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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无主之剑     王国血脉txt下载     王国血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4章 破军

    震天动地的马蹄声中,地上的沙砾开始微微晃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上去,就像是整个世界正在坍塌。

    火光的照耀下,沙丘上的骑兵影影绰绰,无数的蹄铁寸寸敲击在沙地上,带来的沉闷轰鸣充斥耳鼓,让泰尔斯几乎听不清哪怕最近的说话声。

    他们向着商队的小小营地冲来。

    越来越近。

    “不不不,”商队的主人,汤姆丁似乎被吓傻了,他看了看那群拦在前方的兽人,望了望身后死命奔逃的裂石部落们,最终回过头来,望向视野内漫山遍野,席卷而来的星辰骑兵,六神无主地喃喃道:“我们……我们……”

    其他商人们比起他也不遑多让,甚至有人惊惶地哭泣起来。

    “迪恩,我们被夹在中间了!”

    出神的泰尔斯被女队长的话拉回了现实,看着远处以他父亲的名义冲来,气势凶猛,杀机凛然的骑兵阵线,顿时脸色苍白。

    显然,这不是什么微笑挥手然后“同志们好”的最佳时刻。

    毕竟,他又没长着四条腿。

    “他们在冲锋!”

    在漫天的马蹄与战吼下,路易莎表情急切,声嘶力竭:“我们活不下来!”

    俘虏们一片恐慌。

    “漠神在上……”一个商人哆嗦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不,”汤姆丁蹲了下去,瑟缩着挤出哭腔:“我们会死……我们会死……还有我的货物……”

    “死胖子,你他妈的给我站起来然后乖乖闭嘴!”光头雇佣兵一把将汤姆丁从地上拽起来,暴躁地打断了商队主人离散人心的即兴演讲。

    蹄声轰隆,地面震颤。

    越来越多骑兵的身形进入火光的照耀中,模糊可辨。

    挡在他们前路上的二十几个兽人们发出狂热的咆哮,搓动手里的兵刃,准备好拼死拦截。

    “他们的目标是兽人……”

    迪恩的表情从未如此凝重,他的目光在面对彼此的兽人和星辰骑兵之间来回逡巡,眼神如铁:“只要我们能找到掩护,避开他们的第一波冲击……”

    老锤子咳嗽了一声:“还有,别忘了那些正在逃命的兽人,星辰的军队不会放过它们,我们还得远离他们的追击路线!”

    麦基吐出一颗带血的牙齿,指向营地左侧一个偏僻的沙丘:“那里!”

    “很好!”迪恩眼前一亮,他迈开步子,吃力地踢开一个挡路的箱子:“所有人,跟我来!手里别留任何武器!”

    女雇佣兵队长咬牙紧随在迪恩的身后:“走!”

    一行俘虏狼狈地在沙地里手脚并用,慌不择路地奔逃着。

    他们的侧后方,二十多名兽人拦截者与骑兵的距离越来越近。

    俘虏们终于躲到那个战场侧方的沙丘下,他们扑下身子,把自己掩护在骑兵们的视线之外,稍稍把心放下。

    泰尔斯跟着其他人急急滑下沙丘,再翻过身向上爬了两步,学着迪恩的样子露出半个头,紧张而不无震撼地看着从沙丘上冲下,占据了他大部分视野的骑兵们。

    “至少一百骑,”另一边,老锤子的状况似乎不太好,他脸色苍白地靠在快绳身上喘气,望着战场的眼神却依旧锐利:“而里面还有快二十个鸦哨轻骑,这可不常见。”

    感觉却像是千军万马。

    泰尔斯捏紧手心,默默地道。

    远处,战酋坎达尔带着它的一百多部下们,向着骑兵出现的相反方向疾速奔逃,距离它们断后的同伴们越来越远。

    “一百多……”快绳疑惑地反问,他看了看那群奔逃的兽人:“可那些灰杂种也有一两百人啊,凭它们以一当十的力量……为什么要逃?”

    老锤子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管它那么多,”商人汤姆丁打断了正要开口追问的快绳,他心神未定地拍着胸口:“反正那群杂种们逃了……这是好事。”

    就在此时。

    “克鲁里!”

    异血者的怒吼从远离战场的另一方,在逃亡的队伍里响起!

    俘虏们纷纷转头,望向右侧,望向狂奔撤退的裂石部落。

    泰尔斯顿时眼神一凝。

    “噗噔……噗噔……”

    战场的另一侧,轰鸣的马蹄声在火光不及的暗影里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无数的喊杀声。

    “我的天,那是……”麦基瞪圆了双眼,难以置信。

    一个个陌生而迅捷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座下的马蹄踏破黑暗,身上的甲胄寒光森然。

    骑兵。

    第二股骑兵。

    他们犹如静待多时,从暗处猝然现身的致命杀手,势不可挡地冲向逃亡者们!

    “杂种们!”

    新来的骑兵里响起一声冰冷的呼喝:“喜欢惊喜吗?”

    面对猝然而来的敌人,坎达尔战酋的怒吼声越来越急,奔逃中的兽人们不得不放慢速度,重新组建阵型。

    老锤子凝重地看着这支奇兵。

    这些新出现的骑兵们放缰疾驰,蹄声却比克洛玛家族的骑兵们更大、更沉,装备也更统一,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凛然的杀气。

    “包抄!”

    “克洛玛家族的骑兵只是赶兔子的长杆,负责把敌人赶进口袋,而这一侧的骑兵偷袭才是真正的捕兽夹,”星辰的老兵叹息道:“他们一定事先就布置好了战术和阵型。”

    “不一样。”迪恩突然出声。

    面对其他人的疑惑,迪恩指向那群新出现的骑兵:“看旗帜。”

    泰尔斯疑惑地眯起眼,发动地狱感官,看清了那群骑兵中飘扬的战旗。

    果然。

    那不是单翅乌鸦。

    而是一面泰尔斯不认识的旗帜:旗面的图案远远看去,就像是几颗亮星,朦胧地笼罩在一团迷雾般的尘埃中。

    “星尘战旗!”

    老锤子惊讶地道:“是星尘卫队!”

    此言一出,许多人齐齐一惊。

    “刃牙营地里的……星尘卫队?”路易莎皱眉问道。

    泰尔斯不解地望向其他人。

    老锤子点了点头。

    “仔细看,他们的战马跟克洛玛家族的不一样,并非原产西荒的矮种马,它们更高,更大,更重,”老兵仔细地观察着新来的骑兵:“那是北地马与平原马的混血种,冲击力和爆发力也更强。”

    “这一群骑兵,是被派驻西部前线,直属王室的常备军。”

    “威廉姆斯男爵的星尘卫队。”

    王室常备军?

    泰尔斯眼前一亮。

    那就是说,这群人是可信任的……吧?

    “感谢漠神,感谢落日,感谢皓月,感谢冥夜,感谢星辰王国的历代国王……”汤姆丁拍着自己的心口,简直热泪盈眶:“我就知道,从我曾祖服侍‘贤君’开始,我们家族世代对星辰王国忠心耿耿,命运不会让我们死在这里的……”

    所有人都撇了撇嘴,并不答话。

    但老锤子却微微蹙眉。

    “难以置信,男爵的星尘卫队和克洛玛家族的征召军队……”

    “这肯定是场大行动……荒漠战争之后,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两群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一起出征……”老锤子喃喃道。

    泰尔斯轻轻皱眉。

    “但那可是兽人啊!打不死的灰杂种!”

    快绳数着人数,惊奇地问道:“我数过了,这群新来的……星什么卫队的,统共也就几十号人,他们这么冲进去,真能占到便宜?”

    说话间,星尘卫队的骑兵犹如一面尖刀,无情地刺入逃亡者的侧翼!

    他们比来自克洛玛家族的同僚们更早遇敌交战。

    快绳的问题马上得到了解答。

    泰尔斯看见:最后方的十几个兽人站好了阵型,组成了逃亡者中的第一层防线,它们侧过身子避免冲撞,同时稳稳举起盾牌和武器,鼓起强壮的肌肉筋腱,准备拦下疾速冲来的马匹。

    最前方的骑兵瞬息来到它们面前,迎向它们的锋刃。

    王子屏住了呼吸。

    他以为会看见骑兵与兽人硬碰硬的情景,但他错了。

    下一秒,随着刺耳的锐响,几十道细小的黑影从骑兵之中窜出,瞬息没入兽人们的阵型里!

    “嗖嗖!”

    随着兽人们的咒骂和痛呼,十几个兽人中有两人痛苦地弯下腰去,逃亡者的队伍顿时一阵混乱!

    “骑兵弩!”

    老锤子惊呼道:“果然是星尘卫队,这种武器只有在骑兵精锐们撕开敌阵……”

    他的话还没说完,星尘卫队的骑兵们就齐齐抛开手弩,踩在马镫上,怒吼着刀枪出鞘!

    他们与兽人们短兵相接,但却依旧没有泰尔斯想象中的硬碰硬。

    第一个兽人双手挥动大斧,斩向第一个冲来的骑士。

    斧声破空,骑士却冷静地驾驭马匹转向,瞬息间捅出手上的长枪。

    斧光与枪影在空中交错。

    “嗤!”

    马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掠过兽人的身边。

    骑士扬长而去,不再回头。

    大斧狠狠斩进沙地里。

    兽人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垂首看着自己的胸前:一截折断的枪头,从前到后地刺透了胸腔,染红衣甲。

    重伤的兽人悲愤地大吼着,濒死前的力量涌上全身。

    狂怒的它转过身,想要找到下一个目标,却绝望地发现:人类骑士们像是得到了指令的蜂群一样纷纷转向,如同迎上礁石的浪潮瞬间分流,从这个对手的两侧奔驰开去,并不与它对耗力量,更不再理会它的虚弱悲呼。

    “噗噔……噗噔……”

    马蹄滚滚而过,兽人的手指只能无力地掠过空气。

    下一刻,它双膝跪地,身躯永久地埋入黄沙。

    它不是唯一一个。

    不远处,一个兽人面对执刀冲来的骑士,怒吼着举起盾牌,腰足发力!

    “铛!”

    占据着兽人的优势力量和身形,它只是脚下一晃,就狠狠扛住了这一记重劈!

    但它还没来得及反击,第二个骑士就掠过兽人的另一侧。

    寒光突闪。

    他手上的马刀轻轻划过兽人没有保护的脖颈。

    “唰”

    惊天动地的怒嚎中,兽人的颈血喷薄而出,盾牌应声落地。

    “蠢货。”骑士的不屑声混在蹄声中,此时才传入它的耳朵。

    这样的场景在骑兵们的第一轮冲击中比比皆是:

    有的兽人战士死于刁钻的冲刺一枪;有的兽人则被高速掠过的骑兵们砍了好几刀,最终流血而终;也有技巧纯熟的兽人吃力而漂亮地格挡开好几个骑士,却被总是出现在身边的下一个敌人抓住破绽划开了脑袋;有的兽人疯狂地挥舞斧刃,气势汹汹,但只是让永不停息的骑兵们更明智地避开它的锋芒;还有的兽人则在一轮冲击过后满身伤口,摇摇欲坠地站在原地,望着遍地的同伴们悲呼出声。

    越来越多的兽人受伤流血,在徒劳的狂暴之后,不支倒地。

    马蹄所到之处,留下的唯有一片血腥。

    坎达尔战酋的声音震彻天际,却没法让它的部下避免死亡。

    躲在一旁的俘虏们看得瞠目结舌。

    “看到了吧?这就是答案,”老锤子摇头道:“两只脚站在地上的时候,我们连它们的一根小拇指都拼不过。”

    “可当你踩上马镫,坐上马鞍,带着七百多磅的坐骑向前冲击的时候,一切就改变了视野变宽了,武器变长了,世界则变小了。”

    “就连曾经不可战胜的对手,也不可避免地变弱了。”

    “哪怕是兽人。”

    快绳目不转睛,似乎忘记了回答。

    “精锐,星尘卫队是难得的精锐,别忘了这一点,”麦基冷哼一声:“他们是百里挑一……”

    老锤子摇摇头,重重咳嗽:“别忘了……咳咳……他们面对的也不是一触即溃的沙盗和明哲保身的流放者,而是大荒漠里有数的可怕势力,是龙骸王座之下,裂石部落里的精锐战士,它们也是精兵强将,集体行动,纪律井然不输给星辰的军团士兵,视死如归堪比壮烈的北地勇士。”

    麦基别过头,不再说话。

    泰尔斯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就这样,借着马力高速冲来的星尘卫队,势不可挡地撕开了兽人们匆匆组建的第一层防线。

    他们也不管第一轮的冲击是否有幸存者,直直杀入逃亡者的队伍。

    混乱中,坎达尔的怒吼再度传来。

    第二层防线被组建起来:十几个手执长矛盾牌的兽人咆哮着站在一起,相互照应,掩护着同伴的侧翼。

    眼看骑兵接近,兽人齐齐呼喝,在一个满面疤痕的首领号令下,它们举盾应敌,抬矛刺出。

    然而,冲向它的骑士领头者只是看看对方的矛阵,皱了皱眉头,就打了个呼哨。

    下一秒,骑兵们齐齐侧过身躯,提缰转向,从两侧绕开敌阵,放弃与阵型的对拼。

    带疤痕的兽人狂野地吼叫着,似乎不忿它对手的逃避和懦弱。

    但进攻没有结束。

    马蹄声再度响起,这一次的袭击没有从前方而来:一批骑兵绕过防线,在两侧集结转向,冲向兽人阵型中没有防护的侧翼甚至后方!

    “战场上,当你比敌人每多一条腿,”沙丘下的老锤子叹了口气:“你就多了一个选择。”

    “胡拉”

    带疤痕的兽人怒吼着,击开迎头而来的骑兵刀,强大的力量将对手带下马来。

    但随后,从侧面来袭的一剑斩下了它的头颅。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

    与它站在一起的兽人们也下场难看:或者死于侧面的突袭,或者被冷剑冷枪穿透后背,而那些转过身去应对夹击的兽人则在毫无防守的正面方向被一刀封喉,即便有活下来的兽人,也往往在骑兵再度组织起来的下一次进攻中无力倒地。

    受到多面夹击的第二层兽人防线当即崩溃。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他还记得商队遇袭时的情景:在惨叫和打斗声中,敌人从四面八方突袭而来,强大的力量几乎不可阻挡,锋利的兵刃撕开同伴的身躯,每时每刻都有人倒下,血腥与死亡如影随形。

    当时的他死命地挥舞着盾牌与长剑,强忍着慌乱和惶恐,抵挡着兽人们连绵不绝的进攻,却只能在绝望和痛苦中虚弱倒地。

    但现在,兽人,那群让他心有余悸的可怕部落战士,却是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那一方。

    现在,轮到它们自己惊恐、混乱、慌张,迎击着无处不在的刀刃,在畏惧和愤怒中体验同伴的死去和敌人的强大了。

    这一轮冲击过后,星尘卫队的骑兵们斜着穿透了逃亡者的队伍,在更多的兽人举步合围之前,策马脱出敌阵。

    他们奔出一段距离,勒马回缰,转过马匹,重新集结起来,再度冲出高速,杀回阵中。

    冲刺、进攻、脱离、回头,再冲刺,再进攻,只有不到一百人的人类骑兵一遍遍地重复循环着这个过程。

    他们就像尖刀,一次次地刺出,收回,再刺出,带起新一轮的腥风血雨,收割着兽人们的性命。

    俘虏们看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坎达尔的吼声更加急促而凄厉。

    “棋盘上,”迪恩颇有感慨:“战车和骑士往往是宠儿。”

    其他人纷纷转头看向他。

    迪恩缓缓摇头:“因为同一个回合,它们走的步数最远。”

    “快看!”

    一直死死盯着战场的荒骨人麦基低喝一声:“克洛玛家族!”

    俘虏们纷纷转头。

    战场的另一侧,被最早留下来断后的二十多个强壮兽人,终于和克洛玛家族,和从沙丘上冲下来的骑兵相遇了。

    出乎意料的是,相比之前鸦哨轻骑的轻巧灵敏,星尘卫队的来回冲杀,克洛玛家族选择了完全不一样的策略。

    不知何时起,鸦哨轻骑这样的骑兵早已绕开拦截者,骑兵的最前排换成了重甲长兵,全副披挂的重装骑士,盾牌和马甲上绘着凌厉的单翅乌鸦,踏起沙尘,滚滚而来。

    威风凛凛,气势夺人。

    迎向二十多个同样肌肉虬结,甲胄在身,一看就是为拦截而生的兽人战士!

    路易莎眯起眼睛:“不会吧……他们是要……”

    迪恩点了点头,面色凝重:“重骑兵冲击。”

    “显然,单翅乌鸦不想浪费时间。”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没错。

    冲击。

    硬碰硬,铁对铁,面对面,不闪不避,毫无花俏的冲击!

    一声喝令,第一排的重骑兵齐齐放下长枪。

    断后的兽人们则暴喝侧身,用肩膀抵住盾牌,抽刀在手准备还击。

    终于。

    “砰!”

    吓人的巨响中,重骑兵的长枪跟兽人的盾牌狠狠撞击在一起!

    长枪的折断声,盾牌的破碎声,兽人的痛呼声,人类的咒骂声,瞬时全部响作一团,混乱无比。

    泰尔斯脸现震惊,他又一次见证了兽人们无人能及的巨力:阵线中,一个面部的狰狞兽人全力顶着盾牌,筋骨突出,在不顾一切的怒吼中踩着沙地,连退了三步,不但生生抵挡住重骑兵的冲击,还腰腹发力,将对面的重骑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上!

    这股力量……

    王子明白过来:坎达尔留下这一队精锐断后,是有原因的。

    但它们的表演到此为止了。

    下一刻,在俘虏惊讶的目光中掀翻对手的兽人刚刚抬起头,第二个重骑兵就越过地上的马身,枪身重重地撞击在它的肩膀上!

    “砰!”

    巨响中,强弩之末的兽人再也耐受不住,它身形一歪,眼睁睁地看着重骑兵呼啸而去。

    第三个重骑兵无情地冲来,毫无偏差地撞在它的胸膛上。

    可怕的撞击声中,刚刚发力破敌的兽人就像一个任人锤击的沙包,巨大的身躯向后飞去。

    它倒在了地上,痛苦地咳出了两口血,无力起身。

    兽人很快就不用担心了。

    “轰隆隆”

    一秒后,第四、第五、第六个……不计其数的重骑兵踏着无人能挡的铁蹄,滚滚向前。

    一只只马蹄,毫不留情地踏上躺倒在地上的兽人,在一下下令人心寒的撞击声中,相继踏碎它的骨骼、肌肉、内脏……

    踏碎兽人往昔的骄傲。

    濒死的兽人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重骑之海里。

    它是那二十多个兽人拦截者的其中一个缩影:刚刚视死如归,气势如虹的兽人战士们,在重骑的冲击下,犹如淹没在大海中的浪花,投入荒漠里的沙砾。

    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正如克洛玛家族冲锋前的命令:

    一个不留。

第105章 怪胎

    【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

    距上次通信已经有半年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跟你分享,这三个多月来,在永星城的所见所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依照你的建议和方法,我已经度过了你所说的“战场戒断症”,我现在已经能睡在床上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也不再会下意识地拔剑,铁匠打铁的声音也不会再让我进入紧张状态。

    【大家好!我就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那个防那个盗的章节!明早醒过来再改吧,请支持正版阅读!无剑当然希望有越来越多的读者读到这本书,可是一想到你们是从小偷的手上读到我的书的,这就很让我糟心!尤其无剑喜欢修改前文,时时刻刻把小说保持在最佳版本,非正版同步的话,阅读体验是很糟糕的,读到前后不搭和逻辑不调的地方是很正常的事情拜托,那不是我的错,是dao版的错(或者隔壁邻居那只狗的错)。】

    父亲安排我进了警戒厅,在他军事学院的老同学手下做事你有否听闻过“斩马者”洛比克迪拉勋爵的名号?

    凭你指点出的高超剑技(别误会,我是在夸你,而不是自夸),与少见的终结之力(这句才是自夸),我入职之初就成为了二级警戒官和治安队长虽然我心中明白,能得到这个职位,更多的是由于卡拉比扬这个姓氏。

    你不会相信我在短短三个月经历了什么,意外太多,我得一件件理顺。

    正如我之前提起的,星辰是一个老迈而腐朽的国家,身为帝国遗脉的过往已经不再是荣光,而更像一个负担。

    你难以想象,在王都这样的地方,光是警戒厅里就有多少行政权力的纠葛与黑幕,其效率与效能之低,简直不堪忍受,遑论平民老百姓以至于王都几个区域的街面秩序与生活机能,竟然是由黑帮来维护的,因为对他们而言,黑帮的渠道来得比官方更快、更好、更可靠与方便。

    机缘巧合之下,我获取了一个黑街兄弟会内部的眼线。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介入了星辰两大黑帮在王都的殊死斗争并再一次刷新了我对黑帮这些非官方人物的认知。

    不论那些数之不尽的凡级与超阶高手(异能战士也冒出了好几个,每个都有资格在传说之翼的星尘部队里占据一席之地),只有一件事让我非常在意还记得你跟我说起过的,那群背弃了原初的剑之心,背弃了终结之塔存在使命的剑手吗?

    你提到过,他们的剑已经化为纯粹的杀戮兵器,他们的终结之力也已经变质为最纯粹的死亡之力,与那个先辈们曾誓死周旋的灾祸一般无二。

    尽管旧事已经过去近百年,但我确信,我遇到了一位塔外的终结剑士,也就是你所说的“灾祸剑手”。

    面对那种狂暴而布满杀戮欲的终结之力,就连我引以为傲的,生生不息的的“群星之耀”也根本不是对手。那力量入侵到我体内的时候,简直……我不禁在想:究竟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忍受这样一种终结之力在体内流窜?

    如果不是得到了意外的帮助,你现在收到的,也许就是我的葬礼讣告了。

    总之,那种杀意与狂暴同存的终结之力,我已经见识过了。

    那位剑手来自血瓶帮,没错,就是百年前,那两位灾祸在闵迪斯三世统治末期所创立的黑帮据说,其中一位已经在王都失踪了,我怀疑是王国之怒亲自出手了,除了他和那把弓,王都还有谁能靠近那些灾祸?

    好奇心让我在养伤期间翻了不少典籍,也借着父亲的面子提阅了不少**和警戒厅记录,吃惊地发现了如下事实:血瓶帮建立百年来,神秘的各色超阶剑手十七次现身其中,他们所表现出的杀伤力与破坏力,绝非一般的超阶终结剑士能相比,倒是与我遇到的那位剑手有相近之处看来我所遇到的灾祸剑手不是突然出现的孤例。

    另一个推理是:那两位灾祸在百年前秘密创立了星辰血瓶帮,“灾祸之剑”一脉也是在百年前叛出终结之塔,建立了塔外的终结之剑传承这两者真的没有关联吗?

    更让我担心的是,百年来,终结之塔真的不知道塔外传承与星辰血瓶帮的关系吗?为何我们从来都是不闻不问?

    无论如何,杰迪,亲爱的老师,我感觉答案就在克拉苏及其追随者当年背弃终结之塔的真相上。我需要尽快回终结之塔一趟,同时向你请求,为我开放传承者的典籍阅读权限。

    血瓶帮到此为止,但另一个黑帮不比它逊色半分:我的眼线告诉我,黑街兄弟会的崛起非常蹊跷,血色之年是他们的发端,彼时他们还只是一群刀口求生的佣兵与冒险者(尽管他们非常强大),而仅仅十年出头,他们已经侵蚀了半个星辰的地下世界,正向着埃克斯特与康玛斯联盟伸出触手。

    血瓶帮有魔能师的威名坐镇,也是与贵族和官僚们同流合污的产物,而黑街兄弟会又是凭借着什么崛起的?眼线的消息是:他们有着非常隐蔽,却充沛无比的资金与人脉支持。

    说到这里,我想问:你是否听闻过“黑剑”这样一个名号?

    坊间传说他是黑街兄弟会的领袖,有着高深的剑术与境界,也有人说他是善于隐藏的、最危险的杀手之王,甚至有警戒厅的报告说,他的剑是某种受诅咒的古物,具备莫测的威能,但只有一点无误:他是极境的高手。过去十年间,一位极境终结骑士与一位极境异能战士均被怀疑死在他的手上事发时他们同时在场。

    尽管极境高手之间的差距极大,胜负难料,但我仍不禁疑惑:同时杀死两位极境高手在终结之塔的视野之外,真的会有这样强大的剑手吗?我也怀疑过他是“灾祸之剑”的传人,但他又是与血瓶帮敌对的,黑街兄弟会的人这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更大的事情,发生在前日的星辰国是会议老师你也许已经收到信鸦的传讯了星辰王国有了正统的继承人,不是豪门贵族,不是王室旁支,而是一位活生生的,名为泰尔斯璨星的王子。我知道你当年与“溯光之剑”贺拉斯王子是同窗,不知对璨星是何评价?而我在父亲的身后亲眼目睹了新的第二王子的风采,虽然只有七岁,但我只能说,璨星不愧为王室。

    但他出现得真不是什么好时候,璨星王室正面临少有的压力埃克斯特使团在星辰遇刺了。

    是的,杰迪,我亲爱的朋友与老师,我再次嗅到了战争的腥味,在父亲看来,无论如何斡旋,龙与星辰的冲突已经不可避免。

    对不起。老师。

    终结之塔费尽心力,为人类保存的剑士与骑士之光,这些曾经以超凡之力开拓人类未来,以终结之力抗击灾祸的战士们,要再一次执剑而起,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对面厮杀至死。

    如果战争爆发,我只能向落日女神祈祷,不要让我遇到克罗艾希和米萨敦,一想到终结之塔里的日子,再想到要把剑刺入彼此的心脏,我就忍不住浑身颤抖。

    还有,米兰达已经在断龙要塞度过了第三个年头,正光荣地在要塞之花手下服役,但这也意味着,如果战争爆发,她会是第一个面对鲜血的人。

    另外,我还在国是会议上遇到了拉斐尔,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

    但请相信我,老师,你的担忧不会成真,从服役到执勤,我见过了许多,但现实不会改变我,我与另外两人的理想也永远不变尤其是我,经历了最残酷的战场之后,才深感生命的可贵,见识过王国的丑陋后,才更渴望变革的到来我们终有一日,会用自己的力量,再造这个垂垂老矣的国家。

    祝你一切顺利,尽快追求到夏蒂尔老师!

    又及:星辰已经入冬,永星城很快就会下雪,不知你们那边的天气如何?

    你忠实的朋友与学生,科恩卡拉比扬

    终结历672年12月16日早,于家中】

    不灭灯前,科恩停下笔,端详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金发的警戒官踌躇再三,还是把“他正在王国秘科做事,也在为这个国家奉献着自己的力量”这句话给涂掉,重新写上了“他的近况我会在进一步确认之后再写信给你”。

    他从书桌上站起身来,忘了一眼自家庄园的窗外。

    东城区六点,清晨刚至,街上的能见度颇高,即使这么早,依旧有不少贵族家仆来回奔走尤其是最近国内外大事频发的当下。

    一想到这里,科恩就摇摇头:王国是有了继承人,但也造成了昨天国是会议上,王室与贵族领主们的对峙与埃克斯特的矛盾冲突要如何解决呢?

    他可不认为,经历了那般羞辱的南垂斯特公爵,还会义不容辞地响应国王的号召,西荒的小气领主们,看上去也不像共赴国难的高尚君子,东海的胖公爵更是吝啬出名,只剩下出人意料的那位刀锋领少女公爵和临阵反戈的南岸领鸢尾花,却远水不解近渴。

    至少,第一场仗,要由北境自己以及王室来扛了么?

    星辰,真是多头蛇一般的国家科恩这么想。

    但他随即想到,多头蛇基利卡正是被人类英雄,埃克斯特的立国君主,耐卡茹埃克斯所斩杀,心底里就更是一股阴郁。

    马蹄声自窗外的大道上响起。

    一队骑士,从专门招待外国贵族的行馆里骑行而出。

    但他们驾驭马匹的节奏,和抽打马身的力度,都与星辰惯常的骑士们不同。

    星辰的骑兵驾驭,讲求骑行间韵律和谐,节奏稳定,鞭马恰到好处。

    但这队骑士,节奏猛烈而鞭马极重,偏偏又步伐统一,纪律凛然。

    倒是有些像北境的骑士们。

    等等。

    科恩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那队骑士所持的旗帜。

    “碰!”

    科恩猛地一把推开窗户!

    他探头而出,想要看清那面旗帜。

    那面……色调与星辰王国格格不入的旗帜。

    红边黑底,旗面上是一头怒吼的赤龙。

    龙爪狰狞,龙翼大张,龙目纯黑。

    真是粗犷而凶暴的风格。

    金发的警戒官微微愣住了。

    他们是昨夜凌晨到的么?

    城门没有拦下他们,让他们在城外的驿馆休息,而是放他们进来了?

    是陛下的意思?

    突然,脸上冒出的寒意,刺得科恩一阵瑟缩!

    科恩伸手一摸,在脸上摸到一片晶莹。

    警戒官愣住了。

    他伸出手,在窗外接到第二片、第三片晶莹。

    白色的星点,漫天落下。

    下雪了。

    科恩深吸一口气,看向天空。

    冬天到了。

    清晨。

    他从复兴宫特有的,坚硬的石床板上醒来。

    他滑下床板,不出意外地踏上同样冰冷的石地。

    似乎比昨天还要寒冷。

    那场难忘的国是会议,已经过去了一天。

    泰尔斯感觉:那天的自己,简直像是活在梦幻中。

    难以想象:那天下午,他从群星厅一步一步地跟基尔伯特踏上星蓝地毯,不再管身后国王与领主的继续争吵。

    两侧的贵族、官僚和民众们纷纷向他行礼。

    口称“殿下”。

    泰尔斯殿下。

    “兴奋得产生幻觉了吗?”

    泰尔斯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见了姬妮。

    成熟妩媚的宫廷女官,正双手抱臂靠在石门处,静静地看着他,

    “不,没有。”

    星辰的新第二王子,泰尔斯淡淡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也很茫然。”

    姬妮看着他,轻哼一声:“当然,从前的你只是一个小人物,而你现在是王子了,泰尔斯王子,星辰的第二王子。”

    “不,不是这么简单。”泰尔斯叹了一口气,露出苦笑,扣好衬衫,抓起外套。

    “从前,我只需要考虑,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

    “我要考虑的是,怎么活的问题。”

    泰尔斯默默地回答,扣好皮带的最后一个扣子。

    姬妮皱了皱眉,又挑了挑眉。

    又一个璨星她暗暗地道。

    可悲的璨星。

    泰尔斯系好自己的皮靴,但那句话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为星辰而战,为星辰而死,以及……为星辰而生。】

    我真的准备好了吗?

