泰尔斯回想起那天的惊魂之旅,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臂三层衣袖上的那个破口还在谨慎地扫开周围的石块。

    果然,一块较大的板状石头被掀开之后,一个“新朋友”不满地跑了出来。

    泰尔斯皱起眉头,看着这只半个巴掌大的黑色沙蝎,看着它那一对大得可怕的钳子和毫不起眼的尾刺,伸出手杖,忽略它的抗议,把沙蝎赶到远处。

    他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掏出水袋和最后的粮食。

    眼前的一切似乎依然没有变化,正如老乌鸦所言,荒漠里只有三样东西:太阳,沙子,和沙子。

    泰尔斯突然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说两遍沙子了。

    这几天的所见所谓无不告诉他:这是一个与日常认知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个成长于城市的贫民窟,习惯了街巷和城堡的少年,所无法可想的世界。

    回想着短短三天里遭遇的无数危险,泰尔斯就不禁缩紧了身体:

    在这里,炎热和寒冷一样致命,白天和夜晚都很可怕。

    在这里,生机和危机同时出现,生命之源的水潭边上,往往是动物们埋骨最多的地方。

    在这里,他很少看到活物,即便有,它们的习性也早已大变:沙漠里的蛇类从不走直线,而是把自己折成波浪形,像弹簧般横向“弹射”行进;奇怪的蜥蜴专门往沙子里钻,似乎打定主意不到晚上不出门;荒漠的老鼠好像没必要长四条腿,因为他们很少“正常走路”,而更喜欢接触空气,跳跃前行;天空中偶尔闪过的秃鹫似乎毫不停留,天天都在做长途旅行;而沙漠蜘蛛的颜色简直没法与沙子区分开来。

    在这里,他必须谦卑泰尔斯回想起希克瑟的话一切都要重新学习,比如水潭边上的那几头胡狼,泰尔斯从那之后就学会了,跟随动物们的脚印前进,至少不会有大错。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吃下最后一块奶酪,开始思考自己最严峻的现实问题。

    他断粮了。

    王子并不是没有忍饥挨饿的时候,废屋里的生活,从来就没有给他几次饱腹的经验。

    但他正在大荒漠里。

    这就要命了。

    而且……

    接应者们还遥遥不见影。

    泰尔斯不是没试过去寻找植物的果实,事实上,他的确在背风坡找到过几株奇怪植物上结成的瓜果,有些按捺不住饥饿直到他在旁边看见一具风干的骸骨。

    我的天……

    泰尔斯痛苦地摸了摸额头,谁知道这个荒漠里还有什么是能吃的。

    就在此时,他的余光瞟了到一旁:那只巢穴被占据的倒霉沙蝎还没走远,依旧在这里戳戳,那里敲敲,寻找着下一个栖息地。

    看着那只蝎子,泰尔斯摸着自己饥饿的肚子,狠狠皱起眉头。

    不是吧?

第94章 贩剑的

    泰尔斯懊恼地叹了一口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下一刻,沙蝎就发现:原来巢穴被毁还不算最倒霉的事情。

    它的上方,泰尔斯脸色狰狞,举着手杖,狠狠压着这只蝎子,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泰尔斯痛苦地咽了一下干涸的喉咙,下定决心。

    他掏出jc,先切掉蝎子的尾刺,在它疯狂的挣扎中,一刀了结它的性命。

    “漠神无灾,漠神无赦,”他揪起那只英勇就义的沙蝎,面色难看地把它举到自己眼前,自我安慰似地自言自语道:

    “感谢你的牺牲。”

    拯救璨星王室和星辰王国的英雄之蝎他在心里加了一句。

    很奇怪,说出这番话之后,泰尔斯觉得心情轻松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交流了,他看着这只无意识抽搐的蝎子,居然有种感觉:他们在交流。

    念及此处,泰尔斯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他不敢再想,紧紧闭上眼睛,痛苦而艰难地把沙蝎咬紧嘴里。

    “嘎嘣”

    卧槽!

    第一口,泰尔斯就痛苦地扭曲了脸孔。

    神奇的味道和香气通过舌头的味蕾和牙齿的摩擦,进入他的知觉神经。

    “嘎嘣”

    第二口。

    肥美,多汁,清脆,有嚼劲,还能救命泰尔斯死命地想着这些词汇,忘记口腔里奇特的口感,把露在外面的两只蝎钳咬进嘴里。

    “嘎嘣”

    这感觉,就像满布臭腥味的果壳。

    嗯,随着咀嚼,从里面炸开一片又一片的咸湿汁水。

    流满口腔,渗进喉咙。

    “哗啦”

    以及……同样味道奇怪的软肉。

    嗯,他是不是该先清理它的内脏?

    终于,忍着腹部翻江倒海的冲动,泰尔斯抽搐着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了肚子。

    感受着腹部若有若无的异样感,泰尔斯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声。

    他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重新看向无情而无感的荒漠。

    呵呵。

    现在……他也是荒漠食物链的一份子了。

    泰尔斯不无悲哀地想到。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泰尔斯翻沙找石,把一只瑟瑟发抖的浅色蜘蛛先生(或小姐)赶了出来。

    他皱着眉头,依旧残忍地切掉它的头部,整只送进口腔,嚼动起来。

    “滋啦……”

    嗯这个口感和味道,好像还行?

    如果把它的肚子咬破的话……

    “噗”

    ……

    我错了。

    我不该那么想。

    我真的错了。

    泰尔斯流着泪,把它吞了下去。

    几个小时后,稍微清凉的傍晚,泰尔斯再度出发。

    这一次,他的脚步轻快许多。

    直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在一个掩饰得不怎么样的洞口,抓到了一只大腹便便的无辜蜥蜴。

    这次,他兴高采烈地去除了它的内脏,因为是晚上,所以必须生火,所以泰尔斯享受了一把烤蜥蜴肉。

    饭后,他的腹饿慢慢消退了。

    事实上,泰尔斯还有些怀念起生吃的口感了。

    吃下蝎子的那个瞬间,泰尔斯感觉到:他好像不一样了。

    好像他瞬间被这个地方接纳了。

    可惜啊……

    泰尔斯摸了摸肚子,遗憾地摇摇头。

    几天前的那条响尾蛇……

    怎么就让它跑了呢?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只要你不在乎享受和味道,人类的韧性要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

    他带着稍好一些的心情和同样的孤独,在第四天的夜晚合上眼睛。

    但很快,第五天的早上,泰尔斯又要面临新的问题。

    他的水不够了。

    使劲抖着再也倒不出一滴水的皮质水囊,泰尔斯心中焦急。

    怎么办?

    用石头在夜晚收集露水的办法不能顶事儿至少不能支撑他走过一个白天。

    而水源……泰尔斯昨天试着朝一株植物的根部向下挖去,但哪怕他挖了有两米,足够把自己活埋的深度,却依然只有沙子,顶多凉了一些。

    反倒是出了不少汗。

    真讽刺。

    说实话,泰尔斯为进入沙漠后可能的高温做足了准备,但事实是,在日光下暴晒的王子没有为炎热发愁,没有被中暑所击倒,而是为食水担忧。

    泰尔斯摸着自己干裂的嘴唇,开始皱眉。

    水源。

    他必须找到新水源……带着这样的沉重心情,泰尔斯顶着朝阳继续上路。

    很快,缺水的症状在他的身上体现出来。

    泰尔斯的口腔越来越干燥,感觉每走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他坚持着用鼻子呼吸格里沃临行前告诉过他,这能为他留存必要的水分。

    他的情绪越来越平,越来越呆滞。

    好渴啊。

    泰尔斯迷茫地想。

    他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抗议着主人的剥削。

    好渴啊。

    想……

    喝水。

    水。

    但没过多久,当太阳再次升到一个刁钻的角度时,泰尔斯手上一软,一个没扶住,半跪在了地上!

    他开始感到眩晕。

    王子的心中立刻响起警讯。

    糟糕。

    脱水?

    还是中暑?

    泰尔斯使劲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些。

    总之,他需要休息。

    不能再在太阳下逡巡,浪费体能和水分。

    他抬起头,眯眼看了毒辣的太阳一眼。

    泰尔斯又困又渴。

    但他知道,此时的他不能就此坐下休息,太阳底下的沙砾无比滚烫,增加与沙子的接触面积只会让他更快地流失水分。

    需要……找到下一个休憩点……

    泰尔斯有些迷糊地想着,迈开下一步。

    一步。

    又一步。

    每个一步伐,都有如千钧。

    他的喉咙在发烧。

    口腔在摩擦。

    浑身都在发软。

    但他不能停。

    不能停。

    泰尔斯就这样跌跌撞撞地来到了下一个休憩点一片旱柳下的树荫,避开阳光的灼烤。

    他稍作休息,在阴凉处回复着体力。

    泰尔斯甚至开始严肃地考虑:是不是该靠自己的尿液活下去。

    但就在此时,泰尔斯抬起了头。

    他正在一片高坡上,俯瞰下方的平野。

    他愣住了。

    只见地平线的尽头,视野的远处,出现了一丝光芒。

    那是……

    王子怔怔看着远处,看着反射到视野里的波光,心中止不住地发颤。

    那是……

    湖泊?

    泰尔斯猛地站了起来!

    他甚至忍不住进入地狱感官,确认了视觉里的远方。

    没错。

    是湖面的反光!

    前面,有湖泊!

    有水源!

    绝处逢生的王子按捺住心中的激动。

    但他甚至等不到太阳完全下落,就急不可待地出发了。

    按照他这几天的经验,虽然在视野里,但那么远的距离,至少要走上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

    只要一个小时。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甩动手杖,走向他的希望。

    一步,两步……

    五十步,一百步……

    一千步,一千五百步……

    翻过一个沙丘,再一个沙丘。

    一棵灌木,再一棵灌木!

    很快,很快!

    眼看距离目标越来越近,泰尔斯心中越发激动。

    水,水,水!

    我的天,哈哈。

    他得救了。

    泰尔斯心中发笑,心情波动。

    漠神无灾。

    漠神无灾!

    他想道:没错,荒漠从不会无故降灾。

    拉斐尔说得也没错,软弱者畏灾,在荒漠里,只有抛弃软弱,才能,才能……

    才能……

    才能?

    但泰尔斯的心里渐渐焦急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但他对自己走出的步数有所了解。

    好像……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吧?

    泰尔斯咬起牙齿,舔着干枯嘴唇上的血腥味,坚持着继续向前。

    他浑身开始发酸,发痛。

    甚至发麻。

    但他不能停。

    泰尔斯盯着眼前的水源,死命向前。

    不能停。

    怎么还没到?

    终于,太阳慢慢下沉,黄昏到了。

    周围变得阴凉起来。

    泰尔斯使劲地喘息着,在一阵阵眩晕中撑住身体。

    但他的心情也凉透了。

    无他。

    他的视野里……

    他眼前的水源,眼前的湖泊,眼前的希望……

    消失了。

    沙子。

    只有沙子。

    泰尔斯发着抖,看着眼前地平线上,空无一物的场景。

    他哆嗦着,使劲摇了摇头,只觉得眼前开始迷蒙。

    呆滞的王子,瞬间反应过来。

    他白天所见的,心心念念的,竭力赶路只为到达的……

    不是湖泊。

    那不是湖泊。

    是幻景。

    或称:海市蜃楼。

    下一刻,王子眼前一黑,栽倒在沙漠里。

    失去了意识。

    陷入深沉的黑暗里。

    【吴先生,这次的事故,我们已经完成取证了……原原本本地研究了那天的监控录像……还有现场,包括可能的刹车痕和目击证人,一切都证据都表明……】

    【我们还在调阅她的病历,包括精神状况,所以今天特别来跟你做个笔录,但是,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不不不,吴先生,请您先不要激动,毕竟您还在病床上……可能,我们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一切还在调查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

    感觉像是一生。

    又或者……一瞬间?

    【可能,我是说可能,吴先生,您的女朋友,她那天载着您一起去兜风,可能是去……是去……】

    【自杀的。】

    下一秒,泰尔斯猛地一震!

    “啊!”

    他急急地吸了一口气,大喊出声,从无边的黑暗里清醒过来!

    心中惊悸。

    “喔噢,喔噢!”

    “悠着点儿,小子,你严重脱水,”一个大惊小怪的男性嗓音传入耳边:“卡恩,卡恩,快来!”

    “他醒来了!”

    泰尔斯颤巍巍地睁开眼,入目所见,是一个刺目的火堆。

    以及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

    现在是……晚上?

    虚弱不堪的泰尔斯迷迷糊糊地想着。

    随着他的醒来,周围的熙攘声越来越大:调笑,吵闹,交谈。

    吵得他头疼。

    视野里挤进来一张狭长的面孔。

    那是一个穿着皮甲,满面雀斑的红发男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整个人有些脏兮兮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灵动乱转,颇为滑稽:“我的天!我就知道你会活过来的……”

    这个红发男人兴高采烈,使劲搓了搓泰尔斯的脸,让后者又是一阵眩晕:“卡恩,我们能来跟他谈谈救人的报酬了……”

    “让开,快绳,别再摇他了!”一个老成的男性嗓音远远传来,语气多有不满。

    “你这可不是在帮忙。”

    这个嗓音的主人似乎颇有威严,随着他的话语,周围的嘈杂慢慢小了。

    那个名为快绳的男人也不再动他了。

    那个老成的嗓音再次传来:“这儿,喝吧。”

    泰尔斯感觉到,他的头被托了起来,口腔被塞进了一个硬物。

    嘴里的湿润让他微微迷惑。

    等等。

    水。

    泰尔斯心中一动。

    是水!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双手抢过水袋,拼命吮吸着里面的液体。

    咕噜,咕噜,咕噜……

    泰尔斯像是疯子一样,死死抓着手里的水袋。

    天啊。

    水,水!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水是上天的恩赐。

    “慢点儿,一口一口来,”那个威严老成的嗓音很温和,一边托着他的后背,一边轻轻扶住水袋,控制着泰尔斯喝水的速度:

    “你刚刚恢复,不能喝太快。”

    终于,几分钟后,泰尔斯松开了水袋,精疲力竭地靠回去。

    他看清了那个老成嗓音的主人:一个面目粗犷的光头男人,三十许岁,留着细密的胡茬,跟“快绳”一样一身皮甲,正眼神幽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谢,谢谢。”泰尔斯虚弱而艰难地道。

    夜幕下,这个名为卡恩的光头男人在火光的照耀下露出笑容:“很好,你看起来好多了。”

    就在此时。

    “喂喂,大卡恩!”一道尖刻的嗓音凭空撕裂了空气,犹如洁癖者看到了蟑螂。

    周围再度骚动起来。

    这第三个嗓音听上去颇为油滑老气,老远就传来,语气里带着略略的不满:“我听说你又在路上管闲事捡了个垃圾我严正抗议你,虽然我尊敬你,但你要明白这趟旅途的风险,并优先考虑我们的安全……”

    泰尔斯微微蹙眉,他看见:第一个进入泰尔斯视野,名为快绳的红发男子叹了一口气。

    他对光头的卡恩苦着脸道:“哦,我的天,是赛普那个奸商,他又来了。”

    光头卡恩抬起头来,略一皱眉。

    “我去跟他交涉。”

    “而你看好他,快绳,”卡恩淡淡地道,老成的嗓音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心感,“等路易莎和老锤子他们回来换班。”

    卡恩站了起来,泰尔斯这才注意到,这个壮年男人身材魁梧,身上的斜皮带上别满了工具,从刀具到绳索不等。

    他的背影离开火光的范围,朝那个尖刻的嗓音去了。

    泰尔斯用力地挣起身子,靠上背后的行囊。

    他环顾一圈,惊讶地发现:他们眼前的火堆不是唯一,周围还有好几个篝火,各自围着不少人,他们装束不一,有的头巾蒙面,有的皮甲护身,有的满身小玩意儿,有的坐在一堆杂物中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许多人都好奇地向着他这边看来。

    而更外围,二十几匹骆驼跪地休憩,愉快地嚼着嘴巴。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这个奇怪的营地。

    这……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红发雀斑,名叫“快绳”的年轻男人对方也饶有兴趣地盯着他。

    “我在哪儿?”泰尔斯艰难地开口,只觉得口舌沉重。

    快绳微微一愣。

    “在哪儿?”

    他挠了挠自己满布雀斑的鼻子,随即眼珠一转,从地上抓起一把沙子,从手里摩挲开去:“你当然在大荒漠里啊!”

    “你不是睡昏头了吧?”

    看着快绳手里的沙子,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还在荒漠里。

    可是……

    “所以,”泰尔斯盯着快绳,喃喃地道:

    “你们是谁?”

    听见这个问题,快绳眼前一亮,脸上的表情急剧变换,瞬间换了好几个脸色。

    “我们是谁?”

    他似乎在犹豫。

    泰尔斯狐疑地看着他,用眼神催促对方。

    半晌之后,只见快绳终于下定了决心,收起犹疑的脸色,开心而果断地回答:“我们……”

    只见年轻的快绳眉飞色舞,说出一句让泰尔斯愕然的话:

    “我们是‘贩剑’的!”

第95章 丹特的大剑

    贩剑的?

    泰尔斯的大脑一片混沌,裹着毯子,刚刚恢复一些精神的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被从冰水里捞起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贩剑的……

    那是什么?

    他懵懵地看着得意洋洋的快绳。

    就在此时,一个响亮有力的女声从泰尔斯的身后传来:“雇佣兵。”

    “我们是雇佣兵至于‘贩剑的’(sellsword),那是部分人对我们的称呼,也许直观生动,简单易懂,但除了刚入行的菜鸟,我们一般不会这么自称,就像商人们不会自称‘要钱的’,学徒们不会自称‘混饭的’,找不到男人的女人和找不到女人的男人们则不会自称‘没人要的’。”

    刚入行的菜鸟兴高采烈的快绳瞬间神色耷拉,朝泰尔斯做了个鬼脸。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对方虽然说的是通用语,但咬字艰涩,发音高亢,许多口音和腔调都跟他熟悉的北地通用语差别很大,跟印象中的永星城口音也对不上号。

    他转过头去。

    三个蒙头覆面、动作迅捷的轻装战士,正踩着脚下的沙砾,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旁人看见他们的身影,纷纷避让。

    他们走进篝火,一个接一个地揭下遮挡风沙的面罩和头巾:

    一个肤色稍深的青年男子,整张脸上涂着意蕴不明的黑纹,背负着两把十字交叉的弯刀,从左右两肩上各露出一个刀柄,看着泰尔斯的眼神始终充满警惕;一个头发灰白有些年纪的壮年战士,放下一把锤头与尖刺齐备的吓人战锤,在满脸胡子之间惬意地看着温暖的篝火。

    最后则是那个响亮女声的主人。

    她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栗发女战士,五官端正素朴却略带风霜,挎着弓箭的背脊挺得笔直,缠着绷带的手臂始终按在腰间的剑上。

    三人齐齐走进这个小小的营地,各自在篝火堆旁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了下来,使锤的壮年战士还开心地摸了一下快绳的头发,让后者不满抗议。

    “顺便一句,我是路易莎丹特。”

    开口的女战士路易莎放下长弓,解开腰间的佩剑,对虚弱的泰尔斯轻轻咧嘴:“很高兴看到你醒来了,孩子,你很幸运不是每个受困的独行者都能在荒漠里幸存。”

    她的微笑明亮而温和,让人心生好感。

    泰尔斯轻轻一愣,随即回给她一个感激的笑容。

    雇佣兵。

    他听过这些人,事实上他曾经遭遇过类似的对象六年前,他初到闵迪思厅的时候,就有一个小队的人受鸢尾花公爵的指使(或欺骗),前来试探被国王深夜造访的王室产业,结果齐齐殒命。

    但仅此而已。

    永星城乱糟糟的下城区里有不少人都愿意为了几个银币,以不常见且往往不合法的形式出卖不寻常的劳力:追债人、妓女、扒手、杀手、骗子、赏金猎人,只要不影响保护费也不带来麻烦,黑街兄弟会对自己人接私活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泰尔斯所在的第六屋也曾经为几个铜币接过当街起哄的活计。

    但在巍巍王都的高墙内,泰尔斯从来没见过这一行的极致那些纯粹为钱出卖暴力的人,只在吟游诗和谣传里出现的专职雇佣兵。

    据说,他们一般只会在远离王法的荒野偏乡,局势不稳的边境之地,或者烽火正酣的战乱国度里奔波冒险,寻找雇主,把剑锋指向那些无冤无仇的对象,再从有权有势的人手里拿走带血的酬劳。

    而在民风彪悍,尚武豪迈的龙霄城,雇佣兵就更少了:在几乎所有壮年男人都服过兵役,以杀敌和搏斗为荣的地方,连七旬老头也能把大斧凶猛地挥上十个回合,又有谁会愿意假手他者,依赖陌生人的武器?

    作为政治中心的永星城不需要雇佣兵,自服其劳的龙霄城也不需要雇佣兵。

    可是在这里……

    泰尔斯盯着这些人身上长短齐备,远近皆宜,与职业或征召士兵那种追求单一功能的兵种们截然不同的装备。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寒风呼啸下的危险荒漠,看着远处人声鼎沸的几个篝火堆,看着视野之外未知的黑暗,看着营地外围盘成一圈跪地休憩的骆驼队,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女战士解下佩剑,拍打着身上的沙子,似有期待地望着他。

    泰尔斯回过神来,礼貌地看向对方:“所以什么?”

    “我告诉了你我的名字,男孩,而作为礼貌和回应……”

    路易莎微笑如故。

    “哦,真抱歉!”

    “我是”

    泰尔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地撑地,想要坐起身来,却感觉到眼前一黑,手臂一软。

    “哇哦哇哦,悠着点儿,”快绳眼疾手快地接住就要倒下的泰尔斯,把他轻轻放下,大惊小怪地道:

    “你还没法站起来。你被发现的时候,正脸朝下倒在路中间,一半的身子都埋进了黄沙,看上去就像块不起眼的砂岩,要不是迪恩眼尖,一个队伍的双峰骆驼整整二十三匹,每匹**百磅差点就要从你身上踩过去了!”

    “放松,小子,”那个使锤子的壮年战士撩了撩自己的胡须,“你脱险了,而我们有一整晚听你自我介绍。”

    泰尔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向路易莎:“我是……我的名字……”

    王子不由得一愣。

    他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对陌生人做过自我介绍了,事实上,无论是乞儿岁月还是王子时光,他都不需要自我介绍:在前者,没人在乎他的名字,在后者,无人不晓他的名字。

    看着其他几人好奇的目光,以及他们陌生而疏离的眼神,泰尔斯不禁有种奇怪的荒诞感。

    “怀亚,”他的声音在篝火旁虚弱地响起:

    “我的名字叫怀亚。”

    其他几人对视了一眼。

    “所以,怀亚,”路易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怎么沦落到大荒漠里的?”

    泰尔斯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显得可信一些。

    “我……我运气不好,事实上,非常不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我父亲,他还活着时是个有点小权势的人。不巧的是,他在北地和人结了仇,等到他不能再保护我的时候,仇人们就接二连三地派了几个暴徒脾气很差,刀子很利的那种来找我,我只能逃,向南逃。”

    “他们一路把我逼进了大荒漠。”

    泰尔斯知道自己看上去很糟,但他也知道对方一定看到了自己的行囊,他必须有个不错的理由,来说明为什么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会背弩挎箭带着匕首孤身进入大荒漠。

    更何况,他们还救了自己的命。

    路易莎看向那个用锤子的战士,彼此点了点头。

    “哇哦,能让你害怕得逃到大荒漠,”快绳眼前一亮:“你的仇人们,他们一定很恨你。”

    泰尔斯默默点头,黯然道:“我没想到大荒漠里的生活会这么艰难,我连四五天都撑不下去。”

    “敌人。”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来,发现插话的是那个涂着满面黑纹的青年战士,他坐在火堆旁冷冷地盯着王子,擦拭自己的刀锋。

    “所以你有追在背后的敌人当然,随之而来的总是麻烦。”他轻声道,面无表情。

    泰尔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你可以收起你的凶脸了,麦基,”路易莎不满地瞥了名为麦基的黑纹男子一眼,似乎对他的态度很有意见:“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这孩子不会是沙盗的卧底或间谍。”

    泰尔斯心中一惊。

    擦拭着弯刀的男子手上微顿。

    “不,你不知道我的担忧,”麦基的面孔严肃起来:“如果你知道,我们就不会受雇于那个奸商,也不会来此。”

    “迪恩知道,但他不听我的。”

    路易莎翘起了嘴。

    泰尔斯好奇地看着他们的争论。

    满脸胡须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举起双手打圆场:“轻松点儿,伙计,没必要一天到晚绷着脸。”

    他转向麦基,指了指虚弱的泰尔斯。

    “可你也见到了,麦基,他差点就死在那儿了,没有哪个沙盗团伙会让一个快渴死的孩子来做间谍汤姆丁的商队也没什么好抢的,我们会平安无事的……事实上,我们一路上也都没有碰见沙盗或者流放者,而你知道为什么。”

    泰尔斯虚弱地笑笑。

    麦基哼了一声。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

    “凡人试图以权势干涉荒漠,但漠神从来无赦,”麦基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他向天空看了一眼:“这就意味着:我们有麻烦了。”

    泰尔斯意下一动。

    壮年的战士大笑出声。

    “别理麦基,他就是那个样子,本地人总对旅人有些偏见,还神神叨叨,”满脸胡须的战士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转向泰尔斯:“还是让我们来谈谈其他有趣的事情吧……”

    泰尔斯愕然。

    他看了一眼麦基。

    本地人?

