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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九全十美txt下载     九全十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欺上门了(下)

    秋月用棉帕子包了双筷子递过来,李青接了,拨了拨菜,慢慢的尝了几口,吩咐秋月和琉璃坐下来和她一起吃,秋月和琉璃斜签着身子半坐在椅子上,陪着李青吃了饭。

    李青刚捧了杯茶在手里,就听到楼下一片嘻嘻哈哈的喧嚣声,知道是文大爷到了,示意琉璃叫了梁静和程燕上来,自己却走到窗户边,从窗棂间往下看去,楼下进来了十几个人,中间夹着六七个妖娆的女子,文大爷脸色苍白,眼角往下耷拉着,让生得极漂亮的脸有了点破相的感觉,微红的眼袋仿佛比前一阵子又长大了些,这会儿,穿着大红色苎丝长袍,正搂着个妖艳娇小的女子,坐到了正中的台子后。

    掌柜躬着腰,陪着笑,指挥着伙计流水般送上酒菜来。

    李青喝着茶,眯着眼睛看着楼下的喧闹和嚣张。

    木通带着丁统领,喘着粗气悄悄的上了楼,李青转过头,看着满头大汗、局促不安的站在自己面前的丁统领,微微笑着低声问道:

    “丁统领,不知道你们爷是怎么吩咐你的,我有什么事可支使得动你?”

    丁统领半跪在地,压低了声音回道:

    “爷吩咐小的保护着夫人。”

    微微顿了顿,继续说道:

    “夫人有什么调遣,小的听夫人的就是,请夫人吩咐!”

    李青心底舒了口气,眼底带着笑郑重说道:

    “你放心,我从来不会让……我的人吃了亏去,你,还有这事,我记着。”

    转过头叫了木通过来,吩咐道:

    “你们去,把楼下所有的人,都给我捆起来!全部用臭抹布堵了嘴,到后院找个空屋子关起来!记着:一,一个都不能跑了,二,不准弄出声音来,三,哼,能捆多紧就捆多紧!嗯,还有,给那个文大爷找块最臭的抹布!”

    木通和丁统领答应着,转身轻手轻脚的下去了,李青转到窗户边,等着看热闹,秋月和琉璃也挤到了李青身后,伸长脖子看着。

    没多大功夫,就看到正在大厅里侍候着的掌柜和伙计偷偷却迅速的溜了出去,几乎同时,从大门和后面各个通道都冲出人来,起落矫健,身手利落,眨眼间就把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捆成了棕子,门外几个兵丁也扔了三只棕子进来,李青奇怪的看着楼下,回过头问程燕:

    “他们怎么喊都不喊一声的?”

    程燕挤到前面,往下面看了两眼,笑着解释道:

    “下巴都被卸了,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李青微微有些吃惊,平王的黑衣卫让她惊心动魄,至今心有余悸,这些兵丁这会儿,又让她有了惊艳的感觉,如果韩地号称的十万雄师都是这样的水准,倒真是令人惊心,不,令人安心。

    丁统领和木通把人关到了后面,掌柜笑容满面的指挥着满面笑容的伙计们打扫店堂,李青坐回了椅子,端起杯子继续喝茶。木通满头大汗,眼睛闪着亮光,跑上了楼,躬着身子,请示道:

    “夫人,接下来咱们怎么做?”

    “接过来你先去悄悄的打听了,王爷这会儿在何处,三爷在何处,还有,杨元峰在何处,嗯,顺便再问问,丁一在何处。要快!”

    木通微微有些兴奋的答应着跑了出去。

    李青喝了一会儿茶,就听到厚德居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琉璃忙往楼下张望了一会儿,笑着回道:

    “夫人,好象是去庄子的人回来了。”

    说话间,门口响起丁统领恭敬的禀报声:

    “回夫人,东西取过来了。”

    李青示意琉璃接了过来,琉璃接过一只极小的匣子,递给李青,李青打开了,仔细看过,仍旧放回匣子,放到了桌上。

    又等了大约半个时辰,木通脸上挂着细细的汗珠,小跑进来,压低着声音禀报道:

    “回夫人,王爷还有三爷这会儿在王府外书房议事,杨元峰一时没打听到,丁一在府里,只是不知道今天当不当值。”

    李青点点头,拿了桌上的匣子递给木通,俯过身子悄悄吩咐道:

    “这里面,是杨元峰的身契,丁一做的中人,你拿了去,找王爷要人去,要这个我花了一万两黄金买的奴才去……”

    木通吃惊的接过匣子,李青眼睛亮闪闪的,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

    “你记着,这事全凭王爷做主,不过我只要人,别的什么都不要,你去好好的哭上一场,把你家夫人受的这委屈全都给哭出来!还有,千万别让人知道我来过城里!你快去吧!我这就回庄子去了。”

    木通憨厚的脸上透着兴奋,眼睛发着光,飞奔出去,直奔王府。

    李青叫了掌柜过来,仔细的交待了,带着秋月、琉璃,在梁静、程燕和丁统领等人的护卫下,匆匆出城回庄子去了。

    王府外书房,平王阴沉的脸上微微带着些疲倦,正和三爷说着话,

    “长岭一带旱得厉害,今年秋天恐怕得放赈才行,陇平府,”

    平王咬了咬牙,脸上带出些狰狞来,

    “奚地那些蠢货!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竟一把火把郎山城邻着陇平府的十数里烧了个干净!硬生生隔绝了陇平府和奚地的所有往来!”

    正轻摇着折扇的三爷僵住了,脸上露出不忍,

    “竟是真的?这得伤了多少无辜!”

    平王斜着眼睛看了看他,

    “陇平府的粮食向来要靠外头运进去,现如今,奚地那边只怕是一粒粮食也运不进了,长岭一带大旱,我们韩地本来就缺粮,今年,”

    平王站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

    “无论如何也要稳住陇平府,要想办法打通通往晋地的商道,晋地盛产粮食,粮贱肉贵,我们可以用牛羊,红果、金川府的药材、毛皮这些东西去换粮食进来。”

    三爷皱起了眉头,看着平王,韩地和晋地西边隔着庆国,东边隔着奚地和越族,庆国和奚地必是不能走的,要打通,就只能是经过越族聚居的拉井山,

    “爷的意思是不是要走拉井山?可是,”

    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三爷露出了些笑意,

    “爷的意思是?”

    “嗯,这事宜急不宜缓,我这两天就去趟逸梅庄。”

    平王背着手,嘴角微微露出丝笑意来,三爷手里的折扇越摇越慢,脸色渐渐有些阴郁起来。

    木通带着几个随从进了王府,吩咐几个人在外面等着,低着头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直奔外书房去了,到了外书房院门口,木通已经是鼻头通红,眼泪盈眶欲滴,丁三出来,一看木通这样子,吓了一跳,木通也不解释,只哑着嗓子说是夫人让他来求爷作主的,丁三不敢耽搁,忙引了木通进了院子,进去禀了王爷,王爷怔了怔,阴沉着脸吩咐叫进来,三爷微微靠着椅背,眉头微拧,心底滑过丝不安。

    木通进了屋,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痛哭不已,一边哭,一边口齿清晰的诉说着:

    “爷,求您作主,夫人花了一万两黄金买了个奴才,说好了到平阳府就过来侍候夫人,可……爷啊,夫人等到现在,人家就在这平阳府,理也不理啊,爷,您得做主啊,这奴才,根本没把咱韩地的王法放眼里啊,更没把夫人放眼里啊,也没把王府……爷,一万两黄金啊,夫人气得……爷啊,求您给夫人作主啊!”

    丁一侍立在书房门口,只觉得头晕目眩,三爷诧异的看着哭倒在地的木通,心底松了口气,不是为了厚德居的事,放松的挪了挪身子,把自己放舒服了,看起了热闹,心里却是好奇万分,什么样的奴才,能值一万两黄金!

    平王眉毛拧到了一处,嘴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伸手接过木通高举着递过来的匣子,打开,拎了张纸出来,抖开来,看了几眼,仿佛有些不敢相信,又从头看了一遍,再看了一遍,两只手急促的发起抖来,三爷忙坐直了身子,心里大惊,王爷两只手在发抖!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了?!

    丁一浑身发着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止,平王顺手抓起桌上的笔洗砸了过去,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说!”