    他顿了一下,把带着鞘的jc匕首,重新扣到后腰的皮带上。

    “您准备好了吗,殿下?”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基尔伯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有着不同寻常的凝重。

    姬妮叹了一口气,把空间让开给前外交大臣。

    基尔伯特一边向姬妮脱帽行礼,一边对泰尔斯道:“请恕我第二天就要来打扰您的安眠,殿下,但是……请您加速梳洗。”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泰尔斯露出疑惑的眼神。

    基尔伯特深深吸进一口气:“他们来了,殿下。”

    “陛下希望您站在他的身边,跟他一起接见那些人。”

    “那些人?”泰尔斯疑惑道。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

    王子也同样凝重地回望基尔伯特。

    “对,那些人。”

    基尔伯特点着头,抿紧嘴唇,犹豫但最终坚定地,吐出一个词:

    “埃克斯特人。”

第106章 欢迎来到星辰王国(上)

    熊熊大火,映照着天幕漆黑,鲜血赤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战斗开始得很突兀,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它的结束却是悄无声息的。

    不知不觉中,打斗和怒吼声变得零落稀疏,几不可闻,战斗者的动作渐渐从凌厉的挥舞变成精准的刺杀,和最后的补刀。

    最前方的兽人越逃越远,跑出沙丘的阻隔和火光的照耀,消失在夜色中。

    而来回冲杀的星尘卫队则渐渐停了下来,在满地的尸体和血腥中勒马回身来,检查并确认他们的战果。

    另一边,克洛玛家族的骑兵早就把断后的兽人解决了,他们浩浩荡荡地与星尘卫队会合。

    但这些都与泰尔斯,与正在被押送下来的人类俘虏们无关。

    他们没有被忽略。

    战斗结束后,衣袍和盾牌上绘着单翅乌鸦的骑兵们冲上这个小小的沙丘,在毫不客气的呵斥和驱赶下,把他们赶下沙丘。

    泰尔斯相信,要是他们表现出一点反抗和不满,这群脸色不渝的骑兵们不会介意手里的兵刃多饮一些血。

    于是乎,商队的众人,包括雇佣兵们,他们第二次成为了俘虏,在一队克洛玛家族骑兵的严密监视下,乖乖地走下沙丘,走向一地狼藉的战场。

    “走快些,沙盗!”

    一名手执长矛的骑士不耐地催促道。

    “我们不是沙盗,尊敬的大人,”汤姆丁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严正抗议道。

    也许因为面对的不再是狰狞邪恶的兽人,这位商队主人的勇气回复了不少。

    “是商队!正统、合法、合格的商队!我的祖上曾经……”

    手执长矛的骑士笑了。

    “我不是什么大人,祖上数个七八代大概都是农民,至于你们……”

    “大荒漠里的人,沙盗,商队,流放者,”他骑在马上摇摇头:“你知道,对我而言,你们有什么不同点吗?”

    汤姆丁作出侧耳倾听状。

    “答案就是,”骑士冷冷地道:“我不知道。”

    “而我也不在乎。”

    汤姆丁的笑容微微一僵。

    下一秒,骑士的长矛狠狠地抽中汤姆丁的屁股:

    “所以动动你的屁股,沙盗!”

    在汤姆丁凄惨的叫喊中,一行人心情忐忑地来到战场中央。

    那堆永世油引发的大火小了不少,但还在燃烧着,照亮周围的一切。

    克洛玛家族的骑兵们一边打扫着战场,一边肆无忌惮地开着玩笑,不少人把目光投到他们身上,眼中的不怀好意让众人心中惴惴。

    “等在这里,”骑士收起长矛,蹬下马鞍,寒声道:“大人们会决定怎么处理你们。”

    “我的天,”汤姆丁喘息着,一手捂着自己的屁股,一手擦了擦汗,在俘虏中悄声道:“这些简直是野蛮人……听着,我们得对好口供,我们不是从刃牙沙丘出来的,而是从终结之塔往南下的,所以我们不知道星辰的封锁令……”

    “漠神啊……赛普,”迪恩叹了一口气:“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的底细?”

    汤姆丁微微一愣。

    “他们有两支部队,克洛玛家族和星尘卫队,其中一方埋伏在远处,从不同的方向进攻,这说明他们早就计划好了。”

    “这群星辰人也许早就发现我们了,我甚至敢打赌他们知道我们商队是从刃牙营地出来的,”迪恩看了看周围的骑兵们:

    “他们只是远远地追踪着我们留下的营地踪迹,目的就是让我们钓那群狡猾的兽人上钩而且他们做到了,我们的商队让那群兽人松懈了。如果不是那场大火,这就是个完美的口袋,趁着夜色慢慢收拢,把躺在战利品和补给上酣然大睡的兽人们一网打尽。”

    路易莎面色难看:“他们拿我们做诱饵?”

    迪恩叹了一口气,点点头:“所以,我建议你实话实说,不要掩饰。”

    汤姆丁张着难以置信的大嘴:“但我们的货物……”

    “谁在乎?”

    麦基在一旁冷冷地顶住他的话头:“你知道我们损失了多少人吗?”

    “我们就不该来这趟或者昨天就回头。”

    这句话让商队里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骑士走向的地方,一群士兵举着火把围出一方空地,两个穿著与平常士兵明显不同的军官站在地上,牵着各自的马匹,大声讨论着什么。

    值得注意的是,星辰人站成两边,泾渭分明。

    一方在单翅乌鸦旗下,围绕着一个面目严肃的年轻贵族。

    包括怪胎小队在内的另一方则举着星尘战旗,跟在另一个壮年军官身后泰尔斯认出来了,这个军官的左臂比右臂稍粗,是刚刚一拳抡死兽人圣卫的、怪胎小队的“老大”。

    泰尔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思考着下一步。

    星辰的军队就在眼前了。

    按照原计划,秘科的人会带着他进入荒漠,与星辰的军队会合,但是现在……

    克洛玛家族的征召兵,还有作为王室常备军的星尘卫队。

    这些人,信得过吗?

    如果他此时亮出自己的身份……会是个明智的选择吗?

    “他们在说什么?”快绳眯起眼睛:“看样子像是在吵架?”

    泰尔斯抬起头来,只见两个军官的争论越来越激烈。

    老锤子盯着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不奇怪,在西部前线,征召兵和常备军从来都搅合不到一块儿去。”

    “他们关系很差?”

    “我这么说吧,”老锤子咳嗽了一声,显然刚刚的伤还没好利索:“在刃牙营地,如果一个领主征召兵和一个王室常备军进了同一组茅坑……”

    “通常情况下,只有一个人能擦干净屁股出来。”

    快绳不解地问:“但他们都是星辰人啊,还在一个营地里守备,为什么这么……”

    “现任的埃克斯特国王,和他的哥哥还是一个母亲生的呢,”老锤子轻哼一声:

    “捅死哥哥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啊。”

    荒骨人摇了摇头:“血刺蜥。”

    这句话让俘虏们想起了什么,很快就没有人再作声了。

    军官们的争论终于结束了。

    “所以这就是那个商队?”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只见那个在战场上“草你妈妈”的“老大”拍了拍手,走上前来。

    泰尔斯注意到,所谓的“怪胎小队”全部站在这个军官的身后。

    “那个篝火晚会还真是热闹,有‘声’有‘色’,”这个所谓的老大满口的西荒本土腔,他向远处燃烧着的永世油挥了挥手,一脸稳重:“你们谁管事?”

    那个瞬间,泰尔斯还以为回到了几十分钟前,面对兽人坎达尔的讯问。

    俘虏们面面相觑。

    “尊敬的大人,”商队的主人终于呼出了一口气,换上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我是赛普汤姆丁,这位大人,我时常跑刃牙营地到迷海三国的商路,祖上曾经在贤君手下效力……”

    “我是杜罗,”异能者的老大看着汤姆丁,扫视着这个商队谨慎的十几人,却丝毫不给面子地打断他:“库萨克杜罗,但却不是什么大人,祖上三代都是农民,直到威廉姆斯男爵挑中我,成为他的先锋官之一,率领一个小队。”

    汤姆丁顿时有些尴尬。

    但他转得很快,立刻握起双手,满脸钦佩:“啊哦,所以您是男爵大人跟前的……”

    此时,克洛玛家族一方的年轻贵族则不耐烦地呼出一口气:“快点儿吧,怪胎们,别浪费时间今天浪费得还不够么。”

    泰尔斯突然注意到,这就是那个在沙丘上下令“一个不留”的骑士看样子,他是克洛玛家族一方的指挥官。

    听见“怪胎”,杜罗队长转向年轻的贵族,笑容不减,却目放寒光:

    “古兹男爵,按照说好的,能让我来交涉吗?”

    年轻的贵族,古兹耸了耸肩。

    “随便。”

    杜罗点了点头,这才回过头来,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商人。

    “永世油。”

    异能者的下一句话让汤姆丁微微一颤。

    只见他指着远处仍在燃烧的那个营地:“想点起这种程度的大火,汤迪,你搞到了多少?十桶?二十桶?”

    那一刻,汤姆丁扯动着笑容,既尴尬又谄媚。

    他左看右看,视线不断在火焰和杜罗之间晃动:“大人,我们,我们只是路上遇到了一些不法的走私商贩,才把这些油买到手里我是说,总不能让它们流到大荒漠里去吧?但我发誓我没有参与任何……”

    迪恩在身后悄声叹息。

    “狗屁。”

    “除了刚刚那些兽人,周围早就被我们的人清理得一干二净了,”杜罗冷哼一声:“这些永世油,是你们冒着封锁令,从刃牙营地里带出来的,汤迪。”

    汤姆丁脸色一僵,连对方喊错了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在意。

    “看得出来,你们可不是什么五六人的小商队。”

    “我敢打赌,要是我们搜查你的货物,还能发现不少禁运品。”

    “把明令禁运的物资走私到大荒漠,而且是顶着封锁令的情况下……”杜罗叹了一口气,眼神凌厉起来:“我可不认为这是合法的商贸行为。”

    “你知道,是可以被定罪的。”

    俘虏们齐齐皱眉。

    汤姆丁表情一慌:“尊敬的大人,我们……”

    异能者老大举起一只手指,按下他的话。

    “但你们总算帮了点小忙,稍稍分散了那些灰杂种的注意力,”杜罗慢慢地抬头,露出一个暖心的笑容,认可地点头:“为我们的胜利……”

    “做了一点微小的贡献。”

    汤姆丁的脸上重新燃起了希望。

    “应该的,应该的,能帮上大人您的忙……对于……我很惭愧……”

    他略有激动:“所以……”

    “却仍然让那个兽人首领跑了,”另一边的古兹男爵冷冷发声,听上去很不好说话:“多亏你们‘感人’的战术配合,星尘卫队。”

    杜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们一会儿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古兹男爵。”

    “不是现在。”

    古兹冷哼一声。

    看着站成两边,隐隐有对峙势头的两队人马,以及两位言辞间颇有不合的指挥官,泰尔斯若有所思。

    杜罗回过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汤姆丁。

    只见他微笑道:“因此,尽管你们的违法乱纪之处让人不齿,汤迪,但我还是愿意在审判官面前帮你说说好话,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注意到,杜罗身后的“怪胎”们对视了几眼,神秘地笑了笑,杜罗对面的古兹男爵则不屑地看向另一边。

    汤姆丁吸了一口气,简直要热泪盈眶。

    “大人!万分感激……顺便一句,我叫汤姆丁不是汤迪……”

    异能者老大笑眯眯地接受了他的感谢:“所以,汤迪……”

    “通敌行为,间谍探查……两个罪名,你们要选哪个?”

    这话让整个俘虏队伍都愣住了。

    通敌。

    间谍?

    连泰尔斯都不禁一怔,想着是不是该自报身份。

    汤姆丁瞪圆了眼睛:“什么?”

    杜罗叹了口气。

    “别惊讶,汤迪,从你这一大堆作为罪证的物资来看,这两个罪名你们是吃定了,足以进白骨之牢,”这位星尘卫队里的怪胎队长为难地看着他们,旋即露出微笑:“但我依旧给了你选择,你可以从中择一,多好?”

    汤姆丁的脸色由红变青。

    “不不不,大人,我发誓……我们不是……你们不能……我们……微小的贡献……”

    就在汤姆丁语无伦次的时候,杜罗又举起了一根手指!

    “但是!”

    队长的眼神微微闪动:“如果罪证不足的话,我想,罪名是很难成立的,审判官也拿你们没辙。”

    汤姆丁一顿。

    “罪证不足?什……什么意思?”

    他不知所以地望着杜罗。

    “看?你的永世油烧得差不多了,”杜罗叹息着,指了指远处燃烧的营地:“没有了证据,我不认为审判官还能在走私永世油这件事上为难你。”

    汤姆丁愣愣地看着他。

    杜罗走上前来,粗壮的左臂揽住商人的肩膀,不容抵抗地带着他原地转了一圈,把周围的景象收入眼中。

    那是商队们扎下的营地和小帐篷,堆积起来的货物在激战中散落,一地狼藉。

    “但是,看看周围,你的货物们,走私也好,违**令也罢,禁运品什么的……落日在上,你还有这么多罪证在场,就算我想帮你脱罪,也很难证明你的清白……”

    杜罗拍拍他的肩膀,神色严肃:“你明白了吗?”

    此话一出,迪恩和老锤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汤姆丁看着周围的货物,颤动着嘴唇,哑口无言。

    杜罗像兄弟一样搂着他的肩膀,饱含感情地看着汤姆丁。

    几秒后,杜罗身后的蛇手耸了耸肩:“我不觉得他明白了,老大。”

    另一边的古兹男爵失声而笑。

    异能者顿时有些尴尬。

    他叹了一口气,松开汤姆丁,失望地把他推回俘虏们的队列里,粗壮的左臂让汤姆丁一个趔趄:“好吧,那么,通敌行为和间谍探查这两项罪名……”

    随着杜罗的话,他身侧的星辰士兵们纷纷把手按上武器。

    泰尔斯一惊。

    就在此时,迪恩上前一步。

    雇佣兵狠狠地踩了汤姆丁一脚,在他的耳边低声道:“给他们!”

    汤姆丁一个激灵,顿时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

    他杀猪般大叫起来,高举双手:“明白了!明白了,大人!”

    声音之大,传遍四周的沙丘。

    惹得打扫残局的士兵们频频回头。

    叉着腰的杜罗队长微微一顿,眼珠子慢慢抬起来。

    “你……真的明白了?”

    “是的大人!”

    此刻的汤姆丁满面哭丧,却回答得毫不犹豫,他张开双臂示意着周围的营地:“货物……我们商队的全部货物,十六家商人的所有,从盆罐器皿到香料种子,从衣着首饰到名贵收藏……您全都拿去吧,全都拿去!我们什么都不要!只要,只要您放我们平安……”

    商人们顿时脸色灰暗。

    但杜罗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回复微笑。

    只见小队长痛苦地叹出一口气,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噢,我的……不,你还是不明白!”

    俘虏们惊疑地看着他。

    杜罗放下手,一脸失望。

    他拔高了音量:“把你的货物……让我们拿去?”

    杜罗满面叹恨,双手不断地在剑柄和甲胄上拍打,发出阵阵声响,把汤姆丁吓得连连后退:“你觉得我们陛下的军队会贪图你的东西,你的财物,哪怕一个铜子?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敛财的贪官还是无耻的强盗?”

    “难以想象,伟大的王**队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个形象?”

    “落日女神啊,我们是星辰王国的军队,有自己的规矩和信条,为了保护王国和人民而存在!”

    异能者老大来回踱步,似乎很不能理解这群俘虏的想法,那副正气凛然的模样让许多人心生惭愧。

    他越说越气愤:

    “你不要这样侮辱我们,好吗!”

    俘虏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义正辞严的异能者队长。

    “怎么了?”

    队伍里,迪恩不解地低声道:“他嫌少吗?”

    “我不知道,”老锤子咳嗽着回答他:“那是商队的所有了。”

    汤姆丁看着大发雷霆,叹息痛恨的杜罗队长,惊恐地看向其他人求助,但其他星辰骑兵都一脸淡定地看着他。

    “如果您不满意,回到刃牙营地之后,我还有一笔钱……”

    杜罗停下了脚步。

    他摊开双手,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汤姆丁,像是看见了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在做什么,汤迪?”

    “你居然……试图行贿?向我行贿?向光荣的王**队,向陛下的士兵们行贿?”

    “你以为我们为了钱才保护你们吗?我们是有自己的薪酬和赏钱的,更重要的是,我们有自己的尊严!”

第107章 欢迎来到星辰王国(下)

    杜罗死死盯着汤姆丁:“你知道这会加重你的罪名吗?”

    “通敌、间谍、再加上行贿!”

    什么?

    汤姆丁脸色发白,全然不知所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疑惑着的泰尔斯看着杜罗的脸,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下城区乞讨的时候。

    警戒官和治安队一般懒得来脏乱差的下城区里巡逻,但泰尔斯倒是有过不少去西城门乞讨的经历。

    在那里,青皮遍地的地方,执行的是一套与地下街截然不同的规则。

    面对黑街的人,你直接把钱币给出去就成,但面对王都脚下,油滑灵活的青皮们……

    泰尔斯看着惊恐万状的汤姆丁,和不明所以的其他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少年向前一步。

    “我们明白了,大人,”泰尔斯挤出一个笑容,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但请相信我,我们都是合法的商人,在封锁令下达之前就出了刃牙营地,带着的都是符合法规的日常商货。”

    异能者队长眼神微凝。

    “不幸的是,我们的商队在半途上遇到了兽人,我们的货物全部被抢掠一空,还损失了不少人手,只剩下十五头骆驼,九死一生才逃出来。”泰尔斯摇头颓然道。

    听见此话,俘虏们面色有异,杜罗队长则表情一黯。

    “听到这个,我很遗憾,”他伤感地叹了一口气:“保证你们在荒漠里的生命和利益,本该是我们的义务和责任,但我们忙着围剿兽人,却让你们蒙尘沙盗之手,这是我们的失职。”

    泰尔斯敏锐地发现,杜罗的西荒腔调瞬间消失了不少。

    “天煞的沙盗啊……”

    杜罗微微蹙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泰尔斯立刻明白过来。

    “是的!”

    他连忙纠正:“我们是被一群沙盗抢劫的,所有货物在之后就不知所踪,但是我们运气好,逃出来之后没走几天,就遇到了杜罗大人您带着军队围剿荒漠兽人,那场景真是震撼人心!”

    杜罗的面色慢慢缓和下来。

    俘虏们面色古怪地面面相觑。

    “是您,杜罗队长,光荣的星尘卫队,是你们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救了我们,”泰尔斯感激地看着他:“还给了走投无路,资源困窘的我们足够的援助,让失去一切的我们,得以返家。”

    泰尔斯着力强调了“失去一切”。

    杜罗微微叹息。

    “哦,不,年轻人,”小队长一脸谦逊,拍打着他的肩膀,语气亲切温和:“失去货物没有什么,只要性命安康……而且,你们这不是还剩下‘十头’骆驼吗?”

    杜罗强调了“十头”。

    汤姆丁痛苦地捂住脸。

    “至于感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军队之所以存在,就是为了保护人民,无论是你们的财产,还是你们的生命。”

    泰尔斯脸色一僵。

    但他很及时地逼出一点眼泪,把这种尴尬的僵硬,化作感动的哽咽:“对,至少我们还剩下‘十头’骆驼,至于您的恩情,队长,我们……我们感佩在心……”

    杜罗背后,那个外号“灵刃”的女骑士连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泰尔斯继续哽咽着:“这是我们在丢失了货物之后,唯一的慰藉了只是,汤姆丁老爷提出要支付一笔感谢金给您,但您就是不答应,让我们很过意不去。”

    怪胎小队里,蛇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杜罗怒视了他一眼。

    蛇手顿时乖乖站好。

    杜罗这才满意地回过头,咳嗽一声:“我体会到各位的心意了,但我们是有原则的,恕我实在不能接受。”

    快绳在看不到的角落里翻了个白眼。

    怪胎老大欣慰地看着泰尔斯:“很好,看来你真的是很明白事理啊,年轻人。”

    “你叫什么名字?”

    泰尔斯脸色一僵:“赛卡。”

    听见这个名字,迪恩挑了挑眉。

    杜罗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哈哈大笑:“很好,赛卡!”

    “汤迪,如果我是你,等这个年轻有为的年轻人长大之后,我就把他提拔成副手!”

    他的西荒土腔又回来了。

    汤姆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有了你这样的人,有了像你这么支持王国,拥护军队的良民,”杜罗感慨地摇了摇笑得有些僵硬的泰尔斯:“我们的战士怎么能不英勇善战,怎么能不奋勇向前?我们舍生忘死去保护的,正是像你这样可爱的星辰人民啊!”

    “看到星辰王国的现状是如此蒸蒸向上,”泰尔斯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地道:“我也是很激动啊。”

    异能者点点头:“那么,你知道回去之后该如何跟营地里的其他人说了吗?”

    泰尔斯叹息道:“当然,荒漠遇险,丢失货物的我们,有幸遇到星尘卫队的杜罗大人,而他是个很好的人,尽忠职守,亲切和蔼。”

    杜罗微微颔首。

    “你知道,我是个爱好和平的人,”杜罗的脸色瞬间变冷,眼神如刀,扫视着每一个俘虏:“但是如果碰见那些意图破坏和平的通敌奸细和走私间谍,请你们务必告知我们,相信我,就算走遍荒漠,我们也会把它们一网打尽,为你们缔造一条安全而繁荣的商路!”

    俘虏们心中一寒,连忙像捣蒜一样猛点头。

    “太好了,”杜罗满意地道:“这样,你们得以安全回家,我们也完成了保家卫国的天职。”

    “我真是欣慰,前线的战士和后方的平民们相互体谅,鱼水一家……星辰王国怎么能不强大,怎么能不崛起,怎么能不复兴呢?”

    泰尔斯只觉得笑容有些酸。

    “汤迪,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把女儿嫁给他,真的,如果我有个女儿……”杜罗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瞄着四周围的货物,感慨道:“相信我,这笔嫁妆稳赚不赔!”

    泰尔斯僵硬地笑着。

    终于,杜罗挥了挥手。

    “可以了,你们收一收必要的行李记得,是必要的,比如十头骆驼回刃牙营地去吧。”

    “路上小心点,但是请放心,荒漠里,”杜罗捏着拳头,微笑着一振粗壮的手臂:“我们永远是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瞬间变得一无所有的汤姆丁,回应了杜罗一个难看的笑容。

    商人和雇佣兵铁青着脸色,把视线从他们的坚实后盾身上移开。

    泰尔斯暗自叹息,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就在此时。

    “等等。”

    一直默不作声的古兹男爵发话了,语气里带着怒意:“我真是受够了。”

    杜罗看了看古兹男爵身后的单翅乌鸦旗,皱起眉头:“什么?”

    “我是个贵族,”古兹放下手臂,冷冷地道:“抱歉,杜罗队长,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抢走属于他们的东西。”

    俘虏们顿时惊讶不已。

    “你的意思是?”

    古兹走到杜罗身前,直视着他:“你,把货物还给他们。”

    “我们带着任务出来扫荡荒漠,可不是来敛财的。”

    异能者老大愣住了。

    俘虏们也愣住了。

    杜罗用了几秒钟的时间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我还以为我们合作得很开心呢,古兹,”杜罗挠了挠后脑:“听着……”

    “没人喜欢跟你们合作,”古兹冷冷道:“怪胎。”

    其他人的脸色一沉。

    杜罗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也理解,没人想这个季节到这鸟不拉屎的荒漠里来受罪,追逐驱赶那些一穷二白的人渣,拿的赏钱还少得可怜,”隶属于星尘卫队的怪胎队长凝重地看着对面的男爵:“所以拜托,好不容易撞上的机会,别挡着我,我只想拿点补偿。”

    古兹男爵摇了摇头,眼神冰冷。

    “我的人可没抱怨过这点。”

    随着他的话,克洛玛家族的士兵们紧绷脸色,围到男爵的身后。

    怪胎老大沉默了下来。

    但他没有示弱,而是插着腰向前一步,右手刚好落在剑柄上。

    粗壮的左臂则颤动。

    星尘卫队的人们,包括怪胎小队在内,也齐齐神色不善地向前一步。

    场面的气氛紧张起来。

    泰尔斯不无惊讶地看着这一幕。

    按理来说,他们双方都是受命前来清扫荒漠,迎接自己的……

    但是目前看来,让这双方合作,也许不是什么好主意。

    俘虏里,老锤子脸色难看:“该死。”

    “我们又被夹在中间了。”

    就在此时吗,汤姆丁的手颤巍巍地举了起来。

    “男爵阁下,其实你们不必为了我们……”

    但古兹男爵并不买账。

    “闭嘴。”

    古兹一口回绝:“这不是为了你,商人。”

    “是为了正义,还有公平。”

    他冷冷直视着脸色阴沉的杜罗:“为了我们守护几千年的信条。”

    杜罗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

    “你有病吧?这个年代了还玩这套?”杜罗张着嘴,跟身后的部下们对视了几眼,

    但古兹依然神色冷漠地盯着他。

    杜罗的呼吸急促起来。

    “好吧。”

    “三成,”杜罗看了看远处的货物堆,咬起牙:“这批货物,你可以拿走三成。”

    古兹轻笑一声。

    “怎么,”男爵冷笑道:“你还想收买我?收买翼堡伯爵麾下的艾莫雷男爵,梵克古兹?”

    “四成,”杜罗捏紧拳头:“不能再多了这批货不是小数目,而你不过是个男爵。”

    古兹摇摇头。

    “你们这些所谓的王室常备军,明明也是军队的一员,但你就是不明白,对么?”

    “关于我们为何而战,关于何为责任和光荣。”

    这话让气氛更加紧张。

    杜罗深吸一口气:“听着,我知道,我们今天让那个兽人跑了,你少了战功很不爽,但是听着别惹麻烦,多少大人物都在看着呢。”

    “麻烦?真正的麻烦制造者是你们这样的人,”古兹毫不退缩:“克洛玛伯爵时常跟我这么说。”

    “我再说一遍,把货物还给他们。”

    杜罗猛地跺了跺脚。

    “对半分!”他气急败坏地指着脚下:“这是我的底线!”

    古兹扑哧一声笑了。

    “天呐,难以置信,你到现在还想拿钱消灾,息事宁人。”

    古兹男爵感慨道:“国王的权力太大了,在他看不到的羽翼下方,总会滋生像你这样的蛆虫,侵蚀整个王国的基座。”

    “这就是我们存在的意义:贵族必须制衡王权,就从他手底下飞扬跋扈的军队开始。”

    泰尔斯看着他们一来一回,却没有多少营养,也没有多少共通点的对话,觉得有些古怪。

    古兹……这个克洛玛家族旗下的封臣,难不成,还是位理想主义者?

    只是目前这个情况,他们之间爆发冲突,对于俘虏们而言有些不太乐观?

    杜罗沉默了下来。

    “你还真能牵扯,男爵阁下。”

    “但你不会想在这里,为了这件事,跟我们打起来的,”队长指了指天空,低声道:“上面的人,无论是男爵还是伯爵,甚至……他们都不会高兴的。”

    “你说对了,”古兹冷冰冰地回答他,顺便把手按上剑柄:“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你们想让他们高兴吗?”

    “怪胎们?”

    杜罗的脸色变了。

    两拨人马都各自把手按上了武器,杀气腾腾地看着把彼此。

    “六成,”杜罗狠狠地盯着对方,手上的武器已经出鞘一寸:“如果不能接受,那就开打吧。”

    古兹默默平视着对手。

    一秒钟后,男爵露出了笑容。

    “成交。”

    古兹得意地道。

    他的手离开了剑柄。

    什么?

    俘虏们齐齐一愣!

    成……交?

    刚刚诧异地看着男爵深明大义地一次次拒绝对方的贿赂,还担心古兹的意气用事会牵连到他们的俘虏们顿时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就连泰尔斯也惊讶了一瞬。

    杜罗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呸,够贪的。”

    但古兹只是毫不在意地回过身,跨鞍上马:“记住,六成,我的掌旗官会跟你们确认的。”

    “我在前面等你……合作愉快,杜罗队长。”

    下一刻,男爵跟他的部下们就齐齐驰走。

    “这帮蛀虫!”

    杜罗一脸鄙夷地看着男爵的背影:“贵族?简直就是趴在王国身上的吸血鬼。”

    “星辰就是毁在你们身上的。”

    俘虏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别愣在这儿碍事儿了,赶紧消失,还有,别惹麻烦,”心情不好的杜罗不耐烦地向他们挥挥手:“我们是王国的军队,要保护你们,很忙的!”

    俘虏们僵硬地转身离去。

    泰尔斯看看离去的男爵,又看看生着闷气的杜罗。

    几秒后,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收住准备踏出的脚步,忍住准备说出的话语,跟着其他人一起转身。

    不。

    泰尔斯默默摇头。

    不。

    天色越发漆黑。

    寒风瑟瑟中,商队的众人心情复杂地走向他们各自的营地,收拾仅剩的行李和遗体。

    星尘卫队严格地注视着他们,防止他们拿走太多“已经丢失”的货物。

    但丹特的大剑们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说实话……”

    雇佣兵的队伍里,路易莎面无表情地为庞迦的遗体合上眼睛,一边嘶哑地道:“我不觉得汤姆丁会付我们钱了,至少不会足额他有个好理由来推脱,甚至反过来指责我们。”

    “庞迦、坎泽、哈肯……这么多战损,大家的补偿金……”

    路易莎没能再说下去。

    丹特的大剑们沉默了。

    气氛变得很压抑。

    迪恩叹了一口气,把坎泽的大剑从他手里摘下,将大个子推进挖好的沙坑里:“我来想办法现在,先把我们的东西收齐了,打包得有些技巧,别让他们拦下来。”

    麦基狠狠一拳砸在沙地上。

    “刚刚那算什么?”