    就在此时。

    “所以,你是个北地的贵族,被逼着到大荒漠逃难来了?”路易莎淡淡道。

    “你知道,你的口音很像北地人。”

    “额,算是吧?”泰尔斯小心地回答。

    是的,他只能这么说,而在龙霄城六年的经历,让他甚至不用刻意模仿,北地口音就手到擒来。

    一边的壮年战士笑了起来:“很好,北地人,我最喜欢北地人了……也许我们该让迪恩来跟他的北地老乡谈谈……”

    正在这时,快绳一巴掌拍上自己的大腿!

    “贵族!”

    快绳兴奋地搓了搓手,双眼放光。

    “非常好!我们可以来谈谈报酬问题了,”他高兴地看着泰尔斯,脸上喜笑颜开:“你知道,这位怀亚小先生,我救了你的命免于葬身黄沙。”

    泰尔斯微微一怔。

    “是的,谢谢你。”

    但他同时注意到,路易莎,壮年战士,包括那个满面黑纹的年轻人在内,都向着外边翻了一个白眼。

    只见快绳一脸神气地直起腰来。

    “所以,按照荒漠里的规矩,我拯救了你。”

    “也就是说,我将自动拥有你身上的所有财产,包括你的人身所有权,”快绳咳嗽了一声,叉起腰正经地道:“所以,怀亚你现在是我的了。”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一愣。

    “明白了吗?”

    下一刻,一只锅盖大的巴掌,从后方狠狠地抡上快绳的后脑勺!

    啪!

    “啊!”快绳的惨叫甚至惊动了远处的一头骆驼。

    看着快绳惨嚎的样子,路易莎还有那个壮年战士都笑了起来,连阴沉着脸的麦基也翘起嘴角。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出现在快绳身后的人。

    “如果这个臭小子再继续说这种胡话,你就这么对付他,准没错。”

    熟悉而老成的嗓音加入了这场对话。

    先前见过一面的光头男子寒着脸回到营地,在路易莎身旁坐了下来,跟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个留着八字胡,背着双手大剑,闷声不语的强壮男人。

    其余人纷纷为他们让开位置,显然他们都是一个队伍的。

    快绳泪汪汪地抬起头来:“迪恩!我说的又没有错,救人者有权……”

    光头迪恩从鼻子里嗤声,打断他的话:“但这里是荒漠,不是大海,而且救了他的人也不是你。”

    “忽视他吧,”路易莎叹了一口气,把目光从痛苦的快绳身上收回,对泰尔斯抱着歉意摇摇头:“这个菜鸟在入行之前曾经是个水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喜欢叫他快绳他什么都不懂,却总喜欢把大海上的规矩搬到这儿来。”

    快绳激动地举手以示抗议。

    “可是……沙子组成的海,也算大海的一种吧?”

    一脸委屈的快绳得到的回应,是用锤子的战士丢到他脸上的一块面包。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这帮人的打闹。

    用锤子的壮年战士在胡须中露出一口黄牙,对泰尔斯笑道:“你好,陌生的怀亚……你可以叫我老锤子,因为我在队伍里负责抡锤子。”

    泰尔斯点点头。

    “那个一脸臭臭的是麦基,你该看看他挥舞双刀的样子,是我们的千里眼和向导。”麦基,黑纹的男子轻轻哼声。

    “而我相信你已经见过快绳了,这个康玛斯水手专门负责讲笑话……”

    “嘿!”快绳使劲挣脱着老锤子的大手,一边抗议道:

    “笑话也很重要的好么!”

    老锤子不管不顾,一把将面包按进快绳的嘴巴里。

    “你认识迪恩,坐迪恩隔壁那个不说话的是‘炉火’,一个荆棘地来的壮汉,专门负责杀人。”炉火,那个背着双手大剑的汉子对他点了点头。

    泰尔斯友善地向他们打招呼。

    “还有五个家伙在外面值岗,而眼前这个活泼的女孩……”

    可怜的快绳使劲把面包从嘴里拔出来,接过老锤子的话,双臂甩向路易莎,绘声绘色:

    “路易莎丹特!”

    “我们美丽又可爱兼能打还迷人可惜就是脾气有些不好的队长!”

    路易莎的脸蛋微微一红。

    泰尔斯竖起眉毛。

    快绳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队长,转向光头的男子,眼珠滴溜溜一转:

    “还有大迪恩我们美丽又可爱兼能打还迷人可惜就是脾气有些不好的队长做梦都想嫁给他的人!”

    下一秒。

    “啊!”

    路易莎的护腕狠狠地砸到快绳的额头上。

    “闭嘴。”路易莎狠狠扭着脸,咬牙切齿地盯着快绳。

    泰尔斯看见,其他人都像没听见这话似的低下头各干各的活:老锤子重新开始挑他的胡须,炉火继续喝他的水,麦基擦完了第二把刀,重新回去擦第一把,而身为争端主角之一的光头迪恩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我说错了吗?”

    快绳不满地抬起头来:“你就是我们的首领和队长,深受爱戴的路易莎。”

    “谁也不能否认,你组建了这个队伍,背负着‘丹特的大剑’迪恩也不曾反对这一点。”

    路易莎脸色的更黑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觉得我说的是哪个?”

    从空中飞来回应快绳的,是路易莎的另一个护腕。

    泰尔斯瞪着眼睛看着他们的互动。

    他突然觉得,原来大荒漠也不全然是那么可怕。

    丹特的大剑。

    泰尔斯点点头,咀嚼着这个佣兵队伍的名字。

    所以,那个女战士是这些雇佣兵的领队,以她的姓氏命名。

    可是……

    吵闹中,迪恩又咳嗽了一声,眼神回到泰尔斯的身上。

    “吃点吧,你刚刚恢复,”他向着泰尔斯递出一个面包和一个水袋:“水能延续生命,但不能填饱肚子。”

    泰尔斯心事重重地接过食物,勉强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谢谢你。”

    这个男人看着泰尔斯的样子,笑道:“别担心,怀亚,你的东西我们都好好收着呢,就在我们的行囊里某个奸商倒是很想吞了你的钱袋和十字弩,但我们制止了他。”

    迪恩对着另一个篝火努了努嘴,火光旁,一个打扮得土里土气的男人正在面色激烈地跟别人讨价还价。

    泰尔斯略有犹豫,随即点点头。

    “谢谢你们。”

    “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会报答你们的。”

    “我发誓我会的。”

    快绳面色一喜:“啊,我就知道你是个好朋友,怀亚,我跟里缩……”

    他的嘴巴重新被老锤子塞进了面包。

    “不过,你们要去哪儿?”

    泰尔斯咬了一口面包,看着这几个人的脸色,心中警惕难消:“事实上,我可以雇佣你们吗?”

    雇佣兵们对视了一眼。

    王子试探地道:“我是说,我在星辰王国里有几个亲戚,他们很有钱……”

    雇佣兵们又彼此对视了一眼,这一次,泰尔斯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担忧。

    只有快绳面色一动,惊喜地在面包里支支吾吾。

    麦基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把他嘴里的面包塞得更紧。

    “星辰?”黑纹的男子轻哼一声。

    路易莎动了动眉毛,露出笑容:“你知道,怀亚,我们已经接了一笔生意,要把这个商队送到……”

    但光头的迪恩轻轻地举起手,路易莎顿时收住了话。

    泰尔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迪恩叹了一口气,他沉稳而精明地看着泰尔斯。

    “听着,怀亚,我看得出来,你心有顾虑。”

    他直截了当:“放心,我们不会动你的财物,也不会危及你的生命。”

    泰尔斯心中一凛。

    “这里是大荒漠,所以我不会问你的姓氏和由来,包括你是怎么惹上的仇人,我们对那些没兴趣,他们也追不到这里来救你只是荒漠里的义务,”迪恩摸了摸脸上的胡茬:

    “所以你大可放心。”

    泰尔斯微微蹙眉。

    迪恩的话显然在队伍里颇有威信,此言一出,就连对他颇有敌意的麦基也不再说什么了。

    只有快绳,他好不容易把面包拔出来,哭丧着脸举起手:

    “那我们的报酬呢?”

    没人理他。

    “我只想问清楚其他几件事情,”迪恩严肃地道:“怀亚,你是从北边下来的。”

    泰尔斯有些莫名其妙,也有些紧张:

    “对?”

    只见迪恩沉吟着,手指在膝盖上按了按,其他人耐心地等待着他的问话。

    “而你一路上,没有碰见星辰的军队?”

    泰尔斯皱起眉头。

    “没有。”

    迪恩面色微动:“埃克斯特和星辰……没在荒漠里打起来?”

    “没有,”泰尔斯淡淡道:“至少我没看到。”

    “没有碰见沙盗?”

    “没有。”

    此话一出,大家似乎松了一口气。

    “看来前路顺畅,”路易莎开心地道:“伙计们,我们很幸运走对路了。”

    快绳嘿嘿一笑,跟老锤子对了一拳,却被后者的大力推得东倒西歪。

    泰尔斯疑惑地看着他们,有些不太明白。

    但迪恩似乎非常谨慎,他继续问道:“但是你……也没有遇到在绿洲聚集的部落?”

    “我没见到多少绿洲,也没有什么部落。”

    “没遇到流放者的踪迹?”

    “什么是流放者?”

    “也没遇到灰皮?我是说兽人。”

    “没有,从头到尾就只有我一个人。”

    面对泰尔斯的疑问,迪恩没有再说话。

    “奇怪,荒漠不该这么平静,”迪恩喃喃道:“我得再去跟汤姆丁商量一下……”

    “怎么了?”路易莎关切地问道。

    迪恩摇了摇头:“没事,但愿是我的多余担心。”

    他似乎终于问完了话,对其他人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能……送我到星辰吗?”王子看着迪恩,知道他才是这个队伍的主心骨:“不用太远,到西荒,到刃牙沙丘就行。”

    “如我所说,我有亲戚在那儿……”

    其他人笑了。

    “真不巧,可怜的怀亚,”老锤子微微一笑:“几天前,我们才刚刚从刃牙沙丘出来,而那里是星辰的领地。”

    “显然,我们不会这么快回去。”

    泰尔斯心中一重:“即使……我许诺你们不低的酬劳?卡索家族可以……”

    迪恩摇了摇头。

    这一次,回答泰尔斯的是路易莎。

    女队长叹息道:“这你要去跟汤姆丁谈,他是我们的雇主,这也是他的商队,而我保证他不会同意的,多少钱也不行就像我们一样。”

    “为什么?”

    “嗯,这么说吧,”女队长耸着肩,歪着脑袋,环顾了一圈:“在我们出发的前一天,星辰人才刚刚在刃牙营地发了禁令:在一个月内,禁止任何人进入大荒漠。”

    泰尔斯一怔。

    星辰的禁令。

    所以那是……

    路易莎晃晃脑袋:“显然,他们要派军队进荒漠,来打仗,不管打谁就像九年前的荒漠战争,以及那之后时不时的肃清战役。”

    “任何人?”泰尔斯思量着字眼:“但你们还是进来了?”

    “是的,”路易莎咳嗽了一声,“而你知道为什么吗?”

    泰尔斯报以疑惑的眼神。

    “生意,怀亚,生意!”快绳抢着回答,眉飞色舞:

    “赛普汤姆丁,那个该死的奸商想趁着禁令偷偷在荒漠里捞一笔封锁的商路,意味着更高的货物价格,更暴利的长途生意!”

    默不作声的麦基抬起头来:“还有更大的风险。”

    泰尔斯眯眼不解。

    迪恩叹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知道你很想赶紧跟亲人见面,脱离威胁,怀亚,但是……”

    光头的男人摸了摸自己的胡茬,叹息道:

    “一旦碰到星辰的军队,汤姆丁就别想再留下他的货物了,他本人更要去坐牢而被他雇佣的我们,‘丹特的大剑’,运气再好也会有一大笔罚金,运气差的话,就会被赶出刃牙营地,从此不必在那里接生意,也不必再接跟那里有关的生意。”

    泰尔斯忍不住皱眉。

    所以……

    “所以,”迪恩淡淡地道:“你觉得,我们无论是雇主还是我们这个队伍,还会乐意在禁令解除之前,回到星辰,甚至跟星辰的官吏们打交道吗?”<>  泰尔斯想明白了,他也叹了一口气。

    “那……你们,你们要去哪儿?”

    迪恩跟路易莎对视了一眼。

    一秒后,迪恩低下头,露出笑容:

    “现在,除了局势日趋紧张的自由同盟和祈远城,只剩一个地方,是一个从星辰除非,冒险穿越荒漠的商队,最能赚取利润的地方。”

    “终结之塔。”

第96章 荒漠的威胁

    泰尔斯背着自己的行囊,拖着大病初愈的身体,喘息着走在商队的骆驼身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尽管脚下的沙地依旧滞碍难行,尽管裹在麻布里的皮肤仍然闷湿难受,尽管毒辣的太阳还是毫不留情,但少年的心却平静了许多。

    无他。

    “我告诉你,坎泽,我真的告诉你,”菜鸟雇佣兵,快绳走在前一匹骆驼旁,对着来自北地的彪形大汉,同在“丹特的大剑”里的坎泽激动地说着什么:

    “我所说的绝对是稳赚不赔的事儿……想想看,我们干的活计多危险啊,等于把性命系在裤腰带上,放完尿抖鸡儿的时候都要注意频率,担心会不会把脑袋晃下来,没准哪天遇到硬点子,回不去了,那你的老婆女儿不都得哭死,然后穷愁潦……”

    “操你,快绳,”本就不耐烦的坎泽扛着一把双手大剑,跨过一块碎石,嫌恶地给了喋喋不休的快绳一个白眼:“你妈妈没教过你别诅咒别人吗?”

    泰尔斯抬起头,看着前方蜿蜒成一条线的骆驼队,看着驼队前后交谈的商人们,以及远处骑着马匹逡巡的雇佣兵们,不禁翘起嘴角。

    比起一个人毫无希望,孤独监禁也似地在荒漠里痛苦跋涉。

    能看见人烟,能遇到人群,能听见他们彼此或开心或丧气的交谈声……

    真是太好了。

    快绳死命地摇摇头。

    “我就是打个比方……但你想想啊,你现在拿出这笔钱押在坦帕那里,如果活着回去了,他就把九成九的钱还给你,如果你死了,坦帕就赔十倍的钱给你的家人,那你不就死得很有意义诶诶,别别,好坎泽,乖坎泽,棒坎泽,帅气的坎泽,别动手啊!我就打个比方,诶,别啊,嗷呜……”

    泰尔斯摇了摇头,迈动脚步,把目光从被一顿暴揍的快绳身上收回来。

    “看来恢复得不错,”一名巡哨回来的雇佣兵蒙着厚厚的头巾,在泰尔斯的身边蹬下马匹,换成步行,让烈日下奔波不休的马儿休息:“但你毕竟才刚刚痊愈,不必勉强,不妨待在骆驼背上。”

    大迪恩揭下头巾,露出光滑的脑袋,把一柄格斗斧绑回肩后。

    泰尔斯对光头的雇佣兵笑了笑:“我认为,做点恢复性运动还是有好处的。”

    “我想他的意思是,”背着双刀的麦基面无表情地骑过大迪恩的身后,看也不看泰尔斯,“要是你再次倒下,我们可没工夫在累赘身上浪费时间。”

    泰尔斯尴尬地看着满面纹彩的麦基骑过他们身旁,去跟同伴交班。

    “我觉得他不喜欢我。”

    他看着麦基的背影,不禁皱眉。

    “显然,你没法把所有人都变成你的拥趸,”迪恩若有所思地看着走远的同伴:“尤其是麦基。”

    “鉴于他过去的经历,麦基的警惕心很重。”

    “在混熟之前,他怀疑每一个陌生人。”

    泰尔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这是他被商队救起后的第三天。

    “丹特的大剑”是个不大也不小的雇佣兵队伍:负责探路的小个子战士“微风”一回来就倒头大睡,来自钢之城的前锻造匠休伯特笑容腼腆,大肚子的艾伦比亚人哈肯一团和气地追问泰尔斯结婚了没有(没有的话,他想把自己的七个尚未出嫁的妹妹之一介绍给泰尔斯),北地人坎泽粗声粗气,总喜欢大力拍人肩膀,有事没事吹口哨的射手庞迦瞥了泰尔斯一眼就跑去尿尿了,再加上快绳、老锤子、麦基、炉火,以及大迪恩和首领路易莎丹特至少在这趟旅程里,他们有十一位职业雇佣兵日夜轮班,保护着这个有二十人和二十三匹骆驼的小商队安全穿越荒漠,去往大名鼎鼎的终结之塔。

    泰尔斯有时候会很奇怪:这么点人,真的足够保护商队吗?

    “当然,面对一些数十人的沙盗团伙,我们在人数上吃紧,”这是迪恩对他说的话:“可是有武装的商队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沙盗是否愿意冒着风险,来跟我们这十一个全副武装的职业杀手对耗人命?”

    “也许他们能打赢,但必然代价惨重,自己也没剩多少人,再下次打劫,也许就是他们的末日。”

    “这就是我们的意义,也是佣兵的生存之道,威慑大于拼命,毕竟我们可不是敢死队当然那些专职打仗的百人团除外。”那时的迪恩摇了摇头。

    泰尔斯对他们的救援和收留心存感激,特别是在前天遭遇可怕的沙暴之后伸手不见五指的灰蒙视野里,耳边的凄厉风声摄人心神,泰尔斯连自己嘴里的话都听不清楚,只能死命抱头躲避,不住嚎叫呼啸的沙子比刀锋还可怕,它们死命地击打一切暴露在空气中的目标,钻进一切能钻的缝隙,力度之大简直要刮开泰尔斯的血肉皮肤,多亏经验丰富的商队躲在避风处,他们才借着围成一团的骆驼队度过了危机他就明白,自己能在恐怖的大荒漠里走上整整四天才晕倒,再遇到救援,副作用只是一点点脱水、狂躁和荒漠幻觉,真是托了漠神的天大幸运。

    想到这里,泰尔斯对迪恩露出微笑:“谢谢你,迪恩,你救了我的命哪怕我是个陌生人,还很有可能是沙盗的间谍。”

    迪恩略略一顿,随即也轻轻一笑。

    他把马匹挂上前方一头骆驼的挂钩,特意拉长了一段绳子,避免骆驼的气味影响到马儿:

    “彼此照顾这是我们,是依靠着荒漠为生的商人和佣兵们的信条。”

    迪恩吐出一口气,略略感慨:“很多年前,怀亚,我也像你一样当然,那时候我比现在的你大得多穷途末路一个人倒在荒漠里,苟延残喘,绝望待死。”

    他摇摇头:“是丹特,我是说路易莎的父亲,老丹特,是他用热诚和坚持,从狱河摆渡人的手里赎回了我,即使他们自己当时也很糟。”

    “人们总要彼此倚靠,相互依托怀亚,这是丹特告诉我的话。”

    “一个人没法在大荒漠里孤独生存。”

    泰尔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所以你就进入了‘丹特的大剑’,跟他们相互依托,”泰尔斯默默道:“所以你才会救了我的命哪怕这很冒险。”

    迪恩看着远处的沙丘,缓缓点头。

    “在大荒漠里,如果我们不相互帮忙,那就只会被荒漠吞噬,”光头的雇佣兵拍了拍自己的坐骑:

    “你见识过沙暴了,而在最可怕的黑风暴面前,即便是生死相搏的仇敌也要寻机共存,逃出生路放心,怀亚,这一段路我们能好好相处,而你也一定能回到家和亲人的身边,放下担忧。”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谢谢。”

    迪恩笑了笑,没说什么。

    是啊,泰尔斯默默道:他别无选择。

    干旱、炎热、风沙、寒冷,他若单独离队,短短几天就会死在这个无情的荒漠中,相比之下,这个商队有经验,有补给,有保护,还清楚路线,跟着他们无疑是正确的选择。

    只能到达他们的目的地再做打算了。

    泰尔斯在心里暗暗叹息。

    他们总得回去刃牙沙丘,回去西荒的吧?

    出神的泰尔斯脚下一顿,差点撞上前面的骆驼。

    少年这才惊讶地意识到:商队停了下来。

    “怎么了?”泰尔斯探头看向前方排成一线的骆驼队,却看不真切,只能奇怪地问着身边的迪恩。

    但迪恩只是皱起眉头,并不答话。

    “迪恩!”

    “你得来看看这个!”

    随着马蹄踩在沙地里的特殊闷响传来,雇佣兵的探路者,小个子的“微风”驰越过许多一头雾水的商人们,一脸焦急地在迪恩面前勒停马匹。

    他焦急地道:“路易莎在前面发现了什么!”

    迪恩面色一变。

    光头的战士拎起自己的单刃格斗斧,脸色凝重地跨上战马。

    “麦基,快绳,拿好武器,上马跟我来!”

    “坎泽,你和休伯特留在原地,保持警惕,尤其注意两侧的沙丘背坡!”

    他的命令果断而迅捷,雇佣兵们听命行动,毫不迟疑。

    怎么了?

    泰尔斯略带紧张地抓紧时光弩,看着神情严肃的雇佣兵们骑马越过商队,向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有此疑惑的不止是他,商队里的其他人惊疑不定地交头接耳,泰尔斯甚至看到有人脸色苍白地卸下了货物,骑上骆驼,看样子是准备一有不对就跑路。

    十几分钟后,麦基和快绳回来了,但他们的脸色都有些沉重。

    商队继续出发。

    “迪恩和路易莎去找商队的头头了,他们得好好商量一下。”

    在泰尔斯的旁敲侧击下,快绳好歹绷着脸,对少年悄声道:“不远的地方,我们找到了一个小小的营地。”

    “但里面的人全死了。”

    泰尔斯悚然一惊。

    “怎么死的?”

    快绳闷闷不乐地牵着坐骑,跟着商队前进:“被杀的。”

    泰尔斯皱起眉头,狐疑地看着不太自在的快绳:“什么?”

    “谁干的?”

    “不知道,这才糟心。”

    但快绳随即眼珠一转,看着泰尔斯的眼神闪现出得意。

    “你是第一次来荒漠吧,幸运的怀亚,”快绳叹了一口气,故作老成地咳嗽了一声:“在温度和干旱,当然还有沙子之外,荒漠里最有名的威胁,有两种。”

    他把头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道:“兽人,还有荒骨人。”

    泰尔斯神色一凛。

    “他们往往都聚集在自己的部落里,有自己的牧畜和领地,四季迁移不定,遇到威胁,则成群结队地出动。”

    泰尔斯下意识地握紧腋下的时光弩:“你是说,杀死那些人的是……”

    “不不不。”

    快绳摇头晃脑,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哪怕你时运不济,落到稍大些的部落手里,也不一定必死无疑,按照经验,荒骨人会估估你的价钱,兽人会称称你的斤两,再决定要把你上了还是卖了或者上完再卖。”

    按照经验?

    泰尔斯面色古怪地看着煞有介事的快绳。

    “卖?”

    泰尔斯咳嗽了一声,重复道:“卖去哪里?”

    快绳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知道卡利格里吗?”

    “卡利格里?”泰尔斯微微一怔,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地方。

    “是的。”

    说起这个,快绳双目放光:“卡利格里,传说中的荒漠名城……有人说那是荒漠深处一个难攻不落的堡垒,也有人说它是数个部落共组、随季节迁移的大型营地,更有人说那是历时数千年的古代地下都市,被荒漠的人们占据,甚至还有人说,卡利格里是荒漠里某头邪恶巨龙的玩乐场,它喜欢在那里看着人们自相残杀。”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荒漠里有……巨龙?”