    丁一被笔洗里染着墨汁的水淋了一头一身,却一动不敢动,声音颤抖着回道:

    “回爷的话,是因为…那方子,爷给了一万两黄金票子,可夫人,夫人说,那是头一天的价,隔天就要两万两,奴才和杨元峰想着爷那边等着用,着了急,实在没有法子,杨元峰就写了张欠条,夫人不放心,让他押了张身契。后来,爷,后来,没想到,夫人还记着,还记着这事。”

    丁一声音颤抖着越说声音越低,三爷目瞪口呆的听着,满脸不可置信的用扇子指着丁一问道:

    “杨元峰把自己,卖了?”

    丁一身子伏得更低了,

    “是!”

    “何止卖了他自己,他还没成亲,就把儿子,孙子都卖了!卖了三代!”

    平王咬牙切齿的说着,

    “夫人记得!哼!他杨元峰写了卖身契,你做的好中人,竟敢就这样忘了?!夫人还记着!夫人……”

    平王指着丁一,看着他磕破的额头上渗出的丝丝血痕,又气又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两个蠢货,吃了夫人那么多亏,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现在,竟是连人都卖了出去!这身契,夫人这半年多都没拿出来,现在拿出这身契来,木通又哭成这样,所为何事?

第六十一章 悲伤

    平王渐渐冷静下来,拧着眉,转过头,看着三爷,

    “我走后,可有什么事,惹着夫人生气了?”

    三爷不自然的动了动,陪笑道:

    “爷知道,我上个月病了一场,金川府又接连出了几件事,实在没有精力留心这些。”

    平王盯着三爷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扬声吩咐道:

    “叫孙义进来!”

    不大会儿,孙义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平王冷冷的盯着他,

    “爷不在的这阵子,可发生过什么让夫人不高兴的事?”

    孙义嘴角抽了抽,偷眼看了看三爷,上身俯得更低了,小心的回道:

    “回爷的话,好象听说文大爷常到夫人开的厚德居去蹭吃蹭喝的,旁的,倒没听说什么。”

    平王转过头,盯着木通问道:

    “夫人不高兴了?”

    木通抽泣了几声回道:

    “回爷的话,那是文家大爷,一家子的事,夫人不气这个,夫人是气被个奴才欺负了啊!爷啊,求您作主啊!”

    平王捏着身契,盯着三爷看了一会儿,三爷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这两边,一边是现在的王妃,背后站着寒谷寺,可是,却不会再有孩子,一边虽是姨娘,可却是王爷长子和三子的生母,这是王爷的家务,他还是不闻不问的好。

    平王转过身,盯着涕泪满脸的木通看了一会儿,坐回了椅子上,半晌才问道:

    “夫人什么意思?”

    “回爷的话,夫人说,全凭爷作主。夫人被人欺负了啊……爷,您得给夫人作主啊!”

    平王皱着眉头,拎起那张薄薄的身契看了一会儿,三爷在旁有些着急的说道:

    “爷,金……”

    “你闭嘴!”

    平王厉声打断了三爷的话,三爷往后面缩了缩,把话咽了回去。平王看了会儿身契,又盯着木通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来回走了几趟,停在了木通面前,声音缓和的说道:

    “你回去禀报夫人,杨元峰既然把自己卖给了夫人,就是夫人的奴才。”

    三爷和丁一愕然的看着平王,木通低着头,抽泣着,平王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爷如今要用用这奴才,算是爷跟夫人借的,当然,爷也不能让夫人没个人用,就让丁一替这奴才先去侍候着,夫人有什么事,只管差了丁一去办。如何?”

    木通磕头道:

    “全凭爷吩咐。”

    “嗯,你回去吧,这身契,也带回去,告诉夫人,在韩地,在平阳府,没人敢委屈了她。去吧。”

    木通磕头谢了恩,告退出去了。平王转过头,看着丁一,半晌才厉声吩咐道:

    “没听到爷的话?还不赶紧去庄子侍候夫人去!”

    丁一忙爬起来,倒退着出了屋子。平王平了平气息,转过头,看着三爷,

    “文家这两年闹得也太不象话,也该有个人管管了,这事,你既然没管,往后就不要再插手!嗯,你去问问,平阳府衙门知不知道这事,还有,告诉杨元峰,从今天起,革了他的俸禄,往后,让他从夫人那里领钱米吧。明天去庄子,给夫人行了奴才礼!敢做就要敢当!”

    三爷忙应了,心里莫名涌过丝不安来。

    李青回到庄子,洗了澡,换了件淡青色紧身宽袖云雁细绵上衣,和同色梅花纹绡纱曳地裙,松松挽了头发,心情阴郁的坐在檐廊下的摇椅上,慢慢摇着,松萝和竹枝拿着团扇,站在李青旁边,小心的赶着蚊虫,这院子里花草多,虽说夹杂着种了不少驱蚊虫的香草,可蚊虫还是有不少,天色渐渐暗下来,秋月笑着过来,微微曲了曲膝,

    “夫人还是回屋里吧,这天一暗下来,那些小飞虫就看不清楚,万一咬着了,夫人又要痒得夜里睡不好了。竹雨刚打发人来说,几个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我让她做好了就送上来,也到吃饭的时辰了。”

    李青笑着站起来,进了屋里,秋月暗暗舒了口气,她最怕夫人这样子发呆了,小时候,只要这样子发起呆来,连人说话都听不见的,硬叫过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经常吓得她和琉璃不知所措。

    李青进了屋里,有些蔫蔫的靠在东厢榻上,琉璃指挥着丫头婆子摆好饭,用丝帕托了双筷子递过来,李青接了,挑了一点红烩鱼嘴仔细的品了品,又尝了尝另外三样今天在厚德居吃过的菜,微微皱起了眉头,竹雨已经换了衣服进来,紧张的看着李青,李青放下筷子,又转着盘子,仔细的把几样菜看了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竹雨笑着说道:

    “这做菜真是要讲天份的,竹雨这菜做得就是比厚德居的好!”

    竹雨松了口气,脸上绽放出带着丝得意的笑容来,李青笑着上下打量着她,

    “明天,我让人送你去厚德居,你好好指点指点他们去!”

    竹雨怔住了,半天才笑着回道:

    “夫人又拿我取笑了,我怎么能指点那些大师傅们。”

    “怎么不能?你这菜做得就是比他们好,你回去把这做菜的法子理一理,准备准备,明天我让郑嬷嬷安排几个婆子送你过去。”

    竹雨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青,脸上渐渐红了起来,

    “夫人,您真的觉得我行?我……”

    李青笑着点点头,拈起筷子,继续吃起鱼嘴来。竹雨脸红红的站在旁边,转头看看琉璃,又看着秋月,秋月和琉璃都冲她鼓励的笑笑,竹雨脸上慢慢漾开了惊喜的笑容。

    李青吃了饭,吩咐秋月,木通回来让他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再来回话。

    秋月侍候着李青洗漱完毕,卸了簪环,换了套桃红撒花衣裤,李青斜靠在床上,秋月拿着件针线活,在旁边陪她说着话,

    “夫人,您真的要那个杨元峰给您做奴才?”

    “嗯?”

    李青怔了怔,歪头看着秋月,她避无可避,她们也是,既然如此,有些事,也该教教她们,笑着反问道:

    “你说,在这韩地,除了老太妃和王爷,如果有别的人,要跟我要了你去,做个粗使的丫头,我该怎么办?”

    秋月怔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李青眼里含着笑意盯着她,继续说道:

    “且不说我舍得不舍得,你是我的贴身大丫头,被人要去做个粗使丫头糟践,偏那人身份还在我之下,你说,我这面子往哪儿放?”

    秋月眉头渐渐皱起来,李青看着她继续说道:

    “就算你犯了饶不得的大错,要罚,要打,要卖,也是我来!委了别人的手,知道的说是因你犯了大错,不知道的,这事就是打了我的脸。”

    秋月眉头舒展了些,又皱在了一起,

    “夫人的意思是说,王爷不会把杨元峰给夫人了?”

    李青笑着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耐心的解释道:

    “可是,要是不给呢,我有着那张身契,占着全理,王爷是他的主子,也是我的主子,说法总要给我一个吧。这个其实不是目的,王爷是个聪明人,他肯定会想,我为什么这会儿拿出这身契来要人去,我让木通拼命的哭,怎么显得委屈怎么哭,王爷肯定又要多想一步,他就会去查,他不在平阳府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儿,然后,这张身契,还有杨元峰,如何处置,就是他的态度。”

    秋月仔细的听着,眼神专注的看着手里的绣花针,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笑着说道: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了!夫人让木通去,不是去要人,是去讨个说法的!夫人,我觉得,王爷肯定会替夫人出这口气的!”