    荒骨人瞥着远处四处搜掠的骑兵们,难掩怒意:“那群……”

    迪恩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倒是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欢迎……”

    他喑哑地开口,颇有些无精打采:“欢迎来到星辰王国。”

    王子帮着闷闷不乐的快绳,一起捧起沙子,掩埋住雇佣兵哈肯那已经看不出形状的遗体。

第108章 鬼王子

    相比去路,商队的回程要平静得多,别说兽人和沙盗了,除了几个补给点旁的几具尸体,他们根本没有碰上半个人影,甚至连动物也很少见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想到这里,许多人的心情就艰难起来。

    商人们一如既往地与丹特的大剑保持距离,和他们空荡荡的八头骆驼一起待在后方,偷偷瞥来的眼神里时藏不易察觉的怨恨和不甘。

    仅剩数人的雇佣兵们则迈着疲惫的步伐,拉着两匹骆驼在前方领队,他们的战马一匹也没能留下,仅有的两匹骆驼还是迪恩与商人们据理力争(甚至按剑恐吓)后,以安全为名“暂借”来的。

    迪恩和麦基走在最前方,拖着劳累的身体和灰暗的心情辨认回家的路,时不时商量着下一个补给点的位置。

    老锤子受创未复,把半身的重量靠在骆驼上,艰难地咳嗽着前进,看样子随时可能摔倒,路易莎担心地走在他身后,随时准备接住倒下的他,快绳闷闷不乐地跟在后面,看上去心事重重,同时失去了开口讲笑话和推销生意的兴趣。

    整个队伍的气氛是宁静而压抑的,死亡和鲜血消磨了雇佣兵们曾经轻松而愉快的氛围,经历了突袭、战斗、减员、勒索后,仿佛那个快乐的队伍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王子唯有保持沉默他紧了紧肩膀后的弩,扯正遮阳的面巾,自觉地走在了雇佣兵队伍的尾端,有过并肩作战抵御兽人的经历后,他与这个损失惨重的团队熟稔了不少。

    幸好,也许是星辰骑兵扫除了大部分的威胁,也许是他们的厄运终于过去了,除了脚下的漫漫黄沙和头顶的毒辣太阳,归途再没出什么意外。

    而随着路途增加,泰尔斯每踩一步沙子,都隐隐有种异样感:他脚下的大地似乎重新活了过来,在每一步后告诉他方向和地貌。

    所以……

    终于,在某一个夕阳西下,队伍默默前行的日子里,泰尔斯攀上一个沙丘的时候脚下一顿。

    前方的雇佣兵们停了下来。

    路易莎呼出了一口气,意蕴复杂。

    没有人说话。

    “怎么了?”泰尔斯赶上两步,小心翼翼地开口。

    迪恩回过头,默默地道:“我们到了。”

    泰尔斯顿了一下。

    循着他的目光,泰尔斯带着难言的心情抬起头,望向沙丘下方,望向那条仿佛没有边际的沙漠地平线。

    少年随即怔住了。

    堡垒。

    矗立在荒漠上的堡垒。

    不,那不止一座堡垒。

    是堡垒群。

    是大大小小,样式不同,延伸出视野之外的无数堡垒。

    它们出现在在一道长得没有边际的矮墙后,夹在几个又厚又大的沙丘之间,彼此间距离不一,差别巨大:

    有的堡垒孤零零地竖立在旷野中,远离其他同类,有的堡垒紧密地堆叠在一处,挤压着彼此,有的堡垒建造成哨塔的样式,突兀地指向天空,有的堡垒四四方方,不同层之间依稀可见土黄色的石梯,有的堡垒多角而厚实,一看就是防御用途,有的堡垒则宽阔而矮平,像民居更多一些,有的堡垒高达十几米,在沙丘之间鹤立鸡群,有的低低一两层,似乎只能晒个衣服。

    也许是风沙吹袭的缘故,这些堡垒的颜色与沙砾相合,有不少地方还有火烧烟熏的痕迹,远远看去,就像是沙滩上排成一堆的拙劣积木。

    泰尔斯发誓,如果不是堡垒与堡垒间伸出的植被,如果不是出现在不少堡垒下方的地基,如果不是最前方的堡垒上高高飘扬的双十字银星旗帜,如果不是矮墙周围四处放置的木质拒马,如果不是穿梭在堡垒之间,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影,他简直都要以为这是某个沙漠古城的遗迹了。

    “刃牙沙丘,”迪恩看着熟悉的地方,目光复杂:“刃牙营地。”

    刃牙沙丘?

    泰尔斯惊奇地晃着脑袋,打量这些突兀地出现在荒漠旷野上的人工建筑群。

    这就是……

    “过了这个足以维持几千人生机的大营地,再往东走上一天,你的脚下就不再是黄沙,”迪恩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恭喜你,怀亚,大荒漠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

    看着远处飘扬的星辰国旗,感受着心里重新出现的方向感,泰尔斯缓缓叹息。

    商人们赶了上来,不少人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喜极而泣。

    “我就知道,”汤姆丁松了一口气,随即满面愁容:“但我们的货物……”

    但他很快脸色一变:“嘿,大迪恩,我们很感激你的一路护送,说实话,你是我所见过的最厉害的向导和保镖,真的,如果换了其他人……但你也看到了,我们这趟出来运气不好,血本无归,资金周转会有些问题,所以说好的尾款可能得等上一阵……”

    迪恩的表情沉了下来,冷冷地望着他。

    雇佣兵们的眼神也齐齐变冷。

    “等上一阵?”麦基轻声道:“那不如……你也在荒漠里‘等上一阵’,等你的钱周转到了,再送你回去?”

    汤姆丁顿时笑容一滞。

    但他反应极快地扭过头,避开光头佣兵和荒骨人的视线,转而看向路易莎:“我可不是赖账……而我以汤姆丁家族的名誉保证,我们就是做借贷起家的当年连璨星王室都借过我们的钱我们最讲信用了……”

    泰尔斯挑了挑眉毛。

    汤姆丁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紧紧握住骆驼的缰绳,好像下一刻就要骑上它逃走:“我只是说,你得理解我们……亲爱的路易莎,你想想看,你的父亲,老丹特是那么好的一个人,扶贫济弱,乐善好施,而我和他都多少年的交情了,难道还会为这点钱赖账?”

    他满脸都是哀伤的怀念之情,希冀地看着女队长。

    路易莎定定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无奈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别再用‘我认识你父亲’这一招了,我本来就没指望你给钱……”路易莎嘟囔着摇摇头:“你还是想想怎么过卫兵那一关吧……现在封锁令依然生效,我们却在这个时候进营地……”

    汤姆丁在听见“算了”的刹那就脸色一喜。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人,”大腹便便的商人兴高采烈,似乎想要拍路易莎的肩膀,但他的手臂半途就被麦基打走:“放心,我们已经收买好了那个贪得无厌的怪胎,他说过的,没人会难为我们……”

    他们很快就知道杜罗的话有没有效果了。

    “杜罗?”

    守着刃牙营地的卫兵站在汤姆丁面前,满面狐疑地看着这个除了十匹骆驼外啥也不剩的商队:“是他说的?”

    汤姆丁顺从地点点头,笑容可掬,一副熟门熟路的模样:“对对对,杜罗老弟跟我很熟,等他回来一问就知道了……我们并不知道封锁令……”

    卫兵皱着眉头打量着每一个人。

    “是么,你跟杜罗……很熟?”

    汤姆丁大手一挥,哈哈一笑:“当然,我们在路上遇到的……还一起喝酒来着,临行前我给了他不少好东西,他还坚持要派星尘卫队的士兵护送我回来,只是我拒绝了……”

    快绳瞪圆了眼睛,扭头给了泰尔斯一个“搞什么”的惊诧眼神。

    卫兵板着脸点了点头,他随即转过脸,凑到一个军阶较高的军官耳边悄声说话。

    “啊,我感觉不妙。”老锤子低声道。

    路易莎微微蹙眉:“为什么?”

    老锤子摇摇头,指了指守在拒马前,面色不善的士兵们:“因为我好像认出来了,他们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到那个军官点了点头。

    只见军官大步向前,严厉地对着在场的星辰士兵们下令:

    “拿下他们!”

    汤姆丁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

    军官冷冷地按着腰间的武器:“违**令,私自外出,还敢贿赂军队……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雇佣兵们面面相觑,惊诧不已。

    看着按住武器围上来的十几个士兵,汤姆丁焦急地摆手:“但是杜罗队长说……”

    “我才不管那个怪胎说了什么!”军官严厉地道,他指向头顶的星辰国旗:“这里是星辰的国土,我们是神圣的军队,在律令面前,没人能徇私枉法!”

    汤姆丁像是瞬间变成了那个无助的小花猫,不知所措而满布委屈:“但……杜罗……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军官眉头一皱。

    “谁他妈告诉你我们跟那群怪胎是一起的了?”

    他摘下身后的盾牌,大力敲了敲上面的图案。

    泰尔斯眯起眼睛,惊讶地看见,盾牌上是一个硕大的惊悚头骨,长着四个黑漆漆的眼洞。

    这不是那个……

    “看清了吗,这是四目头骨!”

    只听军官骄傲而自得地道:“我们从荒墟来,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士兵!”

    “跟威廉姆斯的那帮崽子不,一,样!”

    汤姆丁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他盯着那个陌生的骷髅头,喃喃道:

    “四目头骨……”

    迪恩悄声叹息。

    泰尔斯则想得更多一些:看守刃牙营地的是法肯豪兹家族的直属征召兵,那也就是说,他们的指挥官至少是……

    “你们有两个选择,”军官傲慢地道:“交罚金,或者我把你们送到白骨之牢……”

    在商人们惊惶的哀嚎中,星辰的士兵们步步紧逼。

    雇佣兵们咬紧了牙齿,泰尔斯则捏紧手心,想着这些士兵里哪个是最高指挥官。

    就在此时。

    “科林!”

    老锤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小鼻子科林!”

    义正辞严的军官微微一愣。

    “谁?”小鼻子的军官疑惑地四顾:“谁在说话?”

    “是我,”老锤子叹息着走出人群,“跟你一起在曼恩勋爵手下服役,甚至一起在蹲坑时被伏击过的……”

    他不必再说下去了。

    “锤子!”

    小鼻子科林瞪直了眼睛。

    老锤子尴尬地笑了笑。

    雇佣兵们对视一眼,再次松了口气。

    几分钟后,商人们垂头丧气地在士兵的押送下进了刃牙营地,他们的骆驼则作为罚金被这些法肯豪兹的士兵们牵走,丹特的大剑们站在另一侧,默默地等着老锤子的交涉结果。

    “俺的个落日啊……”科林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十匹骆驼被牵走,一边拍着老锤子的肩膀,透着他习以为常的西荒腔:“锤子,你怎么成了‘贩剑的’?”

    老锤子叹了口气。

    “说来话长……最近有什么大行动吗?怎么荒墟和翼堡的士兵被同时征召过来了,还跟常备军一起进了荒漠?”

    泰尔斯被这些话挑起了兴趣,在地狱感官中侧耳倾听。

    科林搓了搓手:“这也是说来话长……总之,不止他们,这一两个月,刃牙营地里到处是西荒各地来的征召兵,英魂堡、翼堡、黎克南甚至新献地,好多都是能自备马匹的贵族或者贵族兵,甚至头骨卫队和鸦哨轻骑,轮换着进荒漠……”

    老锤子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什么了?我见到他们在荒漠里追击兽人……”

    科林摇摇头:“不清楚,但我猜是荒骨人或者灰杂种们又要东迁了,因为进去的基本都是骑兵……而俺们这些两条腿的……”

    “就在这里收过路费?”老锤子远远看着那十匹骆驼和快要哭出来的汤姆丁。

    科林摊了摊手,并不答话。

    老锤子无奈叹息:“但是,十匹骆驼,这是这帮人的所有了……”

    “别,锤子,别帮他们说情,你可怜他们,但谁来可怜我们?”

    “常备军倒是有国王给薪资,我们的赏钱呢?连团毛线都买不到!”科林不满地吸吸鼻子:“你知道,九月了,我家里的磨坊很快就要开工,我这趟出来的役期也早就过了,可我和我兄弟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去,跟我同队的哥们,还有个家里快生了的……”

    “可你们贪得也太狠了,商人们会抗议的营地里的贵族们没意见?”

    科林板起了脸色,显然心情不佳。

    “听着,锤子,你很久不在军队里……跟荒漠战争时不一样,刃牙营地已经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管事了,”小鼻子军官挥了挥手:

    “现在这里是王室常备军的地盘,平时的油水都是威廉姆斯手下那帮崽子的,我们能揩油的地方实在不多,如果不是碰上常备军远征去了,人手不足,你以为我们能站在这里……所以嘛,管他抗议不抗议呢,能捞就捞呗,反正出了事也是威廉姆斯的麻烦……”

    泰尔斯听着这些话,若有所思。

    “听着,”科林揽住老锤子的肩膀:“看在过去的份上,我就不为难你们了,雇佣兵的税金我也不抽了,但你回去了,记得给俺老爹报个信,让他千万看好俺婆娘,别让前村那个跛子搞了她……”

    终于,在老锤子的同袍情谊下,丹特的大剑们有惊无险地进了城或者说,荒漠里这个占地颇广的绿洲营地。

    掠过矮墙和拒马组成的界限,扑面而来的是人群。

    泰尔斯许久未曾见到的人群。

    摩肩接踵,影影绰绰。

    “新来的吧,去讹其他人我们不是白猪!”

    迪恩冷冷推开一个看上去喝醉了的汉子,在对方软倒下来的同时狠狠给了他的腹部一脚。

    “丹特的大剑,听过吗?”

    泰尔斯看着那个在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的汉子走进另一个巷道里,那里,一群凶悍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向他们望来。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呢,”里面的一个汉子擦着拳头笑道:“光头哦,还有我美丽又带刺的小花朵儿,路易莎!什么时候来我床上睡一晚?保证比大迪恩的床舒服!”

    “操你自己去!”路易莎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个中指,继续向前走。

    汉子哈哈大笑。

    “免费附送一条消息,光头,”他挖着鼻孔:“最近这里很乱!别惹大兵哥!没准他们是某个贵族的亲卫!”

    光头佣兵闻言皱眉。

    迪恩转过头对泰尔斯道:“跟紧点儿,别走丢了。”

    “你不会想在刃牙营地里落单的,这些人比兽人还恐怖。”

    身后的快绳狠狠点头。

    走在堡垒与堡垒之间的“街道”上,泰尔斯惊奇而忐忑地左顾右盼:他很快就领略了刃牙营地的“特色”。

    这里的建筑风格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星辰小村子井然有序,混乱之处却堪比龙霄城的盾区和永星城的下城区。

    黄沙和砾石之间,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因为堡垒之间的路面不平,宽窄不一,更加显得这里混沌无序,街道上人们的穿衣风格与北地人和泰尔斯见过的星辰人截然不同,既轻便又遮阳,还有不少人蒙头覆面。

    而如果你把声音加入这幅画面里……

    “国王都享受不到的龙吻地天鹅绒,只卖两个银币一捆啦!”

    “想知道你一生的故事吗?正宗荒骨后裔,漠神宠儿,占卜你的命运,六个铜币一次……”

    “嘿,小帅哥,晚上一个人睡,不觉得寂寞吗……想看我的脸吗?不如看看我的腿?对,我是男的……诶,你这就不对了,不信就过来摸摸看,我身上哪一点比女人差了喂,你摸都摸了,这就想走?来,看着我的胸大肌和拳头,看看我身后的兄弟们,你再说一次:给不给钱,给不给钱,给不给钱!”

    “特别想干掉某个人?特别恨某个人?特别想上别人的老婆?经验丰富,见血无数的佣兵马拉,十个金币帮你杀人啦!保证不在城里动手,方式干净,抛尸利落,绝不违法,有口皆碑!现在可以先付定金,任务完成再给尾款!”

    “什么?你说俺偷你的钱包?奶奶的,你看俺像是会偷你东西的人吗?你再看看这是你的钱包吗没错,就是的!俺从来不偷,这是明抢!去你奶奶的!”

    “信徒们!羔羊们!灾祸重临在即,冥夜终将归来,信者方能得生!现在前往冥夜神殿,观看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复兴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有机会拿到意外奖励啊?这个不让演?哎你听错了,我说的是最新剧目《冥夜之神与某开国国王的王后不得不说的故事》诶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呜呜,你们不你们不能干涉艺术自由冥夜终将归救命啊!”

    “收兵器,收兵器!刀枪剑斧,弓盾矛锤,管它二手还是新造,管你军用还是私藏,量大优先,价格公道!”

    “营地封锁怎么办?行商比利帮你忙!从东部绕行荒漠,避开巡逻,绝对安全!舒适骆驼队,直达瑟拉公国,一个金币一位啦!”

    沿街叫卖的商贾,随身带刀的佣兵,行色匆匆的冒险者,几乎把能露的部位全露出来的妓女,当然少不了成群结队的大头兵,一路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丹特的大剑们习以为常地挤过这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人群,不时用恶狠狠的眼神和不客气的动作吓跑许多蠢蠢欲动的人根据麦基所说,是泰尔斯“一副白猪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要不是他们全副武装,麻烦会更多。

    他们终于转过一个带窗口的堡垒,来到一块不那么狭窄闭塞的空地。

    迪恩停下脚步,凝重地道:“我得去趟守备屋,找找弗兰克,他得知道这次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路易莎脸色黯然:“毕竟我是队长。”

    迪恩点点头。

    麦基看了一眼迪恩,又看了一眼路易莎,叹气道:“那么……我去把多余的装备处理了。”

    “那我们去‘我家’,跟西曼他们会合吧,”老锤子接话道:“顺便帮怀亚问问他的家人下落。”

    泰尔斯吃了一惊,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雇佣兵们就很有默契地四散开去。

    而他被快绳拽着,跟在老锤子身后,拐上另一条偏僻的路。

    “我跟你讲啊,”快绳叹息道:“你不知道这地方有多可怕,我第一次来的时候,遇到了个漂亮的小姐姐,结果……唉,人生无常,怀亚啊,你要好好珍惜生命,比如说……”

    泰尔斯难看地笑笑,求助地望向老锤子。

    老锤子闻言微笑,毫不犹豫地开口打断了要开始做生意的快绳。

    “据说,刃牙沙丘最早只有沙丘,没有营地,直到很久以前,一个商队在这儿自发建了休息用的堡垒随着从这里进出荒漠的人多了起来,堡垒就一座一座地增加……直到堪比一座小镇的时候,某位星辰国王或者某位西荒公爵就把它拿下了。”

    “显然,这里的位置太重要……刃牙营地虽然分封给过不少家族,但大部分家族都因为战争和荒漠的袭扰而消亡了。”

    “血色之年后,这里变成了威廉姆斯男爵的封地,但他不是法肯豪兹家族的封臣,而是国王的直属封臣我曾经很怀疑他能不能从这块连耕地都没有的封地里拿到足够的税收,但显然,现在来看……”

    老锤子看着满大街的奇人异士,耸了耸肩。

    泰尔斯点点头。

    “刃牙营地是有名的混乱地,机会多,危险更多,”老锤子叹了一口气,带着怀念和感慨对泰尔斯道:“王国里许多罪犯都被判流放到这里,有的去白骨之牢,有的去做敢死队,活下来的就成了这座城市我不知道该不该叫它城市的居民,再加上周边那些活不下去的农民啦,工匠啦,没地方去的大头兵啦,就成了这副样子。”

    “打仗的时候,这里更夸张。”

    泰尔斯走上一个上坡,周围的嘈杂突然安静许多。

    紧接着,他在一个圆形的碉堡后看见了一座极高的塔楼。

    它足足有二三十米,瘦长而高耸,似乎矗立在众多堡垒的空地中间,却又远离其他建筑,显得特别孤立。

    泰尔斯不禁注意到,这座塔楼周围人烟稀少,原本形形色色吆喝的人们在经过它时都奇怪地沉默下来,扭头看向其他地方,快步离开。

    仿佛在害怕什么。

    泰尔斯眯起眼睛,他看见:塔楼顶部,最高的窗口被人用木条封死。

    人烟稀少的高楼……

    泰尔斯心中一动。

    “那座塔可真高,是有大人物住在里面吗?”

    少年奇怪地问道。

    老锤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色一沉。

    “不。”

    “贵族们从来不住那里,我猜威廉姆斯男爵也不在……那座塔叫‘鬼王子’。”

    “这么多年,应该没人敢住在那里。”

    泰尔斯眉头一皱:

    “什么王子?”

    “我知道我知道!”快绳眉飞色舞:“刃牙营地里的传说……那个塔楼里有不祥……”

    “嘘!”但老锤子严厉地打断了他。

    “十八年前……血色之年的时候,荒骨部落和兽人们一度攻陷刃牙营地,我当时就在这里服役。”

    只见老兵神色紧绷,指着塔楼:“营地陷落前,一位尊贵的王子我是说国王的儿子,货真价实的王室血脉,不是什么童话里的王子来到西部前期,来到刃牙营地,劳军坐镇。”

    “他就住在那里,刃牙营地最高的塔楼。”

    泰尔斯心中一紧。

    他望着那个孤高的塔楼,涌起不祥的预感。

    “某个漆黑的夜里,那位王子就从那里,从最高的窗口上……”

    “被人推了下来。”

    泰尔斯愣住了。

    他看着视野最远处,那个被木条封死的窗口,目光从那里缓缓移动到最下方的空地。

    时寒意激涌。

    “后面的故事,我是退役后听其他人说的,”老锤子缓缓呼气:“据说,凯瑟尔国王在战后抓到了凶手。”

    “作为惩罚,他把凶手和同谋都关进那个最高的房间里,从第一层开始点火,向上烧。”

    快绳吐出一口气,撇了撇嘴。

    “不少人受不了火烧,从那个窗口跳了下来,为王子的死付出代价。”

    “烧死也好,摔死也罢,犯人们的惨叫和哀嚎,在第一个小时就消失了,”老锤子的话音变得冷冽而凄清:“但大火却烧了整整一天。”

    “蹊跷的是,那座塔楼却依旧矗立不倒而最神秘的地方在于,火焰熄灭后,无论外墙还是内饰,它连一丝烧痕都没有。”

    快绳抿着嘴,随着老锤子的讲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眼神凝重。

    泰尔斯定定地注视着那座塔楼,看着它完好无损的样子,头皮微微发麻。

    “那时候起,各种各样的怪事都发生在那里从夜半歌声到窗户鬼影,甚至隐隐约约的惨叫哀嚎,乃至火焰烧灼的声音,哪怕大白天……男爵不得不封死那扇窗户。”

    “派驻到这里的贵族,也曾经有不信邪的想住进去……但是……”

    老锤子默默摇头。

    “凡是住过那里的人,都死在了大荒漠里,再也没有回来。”

    “于是大家都说,那座塔楼被王子的死诅咒了。”

    老锤子把不知不觉向那里靠近的泰尔斯向后扯了一点。

    他表情难看:

    “从此,本地人都叫它‘鬼王子’。”

    快绳摇头啧舌。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那座阴森无人,显得凄清冷落的塔楼。

    鬼王子……

    “谁?”

    少年呆呆地问道:“死在那里的……”

    “是哪位王子?”

    老锤子摇摇头。

    “忘记了,”老兵绷着脸色:“我只在他进营地的时候远远看过一眼。”

    “那个王子长得很英俊,比姑娘还俏。”

    长得很漂亮。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

    一个久远的名字浮上心头。

    鬼王子。

    “但再俊又有什么用呢,”老锤子轻哼一声,望着“鬼王子”下的那片空地,眼神缥缈:

    “那个晚上,我是第一批赶到的巡逻兵。而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漂亮的王子……”

    他缓缓叹息:

    “是脸先着地的。”

第109章 我家(上)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离开了不祥的“鬼王子”塔。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刃牙营地里的混乱和嘈杂又突兀地回到耳中。

    “我猜突兀的封锁令让不少人措手不及,再加上大兵们……”老锤子呼出一口气:“整个营地都比平时乱些,当然,平时也不怎么安稳就是了。”

    泰尔斯跟在老锤子和快绳身后穿梭,吃力地挤过三个用不同口音彼此争吵的男人,打发了一个唾沫飞扬地向他兜售生锈格斗剑的铁匠,礼貌地避开某个想对他撩开大腿衬裙的艳妆女人,聪明地绕过一群窝在墙角暗中观察、看到有新人靠近就醉醺醺地靠过来的混混。

    但当他看到某个怯生生的乞儿向他伸手,在叹息之余想要掏出几个北地铜币的时候,却被老锤子一把按住了。

    “别,你现在展示自己的同情心,回头就会有七八个人盯上你刃牙营地不如从前了,”老锤子把泰尔斯的钱袋塞回他的行囊,警惕地看看周围,同时拍了拍身上的武器:

    “从几年前,血瓶帮大规模收缩,甚至可说是放任刃牙营地之后,道上的人就不怎么讲规矩了,行事毫无底线,直到把你扒光卖掉为止而你还不知道该谁负责。”

    快绳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低低地嘟囔了几句。

    老锤子的话让泰尔斯微微一愣。

    “血瓶帮?”

    老锤子点点头。

    “当年我还在军队的时候,就是这群自称血瓶帮的混子掌握着这里的地下世界,势力一度很大,他们与本地贵族勾结,和军队高层称兄道弟,在刃牙营地混生活的人,无论货物走私还是黑市交易,街道看管还是皮肉生意,有三分之一都由他们罩着,甚至有许多从军队离开的人没地方待,都会去血瓶帮里混温饱。”

    “但两三年前,我们重新回到刃牙营地时,血瓶帮的势力就大不如前了,起码收敛了很多,”老锤子轻哼一声:“听说,他们在内地被某个比他们更狠的对手教训了一顿,损失惨重,连带着这里的威信都受到了影响。”

    泰尔斯若有所思。

    大陆各地的口音交杂一处,甚至远方的陌生语言也偶有出现,各色生意和交易来来往往,多国的货币交杂着使用,让泰尔斯再度刷新了对这个‘荒漠前线’的既定印象。

    三人走过尘土飞扬的街道,在路过一众堡垒后,一所样式奇特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远远看去,它酷似一个倒扣着的大碗,然而却占地广阔,足以与永星城内的落日神殿相媲美,就像某个巨人在荒漠里随手盖了一个硕大的砂岩积木。

    这间半圆的建筑似乎没有多少与外界相连的地方,斑驳粗糙的弧线墙面上是一个个要眯眼才能看清的细小孔洞,接受着阳光的渗透和沙尘的侵袭。

    而在泰尔斯能见到的视野里,宽阔的外墙有且仅有一处狭窄的拱门,由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看守着,拱门里漆黑朦胧,看不真切,隐隐透出阴翳与不祥。

    泰尔斯心中生出疑惑。

    这是个碉堡,至少是个军事建筑?

    或者干脆就是指挥官的住所?那么也许,自己能在这里见到……

    “噢,我们就非走这条路吗?”快绳那丧气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捂住头,不去看那幢建筑。

    “别抱怨,”老锤子头也不回:“这是最快的路。”

    “什么意思?”

    泰尔斯疑惑地指着那个斗兽场也似的半圆碉堡:“那是……”

    快绳发出奇怪的叹息。

    “白骨之牢。”

    “这个世界上你最不想去的地方。”

    看着那群守卫的士兵,泰尔斯一凛:“白骨之牢?”

    老锤子点点头:“整个西荒乃至王国的重犯流放地。”

    泰尔斯若有所悟。

    他知道这个地方。

    在星辰立国之初,脚下这片上抵埃克斯特,中遏大荒漠,下临南方诸小国的陌生荒原是名副其实的噩梦之土,作为新征服的星辰国境,它大部分地域荒无人烟,边境危险重重,常年受风沙侵袭,地貌不利居住,除了因功受封有不少史学家相信,法肯豪兹家族被封在西荒是一种变相惩罚,事实上反映的是他们与托蒙德一世的恶劣关系的贵族领主们,就只有因罪被流放到此处的人们才不情不愿地扎下根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遂成今日西荒领。

    在此期间,为西荒领的艰苦历程与凶名赫赫增添色彩的,就是残酷的白骨之牢。

    不知从何时开始,尤其对于那些罪大恶极或者争议重重的犯人而言,当平素的判罪已经不适用的时候,他们往往就会被流放到西荒,流放来刃牙营地,关押进臭名昭著的白骨之牢,以新的方式赎罪服刑,既省了审判官和当地监狱的麻烦,也给艰难的西荒乃至刃牙营地输送来免费的苦劳力,聊解西部前线的沉重压力。

    “看见地上的部分了吗,那些小窗?那是白骨之牢里的‘白牢’,”老锤子侧眼瞥着那幢不祥的建筑,躲避着守卫的审视目光:“关押在里面的是在本地获罪,且罪状较轻的人起码看得见阳光,只需要做苦役就能抵罪。”

    快绳难得没有插嘴,他只是嫌恶地看着形状压抑的白骨之牢。

    “但白牢只是白骨之牢的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建造在地底下的‘黑牢’无数不见天日的幽深洞窟,专门为王国各地流放来的重罪者准备,犯的罪越重,就被关押得越深,黑牢层层向下,犯人们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危险。”

    “一旦进了黑牢,除了成为十不存一的敢死队,在战场上拼死冲锋或充当诱饵,没有其他方式可以离开。”

    泰尔斯定定地盯着白骨之牢外的地基,想象着那下面的情景。

    老锤子微微叹息:“当然,敢死队不是说有就有,名额也很紧俏荒漠战争结束后,需要敢死队的地方也不多了,失去了这个机会,黑牢里剩下的人就只能等着相继老死,留下皑皑白骨,供倒霉的后进者们踩踏。”

    “白骨之牢就是这么得名的。”

    “走吧,”快绳很不自然地皱眉,略显局促:“这地方让我紧张。”

    老锤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快绳初来乍到的时候,曾经被人坑到白牢里,我猜他印象深刻。”

    泰尔斯惊奇地望向快绳。

    但快绳只是抿了抿嘴,并不答话。

    泰尔斯明智地不再问下去,他把目光从神秘幽深的白骨之牢上收回。

    他们离开白骨之牢的范围,越过一个方形堡垒的转角。

    “所以,我们去哪里?”

    老锤子耸了耸肩:“我家。”

    泰尔斯不由得一怔。

    “你家?我以为你说过,你的家乡在荒墟?”

    老锤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哦,我说的不是我家,而是……总之到了你就知道了。”

    快绳狡黠地眨了眨眼,让一头雾水的泰尔斯更加迷惘。

    但他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

    再次越过一个堆满尘土的街道后,他们挤过人群,来到一座人来人往的三层椭圆碉堡前,大开的前门宽得足以让一驾马车驶入。

    “就是这儿,”快绳拍了拍泰尔斯的肩膀:“我家。”

    泰尔斯好奇地抬起头,发现碉堡的门前挂着一块极大的木制招牌,招牌上雕着一个传神的酒杯图案,向外洒着酒水,随着荒漠里的风微微摇晃。

    看清那个招牌的瞬间,王子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只见酒杯中央刻着两个大大的单词:

    【我家】

    招牌底下雕着一行小字:

    【人类会死,兽人会倒,女王逝去,而我们永不关门始于终结历386年,艾丽嘉女王最后的酒杯】

    泰尔斯带着哭笑不得的心情,跟着老锤子跨进大门。

    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张胡乱摆放的木制圆桌,带着荒漠特有的沙尘气,各色顾客和酒馆女郎们来来回回,觥筹交错,嬉闹嘈杂,从祝酒歌到玩骰声,乃至吵架声和愤怒的吆喝,几乎所有的声音同时扑面而来,好不热闹。

    老锤子浑不理会泰尔斯的惊奇目光,熟门熟路地扒开两个快醉到桌子下的男人,把一个铜币塞进某位拦路女招待的胸口,在她委屈的眼神中果断坚决地把手抽出来,径直前往吧台。

    “我一直想做这事儿来着,”快绳悄悄地对泰尔斯说,瞥了那个身材火辣的女招待一眼:“但路易莎他们都说我力气不够,没法把手抽回来。”

    也许他们有道理。

    泰尔斯看着目光跟随而去的快绳,在心底里默默道。

    “西曼,”老锤子坐到吧台上,对身旁一个自斟自酌的灰发中年男子道:“我们回来了。”

    中年男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沧桑的脸。

    “有人在说,有个商队冒着封锁令进了营地,”西曼淡淡地瞥了同样坐下来的快绳和泰尔斯一眼:

    “我正担心那是你们。”

    老锤子耸耸肩:“显然,你的担心成真了。”

    “多少?”