    但快绳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打断我……总之,卡利格里,那是荒漠里最神秘、最热闹也最危险的地方,荒骨人、兽人都是那里的常客,传说那里跟几个荒漠大部落之间有着不薄的关系。”

    “一旦你被俘虏了,无论是荒骨人还是兽人,它们都会把你卖到那里,把你变成奴隶,变成他人的财产,在你还能挪得动之前,它们让你去格斗、卖淫,做一切能挣取利润的事情,取悦荒漠里的大人物们……”

    “但是。”

    快绳眼神一肃,话锋突转:“无论是有组织的兽人还是荒骨人,都不是荒漠商队们最大的担忧他们至少有秩序,有自己的规矩,不管那些规矩看上去多不可思议,有时候,有些部落还欢迎商队的造访。”

    快绳眯起眼睛,举起食指:“可万一你遇到了沙盗……”

    “从外面逃进荒漠的不法之徒,那些已经穷途末路,无可损失的渣滓和疯子。”

    快绳的表情变得很可怕:“那你就向漠神或者落日皓月祈福吧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手软,什么叫俘虏,什么叫手下留情。”

    泰尔斯心有惴惴地看着他。

    但快绳还没结束:“甚至更糟的,你碰上了流放者……”

    “流放者?”

    快绳眯起眼睛点点头:“荒漠里最危险的存在,荒骨人和兽人都有。”

    “他们因为犯错而被所在的部落流放,踽踽独行但别忘了,这些人都是在大部落中训练成型,实力强悍,经验丰富的可怕战士,行走在荒漠就像在自家里散步一样。失去部落的庇护后,他们也逐渐失去了原则和规条,常年经受烈日风沙的折磨,变得残忍,恶毒,暴虐,为了生存不得不抱团,甚至与沙盗为伍,威胁却远超一般的沙盗。”

    快绳的表情和声调随着他的话语升降起转,看上去绘声绘色,生动活泼。

    他的嗓音阴沉下来:“他们往往没有底线,为了生存,甚至做得出某些超乎想象的事情。”

    “超乎想象的事情……”泰尔斯沉吟道:“比如说?”

    快绳的脸绷紧了。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缩紧了脖子,神秘无比地在泰尔斯面前崩出几个词:“同类相食。”

    泰尔斯呼吸一滞。

    “这么说,大家一直谣传的,说荒漠里有人吃人,甚至小孩们会被卖到荒漠里,被荒骨人或兽人吃掉的事情……”

    “是真的,”快绳冷冷地看着他:“或者部分是真的。”

    “怀亚,荒漠里是很危险的,好好的人,也许明天就不再呼吸了。”快绳的声音充满了惆怅:“死亡的恐惧无时无刻不在占据我们的身心”

    “所以,为了战胜这种恐惧,怀亚,我们有个方法……”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只见快绳咳嗽了一声:“我跟你讲,刃牙沙丘有个叫坦帕的酒馆老板,他承诺,只要你存一笔钱在他那里,如果你活着回去了,那他就返还给你九成九,如果你没能活着回去……”

    就在此时。

    啪!

    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突兀出现在他们的身后,狠狠地一巴掌掼上快绳的后脑!

    “啊啊啊路易莎!”

    “快绳,臭小子!”

    雇佣兵的队长,路易莎丹特怒气满满地抽打着快绳的脑袋,把他打得抱头鼠窜。

    “少见人就鼓捣你那些歪门邪道的赚钱生意!”

    “还有!”

    “少拿你道听途说的三脚猫见识来唬人了!”

第97章 有人

    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商队的主人在迪恩的示意下,宣布他们要扎营休息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西垂的太阳之下,泰尔斯尽力帮助佣兵们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搭帐篷,试着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累赘,尽管没做过这些的他总是笨手笨脚,唯一比较安慰的是,新入行的快绳比起他来也好不了多少。

    经历了半个小时的不知所措和错漏百出,泰尔斯和快绳,一个外行加一个新手总算在轮班的人回来之前,给雇佣兵们支好了三个歪歪扭扭的帐篷。

    背坡之下,雇佣兵们的营地扎在一块。

    泰尔斯看得出,这些拿钱卖命的战士们跟他们要保护的对象之间有着不小的隔阂。

    商人们在拆卸货物的同时下意识地瞥向佣兵们的武器,仿佛害怕他们随时会扑上来似的,就连扎营也总是离佣兵远远的,这让后者们的帐篷显得特别突出。但畏惧危险的心理,又让这些被保护着的商人们不敢距离战士们过远,所以滑稽的事情出现了:雇佣兵的帐篷扎在一处,商队其他人的帐篷则围绕着雇佣兵,保持着一定距离,呈扇形散开,外围的骆驼们把他们又围了一圈,如果有人从沙丘上望向这些帐篷,肯定觉得它们活像一块贝壳。

    累得满头大汗的泰尔斯和仍然兴高采烈的快绳第一个在帐篷边上坐下来,看着麦基和休伯特、迪恩三人在前方生起火,陆续在营地里坐下。

    “最近的补给点应该不远,这几个月天气不错,水源没怎么迁动,‘微风’正在搜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从队伍前方赶回来的雇佣兵首领,路易莎丹特惬意地在营地里坐下,解开身上的武器。

    迪恩点了点头。

    “让大伙儿都警醒点,今晚早些睡,”迪恩摸着自己光滑的脑袋,皱眉思索着什么:“明天我想早点出发,以防万一。”

    路易莎挑挑眉毛:“没问题。”

    她转向其他佣兵们:“你们听见了?”

    休伯特和麦基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当然,遵命,”快绳回应得很快,眉飞色舞:“迪恩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回应他的是冷着脸的路易莎踢来的一脚沙子。

    “嗷呜,队长!我说的是迪恩‘夫人’,是我给他取的新外号,又不是你!”

    快绳可怜兮兮地抱着头。

    直到怒气满盈的路易莎向他踢来第二脚沙子。

    泰尔斯不无疑惑地看着路易莎和迪恩的对话,就目前看来,迪恩在这支队伍里地位不俗,甚至连路易莎都认真而仔细地听取他的建议,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难道真的如快绳所说,路易莎喜欢迪恩,所以……

    “但我还是很担心,迪恩,”老锤子皱着眉,牵马走进营地,把燥热不堪的坐骑安顿好:“今天的那个小营地……”

    迪恩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跟汤姆丁说过了,我会再去跟他交涉的。”

    老锤子皱起眉头:“但你知道汤姆丁是什么人,我们怎么交涉?”

    迪恩摇摇头:“想办法。”

    泰尔斯装作漫不经心地按摩着酸痛的腿脚,认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就在此时。

    “所以……”

    一个油滑的声音传来。

    雇佣兵们和泰尔斯转过头去。

    “你们要和我交涉什么?”

    只见一个头发油光锃亮,衣服纹饰华丽的男人顶着肚腩走近了他们,一双眼睛在颊肉上一闪一闪,活像一只小猪。

    他的脚步颇有些做作,像是在舞台上的刻意踏步。

    “赛普,赛普汤姆丁,”迪恩叹了一口气,对这个油光满面,动作生硬的男人道:“刚刚还在说起你呢,我们慷慨的雇主。”

    “什么风把你吹来我们的营地了?”

    “哦,我辛勤的战士们,”商队的主人,赛普汤姆丁带着淡淡的倨傲,高高提起右手上的一个瓦罐,咬着腔调开口:“当然是犒赏。”

    “一位好骑士绝不让他的坐骑受饥,一个好将军亦不令他的士兵挨饿。”

    泰尔斯皱起眉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汤姆丁刻意咬出来的,似乎是永星城的口音。

    雇佣兵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没人理会商队的主人。

    汤姆丁的笑容有些僵硬,他高举的手臂有些酸,只能轻轻地放下瓦罐,咳嗽了一声提醒大家:“瑟拉公国的葡萄酒,一点小小的心意,犒劳你们这几天的辛苦。”

    雇佣兵们齐齐望向迪恩。

    “我们还在工作,赛普,没法喝酒。”光头佣兵礼貌而冷淡地道。

    汤姆丁的表情略略一滞。

    “很好,迪恩,我会把你的敬业精神告知刃牙营地里的人脉的,你知道,我跟各大商队都很熟,而我会告诉他们,整个刃牙沙丘营地的人们想找佣兵时,都该找你而我也会跟威廉姆斯男爵提起你们的兢兢业业。”

    商队的主人维持着他淡淡的微笑,望向泰尔斯:“哦,孩子,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过来你叫什么来着?”

    突然被点到名的泰尔斯微微一愣。

    他不自然地笑了笑:“额,谢谢你,汤姆丁……老爷,我是……我是怀亚。”

    汤姆丁叹了一口气:“啊,怀亚,一个好名字,要知道,几天前,在要不要救你这件事情上,我还犹豫了好一阵……你知道,孩子,汤姆丁老爷我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坏人,但是我得要看顾这个小小的,却关系了十几个家庭的商队,我的任何决定都会可能关系到某个家庭的生计和未来……是要救一个不相干的人,还是要把其他的忠诚朋友们置于危险?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汤姆丁闭着眼睛微微摇头:“唉,我的曾祖父也是贵族,他曾经在‘贤君’你也许不知道,他是位星辰国王的麾下效力,那位闵迪思三世时常提醒我的曾祖父:作为贵族,我们不但肩扛责任,更要心怀热枕。”

    “这句话成为了我们的族训,从曾祖父那里传到我祖父,祖父常常提醒我的父亲,而我的父亲也常常提醒我,”

    “所以,我最终还是决定把你留在我的队伍里,孩子。”

    汤姆丁面色严肃地看着他:“你得感谢闵迪思三世陛下,孩子,因为他的训言,我作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身处困境的你才能获得新生。”

    看着神情淡然的汤姆丁,泰尔斯抽搐着脸庞,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哈,哈,是的。”

    身后的快绳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说得好像他们很熟似的。”

    汤姆丁耳朵一动:“什么?”

    “没什么,汤姆丁老爷!”

    快绳反应很快,笑容灿烂:“不愧是贵族之后,你棒棒哒!”

    汤姆丁露出笑容,满意地点点头。

    路易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迪恩叹了一口气,打断了这场尴尬的聊天:“赛普,你不需要用酒来贿赂我们,不妨直接开口:有何贵干?”

    汤姆丁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不满意他直呼其名。

    满头油腻的商人汤姆丁拢起双手,下巴抬得比耳朵还高:“我在考虑你昨天说的话,迪恩,那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回去’?”

    雇佣兵们纷纷皱眉,惊疑不定。

    泰尔斯也被挑起了好奇心。

    回去?

    怎么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赛普,”迪恩耸了耸肩,似乎完全没有被对方说出的事情困扰:“你也见到早上的那个营地,还有那些尸体了,我们该放弃去终结之塔,避免潜在的危险,至少要绕路。”

    汤姆丁的嘴唇微微一缩。

    “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

    “据我所知,迪恩,也据你们所见,只是几个沙盗藏身的小营地,”汤姆丁维持着严肃和倨傲,一副谦虚倾听的派头:“有必要吗?这会严重影响你们的名声,而你也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有的货物有时效……”

    “你见到那些营地了,我们都看见了,”迪恩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光头雇佣兵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皱起眉头:“里面的人,不管他们是不是沙盗,他们全都死了死在不远处,身上是各色武器造成的伤口。”

    雇佣兵们的表情变得很糟糕,快绳甚至瞪大了眼睛。

    “这不是个例,我们一路走来,从拳石地到蜥蜴口,已经有不下五个地方是这样了,还不仅仅是沙盗,也有身份不明的小股人员,我怀疑里面也有商队。”

    迪恩转向泰尔斯:“而你见过怀亚了,据他所说,从北边下来的路上什么人也没有,好像一夕之间,广布荒漠的沙盗和流放者全都消失了一样。”

    泰尔斯心中一动。

    全部……消失……

    迪恩淡淡地道:“所以……我真诚地建议你,不,是强烈建议你,赛普,我们别再前进了。”

    汤姆丁深吸一口气,似乎在维持着最后的风度。

    下一秒,汤姆丁猛地抬头,重重一拳捶在自己的巴掌上!

    “我不明白!”

    “沙盗,流放者……这些为祸一方的败类,阻碍商路的渣滓们,死了不是正好吗!”汤姆丁咬牙切齿:

    “我们该担心的事情又少了一项,而我也要恭喜你们,大迪恩,因为他们的死,你们的工作变得轻松多了……消除他们的威胁,那不就正是我雇佣你们,雇佣专业保镖的原因吗,你们说呢,身担荣誉的战士们……”

    汤姆丁转向其他人。

    雇佣兵们没有说话。

    迪恩长叹一口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不,是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赛普,”光头佣兵咬牙道:“那些营地里的沙盗,他们的尸体全在营地外不远处被发现,这说明,他们是匆匆逃离营地的时候被杀的他们碰上了不可抵御的敌人,以至于连还手的想法都没有,发现敌人之后,就只有死命地跑。”

    “但他们没跑掉。”

    迪恩凝重地道:“整整二十几个武器在手,经验老道,心狠手辣的沙盗。”

    “一个都没跑掉。”

    汤姆丁微微一愣。

    迪恩挑眉道:“听我的,赛普,回头,另寻他途,以策安全。”

    汤姆丁老爷依旧面色如常,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衣服的布料上搓动,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没告诉过你们吧,关于让我们直接回程的事情,”他转向女战士:“丹特队长,你怎么说?”

    “迪恩怎么说,我们就怎么说,”路易莎果断地回答:“他代表整个队伍。”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其他人表情如常,似乎习惯了这一幕。

    汤姆丁再也维持不住面色的淡然,他痛苦地搓着自己的头发。

    泰尔斯这才发现,汤姆丁的头上头发稀疏他是个秃顶。

    只见他咬牙道:“迪恩,你说,我为什么要冒着被刃牙沙丘驱逐的危险走这趟?”

    迪恩耸耸肩。

    “你想要利润。”

    “对,利润!”

    汤姆丁似乎找到了什么宣泄口,举起食指狠狠地道:“他妈的利润!”

    “这么多能说会道,精通计算的商人埋骨荒漠,可我们照样前仆后继,因为这就是唯一支撑我们冒险踏入荒漠的东西:利润,利润!”

    他瞪着眼睛,似乎要向视野里的每一个寻求共识:“首先,埃克斯特和自由同盟要开打,其次,星辰人要封锁荒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整条供给线都被掐断了因为北地人要开战或者星辰人要发神经的,从黄金走廊进入埃克斯特的路会被封锁,从荒漠到星辰的通道也会受阻!”

    汤姆丁似乎气急败坏:“你知道吗,很快,一袋长廊群岛产的二百盎司大麻烟草,在星辰卖五个托蒙德,到北地就能卖二十个耐卡茹!即使减去劣币和汇兑的消耗,我们还能净赚上近七十到八十个梭伦王!一瓶瑟拉丘陵的精酿葡萄酒在南国集市标价四十五凯勒,走上一些路,到终结之塔就能卖出八十梭伦银币的高价,一条剑湖畔的精制天鹅绒在艾伦比亚当地卖二十个塔比索,在荒漠以北就能喊出几十耐卡茹!一桶永世油,一盏不灭灯……所有你能想象得到的货物,只要来对了地方,就都能赚取利润,而这其中的道理在哪里?市场的供求!我敢用汤姆丁家族世代的名誉打赌,接下来的一个月,南边的货物会在北地提价,东边的商品能在西边脱销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机会!”

    “而我们走到现在了,你却建议我直接调头,回刃牙沙丘,乖乖让星辰人没收我的货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

    “如果有必要的话,”迪恩不为所动地摇摇头:“掉货物总比掉脑袋好。”

    汤姆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下来。

    “如你所说,汤姆丁老爷,”迪恩补了一句:“这是个艰难的决定。”

    汤姆丁像是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脸庞。

    “有人能告诉我,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严重到要我放弃整个商队的利益?”

    迪恩摇摇头:“不知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赛普有人。”

    “有人?”

    迪恩点点头,眼神无比严肃:“‘有人’,有人正在我们所处的荒漠里,他们正在按计划、成规模、有效率地、大面积地猎杀一切活物。”

    “而即使是沙暴也没能阻止这场杀戮。”

    “就在我们前方不远。”

第98章 荒骨人

    有那么一瞬间,泰尔斯以为汤姆丁就要哭出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火光中,他的上下嘴唇来回碰撞,顶在颧骨上的小眼睛迷蒙地眨了又眨,额前的油腻头发微微摇曳。

    但商队的主人猛吸了一口气,好歹扶稳了摇摇欲坠的形象。

    汤姆丁弯起两颊,挤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容。

    “好吧。”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了什么吗?”

    汤姆丁咳嗽了一声,脖子上挂着的项链不断晃动:“在那些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我曾祖父曾经在‘贤君’闵迪思三世手底下打过仗,国王陛下在饮宴的时候告诉过他:越是遭逢困境,我们就越是得多一些信心。”

    快绳痛苦地捂住额头,做着“又来了”的口型,泰尔斯注意到,丹特的大剑里不少人都做出类似的动作。

    但迪恩依然沉着地看着汤姆丁,面色如常。

    “现在,就是你们不,是我们大家都需要多一些信心的时候了,”汤姆丁束紧了自己的腰带,凸出的肚腩在空气里弹性十足地摇晃着,似乎觉得这样就能给他们一些信心:

    “好迪恩,亲爱的迪恩,你知道,我历来很欣赏你,所以我觉得你们的雇佣金可以再高一点……”

    迪恩笑了。

    “你没听进去,我们欠缺的不是信心,而是安全,这更不是我们在哄抬物价,”迪恩笑得很礼貌,仿佛这只是一场最普通的交涉:“我们不能再前进了天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我们。”

    “营地里的那些尸体新鲜得很,连黄沙都来不及掩埋,这说明我们与未知危险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要我说,我们昨天早上就应该考虑回头。”

    汤姆丁微微一愣。

    “迪恩,是你向我保证这趟可以来的,”商人的胸膛开始起伏,他瞪圆了眼睛望着迪恩:“你不能让我空手而归,赔本亏损!那样的话我连你们的佣金都付不起!”

    快绳眼前一亮。

    “这样的话,我建议你下次存一笔钱在酒馆老板坦帕那里,如果你像这样空手而归,那他就偿还你……唔,唔,唔……”但他话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北地人坎泽恶狠狠地一把捂住了嘴,带着泪光手舞足蹈,无助挣扎。

    “情况总是会变的,”迪恩对汤姆丁失声而笑:“所以你的意思是,跟那比起来,如果我们死在外面了,那就不用付佣金了?”

    汤姆丁的脸色一僵,欲言又止。

    最终,他举起手指,逼视着迪恩,双眼里满是不安和焦虑以及隐藏得不怎么高明的怒火和愤然。

    “这也关系到你们的声誉,丹特的大剑!”

    商队老板似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这算是哪门子的雇佣兵,哪门子的保镖?”

    “我低声下气地请你们出马,慷慨大方地付钱,好吃好喝地供着,连你们半路上捡垃圾,浪费资源,给商队增加负担都没有多说什么……”

    半路上捡到的垃圾泰尔斯挑了挑眉毛,垂首挠头。

    说好的贤君呢。

    说好的“肩扛责任,心怀热枕”呢?

    “而你们收了定金,最擅长的就是半路撂挑子,出卖雇主?”

    “整个刃牙沙丘都会知道的!”

    此言一出,雇佣兵们的表情都变了。

    “我跟你们讲,我本来打算,这趟旅程之后在威廉姆斯男爵面前夸奖你们,争取降低你们的税金和场地租费来着,现在,我是不是该回去告诉男爵阁下或者其他同行,你们被几具尸体给吓尿了裤子,根本连最基本的素质”

    但汤姆丁被打断了。

    “荒漠里,你永远不该质疑你的向导和保护者,胖子,”坐在一旁的麦基冷冷开口,脸上的纹路略带狰狞:“你把荒漠想得太简单了,相信我,你不妨想想那些永眠大漠的人们的棺材是用黄沙做的,免费。”

    汤姆丁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还有,如果你真的跟威廉姆斯男爵够熟,商人老爷,熟到一句话就能决定我们命运的程度,”另一边的老锤子淡淡地道:“为什么还怕回去刃牙沙丘呢。”

    好不容易挣脱了坎泽魔掌的快绳扑哧一笑:“或者搬出你的贵族祖上跟国王喝过酒的事情,也许会让男爵大吃一惊,殷勤地补偿你的损失?”

    汤姆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麦基和老锤子:“你们……”

    “好了男孩们,”默不作声的队长路易莎咳嗽了一声,举起双手,像个和事佬一样笑眯眯地发话:“我们不必搞得这么僵,我保证我们会有好方法解决这事儿的,对么?”

    她笑着看向迪恩,使了个眼色。

    终于,迪恩叹了一口气,摸摸自己的光头。

    “那好吧,那我们,嗯,我们找个折中的办法。”

    汤姆丁像是找到了救星,感激地望向路易莎。

    “丹特队长!我就知道您是讲理的……”

    路易莎摆了摆手。

    “往某个方向走上二十还是三十里路,我们会遇到一个甚少人知晓的偏僻绿洲据点,那里驻扎着某个小部族,”迪恩轻声开口,“我们认识他们的头酋,事实上我们很熟,称兄道弟谈笑风生,这个时节他们应该迁移到附近了。”

    麦基冷笑一声。

    “你们可以在那里交易一些货物,换一些荒漠特产,补充水源和食物,至少销出去一部分积压品,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样?”

    汤姆丁微微一愣。

    “等等,荒骨人的部族?就在附近?”

    听到这话的泰尔斯吃了一惊,握在手里的水袋颤动了一下。

    他的惊讶与汤姆丁是一样的。

    荒骨人?

    一个熟悉的脸庞在眼前浮现出来,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人的红色双眸。

    但迪恩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担心的话,赛普,那个部族……他们对附近的情况了如指掌,至少比我们更清楚,问问他们,我们就能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究竟是荒漠里出现了某个恐怖杀手还是沙盗们无聊地自相残杀,然后再决定我们继续走还是……”

    汤姆丁焦急地挥舞双手:“可那是荒骨人!那些吃人的杂种……你怎么知道,你又怎么能保证……”

    麦基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他的面前。

    “因为那就是我出身的部族,”脸上画着满满黑纹的战士轻轻地点了点汤姆丁的肚腩:“放心。”

    麦基嚼了嚼牙齿,目光如箭:

    “作为一个‘吃人的杂种’,我会提前告诉他们:你可不能吃。”

    商队的主人脸色苍白,吓得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

    快绳扑哧一笑。

    泰尔斯愣住了。

    荒骨人。

    荒骨人?

    他死死地看着麦基,尤其盯着后者的眼睛。

    但那是一对普通的棕色眼眸。

    “荒骨……”

    汤姆丁下意识地看向其他佣兵,却发现他们都面色不虞地看着他,不由得微微一哆嗦。

    “附近?”

    “现在,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荒漠里来去自如了吧,”迪恩叹了一口气:“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老爷,我们有位荒骨人当向导。”

    汤姆丁又哆嗦了一下。

    路易莎把汤姆丁扶了起来,对他露出歉意的微笑。

    “那么……我们明天就去那个部族……”

    汤姆丁的脸上瞬间泛出微笑。

    “咳咳,我明白了!”

    商队的主人嘿嘿一笑,看上去多少有些勉强:“我们明天就回程!明天,明天!”