    “噢?为什么,你倒说说看看。”

    李青眨眨眼睛,考问道,秋月有些羞涩的轻轻扭了扭身子,想了想才说道:

    “夫人您看,厚德庄的事,是文家欺了您,也就是折了王爷的面子,杨元峰的事,王爷又不能把人给您,总不能两样事都让夫人退让吧,两相权衡,王爷肯定会打了文家,保了杨元峰。”

    李青笑着直起上身,

    “厚德居这事,折的是王爷的面子!这个你说得很对,我们初到韩地,孤单无靠,毫无根基,背后只有个王爷,打了我的脸,背后能连着的就只有王爷的面子,不过,凡事也不能尽往好处想,毕竟,不管王爷怎样处置,我都只能先‘全凭爷作主’着。”

    秋月收了笑容,叹了口气,李青看着她,笑着安慰道:

    “也不要多担心,你只想着王爷为什么肯让我做了这正妃,为什么肯答应我搬到这庄子里来住着,为什么能待我这样客气,就该知道,你家姑娘在他眼里,至少是件可居的奇货,我有做奇货的自觉,他自然也应该当个好主子,必定不会让我被人欺得太过。”

    秋月站起来,倒了杯茶给李青,抱怨道:

    “夫人又乱说了,奴婢们才被主子当货物卖来卖去的,夫人这样尊贵的人,怎么能是什么奇货呢?”

    李青轻轻笑了起来,慢慢的笑出了声,最后伏在床上大笑起来,秋月之于她,和她之于平王,又有什么区别?她在这一天里,被悲伤浸透了身心!

    第二天,李青很早就醒了,梦里,她又回到了黎明的高速路上,在欢快的非洲鼓点声中,油门一踩到底,飞翔在空旷的平滑路面上!

第六十二章 讨债要有原则

    松萝、松明侍候着她洗漱完毕,秋月挑了件白底锦绣双蝶钿花上衣,一件淡黄底烟笼梅树曳地裙,侍候着李青换上,笑着禀报道:

    “木通已经在二门外等着见夫人了,郑嬷嬷说,昨天木通是和丁一一起回庄子的,因夫人已经歇下了,就没敢惊动。还有,”

    秋月顿了顿,满脸笑容的说道:

    “那个杨元峰一大早就到了,这会儿,也候在外头呢。”

    李青疑惑的皱皱眉头,怔了片刻,吩咐秋月领他们在松间堂候着。

    不大会儿,李青带着秋月和琉璃到了松间堂,杨元峰面如死灰,低垂着头,随着丁一跪在地上,李青目光幽深的看了他片刻,也不叫起,转身走到上首右边坐下,问起木通来:

    “你先说吧。”

    “是,回夫人话,昨天,奴才见了爷,爷吩咐说,杨元峰既写了卖身契,就是夫人的奴才,只是爷要借用一时,夫人这里,差了丁一过来侍候。”

    李青嘴角往上翘起,这份情面好象有些重,李青探究般的盯着丁一,丁一低垂着头,仿佛感觉到了李青的目光,身子微微往下伏了些,李青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杨元峰问道:

    “杨大人,今天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杨元峰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伏地磕了几个头,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

    “奴,奴才杨元峰,来给主子磕头,请主子恕罪!”

    李青垂下眼帘,平王竟然认了那张身契!既然他认了,她就无论如何也不能不收下这个奴才!杨元峰是读书人,又是少年得志,自然是骄傲的,现在竟然要入了奴籍,沦为奴才!心底这份意气,如何能够平息?读书人的清高,讨厌而无用,可也最让人头痛,平王要做什么?李青扯了扯嘴角,抬眼看着杨元峰说道:

    “是你自己要来的,还是王爷让你来的?”

    杨元峰垂着头,

    “回夫人话,是三爷吩咐奴才来的。”

    三爷!李青笑了起来,

    “我的奴才,倒要三爷吩咐了才行。”

    杨元峰伏在地上,一声不吭,李青看了看他,嘴角往下弯了弯,微微昂起头,用眼角睥睨着他,傲然说道:

    “杨元峰,你也算是读过几本书,该知道点做人的道理!现如今,你先失信,再失礼!就那么几本书,也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有你这样的奴才,真是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李青停了停,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口茶,才继续说道:

    “按理说,你这样的奴才,不好好教导教导,我也没脸放你出去!可爷既然不嫌弃,也算你行了运。不过,你总是我的奴才,我不能不教导一二,从今天起,你去把读到狗肚子里的书再读回来!每十天,写了读书心得送过来,我少不得费些功夫教导教导你!去吧!”

    杨元峰紫涨着面皮,浑身发着抖磕了个头,微微有些踉跄的站起来,晕头晕脑的奔了出去。

    秋月小心的换了热茶上来,李青端起来喝了一会儿茶,才放下杯子,笑盈盈的看着丁一说道:

    “丁大爷跟着王爷出去,才刚回来,就要到我这儿来,真是辛苦你了!”

    丁一上身轻轻颤抖了一下,立即伏身在地,磕头不已,李青看着他额头上的青紫,渐渐又渗出血来,看着他磕了一会儿头,才转过头,吩咐琉璃道:

    “你去,把我药箱子里那瓶专治磕伤碰伤的药拿来,给丁一敷上。”

    琉璃答应着立即出去了,李青回过头看着丁一,

    “好了,都起来吧。”

    丁一和木通站起来,垂手躬身小心的侍候在旁边,李青低头喝着茶,慢慢的盘算着今天的变化,王爷要做什么?这份大礼让她心底无法安宁,李青放下了杯子,手腕上的玉镯滑动着,温润的光晕幽然流动,李青怔了怔,微微抬起手,仔细的看着玉镯,文家几乎倾尽所有的陪嫁她,为什么?是文老太爷的意思,还是王爷的意思?这也没有区别,文老太爷一向以王爷的意思为意思,李青嘴角流出浅浅的笑容来,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认真的让那个浪荡子吃吃苦头。

    琉璃取了药来,旁边的小丫头端了热水过来,两个婆子给丁一洗了伤口,厚厚的涂了一层药上去,李青眼睛里带着笑看着丁一,

    “放心,有了我这药,不会让你这脸上留下一丝疤痕,过两天就好了,我们丁大爷还是玉面一张!”

    木通低着头闷笑起来,丁一尴尬的站在旁边,不敢接话,李青笑了一会儿,才继续吩咐道:

    “文家大爷这会儿还在厚德居后院里呢,你们两个去把这事办了,我们大爷自然是个好的,都是那些个清客相公妓家不好,才把我们大爷带坏了的,把这些人都交到平阳府衙门去,堂堂的候府大爷都被人教唆引诱得放荡成这样!可见平阳府民风败坏到了什么样子!至于文大爷,只要把该付的帐付清也就是了。”

    木通惊讶的看着李青,眼珠微微转动着,丁一低着头垂手应道:

    “是!”

    木通脸上露出点狡黠的笑来,看着李青问道:

    “夫人,这帐,要怎么算?”

    李青笑着看着木通,微微点点头,认真的说道:

    “帐嘛,也不多,就两笔,一是这些天铺子里被耽误的生意,要赔出来,这个,昨天我问过汤掌柜了,这平阳府生意最好的饭庄是玉林阁,一天大概两三百两银子的收益,我们厚德居自然不是他们能比的,不过都是自家人,也不要多算了,取个整,就依一天五百两银子算吧,刚好二十天,正好一万两银子,二呢,就是这些天的饭钱菜钱酒钱,世上没有白吃的道理,一家人也要明算帐,这个数目,就让汤掌柜算出来给你们好了。”

    丁一微微有些头晕,稳了稳心神,恭敬的答应着:

    “是!”

    木通满眼的笑意,李青歪着头看了看他,继续吩咐道:

    “这些银子,是文大爷修身不正的教训!如果从文府公中拿出来,自然是没有这样的道理!也违了宗族礼法!这银子,只能是文大爷自己拿出来,你们收到的银子,每一两都要知道来历!还有,我们文家历来可都没有过动用媳妇们陪嫁的先例,如今,更丢不起这个人!”

    丁一不敢大意,在心中一一记着,不能是公中的钱,不能是媳妇的陪嫁,每一笔钱要说清楚来历,一时也没心思替文大爷悲哀了,木通上前半步,眼睛亮亮的看着李青问道:

    “万一他说没钱还……”

    李青眯了眯眼睛,

    “他好象有十二个小妾?”