    西曼轻声道:“我是说……减员多少?”

    泰尔斯注意到,他的年纪已经相当大了。

    这个话题让老锤子和快绳齐齐一震。

    “你怎么……”

    “我干这行二十年了,锤子,在那之前还当了十年的兵,”西曼长出一口气,转动着他手上的酒杯:“我知道失去战友的人看上去是什么表情。”

    这话仿佛有一股魔力,把这个角落以外的酒馆嘈杂全部隔绝开去。

    老锤子和快绳都沉默了好久。

    受他们的影响,泰尔斯想起荒漠中的经历,想起短暂相处的大剑们的结局,一阵心堵。

    灰发的西曼没有再继续,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向吧台:“坦帕,给这人来上一杯够劲的!”

    一个脖子上带着刀痕的凶悍男子应声从吧台后走出,他随手抓起三个酒瓶,用泰尔斯看不清的手法眨眼“凑”了一杯酒出来,推了过来,期间自动忽略了快绳略有期待的眼神,还冷冷地瞥了泰尔斯一眼。

    西曼把酒杯推向老锤子:“多少。”

    老锤子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在嘶声中晃了晃脑袋,酒杯重重叩上桌面,不甘心地吐出一口气。

    快绳在一旁闷闷不乐地接话:“六个。”

    西曼冷笑了一声:“还有谁活下来了?”

    老锤子神色黯然。

    “路易莎,麦基,还有迪恩。”

    西曼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死死粘在酒杯上。

    “对了,这是怀亚……”仿佛是为了活跃气氛,快绳咳嗽了一声:

    “我们在路上救回来的小伙子,说实话,帮了我们不少忙,他……怀亚,这是西曼,我们团队的留守人之一。”

    正打量着这个神奇酒馆的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想竭力挤出笑容。

    但西曼显然没有要跟他寒暄的意思。

    “失去一个,补充一个,战死一个,新来一个,总是这样……”雇佣兵的留守人看着快见底的酒杯,喃喃地道:“雇佣兵的命运,是么。”

    老锤子摇了摇头,情绪不高:“不,西曼,怀亚他不是……”

    但西曼没让他说下去。

    “来吧,小子,是时候开个队内会议了,”留守人挥了挥手,收起一闪即逝的伤感,揽住老锤子:“把详情都告诉我,顺便等迪恩回来……我想,丹特的大剑近期要迎来大转向。”

    他们离开了吧台。

    快绳眼神一动:“我也……”

    “你待在这里,快绳,”老锤子回头一指:“照顾好怀亚,他第一次来。”

    “可是……”快绳一脸委屈地摊着手,正在尴尬中的泰尔斯则报以微笑。

    望着老锤子和西曼两人走上石梯,快绳拱了拱肩膀,收回伸到一半的手,失望地坐回座位,低声道:“好吧……”

    泰尔斯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这位还不为团队核心所接受的新手,只能不自在地坐在原地,默默地思索着下一步。

    “六个?”

    一道粗哑的嗓音从嘈杂的酒馆里传来,泰尔斯和快绳抬起头,只见那个一脸凶悍的酒馆老板擦着酒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们身前。

    他肤色黝黑,一看就是烈日和风沙中炙烤出来的本地人。

    “你知道,封锁令施行之后,涌进来的军队数量超乎了想象……那时我就在想,也许有人要吃到教训了……”

    快绳翘起嘴巴:“别,坦帕。”

    “别是现在。”

    泰尔斯微微蹙眉,对这个名字依稀有着印象。

    名为坦帕的酒馆老板轻哼一声,却并不闭嘴:“你们有十个经验丰富全副武装的职业杀手,以及一个至少看上去能凑数唬人的新手……”

    忽略了快绳抗议的声音,坦帕擦拭酒杯的速度越来越快:“能在荒漠活下来的人都很聪明,只要汤姆丁愿意付出一些过路费,沙盗和流放者不会顶着那么高的代价硬吃你们……”

    快绳痛苦地呼出一口气,认命也似地趴倒在吧台上。

    “我们遇到了灰杂种,坦帕。”

    “很多很多灰杂种。”

    坦帕擦拭酒杯的手停住了。

    几秒后,正当泰尔斯以为他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坦帕却突然弯下腰,当他再度起身的时候,快绳面前就多了一个酒杯。

    “喝吧,上好的北地黑麦醇,从北边弄来的,”坦帕举着一瓶酒,面无表情地给快绳斟满酒杯:

    “相信我,这是唯一的方法。”

    “很管用。”

    快绳不无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酒。

    但仅仅一秒后,略显消沉的他就抓起酒杯,一口下肚。

    正当泰尔斯想找个由头溜走的时候,酒馆老板突然向他努了努嘴。

    “所以,快绳……这新来的俊俏姑娘是谁?你女朋友?”

    咚!

    快绳放下酒杯,猛烈地咳嗽起来。

第110章 我家(下)

    泰尔斯皱着眉头,脸色难看:“姑娘?”

    “哦,真对不起,”坦帕上下打量着他,晃了晃肩膀,一脸恍然:“看你长得这么秀气,一直正襟危坐,紧闭双腿,不开口的话,还真以为你是个姑娘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带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艰难地笑了笑。

    “他是个新入行的,”快绳咳得满面通红,这才喘过气来:“我们才把他从荒漠里救起来……拜托,对他温柔点。”

    坦帕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几秒后,坦帕眉毛一舒:

    他再次弯下腰。

    “来吧!”

    “既然是快绳的女……我是说,既然是他介绍来的……”随着坦帕起身,一杯满是泡沫的啤酒被重重甩到泰尔斯眼前,酒馆老板的声音豪迈而开心:“第一杯,正宗的西荒老啤酒,免费招待!”

    前一刻还被错认成女孩儿的泰尔斯顿时受宠若惊。

    “谢谢!”

    快绳的面子原来这么好用。

    王子礼貌地拉过酒杯,看着快绳满意的笑容,寻思着这是什么酒。

    “我就知道,刃牙营地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就不会有好事,”坦帕趴在吧台上,给快绳倒上第二杯酒:“灰杂种,是么?所以这是另一场荒漠战争?”

    快绳的脸色耷拉下来。

    “不。”

    “迪恩说不是。”

    他表情僵硬地灌下第二杯酒,这一次,快绳没有咳嗽。

    “是么。”

    坦帕若有所思地给他满上:“但最起码……”

    “好消息是,你的队伍里没人在我这儿存过钱,我也就不用返还……”

    快绳的酒杯举到一半,停在空中。

    年轻的雇佣兵微微一震。

    “事实上,坦帕,”快绳从嘴唇边上扣下了酒杯,艰难地咽了咽喉咙:“有。”

    坦帕皱起眉头。

    “有!”

    快绳像是被针刺中一样,狠狠地抖了一下。

    “坎泽,那个北地大剑,记得吗?”

    他猛地从座位上蹿起来,手忙脚乱地从腰袋里掏出一个破旧的小本子。

    “他存了,他存了,他答应把钱存在你这儿了,这是……这是他的遗物,他的记账,他就把钱藏在房间的花盆里……”在泰尔斯和坦帕的目光下,快绳的语气显得有些急促,带着些微的颤抖。

    “他有……他有二十一个闵迪思,十八个米迪尔,再加上十三个北地梭伦和十个卡恩,九个安伦佐的凯勒,四张不知道什么面额的康玛斯东南通用券,七枚莱沃尔独立币,五枚钢之城的锤钱,以至于许多数不清的迷海三国烦人小方形……还有两个塔比索。”

    快绳慌乱地翻到最后一页,读着纸上的一笔乱字。

    “就在,就在……在那个早上,在他死去之前。”

    快绳的声音小了下来,他呆呆地看着这个小账本。

    泰尔斯也怔怔地看着他,想起那个扛着大剑的北地硬汉。

    但是。

    “不,快绳。”

    “我不记得他来过,”坦帕皱着眉头,看着这本揉得皱巴巴,比垃圾好不了多少的小本子,“而且我的记录里也没有他的签字……”

    快绳脸色一白。

    “坦帕,”他咬着牙,似乎知道自己的话不太有说服力,但仍在竭力辩白,重新把那一页翻给坦帕看:“他的确是存在我这儿的,我可以去把钱取给你,看,上面写的,二十一个闵迪思……”

    “停,我可不想被你的康玛斯腔烦死,”坦帕冷冷道:“或者被你的算数功底给蠢死。”

    “所以严格地说,”快绳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死命摇摇头:

    “他存了,坦帕,坎泽存了!”

    坦帕冷冷地盯着他。

    “而坎泽没能回来,”快绳的表情黯淡下来,连带着音量也低沉许多:

    “所以,按照规矩,他应该得到他的那份……”

    “不可能,”酒馆老板毫不客气地摇摇头:“钱在你那儿,没在我这儿过手看看我的账本,上面也没有他的记录,这不算。”

    泰尔斯默默地看着这场争吵。

    “这算的!”

    快绳着急地道:“只是……只是我没来得及给你,他一开始很不乐意,但他还是犹豫着决定了……他在我这里……我打算在回来之后……”

    “坦帕,求你了!”

    “规矩就是规矩,”坦帕冷酷地摇摇头:“不行。”

    “我答应过他的。”

    快绳的争辩近乎绝望,无力地甩着那个小本子:“我答应的!”

    “那也许……”坦帕粗暴地打断他:“应该由你去付那些钱?”

    “记得十倍!”

    他恶狠狠地道,随即转身离开。

    快绳呆呆地看着酒馆老板远去的背影,手上的小本子无力地垂落。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快绳的肩膀。

    “快绳……”

    酒馆的嘈杂仿佛重新回到这个小小的角落。

    快绳默默地坐了下来,把坎泽的小本子放回腰袋里。

    年轻的雇佣兵死死盯着自己的酒杯。

    几秒后,他突然笑了。

    “你知道,怀亚。”

    “坎泽,他是第一个,”快绳抖动着双肩,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被我说动存钱的人,是我第一笔成功的生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坎泽从北地来,在星辰安家,他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还有个终年病弱的妻子……”快绳放下酒杯,面无表情:“他们住在荒墟,是老锤子把他拉来的,我在想……老锤子要怎么去跟他的妻儿说。”

    快绳探出身子,从吧台上拿起酒瓶,给自己再倒了一杯。

    “你知道的。”

    “他把存钱的地址给了我,也把账本留给了我,”快绳恨恨咬牙:“但我……”

    “快绳,”泰尔斯轻声叹息:“他已经去了,不是你的错,而你什么都做不了。”

    快绳的双肩狠狠颤抖起来。

    “什么都做不了……”

    他继续开始斟酒,途中又笑了。

    “你知道,很久很久,久得像是一辈子以前……有一艘船……”

    快绳失神地看着酒瓶,笑容满满凝固:“船上有个从小就立志出海,盼望着有一天航行到落日尽头的年轻水手。”

    “他的第一次出航,就去了终结海上最传奇的地方:终结海眼。”

    泰尔斯皱起眉头。

    “该死的地方,连牧海少女都不保佑的诅咒地。”

    “罗盘失灵,风帆撕裂,海盗随形,迷雾处处,乌云遮天蔽日,海鸟不见踪影,无边的黑暗和无尽的飘荡里,就连永恒的漫天星辰也变了模样,巨浪、漩涡和暗礁无休无止,可怕的海面下甚至有……”

    快绳的声音变得凄凉而沙哑。

    “船长、大副、二副、观测手、操帆手、舵手、战斗长、水手长、还有好心的比尔大叔……几乎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

    他哆嗦了一下,继续斟酒。

    泰尔斯忍着抬头去看他的**,只是伸出手,把酒瓶嘴从已经漫溢的酒杯上扶了起来。

    快绳停顿了好久,任由泰尔斯拿走他的酒瓶。

    “作为那艘船上仅剩的人,年轻的水手抱着最后的木板,晕晕乎乎地一浮一沉,听着海浪声永不止息,看着周围昼夜交替,又渴又饿,又冷又怕,他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方,命运如何,而他的周围唯有同伴们泡得肿胀发白的尸身,还有冷得刺骨的海水……”

    “他也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泰尔斯再也忍受不住了,他按住对方的酒杯:“快绳……”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却固执地拿过自己的酒杯:“那个年轻水手活了下来但他再也无法出海了……”

    “因为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合上眼睛,就能看见破碎的木板和同伴的尸体,按住耳朵就能听见汹涌的海浪和暴雨的咆哮,抽动鼻子就能闻见海水的腥咸和血液的……”

    快绳哆嗦着拿起酒杯,把酒精和眼泪一饮而尽。

    “他从此惧怕船只,惧怕海洋,惧怕湖泊,甚至惧怕世上一切有水的地方……”

    “所以他来到了大荒漠。”

    “世界上水最少的地方。”

    咚!

    快绳狠狠地把杯子砸在吧台上。

    “该死……”

    他痛苦地抹着自己的脸,扭过头不让泰尔斯看见。

    “人死了,就什么都不能留下了,怀亚,一点痕迹也没有,”快绳的声音越来越嘶哑:“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没有意义,而你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抖动着肩膀:“坎泽,庞迦,哈肯,微风……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泰尔斯默默地听着。

    “那我们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呢?”

    快绳嘶哑地道:“受苦受难,然后等着被命运一把拍死,从此消失无踪,像是从来都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吗?”

    泰尔斯咬紧嘴唇,却不知如何回话。

    快绳伸出手,却在酒瓶本该在的地方抓了个空。

    正在此时。

    砰!

    一个厚厚的黑皮本子砸在了吧台上。

    泰尔斯和快绳疑惑地抬起头。

    只见凶神恶煞的酒馆老板坦帕站在他们面前,他一手抓着酒瓶,一手按住黑皮本子,冷冷地对快绳道:

    “瞧瞧你给我找的是什么主顾。”

    “我要的是那些强壮的、厉害的,但又时常处在不安稳境遇里的,看上去意外很多,事实上都能安全回来的……”

    快绳微微一愣,涣散的眼神久久没聚起来。

    “这样我才能赚钱,知道吗?而你找上的第一个客户就是赔钱的……我真后悔自己收了你这个下手,还真以为‘丹特的大剑’会是个好市场,结果这么快就死光了……”

    泰尔斯眉头微蹙,对坦帕的话感到一阵不适。

    听见熟悉的名字,快绳咬住牙齿,不服气地反驳:

    “我们是的!”

    “有坎泽、哈肯这样的强壮肌肉,有麦基那样的厉害向导,庞迦和微风那样的神射手和哨兵,有经验丰富的老锤子,有最棒的花痴女队长,”快绳痛苦地握住空空如也的酒杯:

    “还有最聪明的迪恩!”

    “我们……”他的语气黯淡下来:“我们本应是那种‘看上去意外很多’,但一定能安全回来的。”

    他的声音小了下来,尾巴带着淡淡的模糊音。

    “应该是的。”

    酒馆老板死死盯着快绳。

    一秒后,他狠狠一巴掌,把一支笔拍上黑皮本子咚!

    “这儿,把他的名字记在账本里那个坎泽。”

    坦帕凶悍地看着快绳:“这是规矩,我可不允许哪怕有一笔账目不清不楚。”

    那个瞬间,周围的嘈杂仿佛又被隔开了。

    泰尔斯意外地看着坦帕:他听懂了对方的意思。

    快绳愣住了。

    他的醉意似乎被驱散了一些。

    “老板……”

    只见坦帕咬着牙,怒气冲冲地把黑皮账本往前一推:“然后去算清楚他究竟存了多少,用星辰货币,拜托给我个整数,天煞的!”

    快绳的呼吸急促起来。

    “谢谢,谢谢你!”

    想通了的快绳激动地从腰袋里抽出坎泽的小本子:“坦帕,老大,老板……我替坎泽的妻儿们……”

    “闭嘴!”

    坦帕一脸不耐烦地拍响本子,酒瓶在吧台上顿了又顿:“快!写名字!他妈的……你喝了我半瓶好酒!”

    快绳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当然!”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笔:“所以我记在这里?额,坎泽,是k还是c,还是其他字母开头?”

    “鬼知道!”

    坦帕抱起手臂,没好气地道:“反正又是一笔烂账你他妈敢再动这瓶酒试试!”

    准备再喝一杯的快绳被吓了一跳,望着本子发愁的他晃晃脑袋甩甩醉意,立刻转向帮手。

    “怀亚,你会写字吗?迪恩说你是在北地有身份的人,可能懂……”

    泰尔斯挑挑眉毛,接过笔和账本:“给我吧,我试着拼一下……坎泽”

    找到救星的怀亚满脸感激,扬了扬手上坎泽的小本子:“交给你了,我得……”

    快绳的笑容未消,一抬头就看见了酒馆老板的皱皮脸。

    “你要是敢算多一个铜子,快绳,哪怕是最不值钱的北地卡恩铜币……”坦帕身体前倾,展开牙齿,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欺诈罪……你想念白骨之牢吗?”

    快绳打了个寒颤,提着裤子吞吐转身:“我得,我得去找恩佐数数……问问最近的货币汇价……”

    望着快绳远去的背影,坦帕狠狠地啐了一口:“只会对着酒瓶哭鼻子,真没种。”

    泰尔斯没有说话,他只是笑了笑,低头开始书写。

    “c。”

    泰尔斯疑惑地抬起头来:“什么?”

    “坎泽的名字,”只见酒馆老板按着酒瓶,头也不抬地低声道:“以c开头。”

    “他刚来刃牙营地的时候,是我把他介绍给老锤子的。”

    泰尔斯的笔尖停住了。

    “写好看一些。名字很重要,尤其是这个本子上,”坦帕淡淡地搓着手里的酒瓶,目光一动不动:“因为即使你写错了……”

    “他也不会知道了。”

    老板的话语带着微微的僵硬。

    泰尔斯低下了头。

    他按照前面的格式,在账本的最新一页里,工工整整地写上坎泽的名字,写完之后还往前翻了几页,对照格式,确保不会写错。

    但他的手停在了其中一页。

    泰尔斯眼睛眯了起来。

    一秒后,王子惊异地从账本上抬头,喊出一个名字:

    “科恩卡拉比扬?”

    坦帕一怔。

    “怎么了?”

    看见熟悉的名字,泰尔斯略有兴奋:“账本上的名字……我认识这家伙。”

    “这么说,科恩以前还在你这里存过钱……671年9月14日,存额……”

    坦帕皱起眉头。

    读着账本上的字,泰尔斯瞪圆了眼睛:“整整两百五十个托蒙德金币?”

    两百五十个……金币?

    半晌后,泰尔斯呼出一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看前方:“妈的,”

    “狗大户。”

    几秒后,坦帕才把奇异的目光从他的身上收了回来。

    人来人往的酒馆里,坦帕挥了挥手,让一个伙计去招呼一群新来的客人。

    坦帕收回账本,看了一眼上面的面子,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泰尔斯。

    “你认识他?”

    “当然。”

    想起英灵宫里的过去,又想想现在的境遇,泰尔斯不由得唏嘘感叹:“我们算是……朋友吧,曾经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站在一起,并肩作战?”

    坦帕似乎吃了一惊,他打量着泰尔斯,狐疑地问:“你,和科恩?”

    “额,”泰尔斯有些不好意思,“确切地说,是我站着,他作战。”

    坦帕直直地盯着泰尔斯,直到他哈哈一笑,狠狠拍了泰尔斯的肩膀一把!

    “很好!他也是我的朋友,哈哈,科恩,那个瘦瘦小小,贼里贼气,精明势利的坏家伙……”

    啊?

    瘦瘦小小,贼里贼气,精明势利?

    泰尔斯愣了一下。

    “什么?”

    但坦帕似乎完全没有要停的意思,越说越起劲,脖颈上的刀疤涌动起来:“……打起架来胆子最小,还最喜欢掀姑娘家的裙子!”

    胆子最小……掀姑娘家的裙子……

    泰尔斯的脸色越来越古怪。

    “额,也许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个科恩?”

    坦帕的笑容停滞住了。

    “但那就是科恩卡拉比扬啊,黑发棕眼,跟个瘦猴子似的,”坦帕的脸上出现了怀疑:“你说的是哪个科恩?”

    泰尔斯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科恩……额,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少爷,他很高,几乎有六尺半,很壮,肌肉发达,金发碧眼,”泰尔斯试图描述印象中的那个大高个儿,希冀地看着老板:“擅长用剑,动作敏捷,打起架来喜欢靠身体欺负人,说起话来还有些……怎么说……”

    泰尔斯想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尴尬地道:

    “……笨笨傻傻的?”

    坦帕听了这些描述,脸庞重新皱起来。

    “听上去像是个讨人厌的笨蛋。”

    泰尔斯叹了一口气。

    好吧。

    看起来……确实是搞错了。

    “事实上,如果你认识他,就很难讨厌他了,”泰尔斯摇头道:“他有些……特别。”

    坦帕若有所思。

    “嗯,我们说的,”酒馆老板摊了摊手:“也许真不是同一个科恩。”

    “哦,”泰尔斯抓起酒杯,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样啊抱歉,认错人了。”

    就在泰尔斯准备喝一口酒以缓解尴尬的时候

    咚!

    泰尔斯惊讶地看着把手掌死死按在他酒杯上的坦帕:“怎么?”

    只见“我家”酒馆的老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相信我,你不会想喝这杯酒的。”

    在泰尔斯惊疑的眼神下,坦帕一把撒掉了酒杯里的酒。

    “那里面加了点马尿,和我的几口经年老痰,”坦帕满不在乎地把那个“加料”的酒杯丢到一旁:“也许还有些让人昏昏欲睡的东西,味道精彩,内涵深刻。”

    泰尔斯结结实实地呆住了。

    马尿……

    老痰……

    他盯着老板,又看看地上的杯子,想起之前这杯酒里满满的泡沫,以及差点就喝到嘴里的……

    强忍着腹部的不适,泰尔斯愤怒地抬起头来:“什么!”

    坦帕咧开嘴笑了,但凶悍的长相让他的笑容显得难看。

    “虽然你看上去就是刚到刃牙营地,啥也不懂的‘白猪’一个。”

    酒馆老板耸了耸肩:“但我觉得你没那么简单……所以,我得看看你的底细……再来决定是要敲你一笔,还是扒你一身……或者,你知道,最近来营地的贵族比较多,他们之间流行漂亮的男孩子。”

    “显然,快绳不是个好保镖。”

    泰尔斯先是目瞪口呆,随后又义愤填膺地看着坦帕:

    “你……”

    老板笑了笑,斜眼瞥视着王子:“某些恶劣的地方习惯了给那些新来的人一点颜色……既做试探,也给教训,如果是‘白猪’,就直接卖了数钱。”

    泰尔斯看着那个酒杯,嫌恶地抗议道:“白猪……搞什么?”

    坦帕敲了敲账本,眯起眼睛:“记住了,小子,”

    “这叫作‘第一课’。”

    “科恩没教过你吗?”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撑住吧台。

    世界欺我以不公。

    而我只能还以一脸悲愤。

    于是王子殿下唯有悲愤地看着对方:“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坦帕哈哈一笑。

    “因为你确实认识科恩,也许还真跟他并肩作战过,而不是顺着我的话瞎说一通,佯装自来熟。”

    泰尔斯蹙起眉头:“科恩。”

    “嗯,那个你明明很讨厌,却又很难真正讨厌的暴力大猩猩。”老板点了点头,指了指账本上的那个名字,话语间涌起怀念。

    坦帕嘿嘿一笑:

    “科恩傻大个卡拉比扬。”

    沉默。

    泰尔斯依旧怒气难消,他一脸不爽地看着对方,讽刺道:“哦,谢谢,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他的‘中间名’。”

    坦帕又拿出一瓶酒和新酒杯,毫不介意地给他斟满。

    “不用谢,”酒馆老板哼着小曲,推出他的新酒杯,招待新客人:“正宗的西荒老啤……”

    他嘴角一弯,露出几颗牙齿,狡猾地笑道:

    “放心喝,不加料。”

第111章 雇佣兵的年代

    泰尔斯坐在吧台边上,望着手里的西荒老啤,郁闷了好一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期间,快绳满头大汗地出入酒馆,翻找账本,核对数字,为坎泽生前留下的财产忙碌,而路易莎、迪恩、麦基,丹特的大剑们也一个个地来到酒馆,上到二层与西曼和老锤子开会。

    “怀亚,你确定自己坐在这儿没问题?”

    迪恩挤进嘈杂的酒馆,上楼前疑惑地看了看气鼓鼓地坐在一旁的泰尔斯。

    “确定,”把脸从杯子里拔出来的泰尔斯打了一个饱嗝,表情不善地盯着吧台另一侧的坦帕,咬得牙齿痒痒:“我跟酒馆老板可熟了。”

    “那就好,”迪恩狐疑地看了坦帕一眼:“坦帕是个比较靠谱的佣兵代理人,他认识不少人脉,如果你要找回家的路,也许……”

    泰尔斯僵硬地点了点头。

    迪恩耸了耸肩,走上楼去,参加雇佣兵内部的会议。

    时间流逝,很快,刃牙营地迎来了落日后的夜晚。

    酒馆里人来人往,觥筹交错。

    有不少人注意到坐在角落的泰尔斯,但大部分都被坦帕用眼神逼了回去。

    吟游者们一边笑颜长歌招揽生意,一边警惕着同行的竞争,穿着暴露的女孩儿花枝招展地摇摆在酒桌之间,时不时用胸前的沟壑吸引着钱财,还有藏头露脸或举止神秘的人缩在桌子后,在台面下手舞足蹈低声激辩,做着大概是泰尔斯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的肮脏交易。

    泰尔斯见识过地下街的落日酒吧,那里也是时常一副人来人往的嘈杂模样,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兄弟会的地盘,现场哪怕再混乱,也没有多少人敢在里面闹事。

    而我家酒吧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当泰尔斯看见第三桌客人围着一桩分配不均的生意大打出手后,他终于忍不住对老板开口:“你就这么看着?”

    “不然呢?”

    吧台后的坦帕懒洋洋地挥了挥手,示意一个伙计去处理那摊狼藉顺便结账。

    “这里是刃牙营地,充斥着利益、算计、机会、危险,而法律和道德只是偶尔出现,人们不打架才是怪事了,”坦帕翻开他的账本,飞快地记录着什么:“放心,刃牙营地民风淳朴没看到他们打烂了桌椅后都乖乖赔钱了吗?”

    民风淳朴……

    泰尔斯抽了抽脸颊。

    “要是他们不赔钱呢?”

    坦帕抬起头来,脖子上的刀疤一阵耸动。

    “大家都知道,我认识营地里的不少雇佣兵和冒险者,还常常给他们介绍生意,”酒馆老板礼貌地微笑道:“而其中有不少专业讨债的,看在我的面子上,他们只拿一分利还包了善后收尸。”

    泰尔斯微微点头,一脸了然:“原来如此,你这里还真是人才辈出啊。”

    去他娘的民风淳朴。

    寻思着接下来的行动,泰尔斯心不在焉地问着酒馆老板:“所以,科恩在你这里存了钱?为什么?”

    “这曾经是惯例,血色之年末期,出征的士兵把赏钱存在后方,回来再取如果他还能活着回来。”

    坦帕一脸惬意地坐在吧台后,看着伙计们忙得团团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在上的模样:“后来,威廉姆斯男爵为了激励战士,许诺死难者能拿到数以倍计的存金……肃清战役结束后,我也退役了,就把这个习惯接手过来,希望能做成一门生意。”

    “但目前看来……”看着远处坐在一个商人面前努力数着钱的快绳,坦帕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肃清……战役?”泰尔斯追问道:“是荒漠战争的一部分吗?”

    坦帕轻哼一声。

    “我猜你没见过十年前的荒漠战争?”

    泰尔斯耸耸肩:“显而易见。”

    坦帕点了点头,摆出一脸“我就知道”的模样:“那你当然也没见过在那之后,持续了数年,大大小小的肃清战役。”

    “怎么说?”

    坦帕眯起眼睛,浑不在意地看着远处一对喝酒的客人,看着他们从勾肩搭背、亲如兄弟发展到恶言相向、拳脚交加,似乎习以为常。

    “荒漠战争的大胜总是被吹得牛皮哄哄:残破不堪的星辰王国奋起哀兵和余勇,豪迈地远征荒漠,直面趁着血色之年大举东迁的荒骨部族和兽人部落……”

    他冷哼道:

    “但你知道,对于我们而言,最难的不是如何打败杂种和荒种你能击退它们一次,就能击退它们无数次而是如何在击退它们之后保护你的战果,如何在光荣得胜的主力军回乡抱娃后,扛住他们留下的军旗和吹出的牛皮,如何一点一滴地清扫掉那些深藏沙丘与洞窟之后的敌人,那些留下来伺机而动的残兵游勇,如何用稀少的兵力坚守通路,在杂种们一次次的卷土重来里咬牙还手、迎头痛击,让荒漠族类,特别是让那些固执的兽人们习惯你的存在,敬畏你的力量,如同无赖的鬣狗习惯狮王的新领地。”

    “这需要个过程,”坦帕的眼神慢慢飘远:“这个过程里,没有载入史册的会战,没有视死如归的决战,没有惊天动地的血战……但它的惨烈和牺牲却未曾逊色半分。”

    “胜利以鲜血铸就,”他淡淡道:“为了巩固胜利,你要付出更多鲜血。”

    “这就是肃清战役。”

    坦帕指了指吧台后的挂壁:那儿挂着一柄陈旧却依旧锋利的老斧头。

    “你也身在其中?”王子凝重地问:“无论荒漠战争,还是肃清战役?”

    坦帕点了点头。

    “那时的刃牙营地可不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血色之年的伤口未复,荒漠战争的主力也撤走了,我们没有不要钱一样从各地赶来的征召兵,没有金闪闪银灿灿的摆阔贵族私兵,没有随军商人和王室支撑的后勤粮草,没有规模惊天动地的骑兵集群,没有一声令下全军突入荒漠的自信和气魄。”

    “我们只有我们自己,西荒的星辰人:农夫编出的军团,佣兵凑来的突击队,人渣组成的敢死队……连西荒公爵的主力部队,来自荒墟的头骨卫队都穷得叮当响,我们乌鸦卫队的马鞍比会骑马的人还多,黑狮步兵大队里只有第一排是受过完整训练的战场老兵,男爵的星尘卫队甚至不得不从白骨之牢的罪犯里补充人手血色之年后因罪流放的贵族很多,相当一部分都是有相当家世,受过训练的人。”

    “但我们只能咬牙硬上,借着稀缺的医药和少量的补给,深入不毛,穷尽沙丘,搜索从刃牙营地到荒漠深处之间的每一个角落,不计牺牲地跟那些三两成群,试探渗透回来的杂种和荒种们拼个你死我活,直到他们感觉到痛楚,体会到重返故地的代价,承认失败的事实,再也不敢派人来送死。”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墙上的那柄斧头。

    难以想象,他一路走来,那片风沙肆虐的荒原,曾经是最惨烈的战场。

    “在这之中,傻大个科恩算是个异类,”坦帕笑了一声:“一个傻得让人下不去手的贵族。”

    “科恩?”泰尔斯微微一惊:“他在荒漠里战斗过?肃清战役?”