    话还没说完,他就连滚带爬地留出了营地,那样子像是屁股后面有八头饥肠辘辘的恶狼。

    丹特的大剑们轻松地笑了起来。

    泰尔斯坐在角落里,默默无言。

    “但我们都知道,那里没有什么荒骨部族,”老锤子无奈地摇摇头,拍了拍重新坐下来的麦基:“而且那是我们按计划要去的补给点,不是么。”

    “没错。”迪恩耸了耸肩,对着汤姆丁的背影努了努嘴。

    “但他不知道啊。”

    营地里又是一阵畅快的笑声。

    “问题解决,不用再提心吊胆地搜那些尸体了。说真的,那些死去的沙盗里有几个流放者,我甚至认得出是刹拉伦部族的人,有人身上的刹纹至少有二十道赢过二十场厮杀,甚至有可能是极境的家伙,”迪恩叹了一口气:

    “难以想象,究竟是什么把他们干掉的。”

    路易莎对他温和地笑笑:“别操心,明天我们就回程了。”

    泰尔斯默默地缩在角落里,狐疑地看着这个队伍,目光不时地在麦基身上掠过。

    路易莎注意到了泰尔斯的眼神。

    “别介意,怀亚,也别太惊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路易莎善解人意地道:“什么荒骨人都青面獠牙,专吃人肉之类的……”

    大家的眼光齐刷刷地转来,顿时让泰尔斯觉得很尴尬。

    老锤子甚至开始哈哈大笑。

    女队长摇摇头:“首先,那个所谓的荒骨部族不存在,我们也没有要去哪个部族作客。”

    快绳露出大白牙:“说着玩儿的。”

    泰尔斯勉强地抽了抽嘴角。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好的,当然,但你们刚刚说,麦基他……”

    路易莎笑道:“没错,麦基是个荒骨人,看见他脸上的纹路了吗?那是战纹,荒骨人的证明之一。显然,他并不吃人,荒骨人也不……”

    “不,不是所有,”麦基轻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屑,目光冷酷:

    “只是我所在的部族不吃人而已。”

    泰尔斯又是一愣。

    “去你的,麦基,”老锤子闷哼一声,咬了一口食物:

    “每句话都像是在讲鬼故事。”

    泰尔斯还是觉得有些难堪,毕竟他是在别人的营地里,但路易莎的笑容让他舒心不少,可迪恩却若有所思地盯着他,让王子颇为忐忑。

    他转向快绳。

    “所以,我听说过的……”

    “哦,忘了你听说的吧,”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咽下食物:“疯狂,暴虐,人吃人……荒漠外的人总把这里描绘得你知道,有些人懒得区分,也没法区分,就草草了事,以讹传讹,把被迫或自愿在荒漠里讨生活的人类都统称为荒骨人,甚至把外来的沙盗和暴徒都算进去。”

    泰尔斯听得眉头一起一伏,略微恍然。

    “当然,我怀疑他们当中是否有人见过真正难缠而可怕的那类荒骨人。”

    老锤子轻哼道:“即使在荒漠战争里,真正的荒骨人,也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

    迪恩开口了,他平淡的语音让大伙儿慢慢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我知道你的困惑,怀亚,也知道外面都是怎么流传荒骨人的,但你不用害怕荒漠很大,荒骨人也不是一个简单明晰的族类,”光头的佣兵礼貌地向麦基示意:“他们的历史恐怕不比荒漠短多少,种类也不比沙漠里的动物少多少。”

    “有的部族警惕排外,有的部族乐于待客,有的部族残忍好战,有的部族友善和平,有的部族人丁稀少,也有的部族强大得敢跟兽人掰掰手腕,甚至去两大强国的边境看风景,他们千差万别,就是这样。”

    泰尔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但我听说,荒骨人都是……都是红色眼眸?”

    那个瞬间,麦基抬起头来,目光清冷。

    “红色?”

    顶着对方不善的眼神,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说错话了吗?

    “很多士兵也是这么听说的,”迪恩笑道:“显然,他们没遇上过真正的荒骨人或者遇得不多。”

    但这一次,麦基打断了他。

    “不,红眼的荒骨人是存在的。”

    荒骨人抬起头,脸上的黑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正对着泰尔斯:“你见过?”

    语气咄咄逼人。

    泰尔斯挠了挠头。

    “我见过……见过那些听说过他们的人,”泰尔斯一时吞吐:“就跟,跟你们一样。”

    麦基看着泰尔斯,目光久久不移。

    “只有一小部分荒骨人会有那样的眼睛,”他慢慢地道,连其他佣兵们也在认真地听他说话:“他们是始祖后裔,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概算是荒骨中的贵族。”

    快绳又冒了出来:“确定不是白化病?”

    老锤子从背后给了他一巴掌,害得快绳嗷嗷大叫。

    “始祖后裔?”泰尔斯忽略了打闹的快绳,疑惑地问道。

    麦基眯起眼,为他解答了疑惑:“红眸……据说他们是荒骨人的起源,是进驻荒漠的第一代荒骨人留下的血统,无论在哪个部族都会受到优待,天生就是部落的祭祀。”

    所以,泰尔斯在心里小小地皱眉:黯红眼眸的秘科干部,拉斐尔林德伯格……是所谓的“始祖后裔”?

    荒骨人的起源?

    快绳在这时候插了进来:“但我听来的是,那些红色的眼睛是荒骨人跟恶魔做交易的证明?”

    麦基皱起眉头。

    “恶魔?”泰尔斯又是一惊。

    “对,我听老水手说的,那些活在地底的恶魔,”快绳举起双手,有模有样地狰狞道:“邪恶、恐怖、阴险、混乱的恶魔,无时不刻不想着到地上来作乱。”

    快绳煞有介事:“传说中,荒骨人是被神遗弃的种族,于是他们跟神的敌人地狱里的恶魔做了交易,成为恶魔的地上仆人,得到了长驻死亡之地的力量,成为大荒漠里仅次于兽人的,让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所以呢,怀亚啊,这个世界是很危险的,正所谓命运无常,我们要用合适的方法珍惜自己的生命,让生命变得有价值,比如说……”

    泰尔斯尴尬地弯起嘴角,他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

    幸好,在快绳继续之前,老锤子一巴掌把他的话连通他的脸拍进了沙子里。

    “得了吧,谣言止于智者。几乎所有荒骨人,他们供奉的、相信的明明是漠神,甚至修建了神圣的祭坛,影响了一大票外来人,跟恶魔没有半个铜子的关系,你问问麦基就知道了。”老锤子默默地道。

    麦基耸了耸肩。

    快绳不服气地抬起头来,吐出一口沙子:“你怎么知道?你见过?”

    “我怎么知道?”

    老锤子放下食物,露出笑容:“没告诉你吧,我是星辰人,出生在西荒领,就在英魂堡。”

    “所以,我确实见过,还见过不少。”

    泰尔斯竖起眉毛他已经太久没有听过这些似曾相识的星辰地名了。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在血色之年里,我被征召去守卫刃牙沙丘;荒漠战争的时候,也曾跟着国王的大军进过沙漠,打过祭坛战役嗬,那可是好场大仗,”老锤子露出缅怀的神色:“但那时起,我就发现,我只会挥舞锤子,但仅凭种地和征召兵微薄的赏钱养活不了家人,我想过去应征王室的常备军,听说他们的薪水高一些。”

    快绳惊讶地眨了眨眼。

    泰尔斯也怔怔的看着她。

    这个胡子大叔……居然是星辰的老兵……

    “但命运弄人,到了最后,我还是跑来干了雇佣兵。”

    老锤子转过头,嘿嘿一笑:“然后还跟个荒骨人成了兄弟。”

    “我跟你不熟。”他身旁的麦基冷不丁地回答。

    “谁说的!”老锤子哈哈大笑,狠狠地抱住麦基,用肘部勒着他的脖子,前后摇晃:“我可是救过你命的恩人呢!”

    “该死……放开!”麦基面色难看,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却没有生气或发作,只是死命挣扎。

    “但是啊,他不是每次都能救你的命,”快绳叹了一口气,摊手故作无奈:“因此我建议,麦基,你不妨存一笔钱到酒馆老板……嗷……”

    这一次,不用任何人提醒,北地人坎泽一把将快绳的头按进沙堆里。

    “抱歉啊,”团队的首领,路易莎无奈地按着头颅,装着没看到那些打闹的佣兵们,对泰尔斯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就是我们的日常生活你知道,他们平常压力太大。”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团和气的雇佣兵们。

    这个团队的氛围,让他突然觉得很新奇。

    这是他所见过的团队里最和谐的一个了:废屋的乞儿们只有瑟瑟发抖的无奈,闵迪思厅的私兵们唯有冷冰冰的服从,尼寇莱的白刃卫队里尽是铁血的手足情谊,而无论基尔伯特、约德尔、姬妮还是普提莱,他们之间总有种难言的疏离感。

    要说最贴近的,嗯……泰尔斯想起埃达、怀亚和罗尔夫,突然觉得他们的相处还挺像眼前的人们的。

    快绳第二次吐出嘴里的沙子,咬牙切齿:“呸呸,我想到了……额,也许,也许漠神本来就是地狱里的恶魔?”

    “慎言,”挣脱了老锤子怀抱的麦基面色一寒:“荒漠里,很多人死于炎热和饥渴,但更多的人死于缺乏敬畏与过分傲慢。”

    快绳向泰尔斯眨眨眼,做了个“又来了”的神情。

    老锤子笑了:“得了吧,快绳,少传些道听途说的谣言,一个路过冲刷道的吟游诗人还曾经信誓旦旦地跟我说过:荒漠里有头巨龙,外号叫作‘暖心姑娘’!巨龙,你信么?那些传说里骗小孩子的玩意儿,还‘暖心’……”

    快绳面色一变。

    “但龙不是传说,”泰尔斯小声地加入讨论:“据说,埃克斯特就是巨龙建立的,龙霄城的贵族统治者还以此为荣。”

    “对!”快绳找到了声援者,士气大涨,信誓旦旦地道:“酒馆里有北方来的人,听他们说,五六年前,一头巨龙就降临过埃克斯特,降临过龙霄城,与传说中的灾祸大战……”

    泰尔斯轻轻咳嗽一声,低头专心对付自己的水袋。

    “灾祸?你还信这个?”老锤子笑得很开心:“你确定碰到的不是冥夜神殿的祭祀?那些神叨叨的戏精?”

    “哈,一群喝高了的北地人,你清楚他们的德性,灌上几杯马尿就开始胡言乱语,谁知道他们看到的是巨龙还是长翅膀的猛犸象,也许只是为了掩饰国王去世的事情,编造些传说故事出来……”

    “嘿!”这次,一直不说话的大汉坎泽不满地举手:“别忘了这儿还有北地人!”

    “锤子,对不了解的事情,多少保持点敬畏,”坐在一旁的迪恩看着同伴们的闲聊,只是独自微笑,就像一个看着孩子们打闹的父亲:“我们还在荒漠里,也许运气不好,明天就碰上那位‘暖心姑娘’呢?”

    “那我就把她上了,”老锤子耸了耸肩:“我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龙骑士!”

    路易莎轻蔑地嗤了一声:“在那之前,把你们的食物吃完龙骑士!还有麦基,还有你,快绳,别以为菜鸟就能偷懒,然后去外面跟微风、炉火还有哈肯、庞迦他们轮班!”

    “嘿,那迪恩呢?他也要轮班的!”快绳举手抗议道:“为什么你就不催他呢?”

    迪恩耸了耸肩。

    路易莎露出神秘的微笑。

    看着队长的微笑,快绳心中有些恐慌。

    “至于迪恩,他今天已经很辛苦了,无论是查看周围还是交涉,”路易莎温柔地道:“所以嘛,亲爱的快绳,你今天少睡一点,轮他的那份班。”

    快绳哀嚎一声,雇佣兵们哈哈大笑,营地内外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泰尔斯咬下一口食物,默默地看着他们的互动,突然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宁静的舒适感。

    这就是雇佣兵。

    看上去……似乎还不错?

    就在这时,他突然注意到一对目光正落在他的身上,泰尔斯以为那是对他颇不友好的麦基,但他错了。

    不是荒骨人。

    是迪恩。

    这个光头的佣兵默默地看着他,目光有异地打量着正吃着饭的泰尔斯。

    迪恩的眼神慢慢变了。

第99章 血刺蜥

    王子又咬了一口食物,顿时觉得很不自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迪恩依旧盯着他,似乎对他怎么吃饭很感兴趣。

    怎么了嘛?泰尔斯吞咽下一口食物,突然很想这样问。

    但他没有。

    幸好,路易莎突然开口,引开迪恩的注意力,解除了泰尔斯的不适感。

    “我感觉我们得罪他了,迪恩。”

    “你知道,汤姆丁那个人,”路易莎叹了一口气,满面愁容:“该死,你相信吗,我们明明试着救他的命,却得罪他了。”

    “没关系,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替他工作,”迪恩叹息道:“走完这一趟,我们就再也不接汤姆丁的生意了。”

    “最后一次?”

    快绳闭眼吐出一口气:“漠神保佑!我真是受够了那个家伙!张口闭口都是我认识某某某……”

    “最后一次嗬,那就更糟了,我都能想象他怎么在背后编排我们了。”路易莎讽刺地道。

    “告诉过你了,我们不该来。”麦基默默地看着迪恩。

    “是我的错,兄弟,”迪恩对荒骨人歉意地一笑:“我们就不该北上。”

    光头的佣兵眼神灼灼。

    “不用担心汤姆丁,我想,我们是时候离开刃牙沙丘了……虽然本来也打算没待多久。”

    这句话让所有雇佣兵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约而同地看向迪恩。

    泰尔斯不禁好奇起来:这个光头佣兵,似乎有着一股一开口就能吸引他人注意的魄力。

    “离开刃牙……你是说,离开我们现在的大本营?”老锤子惊讶地重复道。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似乎为这个建议而惊异不已。

    路易莎谨慎地问:“离开?现在?你是怎么考虑的?”

    迪恩摇了摇头。

    “首先,是自由同盟要开仗,然后星辰人在刃牙沙丘封锁了边境,接着这里就出现了这样的事情……”

    “我不相信这些事情彼此无关。”

    光头的佣兵喝了一口水,面带忧色地看向远处的几个营地:“无论刃牙沙丘还是西部前线,这片土地都不再适合雇佣兵了。”

    快绳迷惑地举手。

    “等等,我怎么听不明白?自由同盟,封锁边境……这些事情跟适不适合雇佣兵有什么关系?”

    “闭嘴,”老锤子严肃地瞪了他一眼:“好好听迪恩说,学着点。”

    快绳眨了眨眼,一脸懵懂。

    泰尔斯也饶有兴趣地看着迪恩。

    “好几年了,祈远城再也没有派出清扫队深入荒漠,维护商路,听专走西边生意的雷蒙说,就连巡逻骑兵的游弋范围也越来越吝啬,”迪恩盯着脚下的沙地,默默地道:

    “而现在,自由同盟都敢公然跟他们,跟北地人叫板了,这说明了很多事情。”

    北地人坎泽冷哼一声,似乎很不满。

    迪恩叹了一口气。

    “不只是祈远城,威兰领也收缩了防线,专跑那一线的阔拉克告诉我,从西大针林到恩德黄土一带,已经很久没看见埃克斯特的护林人了,倒是时不时会遇见守望城派来圈地的星辰人……”

    快绳挠了挠头,歪过脑袋:“所以什么意思?”

    大家不约而同地给了他一个眼刀,责怪他的插嘴。

    但迪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显然,无论祈远城还是威兰领北地人在荒漠的影响力和存在感正在减弱,这些事情明确无误地说明:巨龙打算收回它的指爪,埃克斯特王国,正在衰落。”

    泰尔斯听到这里,不由得心中一动。

    所以说……

    “为什么?”快绳一脸惊愕:“为什么我看不出来?”

    “政治,对么。”这一次,接过话头人的是出乎意料的老锤子,他一脸厌恶地摇摇头:

    “六年前,埃克斯特重新选举了国王。”

    泰尔斯心下一沉。

    他眼前浮现出六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头颅。

    那个王冠。

    那个……女孩。

    迪恩微微叹息。

    “对,我猜那就是祈远城和威兰领的边境军队消失的原因和去处也许那位杀兄夺位、名声在外的新国王,对大公们的威胁比荒漠边境高得多,以至于他们无暇顾及沙子上的事务。”

    坎泽嗤了一声:“弑亲者。”

    迪恩点点头,皱眉继续说话。

    “荒漠里的势力,无论是兽人的大部落还是荒骨人的部族,他们一定会察觉北地人的回退,察觉荒漠北端的变化,没有了成建制的军队威胁,一直窝在深处的他们会试探着北上,填补埃克斯特留下的空白,争取生存的资源与空间。”

    光头佣兵在沙地里划出一道道线条,泰尔斯勉强看出那是地图:

    “与此同时,巨龙国度的衰落会让星辰人腾出手来,西部战线可能会扩张,也可能不会,但从他们这次的封锁禁令来看,前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快绳听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人也差不多,大多一头雾水,唯有路易莎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迪恩。

    看到这里,泰尔斯突然明白迪恩在这支队伍里的地位从何而来了。

    只见迪恩眉心紧皱,一脸谨慎地道:“无论是大部落北上还是星辰西扩,都不是我们这样的小佣兵队伍承受得起的,生意会越来越少,路途会越来越难,意外会越来越多,至少五年内,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荒漠的北端和东部。”

    老锤子无奈地哼声:“唉,说到底还是实力不够,如果我们是像‘鲜血鸣笛’那样的精锐百人团……”

    但迪恩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不,那我们就会成为部落冲突或是王国征战的炮灰,死得更快。”

    老锤子尴尬地笑了笑。

    “那我们去哪儿?”

    快绳瞪圆了眼睛:“重新回去南方,回到我们来的地方,迷海三国?”

    迪恩摇了摇头,表示反对。

    “无论是瑟拉公国、诺顿公国还是奎尔公国,他们也面临和荒漠北端同样的问题。一样的道理,埃克斯特的衰落和内斗,随之而来的是星辰王国的复兴,哪怕是他们受创最严重的刀锋领。”

    “没有了北方巨龙的威胁和掣肘,星辰王国腾出手来,一定会试图恢复他们在西南各邻国里的影响力和霸主特权,而在迷海三国,在那些商人、暴徒、流氓、杀手、赏金猎人、自由骑士以及雇佣兵们大行其道的自由世界、走私乐园、免税天堂、刀剑斗场、死亡乡野里……猜猜看谁会最先倒霉。”

    泰尔斯缓缓呼吸着,一步一步地消化着眼前的知识这些佣兵们得到的信息,可不是书房里的“小滑头看世界”。

    快绳几乎要被绕晕了:“好复杂,所以我们到底去哪儿?”

    “简单地说,”迪恩表情认真,默默出神:“就是我们得找到一个地方,那里的强权和势力分庭抗礼,相互忌惮,最好元气大伤,相持不下,那样,我们既能找到生意和机会,又不必面对规模战争的灾厄。”

    路易莎点了点头:“所以?丹特的大剑要指向何方?”

    迪恩微微一笑,指了指沙地上的地图:“还是这件事埃克斯特王国暂时衰落,黄金走廊和康玛斯联盟也会受影响。康玛斯内部历来矛盾重重,一旦埃克斯特陷入内斗,跟龙霄城有姻亲关系、攫夺了联盟话语权十几年的藤蔓城受冲击最大,反过来,北方四城在北边的压力会骤减,迎来上升期。”

    “以善流城为首的北方四城、唯瓦里尔邦是瞻的海岸共同体,甚至以桑拉斯特为代表,安稳了很久的东南诸邦,都会跟失去强援的藤蔓城迎来一段小小的争斗期,我们不清楚康玛斯内部的争斗会怎样,但商人之间的内斗,最少不了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而像是枫角海岸、科亚伦克、北海王国这样的康玛斯周边小国里,应该也会多上不少机会。”

    说起善流城,泰尔斯就想起龙霄城里那位让人印象深刻的,遵守“契约精神”的侯爵。

    迪恩继续道:“藤蔓城衰落,所以康玛斯失去了染指西面,染指塔伦迪共治地的动力和实力,艾伦比亚王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们一直盼望着在康玛斯渗透之前拿下塔伦迪共治地,但那既有可能是和平的政治演变,也有可能是血腥的征服战争,去那儿的话我们前途未卜。”

    “至于黄金走廊……自由同盟和白山就不讲了,盛宴领和野茫山也不清楚,莱沃尔夹在康玛斯和艾伦比亚之间,我也说不好。但是一个从钢之城来的佣兵告诉我,安伦佐公国的熙德大公身体不佳,可想而知,他的子女们将围绕继承权展开拉锯,龙吻地周边的大小城池邦国可能会因宗主国的动荡重新站队洗牌,但康玛斯忙着内斗,星辰要重纳迷海三国,艾伦比亚,我猜关卡、厘金、甚至小规模的强盗和叛乱都会出现,商人们不会喜欢的,但那就是雇佣兵的机会。”

    迪恩抬起头来,却无奈地发现大多数人都是一脸不解地望着他,就连路易莎也皱着眉头。

    但泰尔斯的清澈目光却让光头微微一怔。

    迪恩咳了咳嗓子,回到当前,指指地面:“所以,康玛斯或者龙吻地,我们选一个吧。”

    空气安静了下来。

    “虽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是感觉好厉害的样子,”快绳满面崇拜,说着粗鲁的、不知是海上还是荒漠里的俚语:“现在的雇佣兵都这么吊的吗?”

    泰尔斯也严肃地看着迪恩。

    别的不说,但单凭这份见识……

    难怪,丹特的大剑,难怪他们能地信心满满地深入荒漠。

    难怪他们能聚集这群千奇百怪,各有所长的战士。

    路易莎噗嗤一笑。

    “其他人我不知道,”女队长看着光头佣兵的眼神难以言喻:“但迪恩,是的。”

    “他就是这么吊。”

    迪恩又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是雇佣兵,快绳,要生存下去,靠的不仅仅是实力或运气,”他哈哈一笑,难免有些尴尬,“而是审时度势的谨慎精明,细致入微的观察情报,还有通达四方的人脉名声。”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雇佣兵的生活。

    原来如此。

    就在此时,麦基突然一动。

    他迅捷地伸出手,从沙地里抄出一大把沙子!

    泰尔斯和一众雇佣兵都吓了一跳。

    沙粒从荒骨人的指间落下。

    “操!”这是麦基嘴里第一次吐出脏字,他看着手上的东西,咬紧牙齿,面孔狰狞。

    沙子落光,泰尔斯这才看清楚,麦基手上的是一只小型蜥蜴,兀自挣扎不休。

    嗯,蜥蜴。

    等等。

    泰尔斯发现,他认识这种品种……额,不能说“认识”,应该是,几天前,他“吃”过这种品种的蜥蜴。

    火光之下,这只蜥蜴颜色血红,满布白色条纹,表皮之间还有尖尖的软刺,痛苦地在麦基的手上挥动四肢和尾部。

    “漂亮,麦基!”老锤子开心地大笑:“猫抓老鼠都没这么……”

    但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不。”

    那个瞬间,看清了那只蜥蜴,路易莎的脸上展现出难以置信的惊恐:“我的天啊,这是……”

    泰尔斯疑惑地看看老锤子,又看看其他雇佣兵,发现大多数人都一脸凝重除了刚入行的快绳之外。

    “别慌,”迪恩的声音让紧张的大家安静下来:“至少我们都在这里。”

    王子的目光放回那只可怜的红色蜥蜴身上。

    泰尔斯满腹疑问。

    这不就是一只蜥蜴吗?

    虽然颜色罕见了点,但是……有什么问题吗?

    总不能有毒吧泰尔斯默默地摸着自己的肚子:等等,应该没有什么毒,能持续好几天才发作吧?

    是的吧?

    “等等,”快绳表情一凝,指着那只蜥蜴:“我好像听坦帕说过这个……红皮白纹……那就是,就是……”

    他面色苍白。

    “是啊。”

    麦基冷冷道:“血刺蜥。”

    “不祥的征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越发难看。

    血刺蜥?

    泰尔斯心中一动: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种动物的名字。

    到底是在哪里呢?

    但他一时没能想起来,于是直接发问。

    “不祥?为什么?”这是一头雾水的泰尔斯。

    老锤子叹息着耸了耸肩,看向天空中的朦胧月色。

    “这种蜥蜴是荒漠的特产……”

    “一旦食物不够了,它们就会在夜晚呼唤彼此,渐渐聚集在一处……”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满面愁容。

    泰尔斯试探着问道:“团结捕猎?”

    “不。”麦基摇摇头,目露狠色。

    他慢慢地,用他那满布荒漠口音,泰尔斯听了好几天才渐渐习惯的艰涩通用语,咬字道:

    “它们会开始……猎杀彼此,捕食同族。”

    泰尔斯一愣。

    只听荒骨人冷冷地道:“最后活下来的那只血刺蜥才能靠着同伴的尸体,填饱肚子,撑过这个食物难寻的关头。”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头挣扎着的血刺蜥。

    这是……

    路易莎叹了一口气:“吞噬同类,倚之为生。”

    “世间万物中,有哪种生灵能干出这种可怕的事情来?”

    泰尔斯愣住了。

    “真不巧,”迪恩叹息道:“我就知道一种。”

    “而它们正活在与你我毫无二致的皮囊之下。”

    “所以血刺蜥是荒漠里最不祥的生物之一,漠神造它出来,就是为了警示我们在荒漠里的行为漠神无灾,凡人自寻,同类相食,必遭天谴,”麦基皱紧眉头,定定地道:

    “它意味着荒漠里最惊悚阴森的事情,比代表厄运的乌鸦还要糟糕看见它的人,或有厄运,吃下它的人,命途坎坷。”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那只蜥蜴。

    吃下它的人……

    不是吧?