    木通忙笑嘻嘻的躬身回道:

    “回夫人,现在有十三个了,刚又添了一个。”

    李青顿了顿,这文大爷真是太过可恨!大奶奶也是个可怜人,李青咬着牙吩咐道:

    “他要是没银子还,就卖他的小妾!先从最值钱的卖起,找了全平阳府的人牙子去,谁出得价高就卖给谁!卖够了钱为止!”

    木通眯起眼睛笑着点着头,丁一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李青,立即应道:

    “是!”

    李青想象着文大爷的窘境,笑了起来,挥挥手,

    “去吧。”

    木通答应着,告了退就要出去,丁一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欲言又止,呆站着没动,李青蹙了眉头,疑惑的看着丁一,

    “你还有什么事?”

    丁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笑着回道:

    “回夫人话,杨元峰家境贫寒,寡母身子不好,这几年,冬天里总要吃上些红果才熬得过去,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还小,一家人全靠他的俸禄过活,他如今是夫人的奴才,爷从今天起,就停了他的俸禄,求夫人恩典!”

    李青怔怔的看着丁一,王爷用了她的人,竟还要她付工钱!

    丁一和木通出了庄子,正要上马,丁一轻轻拉了拉木通,

    “这事?”

    木通笑嘻嘻的看着他,

    “我跟了夫人也有六七年了,夫人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我信夫人。”

    说着,翻身上了马,丁一狠狠的跺跺脚,也翻身上马,一行人往城里飞奔而去。

    看着两人出了门,郑嬷嬷笑着上前问道:

    “昨晚厚德居送了好些上好的桂花酿来,说是夫人要的?”

    李青忙点点头,

    “昨天在饭庄里闻着味道,就觉得这酒好,问了汤掌柜,说是奚地那边刚运过来的千酿桂花酒,就让他送过来些,我也尝尝。”

    郑嬷嬷笑着摇摇头,

    “夫人喝个一两盅倒无妨,可不能多喝了!那年在别院里,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可没把人吓死!”

    秋月和琉璃在旁捂着嘴笑,李青有些郝然,她一向酒品不好,喝醉了酒就放肆得很,轻轻咳了两声,李青板起脸吩咐道:

    “嬷嬷派个人到寺里,叫月静过来,我有事找她。”

    郑嬷嬷斜着眼看着她,李青站起来,走过去,摇着郑嬷嬷的手臂,撒娇般说道:

    “我知道啦,记住啦,肯定不会多喝,你去叫了月静来,喝酒没人陪着怎么行?!”

    郑嬷嬷被她摇得晃来晃去,连声答应着:

    “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叫去,这就去!夫人可记着,不能喝多了,免得吓着了奴才们。”

第六十三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上)

    丁一顶着一额头黑乎乎的药膏,汗水顺着鬓角慢慢往衣领里流着,正屏声敛气的站在王府外书房里,跟王爷禀报着:

    “……奴才已经把人送到平阳府衙门了,木通让人侍候着文大爷洗了澡换了衣服,准备吃了饭就去文府讨债,奴才来请爷的示下。”

    王爷穿着件银蓝色湖绸长衫,双脚微微分开,腰背挺直的端坐着,幽静温和的银蓝色笼在他身上,竟透出股阴冷的煞气来,王爷看了看丁一额头上糊着的药膏,端起杯子低头喝着茶问道:

    “这一万一千三百二十六两银子,不许从文府公中出,又不许动用媳妇的陪嫁,文国梁哪里有这么多银子?”

    丁一脸上露出古怪尴尬的表情来,腰躬下了些,小心的回道“

    “夫人说,把文大爷那十三个小妾卖了还钱。”

    王爷一口茶含在嘴里,怔住了,突然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旁边侍候着的丁三急忙上前接过王爷手里歪到一边的杯子,拿起绵帕子擦试着,丁四奔进去,取了替换的衣服出来,王爷哈哈大笑着,摆摆手,示意丁四先退下,重重的拍了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走到丁一面前吩咐道:

    “就照夫人吩咐的去做!”

    丁一恭敬的答应着,告了退,急忙出去了。王爷转过头,看着窗外那架开得灿烂绚丽的蔷薇,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午后,文府二门院子里,一溜站着七八个穿戴富丽的婆子,彼此低声打着招呼,眼神暧昧、意味深长的说着话。

    正堂,文老太爷用手指着跪在地上的文国梁,抖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丁一冷着脸坐在左边的第一张椅子上,低头喝着茶,木通坐在丁一下首,一脸憨厚的笑着,眯着眼睛看着文老太爷。文大爷神色委靡,在地上动了动,哀求道:

    “爹,你跟他们说,凭什么要我还钱?就算要还,也得宽限我几天!把宝儿她们卖了,咱们府里的脸面往哪儿放啊?!爹!您说句话呀!”

    文老太爷气得嘴唇发抖,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过头看着木通狠狠的说道:

    “木通,你就这样带着人牙子,冲到我府里卖起姨娘来了?就算我们文家没什么脸面,你就不怕打了王爷的脸!好歹,太妃和你们夫人也是从我们府里嫁出去的!”

    没等木通开口,丁一垂着眼皮,冷笑着说道:

    “老太爷这话说得我就听不懂了,夫人处理些个家务,怎么就扯到爷的脸面上去了?话说回来,要不是夫人处处维护着文家,只怕要卖的就不是几个姨娘了!”

    文老太爷怔怔的看着丁一,丁一是爷的贴身小厮,代表着爷!文老太爷的身子和气势慢慢萎了下去,丁一斜着眼睛看了看他,声音缓和了些说道:

    “老太爷,这事,毕竟是大爷的错,算我多说一句,夫人的气可还没消呢。”

    文老太爷垂下眼帘,端起杯子,喝起了茶。文大爷跪在地上,着急的叫了起来:

    “她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搬空了我们家库房!我吃点拿点又怎么样?!她算什么东西,我妹妹才……”

    丁一大惊,飞身跃起,伸手摘了文大爷的下巴,木通脸上带着冷意,眯着眼睛盯着文老太爷,文老太爷嘴唇轻轻抖动了几下,挥了挥手。

    一会儿功夫,文大爷十三个小妾就哭着喊着被婆子们拉到了二门院子里,几个人牙子仔细的挑拣了足足半个时辰,有买一个的,有买两个的,十三个小妾全部卖了出去,木通点着手里的银票子,皮笑肉不笑的冲文大爷说道:

    “大爷,一共卖了九千三百两银子,奴才就先收着了,还欠着两千零贰拾六两,这银子没还完,奴才不敢作主,还得请大爷跟奴才回去禀了夫人,请夫人示下。”

    文老太爷一声不吭的挥了挥手,丁一站起来,微微躬了躬上身,和木通一起,挟着文大爷扬长而去。

    申正过后,王爷带人出了府,直奔逸梅庄去了。

    到了逸梅庄大门口,王爷下了马,丁一和木通急急的跑了出来,磕头请安,王爷抬抬手,示意他们起来,脚下并不停留,直奔二门进去了。

    郑嬷嬷带着赵长贵家的,钱显家的等几个婆子从二门口急急忙忙的迎了出来,见王爷进来,忙跪倒请安,王爷脸色微微缓和了些,抬手虚扶了下郑嬷嬷,

    “嬷嬷请起吧。”

    郑嬷嬷和众婆子忙站起来,

    “夫人最近身子好些了没有?”

    王爷一边往里走,一边温和的问着郑嬷嬷,郑嬷嬷忙陪笑道:

    “回爷的话,前一阵子好了些,这两天又不太好,多谢爷牵挂着。”

    平王脚下顿了顿,往前走了几步,才又问道:

    “嗯,夫人这会儿在做什么?”

    郑嬷嬷窒了窒,眼里闪过丝焦急来,脸上却带着恭敬的笑容回道:

    “回爷的话,下午月静师父来了,这会儿,正陪着夫人吃饭说话呢。”

    王爷点点头,既然月静和夫人在一起,还是等一会儿,待月静离开了再去疏梅居的好,脚步停了停,转身吩咐道:

    “让厨房给我做些吃的,送到松间堂吧。你先下去吧,让丁三侍候着就行了。”

    郑嬷嬷恭敬的曲膝福了一福,退了下去。

    王爷带着丁三,信步往松间堂走去,夏日傍晚的庄子里,绿树成荫,花木繁盛,鸟儿们愉快的在浓阴中上下跳动着,鸣叫着,静谧而灵动,王爷脸上放松的带出些愉悦来,后湖的荷花这时候应该开得正好,王爷心中动了动,转身往后湖方向去了。

    后湖里,粉红、粉白、深红、粉紫、粉绿各色大小不一的荷花如仙子般矜持的立在片片碧绿之中,随着风轻柔的摇动着,风中淡淡的荷花清香似有似无,王爷面容舒展开来,欣赏着这夏日的静谧妖娆,慢慢的沿着湖边往前走去。

    转了个弯,走了不远,前面传来女子的笑声说话声,王爷停下了脚步,仔细的听了听,这笑声在微薰的夏风中似有似无,如荷花的清香般令人愉悦。王爷嘴角露出丝笑意,转过座高耸的假山石,悄悄的站在颗粗大的柳树后,远远的看着湖边的水榭。水榭中,四五个丫头侍立着,李青穿着淡紫色的素雪绢紧身广袖短衫,紫色云雾烟罗曳地裙,松松挽着坠马髻,连支簪子也没戴,正斜靠在水榭的栏杆上,一只手拎着只小小的百花壶,一只手举着酒杯,笑颜如花,和旁边坐着的月静说着话:

    “静儿,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我才不想听,你的歌都怪里怪气的,听不懂!”