    “战斗过?”

    坦帕从鼻子里嗤了一声,似乎颇觉好笑。

    “他是个铁打的斗士。”

    坦帕的眼睛里涌起怀念。

    “一个为战场而生的硬汉,三年里,他把成堆的兽人操得鸡飞狗跳,死去活来。”

    “为什么?”泰尔斯惊讶地问道:

    “科恩的身份……他是高贵的卡拉比扬家族继承人,有一整个沃拉领等着去继承不是么?”

    “我怎么知道,那些来来去去的贵族们,”坦帕哈哈一笑:“我怎么知道他究竟是抽了什么风,才放着好日子不过跑来受罪。”

    泰尔斯的心里浮现出那个傻大个的形象,陷入沉思。

    “你知道,有一次,我们遇到了埋伏。”

    坦帕似乎颇有感慨:“那个亡铁部落的灰杂种,把链锤挥舞得跟暴风雨一样,掠过的地方只留下残肢肉碎,当它带着杂种们漫山遍野扑下来的时候……”

    泰尔斯想起兽人坎达尔,想起几乎无可抵挡的黑夜突袭,顿时一阵心悸。

    “我们被杀散了,跟轻骑失去联络,惊慌失措,夺命而逃,”坦帕叹息道:“傻大个和其他人则被它们逼进了荒漠内围,整整半个月杳无音讯。”

    “我们都以为他们回不来了。”

    “队里甚至收集了他们的遗物,据弗兰克说,男爵甚至头疼着要怎么给科恩的贵族老爹写讣告。”

    酒馆里的嘈杂依旧,但泰尔斯只是凝神听着坦帕的讲述。

    只见老板长出一口气。

    “然后有一天……营地外一个打瞌睡的岗哨兵突然发现,在远方,在夕阳和沙漠间的地平线上……”

    “出现了一个身影。”

    泰尔斯眼神一凝。

    “孤身而来,踽踽独行,摇摇欲坠,遍体鳞伤。”

    泰尔斯微微地吸气:“科恩?”

    坦帕缓缓点头。

    “整个刃牙营地,我们所有人,包括威廉姆斯男爵的卫队,都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那个贵族少爷恍惚地一路走来,一瘸一拐,手里死死攥着那个该死的灰杂种,臭名昭著的杀手‘绞肉锤’席萨亡铁的丑脑袋。”

    “他就那样,意识模糊,浑身发抖地走进营地,连最漂亮的美人菲利希亚站在面前都认不出来。”

    “他只是一路向前,脚步不停,神情迷乱,喃喃自语,直到不支倒下。”

    “男爵亲手从科恩的手里接过那个席萨亡铁的丑脑袋,把它绑上旗杆。”

    时间仿佛停止在这一刻,泰尔斯和坦帕都沉默了下来。

    直到老板抓起一瓶酒,大咧咧地灌了一口。

    “从那一天起,营地里没人再叫他‘小少爷’,也没人再偷偷朝他的水壶里吐口水,”坦帕放下酒瓶,深吸一口气,喟叹道:“那一天起,他成了‘傻大个’。”

    “刃牙营地的好战士,真汉子,‘傻大个’科恩。”

    泰尔斯久久不语。

    没想到,那个笑得一脸没心没肺,看上去脑筋缺缺的大个子,曾经有如此惊心动魄而激情澎湃的过往。

    “是个好故事,”王子点点头:“值得吟游者们传唱一曲。”

    坦帕轻哼一声,不知道是心情好还是脑子坏了,他居然主动端上一盘食物,放在自己和泰尔斯之间,开始进食:“他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

    泰尔斯印象里飘出的,是那个六年前在皓月神殿里信誓旦旦地支持他杀回英灵宫的科恩。

    “据我所知,他没有回家,还在王都当警戒官,但我也有很久没见过他了。”

    “王都啊……”坦帕沉吟着。

    “我知道他是个贵族,而贵族们都很复杂,破事儿一堆。”

    他摇了摇头。

    “我猜,那个傻大个,也有自己的责任和烦恼。”

    泰尔斯没有说话。

    老板最终还是微微叹息:“但愿他还是那个真汉子,傻得一如既往。”

    泰尔斯点了点头,把杯子里带着淡淡苦味的啤酒喝完。

    “他会是的,”王子绽放出一个有力的笑容:

    “而且会傻上一辈子。”

    坦帕盯了他很久,最终也笑出声来。

    “是啊,但愿吧。”

    “所以,”泰尔斯咳嗽了一声:“战争过后,科恩去了王都,你则来开了这家酒馆?”

    “不,我只是接手……看见门口招牌的标语了吗?‘我家’已经开了两三百年了,”坦帕挥了挥手:

    “当你厌倦了刀光剑影……你知道,还是平凡的小日子比较吸引人。”

    泰尔斯讽刺地哼了一声。

    “平凡的小日子?”

    “相信我,据我的经验,以及我所认识的人来看,”王子没好气地说:“能在这种地方做酒馆老板的家伙,过的都不是什么‘平凡的小日子’。”

    “得了吧,不就是给了你‘第一课’么,别耿耿于怀,”坦帕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像个娘儿们似的你确定自己不是快绳的女朋友?”

    “我只是不喜欢有人算计我……”

    “哈,一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从小到大一定被坑得不少。”

    泰尔斯还给他一个礼貌而虚伪的笑容,低头看向自己的食物。

    “话说,你就准备赖在这儿不走了吗?”

    坦帕皱着眉头:“你知道这些食物都是要付钱的吧?”

    “我在等迪恩他们……等等,付钱?”泰尔斯生生一噎:“但这是你端上来的啊!”

    “所以才要你给钱啊如果是你自己带来的我还收什么钱?”

    泰尔斯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板。

    “一个闵迪思银币,多谢惠顾。”坦帕笑眯眯地道:“看在傻大个的面子上,给的是优惠价。”

    不情不愿地交出去几个梭伦银币后,泰尔斯抱着不吃白不吃的心情狠狠地咬了一口食物,望着慢慢安静下来的酒馆,皱眉问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客人真的越来越少了?”

    “放在平时,时间越晚,酒馆的人越多。”

    “但最近不一样,刃牙营地成分复杂,每晚都要宵禁,”坦帕打了个呵欠:“如果你在宵禁时间上街闲逛,还被那些巡逻的大兵哥抓到……你知道,许多临时征召兵都是第一次来刃牙营地,在王室常备军不在的时候代管防务,他们可不知道什么叫‘睁只眼闭只眼’要么破财消灾,要么乖乖坐牢。”

    “就在上个月,”坦帕摇摇头:“那个有名的百人团雇佣兵,‘鲜血鸣笛’,就被抓了不少人进去我跟那边说什么都没用,那些新来的军队一点情面也不讲。”

    泰尔斯皱起眉头:“所以你还挺有面子的,能为坐牢的人说项?”

    “多少年了,‘我家’一直为白骨之牢提供补给,当然有些自己的门路,”坦帕高高在上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是谁把那个嘴欠的快绳从牢里捞出来的?”

    “然后你就把快绳介绍给了迪恩,进了‘丹特的大剑’?”

    “你知道,本来他们不准备收那个满嘴康玛斯口音的小子,”酒馆老板嘿嘿一笑:“但快绳似乎有个朋友认识老丹特一家……”

    “所以,无论快绳还是坎泽……”泰尔斯有意无意地问道:“迪恩也是你介绍进去的?”

    坦帕摇摇头。

    “迪恩是老丹特在荒漠里救起来的他们队伍中许多人都是这样来的,正因如此,丹特的大剑才能这么多年都不散,哪怕老丹特去世了。”

    泰尔斯若有所思。

    “他似乎很聪明,我是说迪恩。”

    坦帕深以为然。

    “说实话,像他那样的人来做雇佣兵,真是屈才了,以他的才能和见识,放在军队里,丝毫不比那些大腹便便的贵族指挥官逊色短短几年就让丹特的大剑挣了个好名声。”

    泰尔斯心中一动。

    “你似乎很了解这些雇佣兵?”

    “毕竟这儿可是‘我家’,”坦帕颇为自得:“雇佣兵们都会来这儿找生意,或者,生意都会来这儿找雇佣兵。”

    泰尔斯环顾一圈,看着凶悍的客人们,寻思着什么。

    就在此时,几个着甲武装的身影走进嘈杂的酒馆。

    坦帕的眉毛向上一扬。

    “亲爱的瑞奇!”

    老板开心地对迎面的客人伸出手:“多久没来了?”

    “也才几个月。”名为瑞奇的雇佣兵淡淡道,伸手与坦帕握了握。

    坦帕笑眯眯地看着瑞奇,又看看他身边一个背着佩剑的中年人:“新面孔?”

    “这是克雷,来自北边,一个使剑的好手不是一般的好,”瑞奇随手一指,中年人友好地对坦帕微微点头:“别多心,他已经是我们的人了,不接私活儿。”

    “可惜啊,”坦帕惋惜地耸耸肩:“你知道,有几桩生意,正缺使剑的好手。”

    泰尔斯把目光从中年人的身上收回,自荒石地一战后提升的地狱感官反馈给他少有的信息:中年人的体内澎湃着诡异而躁动的力量。

    看着这几个新来的雇佣兵,泰尔斯突然眉心一跳。

    瑞奇左侧一个蒙着脸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王子,眉宇间皱纹深锁,看上去有些岁数了。

    他的眼神掠过泰尔斯身旁的时光之弩,微微眯起。

    泰尔斯心中一惊。

    “至于这位,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他刚来营地,但身上有前科,不干净,”瑞奇叹了一口气,向左侧的那个蒙面人晃了晃肩膀:“不方便露脸。”

    最终,蒙面人慢慢地把目光收回,泰尔斯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刻骨铭心的寒意。

    这些人……

    很危险。

    泰尔斯强按着内心的不安感。

    “当然,我只关心我的生意,”坦帕浑不在意地挑挑眉:“要几桌?谈生意还是找小妞?”

    瑞奇摇了摇头。

    “事实上,几桌都不够,”瑞奇从腰带里掏出一个钱袋,先指示着其他人去占桌子,只剩下中年人和蒙面人留在他身后:“我们今晚包场,坦帕,给你两个小时,清空这儿包括你的伙计们,除了酒和吃的,啥也别留下。”

    坦帕的眉头皱了起来。

    “但还有三个小时就宵禁了。”

    瑞奇微微一笑:“那我们就喝到天亮,不出去了,等第二天开禁再走。”

    坦帕眯眼看着他。

    “不可能,”老板果断地摇头:“你知道,我还要做生意,第二天早上还要送补给去白骨……”

    瑞奇把钱袋放在了吧台上,笑容依旧。

    “二十个金币,一个晚上,要知道,我们有足足几十个人。”

    坦帕表情一顿。

    “这儿是‘我家’,”他抬起头,严肃起来:“我们有原则……”

    “所以我们给了你两个小时宽限,”瑞奇依旧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却毫不退让:

    “三十个金币我们需要你的地方来谈点事情。”

    坦帕瞥了一眼钱袋,耸了耸肩:“我们也要关门休息的,不可能为你们开到这么晚……”

    瑞奇身后的中年人笑了。

    “可你招牌标语上写的是‘永不关门’。”

    坦帕看向他。

    “你知道,古往今来,写在标语上的话如果是真的……”

    酒馆老板举起手指:“那它就不会被写上标语了。”

    中年人挑起眉头:“有道理。”

    似乎看不下去他们的磨叽,蒙着脸的男人干净利落地一步向前,再次掏出一个钱袋,砸上吧台。

    “五十个金币,不能再多。”

    啪!

    坦帕狠狠地打了个响指。

    “成交!”他提溜一下收起钱袋。

    一旁的泰尔斯叹着气,翻了个白眼。

    我就知道。

    瑞奇晃了晃脑袋,无奈地带着他的同伴向着其中一个木桌走去。

    “怎么,接了什么大生意?”

    刚刚谈了个好包场价格的坦帕眉开眼笑地看着瑞奇的背影:“要狂欢一夜?”

    “恰恰相反,”瑞奇头也不回:“今晚过后,我们就离开刃牙营地了你也看见了,星辰人的军队像不要钱一样往荒漠里派,这儿哪还有什么生意做。”

    坦帕缩回吧台后,惋惜地摇摇头:“是么,真是个坏消息,无论对你还是对我。”

    泰尔斯看着他们的背影,疑惑地问:“他们是……”

    “是‘鲜血鸣笛’,”不等他问完,坦帕就悠悠开口:

    “跟丹特的大剑一样,他们也是雇佣兵,但你最好别招惹他们那是个百人团,从上到下足足两三百人,光是能全副武装上战场的战士就有上百人,他们可不是农民兵,每个都跟丹特的大剑一样,是专业杀手。”

    “他们只接打仗的活计或者王室商人的特许生意,连男爵都高看他们一眼。”

    “鲜血鸣笛,百人团?”

    泰尔斯一惊,看着鲜血鸣笛的那几人,有些理解那种惊人的杀气和威胁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从丹特的大剑到鲜血鸣笛,他们之所以都聚集在这里……”泰尔斯若有所思:“所以,荒漠周边,这地方确实是雇佣兵的天堂?”

    “天堂?”

    坦帕微微一顿。

    “曾经是。”

    “差不多二三十年前吧,当我还是个年轻蠢蛋,膝盖也没有中箭的时候,”老板叹气道:“那才是雇佣兵的黄金年代呢星辰的军队安分守己,荒漠部落们自有原则,络绎不绝的商人,寻找宝藏的冒险者,精明的赏金猎人,艰苦传教的祭祀,大家都在这里寻找机会。”

    “而现在?”

    坦帕摇了摇头:“精明如丹特的大剑也损失惨重,强悍如鲜血鸣笛也另寻出路。”

    “时代在改变,”泰尔斯默默地道:“世界也一样。”

    “是啊,二三十年前,星辰的军队可没法远征荒漠深处,”坦帕的眼里露出向往和怀念:“这都是冒险者和雇佣兵的特权,他们慷慨激昂地出发,活着回来讲述传奇,或者等吟游者们谱写诗歌,传唱四方。”

    “我还记得,那时候,荒漠周围曾经有过一支非常厉害的雇佣兵队伍,从刃牙营地到迷海三国,从莱沃尔邦到钢之城,从龙吻地到荆棘地,无论是荒漠还是森林,内湖还是大江,他们的足迹遍布这些佣兵天堂,我也曾经想加入他们。”

    “是么。”

    泰尔斯心不在焉:他看见丹特的大剑们从楼上下来了。

    “那只雇佣兵……叫什么名字?”

    坦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唏嘘不已:“说起名字么,嘿,他们最早只有九个人,于是给队伍取了个又傻又笨的名字……”

    “叫‘九巨头’。”

第112章 对质与对峙

    随着宵禁时间的临近,酒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少,鲜血鸣笛的雇佣兵们倒是三三两两地来到“我家”,看样子今晚要大醉一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丹特的大剑们一个接着一个从楼上下来,路易莎和老锤子跟泰尔斯打了个招呼后离开,西曼和麦基则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径直走出了酒馆。

    而迪恩下楼的时候,他被鲜血鸣笛的人叫住了。

    “嘿,迪恩,”瑞奇打了个响指,对光头雇佣兵举起酒杯:“听说你们在外面遇到了麻烦?”

    这话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放在平时,我可能会说我们‘还行’,”迪恩一步步地走下石梯,看样子颇为凝重:“但是现在……我猜否认也没有多大意义了。”

    他瞥了瑞奇身边两个颇为严肃的雇佣兵一眼。

    “是的,”迪恩淡淡道:“我们遇到了麻烦。”

    酒馆里的雇佣兵们为之一静,他们或忧心,或疑惑地面面相觑。

    瑞奇皱起了眉头。

    “所以谣言是真的?”

    “威廉姆斯和他的恶犬们又出闸了……这次是什么,第二次肃清战役?北上跟埃克斯特人开打?支援自由同盟?还是星辰国王看终结之塔不顺眼了决心拔掉他们?你觉得他们有可能雇佣百人团打仗吗?或者只抓白骨之牢里的敢死队?”

    泰尔斯听着瑞奇对男爵和星尘卫队的形容,不由得竖了竖眉毛。

    显然,雇佣兵们对刃牙营地男爵的好感有限。

    “不清楚,但要我说的话,”迪恩摇了摇头,“他们这次是玩儿真的。”

    “至于雇佣……我不觉得他们缺兵少将,瑞奇。”

    迪恩面带警告,环视了一圈鲜血鸣笛的同行们:“即使是‘鲜血鸣笛’,也抵挡不住区区十个武装骑兵的冲锋,而我觉得他们至少有一千骑当马速提起来的时候,他们可不在乎你们站在哪一方。”

    瑞奇沉默了一阵,和他的朋友们对视了一眼。

    “一千骑……”

    “我会记在心上的我们最近都过得很糟,”瑞奇摇了摇头,指了指吧台:“喝点什么?黑麦?老啤?血葡萄?别告诉我是查卡……”

    但迪恩只是摆了摆手,拒绝道:“不了,我们这几天的经历够多了。”

    瑞奇放下了手指。

    “迪恩,你知道,如果你觉得……”他认真地看着迪恩,翘起嘴角:“鲜血鸣笛随时欢迎你,我们要转移了,而这儿正缺个能当队长的……也许更高些?”

    迪恩摊了摊手,看得出来他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对话:“谢谢,但是……我有队长了。”

    瑞奇扑哧一笑。

    “听命于一个女人,迪恩,”鲜血鸣笛的雇佣兵笑着灌下一口酒:“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她手里的。”

    旁边的雇佣兵们接连起哄道:“也许是死在她‘上面’?”

    “或者‘里面’?”

    整个酒馆的人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迪恩只是毫不在意地摇摇头,跟瑞奇挥手作别,来到泰尔斯面前。

    “结束了吗?”泰尔斯放下酒杯,抬头问道。

    迪恩叹息着点点头。

    “大概吧,不是一场令人高兴的队内谈话,我们失去的太多了。”

    “你呢,怀亚?”雇佣兵反问道:“关于你的家人,你有线索了吗?”

    “大概吧,”泰尔斯呼出一口气,用同样的口吻回答他,“我熟悉一下环境,处理一些事情,明天就出发去找他们。”

    “处理事情……听上去不错,”迪恩挑挑眉毛:“那今晚呢?”

    “还不知道,也许找坦帕要张床,”泰尔斯说着,狠狠地剜了坦帕一眼:“只要钱管够。”

    坦帕开心地露出牙齿。

    迪恩也笑了。

    “你也听见了,鲜血鸣笛包了整间酒馆,”光头雇佣兵看了看“我家”里的人们:“跟我来吧,我们在附近租了间小房子,那里曾经是团队的临时驻地,但是……至少能让你凑活一晚。”

    望着迪恩的表情,泰尔斯心中一动。

    他的拳头慢慢攥紧,复而松开。

    泰尔斯释放出微笑:“听上去不错,反正,我也没地方可去?”

    迪恩扬扬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泰尔斯走下吧台,背起自己的行囊。

    “嘿,迪恩,”泰尔斯向坦帕摇了摇头,回过头认真地道:“谢谢你。”

    “为了……从荒漠到这里的一切。”

    迪恩望着他,足足几秒。

    “不必客气,我也是在为自己打算,”迪恩打量着他,用开玩笑的口吻道:“你是个贵族,也许还挺有钱,不是么?”

    泰尔斯微笑以对。

    “但在那之前……”

    迪恩皱起眉头,望向酒馆的另一边:“他怎么喝了这么多?”

    泰尔斯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快绳东倒西歪地走来,跌跌撞撞地趴倒在一面桌子上,引来客人们不善的眼神。

    “荒漠,我们遇到的太多了。”泰尔斯微微叹息。

    “是啊,”迪恩的眉头越皱越紧,“对于一个第二次跟团的新手而言。”

    在那群客人准备撸起袖子,给快绳一个终生难忘的夜晚时,迪恩转身向他走去。

    “来吧,帮我一把。”

    “不能把他留在这儿。”

    泰尔斯耸了耸肩,跟着上前而去。

    几个小时后,泰尔斯直挺挺地躺在属于丹特的大剑的小屋里,感受着硬板床的硌人,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光。

    雇佣兵们的驻地确实不怎么样,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摆着四张床,粘土墙,茅草顶,沙尘蛛网处处皆有,栅栏门一推一拉之间像是要散架,连屋外的简陋厕所,都让泰尔斯回想起废屋里的时光。

    但至少比露宿野外要好。

    十米之外,快绳的沉重呼吸声悠悠传来,时不时掺杂着一些醉话和梦呓。

    迪恩睡在隔壁的另一间房里,老锤子去找他久未见面的老伙计们了,估计要喝到天亮,麦基历来不喜欢待在人群,营地里稀少又备受敌视的荒骨人们自有去处,至于路易莎,据迪恩所说,她回自己的母亲和继父家。

    泰尔斯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以置信,他逃出了龙霄城,穿过了大荒漠虽然只是外围的一小段历经了黑径、陨星者、亡号鸦、乃至饥饿、孤独、炎热、寒冷、兽人和雇佣兵们,最终来到了星辰王国的领土。

    他回来了。

    泰尔斯看着荒漠边陲上空的凄清月色,感受着刃牙营地在宵禁时间里难得的宁静。

    快绳翻了个身,整个人掉到床底,但他依然嘟喃着什么,没有醒过来。

    泰尔斯长出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地狱感官中,迪恩在梦中的呼吸在隔壁清晰可闻。

    黑暗里,他看着快绳的轮廓在地板上铺出一个复杂的“k”形,莞尔一笑,摇了摇头。

    这群人呐。

    雇佣兵啊。

    那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

    泰尔斯怔怔地想着。

    王子缓缓呼吸了两口气,下一秒,他抓起墙边的行囊和时光弩,轻手轻脚地站起身来。

    他小心翼翼跨过快绳的身体,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推开门,走过可谓简陋破败的小厅,推开另一扇门。

    眼前,一个壮实的光头男人抱着双臂,侧躺在床板上,胸膛均匀地起伏,鼻息带起轻微的气声。

    他睡得很稳妥,丝毫不像隔壁的快绳。

    泰尔斯掩上门,走到这个男人的床边。

    王子无声无息地盯了他很久。

    久得月光都开始移动了。

    迪恩的呼吸依旧深沉。

    最终,泰尔斯的面色慢慢变冷。

    他看着迪恩宽阔的背影,缓缓地伸出手。

    伸向自己的腰间。

    拔出了jc匕首。

    锋刃散发着微微的寒光,泰尔斯不禁微微蹙眉。

    六年了。

    这柄娅拉送给他的锋利匕首,已经陪伴了他整整六年。

    奎德、血族、龙霄城、灾祸、伦巴、大荒漠……

    六年里,不论面临怎样的危险,每当泰尔斯伸出手触及这把匕首,感受到它冰冷坚韧的质地,一股无来由的安心感就油然而生。

    那股让他重新咬紧牙关,硬起肩膀,面对眼前一切的力量。

    但那都是自卫,是迫不得已的反击和还手。

    可是这次……

    就在今天,泰尔斯突然意识到:当血液流过匕首的锋刃,刃面上所揭示的不仅仅是它的名字。

    更是它的本质一柄杀人的凶器。

    每一次,当泰尔斯奋起勇气和决心,挥出匕首刺向敌人的时候,他都会想起用jc第一次夺走生命时的感觉:滚烫滑腻的血液越过护手,喷涌到他的小臂上,流向他的胸膛,射向他的头脸。

    然而,那些感觉,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真实。

    夺走一个生命,是多么简单啊。

    我不是没有杀过人,相反,我杀过不少人了。

    泰尔斯默默地道。

    从下城区的废屋生涯,到国王大街上的刺杀,以及大荒漠里你死我活的血战……

    但那些杀人的感觉,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刻意忽视的。

    他没有选择,不是么?

    杀人,或者被杀。

    泰尔斯轻轻地举起jc,眯起眼睛,刃尖对准了迪恩的脖颈。

    地狱感官中,他颈动脉里的血液奔腾是如此雄浑有力而生机勃勃。

    泰尔斯继续举着匕首,瞄准着迪恩的脖颈,面无表情。

    他没有选择。

    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简单地一捅一刺,就能从此否定对方的意义,剥除对方的存在,让对方在此世界继续存在的价值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这么没了,走了,死了,再也不会出现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任何时间里。

    就像快绳所说的那样:他从此没有思想,没有感觉,没有意识,什么都留不下来,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彻底消失了,从此失去了一切可能,一切发展,一切未来。

    泰尔斯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熟睡的活人。

    只需要轻轻一捅。

    对方的一切就会立刻消失。

    而执刀者,他,泰尔斯,他能得到很多:复仇?利益?还是单纯的满足?

    或者,是那种杀了对方之后,把自己从对方身上感受的不快和挫折,伤害和痛苦,连同对方的存在一并消除,把郁闷全然发泄出去的爽快感?

    以及……计算着把对方消除后,自己目标达成、获利颇丰的愉悦感?

    还是那种反掌间操控生死,玩弄他人命运,决定一切的力量感和权力感、尊严感?

    操。

    泰尔斯死死瞪着迪恩的脖子,微微颤抖。

    他没有选择。

    他第三次告诉自己。

    又一次必要的杀戮,仅此而已。

    是么?

    爽快感。

    奎德狰狞可恨的面孔一闪而过。

    愉悦感。

    努恩王智珠在握的笑容掠过脑海。

    权力感?

    这一次,查曼伦巴那冷酷而的表情出现在眼前。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把匕首移动到刺出的最佳角度。

    为了复仇的爽快,为了利益的愉悦,为了狗屁的权力也好,天杀的鬼才管那么多……只要轻轻一下,一切就了结了。

    只要杀了他,就不用再担心

    那个瞬间。

    他眼前出现了一张苍白而恐惧的脸孔。

    那是很久远的一张脸,久得泰尔斯都快要忘记了。

    是凯利特。

    第六屋的其中一人,那个可怜的孩子,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勇敢地冲出来,只为了保护那个小小的女孩。

    然而……

    泰尔斯微微颤抖,他仿佛又回到那个夜晚:该死的奎德笑着割开凯利特的脖颈,那孩子的脸上满是惊惧,而杀人犯的脸上却带着荒谬的、令人恶心的满足和兴奋。

    操。

    对奎德而言也是这样的吧,只要轻轻一下,那种爽快感……

    操。

    另一张脸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站在龙霄城的英雄大厅里,委屈巴巴地抱着双臂,脸上带着点高傲,又有些娇气,让人第一眼颇为讨厌的小女孩。

    阿莱克斯沃尔顿。

    生于罪孽的无辜孩子。

    她高翘的嘴巴最终被喝下毒药后,痛苦的痉挛和扭曲的脸颊取代了。

    泰尔斯呆呆地看着熟睡的迪恩,眼前却是努恩王冷酷的笑容,迈尔克绝望的悲呼,尼寇莱面无表情的冷漠,小滑头惊惧交加的泣涕……

    操。

    对努恩王,也是如此,仅仅是一杯酒,曾经的耻辱和仇恨就此了结,那种愉悦感……

    操。

    泰尔斯轻轻地闭上眼睛。

    迪恩的脖颈在眼前消失,六年前的龙霄城却从黑暗里显形。

    破败不堪,熊熊燃烧着的盾区里,遍地横尸,哀嚎无尽。

    在这样一幅画面中,那个一脸冰寒的可怕男人,黑沙大公冷冷地戴起染血的王冠。

    他的脚下,天生之王的头颅滚落尘土,跌入盾区无数的尸体里,平民的,贵族的,工匠的,农夫的,白刃卫队的……

    【不要冷漠,葺仁,不要冷漠……】

    【人这种动物啊,对很多事情,都会慢慢习惯的,比如冷漠,比如某些我们明知是不恰当的认知。】

    【久闻不知其臭,一旦你放松了,习惯了,你就再也感觉不到自己与外界的差距,也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自己了坚持住,葺仁,不要妥协,别让这个世界俘虏你。】

    【哎呦,大小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这么‘吴葺仁’了?】

    【吐槽自己真的好吗……再说这不是你们专业的强项吗?从你前所未见的角度出发,震撼你的既定认识,刷新你的世界观,打破你本来不假思索、深信不疑,甚至奉为至高教条的错误认识和肤浅认知,去发现某事某物居然是如此荒谬,而你之前看待它的方式也是如此不可理喻,去向自己展现一个全新的世界,去发现自己和世界‘日用而不知’的道理,从而升华自己?】

    【咦,给你这么绘声绘色地一说,突然觉得我自己好伟大啊。】

    【唉,没办法咯,跟我在一起久了,你就算蠢成海绵宝宝,也会慢慢升华的咯……是吧……】

    【所以我们可以走了吗不要再摸我的头了,你的猫在你自己家里,免费摸还不用踮脚我们已经捐过款了,就没必要在这个捐款箱前面站五分钟了吧?】

    【啊!我的漫展走啦走啦走啦!】

    泰尔斯猛地睁开眼睛!

    静谧中,泰尔斯轻轻地喘息着,满头大汗,表情挣扎。

    jc距离迪恩的颈部动脉,只有一掌之遥。

    匕首柄死死攥在他的手里,刃尖不断颤抖。

    操。

    操!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他大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

    不。

    王子疲惫地放下了匕首。

    泰尔斯摸了摸满是湿润的额头,艰难而痛苦地咬紧下唇。

    最终,他收起了匕首,最后看了一眼睡梦中的迪恩。

    王子像个历经大难的苦行信徒一样,慢慢地转过身,朝向门口,表情苦涩。

    然而,就在泰尔斯迈出离开的第一步时

    “为什么?”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泰尔斯汗毛一竖!

    “为什么放弃了?”

    泰尔斯闭上眼睛,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来,在月光下,依稀看见迪恩坐起了身子,正靠着墙,冷冷地盯着他。

    “背后一刀,在敌人看见你之前就解决他,这永远是最好的选择。”光头的雇佣兵淡淡道。

    他屈起一腿踩在床沿上,右手肘架上膝盖,斧头就在手边。

    “又或者……”

    “你必须得要活捉我?”

    泰尔斯艰难地看着雇佣兵。

    “你醒着啊。”他苦涩地道。

    “不然呢?觉得我应该全然放下戒心,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你吗?”

    迪恩冷笑道:“你到底是谁?”

    泰尔斯张了张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我,你……”

    “或者我问得直接一点,”迪恩弹了弹手边的斧头,眼神犀利:“谁派你来的?”

    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

    目光挣扎。

    最终,泰尔斯缓缓呼气。

    他收起复杂的脸色,恢复到最淡然冷漠的表情。

    “迪恩,对么?”