    这是迷信对不对?

    等等……

    一定是迷信对不对,什么靠不住的玄学之类的……

    一定是……

    喀拉!

    下一秒,麦基毫不留情地手上发力,结束这只不祥动物的生命。

    沉浸在惊惶中的泰尔斯又吓了一跳。

    荒骨人眼神冰冷地挖开一个沙坑,将血刺蜥的尸体放了进去。

    “漠神无灾,世间皆灾,漠神无赦,荒漠即赦。”他念叨着什么,把沙子埋好。

    快绳叹了一口气,拍了拍看样子有些呆滞的泰尔斯:“别理他,荒骨人总是怪怪的。”

    团队的气氛仿佛瞬间阴沉下来。

    “别紧张,大伙儿,”路易莎咳嗽一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它已经死了,我们只是见了一面,就算有些小波折也没什么,而且那只是传说,再说,也没人蠢得去吃它……”

    听见这话,泰尔斯表情僵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去轮班吧,我也去,”迪恩面色淡然地道:“相信我,打起精神……”

    就在此时。

    “等等!”麦基突然出声,语气严肃。

    泰尔斯又是一怔。

    迪恩皱起眉头:“怎么……”

    “这只血刺蜥……”麦基咬紧牙齿,看着那只埋了一半的血刺蜥:“它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麦基,那只是传说……”老锤子叹息道。

    麦基猛地抬起头!

    “不,在沙子里埋洞的它,是被吓得逃来的!”

    荒骨人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而这就意味着……”

    下一秒,麦基整个人猛地趴到地面!

    他把侧面的耳朵埋进沙子里,一动不动。

    “所有人安静,”迪恩举起手,很有默契地悄声道:“让他听。”

    瞬间,营地里的大家都安静下来,连快绳都满面惊恐地捂住嘴巴,只剩下其他营地的嘈杂声远远传来,像是朦胧的背景音。

    怎么了?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们,但哪怕是从未作为雇佣兵的他,也在短短一会儿间明白了他们的举动。

    仅仅数秒后,麦基就蹦了起来!

    荒骨人猛地伸手探向自己的双刀,语气很急,脸色狰狞:

    “有人在接近,四面八方,脚步很重……”

    不等他说完,迪恩就脸色一变,抓起手边的格斗斧,朝天大喝道:

    “警戒!”

    他的吼声很大,在荒漠的夜空里尤其突兀!

    整个商队的夜晚为之一静。

    下一秒,商队的营地就乱了起来,嘈杂一片,熙熙攘攘,什么声音都有。

    但这一边,在泰尔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丹特的大剑们就齐齐从地上蹿起来,连快绳也不落下风。

    他们各自扑向自己的武器:坎泽霸气地拔起双手大剑、麦基抽出双刀、老锤子解开锤子上包裹的麻布、休伯特举起直槌和大盾,快绳拔出一柄带护手的弯刀、路易莎则甩下箭囊,抽出腰间长剑,他们背对篝火,默契而统一地成阵型散开。

    泰尔斯这才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拉过时光之弩,开始装箭。

    搞什么?

    “敌人?”迪恩持斧在手,看着背后的沙丘和远处的地形,沉稳地问道。

    “不清楚,”麦基摇摇头,语气急促,喘息还未缓和:“晚上看不清沙尘,沙子传音很糟,所以他们趁着……他们快要合围了,我们的哨戒……”

    “先确认坐骑,”路易莎表情扭曲,她咬牙抽出腰间的剑,嘶声大喊着:“发信号通知微风他们……”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

    泰尔斯心中一寒。

    黑暗中,一道厉响突兀传来!

    嗤!

    北地人坎泽像是被重锤敲了一记,向后一挫!

    “啊啊啊!”他怒吼着,把大剑插入沙地,稳住身形,微微颤抖。

    眼尖的泰尔斯看见,北地人的肩膀上出现了一支尾羽尖利的长箭。

    “敌袭!”迪恩怒吼着,挥斧格开一支冷箭。

    砰!

    铛!

    数秒的时间里,雇佣兵们或闪避,或格挡,在沙子的摩擦声和金属的碰撞声中,抵挡下第一波的冷箭突袭!

    但无数的惊叫和惨嚎,从商队们的营地处传来。

    “不!”

    “啊,好痛!”

    “这是”

    泰尔斯又惊又怒地听着耳边似曾相识的声音,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最痛恨的战场。

    下一秒,老锤子沉稳地甩开大锤,势大力沉,与黑暗中来袭的一柄武器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咚!”

    折磨耳鼓的巨响中,泰尔斯惊讶地看见,强壮的老锤子居然身形一晃,倒退三步,单膝跪地,痛苦喘息!

    敌人,无数的敌人,他们像是约定好一样,从无尽的黑暗中倏然现身。

    休伯特的大盾及时迎上,挡下敌人的下一击。

    “来!”休伯特怒嚎着,打算呼唤同伴:“我们先把这个干”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意图不会实现: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的雇佣兵们都遇上了敌人!

    “日!”

    麦基咬牙大喝,双刀格出,卸开一道质厚刃长,似刀似剑的武器。

    但他还没能还击,就又狼狈地就地一滚,在漫天的飞沙中,避开一根向下砸地的大棒:“他们是专业的!”

    路易莎沉着地跟迪恩的斧头配合,挥舞长剑,借着灵活的身形与三个敌人艰难地周旋:“别慌!两人一组,阵型!”

    死命保持冷静的泰尔斯,在篝火旁咬牙上完了弦,举起臂弩,看向四周。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篝火被突如其来的战斗撩拨得飘摇不定,忽明忽暗,敌人的身形看不真切,却影影绰绰,笼罩了这一方小小营地,扑向丹特的大剑们。

    “草草草”

    快绳尖叫起来,他的弯刀被敌人大力击退,可怜的新丁摔倒在地,幸好,坎泽豪迈地拔出长箭,补上他的位置,大剑挥退一个要趁势进击的敌人。

    泰尔斯瞬间进入地狱感官。

    天啊。

    他浑身冒着冷汗,看着眼前的一切。

    “啊!”

    “杀!”

    “叮”

    “砰!”

    “克鲁里!”

    惨叫声不绝于耳,血腥味四面皆是,狂怒的战吼与武器的交击响彻这个月色朦胧的漆黑夜晚。

    甚至一声吓人的动物低吼,从不远处伴随着惨嚎传来,随之而来的是恐怖的咀嚼声像是牙齿在撕开血肉。

    妈的。

    妈的!

    在狱河之罪的帮助下,神经紧绷的王子摆脱了火光的误导和黑夜的欺骗,他明晰地看见:沙地上,四五十个粗壮、高大的身形,似乎同一时间,从沙丘,从平地,从背坡,从不同的方向角度,向着商队的所有营地,所有人袭来!

    其中甚至还有四肢着地,长尾甩空的非人物种。

    侵掠如火。

    蚁聚而攻。

    杀戮无情。

    “呼”

    背后风声急袭!

    操!

    泰尔斯咬紧牙齿,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矮身避开一记斧击!

    斧风划过他的头发,堪堪一寸就削开他的脑门。

    该死。

    该死!

    这是……要命的厮杀!

    泰尔斯在风声中惊怒地握紧臂弩。

    敌人粗鲁的咒骂传来,听不真切。

    终结之力涌上王子的大腿,泰尔斯踩动脚步拉开距离,迅捷地转身面向敌人。

    他将时光之弩对准这个高大对手的胸膛,狠扣动扳机:“噌!”

    “铛!”

    巨响之下,敌人痛苦地一晃,攻势停顿,斧头无力地垂下。

    泰尔斯浑身颤抖着,却不是恐惧和惊惶那种东西早就在无数次遇险中丢得差不多了,与尼寇莱那不公平的一战,更是让他感受到拼命厮杀的残酷和直接而是狱河之罪盈满全身时的本能,是对战斗的渴望。

    王子猛吸一口气,果断抛开臂弩,踩动脚步。

    寒风中,无数沙砾在他的鞋底摩擦着,向后退开。

    熟悉得如他手臂般的jc匕首瞬间握入掌中。

    与陨星者一战之后,他的终结之力进步了不少,连带着战斗的反应也显著提高,狱河之罪更是无时不刻不在点燃着他的血液。

    他知道,这里是荒漠。

    没有人会救自己。

    只有战斗。

    杀了他。

    杀了他!

    泰尔斯以从前无法可想的极速,瞬间扑到弯腰忍痛的敌人跟前,腿部发劲,借力上攀,右臂发力前刺!

    “嗤!”

    匕首狠狠扎进敌人的脖颈!

    “啊!”泰尔斯怒吼着,死命转动匕首,感受着鲜血从手臂上留下的湿润、黏稠与滚烫。

    他最讨厌的感觉。

    最痛恨的感觉。

    让他回想起改变命运的那一天。

    那天,他也是这样……

    “呐啊啊啊啊啊库卡拉!”敌人嗓音雄浑,痛苦地咒骂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语言。

    下一刻,泰尔斯就感觉胸前大力来袭,生生一痛!

    “砰!”

    巨力之下,王子被狠狠掼倒在沙地上,剧痛和胸闷同时传来。

    糟糕。

    这个念头随着泰尔斯痛苦的呼吸浮起。

    身形巨大的敌人惨嚎着,脖颈的鲜血猛烈地涌出,但他却像没有感觉似的,猛地拔起地上的单面巨斧几乎跟泰尔斯一样长,狰狞宽厚的斧刃还占了斧柄的一半。

    还在重摔下艰难哆嗦着的泰尔斯,只能无力地看着那把红黑相间的巨斧。

    糟糕。

    糟糕!

    他痛苦地思考着,艰难地呼吸着,还未回缓的身体却难以动弹。

    “赛尔,赛尔,赛尔!”

    高大健壮的敌人对着地上的泰尔斯死命地怒吼,仿佛要吼尽这一生的力量。

    在泰尔斯的上方,他把双臂挥过头顶,像行刑手一样高举巨斧,发狂也似地甩着头颅,赤红的鲜血遍洒沙地:

    “赛尔里凯!”

    等等。

    赛尔?赛尔里凯?

    这句话……

    泰尔斯脑中发寒:这句话,我在哪里听到过?

    下一秒,敌人狰狞的斧刃无情地斩落。

    “唰!”

    那个瞬间,他的脸庞正对泰尔斯。

    看清敌人的瞬间,王子生生地愣住了。

    这张脸……

    这是,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啊?

    对方的大脸,在剧痛中扭曲颤抖着其色深灰,额头宽大,发际高耸,双眼细小。

    虬结的颊肉连成一片,在灰色的粗糙表皮下猛烈收缩。

    对方的鼻翼几乎是两条细缝,唯有一只黑色的血盆大口,当空怒张,在狂吼中展现着恐怖的尖牙。

    狰狞、丑陋、混乱。

    这就是泰尔斯能想到的形容。

    “呼”

    在对方的狂呼怒喝中,可怕的斧刃划开空气,垂下地面,斩向泰尔斯的胸膛。

    黑暗中,耳边的战斗声似乎模糊了许多。

    泰尔斯最后咬紧了牙齿,无望地看着落下的巨斧。

    不。

    王子绝望地想。

    “他”不是他。

    他不是人类。

    而是“它”。

    它!

    “操他妈的卵蛋!”

    夜空下,老锤子那悲愤的怒吼在平地上炸开,声调凄厉,态度决然,仿佛世上所有的仇恨苦痛都聚集在此:“是灰杂种!”

    “狗娘养的兽人!”

第100章 幼崽

    斧风带起沙尘乱窜,泰尔斯不得不闭上双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他终究逃过了被一斧两断的命运。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单刃格斗斧从篝火的方向挥来,在惊天动地的怒吼中砍进兽人毫无保护的腋下。

    惊天动地的痛呼下,兽人体内的红色鲜血喷涌而出,淋了痛苦喘息的泰尔斯一脸。

    腥咸,刺鼻。

    随着这一剑,兽人的粗糙巨斧脱手而出,带着要把大地劈裂的气势,深深陷入沙中,陷入泰尔斯的左肩侧。

    高大的兽人咆哮着陌生的语言,他转过身,有常人大腿粗的手臂摆向格斗斧的主人,却被他灵活地避开。

    “起来!”

    光头雇佣兵迪恩那有力的声音响起,在周围的喊杀声中无比清晰,让泰尔斯精神一振。

    “没时间休息了!”

    终结之力流向少年的背部和胸膛,让他的胸闷好了一些。泰尔斯翻过身,颤抖地攀着兽人的巨斧,借力挣扎起来,抹开脸上的血,惊魂未定地回复着麻木的手脚。

    那个被他扎穿了脖颈的兽人依旧是那副狂暴的模样,脖颈和腋下的伤口鲜血激涌也浑然不顾,只是怒吼着泰尔斯听不懂的话,向大迪恩扑去。

    沉着的雇佣兵双手持斧,作势冲向兽人,却在接近的刹那一记侧滚,灵巧地闪开兽人凶狠的扑击。

    “胡拉,纳达莱利斯!”扑空的兽人气急败坏地嚎叫着,转过身来。

    随着疯狂的扑击,兽人的鲜血洒落,浇灌干旱的大地。

    迪恩紧紧盯着兽人的脚下,却不与它硬碰,只是借着体型和步伐虚晃佯攻,接连闪开对方两次势大力沉的冲击。

    就像飞鸟避开凶猛的豹子。

    兽人的鲜血越流越慢,也越来越少。

    终于,泰尔斯欣慰地看见:兽人粗喘了一口气,身形微微一晃,它的动作迟钝下来。

    迪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他在一瞬间爆发,旋风般杀回到兽人的侧面,斧刃挥舞,斩下那个丑陋的头颅。

    无头的躯体最后一次摆过数尺长的巨臂,扑倒在沙地上。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

    “你给它那一下省了我不少事儿,”迪恩喘息着把他拉起来,把腰间备用的单手剑丢给少年,踢了踢那具健壮的尸体:“但记住,怀亚,别跟它们纠缠兽人受伤之后不会马上倒下,而且越是重伤……”

    “它们的反击就是越危险……我知道,”泰尔斯咬牙接过武器,“抱歉,有人教过我,只是面临实战的时候……”

    北地人的课堂里,尽管逐圣之役已经过去数千年,但那些身高体壮、无畏无惧的异类依旧是他们永恒的敌人。

    整个埃克斯特王国里,极北的哨望领是最超然的大公领,面对共举国王,他们甚至得以免缴相当大一部分的税项,用于组建名声不弱于白刃卫队的精锐部队,冰川哨望,全因修斯特尔家族世代肩负着守护三十八哨望地,警惕魁古尔以北的冰川兽人的重任。

    而自埃克斯特建国以来,超过二十位共举国王都曾率军北上支援,与越境南下的冰川兽人部落作战,无论是有担当的北地贵族们从小接受的军事训练,还是役龄征召兵们的常规训练,如何对抗兽人都是其中的一项必修课。

    英灵宫里的卫兵们都说,尼寇莱在得到那个绰号之前就已经在三十八哨望地,跟在努恩王的身后,证明了自己面对兽人也不落下风的战力,但面对娇滴滴的女大公和她看上去更像是在穿针引线的匕首,对如何抵御兽人颇有心得的陨星者只能把“怀才不遇”的郁闷全部撒在第二位学生身上反正星辰王子也没有机会到北边去例如用大斧无数次暴力推倒泰尔斯,或是在泰尔斯疯狂喊了无数次暂停之后依然不客气地狠揍他,美其名曰“这就是兽人的力量”。

    但泰尔斯没想到的是,他碰上兽人的第一战,终究还是忘记了尼寇莱的教诲。

    泰尔斯后怕地看着那具无头的尸体,想着它顶着脖子上的豁口,把自己扔出去时那不可抵挡的力度。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种族啊!

    跟它们固守在北方的恐怖远亲比起来,终结之战后流落到大荒漠里的兽人们也许稍有不同,但许多地方仍旧是一致的,比如巨大的体型,惊人的恢复力,对疼痛和温度的耐受力,恐怖的爆发力,以及它们在人类中臭名昭著的濒死反击据说大名鼎鼎的铁血王就死于脚下一个垂死兽人的最后一刀。

    迪恩没说什么,只是捶了捶泰尔斯的胸口,眉宇间忧愁不消。

    “小心!”

    在路易莎的急喝声中,迪恩一把推开泰尔斯。

    一柄凶狠的狼牙棒砸进他们中间的沙地里,带起飞沙。

    迪恩那一侧的威胁不止这一个,他回头架住另一个兽人的不规则弯刀,借势闪开。

    泰尔斯稳住脚步,在月光下看清狼牙棒的主人一个脸上画着蓝色涂料的兽人,左眼上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头上的毛发被束成短辫,它身上的甲胄比之前那个同类要多,体型也更大一些,身高几乎是成年人类的一倍半。

    它的眼睛瞥过地上的尸体,随即掀开嘴唇,露出紧咬的两排牙齿,先是看向被纠缠住的迪恩,再看向泰尔斯。

    “赛尔,”眼前的兽人震动着粗犷的声带,缓缓开口,“卢玛,索卡达赛尔。”

    泰尔斯辨别不出兽人的表情,但这不影响他判断对方的情绪。

    他脸上未干的兽人鲜血有些粘,王子忍受着腥味,摆好剑势。

    【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

    这是龙霄城里,别扭的格里沃在临别前告诉泰尔斯的话。

    对此,泰尔斯现在深有感触。

    它们几乎每一个都有七八尺甚至更高,力量惊人的同时还动作迅捷,手里的武器沉重粗糙,论起效率来却不比精良锻造的人类兵器差到哪去。

    体型,力量,体质,每一项都要优于人类的它们……难以想象,两千年前的逐圣之役里,数千人类大破两万兽人的奇迹,究竟是如何创造的?

    泰尔斯咬紧牙关。

    远处,路易莎凭着一把双手剑和灵活的步伐,吃力却惊人地拖着三个敌人。

    麦基一个人敏捷地在沙地里翻滚疾行,双刀飞舞,迷惑着复数敌人的视线,借着杂物和障碍且战且走,想要向路易莎靠近。

    休伯特、老锤子、坎泽和快绳四人背靠着背,艰难抵挡住围着他们的兽人,

    其他人就不是那么好运了。

    尽管商人们也有自己的武装,但他们的身手显然不能与雇佣兵们相较,在兽人无论数量还是质量的碾压下,商队伤亡惨重,周围的惨叫声依旧不绝于耳。

    喊杀声还在继续,但兽人已经不再掩饰他们的突袭,陌生的语言与雄壮的嗓子震彻沙丘。

    “怀亚,对抗杂种们的关键还有一点,”迪恩喘着气,一斧头挥退敌人:“任何时候都别落单,哪怕是一对一。”

    月色下,又有两个高大健壮的灰色身影从沙丘上滑落,举着武器,向他们冲来。

    “去跟路易莎汇合,我来掩护你。”

    泰尔斯紧张地点点头。

    “跑!”

    几乎在少年拔腿的刹那,蓝色涂装的兽人就怒吼着一棒捶来:“弗拉卡!”

    但迪恩没有让他得逞,格斗斧在空中格开狼牙棒。

    “咚!”

    听着背后风声呼啸,泰尔斯忍住回头的**,他死命呼唤狱河之罪,以惊人的速度冲回篝火边,扑向地面,从休伯特的行囊中抽出一面盾牌。

    他刚一抬头,就瞥见一个雄壮的身影向着他举起弯刀!

    锤炼过无数次的剑术本能般地发动。

    【抬起盾牌,对准你的敌人……只有两种情况可以放下它。】

    【你死,或者敌亡。】

    六年里不曾褪色的教诲重新响起在耳边。

    铁躯式!

    弯刀狠狠砸在盾牌上。

    “铛!”

    可怕的巨响和冲击力里,恐怖的力道汹涌而来!

    那一瞬间,泰尔斯有种错觉:这一击几乎足以撞破城墙。

    他的脚步在沙地里不断向后滑动,手臂前的盾牌猛烈地颤抖。

    但泰尔斯站住了。

    按照习惯,从举盾开始,他的重心就准备好迎接冲击,脚步做好卸力的准备这个北地军用剑术里的习惯一直被许多人嗤之以鼻,从尼寇莱到怀亚,他们都认为泰尔斯的防守太过僵硬,太过保守,缺少灵活和迅捷,没有反击的余地。

    可是就在迎接这一刀的瞬间,泰尔斯突然明悟了。

    在与兽人的对抗里,你没有什么“灵活”和“迅捷”的机会。

    与人类对手相比,兽人们那可怕的力度掩盖了太多东西,它们的致命一击,会在短兵相接的瞬间把你的招式撕裂,使你的动作变形,让你花里胡哨和天马行空的后续反应变得一文不值。

    如果你在力量悬殊的第一回合就失态……

    “赛尔卡!”兽人咆哮着,迈动脚步!

    泰尔斯下意识地晃动手臂,变换成反击式,转身间卸除掉冲击的力度,转到对方侧面。

    这又是一个被诟病颇多的剑术特征。

    你发情了?要扭屁股给谁看?那匹大公马?还是旁边的女大公?这是尼寇莱的刻薄原话,在他某次课上一脚踹倒泰尔斯之后。

    王子深吸一口气,矮下身姿,终结之力涌上右手,甩出这场交战以来的第一次进攻。

    “嗤!”

    剑锋划开兽人没有保护的后膝,带出一篷鲜血。

    北地军用剑术的第二套攻式,侧击式里的断跟。

    泰尔斯下意识地皱紧眉头。

    兽人痛呼着,它的左腿稍有不谐,攻势却更加猛烈。

    泰尔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不急着进攻,而是围着对方的伤腿,借着小巧的身形边战边退,盾牌和对方仿佛要撕开空气的弯刀交击三次,震得他手臂发麻。

    终结之力畅快地流过他的全身,地狱感官把不止把这个敌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映照在他的大脑里,更把远处的情况也反映给他:迪恩被三个兽人围追堵截,路易莎突破了一个对手,向他冲来。

    终于,泰尔斯抓住了机会,又一记铁躯式后,他的长剑如响尾蛇般向上探出,在对方的攻势间隙里指向它的胸膛。

    兽人的皮肤比想象中来得粗糙坚硬,但敌人的冲势帮了泰尔斯一把,死死咬牙的王子只觉得盾牌和长剑双双一震!

    “噌!”

    滑腻温热的液体奔淌而出,顺着他的剑锋,流到手臂上。

    “胡拉!”被刺穿胸膛的兽人大力地呼号着,脸庞扭曲得越发丑陋。

    吃过教训的泰尔斯心知不妙,他没有犹豫,抽回长剑侧面一扑!

    下一秒。

    “砰!”

    他身侧的篝火被敌人的死命一刀狠狠斩碎,火星四溅。

    兽人没能再更进一步路易莎从一旁的黑暗里出现,斩落它持刀的手掌。

    “漂亮!”路易莎避开那个濒死的对手,任由兽人在火烧、穿胸和断手的痛苦中翻滚,狂暴地锤击身旁的地面,鲜血不止:“第一次见兽人?”

    泰尔斯摇摇头,松下精神的他只觉得浑身又麻又痛。

    “第二次。”

    第一次那个,已经被迪恩宰了。

    但他们没有时间闲聊:路易莎带来的不只是支援,还有随后的两个兽人对手。

    风声呼啸,泰尔斯下意识地又一个翻滚!

    但体力消耗巨大的他动作不甚标准,还是被敌人的重剑扫到了盾牌。

    泰尔斯只觉得左手一颤,随即失去平衡,头脸着地,控制不住地啃了两口沙子。

    该死!

    姬妮告诉过他,在战场上倒下,就等于……

    泰尔斯翻过身来,看着那柄重剑继续向他袭来。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旁撞来,把持剑的兽人狠狠撞出几米之外!

    是大肚腩的哈肯。

    “路易莎!”

    救了泰尔斯一命的哈肯满头大汗,他持着一柄吓人的榔头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连续逼退了好几个敌人。

    泰尔斯吃力地爬起来,感激地向他点点头。

    “微风倒了,炉火也死了,”身上伤痕累累的哈肯顾不上回应泰尔斯,他面带恨意:“灰杂种们知道他们是外围的哨戒,**个一起围上去……”

    “操!”

    女队长娇喝着咒骂一句,一剑斩在某个兽人的肩甲上。

    “咻!”