    李青把手里的壶递给秋月,举起酒杯一饮而进,把杯子扔给琉璃,脚步有些浮飘的走了两步,口齿含糊,声音甜糯柔软得仿佛有水滴出来,

    “要不,你唱给我听!喝了酒就要唱歌,不唱歌怎么行呢?我以前喝了酒是一定要唱歌的!”

    “我可不会唱!喝了酒为什么要唱歌?青青就是怪道理多。”

    李青嗤嗤的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带着些神秘的说道:

    “你不懂,你不唱,我要唱啦,我唱的,都是……仙乐!仙乐你知道吗?让你听,是你的福气!”

    月静哈哈大笑起来,

    “青青想唱就唱吧,不过声音轻些,别吵着我!”

    李青也笑得弯下了腰,半晌方直起身子,轻轻咳了两声,往后退了两步,靠在了栏杆上,指着满湖的荷花,含含糊糊的说道:

    “我唱荷花歌给你听。”

    月静笑着挥挥手:

    “唱吧,唱吧!”

    李青站直了身子,拎着裙子转了半圈,温柔婉转的唱了起来:

    “剪一段时光缓缓流淌

    流进了月色中微微荡漾

    弹一首小荷淡淡的香

    美丽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

    萤火虫点亮夜的星光

    谁为我添一件梦的衣裳……啦啦啦

    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

    只为和你守候那皎白月光

    游过了四季荷花依然香

    等你宛在水中央

    王爷呆呆的站在树后,远远看着水榭中脚步散乱,却舞得如凌波仙子的紫衣女子,这断断续续的歌声真的是仙乐!如风般吹到他身边,包裹着他,流进了他的心底,一丝丝温柔的缠上心头。

    她是他荷塘里的鱼儿,在水里远远的游动着,他看着她,却抓不到。

    湖边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王爷恼怒异常的转过头,却看到郑嬷嬷脚步匆忙的奔向水榭,焦急异常的低声喊道:

    “夫人,你果然又喝多了!快!快回去!王爷来了!快回去!让王爷看见了可就不得了了!”

    秋月和琉璃唬得跳了起来,琉璃指挥着小丫头急忙收拾着水榭里的东西,秋月急急的抱怨道:

    “嬷嬷怎么不早些来说!”

    郑嬷嬷跺着脚,

    “夫人可是答应了在院子里不出来的!我叫了小丫头子过去,竟然没找到人,王爷就在庄子里,我哪敢声张!只好自己拼命找!王爷这会儿在松间堂!要是让王爷知道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快,快,快扶了夫人回去!”

    秋月急忙上前扶着还在转着圈、拼命的想着歌词,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的李青,拖着她奔了回去。两个小丫头也急忙拖着月静往无色堂方向去了。

    王爷满脸的笑容,忍着笑,提着口气,纵身跳回到假山后,躲了起来。丁三早就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的躲在了假山后,夫人的醉态不是他可以看到的。

第六十四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下)

    王爷慢慢踱回松间堂,慢慢吃了饭,吩咐丁三要了热水到松间堂,慢慢沐浴更衣后,沿着抄手游廊,去了疏梅居,疏梅居里只有几个小丫头和婆子侍候着,仿佛有些冷清,王爷嘴角露出丝笑意,郑嬷嬷、秋月一定侍候着夫人躲在哪里醒酒呢,他总要给她留着些面子。

    王爷脱了外面的长衫,穿着套月白色的轻罗衣裤,面色轻松的靠在东厢的榻上,慢慢的翻着本书,一本书差不多翻完了,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王爷微微皱起了眉头,叫了外头侍候的婆子进来问道:

    “你去问问,夫人怎么还没回来!”

    婆子怔了怔,忙回道:

    “回爷的话,夫人日常起居不在这里,夫人一直住在桃花源的。”

    “桃花源?”

    “回爷,就是桃源小居,夫人给改了名叫桃花源。”

    王爷呆了片刻,心底涌上股羞愤来,面色也红涨起来,“呼”的一声站了起来,半拖着鞋子,冲了出去。

    王爷大步流星的赶到桃花源,院门已经关上了,王爷铁青着脸,看着紧闭的院门,嘴角轻轻抽动了几下,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两步跨到院门前,抬脚狠狠的踢着门。

    院子里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门从里面开了条缝,王爷一脚把门踹开,门后的小丫头被撞得趔趄着退了几步,摔倒在地。王爷大步冲了进去,秋月听到动静,正提着个小小的琉璃盏,穿过穿堂,往前院查看动静,迎面看见王爷只穿着身轻罗衣裤,满身煞气的冲了进来,秋月急忙避到一边,返身小跑着跟在王爷身后,声音颤抖着央求道:

    “爷,夫人,夫人不,不舒服,已经睡下了,爷!”

    王爷猛的停下了脚步,秋月急忙收住脚,琉璃盏里的烛火在剧烈的晃动中熄灭了,王爷转过身,盯着秋月,冷冷的“哼”了一声,背过手大步进了正屋,琉璃已经曲膝低头候在门口花架旁了,她一向比秋月警醒,今天夫人醉了酒,是她在外面的暖阁里值夜,王爷停了脚步,冷着脸吩咐道:

    “你们下去吧,今天外面不用人值夜!”

    秋月和琉璃满眼不安的互相看了看,王爷顿了顿,大步进了西厢,秋月和琉璃互相呆呆的看了一会儿,才悄悄的出去,掩上了门,两人下了台阶,垂头丧气的相对而立,站了片刻,秋月叹了口气,低低的说道:

    “我在这儿看着,你去告诉郑嬷嬷,万一……”

    琉璃点点头,到了外院,叫了婆子起来,取了灯笼,开了门,去找郑嬷嬷了。

    王爷在外间站了片刻,才转过百宝阁,掀起绡纱帘子,进了内室,内室很阔大疏朗,窗前挂着的纱帘,随风轻轻拂动着,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正中靠北面些放着张比正常尺寸大上不少的架子床,架子之间却没有围子,只垂着些轻纱,烟雾般笼着床,王爷走到床前,掀起纱帘,低头看着安静的蜷在夹被里的李青,皮肤白皙中透着红晕,嘴角带着笑,仿佛在做着什么美梦。

    王爷看了一会儿,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弯下腰,伸出手,轻轻摸着李青散乱在枕上的头发,手指慢慢滑到了李青脸上。

    李青从晕睡中惊醒过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轻轻晃了两下沉重到不好控制的头,睁开眼睛,床前站着的人一身晃眼的白色,李青头晕眼晃的转了转头,往上看去,是个帅哥啊,李青笑容满面,伸出手,晃了几下才拉到王爷的手,王爷被李青拉着顺势坐到了床上,又躺到了她身边,李青微微仰着头,满眼迷茫的看着王爷,轻轻笑着,

    “我好象在做梦呢。”

    “不是做梦,是我,来看你了。”

    王爷带着丝怜惜,温和的说道,李青迷惑的皱起了眉头,这是在哪里?她喝了酒,唱了歌,她一向只喝酒唱歌,不放纵的,她和她们比,有区别,可是,他是谁?喝了酒不要说话!谁在告诫她?李青傻傻的笑着,眼光迷离的盯着王爷,伸出手指划着他的眉毛眼睛,喃喃的感叹着:

    “真好看!”

    王爷身子僵了僵,她那微带着凉意的手指仿佛划进了他心底,划出丝奇异的涟漪来,她竟说他‘好看’!王爷忍不住笑了起来,李青盯着他,叹了口气,

    “你笑起来,象太阳出来一样,真好看!”