    “你在几年前被老丹特从荒漠里救起来,从此成了他们的一员,而在此之前……”

    泰尔斯冷冷回望着迪恩。

    “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却既识文断字,又见识深远,”王子轻声道:“你来自北地,把斧头挥舞得恰到好处,对上兽人的时候,那一套佯攻和虚晃的动作,总让人想起埃克斯特另一个大名鼎鼎的白刃卫士。”

    迪恩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聚焦在手边的斧头上。

    月光下的房屋鸦雀无声,街道上的宵禁令让周围静得简直不像是西部前线,而是乡下田园。

    “不但如此,你还懂得不少兽人语,且远远不是士兵们碰见它们后才学的‘你好、该死、杀了你’的程度,”泰尔斯继续道:“那需要相当长时间的系统学习。”

    “你还剃掉了自己的头发,似乎这样就能掩盖发色。”

    迪恩面无表情,他举起左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颅。

    泰尔斯直直地盯着他。

    “你对国家大事和政治局势的见解和储备,可远远不是一个只在糊口和生意间奔波的愣头大兵能晓得的程度。”

    “就算是坦帕也在说,你做一个雇佣兵实在是太浪费了,乃至于鲜血鸣笛的人都想要招揽你。”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艰难而吞吐地,道出最大的怀疑:

    “迪恩,雇佣兵迪恩,你不觉得,这些特征……放在一个人的身上,都太明显了吗?”

    声音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

    迪恩抬起头来,毫不退缩地跟泰尔斯的质问眼神对峙。

    “明显?”

    迪恩的脸上化出不屑和嗔怒:“哼。”

    “所以,你是谁派来的?”

    他直截了当地问:

    “里斯班?还是白刃卫队?”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在半空。

    “还是别的什么人?”

    窗外的月光下,迪恩慢吞吞地开口,眼神越来越严肃:“接到的命令,是找到我……还是杀了我?”

    泰尔斯深深皱眉。

    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迪恩。

    “即使是麦基也说了,这趟跟着汤姆丁出来是错误的,他不是个好交易对象,而星辰的封锁令更是昭示着不妥,”泰尔斯没有回答,而是轻声继续:“但你还是出来了,带着雇佣兵们,为什么?”

    “这不符合你一贯以来的精明和睿智。”

    迪恩捏紧了拳头。

    “是因为你知道了自由同盟的事情,知道了埃克斯特和龙霄城正在经历的风暴,是因为你担心自己的家乡和国度,才冒险北上,只想确认一眼吗?”

    迪恩没有说话。

    于是泰尔斯再次开口。

    “回答我,迪恩,”泰尔斯叹了一口气:“你是他吗?”

    这一次,迪恩慢慢抬头。

    “他?”

    迪恩淡淡道:“谁?”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迪恩笑了。

    他缓缓举起手臂,指着泰尔斯。

    “你。”

    “你也很可疑,不是么?”

    “一个人自北而来,蹊跷地倒在荒漠里,”迪恩歪过脑袋,目光扫视着泰尔斯:“手里捏着一看就不是平民百姓会拥有的军用弩,和一把削铁如泥的锋利匕首。”

    泰尔斯觉得自己的背部和腰间都恍惚一紧。

    “你的言行举止很正统,很客气,很注意细节,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这也是前几天里,其他人都不想跟你说话的原因嗯,也许快绳除外,他就是个被大海吓怕了的愣头青。”

    “而你很聪明,至少你编造出来的身世,不得不说很符合你的言行,乍看之下,还挺有道理。”

    迪恩冷笑一声。

    “但是让我奇怪的是,你和大部分的贵族都不一样。”

    “无论是滚烫的沙地还是冰冷的坚岩上,你都能毫无障碍地躺下,轻而易举地入眠;风干了几个月的肉干,硬得咬不开的粗面包,带着腥臭味的炖菜,烤得发糊的食物,无论多难吃的东西,你都顺畅自如地下咽,习以为常地食用。”

    “就像你早就习惯了一样。”

    “至少,不像是我所认识的,那些城堡里的大人们。”

    “所以,要么你出身的门庭是暴发户家族,还来不及变成城堡里那些一代比一代愚蠢和自私的大混蛋,”迪恩眯起眼睛,表情肃穆:

    “要么你的家族里肯定有着某位靠经验或学识,时间或阅历沉淀出来的明理睿智之人,他选择用残酷的风霜把下一代塑造成男子汉,而非用食物与围栏把你养成肥种猪。”

    泰尔斯纹丝不动,静静聆听。

    “而怀亚卡索?”

    迪恩嗤笑出声,望着泰尔斯的目光却冰冷如故:“下一次,你告诉另一个北地人名字的时候,最好别跟‘星辰狡狐’基尔伯特卡索用同样的姓氏。”

    泰尔斯微微一动。

    “当年在断龙要塞,那个星辰男人孤身而来,顶着埃克斯特共举国王外加六位大公的愤目光,侃侃而谈,来回激辩,最后签订和约的时候,他可是名气不小。”

    迪恩翘起嘴角。

    “抱歉,”泰尔斯懊悔地摇摇头:“第一次离家出走,很多事情都是突然遭遇,有些紧张。”

    迪恩眼神一闪。

    “所以,你又是谁呢?”他悄声问道。

    “区区十几岁,却具备不一般的敏捷身手和犀利反应我怀疑那是终结之力在初次面对恐怖的兽人时还能坚持不尿裤子的‘成年礼杀手’,赛卡?”

    迪恩低下头,把表情淹没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照汤姆丁所说的,那些星辰骑兵,他们是在追捕你吗?”

    泰尔斯缓缓地呼吸着。

    他捏紧拳头,旋即轻轻放下。

    “听着,我没想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星辰王子展开手掌,用自己最冷静和严肃的口吻道:“我本来可以早早找到刃牙营地的军队,让他们动手……但我没有,我等到了现在。”

    迪恩轻轻点头,嘴角扯出微笑。

    “所以你确实身份不小,跟这个官方也关系匪浅,”光头的雇佣兵嗤之以鼻:“但你隐姓埋名到现在,就只是为了我?”

    泰尔斯没有理会对方的话语。

    “我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迪恩。”他淡淡道。

    迪恩饶有意趣地盯着他。

    “巧了,”雇佣兵点点头:“我也是,怀亚。”

    沉默。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两人在昏暗密闭的房子里默默对视着。

    直到泰尔斯再度开口。

    “所以,迪恩,”星辰的王子清了清嗓子,终于严肃谨慎地问出最后的问题:

    “你是摩拉尔沃尔顿吗?”

    “那个在六年前逃出龙霄城的任性王子?”

    迪恩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他只是冷冷地盯着泰尔斯。

    “你呢,怀亚,”他缓声开口,轻轻抬头,让月光照射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

    “我该叫你泰尔斯璨星吗?”

    泰尔斯绷紧了身上的肌肉。

    “让整个埃克斯特地动山摇,让龙霄城改天换地的罪魁祸首?”

第113章 王子对王子

    月光穿透只有几根木条封堵的窗户,把眼前这个三十许岁的雇佣兵形象映照在泰尔斯眼前:胡子拉碴,目光淡然,姿态放松,嘴角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的皮甲紧扣在上身,入眠时也不曾卸下,上面磨痕斑驳,看样子是在随主人东奔西跑的岁月里饱经风霜,皮甲上绑着佣兵们随身携带的各色工具:小刀、剪子、绷带、止血药粉、绳索、燧石和火绒……

    这些年,他都是怎么过来的?

    从王子,到……

    泰尔斯静静地望着他,望着这个看上去经历颇多,面貌硬朗的男人。

    “所以确实是你?”

    “摩拉尔殿下?”

    他淡淡问道。

    沉默。

    依旧是沉默。

    眼前的男人未曾动弹。

    仿佛这不过是个梦境。

    地狱感官中,这个尘灰遍地,格局简陋的小屋显得冷清而死寂,唯有快绳在一墙之隔外传来的呼吸声,提醒着泰尔斯:眼前的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着。

    “虽然我很久以前,就听佩菲特大公应该是‘前’佩菲特大公说过,你想当个佣兵……”

    泰尔斯默默开口:“但我确实没有想到……”

    迪恩打断了他。

    “摩拉尔沃尔顿,”光头的雇佣兵面色不变,轻轻摇头:“这个名字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自从六年前,它的主人死于刺杀。”

    “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一个已死之人呢?”

    泰尔斯做了个深呼吸。

    “黑径,”王子轻声道:“那儿的滋味如何?”

    “什么?”迪恩的眉毛皱了起来。

    泰尔斯笑了。

    从盾区逃出龙霄城的特别急经历涌现在眼前。

    心口不一的轮椅老兵,意味深长的老乌鸦,大大咧咧的裁缝克斯,鬼头鬼脑的车夫凯文。

    让他心生感慨:“还在龙霄城的时候,我从格里沃的闲聊里听到过,六年前,他们也接了一笔带人走黑径的生意,雇主很慷慨:三百金币的酬金。”

    迪恩的表情慢慢变得凝重。

    “三百,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泰尔斯叹气道:“只为了出一趟龙霄城?”

    迪恩没有说话。

    “但问题来了,”昏暗的小屋里,泰尔斯继续道:

    “一个眨眼间拿出三百金币的人,想必有权、有势、有钱,龙霄城里这样的人不多,但也能数出几个:康玛斯的大商人,斧区或矛区的官僚贵族,有富庶封地的领主,甚至垄断黑市生意的前秩序官乌拉德。”

    “可这样的一个人,无论在龙霄城里惹了谁,要出城避难,想必都有很多种方法,为什么非要选择最贵、最难、最远、最麻烦的那种呢?”

    泰尔斯紧紧盯着迪恩,他在黑暗里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有了几丝起伏。

    “除非,”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除非这个人惹到的,面对的是龙霄城里那个至高无上的势力。”

    迪恩慢慢地把腿放下床板,凝重地望着他。

    “面对努恩王的追索,面对全城的耳目,他的所有权势都微不足道,一切渠道都不可通行,他唯有到平民和穷人聚集的区域里,去找那个地头蛇:那个顽固而粗鲁,出了名看努恩王不顺眼的瘸子老兵,走一条常人无法可想的暗道出城。”

    泰尔斯望着迪恩的双目越来越犀利:“而六年前,究竟是哪个地位不一般的人,值得整座龙霄城全力追缉?”

    迪恩的嘴角曲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黑径,格里沃,”雇佣兵咀嚼着这些字眼,“原来如此。”

    “所以,你也是从那个老兵的渠道里逃出来的么?”

    他回望着泰尔斯:“还劳动了整个西部前线的人,也许整个西荒领的兵力,进入大荒漠来配合你?”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王子此刻的表情尤为艰涩难懂。

    “所以,你一直躲在这个雇佣兵队伍里?”

    “放下了一切,抛弃了一切,包括你的父亲,你的血脉,你的……来到这里,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雇佣兵?”

    “为什么?”

    那一刻,泰尔斯望着迪恩的双眼,眼前出现的却是马车里的查曼王。

    【一走了之不是逃离,软弱逃避也不是解脱。】

    【但他会的。】

    【在我们找到他之后。】

    迪恩沉默了几秒。

    “我做我最擅长的事情,仅此而已,”迪恩冷笑摇头:“就像你一样。”

    泰尔斯重重呼出一口气,蹙眉道:“摩拉尔,你清楚自己现在的境遇吗?”

    “摩拉尔已经死了,这就是我所知道的,”迪恩冷冷地回绝他:“而无论谁告诉你:他没死……”

    泰尔斯提高音量打断了他。

    “如果摩拉尔死了,那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了!”

    王子凝重道:“但如果他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天,他就仍然是努恩王之后,是龙霄城和沃尔顿血系的第一继承人。他的存在,甚至他可能的回归,都会是对龙霄城归属的有力挑战。”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雇佣兵的胸膛开始起伏。

    他低头淡淡道:“让我猜猜,有人不喜欢这个事实,也不喜欢这背后的意味,对么?”

    泰尔斯轻笑一声。

    迪恩抬起头,眼神清明:“那么,是新晋的龙霄城女大公?我听说你和她的关系不错。”

    泰尔斯的目光凝固了。

    “还是实际执政,大权独揽的里斯班?”

    迪恩咬着字眼,语气冰冷:“又或许……是那位恨沃尔顿家族入骨的新国王?”

    泰尔斯缓缓叹息。

    “也许是他们全部,”少年认真地开口:

    “你的侄女,塞尔玛阿莱克斯沃尔顿,她的位子会因你的存在而动摇;而你的表兄,查曼伦巴,他不希望看到一个强而有力的男性继承人入主龙霄城。”

    “你是个威胁。”

    迪恩僵住了。

    “所以,确实,有人知晓了摩拉尔还活着,”雇佣兵慢慢道:“你,泰尔斯璨星,你不管与谁合作,都是来杀我或者抓我,来消除威胁的。”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凝固了。

    昏暗中,只剩下两对同样犀利的眸子,一青一灰,默默对视。

    迪恩的眸色比记忆中的努恩王稍浅,少了那股莫名的压力,却带着异样的意蕴,仿佛潜藏黑暗的猫头鹰,令泰尔斯不禁皱眉。

    “没错,杀了你,一切隐患从此烟消云散,”泰尔斯轻声开口:

    “捉拿你,就能收获一个绝佳的棋子,作为日后与埃克斯特博弈的筹码。”

    两人之间的气温似乎瞬间降到冰点以下。

    直到迪恩慢慢出言。

    “那你还在等什么,”雇佣兵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厉色,他的手掌摸上斧柄:“你有整个营地作为你的后盾。”

    “王子殿下。”

    房间里的死寂到达了一个新的阶段。

    就连地狱感官里,快绳在隔壁的熟睡呼吸都仿佛小了下去。

    但死寂仅仅持续了几秒钟。

    昏暗的屋子里,泰尔斯闭上眼睛,轻声叹息。

    他缓步退后,直到靠上墙面。

    连鞘的jc顶着他的后腰,让泰尔斯默默咬牙。

    “不。”

    他艰难地开口。

    但在开口的刹那,泰尔斯感觉,似乎有一块沉重的石头,从心里放下了。

    “无论你为何离开,又无论你为何回来,摩拉尔。”

    星辰王子默默睁开眼睛:“走吧。”

    光头的雇佣兵摩拉尔微微一愣。

    “走吧,摩拉尔,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永远不要再回来。”

    泰尔斯淡淡道。

    摩拉尔久久注视着他,眼神凝固,不发一语。

    过了好半晌,来自北地的雇佣兵才慢慢地低下头颅。

    “为什么。”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很嘶哑,在黑暗中响起时,不禁让泰尔斯想起曾经的黑沙大公。

    那个还没有成为埃克斯特之王,却已然历尽沧桑的查曼伦巴。

    “几天前,你有机会回到忠于你的军队里,命令他们逮捕我,但你没有。

    “你刚刚有机会下手,却转身离去,”摩拉尔一字一顿地道:“现在你有机会俘虏我,却放我离开?”

    “为什么?”

    他的声音急促起来。

    泰尔斯靠在墙上,慢慢退出颇为不适的地狱感官。

    他轻轻嗤声。

    “因为……也许因为你救了我的命?”

    泰尔斯翘起嘴角,心中有种微微的惆怅:“而我知恩图报。”

    摩拉尔缓缓摇头。

    “别逗我笑了,”他抬起目光,直射泰尔斯:“在权力的游戏里,救命之恩微不足道。”

    “你一定有别的理由。”

    “一定。”

    泰尔斯蹙眉一怔。

    “为什么?”

    少年默默道:“为什么这么在乎?”

    摩拉尔扬起眉毛,在月光下的表情颇为生冷。

    “既然你六年前不顾一切地一走了之,丢下整座龙霄城,”泰尔斯继续道:“六年后,又为什么要在乎我的理由呢?”

    摩拉尔沉默了一会儿。

    “不顾一切,一走了之,是么?”

    他笑得有些惘然:“知道摩拉尔还活着的人,都是这么看他的吗?”

    “还真是……可悲啊。”

    摩拉尔喃喃道。

    泰尔斯没有立即说话,他观察着对方,把曾经的埃克斯特王子的表情和反应都收入眼底。

    但摩拉尔随即把目光转移回泰尔斯的身上:“但你依旧没有解释,为什么要放走我。”

    泰尔斯抿起嘴巴。

    这个家伙……

    “六年前,我是因为你的‘死’才前往埃克斯特的,摩拉尔。”

    “我知道你的一切。”

    他轻声叹息:“我知道你跟着尼寇莱学习武艺,在英灵宫里旁观努恩王的手腕,我知道你和曾经的康克利佩菲特是朋友,我也知道你厌倦了政治争斗,从小就梦想着去做个雇佣兵。”

    此话一出,摩拉尔面无表情。

    但泰尔斯却莫名地觉得不安。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强压着心底的不安说下去:“我甚至知道你有个身份低微,也许是做皮肉生意的恋人,我也知道努恩王对她极不满意,而你们为此大吵一架就在你按计划南下出使的前夕。”

    摩拉尔扬起眉头。

    “但我没有问你为什么抛下身为王子的身份地位,离家出走,”泰尔斯定定地望着他:“你又何必要问我为什么放走你呢?”

    “走就是了,”泰尔斯沉声道:“自由自在地活在外面,不好吗?”

    摩拉尔久久没有说话。

    他看着泰尔斯的眼神让后者颇为不适。

    “我的身份暴露了,”终于,身份别有来头的光头雇佣兵缓缓启唇开口:“而有人知晓了摩拉尔还活着。”

    “所以我要知道,你为何要追寻我。”

    “如果你真的是那位女大公的朋友,那你没有理由放走我除非这是下一个陷阱。”

    他目光灼灼,警惕十足。

    一丝淡淡的不安涌上心头,泰尔斯皱起眉头,又叹了一口气。

    流浪了六年,独自在外的王子……

    “因为伦巴。”

    泰尔斯终于下定决心,他点头道:“杀了你,伦巴就少了一个心腹大患,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继续他的统治。”

    “可我不想他过得太安稳:我们是敌人。”

    泰尔斯注视着摩拉尔:

    “让他知道你还活着,有助于让那个自以为是的弑亲之王收敛一些,保持忌惮和分寸。”

    “也有助于让他的魔爪远离龙霄城如你所言,塞尔玛是我的朋友。”

    “就是这样。”

    “够了吗?”

    摩拉尔的眼神变了。

    他垂下头颅,若有所悟,缓缓地点头。

    “所以,是伦巴,我们亲爱的新国王。”

    “知道摩拉尔还在的人,是他。”

    摩拉尔似乎陷入了沉思:“而他告诉了你,希望你能帮他,帮他深入星辰的地盘,彻底清除我。”

    “这就能说明很多事情了而他又是从哪儿知道的呢?”

    泰尔斯又蹙起眉头。

    “那都不重要了。”

    一丝急躁袭上心头,他咬牙道:“现在,走吧。”

    “消失吧。”

    “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下一秒,摩拉尔突兀地抬起头。

    “那你呢,王子殿下,”摩拉尔的表情很严肃,双目精光四射,炯炯有神:“在放走我之后?”

    “你会回到营地里的守备官所在地,去找到你的军队和战士,甚至找到秘科……”

    他试探着问道:“然后来抓我吗?”

    泰尔斯在心底里无奈叹息。

    这家伙怎么这么多话。

    还多心多疑。

    他真不该去做个雇佣兵。

    适合去做个间谍。

    少年不得不正色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会放你走,那就会放你走。”

    “别说刃牙营地了,连秘科也不会知道你的存在。”

    泰尔斯向前一步,走到摩拉尔跟前,用最认真的口吻道:“而我会信守我的承诺,泰尔斯璨星的承诺,星辰第二王子的承诺。”

    “你是先王努恩的儿子,更是一个北地人,你知道,对于我们而言,这句话的份量有多重。”

    摩拉尔盯了他很久。

    他晃了晃脑袋,慢慢道:“所以你还是会去找他们,回到星辰的怀抱。”

    泰尔斯微微蹙眉。

    他感觉到一丝不妥。

    摩拉尔仰起头,在月光下笑了。

    “我发现你格外不同,泰尔斯。”

    “尤其是跟其他人比起来。”

    他轻声道:“格外不同。”

    泰尔斯怔住了。

    摩拉尔他……

    只见摩拉尔眯起眼睛:“比如说……跟你的名声比起来,你格外地天真。”

    “也格外地自以为是。”

    泰尔斯为之愕然。

    但下一刻,摩拉尔从床板上放下双腿,站了起来。

    “好吧,我走了。”

    “不管怎么说,殿下,”他低头俯视着泰尔斯,伸出手掌:“谢谢你。”

    两位王子对视着。

    很久很久。

    摩拉尔的眼神带着精明与笑意,泰尔斯的目光尽是凝重和认真。

    最终,泰尔斯弯起了嘴角。

    少年挑着眉颔首,也伸出手掌,握住摩拉尔的手。

    “不,我们扯平了,”泰尔斯接受了对方的道谢,叹气道:“你在荒漠里救了我的……”

    然而下一刻

    砰!

    泰尔斯只觉手臂一痛,向床板上倒去!

    狱河之罪感觉到了危险,算是“身经百战”的泰尔斯在惊愕间猛地咬牙!

    他瞬间进入了地狱感官。

    只觉摩拉尔脚步闪烁,早已拉住他的右臂,来到王子的身后!

    看样子要彻底反剪他的手,将泰尔斯压跪下来,死死压制在床板上!

    惊怒至极的泰尔斯呼唤起狱河之罪,右臂死死扛住摩拉尔的力道,甩开他的钳制。

    砰!

    泰尔斯的背部狠狠地撞上床板。

    王子急切间伸出手,想拔出jc。

    但是摩拉尔比他更快。

    不知何时,一柄小刀捏在摩拉尔的左手里,抵住了泰尔斯的咽喉。

    “只要动一根手指,尊敬的泰尔斯殿下……”

    摩拉尔此刻的表情冷酷而可怕。

    他把泰尔斯死死压在床板上,手劲加重,寒声威胁:

    “你的血液就会像那群兽人一样……”

    “浇灌大地。”

    【ps别听《美漫世界霸王轨迹》的作者在胡说八道,我们最近哪有玩魔兽,哪有下副本?明明是跟着《漫威世界的术士》的作者火之高兴一起组队做任务,顺便一句,他们都在三区瓦里安,而我在另一个你们找不到的服务器。】

第114章 花样真多

    推开迪恩的房门前,泰尔斯设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的情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的情况就是其中一种:多疑而老辣的雇佣兵王子表现出不合作的态度,把他当作敌人,始终警惕着泰尔斯。

    但对方的的反应委实太过了些。

    “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泰尔斯盯着摩拉尔,感觉着颈间的隐隐刺痛,在惊疑间举起双手,向对手示意。

    他平复着呼吸,也抑制着汹涌而起的狱河之罪,压制住拼死反击的凭空念头:“我说了我会信守承诺,放你离开,没人会盯上你,你也不会有麻烦。”

    “你‘说’?”

    摩拉尔的声音听上去颇有些异常,平静又冷漠:“这听上去,可不像什么有力的保证。”

    对方并未把他完全压制住,但是手上的小刀却精准而老练地贴合在动脉处,泰尔斯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颈血的涌动。

    该死的。

    星辰王子竭力保持着冷静,背后的行囊顶在床板上,硌得他的背部生疼。

    可眼前这位前埃克斯特王子的多疑和警醒让他极度不安:对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好像之前那个有着开朗笑容和随和性格的雇佣兵迪恩已经死去,而在他身上活过来的,是另一个冷血残酷的家伙。

    泰尔斯甚至有些后悔:也许他一开始就该去找军队。

    不说大荒漠里那些令人生厌的军官,至少也能去找营地里的星辰军队,然后万无一失地来到此处,面对可能的摩拉尔。

    但是……

    泰尔斯在心底里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驱除出去。

    不。

    他不能。

    “你还想要什么保证呢,摩拉尔,我的性命吗?”

    “如果我真的想对付你无论是大荒漠里还是现在,我大可以去找我的军队,有他们作为底牌,杀了你或放了你,都是我一言可决的事情。”

    泰尔斯试图揣摩着对方的心理和想法。

    “但我没有,而我这么做的原因……”

    泰尔斯咽了一下喉咙,带得颈间又一阵刺痛。

    “无论我要怎么处置你,摩拉尔,一旦动用到军队,动用到王国的力量,你的身份就再也无法保密了,”星辰王子深吸一口气,努力把颈部往后拉:

    “不管我说什么,哪怕我明令放你走,秘科或者其他有心人都将注意到王子盯上的这个雇佣兵,他们会把他的来历,他的详情,他的秘密,彻彻底底地查个水落石出。”

    摩拉尔继续盯着他,一对眸子反射着稀薄的月光,寒光熠熠。

    从他的表情里,泰尔斯看到了一丝冰冷和……戏谑?

    不安感越发严重。

    “如果秘科知道了你的身份,一个本该死去的龙霄城第一继承人……”

    泰尔斯咬起牙齿:“他们不会放过你。”

    “如果你落入了秘科的手中,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这是你和我都不愿看到的事情。”

    泰尔斯喘息着,想起更深,更远的事情。

    如果摩拉尔落入秘科的手中……

    那个女孩。

    龙霄城里的那个女孩。

    那她的身份,她的血脉,以及那个夜晚的真相,它们暴露在黑先知的眼前,不过是时间问题……

    泰尔斯心情苦涩地想。

    届时,她的下场可能比被查曼王要挟控制,还要糟糕百倍至少查曼还顾念着他王位的合法性,或多或少维护着女大公脆弱的地位。

    而作为秘科的首脑,莫拉特汉森不是泰尔斯,那个拄着拐杖的黑衣老人跟女大公没有什么交情。

    作为“龙血”的炮制者,只要有利可图,黑先知绝对不会在意那个可怜姑娘会被大卸八块还是斩首上吊。

    那个女孩。

    那个藏书室里的女孩,那个戴眼镜的女孩。

    那个六年前,因他被带出英灵宫,又因他而重回英灵宫的女孩。

    那个在听政日里,为了他而死命拦在诸侯前的女孩……

    泰尔斯仿佛感觉到,胸前的那副眼镜有着不一般的重量。

    摩拉尔的瞳孔慢慢聚焦。

    “你看上去并不太信任为你们服务的王国秘科?”

    这话让泰尔斯想起了六年前。

    想起了龙血。

    不,不能。

    泰尔斯捏紧拳头。

    秘科不能知道摩拉尔。

    他不能冒着让塞尔玛毁灭的代价,去找军队处理这件事。

    那个晚上,英雄大厅里发生的一切必须是永恒的秘密,努恩王已死,尼寇莱和里斯班也必须闭嘴,至于查曼王……

    泰尔斯冷冷地想道。

    不会有人再利用这个秘密,炮制出第二个“龙血”。

    泰尔斯平复好呼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信任,在这个年代是件稀罕事儿。”

    摩拉尔表情微动。

    “但你又为什么相信我呢?”

    他轻声问道,手上的小刀转了一个角度,却依旧贴紧泰尔斯的动脉。

    “因为你已经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泰尔斯慢慢地道:“听我的,摩拉尔,现在离开,当作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从此隐姓埋名,远离伦巴的爪牙和秘科的视线,至少你能拥有自由。”

    “我相信那是你所珍视的东西。”

    这一次,摩拉尔注视了他很久,手上的力道却不曾放松。

    泰尔斯回望着他,希望他能恢复一些理智。

    最终,摩拉尔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

    笑声却寒意满满。

    让泰尔斯好不容易缓和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但可怕的不是摩拉尔的笑声,而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

    “你误会了,王子殿下。”

    只见摩拉尔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道:“我刚刚问的是……”

    “你凭什么就相信我……”

    “一定是摩拉尔沃尔顿呢?”

    此话一出,泰尔斯愣了足足三秒。

    什么。

    他说……

    刃牙营地的夜晚颇为安静,重重的堡垒房子阻挡住了风沙,也阻挡住声音的传播。

    此时此刻,这个小房间里的气氛更是死寂得吓人。

    泰尔斯怔怔望着对手,难以置信。

    “我不明白。”他下意识地道。

    摩拉尔冷哼一声。

    “你当然不明白,”雇佣兵目光犀利:“就像上钩的鱼不明白:饵料里怎么会有鱼钩?”

    泰尔斯的手颤抖起来。

    等等。

    王子瞪视着把他的性命捏在手里的“摩拉尔”,心中发寒。

    不。

    不。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太明显了。”

    泰尔斯喃喃道。

    他怔怔看着眼前的摩拉尔,想起一个被他长久以来忽视掉的疑点。

    “太明显了,你的头发、眸色,言行举止,政治见解、兽人语、包括你的斧法,还有雇佣兵的身份……甚至北地人的来历和口音……”

    摩拉尔的脸上浮现人的冷笑。

    星辰王子震惊地打量着这个雇佣兵。

    他的大脑运转起来,考虑起平素没有在意的事情。

    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从那时起,这个优秀而杰出的雇佣兵就带领着丹特的大剑,在情况复杂的茫茫荒漠里交涉、战斗、生存,把雇佣兵的人生过得有声有色。

    甚至……小有名气。

    “太明显了。”

    泰尔斯的瞳孔聚焦在对方身上,心跳加速,呼吸变急。

    “你身为佣兵,常年东奔西跑,大摇大摆地来回奔波……但你却毫不遮掩,没有隐藏,甚至无所顾忌,”泰尔斯为自己的想法不寒而栗:

    “你几乎是在告诉那些少数的、知道摩拉尔还活着的人:王子在这里。”

    “这可不是一个逃亡多年的人会做的事情。”

    摩拉尔,不,应该是迪恩,他的笑容依旧。

    “而你被识破之后的反应……也有问题。”

    “不,你不是他。”泰尔斯盯着眼前的男人,倏然失色。

    “你不是摩拉尔沃尔顿。”他呆呆地道。

    话音落下。

    小屋里静谧如故。

    月光清冷,散射到迪恩的脸上,让此刻的他看上去苍白而阴森。

    首先响起的是他低沉而断续的笑声。

    迪恩的双肩微微抖动,持刀的手却稳定如昔。

    只听光头的雇佣兵淡淡地道:“不,我不是。”

    泰尔斯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对摩拉尔这么感兴趣,”迪恩稳稳地持着左手的小刀,轻声道:“在原计划里,从防卫重重的军队里把你捞出来,还得花上那么一点功夫和代价。”

    泰尔斯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甚至顾不上太大的动作可能危及自己的颈部。

    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此刻的他,早就被心中的惊诧和悔恨给填满了。

    “为什么?”

    泰尔斯的胸膛起伏着:“你究竟是谁!”

    迪恩摇着头,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垂下身子,贴近泰尔斯的脸庞,用小刀压制住目标反抗的可能:“起初,被派来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我是信心满满的只有最有潜力和能力的人,才能得到这个深入敌后的殊荣,接触最深刻难闻的绝密……”

    “找到那个本该死去多时的王子。”

    泰尔斯愣住了。

    执行任务……

    深入敌后……

    找到本该死去多时的……王子?