    一支长箭袭来,射退一个想夹攻路易莎的兽人。

    “它们发现我们才是关键了,正在向这边过来,”弓箭手庞迦跟在哈肯身后回来,面色焦急,箭囊里的箭支已经所剩无几,“我遇到了灰杂种们的神射手,那家伙挨了我三下都没”

    但他的话没能说完。

    下一秒,一支尾羽狰狞的粗糙黑箭,力道惊人地钻进了庞迦的胸膛,从腋侧透出。

    泰尔斯猛地一震!

    “妈的……还是老爹说得对,”弓箭手惊愕地看着穿透自己的这一箭。

    “射得再准有个屁用。”

    庞迦艰难吐字,无力地倒下:“射不死,还是输。”

    “庞迦!”路易莎凄厉的叫声响起:“操他妈的杂种!”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远方:月色下的沙丘上,一个把嘴唇涂成白色的兽人冷冷地放下一把大得可怕的沉重黑弓,开始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势三支明晃晃的长箭。

    但他们已经无暇顾及战死的同伴,又有一队兽人远远地向这边包来。

    泰尔斯竭力举起盾牌,三两步冲到路易莎身后,替惊怒的她拦下一道袭击,自己却被对方的力度撞得摇晃不稳。

    不行。

    战力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再这样下去……

    他正要回头招呼哈肯,但是

    “小心!”泰尔斯惊呼出声!

    哈肯的榔头锤堪堪击退一个想要扑倒他的兽人,气喘吁吁的时候,一个兽人的身影就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

    “铛!”

    一只熟悉的狼牙棒撞上哈肯的武器,将他击倒在地。

    泰尔斯想要赶上去营救他,但身侧的兽人再度来袭。

    那个击倒哈肯的兽人的脸上涂着眼熟的蓝色颜料,他一把提起晕头转向的哈肯,凶狠地看着泰尔斯,眼里爆发出即便异族也能认出的仇恨:“弗拉卡!”

    下一秒,泰尔斯惊恐地看着哈肯的头颅被蓝脸的兽人扣住,它像抓着小鸡一样,怒嚎着把哈肯的头扣向自己的胸前铁甲!

    巨大的力度下,头骨与钢铁的碰撞发出人的怪响:

    “喀拉!”

    泰尔斯浑身一颤!

    “不!哈肯!”迪恩的咆哮从蓝脸兽人的身后传来。

    就这样,曾经想要把妹妹嫁给泰尔斯的艾伦比亚人哈肯的头,就这样变了形状,变成红白相间的东西,喷射而出。

    他的整个人无力地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兽人,它们砸烂你的头骨,就像我们砸鸡蛋一样毫不费力……】

    这句话再次回荡在泰尔斯的脑海中,让他无比惊悚。

    “索克!弗拉卡!”蓝脸兽人狰狞地向着泰尔斯咆哮,甩了甩黏稠的左手,击打着自己沾满脑浆和血液的胸甲,一步步走来。

    但它半途就转过身。

    “杂种!”迪恩暴喝着扑来,格斗斧跟它的狼牙棒撞在一起:“我他妈才是你的仇人!”

    泰尔斯晃了晃脑袋,把刚刚的恐惧赶出大脑。

    但杀戮没有终结,刀光剑影里的血腥依旧。

    兽人的喊杀声没有减弱,但商队的惨叫和惊呼已经越来越少。

    “背后!”怒吼中,遍体鳞伤的北地人坎泽向着迪恩扑来,将他一把撞开,帮光头挡下背后的一记斧击。

    在数个兽人的追逐下,老锤子和快绳气喘吁吁地赶来,突破重围和他们会合,顶上前排,换下渐渐不支的泰尔斯和路易莎。

    “商队,还有其他人,”一直在被围攻的路易莎得到少有的喘息机会:“怎么样了?”

    “休伯特没了。”老锤子转身闪开一记重击,简单地报上同伴的死讯。

    快绳声带颤抖地接过他的话:“他替我们断后。”

    路易莎痛苦地跺了跺腿。

    已经没有时间替同伴哀悼了。

    “也没有什么商队了,”身形狼狈的麦基从背后奔来,急急地道:“我去找马,再不突围,我们都要死在这儿!”

    老锤子一阵不要命地挥舞,将一个方向的四个敌人暂时逼开好几步。

    “该死!”路易莎痛苦地喘息:“迪恩!”

    “我知道!”交战中,迪恩的声音有些变形,但他似乎仍在坚持着思考:

    “箭手、甲胄、兵器、凶兽,同时发动的猝然突袭,有组织的战术和安排……”

    “再加上这种规模……”

    “这些灰杂种!”

    光头佣兵咬牙大喝:“它们不是流放者!”

    “它们是部落勇者,是荒漠里某个大部落的正规战士!”

    泰尔斯微微一愣。

    大部落?

    兽人的……部落?

    就在此时,一阵怪声传来。

    “唧唧!”

    “小心!”迪恩怒喝着,一记虚招晃过怒极的蓝脸兽人,对坎泽吼道:

    “兵蜥!”

    泰尔斯头皮一紧:一个四肢着地的庞大非人身影扭动着身姿,怪叫着,在沙地中飞速来袭!

    下一秒,一头常人大小的巨型灰黄蜥蜴蹿到坎泽面前,身上的鳞片清晰可见。

    它撞进雇佣兵们的阵型里,一口咬住了坎泽的手臂,扯住他转圈,让北地壮汉痛呼出声。

    泰尔斯咬牙上前,一剑刺在这头怪兽的身上,却被它的鳞片划开。

    坎泽忍痛挥舞着左臂,试图甩开兵蜥的咬合。

    这是他最后的努力了。

    另一个兽人抓住了机会,它的重型直刀在空中划开刺耳的尖啸,劈开了坎泽的右胸。

    粗糙的兵器下,北地人的右腋下甚至出现了一个明显的缺口。

    “噗嗤”

    鲜血飙射,把坎泽身侧的泰尔斯染成红色。

    “啊啊啊!”老锤子悲愤地挥出大锤,击退直刀的主人。

    “不!”迪恩凄厉地怒吼,他一脚踹起火堆,燃烧的柴火落在兵蜥的身上。

    快绳尖叫着,抓起地上所有的柴火,扔向这头荒漠里的怪兽。

    兵蜥终于忍受不住火焰,放开坎泽的手臂,退入黑暗。

    但被劈开半身的坎泽只剩下了颤抖的力气,他软倒在地上,很快就不动了。

    “呀!”路易莎泪流满面,她抓起长剑重新扑向敌人,

    兵蜥的冲击是灾难性的,丹特的大剑们被打乱了阵型。

    不少兽人趁势攻入,没有了侧翼的援护,所有人瞬间陷入以一敌多的困境里泰尔斯就发现自己同时面对着两个兽人。

    面对它们的巨力,他几乎陷入绝境,狱河之罪从来没有停息过,加上北地军用剑术里适时的闪避和卸力,才能堪堪抵挡住那种让人心寒的力量。

    战况急转直下。

    王子在斧头和巨剑的威胁下左突右挡,盾牌呻吟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

    “咚!”一声巨响,快绳飞出数米外,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

    糟糕。

    泰尔斯咬着干裂的嘴唇,心中的希望在一点点消逝。

    打斗声越来越小。

    商队已经完全沉寂了下来,丹特的大剑里还在战斗的人只剩下迪恩、路易莎和老锤子。

    去找马的麦基早已消失在敌人堆里。

    “坚持住!”路易莎的声音越过重围,在耳边传来,听上去十分不妙,却还在努力激励着他们:“相信麦基他是荒骨人,是荒漠的宠儿!”

    坚持?

    相信?

    泰尔斯退后一步,狼狈地避开一次夺命的剑斩。

    相信什么?

    他痛苦地呼吸,双手的剑盾因为多次交击而颤抖着。

    通过地狱感官,少年能感觉到:周围的兽人越来越多,大部分都举着武器,静静地待在外围也许一有空位就冲上来接替同伴,也许出于傲慢而等待着他们的胜负。

    望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敌人,泰尔斯开始相信:自己的运气大概到头了。

    他知道,对手过于强大,无论数量还是力量。

    他们几乎没有机会。

    他只是凭着这么多年以来,绝不放弃的本能在战斗。

    狱河之罪似乎到了极限。

    “砰!”不远处传来重重的一击,老锤子在痛呼声中倒地。

    可恶。

    泰尔斯在心中叹息,吃力地翻滚,却发现自己滚到了另一个兽人的脚下。

    他心中一寒。

    是它。

    是那个蓝脸的兽人。

    它低下头,表情狰狞如故。

    下一秒,狼牙棒向着地面袭来!

    “砰!”

    泰尔斯丢开了盾牌,拖着酸痛至极的身体,狼狈地避开这一击。

    他知道,对人类而言,这些兽人的进攻都是一击致命。

    至于提升狱河之罪的机会?

    得了吧,在这种烈度的厮杀下,不会有什么黑剑说的“将死未死”。

    更没有什么流出鲜血,然后发动魔能的机会。

    一旦中招,他立刻就能知道狱河的摆渡人是不是传说了。

    泰尔斯吃力地爬起来,但还未站稳,一柄弯刀就劈中他的剑!

    “铛!”

    巨力之下,加上动作不稳,他一击都没承受住,长脱手,再次摔倒。

    武器落在沙地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完了。

    泰尔斯颤抖着,只觉得手臂剧痛。

    跟姬妮、跟怀亚,甚至跟他对敌过的尼寇莱和蒙蒂比起来……

    这种程度的战斗……

    他艰难地翻过身,只看见那个一身甲胄的蓝脸兽人步步逼近。

    它对王子露出狰狞的牙齿,缓缓地抬起了狼牙棒。

    “弗拉卡。”兽人冷冷地道。

    妈的。

    泰尔斯有些意识涣散。

    弗拉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龙霄城的课上,有学过吗?

    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依旧在耳。

    泰尔斯艰难喘息着,摸向四周,想要找到任何能割开鲜血的东西。

    但他失败了。

    下一秒,狼牙棒猛地下落!

    泰尔斯闭上眼睛。

    小滑头。

    记得,要学好兽人语啊。

    否则,死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因为什么……

    就在此时。

    “咚!”

    钢铁碰撞的声音。

    沙尘四溅中,泰尔斯惊出一身冷汗!

    他猛地睁眼。

    敌人的武器落偏了,深深地砸在自己头颅的一侧。

    泰尔斯心跳未复,愣愣地注视着眼前的情景:

    一支极粗的尖利铁叉,卡了狼牙棒的缝隙处,将它的轨道拦偏。

    而铁叉则连在一支没有手掌的、更粗的手腕上竟然像是被生生熔铸进骨头里去的。

    被阻止了杀戮的蓝脸兽人似乎十分不满,它转向铁叉的主人,转向那只齐腕而断的手臂的主人。

    “纳塞尔!”

    兽人疯狂地咆哮着,连脸上的蓝色涂料都褶皱起来。

    它情绪激动,左手指着地上的泰尔斯:“赛尔,弗拉卡!”

    但铁叉的主人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连着铁叉的右臂依旧架住狼牙棒,丝毫没有放松。

    它低沉的嗓子里透出一个陌生的词汇:

    “索里诺。”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它们的交涉。

    “索里诺,”铁叉手臂的主人平平地重复了一遍:

    “索里诺,撒图赛尔。”

    蓝脸兽人似乎非常生气,它的气息越来越粗,灰色的皮肤微微发抖。

    但铁叉手臂的主人似乎很不一般,几秒钟后,蓝脸的兽人咆哮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收回武器。它狠狠地剜了泰尔斯一眼,细小的眼睛里尽是仇恨。

    泰尔斯僵硬地躺在地上,只觉得使用过度的身体快要失去控制了。

    蓝脸兽人抬起头,对着周围怒吼一声:“纳库!坎达尔!”

    下一刻,像是收到指令一样,所有兽人,无论是否在战斗中,都放下了手里的武器,齐齐退开一步。

    就连兵蜥这样的凶猛野兽,也被两个兽人用绳子牢牢套住,压制下来。

    兽人们纷纷散开,露出重围里拄剑喘息的路易莎,以及她搀扶着的迪恩。

    也露出铁叉的主人。

    泰尔斯看清了它。

    这是另一个兽人。

    另一个特殊的兽人。

    披甲的蓝脸兽人已经算是身形庞大了,但这个兽人的身形几乎比前者还大,甚至有两人高。

    这不是它最大的特征。

    它的皮肤。

    这个兽人的皮肤是纯黑色的,比周围的同伴们深得多。

    它的肩膀上披着一叠厚厚的雪白毛皮,看上去像是某种凶兽,毛皮下掩藏着金属的黑色铠甲,显然地位极高。

    它的额头上有着三道平行的狰狞伤疤,延伸到鼻梁,像是爪痕,它的嘴唇是浅灰色的,头顶的毛发也更为旺盛。

    泰尔斯皱起眉头。

    它是……首领?

    但仅剩的雇佣兵却惊呼开口。

    下一秒,纯黑色的兽人首领弯起黑色的嘴唇,对着他们举起粗壮的左手它的手掌紧紧箍住一个人类俘虏的脖颈,任由他徒劳地挣扎。

    “不,不,”路易莎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哭腔:“不。”

    迪恩叹了一口气:“麦基。”

    被扼住脖子的荒骨人颤抖着,表情涣散,双手无力地攀上这个特殊兽人的巨大手臂,却没法作出哪怕一点反抗。

    泰尔斯绝望地摇摇头。

    完了。

    兽人发出类似笑声的声音,一把将虚弱的麦基抛到地上,然后举起自己的断腕,把上面的铁叉对准了仅剩的雇佣兵。

    下一刻,这个纯黑的兽人缓缓开口。

    让泰尔斯和两位雇佣兵大惊失色的是,从对方嘴里吐出来的,是一口流利的、带着荒漠口音的西陆通用语。

    “人类,”兽人低沉的嗓音似乎带得沙子都在震动:“你们打得很英勇,带走了四位部落勇者的战魂,也赢得了我们的尊敬。”

    路易莎惊讶地瞪眼,迪恩则皱紧眉头。

    周围的兽人们足足有数十个,站成黑压压的一片,它们手持兵器,杀气腾腾地盯着雇佣兵,却屏息静默,无人发声。

    “因此,我以裂石部落的荣誉保证,只要向我投降。”

    “你们的同伴,包括这个索里诺,”它轻轻踢了踢脚下的泰尔斯,庄重而严肃地道:

    “就能活命。”

    泰尔斯微微一动。

    他想起了来了。

    纯黑兽人的那个词:索里诺。

    龙霄城的课上,冰川兽人语里也有类似的词,虽然音调和后缀不太一样索里那。

    意为:

    幼崽。

第101章 异血者

    寒意沁人的荒漠夜晚,成功突袭了商队的兽人们喘着浓重的粗气,高举着火把。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它们嘟囔着与冰川兽人语稍有相似的语言,在一片狼藉的队伍营地里来来回回,四处翻找,搜集着它们的战利品。

    而在商队主人的营地里,从迪恩和路易莎开始,老锤子、快绳、麦基……投降的人类俘虏们双手抱头,排成一线,被全副武装的兽人押送到敌人首领的面前。

    泰尔斯也在其中,就跟在迪恩的身后。或许是他的年纪和体型的缘故,泰尔斯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由一个兽人粗鲁地按着后背押送而来,尽管如此,走过沙地,走过一个个体貌凶恶的异类时,两侧敌人的目光和武器还是让他一阵发冷。

    兽人们的杀气和面貌让人颇为不安,几乎每个战士身上都有着不少新旧伤口,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勇者。它们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这群俘虏,故意敲动着手里的武器。叮当作响中,泰尔斯不禁想起六年前,想起使团在断龙要塞下走过北地步兵团的那一幕。

    一样的紧张,一样的窒息。

    只是比那时更为绝望。

    在数十个兽人战士之外,三个独特的兽人站在属于汤姆丁的货物前,冷眼看着俘虏们靠近。

    泰尔斯对它们并不陌生:

    一个把嘴唇涂白的冷面兽人,肩上挂着一把大得不正常的黑弓,就是它,刚刚在神射手的对决中一箭击杀了雇佣兵庞迦;

    一个扛着大剑,裸露上身,肌肉虬结,把额头涂黑的凶猛家伙,它抚摸着胸前的伤口,脸上挂着可怕的狞笑,北地人坎泽的死要归结于他的那一记横斩;

    以及那个摩挲着狼牙棒、脸上涂着蓝色颜料的狰狞兽人,它从战斗的时候起就一直追着泰尔斯,现在,它的目光更是从来没离开过少年,满口的尖利牙齿在恨意中上下摩擦。

    它远远地对王子做出口型:弗拉卡。

    蓝脸兽人摆了一个捏拳的姿势,狼牙棒在手里越握越紧。

    弗拉卡。

    又是弗拉卡。

    泰尔斯默默嘀咕着,心觉不妙。

    但这三个不一样的家伙却没能掩盖它们身后首领的风采:

    断手的纯黑兽人披着罕见的雪白毛皮,垂头看着右腕的铁叉,姿态随意地坐在一大堆货物上,仿佛与周围的静谧融成一体,在火把的照耀中等待着俘虏的到来。

    不一样的姿态和高度证明了它的地位。

    俘虏被一个个带到它的面前,排成横线。粗鲁的押送者们或按或踹,逼这群战败者向着它们的首领跪下。

    泰尔斯微微叹息,跟着在沙子里跪下。

    夜色下,首领身旁那个扛着大剑、裸着上身的兽人呼哧了一声,示意手下丢来一支火把。

    它举起火把,烤了烤胸前的伤口,在商人们的吸气声和火焰的滋滋声中发出满意的叹息。

    烧合了伤口之后,这个兽人才一步步走过每一个跪着的俘虏,照亮他们的面孔。

    泰尔斯被火光和温度激得眯起眼睛。

    坐在货物上看着铁叉的首领缓缓抬起头来,看向它的战利品们。

    商队里活下来的人比想象中多得多:至少有**个人跪在俘虏中,他们同样抱着双手,在兽人的注视下瑟瑟发抖大概因为战斗开始得太突然,敌方的偷袭也太成功,拿起武器的人基本上在第一轮就被毫不留情地干掉,而其余还没来得及武装的的人很快就被惨烈的战况吓破了胆子,在兽人们狰狞的面目、滴血的武器、惊心动魄的咆哮中,他们无师自通地伏地蜷身,举手投降。

    看清了他们表情的泰尔斯敢说:这些商人们,大概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兽人。

    火焰被寒风吹乱,面对兽人的狰狞脸庞,俘虏们心如死灰。

    吓人的安静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其间的夜风和寒冷伴随着远处搜刮者们的嘈杂,给这副场景增添了几丝刑场的悲凉。

    “外来者们。”

    终于,纯黑色的首领开口了,在扭曲恐怖的唇齿间,它的通用语口音一如既往地满布荒漠风情,流利地道得让人不敢相信这会是兽人说出来的:“你们这里……”

    “谁管事?”

    跪在地上的俘虏们一阵骚动,许多人下意识地转头。

    泰尔斯用余光瞥见:大腹便便的汤姆丁同样抱着头,跪在队伍的偏僻侧。

    但那个祖上与贤君有旧,有模有样到了趾高气扬,谈起生意经来滔滔不绝的阔气商队老板已经不在了,剩下的是一个哆嗦不止的可怜人:汤姆丁似乎被兽人们的面貌吓到了,只是死死地缩着脑袋,连头都不敢抬。

    肥胖的他跪在地上,抖成筛子一样,努力蜷缩着身上的肌肉筋骨,好像在寒风中每露出一寸身体都会带来损失。

    面对首领的质问,他没有出声。

    纯黑的兽人首领环顾着俘虏们,用雄浑的嗓音冷笑着:“哼,所以……”

    “所以,外来者,你们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可以跟我交涉即便我开始考虑,究竟要留下哪些人,杀掉哪些人?”

    此话让许多俘虏们颤抖得更厉害了。

    这是个精通人类语言的兽人,泰尔斯想道,这可不多见。

    而且,据迪恩所说,它们不是零星孤独的流放者,而是大部落?

    想到这里,泰尔斯注意到:身旁的迪恩叹了一口气。

    后者挪动着膝盖,准备站起来。

    但没等光头的雇佣兵作出更大的动作,俘虏队伍的另一侧就发生了些微的骚动。

    “我们投降了,而你允诺过我们的性命,兽人。”

    一个着甲的姑娘放下双手,在跪着的众人中惹眼地抬膝起立,挺直腰板,表情平静地看向敌人。

    “操。”泰尔斯听见另一侧的麦基小小咒骂了一声。

    “我是,”黑夜里,路易莎的表情有些晦暗,但她的声音无无比清晰和平稳:

    “我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导者,路易莎丹特。”

    手无寸铁的她轻声道:“你可以跟我交涉。”

    骚动再次发生。

    但这一次,引起骚动的是粗声粗气的兽人战士们,它们纷纷在咆哮般的语音中交头接耳。

    纯黑的兽人五官微动,它换了坐姿,肘部抵住膝盖,身体前倾,似乎对这个万马齐喑的时刻鹤立鸡群的女人很感兴趣。

    “我只允诺了这个人,和那个索里诺的性命,”兽人用手腕上的铁叉指了指麦基和泰尔斯:“不包括其他外来者,而你……”

    首领下方的三名兽人两两对视了一眼,露出牙齿,发出泰尔斯听来像是寒风呼啸的浑厚笑声。

    “看,我的圣卫们都笑了,”首领转向路易莎,面带笑意:

    “荒漠外的人,已经堕落到让无力的雌性来领导他们的地步了?”

    另一边的老锤子和麦基发出低低的咒骂声。

    面对兽人们的目光,路易莎平静地吸了一口气。

    “那你们大可以给我一把武器,再给我一个对手。”

    “我可以向你们证明你的承诺和我的剑,究竟是何者比较无力。”

    那个举着火把,裸着上身的大剑兽人呼哧地喘了口气,拍了拍胸前的伤口,说了句什么。

    首领回应了它一句,引来不少兽人的大笑。

    它转过头来。

    “你无须证明,英勇的战士路易莎丹特,我很清楚:世界上的许多雌性,都比雄性要可怕得多。”

    路易莎微微一顿。

    “而根据我忠诚的圣卫,‘无阻的路撒那’说,”纯黑的兽人慢慢道:“他承认你的实力,你给他的那一下简直痛入骨髓。”

    路易莎瞥了一眼那个用大剑的兽人,发现对方向自己露出尖利的牙齿。

    首领饶有兴趣地继续道:“他还说,如果你是兽人,那他现在就要把你抢回家去,当作最珍爱的妻子,用血与剑护佑你,护佑你和他生下的强壮崽子,直到他的战魂完成漠神的考验,回归先祖之地。”

    麦基低声咒骂着。

    但路易莎只是冷笑一声。

    “但我是人类。”

    首领点点头。

    “但你是人类,你不能成为我们的一员,”纯黑的兽人向路撒那努了努下巴: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把你吃掉。”

    吃掉。

    吃掉?

    泰尔斯心中一寒,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只被自己吃掉的沙蝎。

    以及血刺蜥。

    路易莎叹了一口气:

    “这算种族歧视。”

    首领似乎被逗乐了,它张开大口,发出一阵人的笑声。

    “这是正常情况吗?”泰尔斯悄声对身旁的迪恩说:“每个俘虏了人类的兽人都先跟他们开个玩笑,然后再热起大锅把他们煮了吃?”

    “不知道,毕竟,”迪恩嘴唇不动:

    “被兽人俘虏,还能活着回去讲故事的人不多。”

    泰尔斯微微一凛。

    路易莎抬起头。

    “那么,是你们吗?”

    女队长无所畏惧地面对着虎视眈眈的兽人们:“干掉那些沙盗的人。”

    “大规模地猎杀荒漠里所有活物的人。”

    首领眯起了眼睛。

    “所以你们发现了。”

    它低沉的嗓音响起。

    “那些尸体。”

    迪恩微微蹙眉。

    路易莎点了点头。

    “那些营地里,其中有不少单个的硬点子,甚至大部落的流放者,但他们毫无还手之力,”女队长环顾着周围的几十位兽人战士:“我猜是你们,用数量、战术和阵型,用近乎军队的部落勇者们,把他们生生宰掉的吧。”

    “就像今晚为了这场突袭,你们甚至卸除了重甲,轻装而来,只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迪恩在泰尔斯耳边,低声叹了一口气:“她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些……据说兽人们,尤其是大部落的人,他们敬重强者和战士,看重荣誉。”

    兽人首领笑了,它举起断腕上的铁叉,对着路易莎指了指:“很好,还要说什么吗?”