    李青的手指滑下来,划过他的鼻梁,划到唇上,又往下划着他的下巴,王爷搂着她,手指仿佛无意识的缠着她的头发,低头看着她,任她用手指在他脸上划来划去,李青有些痴痴的看着他,用手指摁着他的嘴唇,柔柔的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王爷怔了怔,随即笑起来,张开嘴,咬着她的手指,含糊的说道:

    “叫我长生吧。”

    “长生,长生,”

    李青喃喃的叫了几声,轻轻的摇了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些,头却晕得更厉害了,嗯,这名字真是淳朴!李青把头往枕头上埋了埋,笑了起来,王爷笑吟吟的看着她笑得有些抖动的双肩,轻轻理着她的头发,李青笑着问道:

    “你是牛郎吗?”

    王爷怔住了,皱起了眉头,用手指托起李青的下巴,盯着李青的眼睛,声音中已经带出了浓浓的冷冽,厉声问道:

    “牛郎是谁?”

    李青笑起来,越笑越厉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手抓着王爷的衣服,把头埋进了他怀里,王爷愕然的看着她,李青笑够了,眼角挂着滴笑出来的眼泪,仰头看着他,

    “你不知道牛郎是谁吗?牛郎就是……”

    李青又笑了起来,额头抵到了王爷的胸前,王爷嘴唇紧紧抿着,用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李青抬起头,边笑边说:

    “牛郎就是……就是织女的……夫君啊!”

    “那织女是谁?”

    王爷紧问道,李青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眼前的人影有些晃动,李青抬起手,摇晃着拍了拍王爷的脸颊,

    “可怜的孩子,竟然不知道织女是谁?”

    “织女是谁?”

    王爷紧盯着李青问道,李青把胳膊搭在王爷的脖子上,闭上了眼睛,头晕得不那么厉害了,李青动了动,靠在王爷胸前,慢慢说着:

    “织女就是织女啊,天上那些变来变去,漂亮的云,都是织女织出来的,牛郎一来,织女就不织云了,就去陪牛郎了,王母就发火了,把牛郎赶到了天河那一边,一年只准他和织女见一次面。你听说过‘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没有?就是说这个的啊。”

    王爷微微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又要笑起来的李青,用手托起她的下巴,仔细的看着她,李青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王爷,嘻嘻笑着,手指摇晃着伸到王爷额头上,抚着他皱起的眉头,

    “宝贝,不要皱眉,你笑起来多好看,我最喜欢看你笑了。”

    王爷愕然而笑,李青痴痴的看了一会儿,手臂滑下来,滑到王爷的脖子上,伸出另一只手臂圈住了王爷的脖子,轻轻吻了过去。

    王爷怔了怔,一股热流从心底喷涌出来,紧紧的把李青搂在怀里,低下头,狠狠的吻了回去……

    李青紧紧的缠在王爷身上,王爷已经晕然如醉酒的李青,除了怀里的人儿,仿佛天地也已经不存在了。

    秋月和琉璃半躺在东边厢房的炕上,似醒似睡的眯着眼睛,郑嬷嬷侍立在正屋台阶下,焦急的等着传唤,这都快半夜了!

    屋里传来王爷低哑慵懒的声音:

    “来人!”

    郑嬷嬷回头叫了秋月、琉璃,急忙推开房门,恭敬的应道:

    “爷,可让奴婢进去侍候?”

    “嗯。”

    郑嬷嬷回过身,秋月和琉璃端着热水,拿了绵帕子,托着衣服,小心翼翼的进了内室,王爷盖着一半被子,光着上身,正斜靠在床头上,低着头仔细的给李青裹着被子,李青头埋在王爷身边的阴影里,仿佛沉睡着,三人忙低下头,琉璃把热水桶放在床边,正要去扶李青,王爷伸手制止了她,

    “把东西放下,你们出去,让厨房熬了红果汤送进来。”

    三人放下东西,秋月和琉璃迅速拾起散乱扔在床边的衣服,退了出来,带上门,郑嬷嬷闭上眼睛,拍拍胸口,这颗心总算能放下了,秋月和琉璃也长长的松了口气,三人互相看了看,郑嬷嬷露出些笑容来,低低的吩咐道:

    “没听见爷的吩咐?还不赶紧去。”

    不到两刻钟,琉璃拎着个小小的红漆食盒,匆匆进了正院,秋月推开房门,听了听里面的动静,轻轻的禀报道:

    “爷,红果汤送来了。”

    “嗯!”

    里面很快应了,秋月和琉璃轻手轻脚的进了内室,王爷半坐着,正轻轻的扶起李青,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李青头枕在王爷胸前,不耐烦的用手胡乱推着王爷的手臂,王爷把她的手拢住,温柔的安抚道:

    “不要闹,喝点再睡,一会儿就好。”

    琉璃托着盖盅,秋月正要接过去喂给李青,王爷伸过手,

    “给我。”

    秋月忙取下盖子,双手捧着盖盅递过去,王爷接过,耐心的哄着李青喝了半盅,秋月和琉璃看着李青衣服上系得乱七八糟的带子,抿着嘴低着头,悄无声息的收拾了床前扔着的帕子和水桶,接过盖盅,退了下去。

第六十五章 酒醒后的麻烦事

    第二天一早,王爷醒来时,已经错过了练功的时辰。

    王爷躺在床上,眼神清亮,嘴角渗出丝丝满足的笑意,低头看着怀里还在沉睡的李青,轻软的亵衣从肩头上滑了下来,露出点点青紫来,王爷拉过被子,小心的给她盖好,轻手轻脚下了床,出了内室,秋月和琉璃带着几个小丫头已经静静的侍候在外面了,王爷出了西厢,低低的吩咐道:

    “不要惊动了夫人,夫人身子不舒服,这几天用些心侍候着。”

    秋月带着众丫头忙曲膝低低的应了,引着王爷进了净房,沐浴洗漱,换了衣服出来,厨房已经送了早饭进来,王爷坐在东厢炕上,吃了碗粥,几个素馅小包子,又吃了两块点心,才放下筷子,走到院子里,叫了郑嬷嬷过来吩咐道:

    “每天的红果汤不能断了,爷不在的时候,不要让夫人再喝酒,伤着身子!”

    郑嬷嬷立即恭敬的曲膝应了,王爷大步出了院子,往前面去了,丁三早就焦急的等在二门外了,丁一站在他旁边,两人低低的说着话,

    “你现在侍候夫人,是福份也说不定,你看看夫人待她那些旧仆,绝不是个不念情份的。”

    “这我知道,昨天夫人把文大爷的小妾卖了个干净,爷什么态度你又不是没看见,我哪能不知道这个轻重,只是有些担心杨元峰。”

    丁一顿了顿,叹了口气,

    “说起来,这都怪我,当初如果不怂恿着他写那个身契,也就没有如今这事了,唉,小杨是心高气傲的人,这两天,还不知道怎样呢。”

    丁三也沉默下来,半晌才安慰道:

    “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今天寻个空去看看他,劝解劝解,毕竟,爷还用着他呢,在金川府任上用些心,立了功出来,说不定就能求了爷,脱了这奴籍。”

    丁一又长长的叹了口气,点点头,

    “只好如此劝着他了,还有件事,你见了他,也跟他说一声,他的月钱,夫人照木通的例,一个月给他二十两银子,我每个月领出来,给他送到家里去。”

    丁三有些吃惊,

    “木通的月例都这么高!那连管事?”

    丁一笑着拍拍他,

    “你也不用吃惊,这庄子的大管家名义上是连管事,其实连管事一直忙着夫人外面的生意,木通才是这庄子真正的大管家,这份月例也不多,至于连管事,是不拿月例的,据说,上万的银子连管事都能作主,不过事后和夫人禀报一声罢了。”

    两人正说着话,看见王爷大步走了出来,忙迎上去,正想请安,王爷抬手止住了,脚步不停,直奔大门口去了,大门口,随从已经备好马,等着了,王爷上了马,往平阳府飞奔而去。

    李青一直睡到巳正才醒,睁开眼睛,只觉得头上身上无处不痛,秋月笑吟吟的挂起绡纱帘子,

    “夫人醒了,爷早就走了。”

    李青怔怔的看着秋月,头痛是因为酒,身上痛,是因为昨晚不是梦!昨晚,昨晚她到底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天!李青把头埋进了被子里,秋月站在床边,笑着劝道:

    “夫人还是先起来,洗了澡,吃点东西,再睡也不迟,爷走的时候还交待奴婢们,说夫人身子不舒服,让奴婢们小心侍候着呢。”

    李青头埋得更深了,身子不舒服!