    他是……

    他是来……

    “但随着时间飞逝,搜寻日复一日,却毫无结果,查探年复一年,仍杳无音信。”

    迪恩的声音格外阴冷:

    “摩拉尔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论迷海三国,荆棘地,龙吻地,康玛斯,大荒漠,所有找得到雇佣兵的地方我都找遍了,却从未发现他的踪迹。”

    “我用尽了一切方法,从所有已知的情报里,费尽心思揣摩他的心理、行为、目标,”迪恩的话语里带着深深的恨意:“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潜伏在满是秘科耳目,满布星辰势力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绞尽脑汁地搜寻着摩拉尔。”

    “没有。”

    迪恩咬牙道:

    “什么线索都没有。”

    “我简直要绝望了。”

    泰尔斯的呼吸颤抖起来。

    借着狱河之罪,王子死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思考当前的处境。

    “所以,”泰尔斯死死皱着眉头:“所以你就干脆……”

    迪恩看着难以置信的泰尔斯,面露微笑,似乎享受着这一刻的快意。

    “所以,走投无路的我,把自己变成了他,变成了摩拉尔。”

    雇佣兵咬住了牙齿。

    “我模仿他的外貌,复制他的言行,学会他的举止,甚至他的思想和他的性格:王子?北地人?学过兽人语?陨星者的学生?雇佣兵?喜欢下层的婊子?”

    他的话语越发急促,里头藏着深深的愤恨和不甘。

    “我把他的愿望当成我的愿望,把他的行为当作我的行为,去他最可能去的地方,做他最可能做的事情,企盼着能用‘迪恩’这个可疑的身份找到些什么,理解些什么,或者引出那些对他感兴趣的人,看看从他们那儿能得到什么线索甚至,引出摩拉尔本人。”

    迪恩扬起的话音戛然而止,表情晦涩而痛苦。

    “但我还是失败了。”

    “没有,”身份可疑的雇佣兵痛恨道:“除了几个疑似北地人的探子,仍旧,什么都没有。”

    “五年里,我就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一头盲眼的猎豹,一条僵硬的沙蛇,徒劳地在所有摩拉尔可能出现的地方,痛苦无望地扑腾。”

    “一天没有好消息,一天没有他的踪迹,一天没有完成任务,我就一直被困在这里,回不去,走不开,挣不脱……”

    他死死盯着泰尔斯:“整整五年。”

    “你明白吗?”

    泰尔斯慢慢冷静下来。

    所以一切都很清楚了,眼前的这个人,他是……

    只见迪恩冷笑道:“我受够了,这种永无止境,毫无结果的追寻,把我本该大有作为的年岁和才华,都浪费在沙子和刀剑里。”

    他的眼神变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迪恩狂热地看着泰尔斯,面部的肌肉寸寸扭曲。

    “我的救星。”

    泰尔斯面上愣愣地看着他,右手却悄然摸向自己的腰间。

    但老辣的雇佣兵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手上的小刀轻轻一动。

    泰尔斯不得不仰起头,避免它嵌入自己的动脉,同时叹息着放下右手。

    “所以,你早在我们遇见的时候,就盯上我了。”王子懊恼地道。

    迪恩毫不在意泰尔斯的小动作,他只是冷哼着摇头:“起初,我也不确定你是谁,尤其是我们第一次遇到星辰军队的时候,你从始至终都没有亮出身份,就连来到刃牙营地之后,你也没有表现出一丝要去找援军的迹象,这让我越发怀疑:也许你不是我想的那个人?”

    “我不得不一次次按捺住动手的冲动……我的试探必须点到即止,我潜伏在此,孤立无援,稍不小心,我就会万劫不复,淹没在闻风而来的秘科和星辰军队里。”

    “直到今晚。”

    小屋依旧寂静,但这里的氛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面容冷漠的男人死死地压制住泰尔斯,把佣兵们归家的第一夜,变成满是阴谋和危险的冲突之夜。

    “你是个间谍,探子,特工,或者别的什么,”泰尔斯不甘心地道:

    “你不是来找我的。”

    迪恩扬起眉毛。

    “不是,”他摇摇头,颇为满意:

    “出逃的泰尔斯,你是意外之喜也许不是我的第一目标,不是我潜伏于此的任务,但毫无疑问,你是一张票券,是我跳出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的……特许状。”

    泰尔斯闭上双眼,痛苦地呼出一口气。

    “哈哈,现在看来,查曼王和你都知道了摩拉尔的消息,她不会满意的,”迪恩沉声道:“但我抓到了你,这至少说得过去我终于能离开这儿了。”

    泰尔斯心中一动。

    等等。

    他睁开眼睛,顶着脖颈的小刀,艰难开口。

    “她?”

    泰尔斯诧异地问:“你说,‘她’?”

    “对,亲爱的泰尔斯王子。”

    迪恩轻轻点头,嘴角浮现冷笑。

    他的上身微微一低,摆出一个不标准的礼节:

    “‘暗室’向您问好。”

    泰尔斯没有回答他的叹息全部闷在胸膛里。

    男人和少年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

    良久,泰尔斯才出了一口气。

    “你打算怎么办?把我打晕带走?”

    “你要从哪儿走?别忘了这儿是刃牙营地,你带着我,向西向北,去满布星辰大军的荒漠?还是向东向南,干脆进入星辰王国的内陆国土?”

    迪恩摇摇头。

    “这里的情况确实不好,但总会有办法的。”

    泰尔斯噗嗤一声笑了。

    “所以你非但不是摩拉尔,还是被派来搜寻摩拉尔的探子。”

    他微微蹙眉。

    “但是……亲爱的迪恩,你真的以为,我会蠢到没有丝毫把握,就以身犯险,夤夜而来,跟你对质?”

    迪恩的笑容凝固住了。

    “你就没仔细想过吗?”

    泰尔斯轻声道:“我们是怎么遇见的?”

    迪恩微微一愣。

    但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发生了。

    啪嗒。

    一声轻响。

    亮堂的灯光照射进这个昏暗的小屋,把床上的两人照得一清二楚。

    泰尔斯和迪恩齐齐转过视线。

    只见喝醉的雇佣兵新丁,快绳提着一盏油灯,一脸迷茫地站在门口,维持着推门的姿势。

    两人都怔住了。

    快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

    “抱歉啊,迪恩,我没想吵醒你,就是半夜想上个大号,来拿点擦屁股的……”快绳喃喃道。

    一秒后,他看清了被迪恩压制在床上的泰尔斯,顿时目瞪口呆。

    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在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快绳猛地捂住眼睛!

    他结巴巴地开口,语气惊惶:“你们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是说,你们可以继续,我发誓我什么都不会对路易莎说的……”

    快绳紧捂双眼,小心翼翼地踩了进来,生怕打扰了什么似的。

    他摸向床边的一个破柜子:“所以东西放哪儿了,……”

    床板上,紧张对峙着的两人这才反应过来。

    两人争相开口!

    “快绳,事情不是你看到的……”按住对方的迪恩紧皱眉头:“怀亚这个家伙很可疑,我怀疑他可能是……”

    “不,快绳,我是泰尔斯王子,他是个北地间谍!”被压在身下的泰尔斯艰难地道:“赶快去找营地里的……”

    迪恩手上的小刀微微用力,把泰尔斯的话堵死在喉咙里。

    只见快绳捂着眼,磨蹭着摸到柜子旁。

    “哇哦,角色扮演?拷问王子?”

    只见雇佣兵新丁尴尬地笑笑:“你们那个……花样……可真多……”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第115章 要笑

    “噼啪!”

    霎时间,原本稍嫌刺眼的灯光在响声里倏然熄灭!

    “咚!”

    一声人体碰撞的钝响传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昏暗中,泰尔斯的地狱感官放大了对光的感知,但他没来得及注意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脖子一松迪恩的小刀离开了他的动脉和气管。

    “当啷!”

    小刀落地。

    泰尔斯死命向后挪了一寸,像紧抓救命稻草一样,惊魂未定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在狱河之罪的舒缓下,竭力呼吸着。

    “咚隆”

    床板和衣柜的碰撞声清晰可闻,伴随着激烈的搏斗声。

    “不!”

    下一秒,等泰尔斯抬起头来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光头的雇佣兵早已被一对从后方伸来的手臂箍住了脖颈,向后猛拖!

    迪恩死死扒住床板,蹬踏住地面来保持平衡,不让对手把他拖倒,同时震惊地向后扭着头:

    “快绳,你在”

    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因为不知何时,快绳的双臂早已紧紧扣在一起!

    死死勒住了迪恩的脖颈!

    泰尔斯吃惊地看着这无法理解的一幕:地狱感官中,快绳面色坚毅地贴在迪恩身后,用左臂弯锁住后者的颈部,顶住他的挣扎和反抗,双目爆发出少见的奕奕神采!

    在迪恩不可置信的脸色下,冷静的快绳左臂扣右肘,右掌抵住雇佣兵的后脑。

    “你知道,迪恩……”

    快绳几乎贴在迪恩的左耳后,用一种泰尔斯从未听过的口吻冷冷开口:“外界关于摩拉尔沃尔顿的消息,许许多多都错漏百出。”

    承受着颈部的巨大压力,迪恩面色狰狞而表情痛苦,但经验丰富的他瞬间动作,松开床板的同时双腿蹬地,整个人向后掼去!

    “砰!”

    快绳的背部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柜子!

    但快绳依旧死死锁着对手的脖颈,两人还是密不可分。

    在床上的泰尔斯看来,快绳整个人都被迪恩顶在了柜子上,甚至双腿离地。

    泰尔斯吃惊得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不是他所想象的,那个该有的“意外”。

    不是。

    “他是跟着陨星者学过一些身手,但他的成绩实在是惨不忍睹……”快绳脸容扭曲,牙齿紧闭,好像顶着千斤的重压开口。

    迪恩的表情里,疑惑慢慢消失,惊讶越来越多。

    不。

    不……

    搏斗中,面色发红的迪恩咬牙挥肘,向后猛击!

    “咚!”

    人体碰撞的闷响袭来。

    快绳微微颤抖,但他的脸色却丝毫不动,仿佛这一击重击只是在挠痒。

    迪恩的面色越发红润,双目前瞪,脸颊挣扎。

    下一个刹那,快绳的双腿瞬间一夹,从后向前扣紧迪恩的腰腹!

    “他可能向往佣兵的生活,但他绝对不是小说里那种身经百战的传奇……”快绳的神情越发凝重而酷厉,扣锁迪恩脖颈的双臂略略抖动,仿佛绷紧的弓弦,依稀可见方寸间的磅礴力度。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的jc匕首早已握在手中,但斗成一团的两人和纷乱如麻的思绪让他的选择变得颇为艰难刃尖不停地在激烈晃动的两人之间摇摆。

    “他也许接受过不少教育,但他的兽人语差得一塌糊涂,也不太懂勾心斗角……”快绳依旧紧咬牙齿,锁着迪恩的头颅和脖颈,右掌向前,左臂向后,一推一拉间,维持着对雇佣兵脖颈的强大压力。

    而另一面,光头雇佣兵的挣扎越来越无力。

    他的手肘徒劳地向后击打和抓扒,在柜子和人体间剧烈地摩擦和碰撞,他的双腿几次发力,把背上的敌人狠狠掼在柜子上。

    但这些手段丝毫不能影响快绳的坚定眼神和必杀动作。

    几秒钟过去了。

    迪恩眼神中的愤怒和憎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而快绳没有松手。

    没有。

    他仍然表情坚毅,死死扣住对手的要害。

    仿佛扣着绝不放手的情人。

    仿佛要扣到世界末日。

    “还有,她,他所喜欢的那个女人……”快绳低下头,艰难地道。

    口吻里满布痛苦。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最后时刻的迪恩恐惧地抬头,看向面前举着匕首的泰尔斯。

    同一时间,光头脑后的快绳也抬起眼神,望向星辰王子。

    泰尔斯接受着两对目光的注视:一对充满了难以理解的悔恨,一对满布哀伤淡漠的毅然。

    终于,在兔起鹘落的搏斗后,一声惊心动魄的闷响在房间里传开:

    “喀啦!”

    迪恩的表情冻结在这一刻。

    他的双手无力地垂下,双腿慢慢地软倒,带着背上的快绳,也慢慢地从衣柜上滑落。

    胜负已分。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呼吸。

    一个小心翼翼,一个劫后余生。

    “那个女人……”

    快绳低着头,把表情掩藏在影子里。

    “她不是婊子。”

    他喘息着道,语气有着微微的颤抖。

    “不是。”

    快绳依旧扣在迪恩的身上,整整好几秒,尽管对方睁大的眼睛已经失去了神采。

    直到泰尔斯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放下匕首。

    “快绳,这套绞杀技……”泰尔斯吞咽了一口干涩的喉咙。

    “你是从哪里学的?”

    快绳似乎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从生死搏杀的状态里回过神来。

    他先叹了一口气,然后才弯起嘴角,轻嗤一声。

    “看你的表情,泰尔斯,你已经知道了,不是么。”

    泰尔斯怔然地看着坐在地面上的快绳,看着他慢慢放开双臂,松开双腿,从失去呼吸的迪恩身上挣脱。

    一个惊人的答案浮上心头。

    不。

    “战争就是欺敌的艺术……”

    泰尔斯喃喃自语,眼前浮现不久之前在埃克斯特的南部边境,在祈远城荒石地上,罕见、精彩、令人难忘的惊险一战。

    陨星者对亡号鸦。

    那个时候……

    昏暗中,快绳挤出一个无声的哑笑。

    “你刚刚用的,是‘不熄之火’泰伦德最喜欢的绞杀技,”泰尔斯难以置信地望着缓缓爬起身来的快绳,看着他摇晃着扶住柜子,“只在努恩王时代的龙霄城白刃卫队里……”

    “传承。”

    泰尔斯捏紧了手上的匕首。

    他的目光锁死在快绳的身上。

    那个开朗、快乐、贪财,时时不忘推广小生意的雇佣兵新丁。

    “你……”泰尔斯语气苦涩。

    下一刻,快绳舒展了一下四肢,深深呼吸几口,仿佛从刚刚那种夹杂着紧张与悲戚的大战状态中解脱。

    “是时候重新自我介绍了,泰尔斯。”

    他挂着大荒漠里初见时的明亮笑容,对着泰尔斯伸出右手。

    星辰王子迟疑着看着对方的手掌,退后了一步。

    带着难以言喻的心情,泰尔斯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个看上去三十不到,满脸雀斑,一头红发,带着康玛斯口音,无论外貌、举止,无论从任何角度,都……的年轻男人。

    只见他先是尴尬地收回了手掌,解嘲也似地在身上擦了擦,这才笑着道:

    “摩拉尔伯特伦努恩沃尔顿。”

    “又名‘快绳’。”

    那个瞬间,绝对的寂静统治了这个的房间。

    迪恩静静地躺地下在,快绳微笑不言,泰尔斯冻结在原地。

    整整好几秒钟的时间里,只有月光在乎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泰尔斯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他在大荒漠里醒来后,睁开第一眼看到的男人。

    快绳。

    摩拉尔。

    还有暗室的迪恩。

    怎么会?

    他心中的疑惑和不解非但没有减少。

    还越发纠结,夹杂一处,混乱不堪。

    “你知道……”

    “当我在帮一个无良的春药老板跑货时,听他说,”快绳轻哼着,戳了戳地下的遗体:“迷海三国周边,有队厉害的雇佣兵,里头有个颇有见识而身手独特,看样子也许是贵族出身的北地人……”

    快绳耸了耸肩,看着迪恩无神的双目,带着微妙的情绪轻声叹息。

    “某种程度上,他的策略是对的。”

    “只是吃了情报的亏。”

    依旧是沉默。

    下一秒,快绳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跨过迪恩的躯体,笑容灿烂而愉悦,仿佛刚刚那个狠下杀手而哀戚结语的人不是他。

    面对刚刚为他解围的“熟人”,泰尔斯警惕地退后了一步。

    他的目光掠过地上的迪恩。

    “话说,我要去上大号了,”借着月光,快绳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卷粗糙的麻绳和叶纸,笑容依旧,似乎并不在意泰尔斯的反应:“一起来吗?”

    他开心地递出一卷麻绳:“别担心,不用排队有两个坑哦!”

    但泰尔斯神情复杂地望着他,并不发言。

    jc仍然在他的手里。

    没人知道星辰王子此刻的心情如何。

    沉默中,快绳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气氛,他讪讪地收回麻绳。

    “哈哈,开个玩笑,”快绳呼着气,无奈地把麻绳和叶纸塞回柜子里,举起熄灭多时的劣质油灯:

    “笑,泰尔斯,笑。”

    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星辰王子终于收回目光,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

    泰尔斯仿佛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因干涩而产生的摩擦:“怎么……”

    但快绳打断了他。

    仍然用那副乐观、开怀、简单,似乎遇到一切难题都能迎刃而解的轻快笑声。

    “为什么?因为……”

    他,快绳,真正的前埃克斯特王子,努恩王之子,摩拉尔沃尔顿,对沉浸在莫名情绪中的泰尔斯露出一口白牙。

    “因为生活已经够沉重了。泰尔斯,特别对你我而言。”

    快绳带着让人深思的明亮笑容。

    “要笑。”

    “才能让它变轻一些。”

第116章 盛极而衰

    “别担心,队伍里的其他人,今晚都因为各种事情不会回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快绳大咧咧地躺在床板上,甩着刚刚因为剧烈搏斗而酸痛的手腕,道:

    “要我猜,是迪恩故意把他们引开的,目标就是你。”

    一盏残破的动物油灯照亮了雇佣兵们的小屋,迪恩的躯体早已盖上了粗布,静静地躺在地下,而泰尔斯则盘坐在地上,靠着墙角,不失警惕地望着床上惬意的快绳。

    半晌之后,好不容易理清头绪的泰尔斯才轻声开口: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

    “怎么回事?”快绳把双手枕上后脑,望着斑驳的天花板:“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一直以为,除了一些龙霄城的老人,不会再有人知道我活着的消息了。”

    快绳向着盖着粗布的人体努了努嘴:

    “直到这家伙出现。”

    他的语气依旧轻松,仿佛没有阴霾的晴天。

    “暗室总是无孔不入,对么?”

    “父亲和苏里尔都不喜欢卡珊女士,于是我也对她敬而远之。”

    泰尔斯瞥了一眼地上的迪恩。

    他下意识地捏紧拳头。

    “我不明白,”他转向快绳,问出最大的疑惑:“你的发色,你的康玛斯口音,还有年龄……”

    快绳噗嗤笑了出来。

    “你知道吗,康玛斯是个神奇的地方,各色不同的城邦,多种多样的族类,千奇百怪的风土,”前王子感叹道:

    “而在他们开辟的航路上,大陆西南方的桑特群岛,出产一种神奇的染料,当地的部族拿它来染发甚至涂妆,一个月都不会掉,我只需要烦恼发根的部分……”

    泰尔斯看着快绳搓动着自己的红发,皱起眉头。

    “至于口音和年龄……”

    “也许你自己没发现,星辰王子,”快绳侧转过头,对泰尔斯微笑道:“但在我听来,在北边待了六年的你,现在可是满满的北地口音,而你看上去也远远不像一个简简单单的十四岁男孩。”

    他拱了拱肩膀。

    泰尔斯沉默着低头。

    “都是假的吗?”

    星辰王子心情难受地问道:“从大荒漠开始,那个讲笑话的快绳、跟众人打闹的快绳、为死去同伴争取权益的快绳、甚至‘不会写字’的快绳……你一直在演戏?”

    快绳的脸色黯淡下来。

    “不,”他面无表情地枕着双手,“不全是假的。”

    “你知道,当一个养尊处优、心灰意冷的王子走出城堡,他第一眼发现的是,外面的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美好。”

    劣质的灯火慢慢黯淡下来,房间里重新变黑。

    泰尔斯一动不动。

    “以至于,在那个笨蛋王子到达康玛斯,到达‘千帆之都’瓦里尔邦的第一个下午,就被骗光了所剩不多的积蓄顺便一句,过黑径的那三百金币真是贵得离谱不得不卖身到一艘远航船上,开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处女航,翻开他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篇章。”

    快绳呆呆地道:“六年里,他抛弃了很多,也习得了很多。”

    说到这里,快绳轻轻嗤了一声。

    “当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水手长是个暴脾气,而他总是指着没系好或该松开的帆绳,冲我大喊大叫:‘快点!绳子!’”

    他的语气充满感慨:“就这样,我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绰号。”

    泰尔斯依旧凝重地靠着墙角。

    直到快绳的下一句话,带着些微的低落传来: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天生之王’。”

    泰尔斯皱起眉头。

    他突然想起了努恩王,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很难把他跟眼前这个乐观豁达,却异样复杂的快绳联系起来。

    “你会得到什么样的绰号呢,泰尔斯,你想过没有?”

    快绳突然饶有兴趣地问道:“冒险王?人质王?”

    泰尔斯回过神来,微微叹息:“摩拉尔……”

    “啊,我知道了。”

    黑暗中,快绳的声音略略起伏,带着些微的得意:“霉运王。”

    快绳的咯咯笑声重新响起。

    泰尔斯没有回应。

    直至快绳的笑声慢慢低落下去。

    “为什么。”

    “六年前,”泰尔斯嘶哑地问道:“为什么离开。”

    这一次,房间里沉默了很久。

    快绳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接受审判,准备面对命运的犯人

    “这个问题啊,在最初的几年里,我问过自己无数遍。”

    快绳的声音幽幽响起:“每一次的答案都不一样。”

    “但最近两三年,那个答案逐渐清楚了。”

    黑暗中,他慢慢地坐起身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在月光里微微闪烁:

    “因为这是我的选择。”

    泰尔斯的呼吸变快了。

    伦巴对他说过的话,他对摩拉尔的评价,一一浮现脑海。

    六年前经历的一切,也恍若昨日般闪回眼前。

    “可你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

    泰尔斯不知不觉咬紧了牙齿:“丢下你的国家,你的人民,你的亲人……”

    快绳在月光下的剪影微微一抖。

    “你知道,你的失踪让整个龙霄城遭受了多大的损失吗?你知道,你的任性差点让两国兵戈相见,死伤无数吗?你知道,你的决定让我、让伦巴、让塞尔玛、让你的父亲努恩王面对了怎样的命运吗?”

    那个瞬间,泰尔斯仿佛回到复兴宫的地下墓室,耳边响起那个沉重而威严,隐隐带着力量的嗓音。

    【命运会帮你做好准备】

    过去的六年里,鲜血、死亡、背叛、谋杀、政治,无可奈何与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与追悔莫及,如果这就是王子的命运……

    泰尔斯的心情越来越乱。

    而面对命运,眼前的这个人却……

    “他怎么样?”

    “我父亲。”快绳嘶哑地开口,打断了泰尔斯不知道是嫉妒还是不甘的思绪:“六年前,他临终的时候……怎么样?”

    泰尔斯微微一愣。

    努恩七世。

    天生之王。

    那个摩挲着戒指的淡漠老人。

    “这些年来,我听到的都是传言,但你在那儿,泰尔斯,”快绳淡淡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在那儿。”

    一时间,房子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

    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

    龙血。

    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实在过于难忘。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那时……”

    终于,泰尔斯叹了一口气,把突然涌起的不忿压了下去。

    “他还不错,努恩依然保持着天生之王的霸气和威严。”

    他向快绳讲述着过去,就像向一个常年不回家的儿子讲述他家里的故事:

    “那时候,他刚刚惩罚了烽照城,统合了其他大公的力量,黑沙领也不在话下。”

    泰尔斯沉思道:“而他又度过了灾祸的危机,目睹了天空王后的回归,正寻思着要给打碎他玩具的灾祸一些教训。”

    王子情绪失落地道:“他甚至算无遗策,规划好了沃尔顿和龙霄城的未来。”

    以及……星辰王子的未来。

    快绳笑了。

    “呵,还是老样子啊。”他的口吻颇为怀念,却带着几乎漫溢出来的愁绪。

    “把一切都……掌握在手里。”

    泰尔斯点了点头。

    “这就是临终前的他,最后的努恩王,”王子艰难道:“直到……”

    他没再说下去。

    “是么。”

    快绳接过他的话头,语气不明。

    泰尔斯叹息道:“别担心,一切发生得很快,就在一刹那,他什么痛苦也没感受到,就去世了。”

    两秒的沉默。

    “是么。”

    快绳靠上墙壁,抱紧膝盖:“那龙霄城呢?”

    泰尔斯的呼吸为之一滞。

    “真的吗?”王子带着淡淡的怨气,反问道:“你问我?”

    “灾祸降临了盾区,跟天空王后鏖战至晨,死伤枕藉……国王死后,谣言四起,秩序混乱,黑沙领的军队夤夜入城,跟里斯班刀兵相见,”泰尔斯深呼吸着开口,像是听着陌生人讲述一段陌生的故事:“白刃卫队损失惨重,尼寇莱带着最后的人手拼死反击。”

    泰尔斯的语气越来越急。

    “伦巴一度占据了英灵宫,五位大公在英雄大厅里捏着彼此的未来和性命,手按剑柄,生死拉锯,罗尼大公和奥勒修大公甚至已经兵刃出鞘,打算跟伦巴你死我活。”

    “卡斯兰、迈尔克……无数人都死在那场该死的拉锯战中。”

    他每说一句话,快绳的影子就颤抖一下。

    “最后,塞尔玛我是说阿莱克斯沃尔顿顶着重重的压力,在他们不怀好意的目光下,艰难继位。”

    最终,泰尔斯瞪着双眼,死死盯住穿床板上的人影:

    “在无数双彼此仇恨的眼神下,查曼伦巴戴着带血的王冠,在刀阵剑雨中,踩着无数尸骨,加冕成王。”

    快绳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六年来,龙霄城风雨飘摇,动荡不安,女大公的资格深受质疑,封臣们矛盾重重,国王不怀好意,诸侯虎视眈眈至于我,则作为人质和棋子,被死死困在那里,直到如今。”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

    “你满意了吗?”

    泰尔斯冷冷地道:“逃避责任,惹出这一切的摩拉尔沃尔顿。”

    快绳久久不言。

    直到整整十几秒后。

    “所以这就是答案,谢谢你。”快绳无力地回答。

    “我很遗憾。”

    泰尔斯紧紧蹙眉。

    “你很遗憾?”

    星辰王子冷笑一声:“那可是你的国度,你的城池,你的家乡。”

    “而你‘很遗憾’?”

    快绳摇了摇头。

    “泰尔斯。”

    他的口吻有些低沉。

    “当你对迪恩说,你不想问那么多,只想我永远消失的时候,我还以为,你至少会理解一些。”

    快绳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他的语气无精打采,但却蕴藏着一股难言的哀戚。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如果六年前你还在好吧,我是说,要是你躲过了刺杀后,至少选择回到龙霄城的话……”

    快绳猛地抬起头!

    “那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冷冷地道。

    泰尔斯愣住了。

    “还是一样,阴谋,诡计,政治,利益……”快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把话说出口:“无论龙霄城还是埃克斯特,无论伦巴还是沃尔顿,什么都没有改变。”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我当然知道,死伤惨重,代价高昂。”

    快绳难过地开口:“这就是权力的斗争。”

    “你指责我的逃避带来了祸患。”

    “可你怎么知道,我待在龙霄城大公乃至埃克斯特国王的位子上,害死的人就会比现在少?惹下的祸就会比现在小?犯下的罪就会比现在轻?龙霄城就会比现在幸运和安稳?”

    泰尔斯咬紧牙齿。

    “你不知道,泰尔斯。”

    快绳冷厉地道:

    “你以为,龙霄城的灾厄和祸患,埃克斯特的动荡和剧变,就真的只是伦巴的阴谋,或者我的任性,又或者父亲的失措带来的?”

    他从墙壁上直起腰板。

    “我父亲,天生之王在他活着的时候威震西陆,压服诸侯,穷兵黩武,将龙霄城的威严推到三代以来的最顶端,将恐惧和服从遍植国土内外,接下来只差一统埃克斯特。”

    快绳语气冰寒:

    “然而,这就注定了他早已成为某人的敌人各路大公的敌人,封地贵族的敌人,西陆诸国的敌人,乃至他治下小民的敌人,哪怕没有伦巴,没有暗室,没有血色之年,哪怕没有苏里尔的意外,没有……没有我的出走,终有一日,这些敌人也将以另外的面孔和角色,比如罗尼,莱科,特卢迪达,甚至他最信任的手下,由另一批对他不满的人扮演,回卷而来,直到淹没龙霄城的王座。”

    努恩王的敌人……

    泰尔斯沉思着,眼前出现六年前的龙血一夜里,那些该为之负责的人们:被逼到绝境的黑沙大公,善变的康玛斯侯爵,隐藏至深的暗室,阴沟里的黑市势力,乃至……乃至星辰的至高国王。

    即使格里沃这样的升斗小民,也对他的国王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而努恩王的身侧……只有他的半个龙霄城。

    “父亲之所以身死,并非由于某个计策的失败,某件意外的事情,或者某人愚蠢的举动,”快绳的语气里带着沉痛:“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他攀登得太高,太多的人想要他死。”

    “极盛与极衰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这是大势,泰尔斯,”快绳的语气越来越急:“出海归来,险死还生之后,我总有这种感觉:历史并非由我们这样看上去地位高贵,权力非凡的个人掌控,而是由世界上无数不可阻挡的浪涛,深不可测的漩涡,震动千里的海潮和信风决定的。”

    “若拦阻潮头,再坚固的战船也将粉身碎骨,若乘风,再脆弱的舢板也能远行万里在它面前,哪怕伟如英雄也无力回天,哪怕渺若草民,也能顺势登顶。”

    “太多的人只看到一个个阴谋诡计,明争暗斗,英雄草寇。”

    “但在汹汹大潮之前,个人实在是太渺小了,我们能做的事情其实很少,没有人能逆势而行,力挽狂澜那只是我们对那些,在浪潮之末浮出水面的人物的错觉。”

    “我看得很清楚,无论谁坐在那个宝座上,龙霄城注定盛极而衰,无论何人领导巨龙国度,埃克斯特也必有潮起潮落。”

    “就像你身上流传的王国血脉,就像曾经不可一世的帝国。”

    “你以为,现在龙霄城因为一位女大公而风雨飘摇,就一定是坏事吗?”

    “你又怎么知道,如果此时的龙霄城依然由一位正统的男性后裔继承,带着令人忌惮的实力和兵力,那新国王和旧诸侯们,就不会以比现在更可怕百倍的重压和手腕,来对付龙霄城,直就像蚕食昆虫尸体的蚂蚁,到把我们吃得只剩残骸?”

第117章 也许有的

    “你很在意他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泰尔斯定定地看着情绪不稳的快绳:“你的父亲和哥哥。”

    快绳愣了一瞬。

    他的神色黯淡下来。

    “你有家人吗?泰尔斯?”