    路易莎深吸一口气,点头继续道:“裂石部落,我知道你们。”

    首领一动不动。

    路易莎面对着首领和他的三位可怕的手下,怡然不惧地开口。

    “你们是荒漠里,龙骸王座下有数的八大部落之一,在荒漠战争里损失惨重,不得不逃遁到荒漠的深处。”

    “可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冒险离开荒漠深处,到如此接近星辰人势力的地方,发了疯一样四处截杀?”

    “这不符合荒漠里的规矩!即便是你们!”

    首领又笑了。

    跟它的手下,特别是它的三名所谓“圣卫”比起来,这个兽人的笑容更多,更频繁。

    也更让人不安。

    “荒漠里的规矩?”

    “很好,你可以活下来,女人,”兽人首领缓缓点头,不顾用大剑的兽人路撒那的咆哮抗议:“为了你的善战和见识,至于是跟着我们回去还是……我们再来看看。”

    “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其他人必须证明他们的价值,”兽人首领转过头,放着黄光的眸子犀利地扫过俘虏:“而我之所以袭击并俘虏你们,只想知道一件事。”

    雇佣兵们齐齐皱眉。

    “什么事?”路易莎疑惑道。

    火光中,兽人首领的眼眸眯了起来。

    “十几天前,我收到报告,”它踏下沙地,挺起两人高的巨大身姿:“许许多多的人,无论荒骨人,兽人,沙盗,还是小部落,小团体,他们纷纷从北方,从东方逃难而来。”

    逃难?

    泰尔斯心中升起怀疑。

    这股疑惑同样蔓延到俘虏之中,但眼前的境况让他们无暇多想。

    兽人缓步走到俘虏队伍的最左侧,一步一步掠过每一个人。

    看着这个狰狞的家伙靠近,许多商人们吓得瑟瑟发抖,泰尔斯发誓,他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我很疑惑:是什么让这些渣滓们,胆敢无视龙骸王座的威严,忘记漠神祭坛的可怕,不顾一切地逃进荒漠深处,逃进兽人和荒骨人的地盘,逃进八大部落和五大部族的自留地,逃进荒漠里人尽皆知的危险禁区?”

    “而据这些逃难者所说,”纯黑兽人走过汤姆丁的身边,后者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看上去就像发抖的毛毛虫:

    “不久前,一股数以千计的精锐骑兵进入了荒漠。”

    泰尔斯身旁的迪恩屏住了呼吸。

    “数千人?”他低声疑惑道。

    迪恩所不知道的是,泰尔斯的心跳,在那个瞬间漏了一拍。

    骑兵。

    骑兵?

    进入荒漠的骑兵。

    纯黑的兽人走过路易莎的身边,巨大的左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翘起嘴唇:“十几天里,他们几乎占领了所有的绿洲据点,赶走了所有的原住民,杀戮掉那些不愿离开的人。”

    跪地的雇佣兵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左右相顾。

    “是他们?不是你们?”

    路易莎惊呼出声:“在荒漠里展开扫荡和猎杀的,是……那群骑兵?”

    那群骑兵。

    泰尔斯死死盯着眼前的沙地,表情僵硬。

    兽人转过身。

    “跟你们一样,我们一路上也遇到了无数的尸体和营地,比起你们的发现只多不少。”

    兽人走过老锤子和快绳身边,声音越来越冷:

    “不止如此。”

    “他们既毫不留情,又不计代价地,把路上见到的两足生物宰杀殆尽不管他们是沙盗、流放者、荒骨人、兽人抑或普通的走私商队清扫整个荒漠的北方外围。”

    “都快把小半个荒漠变成无人区了。”

    宰杀殆尽。

    泰尔斯觉得背部滑下冷汗。

    “这没有结束。”

    兽人走到了迪恩面前。

    纯黑的兽人首领低下头,有深意地瞥了迪恩一眼:

    “他们没有走,而是就地维持住代价沉重的防线,日夜不息地运送补给,毫无节制地饮马和补草,只为在荒漠里呆多一天,停多一日。”

    迪恩眯起眼睛:“什么?”

    “他们的游骑四处出动,来回逡巡,见人就杀,见水就喝,见草就啃整个荒漠北端都被他们搅得不得安宁。”

    四处出动。

    来回逡巡。

    泰尔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慢。

    兽人继续前行,软沙上的巨足踩出让人心寒的摩擦。

    “我们捕猎,放牧,作为食物充饥,但即便最蠢的族人都知道,获取所需之余,要留下幼崽,不碰幼苗。”

    略有恐慌的泰尔斯感觉得到,兽人的脚步越来越近。

    “这样来年我们还会有食物……但是这群人?”

    “无论是水源、牧草、柴火、营地……这些马上的杀手们毫不怜惜地索取,毫无休止地消耗着荒漠里所有的资源,既不打仗,也不占领,他们只是不成比例地浪费钱粮、人力,就为扫荡这块鸟不拉屎的荒地,留下寸草不生的沙子,清理过的营地连商队都无法再停留!”

    兽人走过了迪恩,最终停在最边上的泰尔斯,停在最年幼的人类身旁。

    泰尔斯依旧抱着头,他的余光看见了兽人壮实的小腿,感觉到它在自己的头顶发声。

    糟糕。

    这就意味着……

    “根据我的经验,这些狡猾的人类举止异常,则必有所图。”

    “一如他们以往所为。”

    “但既然他们行动了,那我们也要做出自己的行动,”兽人首领眯起眼睛,看着俘虏们:“这就是我们北上的理由。”

    “是我决定带领着成批部落勇者,在大漠里远赴东方与北方的原因。”

    它咬着狰狞的牙齿:“所以,外来者们。”

    “一个月来,你们是唯一从刃牙沙丘的方向过来的人,唯一跟那群发狂的骑兵同一个方向,同一个地方出发的人。”

    “也是唯一可能知道他们意图的人。”

    跪在地上的俘虏们表情各异。

    沙地上,成排的兽人战士们冷酷地站在周围,看向每一个或发抖,或疑惑的人类俘虏。

    三名圣卫表情不变,等待着他们首领的下一句话。

    终于,纯黑的兽人缓缓伸出手,举起手腕上的铁叉,语气发寒。

    “而你们会告诉我。”

    “为什么。”

    它吐出一个让所有人皱眉的名词:

    “星辰王国。”

    “为什么要这么做?”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就连商人们也惊疑不定。

    “为什么他们派出了这么多军队深入荒漠?”

    “为什么他们要把这里的每一层黄沙都掀开?”

    “为什么即使耗费钱粮,付出人命,也在所不惜?”

    在寒意侵袭下,泰尔斯惊魂未定地感觉到脖颈一凉!

    一只冰冷的铁叉,按在了王子的脖子上。

    在雇佣兵们的惊呼中,泰尔斯被铁叉的力度强迫着抬起头,看向兽人首领那明黄色的双眸。

    泰尔斯愣愣地跟它对视着,看着对方脸上的伤疤和非人的面庞,余光瞥见他毛皮下方的铠甲,看着上面的淡淡血迹和磨痕,只觉得身子发麻。

    跟他对战过的其他兽人不一样。

    那双眼睛冷静而沉着。

    仿佛藏着许多秘密。

    “有人,”兽人抬起眼神,看向其他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仍旧用铁叉勾着泰尔斯的下巴:

    “能告诉我吗?”

    没有回应。

    沙地里只有寒风呼啸。

    以及火焰噼啪。

    但此时此刻,只有泰尔斯知道:

    这个纯黑兽人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真相……

    那个让荒漠动荡不安的秘密……

    正在它的铁叉下,微微颤栗。

    怎么办?

    泰尔斯死命地想着。

    就在此时。

    “够了。”

    “名扬大漠的坎达尔怒山,没必要为难一个人类索里诺。”

    这是一道温和而老成的男声。

    正如他救起泰尔斯的那一天。

    话音落下,兽人们小小地议论起来,似乎为某个名字而略略骚动。

    紧张到几乎窒息的泰尔斯感觉到脖颈微微一颤。

    终于,颈部一松:铁叉离开了他的动脉。

    泰尔斯松了一口气,重新开始呼吸,急急思考着眼前的困境该如何是好。

    纯黑的兽人转过身,它的目光让所有的兽人都安静下来。

    “谁,”它慢慢地走到泰尔斯身边,走到那个发言者的身旁,盯着这个光头的人类:“对我说话的人……是谁?”

    发言者抬起头,放下双臂,站起身来,仰头看着它。

    “我是迪恩,算是……路易莎的副手。”

    下一秒,兽人的铁叉就逼上了迪恩的脖颈。

    路易莎小小地惊呼。

    但光头雇佣兵一动不动,只是任由对方打量自己。

    兽人首领低下头,注视了他很久。

    “人类,刚刚的战斗里,我对你印象深刻。”

    “你有身手,也有智慧。”

    兽人首领眯起眼眸:“你知道我是谁?”

    俘虏点了点头,面色淡然。

    “我知道。”

    “我认得你的手臂,认得你的肤色。”

    迪恩目不转睛地与兽人对视:

    “你不是纯种的灰杂……纯种的荒漠兽人,你有冰川兽人的血统,所以你的肤色跟他们不一样。”

    该死的冰杂种,迪恩默默地道。

    泰尔斯看向对方的皮肤,看着那漆黑的色泽,心下了然。

    兽人首领的眼里出现了惊异。

    迪恩轻声叹气:

    “你是坎达尔怒山。”

    “以一介流放者之身崛起,驰骋荒漠二十年的‘异血者’。”

第102章 成年礼

    群星之厅的平民和中小贵族们顿时在惊恐中骚动起来,卫兵们不得不大声呵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还真敢说啊,西里尔。”北境公爵瓦尔深深地看了西里尔一眼:“多亏了你,现在应该没有人再说要回到封闭的、小会议室的问题了吧?”

    【没错,我就是大家最喜欢的!请大家支持正版阅读!(起码可以看到章节后的“作者的话”,知道我要发个防盗)】

    石座上的敕封伯爵们沉默以应。

    “迟早要发生的事,”法肯豪兹公爵眼神阴翳,即使在笑声中,尖利的嗓门依旧:“嘿嘿,我不过替你们去除了侥幸和恐惧。”

    “宴会上的‘不受欢迎者’,”库伦公爵叹出一口气:“真是名副其实啊。”

    詹恩则和大多数十三望族的伯爵们一样,阴沉着脸,一语不发。

    十几秒后,由星聚广场传到群星之厅的,是广大民众们惊慌失措的杂乱嗡嗡声,且越来越大。

    埃克斯特与星辰即将爆发冲突的消息,至此彻底公开。

    索雷尔伯爵眼神不善,直直地看向国王:“陛下,向着国民们宣布这场即将到来的祸事,您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问题是,现在怎么收场?”

    面若寒冰的凯瑟尔五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看了索雷尔一眼,后者依旧固执以对。

    “这倒简单,”塔伦伯爵不客气地盯着索雷尔:“要打还是要谈?要打的话,大家就各回领地,把征召号吹响。”

    “我们依然有谈判的机会,我们有盟友,跟十二年前一样,可以请他们从中斡旋。”詹恩缓缓抬起头,看向领主诸侯:“战争不一定会爆发,只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他们死在使团里的可是王子是努恩王的独子,沃尔顿家族唯一的继承人。”法肯豪兹打断了小公爵,他阴阳怪气地道:“付出代价?也对,把哪块北方的领土割给埃克斯特,大概也就成了。”

    “北境一寸领土也不会让出,”泽穆托伯爵冷冷地道:“那是我们家族世代守护的土地。”

    “但那个王子确实死在你们的辖境内不是吗?”达斯坦伯爵嗤笑一声:“这是你们的责任,当然要付出代价。”

    “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达斯坦,”福瑞斯伯爵抬起头,目露凶光:“那我们现在就可以上终结之台决斗了。”

    “好了好了,那就把东海上,永世油的供给让出两成给他们?”法肯豪兹公爵装出深思的样子,先看看库伦公爵,又看看詹恩,露出不以为意的笑容:“或者南方的沥晶矿怎么样?”

    “开玩笑得有个限度,西里尔。”库伦公爵少有地严肃以对。

    詹恩对他露出了一个友好的笑容,微微摇头。

    就在此时,凯瑟尔五世轻轻点了点权杖。

    所有贵族都适时安静下来,看向他。

    在国王的目光下,基尔伯特点点头,上前一步:

    “据秘科的渠道,龙霄城昨天就知道王子殁于星辰的消息了,”他皱眉道:“而黑沙大公比他们的国王更快,两天前已经开始征召兵员,动员军队埃克斯特南部的另外两位大公比他慢了半天,但是一般无二。”

    大厅内顿时一阵哗然!

    “肃静!”基尔伯特严肃地高声道。

    在满厅的复杂情绪中,只听至高国王低沉而浑厚地道:“如果两国开战,王室还有塔伦家,会倾尽所有,支援北境。”

    塔伦伯爵坚毅地点点头。

    国王神色平淡地看向北境公爵:“瓦尔,你们能提供多少兵力和补给?”

    “多少兵力?你在开玩笑吗?”瓦尔亚伦德严肃地回应道:“我已经召集了所有封臣,一万五千的步兵和一千弓手,五百重骑,甚至还有少量魔能枪!他们会在最短时间内增援断龙要塞,到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听令。”

    “那可是我们的领地!一旦战事爆发,连妇孺都会拿起武器!”

    “至于补给,就看我们能守住多少土地了。”

    泽穆托和福瑞斯两位伯爵坚定地点头应和:

    “守望城的三千五百人,将誓死而战。”

    “孤老塔只有两千步兵,但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我们能顶住三位埃克斯特大公的压力,但如果是埃克斯特全国……”北境公爵直起腰,刺目的眼神扫过每一个贵族:“我们需要整个星辰的力量。”

    站在老卡拉比扬伯爵身后的科恩挠了挠头,疑惑地低声道:

    “这不是面向全民的国是会议吗?怎么把兵力部署就这样讲出来了?”

    老卡拉比扬伯爵轻轻地闭上眼,微不可察地叹出一口气。

    “你没看出来吗?”他压低声音,一脸疲惫地告诉自己的儿子:

    “北方贵族们的这副姿态,是做给埃克斯特看的。”

    “你相信亚伦德公爵能召集一万人?星辰一直没从血色之年恢复过来我怀疑,领主们所宣称的兵力,能有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科恩顿时一怔。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大厅之顶,那个银十字大小双星的图案。

    作为帝国之裔,西陆之盾,星辰王国已经虚弱到这个地步了吗?

    凯瑟尔五世轻轻颔首,然后转向容貌吓人的西里尔:“西荒的领主们呢?”

    西里尔法肯豪兹后仰着头,闭眼道:“荒墟只能派出一千步兵荒骨部落最近又开始骚动了,至于魔能枪,我们自己都不够用。”

    “翼堡并非以兵锋见长,”年轻的德勒克洛玛伯爵沉吟着:“但我们能派出最好的一百鸦哨轻骑。”

    博兹多夫也狠狠皱眉:“英魂堡最近周边不宁,有个兽人被奉为领袖,他在聚集各氏族的势力黑狮家族只能派出两百人。”

    西荒贵族们小气的决定,让在场的贵族们都开始窃窃私语。

    科恩皱起眉头,他曾在西荒前线,荒漠战争之后的肃清战役里服役,但就他所知,西荒的兵力绝非如此单薄。

    “刚刚捅破秘密倒是挺积极的,”瓦尔冷冷地看着法肯豪兹:“一说到征召兵力……哼。”

    星聚广场又有一阵呼声传到群星之厅,这次是激动的欢呼,其中不乏狂热的声音,

    “唉,”塔伦伯爵摸着自己的五芒星胸针,叹气道:“我敢打赌,卫兵刚刚把关于北境兵力的话传下去,还没来得及传西荒的。”

    凯瑟尔五世依旧不动声色,他转头问库伦:“太阳剑盾的家族,和整个东海领的态度如何?”

    “陛下,东海人大部分靠海维生,我们没有足够的兵力,但可以出钱,召集佣兵出战,”胖公爵笑眯眯地道:“如果全面战争爆发,只要不入冬,近海没有结冻,我们的船队还能袭扰埃克斯特的东海岸。”

    东海公爵身侧的石座,诺亚哈维亚伯爵,和克拉克阿蒙德伯爵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法肯豪兹公爵阴仄仄地道:“真是谢谢你提醒我们,现在正好是十二月,入冬咯。”

    凯瑟尔五世敲敲自己的石座,略带深意地问道:“所以是没有人,只有钱?我记得打荒漠战争时,首相大人跟我说,要钱没有,要人可以就是从东海到西荒,运兵有点远?”

    “五年前的人,不会出去赚钱嘛,所以没钱有人,而现在的人都出去赚钱了,所以没人有钱。”库伦公爵脸不红心不跳,笑眯眯地回答。

    国王轻嗤一声,而北境公爵的脸色则难看无比。

    凯瑟尔王把头转向南方的贵族们。

    “整个南岸领没有能用的骑兵,凯文迪尔家能从翡翠城周边召集两千步兵,也有一些魔能枪,”詹恩在陛下问他之前,就忧心忡忡地回答道:“可长征北方作战,水土不服是个问题,我的封臣们也一定不会高兴无法保证兵员的质量。”

    老卡拉比扬伯爵也脸色严肃,适时开口:“沃拉领也是一样,即使加上封臣,我连征召到三百兵力也没有信心。”

    伯爵身后的科恩,低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还记得,上次两个妹妹出外访友,父亲直接派了五百兵力护送。

    拉西亚伯爵更干脆:“泽地的士兵根本不适合北方作战。”

    凯瑟尔五世没有再说话,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崖地守护公爵,还有刀锋领守护公爵尚未到场,但我估计他们,以及剩下的四个家族,大概也是一样的态度了?”

    身为崖地领的贵族,索雷尔伯爵和达斯坦伯爵都转过头,闭口不言。

    反倒是旁听的行首和商人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更多的是忧心即将到来的战争。

    “你们就这样回报星辰?”

    北境公爵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来,指着头顶的双十字星怒道:“这是你们宣誓效忠的国度,更曾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国度!即使北境不是你们的领土,其上却也飘着十字双星旗!跟你们的土地一样!”

    “公爵大人,我五年前也为了星辰而战,”达斯坦伯爵冷冷地道:“结果在西荒,我永远失去了自己的长子我猜没有儿子的您不能理解……”

    “狗屁!”瓦尔怒目圆睁,猛地转头:“我唯一的女儿,白鹰的继承人,现在就在两国边境的断龙要塞,在要塞之花索尼娅萨瑟雷勋爵的麾下!她的生死取决于巨龙与星辰的胜负!”

    听见这话的科恩,不禁低下头,叹了一口气,看向黑先知身后的拉斐尔。

    “也许不必开战,我们可以选择谈判埃克斯特即使出兵,也只是为了利益。”库伦公爵摇摇头,叹息道。

    “然后逼着北境拱手送出自己的领地?”瓦尔像一头捕食的雄鹰,锐利的眼神逼视着每一个回话的人。

    “现在,我们都知道手上的筹码和军队数量了。”此时,詹恩眼神坚毅地抬起头,看向国王:“是战是和,就取决于陛下的意志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射向凯瑟尔。

    瓦尔的目光是急切和逼视,库伦的目光里有复杂的笑意,西里尔则是玩味,而詹恩的目光平淡如水。

    “所以,这就是我的国家?”凯瑟尔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刀,割向每一个领主。

    “国王只能带着自己的常备军和直属封臣,面对另一个国家的举国之兵?”

    “否则,我就要代表星辰,屈辱地接受他们可能的条件?”

    西里尔法肯豪兹阴笑着道:“嘿嘿,没有兵力,打是打不得,王室尊严,谈又谈不得……”

    “看来果然如夙夜所言,”凯瑟尔五世叹出一口气:“国王都是孤独的人。”

    此时,一道响亮而怒意勃发的声音,从群星之厅的大门传来!

    “陛下,请收回这句话!”

    “有我们在,您永不孤独!”

    “身为星辰的贵族,帝国的后裔,我们岂能后退半分?”

    在大厅中的轰动里,一位左眼被可怖伤疤掩盖着的壮年贵族,身着黄黑色的披风外套,绘着一头人立而起的角鹿,他带着冷厉与狂傲,步上六大石座。

    场中的贵族们,包括平民们,一部分开始热烈鼓掌,另一部分则或嗤之以鼻,或摇头叹息。

    而库伦公爵则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瓦尔和詹恩皆凝重以对。

    “南垂斯特的独眼龙,”西里尔法肯豪兹大笑道:“我还以为你晚上才能到呢!”

    峻林城城主,崖地守护公爵,廓斯德南垂斯特一脸厉色地道:

    “比起这个……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

    他亲吻过凯瑟尔的戒指,但没有在石座上坐下,而是转身向着瓦尔道:

    “亚伦德大人,请勿烦忧!”

    “峻林城将全军而出!北上断龙要塞!”

    但在瓦尔讶异和复杂的目光下,他随即话锋一转,看向凯瑟尔五世:

    “面对这场举国之战!只要陛下能让追随者安心我想不到有任何退缩的理由!”

    场内所有贵族,几乎都是眉头一皱。

    让追随者安心?

    “廓斯德,”凯瑟尔五世缓缓开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您还不明白吗。”廓斯德严厉地道:“全面战争在即,而贵族们却惶恐不安,推三阻四!”

    “这种局势下,唯有您一人,身为我们的主君,却承受着是战是和的煎熬!”

    “这对您并不公平!”

    “但您以为这是为什么?”

    廓斯德紧紧闭上独眼,深呼吸一口,然后坚定地道:

    “铁腕之王,凯瑟尔陛下!”

    “领主和贵族们,不敢跟随您!”

    “星辰上下都在惶恐不安……那场悲剧过去十二年了,先王尸骨已经下葬!但我们依然不知道,您到底在想什么!”

    “我们不知道,自己所跟随的,是一个怎样的国王!”

    一刹那间,贵族们鸦雀无声。

    基尔伯特和姬妮同时蹙紧眉头。

    凯瑟尔则轻轻捏紧权杖,神情复杂地看着廓斯德。

    但廓斯德却依然毫不退缩地道:“我们都在怕您谁也不知道,一个孤身存世,毫无顾忌的国王,璨星的最后一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更何况,这是战争!”

    廓斯德转过身,锐利的独眼扫过每一个领主,一字一顿地道:

    “陛下!血色已消,但星辰犹存。”

    “可您为何连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抉择,都要承受贵族们的猜忌?”

    凯瑟尔五世的眼神越发阴冷。

    而四位公爵则不约而同地,避开他的眼神。

    廓斯德指着厅顶的十字双星,高声道:

    “陛下,为了星辰的利益,为了璨星王室的尊严,这场危机,我们不能犹豫不决!”

    “因此,陛下,请把星辰的重担,分摊到我们的肩上吧!”

    “是战是和,让我们所有人,都来承担这个决定的代价。”

    “若星辰安定,未来明朗,王室不至断绝我想,没有人会在这样一场国战面前退缩!”

    此时,有不少人已经嗅到了什么。

    莫拉特汉森低下头,无声地翘起嘴角。

    来了。

    真快。

    詹恩捏着自己的鼻梁,闭着眼。

    来了。

    但愿顺利。

    库伦则笑眯眯地看着廓斯德的表演。

    来了。

    有趣。

    瓦尔怔怔地看着那位崖地守护公爵,咬紧牙关。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我跟凯,都是猎物?

    伯爵们则在石座上交头接耳,有的人忧心忡忡,有的人则频频点头。

    唯有许多旁听的平民,还在困惑中窃窃私语。

    但群星之厅中的一切,还在继续。

    “陛下,您很快就四十八岁了!”

    “在龙与星辰的战争前夕!”

    众目睽睽下,只见廓斯德甩开自己的披风,面容冷厉地,向着大厅里的贵族们挥出手臂:

    “请您在我们这些贵族当中,选定王国的继承人!”

    “用行动告诉贵族们,您还在乎着这个王国的安定与存续,您还信任这些为您臂膀的领主们!”

    “彼时,我们将为星辰的尊严而战!为璨星的荣耀而战!”

    “绝无怨言!”

    “绝不退缩!”

    死寂。

    绝对的死寂。

    窒息一般的死寂。

    没有人敢在这番话后,第一个出声。

    直到一声尖利放肆的大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哈哈哈……”

    法肯豪兹公爵张开大嘴,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下,乐不可支地狂笑着,七零八落的牙齿显得特别恐怖:

    “远东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把地图摊开,匕首就露出来了?”