    磨蹭了半天,李青总算蹭进了净房,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皱着眉头问道:

    “这衣服怎么穿成这样?!”

    秋月低着头,抿着嘴笑着回道:

    “是爷给你穿的,昨晚,爷不让我们侍候,是爷给你擦了身子,穿的衣服,连红果汤也是爷喂你喝的。”

    说着嗤嗤笑起来,琉璃扶着李青进了沐桶,看着李青脖子上和背上的青紫,也笑着打趣道:

    “爷既然心疼夫人,也该轻着些,这身上到处是青紫呢!”

    李青听得脸都绿了,猛的回过头,

    “去给我拿面镜子来!”

    琉璃吐吐舌头,转身取了面靶镜递了过来,李青仔细的看了看身上的青紫,把靶镜塞回琉璃手里,恨恨的拍打着水面,这昨晚,她到底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啦!?

    洗了澡,秋月侍候李青换了件略宽松些的淡蓝素绫短衫,一条软银轻罗裙,李青阴着脸靠在东厢榻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柄团扇,松萝从食盒里一样样取了点心摆在桌子上,李青挥了挥手,

    “不用放了,都撤下去吧,我头痛,什么也吃不下!”

    松萝回过身,求援的看着秋月,秋月看了看脸阴得能滴出水的李青,示意松萝撤下去,松萝小心的撤了点心,和松明抬着食盒退了出去。秋月端着碗燕窝粥送过来,笑着劝道:

    “夫人,这都巳末了,你先喝点燕窝粥好不好?”

    李青不耐烦的挥挥手,

    “我说了,我吃不下!”

    秋月把粥放到了桌子上,从炕上取了只银蓝杭绸绣花长靠垫过来,垫在李青腰后,李青拉了拉秋月,让她坐在榻上,低声问道:

    “昨天谁在外面值夜?”

    “爷说不用人值夜,我和琉璃,还有郑嬷嬷就一直在门外听传唤。”

    李青直起身子,小声问道:

    “那你昨天有没有听到我和王爷说了什么?”

    秋月笑着看着李青回道:

    “夫人,这是韩地,你看看这墙,半人多厚,奴婢们站在院子里,哪能听到什么?!再说,就算墙薄些,也没有奴婢偷听主子壁角的理儿啊。”

    李青皱着眉头,

    “你别说理不理的,你只说到底听到没有?我一点也记不得昨晚都说了些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醉了酒,要乱说的!”

    秋月笑着给她理了理裙子,

    “夫人,奴婢们是真没听到!不管夫人昨天说了什么,反正爷从昨晚见了夫人起,脸上都是笑着的,昨天夜里爷那样子照顾着夫人,夫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夫人不知道,爷昨晚冲进院子时,有多吓人!我和琉璃怕得不行,要是爷,欺负起夫人来,奴婢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结果,爷见了夫人,气就平了。”

    秋月说着,笑了起来,李青脸色灰了下来,看来昨晚,是真的过头了。

    郑嬷嬷进来,秋月忙站起曲膝福了一福,郑嬷嬷带着满脸的笑意,走到榻前,仔细的看了看李青的脸色,抱怨道:

    “夫人昨天可是答应的好好的,不多喝,也不出去!可是一样都没做到!”

    李青哀叹一声,用团扇遮住了脸,

    “嬷嬷,从此后,我再也不喝酒了,一滴也不喝了!”

    郑嬷嬷侧身坐在李青旁边,笑着拉下团扇,

    “爷早上走的时候,吩咐说,以后爷不在的时候,不让夫人喝酒。”

    他不在的时候不能喝,他在的时候就可以喝了?昨晚,昨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那些零碎的片段哪些是真,哪些是假?郑嬷嬷笑着继续说道:

    “木通想见夫人。”

    李青低垂着头,半晌才有气无力的吩咐道,

    “就让他到前院花厅里等着。”

    郑嬷嬷答应着出去了,秋月带着松萝、竹叶侍候着李青,去了花厅。

    木通进来磕了头,笑眯眯的回道:

    “回夫人,昨天文家大爷的十三个小妾,总共卖了九千三百两银子,还欠着两千零二十六两,奴才不敢作主,只好先把文大爷带回了庄子,请夫人示下。”

    李青眯着眼睛,轻轻磨起了牙,都是这个文国梁,哼,不是他,她怎么会去厚德居?不去厚德居,也就不会要了那些桂花酿来,自然也就不会喝醉,更不会有昨晚的事了!

    “把他带到饭庄里,做个粗使的伙计!赚工钱还银子!什么时候挣够了这两千零二十六两银子,什么时候再放他回去!”

    木通眉开眼笑的答应着,

    “是!夫人,还有件事,得请夫人的示下:十里庄的工程还不到一半,可银子却用得差不多了,这笔银子是不是拿过去用?”

    李青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用这么多?”

    木通躬下腰,解释道:

    “夫人,咱们的银子本来就不多,到罗甸城时,也就剩了一两百两银子,正好夫人拿了一万两黄金来,夫人的陪嫁,用得倒不多,可买丫头,买十里庄,还有平阳城的三处铺子,加上开两家店铺的本钱、流水,已经用了一多半去,余下的,连管事给了苏叶两千两,让他屯些药材进来,其余的两千多两,连管事带了两千两去金川府,剩下的两百多两都给咱们留下了,现如今已经用得差不多了。”

    李青目瞪口呆的听着,那一万两黄金,她以为至少可以用上半辈子,竟然这么快就没了!

    “那王府给咱们的家用呢?”

    “回夫人话,王府给的家用每月是五百两,这事是孙大管家管着的,月月只有早的,孙大管家说,爷吩咐过,因为夫人不在王府里住,这家用依着成例一年足足又加了一千两,现如今,一年是六千两银子,不过,这庄子里一两百人的月钱、吃穿用度都在这里头了,也没什么富余,好在,夫人日常用的红果,爷吩咐了从他帐下支,不然,只怕还不够呢。”

第六十六章 赔礼

    李青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她的陪嫁,全部都是值钱却不中用的古玩玉器、头面首饰,就是没有金子、银子,更是连一块砖、一片瓦都没有,堂堂王妃,总不能去卖嫁妆吧?看来,今年她是没办法搬到十里庄去住了,木通偷眼看了看李青,继续说道:

    “十里庄那边,依着夫人的吩咐,全部做的水地龙,做的时候且不说,用的时候柴炭也要费上一倍有余,我也问过柴炭房的人了,这冬天的炭一项,也是咱们一年费用里的大头,韩地冬天又长,从十月起一直到次年五月初才能停了火,如果住到十里庄去,这一年六千两银子,就要打饥荒了。”

    李青低下了头,水地龙是奢侈了些,可她还是想要,这银子,只能自己贴补了,王爷一年能给她六千两,已经是很大方了,他自己一年只怕也用不到六千两!她现在只有两家药铺算是能挣些钱的,一家饭庄其实还算没开张,能不能挣到钱还是两说呢,这样算下来,她现在一年的收益也不比在京城时多哪里去,可支出却是翻了十倍不止,怪不得,庆叔那样着急,连厚德居的事都来不及处理,就要去金川府、陇平府开铺子去,如今,她也应该操些心,不能万事都推给连庆了,至少用度上先紧一紧,银子还是要先送到连庆那里去用。

    “十里庄的工程先停了吧,这钱,给庆叔送去,他那里更不宽裕。”

    木通立即笑着应了。

    李青蔫蔫的回到桃花源,午饭只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未初时分,已经躺在东厢炕上睡着了,昨天夜里,她累坏了。

    午后,王府外书房,王爷穿着身淡灰色熟罗长衫,端坐在紫檀木桌子后,仔细的批阅着桌子上堆着的厚厚的一叠报事折子。丁四在旁磨了一砚墨,换了杯茶送过来,王爷看着手中的折子,皱起了眉头,合起来,重重的放到一边,端起茶来喝了几口吩咐道:

    “叫三爷来见我。”

    三爷进了屋,鞠了一礼,王爷抬抬手,示意他坐下说话,丁四送了茶上来,王爷把放在旁边的折子递了过去,

    “你看看这个,钱文杰做平阳府尹不合适,谪到安远县去。”

    三爷打开折子,是平阳府的报奏,木通前天送过去的清客、妓家,竟全部判了流放。三爷抬起头,犹豫了一下,

    “爷,这判得重是重了些,可是……”

    王爷抬手止住了三爷的话,

    “不是为了这个,厚德居的事,先前木通去过平阳府衙门,现在又是这样的判法,平阳府多得是豪门权贵,做这个府尹,人要聪明,更要有些硬骨气,他聪明尽有,骨气少了些。”

    三爷抿了嘴,一声没敢吭。

    王府西院,芙蓉院里,翡翠正低低的和文姨娘禀报着:

    “……现就在厚德居,做擦地的苦役,陈姨奶奶坐车去看了一回,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文姨娘脸色苍白,绞着手里的帕子,

    “老太爷呢?老太爷难道不知道这事?”