    泰尔斯抿紧了嘴唇。

    家人。

    一股难言的滋味浮上心头。

    在那些零散细碎的记忆里,大概是有的吧。

    但在这里……

    快绳挑起眉毛,想起了什么。

    “抱歉,我忘了,”快绳在昏暗的灯火下挥了挥手,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当然,这使你成为唯一继承人,身份敏感,各方瞩目。”

    泰尔斯无言地点点头。

    “但我有。”

    快绳的笑容慢慢消失:“从懂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告知:我有一个伟大英明的的父亲,与一个堪称楷模的兄长。”

    “父亲很严厉,很冷淡,身为整个龙之国度的君主,他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和无法反驳的理由。”

    “兄长则很优秀,夺目耀眼,果敢干练,身经百战,威望深入人心。”

    快绳挪了挪肩膀,脸庞沉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不辨表情:“而我,努恩王的次子,苏里尔王子的弟弟……”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抬起头。

    “泰尔斯。”

    “在父兄都如此出色的情况下,我整整十几年都活在他们的身影之下,追赶他们的脚步,追逐他们的世界,可无论我有多努力,无论我在课业上表现多好,在餐宴里多滔滔不绝,在狩猎中打下多少猎物……却永远触不可及。”

    泰尔斯凝神听着,却听快绳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直到金克丝女官告诉我……”

    他的眼睛反射着灯光,里面浮现难言的情绪。

    “我是他的弟弟,生来就要辅佐与服务他苏里尔注定成为龙霄城大公,甚至埃克斯特国王,我要从心底里敬服他、遵从他、忠诚他,成为他的助力和臂膀。”

    “我只能规规矩矩,端端正正地完成自己的课业,成长,成年,做个普普通通,平平淡淡,不突出也不差劲的北地贵族,这就够了。”

    快绳深吸一口气,语气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戏谑。

    “成年之后,作为未来国王的弟弟,我会有自己的一小块封地,以男爵甚至子爵的身份分封出去,拥有我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家族,沐浴着龙枪分支的荣耀,或者作为联姻的棋子,在国王的注视下,娶妻,生子,终老,死去,等待后人把我的名字写在两个家谱之间。”

    “任何僭越和不敬的想法都是不对的,如果我表现得太突出,太异常,人们反倒要怀疑是不是有异心的臣子在暗中唆使我了。”

    泰尔斯看着快绳,竭力想象着曾经的摩拉尔王子。

    “这就是我的前半生,以及我曾经以为会拥有的,我的一生。”快绳恢复了原状,不带感情地道。

    沉默。

    “但是这并没有持续下去,对么,”静谧中,泰尔斯轻声接过话头:

    “意外总是突然而至。”

    快绳转向他,嘴角微扬。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前王子淡淡道:

    “十八年前,战争前夕的那个夜里,睡梦中的我被尼寇莱和他的卫队们带出城堡,从属于我的,我原以为要终老其上的偏乡封地,回到龙霄城。”

    快绳的目光停滞在空中,语气空洞。

    “苏里尔就躺在那儿。”

    泰尔斯叹了口气,想起许许多多的人口中的那位努恩长子。

    “对,那个苏里尔,我曾经景仰、敬畏,让我自惭形秽又心生怨怼的兄长,就那样静静躺在英雄大厅里,一动不动,脸色苍白,金币覆盖他的双目,长剑握在他的掌中。”

    “我们年纪相差很大,平时也没什么话,但我觉得,那是我们之间距离最近,最没有隔阂的一次接触。”

    快绳呆滞地道:“那天,曾经雄姿英发的父亲像是老了二十岁,面对他向来漠不关心、放任自流的次子,他说了很多,从国王的权力,到大公们的关系,对封臣们的态度,包括即将到来的战争……但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苏里尔那苍白的脸色。”

    “那一夜,我成了第一继承人。”

    泰尔斯轻声叹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在复兴宫里,被承认为星辰王国第二王子的那天。

    “在你生命的前十几年里,所有人都训斥你去做一个服服帖帖的听话少年,不得稍有逾矩,而在一夜之后,所有人又转过头,逼着你成为一个雄才伟略的英明王子。”

    快绳的话死气沉沉,了无生机,带着淡淡的讽刺:“该死的命运,在我经历了疑惑、羡慕、嫉妒、怨恨、痛苦、不甘和最终的放弃与释怀之后,又一次戏剧般地降临我的身上。”

    他冷笑一声。

    “但你知道,我在那个座位上,在那个地狱中看到了什么吗?”

    泰尔斯抬起头,直视着快绳的双目。

    “扭曲。”曾经的摩拉尔王子冷着脸,吐出这两个字。

    “康克利佩菲特,曾经没心没肺,跟我一起长大的烽照城小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疑神疑鬼,心事重重,说话遮遮掩掩而虚伪客套,”快绳默默道:

    “我试着以朋友的身份接近他,但是……自从康克利的祖父和父亲过世,自从他成为年轻的烽照城大公,自从我成为了龙霄城的继承人,他看我的眼神里,就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泰尔斯皱起眉头,佩菲特大公在决斗最后的歇斯底里与痛苦自白,出现在他眼前。

    “在父亲敲打他的时候,我劝止了他,我主动请缨去说服烽照城,”快绳微微颤抖:

    “但无论我如何努力,如何表达我的真诚和歉意,如何向他保证我一定会……康克利的笑容却已经没有了温度,仇恨,嫉妒,疯狂,这些就是我能从他的身上解读出来的东西,我们再也没法像过去那样,心无芥蒂地喝酒了。”

    他的最后几句话满布苍凉。

    “至于查曼伦巴,当我在战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明白。”

    快绳轻笑着:“那个过去沉稳而温和,举止得体的查曼表哥,已经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只剩下死寂和痛苦,空洞和冷漠,他的躯壳里只剩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黑沙大公,仿佛他亲人的鬼魂依旧笼罩在他的头顶,久久不散。”

    “我每一次跟他说话,都不寒而栗,要么我是在跟死人说话,或者,在他的眼里我才是死人。”

    泰尔斯想起在火光里忽明忽暗的黑沙大公,捏紧了拳头。

    “扭曲,泰尔斯,扭曲。”快绳的声音回荡着。

    “他们都被扭曲,被俘虏了,包括我的父亲和兄长,泰尔斯,被权力俘虏了,奴役了,迷失了。”

    曾经的埃克斯特王子冷冷地道:“在那副锁链里,他们变成别的模样,冷漠的工具,冷血的人渣,多疑的暴君,却唯独不再是他们自己。”

    泰尔斯愣住了。

    很久很久以前的某段对话,重新在他的脑海里回荡起来。

    【真正可怕而令人畏惧的,不是那些灾祸。】

    【而是我们自己】

    【是我们这些普通人……堕落成什么样子,腐坏至何种地步,牺牲掉怎样的的底限。】

    “因为如果你要进入这个圈子,泰尔斯,乃至爬到顶端,”快绳的语气急促起来: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俯首称臣,开放你的身心,让他们的世界和观念,统治你的全部,把你变成你自己也认不出来的模样,只有这样,你才能开始玩这个游戏,才能玩得风生水起。”

    “我听说你是从民间被找回来的,泰尔斯,”快绳轻声呼唤,把泰尔斯从沉思和出神中呼唤回来:

    “那么回答我,仔细想一想,你成为王子之后,变成了什么模样?”

    “你是否还能选择自己的路途?跟随自己的心意?”

    “在成为王子之后,”快绳的话像一把尖刀,直入泰尔斯的心口:“你还是你自己,还是泰尔斯吗?”

    “还是已经……变成了别的东西?”

    “你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泰尔斯静静聆听着。

    【蒙蒂,你知道,我突然发现,我……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哈哈哈哈,刺头……何止是你,很多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这个男人,都快认不出他是谁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扣紧了腰后的jc匕首。

    那柄从废屋带出来的匕首。

    他的曾经。

    他的过去。

    几秒后,泰尔斯表情沉寂,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艰涩地道。

    “你说呢?”

    快绳笑了。

    “跟你一样,”前王子敲了敲墙壁,姿态僵硬地靠上去:“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会怎么结局。”

    快绳的目光汇聚起来,炯炯有神。

    “我不晓得苏里尔是怎么死的,也没人告诉我那场蹊跷的狩猎是怎么回事,但自从成为该死的继承人之后,我觉得我明白了:苏里尔是注定要迎来他的终结的。”

    “不是因为某个个人,某个阴谋,某件意外,而是因为他坐在这个位子上,更因为苏里尔生就此道,身在其中,他的果决冷酷和野心勃勃都是征兆,当他习惯了在黑暗中前行,在诡计里纵横,在政治上来回,在战场上挥剑,在龙之国度的风霜里攀登雪峰……那他终有一日会死于兹,或迟,或早,不是这次,就是下次,他的生活方式终有一日会倒卷而来,吞噬他的人生。”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倒卷而来,吞噬人生。

    亡号鸦评价苏里尔的话还历历在目,可快绳的话却让他有了更多的理解。

    “这与你的力量无关,泰尔斯,相反,你力量越大,权力越大,这副锁链就锁得越紧,箍得越深,越是无法挣脱。”

    快绳冷冷望着他:“就像我们的父亲。”

    “就像现在的查曼伦巴。”

    房间重新安静下来。

    一具尸体和两个身份特殊的人,就这样,在月光和灯火下相对无言。

    “就是这样?”

    片刻后,泰尔斯艰涩开口。

    “这就是你改变的原因?”

    “是你出走的全部理由吗?”

    泰尔斯松开腰后的匕首,叹息道:“无论是努恩王还是佩菲特,他们告诉我你的故事时,总是有个姑娘参与其中。”

    快绳微微一动。

    他从墙壁上离开,不知不觉地坐正。

    “如果是从他们那儿听来的,”快绳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几丝不带阴霾的笑容:“大概没什么好话。”

    泰尔斯挑起眉毛:“所以?”

    快绳先是顿了一下,随后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了望星辰王子,语气深邃而柔和。

    “泰尔斯,你年纪不大,但是……你曾经爱上过某人,或者,被某人爱过吗?”

    只听快绳淡淡道:“有时候,青涩的感情才更刻骨铭心。”

    泰尔斯刚想摇头。

    但就在那个刹那,他想起了一个声音。

    那是一个只出现在碎片里的,柔和好听的女声。

    【什么?爱情源自偷情?好激动的说……】

    他的身体僵硬住了,制止了他摇头的举动。

    【那我们现在算是偷情吗……】

    那个每次出现,都让他不自觉地颤栗和痛苦的声音。

    那个他始终无法想起主人名字的声音。

    她?

    泰尔斯微微一颤。

    “也许,”泰尔斯下意识地道,在恍惚中点了点头:“也许有的。”

    她。

    月光洒落在屋里,仿佛轻轻抚摸着两个沉默的人。

    快绳看了王子很久,最终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真好。”

    快绳抱起双臂,把目光从泰尔斯的身上收回来,看向破窗外的月光。

    “无论有人牵挂,或是被人牵挂……”

    只听他幽幽地道:

    “都是一种幸福啊。”

第118章 终成眷属

    宵禁的刃牙营地,街道上只剩若有若无的风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小屋里的两人默默相对,各有所思。

    “见过黑沙领的悲剧,以及从烽照城回来后,在最沮丧、颓废、挫败、厌烦,跟父亲冲突不断的那些日子里,我回了自己的旧封地,把自己锁了起来。”

    快绳幽幽地望着飘忽的灯火。

    “在一个偏远乡下的野外,我遇到了丹娜。”

    听见陌生的名字,泰尔斯不由皱眉:

    “丹娜?”

    快绳依旧神情恍惚。

    “表面看去,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牧羊女。”

    “当那个午后,我不耐烦地说我是附近秩序官的亲戚,闯进她看守的羊圈只是意外,更不可能偷她的羊时,她马上双眼放光地向我索赔二十个银币,就为吓坏了她的一只奶羊。”

    快绳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扑哧一笑:“丢了一头有奶的母羊,转过来敲一头有钱的肥羊,为什么不呢?”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霸气十足的牧羊女和自暴自弃的偷羊贼。”

    泰尔斯观望着对方的表情,发现快绳的眼神无比温柔。

    “她有什么特别的吗?”他不禁问道。

    快绳抬起头,翘起嘴角。

    “噢,丹娜是最特别的,”就像一个向邻居炫耀贤惠妻子的普通人一样,快绳表情有趣,语气得意:“尤其是被一个脾气粗鲁的矮人老头养大之后。”

    “她总是笑着,活泼而奔放,即使在养父不幸过世之后。哪怕以北地人的标准来看,她也很不矜持她的矮人养父用教挥锤的方法教她赶羊,老天,被她的牧羊手杖抽在身上可真疼。”

    改名换姓的摩拉尔依然笑着,泰尔斯从他的抱怨声里读出了属于快绳的、独有的轻松。

    显然,他并不像自己说的那样讨厌丹娜的手杖。

    “丹娜打着两份工,一份牧羊挤奶,一份在酒馆里帮忙,却是个精明难欺的女孩儿。”

    说起那个女孩儿,快绳眉飞色舞:“她曾挥舞手杖,把五六个偷羊贼赶得落荒而逃,把暗藏色心的村长打得屁滚尿流,也曾花言巧语,把寻机揩油的酒客哄得钱袋空空,她懂得用巧计捉弄克扣她工钱的酒馆老板,还有力反击欺凌她的老板女儿。”

    跟随对方的讲述,泰尔斯垂下头,在脑里描绘着这个不一般的牧羊女孩儿:泼辣、开朗、挥舞手杖的样子就像一头凶狠又可爱的小狼崽,在用前肢护着自己的食物,对周围张牙舞爪。

    “她经常会双眼晶晶亮地数着床底下藏着的钱币,却不是跟村里的其他女孩一样,只是为了攒嫁妆,然后倚靠某个肯娶她的男人凑活一生,或者打扮得花枝招展,期盼着成为某个大人物的情妇。”

    “因为她总相信着,自己的生活不会被任何东西束缚。”

    快绳的眼神黯淡下来:“跟我恰恰相反。”

    他痴迷地望着灯火:“她相信着总有一天,自己会攒够钱,然后登上驶向村外的马车,到达麋鹿城的港口,买下一艘船,成为一个四处探险的女航海家,环游世界,在惊涛骇浪和海市蜃楼里散尽一生的光芒。”

    女航海家。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看向快绳。

    “但她不知道,除了乘客,航海船不收女性,他们认为海上的女人是不祥的,”快绳垂下眼神,嘴角依旧上扬:“一个老水手告诉我,据说牧海少女不喜欢同性。”

    泰尔斯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或者只是青涩的好感,但至少当我躺在丹娜的身边,闻着她身上的羊奶香味,看着她开朗活泼的笑容,甚至品尝着她嘴唇上的柔软时,我能忘记很多不如意的事情。”

    快绳呆呆地道:“在她的面前,我才是摩拉尔,而非行尸走肉的继承人,我尽可以大声说出我最真实的欲求和想法,不用把环游世界的愿望说成是当雇佣兵的梦想,来表现自己是个强硬的北地战士。”

    快绳停了下来,似乎在品味那一刻的心情。

    月光被云层笼罩,劣质的灯油慢慢耗尽,粘土构造的简陋房屋里越来越昏暗。

    但没人想要去重新拨亮灯火。

    “后来呢?”泰尔斯在黑暗里出声道。

    快绳吸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

    他像是刚刚回过神,继续他的故事:“就这样,我在龙霄城和封地之间来回,一面目睹着权力的阴暗和扭曲,一面感受着丹娜的快乐和温柔。”

    “为了丹娜,为了她环游世界的理想,我试着违心去迎合父亲的要求,却唯独抗拒着他的催婚,我一次又一次绞尽脑汁地说服他,未来的龙霄城大公必须有一个符合政治利益的妻子,所以不能仓促。”

    “父亲居然很欣慰,他以为我开窍了,懂得为龙霄城权衡利弊了,尽管他不知道我突然振作起来的理由,但他不管那么多,他大概觉得管教我就跟管教苏里尔一样。”

    快绳嗤笑了一声,笑声里是淡淡的悲凉。

    “但是,当然,这不能长久。”

    “父亲还是为我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妻子人选,让我以修改《要塞和约》的名义去试试看,虽然她和她的家族都在敌国。”

    《要塞和约》。

    敌国。

    那个瞬间,泰尔斯突兀抬头,难掩面上的惊讶。

    “所以,你们六年前的出使……”

    快绳点点头,默默叹息:“对,六年前,按照计划,在修改《和约》之后,龙霄城就要为他们的继承人,向伦巴家的世仇,帝国贵裔,亚伦德公爵的独女求亲。”

    他嫌恶地摇摇头:“尽管十几年前,埃克斯特才刚刚把老亚伦德公爵吊死在寒堡。”

    泰尔斯眉心一皱:“米兰达?怎么可能?”

    快绳叹了口气。

    “无论求亲还是《和约》都只是手段,父亲不想放任星辰王国在战后慢慢恢复,也不想由着黑沙领拿要塞当借口拥兵自重,他要试探凯瑟尔王和亚伦德家族,顺便敲打黑沙领,这三者的反应会告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所以这就是你出使的意义,”泰尔斯怔怔道:

    “为下一场战争或谈判做准备,无论是星辰,还是黑沙领。”

    新星,以及龙血。

    他绷紧了手臂。

    快绳轻哼一声,语气透漏着讽刺:“是啊,无论是拉拢你们的北境、分化星辰内部,抑或修改《和约》获取利益、打压黑沙领,顺便为我累积未来选王的威望……父亲,他总是这么计划周全,一举多得,一件简单的事情,能被他玩得花样繁多,意义深远。”

    说起努恩王,快绳的情绪低落了不少。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泰尔斯,因为你不知道在这局棋里,他的手段有多深沉,底牌有多少张,”快绳表情淡漠:“而那些被父亲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则无比悲哀。”

    别跟他在一个棋盘上对弈……

    玩弄鼓掌之上而不自知的人……

    泰尔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想起和查曼王在马车里的对谈。

    在说起努恩王时,无论他还是查曼,都能从对方的眼睛里感到那一丝发自内心的敬畏与心寒。

    谁曾想到,一个死去多年的人,还能让他们如此狼狈?

    快绳的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愁绪:“我猜,查曼和康克利,他们在无数次对抗国王的失败里,终于体悟了这一点:别跟努恩王玩游戏。”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

    “后来的事情,大概是许多骑士小说和吟游诗的范本,”快绳勉强地笑着:“我父亲终于发现,他的儿子和继承人居然迷恋着一个乡下的牧羊女,为此抗拒着他的使命。”

    泰尔斯扬起眉头:“我猜,天生之王不太高兴。”

    “不太高兴?”

    快绳冷笑一声,口吻带着淡淡的怨恨:“你的用词太礼貌了,泰尔斯。”

    “然后呢?”泰尔斯问道。

    快绳顿了一下。

    这一刻开始,他在黑暗中的剪影变得萧索而凄凉。

    “父亲私下派人去了我的封地,泰尔斯。”

    快绳失落地道:“他找到了丹娜。”

    “他找到她了。”

    久久的沉默。

    好半晌,泰尔斯才艰难地开口追问:

    “发生什么了?”

    快绳似乎不太有说下去的动力和**,可他毕竟重新开口了,这一次,他的声音嘶哑起来。

    “丹娜死了。”

    说话的人就像一具行尸走肉,一动不动,毫无生机:“就在我闻讯赶回封地的那一天。”

    泰尔斯屏住了呼吸。

    快绳干巴巴地道,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发疯似地推开白刃卫队,却只能在羊圈里发现她冰冷多时的遗体,脸上仍然挂着笑容。”

    “她是被毒死的。”

    快绳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恐惧与悔恨俱备的浅浅哭腔。

    “他们告诉我,她是自己服毒自杀的,但是……泰尔斯……”

    毒死的。

    那个瞬间,泰尔斯想起了英灵宫里的那个夜晚。

    想起了努恩王那枚精致的指环。

    凯旋。

    想起了曾经的那个女孩,阿莱克斯。

    泰尔斯顿时不寒而栗。

    星辰王子忍住没有说话。

    屋子里只剩下快绳痛苦的喘息声。

    最终,快绳的情绪平复下来。

    “锁链。”

    泰尔斯回过神来:“什么?”

    “那副权力的锁链,泰尔斯,”不知从何开始,快绳的声音带上了淡淡的决绝:

    “那天晚上,我呆呆地望着丹娜的遗体,就像当初望着苏里尔的遗体。”

    “我突然明白过来,我从没有挣脱过它。”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但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复兴宫里的地下墓室,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石罐和石瓮。

    黑沙领内的莱曼隘口。

    刃牙营地里的鬼王子塔。

    咚。

    快绳向后一仰,后脑重重地擂上墙壁。

    “从出生伊始,我就在这样一副锁链之下,无论它让我克制守己,安于现状,做一个听话无害的子爵,还是催促我转向来路,去做一个野心勃勃,慑服众人的君王,从未逃脱。”

    他咬牙道:“我在它一松一紧,一前一后的拉扯里,自欺欺人。”

    “我终于明白了。”

    快绳来到床沿,他把双腿放下地面,手肘架在膝盖上,身体前倾,直直盯着泰尔斯。

    “我要么顺从,屈服,让它把我的身心越锁越紧,”快绳的语气让泰尔斯不由心中一紧:“要么彻底抛弃它。”

    “成为真正的自己。”

    泰尔斯默不作声。

    “摩拉尔早已经死了,泰尔斯,并非在他被星辰人刺杀,或者在他逃离英灵宫的时候,”快绳冷冷地道:“而是在他作为努恩之子,作为沃尔顿血脉开始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而直到我艰难地攀爬黑径,爬出龙霄城的那个夜晚,在那里,名为摩拉尔的男人才第一次活了过来。”

    “在那一天,我才看到,我是真正在用自己的双手拯救自己,在逆转命运,在狠狠打碎一切幻想和侥幸之后,”黑暗中,快绳的眸子闪闪发亮:

    “彻底唾弃这副名为权力,实为囚禁的锁链,向它和它所代表的一切狠声说‘不’包括美其名曰‘责任’的强迫束缚,包括被人誉为‘美德’的虚伪矫饰,包括被呼作‘大义’的自欺欺人。”

    快绳的话音消失,徒留决绝与毅然。

    过了好久,感慨良多的泰尔斯才艰难出声。

    “所以你选择了离开。”

    泰尔斯叹气道:“不管你可能背上什么样的骂名:懦夫,胆怯,或逃避。”

    快绳不以为然地笑了一声:“随你怎么想,但我……”

    可泰尔斯的下一句话,却让快绳不由微微一愣:

    “也许有时候,比起顺从世俗的目光,走上他人预想的道路,这需要更多的勇气吧。”

    泰尔斯的口吻带着些许的感叹。

    “也许。”快绳看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戏谑,而是认真与严肃。

    月光重新露出云层,洒下银辉。

    两位王子静静地对视着。

    泰尔斯感受着对方眼中的坚定、决然,以及隐隐约约的彷徨和迷茫。

    “可你是怎么做到的,摩快绳,”泰尔斯忍不住发问:“绝不回头?”

    “那些……你真的能轻易放下?”

    “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就不曾后悔过?”

    这次轮到快绳停滞住了。

    他沉思着。

    有那么一刻,泰尔斯在他的眉心里找到一丝挣扎。

    但快绳最终还是舒展开了眉头。

    “六年前,我从海里生还,听见埃克斯特剧变,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我也震惊过,绝望过,后悔过。”

    “但就像我说的那样,”快绳深深地叹出一口长气:

    “父亲的结局是注定的,无论我在不在。”

    “而龙霄城和埃克斯特……我在那儿,它们有可能会变好,也有可能变坏,但我不觉得,它们会单单因为我而变好或变坏。”

    那一瞬间,快绳就像一个经历了太多风雨浪涛的老水手,在最后一次航海归来的黄昏,围着火炉给大家讲着故事:

    “我不想也不能太贪心,去试图掌控那些超出我范围的事物如果历史有两个结果,那我是应该为龙霄城少了我就凋敝一片,而痛哭流涕,还是应该为龙霄城没了我反而幸存下来,而欢呼雀跃?”

    泰尔斯愣住了。

    “我能做到的,就只有也只能拯救自己。”

    “仅此而已。”

    他幽幽道:“仅此足矣。”

    “而我在这里,在荒漠,在海上,我竭尽全力维持着一个小船队的运作,一间小店铺的生计,一个小队伍的生存,帮助着这些一只手就能数完的小人物……”

    快绳透过窗户,看向外面同样斑驳的墙面,凄清的小巷:“事实上,我并不觉得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事情,并不觉得我在这里所能找到的价值,要比在龙霄城的密室里,像个不动如山的长者一样移动筹码,跟诸侯们谈笑风生,动辄涉及什么历史使命、国计民生,要来得更渺小或更卑微。”

    “我只是……选择了独属于我的人生。”

    泰尔斯静静地听着,眼中难掩讶异。

    最终,星辰王子移开目光,长出了一口气。

    他仿佛刚刚打了一场大仗,颇有些疲倦。

    “对不起,快绳,”泰尔斯靠住了墙壁,整个人放松下来,微微一笑:“刚刚,我说了些不合时宜而又自以为是的话,指责你你知道,突然碰到那个害你在异国他乡为质六年的罪魁祸首的时候……”

    泰尔斯摊了摊手。

    快绳抬起眼神,眼中含笑:“我理解。”

    “所以你冷静下来了?审讯到此为止了?”

    两人相视一笑,曾经陌生的敌意慢慢消散。

    “是的。”

    “我明白了,那是你的选择,”泰尔斯轻声道,放下心里的芥蒂:“而我无权置喙。”

    “我尊重你的选择。”

    快绳深吸了一口气。

    他轻声开口,短短的两个词,话语里却有些忍不住的感慨:“谢谢。”

    “别误会,我并不全然赞成你的看法,”泰尔斯扭了扭腰,舒缓着流血不畅的背部:“尤其关于历史的运作,或者你对责任的意见。”

    快绳眨了眨眼:“但你说了,你尊重我的选择。”

    “这远远比全然赞成,更为可贵。”

    快绳静静注视着泰尔斯在暗夜里的轮廓。

    他笑了。

    “谢谢。”

    泰尔斯挑起眉毛。

    “好吧,我接受。”他轻哼一声。

    但快绳却摇了摇头。

    “不。”

    “这一声谢谢,是为了阿莱克斯。”

    那个瞬间,泰尔斯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见快绳认真地看着泰尔斯:“在你的龙霄城故事里,你讲了那么多堪称秘辛的事情,决斗,灾祸,伦巴,加冕,仿佛亲眼目睹,却唯独没有提你自己。”

    “要么你纯属吹牛,就像一个道听途说的街边小贩。”

    他眯起眼睛:“要么,你当时就身在其中,泰尔斯璨星。”

    “所以,谢谢你,在那个听上去如此可怕的夜晚,帮助了她,现在的龙霄城女大公。”

    泰尔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你刚刚说,”泰尔斯皱眉道:“你的政治课成绩很差?”

    快绳耸了耸肩,重新露出笑容:“当然比不上某个在国是会议上大杀四方……”

    “不。”泰尔斯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就自问自答。

    “我在想,快绳,你也许很聪明。”

    “比大多数看上去老辣多智的贵族,都要聪明。”

    泰尔斯感叹道:

    “只是你的老师没发现。”

    快绳的笑容轻轻一滞。

    他嗤笑了一声,继续刚刚的话题。

    “我知道那姑娘是什么性格。”

    快绳淡淡道:“阿莱克斯虽然很讨人厌除母亲的容貌之外,还继承了她父亲的自尊和高傲但她并不是什么坏女孩儿,只是没有管束的童年,让她骄纵了一些。”

    泰尔斯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揪紧了。

    阿莱克斯。

    听着快绳说起那个记忆中的女孩儿,他的心里空空的。

    眼中浮现的,是她临终前的痛苦抽搐。

    不。

    泰尔斯像是魂魄离体,呆滞地想道。

    不,摩拉尔。

    他还不知道。

    他不知道……

    “有你看护着她,我很欣慰。”

    快绳哼笑着:“所以,谢谢你,泰尔斯。”

    “谢谢你为她做了那么多,无论是我知道的,或是我不知道的。”

    但是。

    但是她……但是他印象里的,他说的那个女孩儿已经……

    泰尔斯咬紧牙齿。

    “小心了,泰尔斯,”快绳眯眼看着他,话锋一转:“虽然我才说过,无论有人牵挂和被人牵挂……”

    “但你们之间的爱情,也许会比我和丹娜更坎坷。”

    这个刹那,泰尔斯僵死在原地。

    爱情?

    “快绳,你误会了……”泰尔斯叹息道。

    但快绳打断了他。

    “别以为这离你很远,泰尔斯,这个时代,血脉和家世是一种诅咒。”

    快绳撑着膝盖,指了指泰尔斯,表情严肃:“以你的身份,总有一天,会有某个人亲人,朋友,有威望的人,你信任的人他们来到你的面前,义正辞严地告诉你:为了某项更高的利益,为了某些更多的人民,为了某个更伟大的目标……”

    “你必须交出自己,包括你的爱情,你的人生,你的自由,向他们屈服,成为他们的俘虏,加入他们的游戏。”

    泰尔斯愣住了。

    “而你的选择,将决定你是什么样的人。”

    快绳紧紧盯着泰尔斯,让后者颇为不安。

    “但无论你如何选择,无论你要牺牲什么,留下什么,”快绳表情不动:“都得保证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泰尔斯。”

    “别让他人替你决定。”

    埃克斯特的前王子目光一紧:“绝不。”

    泰尔斯怔怔地看着他。

    他此刻百感交集,整个大脑同时被对阿莱克斯的可怜,对欺瞒摩拉尔的歉疚,对小滑头未来的担忧,对权力锁链的感慨,以及对误会的哭笑不得,挤得满满当当的。

    无比复杂。

    无言以对。

    “至于我这边,别担心,”快绳扬扬眉毛,笑容真诚而简单:“解决了迪恩,我会走得远远的,既不回去龙霄城,也不会现身。”

    “不给我的侄女添堵,当然,也不给你添堵。”

    “这是我的承诺,北地人的承诺。”

    光线太暗,他没注意到泰尔斯不太对劲的脸色,认真地道:“如果你真的爱她,泰尔斯,你和阿莱克斯……”

    “那你们就有了我的祝福虽然不能大肆宣扬摩拉尔沃尔顿的祝福。”

    “分离只是暂时的,愿你们早日重见,终成眷属。”

    我……我和阿莱克斯……

    早日重见?

    在哪儿重见?

    狱河里吗?

    泰尔斯愣愣地看着他,不知是该戳破还是该拒绝。

    最终,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面对满面希冀的快绳,星辰王子挤出一个难看而尴尬的笑容。

    “谢……谢谢你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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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血脉介绍:
低贱卑微的乞儿,神圣尊贵的王子,举世皆敌的怪物——如果你眼前有三条道路,选择何者会比较幸福?
泰尔斯没有答案。
他只知道,自己来到的是波澜壮阔的异世,面对的是噩梦难度的未来:荣耀的帝国灭亡千年,腐朽的王室积重难返,传说的圣战黑幕重重,分裂的世界动荡不安。
而泰尔斯一无所有。
他仅剩的,唯有坚毅不摇的自我,绝地求生的勇气,和永不妥协的信条。
“王者不以血脉为尊,血脉却因王者而荣。”
黑暗洗涤光明,烈火锻造真钢,禁忌王子的故事由此开始。
PS本书有奖竞猜:女主究竟是谁?难道真的活在ed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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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了四次,懒得建了。王国血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王国血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王国血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