    “陛下?想体面地打场仗?用王位来换吧!哈哈哈哈哈……”

第103章 旗帜

    “很好,如果没人知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商人们的集体沉默和雇佣兵的骂声中,坎达尔带着冷漠的表情环顾四周。

    “那就让决斗尽早开始吧。”

    泰尔斯内心一紧。

    糟糕。

    他握紧了拳头,目光牢牢停在远处的蓝脸兽人杜拉曼身上。

    如果情况到了最糟……

    如果决斗无法避免……

    那我要如何求生?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进入地狱感官的状态中,观察起敌人的情况,但耳膜外突然传来“砰”地一声,吓了他一跳。

    泰尔斯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兽人们在远处搜刮商队的货物。

    荒石地上,他与陨星者和亡号鸦的较量让狱河之罪进步明显,连带着地狱感官也加强了不少。

    可也正因如此,泰尔斯才吃到了教训:地狱感官能带来超越寻常的感知力,但有些时候,过于灵敏的感知却不一定是好事。

    当平时隔绝在知觉之外的无数信息,被地狱感官一股脑地灌输进他的大脑中时,泰尔斯只有一片混乱,简直分不清东西南北,例如刚刚的混战地狱感官里,二十米外的兽人磨牙声听着震耳欲聋,像是大队行军,经常同一米外的刀斧声混淆,远处的敌人动作清晰,如在眼前,让泰尔斯下意识地举手抵挡,反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威胁。

    变得耳聪目明看似人人羡慕,但真正的当事人实则有苦说不出:稍大一些的响动和稍亮的光芒都会让泰尔斯难以忍受,反应过度,知觉偏差,。

    他需要时间,需要练习,来重新适应新的状态。

    想到这里,泰尔斯暗自摇了摇头:前世的朦胧记忆里,那些脱胎换骨、通脉开窍,却能直接跳过适应阶段,借着升级后的新力量大发神威的前辈们,大概生来就是超人吧。

    他竭力把稍有失控的地狱感官集中在决斗的对手身上,却不由得皱起眉头。

    地狱感官中,兽人们在视野里映衬出的波动不像人类那样发散,而是凝实厚重。

    至少在杜拉曼的体内,泰尔斯找不到任何与终结之力相近的光芒迹象,但少年看着它全身筋骨肌肉的波动,听着对方沉重的呼吸,有力的心跳,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口水。

    但泰尔斯毫不怀疑,这个所谓的圣卫,蓝脸兽人仅仅是举手投足间的一击,就能发挥出大部分超阶战士在终结之力的加成下也达不到的威力。

    不。

    他默默下了结论:就凭现在的自己,还在新力量里摸索适应的自己……

    没有机会。

    更不用说……

    泰尔斯头疼地瞥了一眼另外两名圣卫。

    “如果他输了,”兽人战酋坎达尔紧紧盯着泰尔斯,目放寒光:“你们就没必要活着了……显然,漠神不喜欢你们。”

    这话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一股异样感爬上泰尔斯的心头。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不对。

    王子默默地对自己道:从刚刚开始,哪里有些不太对。

    究竟是哪里?

    哪里不对?

    他转过目光,望向四周。

    就在此时,一个畏畏缩缩的男性嗓音在人群里响了起来。

    “我……我知道……”

    俘虏们纷纷皱眉。

    一只颤巍巍的手举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星辰人们为什么出兵……伟大的战酋……”

    泰尔斯小小地吃了一惊。

    坎达尔轻轻转过头。

    “看,我就知道,”坎达尔露出轻蔑的笑容,迈着大步向着另一边走去:“作为人类,你们都很懒,而你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动力。”

    迪恩和路易莎蹙起眉头。

    “搞什么?”

    迪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能知道什么?”

    一个蜷缩在地上的秃顶男人吃力地捧着自己的肚腩,直起腰来,顾不上身上的尘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如果我告诉你了,伟大的战酋,你会让我活命吗?”

    坎达尔停下了脚步,冷冷地低下头,直视商队的主人赛普汤姆丁。

    “取决于你告诉我的事情。”

    泰尔斯瞪着眼睛,忍着心中的异样感,猜估着汤姆丁要说些什么。

    难道说……

    兽人杜拉曼怒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意决斗被拖延。

    跪在地上的汤姆丁打了个寒颤,但他的话到底让泰尔斯不至于立刻遭逢厄运。

    “他们……十几天前,在刃牙营地里,我和我的表弟闲聊,他是西部前线的常备军,在威廉姆斯手下,就是那个……”

    坎达尔眼神一冷:

    “我知道威廉姆斯是谁,说重点。”

    所有俘虏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的对话,心下忐忑。

    兽人的眼睛似乎有某种神秘力量,让汤姆丁抖得更厉害了。

    商人的语速不断加快,结巴程度却也更甚:“我表弟,他,他告,告诉我,大人物们很快要,要,要封锁边境,所以我才想着,想着拉商队出来走私,赚些小钱……”

    坎达尔猛地伸出仅剩的左手!

    它死死拽着汤姆丁的颈部项链,把快吓瘫了的商人从地上拉起来,拖得双腿离地,血盆大口贴着他的脸庞怒吼道:

    “重点!”

    汤姆丁刚刚出口的惨叫,被这声怒吼吓回了嘴里。

    看着对方狰狞的兽人面貌,汤姆丁就像是只面对毒蛇的田鼠,无路逃窜。

    几秒后,商人抖着牙齿,白着脸庞道:

    “威威威廉姆斯男爵在房里跟几个当官的贵族说过,被我表弟听见了……大人物们进荒漠里,好像是要追捕某个人……”

    听到这里,泰尔斯的呼吸突然一顿!

    他面色如常,忍着不去看迪恩和路易莎的眼神。

    这个汤姆丁,究竟知道些什么?

    真糟糕。

    既要面对决斗的威胁……

    又要思考脱身的主意……

    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泰尔斯咬紧牙关:今天是倒霉日吗?

    他微微蹙眉,难以控制的地狱感官反馈给他两个人的心跳:商队主人几乎要被吓破了胆子,坎达尔看似凶恶,可他的心跳依旧平缓尽管泰尔斯不知道这是不是兽人独有的特性。

    远处,兽人们搜刮战利品的声音相继传来,动作粗鲁,杂音不断,扰得他心烦意乱。

    那种异样感还在。

    不对。

    哪里不对!

    少年的眉头越蹙越紧。

    地狱感官中,营地里的兽人们很吵,粗鲁的低语和粗犷的动作似乎近在耳边。

    他心中的异样感越来越明显。

    “追捕某个人?”坎达尔若有所思,手上微微一松。

    “谁?”

    汤姆丁猛地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坎达尔重新收紧了手上的力度。

    它收起嘴角:“似乎你需要多一些动力?”

    汤姆丁尖叫着:“不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啊啊!”

    他带着哭腔,声涕俱下:“我发誓,我以祖先的贵族荣誉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要追捕的是谁!”

    迪恩和路易莎双双叹息。

    被揍倒在地上的麦基则不屑地冷笑一声。

    坎达尔盯了汤姆丁很久。

    几秒后,兽人战酋嫌恶地对方看着流到自己手上的鼻涕和眼泪,这才手下一松。

    汤姆丁扑通一声落回到地上。

    商队的主人松了一口气,啜泣着拍打自己的胸口:

    “但是,但是他们既然像您说的那样可恶,对荒漠里的活物一个不留,那他们一定恨透了那个人,就像他们恨透了您……”

    正在甩着手的坎达尔低下头。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的汤姆丁抖着举起双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

    但坎达尔没有理会他的不敬:“你说,星辰王国踏遍了荒漠外围,就是为了追捕某个人?”

    “这都是我表弟听见的……”

    坎达尔冷哼一声:“究竟是什么人?值得整个王国的西部前线大动干戈……杀得鲜血淋漓,尸横遍野也不罢休?”

    那个瞬间,泰尔斯生生一震!

    原来如此!

    少年突然明白了。

    他明白了,那种异样感从何而来了!

    王子的胸膛起伏着,眼神急变。

    所以这就是谜底。

    也是他们在这群残酷而狡猾的兽人手里活命的唯一生机!

    坎达尔和汤姆丁的问答还在继续,但王子已经没有心再听下去了。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另一边,泰尔斯心情一振,嘴唇微动。

    “迪恩,”少年偏着头,悄声对身边的俘虏道:“兽人,它们在搜刮你们的货物。”

    “当然,它们很喜欢人类的战利品。”

    迪恩有些担心,也有些犹豫,他的余光瞥着审问汤姆丁的坎达尔:“听着,怀亚,它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我们的,所以你……”

    泰尔斯摇了摇头。

    “不,迪恩,听我说:它们虽然在搜刮,但却对值钱的东西弃如敝履,反而在急急地搜掠食物、饮水乃至药物。”

    迪恩眉心一动。

    “什么?”

    光头雇佣兵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听着耳边传来的动静,泰尔斯微微一顿:“我听……我走在最后看见的,它们找的都是必要的补给。”

    寻找补给……

    迪恩若有所思。

    另一边,汤姆丁又被兽人吓哭了一次。

    “迪恩,”泰尔斯继续轻声道:“我们刚刚拿起武器反抗的,最多十几个人,而据那个战酋所说,它们只损失了几个人对吧……”

    迪恩撇了撇嘴唇:“怎么?”

    “可是它们……它们将近几十上百人,却几乎有一半带伤,”泰尔斯向着成排的兽人们努了努嘴:“包括那个战酋本人,他的甲胄上也有干涸的血迹和新的磨损。”

    迪恩的目光凝固在半空中。

    “路易莎说,为了隐蔽和突袭,它们特地卸甲轻装进攻,但如果,如果它们不是刻意轻甲……而是被迫呢?”

    光头雇佣兵精神一振:“你的意思……”

    “它们的状态,没有自己说得那么好,迪恩,”泰尔斯眼里烧起名为希望的火焰:“它们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战斗,轻装疾行,缺衣少食……”

    “它们正在……逃命。”

    那个瞬间,两人之间的气氛不一样了。

    漆黑的夜色仿佛明亮了许多。

    迪恩沉默了好一阵。

    “那也就是说……”

    泰尔斯点点头:“我们只需要想办法把它们的……”

    他没有说完。

    因为就在下一刻

    “砰”

    落雷般的巨响突如其来,震得所有人原地一晃!

    无论兽人还是人类,无论商人还是佣兵,无论战酋还是王子,在这一刻都惊惶地回头,转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只见浓重的夜里,不远处的一个营地正燃烧着可怕的熊熊大火,火势之高,甚至延烧上半空,足足十几米!

    火光照亮四方的沙丘,在夜空中无比显眼。

    泰尔斯和迪恩呆呆地看着远处的这方火焰,面面相觑。

    “坎达尔……”圣卫之一的亚库惊愕地看着着火的营地,猛地摘下他的黑弓,着急地对战酋说着什么。

    “胡拉”坎达尔战酋吼了它一句,但它还是转过头,挥动手臂。

    亚库点点头,带领着十几个兽人战士去查看。

    它回过头,一把抓起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汤姆丁,指着火焰暴怒道:“怎么回事!”

    “我我我……”

    汤姆丁死命地摆动着双手,竭力表现自己的无辜与合作。

    “刃牙沙丘里,军队这几天调动频繁,而且规模很大,忙前忙后,管理有些松,”商人哭丧着脸色:“所以我就趁机……运了些军用品……比如一丁丁点永世炼油,您的手下,可能是在抢我是说在翻找的时候不小心……”

    “一丁丁点?”看着沙子上的火势,趴在地上的麦基讽刺地重复了一句。

    坎达尔看了看火焰,又看了看汤姆丁,表情愤怒,脸颊抽搐,上下两排牙齿简直要咬碎彼此。

    “您可能不太了解永世油的特性,它们的数量也可能不止‘一丁丁点’……”

    汤姆丁看着那方大火,一时忘记了兽人的可怕,心痛地道:“所以,如果要扑灭的话,应该要用很多很多很多沙子……”

    坎达尔怒嚎着,一把扔下倒霉的汤姆丁。

    果然,一分钟后,兽人亚库带着十几个战士灰头土脸地回来了,它面色凝重,对着表情难看的坎达尔摇了摇头。

    坎达尔不甘心地吼了一声。

    大战酋转身用它们的语言下着命令,不少轻装的兽人立刻行动起来,向着营地四周散去。

    火焰还在燃烧。

    “看来汤姆丁的贪得无厌和狗胆包天还是帮了一回忙,”迪恩眯起眼睛低声道:“它们在撤退……你的猜想是对的,我们有机会了。”

    泰尔斯抿起嘴唇。

    意外的混乱中,坎达尔似乎终于想起了这群人类俘虏。

    “真可惜,”兽人战酋转向他们,冷冷抚摸着手腕上的尖利铁叉:“要提前结束了。”

    “我还想跟你们大家,多聊一会儿呢。”

    俘虏们顿时面色急变。

    坎达尔轻哼一声,看向泰尔斯,它的黑色脸孔在火焰的映照下光影交叠,更显狰狞:“你知道,赛卡,我是真想看看你面对杜拉曼会怎么反应……”

    杜拉曼嘶吼一声,狼牙棒重重地捶向地面。

    泰尔斯心里一凉。

    不妙。

    兽人战酋缓步走上前来,目光直逼泰尔斯:“尤其是,我刚刚才想通了不少事情……”

    就在此时,大漠彼端的天边,一束火花从地上升腾而起,发出凄厉的锐响!

    “咻”

    明亮,刺耳。

    所有人,包括坎达尔在内,都下意识地看向这束火花的方向。

    几秒后,在火花出现的地方,在沙丘的另一面,几个若有若无的声音远远传来:

    “噗噔噗噔噗噔”

    沉闷、低调、急促,却颇有节奏。

    越来越近。

    几乎是同时,在沙丘的那一面,一个兽人战士的暴喝声突兀响起:“克鲁里”

    这声暴喝没有吼完就戛然而止,转成一声痛呼:“呐啊啊啊”

    还没等泰尔斯反应过来,在场的兽人们就齐齐脸色大变!

    战士的痛呼还未消失。

    但坎达尔已经怒啸一声,猛地转向它的战士们!

    部落的战酋没有任何犹疑,它甩开雄壮有力的手臂,用现身以来最大的嗓音,咆哮下令:“穆萨!”

    下一秒,比眨眼还快的功夫,所有的兽人战士都吼叫着武器出鞘,在亚库和路撒那带领下迈开大步,自觉组队,跑动起来!

    除了兽人杜拉曼,它情绪激动地指着俘虏里的泰尔斯,对坎达尔说着什么。

    这个与泰尔斯有血仇的兽人似乎打定主意,要在这里了结恩怨。

    泰尔斯心下一沉。

    “别担心,”身边的迪恩沉着地道:“我跟路易莎说好了,我们找机会反击。”

    但他的安慰没有起到效果因为坎达尔比杜拉曼还愤怒地开口大吼,甚至毫不留情地砸了这名圣卫重重一拳。

    最终,杜拉曼怨恨地看了泰尔斯一眼,加入了他同伴的行列。

    俘虏们站在场地的中央,惊疑不定地看着忙碌的兽人们脸色狂热,成批成排地踩着重重的步伐,跑过他们的身边,向着与火花相反的方向跑去!

    它们几乎没有空闲去管俘虏们了。

    “怎么……”这是惊讶的路易莎。

    接下来的一幕揭示了答案。

    距离他们不远的沙丘上,一个高高的身影掠过沙砾的阻拦,冲破漆黑的夜幕,出现在火光的照耀之下。

    那是一个骑士。

    一匹马,一个人,脚踩马镫,缰绳在手。

    他踩着迅捷的蹄声,整个人自如地贴在马背上,在疾驰中一起一伏,飞扬而来,冲下沙丘。

    在沙丘上的两个兽人哨兵看见了这个骑士。

    它们怒喝一声,举着吓人的兵刃,踩着惊人的步伐,带动雄壮的身躯,向着这个入侵者冲去!

    马上的骑士无视着眼前接近的威胁,他只是弓起身子,加速疾驰。

    双方越来越近。

    直到彼此迎面。

    兽人们的怒喝饱含着恨意:一柄重锤和一柄大刀,在它们的手中划开凶险的弧线,带着恐怖的巨力与死亡的啸声,眼看就要划开马腹。

    泰尔斯心下一惊。

    但骑士轻声吹了一个口哨。

    那个瞬间,他胯下的坐骑灵活地转过身子,踏动马蹄,在兵刃及身之前堪堪转向!

    骑士转身的刹那,眼尖的泰尔斯看见了他衣袍上的图案:

    一只乌鸦。

    一只仅有单面翅膀的深蓝色乌鸦。

    骑士险之又险地避开兽人的拦截,错开两柄夺命的兵器。

    但没有结束。

    只见一支轻巧尖利的长矛从马匹上精准地探出,刺入当先一个兽人的脖颈。

    在两名兽人的怒吼声中,骑士的矛尖一放即收,随着高超的马术远远飙开,只在背后留下一蓬敌人的鲜血。

    以及几寸马尾。

    “这个标志,是克洛玛家族的鸦哨轻骑,”老锤子压抑不住心中的激动,“是著名的乌鸦卫队第二突击队‘迅雷的乌鸦’!”

    泰尔斯心中一动:克洛玛家族……

    克洛玛家族?

    有些耳熟……

    脖颈被刺破的兽人怒嚎不休,它踩着吓人的重步,不顾飙洒的鲜血,和同伴一起,死死追在骑士身后。

    但它们追不上。

    骑士转出一个弧线,在沙丘上越骑越远,越骑越快。

    终于,那个被捅破脖颈的兽人在跑过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几乎把沙地染红之后,还是软倒了下来。

    流干最后的鲜血之前,兽人的强韧生命支撑着它,对着骑士飘忽不定的背影举起自己的刀刃。

    但它的刀刃太短了。

    够不到。

    它这么想着,粗壮的手臂在空中颤抖了一瞬,最终无力地垂下。

    再也不动了。

    沙丘之下,坎达尔战酋远远地看着它的战士倒下,悲愤地怒啸出声。

    兽人们齐齐呼喝着,发泄它们心中的恨意。

    “哟!裂石的杂种们,两天没见了!”

    第一个人类骑士看着不远处燃烧的营地,看着下面愤怒的兽人们,勒停了马匹。

    他停在沙丘上,笑声远远传来,传进每一个兽人的耳中:“‘逐圣日’可还没到呢,现在就开篝火晚会……”

    “不嫌太早了点吗?”

    另一个兽人哨兵凄厉地嚎叫着,向着骑士冲去。

    它没能到达终点。

    “噗噔噗噔”

    第二个骑士从沙丘的另一面冲来,在兽人回头之际亮出一柄马刀,与它错身而过。

    在坎达尔凄厉的怒吼声中,第二个兽人的头颅带着不甘与愤懑的眼神,高高飞起。

    俘虏们鸦雀无声,兽人们悲愤呼喝。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力量凶猛的兽人先后战死。

    坎达尔的吼声越来越急。

    在他的命令下,近百兽人们迅速分成两部:

    近二十个兽人带着惊人的气势,举着沉重的武器,踏步向前,面向骑士所在的沙丘结成阵势。

    其余的兽人们则高呼着口号,咬着满满的恨意收起武器,扭头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力狂奔。

    “它们这是在干什么……”快绳一脸惊异。

    老锤子摇了摇头,经验丰富的他简短地道出了答案:

    “逃命。”

    泰尔斯正要发问,却发现下一刻,他就被一个巨大的兽人扣住了脖颈!

    “怀亚!”迪恩和路易莎的怒喝中,泰尔斯被钳制在了坎达尔的左臂里。

    但看守俘虏的兽人们没有动,它们冷冷地站在人类背后,压制住每一个想要反抗的人。

    泰尔斯想要发力,却发现对方的力量是他有史以来遇到过最可怕的:“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下一刻,坎达尔的铁叉就逼上他的咽喉。

    “安静!”

    兽人战酋扣着泰尔斯的喉咙,看着他惊疑的目光,对俘虏们寒声道:“这很快就会结束我不想把场面变得太难看。”

    下一秒,坎达尔把嘴巴贴上他的耳朵,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开口:“告诉你父亲,也告诉莫拉特。”

    “是我先找到的你。”

    “而我知道你是谁。”

    那一秒,泰尔斯彻彻底底地僵住了。

    迪恩和路易莎还在激动地喊着什么,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

    父亲?

    莫拉特?

    先找到的我?

    知道我是谁?

    这都是……什么意思?

    坎达尔把泰尔斯的头扭向自己,明黄色的眼眸目光犀利。

    带着万分不解的泰尔斯死死盯着坎达尔。

    他突然发现,对方此刻的表情无比严肃,既没有之前的诙谐,也没有刚刚的悲愤。

    而是冷静。

    罕见的冷静。

    “所以,璨星,我兑现了我的诺言,”只听坎达尔压着声音道:“你们的呢?”

    “后会有期,赛卡。”

    下一刻,泰尔斯就觉得额头一痛,瞬间吃了满口的沙子。

    “怀亚!”

    几秒后,被迪恩从沙地上扶起来、惊魂未定的泰尔斯,只能带着满心的震惊和不解,看着兽人战酋的背影远去,看着坎达尔和他的战士们加入部落的队伍,向远处奔去。

    怎么回事?

    “你还好吗?它对你做了什么?”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只是眨了眨眼,满面惊疑。

    它的承诺?璨星的承诺?

    他不懂。

    这个兽人……

    这个兽人究竟是……

    “我的天,”快绳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把麦基从地上拽起来:“我们活下来了……它们走了!”

    迪恩看着远处奔逃的兽人,又看看留下来组成阵势的兽人,脸色复杂。

    沙丘上的骑士们打着呼哨冲了下来,他们足足有十几骑,灵活地绕开已成阵势的兽人,追向奔跑的坎达尔。

    随着兽人们的离去,俘虏们恢复了自由,但他们没有空闲欢呼自己的幸运,因为很快,下一件事就吸引了他们所有的注意力。

    海浪。

    那一秒里,泰尔斯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没错。

    就是海浪。

    若有若无的海浪声,一遍遍地侵袭他的耳朵。

    哗啦……

    哗啦啦……

    “那是什么?”快绳惊恐地问道。

    “糟糕了……”老锤子脸色难看。

    火光中,俘虏们惊惶地看向四周,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除了黑暗的地平线。

    但海浪没有消失。

    哗啦啦……

    十几秒后,‘海浪’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变成可怕的怒涛。

    轰隆……

    轰隆隆……

    下一个瞬间,俘虏们惊恐万状地望向地面,然后望向远方。

    “狗屎。”迪恩咒骂了一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无法忽视的震动,正源源不断地,从沙子传递到足下,袭上背脊。

    轰隆隆……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越来越频繁。

    轰隆隆……

    泰尔斯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被震出来了。

    轰隆隆……

    终于,怒涛带来的不安结束了。

    刹那之间,前方的沙丘顶部,在天与地的交界线上,同时出现了无数的黑影。

    轰隆隆……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黑影形成一条连绵不断的黑线。

    它们如同密密麻麻的蚂蚁,又如同席卷而来的黑潮,自上而下地覆盖了沙丘,将火光下的沙砾染得漆黑一片。

    一如夜色。

    “我的天,那是……”路易莎眯起眼睛,脸色煞白。

    泰尔斯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看清了黑影。

    是人。

    确切地说。

    是骑兵。

    无数的骑兵!

    轰隆隆……

    他们踏动着滚滚铁蹄,声势惊人,铺天盖地!

    如同火山口上吞噬万物的黑色熔岩,极速倾泻而下。

    扑向这个小小的营地。

    无可阻碍。

    无可抵挡。

    泰尔斯恍然地看着这一幕。

    沙丘的顶部,一个指挥官模样的骑士出现在火光的范围里,大声下令。

    骑兵们齐齐呼喝着回应他。

    但泰尔斯没有注意他。

    他所看见的是:领头骑士的身后,另一个疾驰的骑士,手执着一面高高的大旗。

    随着奔驰,旗面在火光中完全抖开。

    泰尔斯呆滞地看着那面旗帜,看着那不知是陌生还是熟悉的图案,心头百味滋生。

    那是一面……

    一面……

    一面白边蓝底的……

    银十字双星旗。

    “以凯瑟尔陛下的名义!”

    下一秒,领头的骑士举起剑锋,居高临下地指向蹄下的营地:“凡是少于四条腿的东西……”

    “一个不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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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060/ 第一时间欣赏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作者:无主之剑所写的《王国血脉》为转载作品,王国血脉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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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书友Q群:
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