    翡翠垂下头,低声回道:

    “老太爷今天带着大奶奶,二爷和二奶奶,去庄子赔罪去了。”

    文姨娘脸色青了下来,咬着嘴唇,半晌才吩咐道:

    “你这就去文府,找陈姨奶奶,悄悄把婉如姑娘接了来。”

    翡翠答应着出去了。

    文老太爷带着大奶奶,二爷夫妇,赶到庄子时,已经差不多未正了,郑嬷嬷恭敬热情的接了进去,安排在半缘居,丫头仆妇流水般进出,侍候着一行四人洗漱后,又吃了饭,郑嬷嬷笑吟吟的上前回道:

    “老太爷,夫人这会儿正睡着,按理说,老太爷来了,奴婢们不敢不叫醒夫人,可今天早上,爷特地嘱咐过,夫人这几天身子不舒服,让奴婢们小心侍候着,奴婢不敢作主,请老太爷示下。”

    文老太爷满脸笑容的说道:

    “夫人身子弱,这两天又不舒服,下午好好睡一会儿,才是养生之道,千万不能吵醒了她。”

    郑嬷嬷满脸笑容的曲膝谢了,热情的建议道:

    “老太爷、二爷和两位奶奶难得到庄子上来一趟,现如今庄子后湖的荷花开得正好,要不,奴婢侍候着老太爷到后湖边的水榭里喝杯清茶,赏赏荷花,如何?”

    文老太爷笑出了满脸菊纹,连声赞道:

    “好好好,王爷这后湖的荷花可是咱韩地头一份!今天老头子有眼福了!”

    郑嬷嬷陪笑凑趣道:

    “老太爷,还有口福呢!昨天孙大管家刚送来一斤绿牡丹,孙大管家说,统共只有两三斤,奴婢让人泡了先让老太爷品品好不好!”

    文老太爷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连声称好,郑嬷嬷引着四人往后湖水榭里坐着去了。

    李青一直睡到申正才醒,琉璃带着小丫头侍候她起来洗漱了,换了件领子略高的镂金牡丹花纹云锦衫,一条烟云蝴蝶裙,笑着禀报道:

    “夫人,文老太爷带着大奶奶,还有二爷夫妇,未正时候就到了庄子里,因夫人正睡着,郑嬷嬷就带人侍候着他们吃了饭,这会儿,正陪着在后湖的水榭里喝茶赏荷花呢,夫人见不见他们?”

    李青一觉醒来,人舒服了很多,听了琉璃的话,笑着吩咐道:

    “人家既然上门,就是客,哪有不见的道理,何况,毕竟是长辈,我到水榭去见他们好了。”

    琉璃忙曲膝应了,带着竹枝、松萝侍候着李青一路往后湖水榭去了。

    郑嬷嬷远远看见李青过来,忙笑着招呼文老太爷:

    “老太爷,您看,好象是夫人,过来见您了。”

    文老太爷站了起来,大奶奶和二奶奶忙出了水榭,远远迎了过去。李青笑着受了半礼,和两人一起进了水榭,李青给文老太爷福了半礼,又受了二爷半礼,才在文老太爷下首的椅子上坐下来,琉璃奉了茶过来,李青回过头,笑着招呼站在身后的大奶奶和二奶奶,

    “快请坐吧!”

    大奶奶看了看文老太爷,微微发着抖跪在了李青面前,磕头道:

    “夫人,都是贱妾的不是,惹夫人生气了。”

    李青怔住了,急忙站起来,俯身拉了大奶奶起来,又拉了她坐到自己旁边的圆凳上,笑着说道:

    “大奶奶快不要这样,这事与你有什么相干?大爷平日里要是肯听你的劝,何至于此?”

    大奶奶怔怔的看着李青,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用帕子掩了脸,竟泣不成声,李青抚着她的后背,心酸不已,大奶奶也是书香门第大家出身,父亲如今还做着国子监祭酒,识书达礼的大家小姐,没出嫁前一样是父母的掌中之宝,却嫁给了文大爷这个猪一样的花花公子,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熬下来的!

    文老太爷端着茶,低头认真喝着,二爷侧着身子小心的坐在凳子上,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敢吭,二奶奶垂着眼帘,小心翼翼的侍立在李青身后,她被祠堂里的那个晚上吓破了胆,见了李青大气也不敢出的。大奶奶哭了一会儿,才抽泣着勉强止了眼泪,

    “夫人,妾,贱妾,失礼……”

    李青轻轻拍拍她的后背,笑着安慰道:

    “大奶奶不要这样客气,就你我相称好了,这一阵子,大奶奶……哭出来就好了,也不至于闷出病来,让丫头们侍候你洗洗脸吧。”

    琉璃早打发了小丫头去端了热水,拿了帕子等洗漱的东西侍候着了,李青看了看琉璃,琉璃立即上前一步,曲膝福了一礼,笑着说道:

    “我来侍候大奶奶洗脸吧。”

    大奶奶忙站起来推辞道:

    “不敢烦劳琉璃姑娘。”

    李青笑着拉她坐下,琉璃殷勤的上前帮大奶奶敛起衣襟,侍候着她洗了脸。

    李青也不再提文大爷的事,只笑着介绍着这湖里的荷花,和这庄子里的趣事,陪着文家一行四人说了一会儿话,有小丫头从外面进来,悄悄拉了郑嬷嬷禀报着,郑嬷嬷含笑听了,走到李青身边,声音放低了些禀报道:

    “夫人,爷让人传话来,今天申正前后到庄子,让夫人等他一起吃饭。”

    李青皱了皱眉头,文老太爷忙起身告辞,

    “这天也晚了,还要赶回城里,就不打扰夫人了。”

    李青笑着站起,略留了几句,就吩咐郑嬷嬷:

    “老太爷是爱茶的人,把昨天孙管家送来的绿牡丹给老太爷带半斤去。”

    郑嬷嬷笑着应了,吩咐小丫头去取了茶来,老太爷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推辞道:

    “夫人自己留着喝吧,这茶太过贵重了。”

    李青笑着上前,扶着文老太爷的胳膊,边往前院走,边笑着说道:

    “就是因为贵重,才好拿来孝敬孝敬老太爷,一般的东西,老太爷也不希罕不是。”

    文老太爷哈哈大笑起来,一行人边说边走,很快到了二门,二爷上前侍候着老太爷上车,李青走到大奶奶身边,眼睛带着笑意,悄悄说道:

    “大爷的事,大奶奶想开些,一时半会的,我不会让他离了厚德居,他这样的花花公子,必得吃足了苦头,知道怕了,才能好些,也不指望他真成什么国之栋梁,可至少让他不敢再胡作非为!他若能老实了,大奶奶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这一阵子,且安心在家教养孩子,自己也养养身子,若是闷了,就回张府去住上十天半月的,一来散散心,二来也孝敬孝敬父母,有什么事,打发人过来找我,或是到厚德居找汤掌柜带个话就是。”

    大奶奶感激的曲膝福了一礼,眼泪又滴了下来,看着李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第六十七章 脾气

    李青送走了文家众人,回到桃花源,懒懒的靠在东厢的榻上,慢慢盘算起晚上的事来。

    申正刚过,王爷就进了庄子,李青带着秋月、竹叶等迎在桃花源院门口,王爷进了院子,李青上前半步,曲膝行着福礼,平王背着手站在李青面前,眼睛里带着笑意仔细的看着她,乌黑细软的头发上插着支翡翠牡丹,她连头发都柔软得让人怜爱!李青曲着膝,咬牙撑了片刻,身子就有些摇晃起来,平王嘴角绽放出笑意来,上前半搂着李青,伏在她耳边低声调笑道:

    “昨晚累着了?”

    李青脸上青了起来,推开平王,转身就要往里走,平王顺势拉了她的手,牵着她穿过穿堂,往正屋去了。秋月带着竹叶、松萝等小丫头,小心的跟在后面。

    门口侍立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平王牵着李青进了屋,带着笑说道:

    “让丫头们侍候着就行,你身子不好,不要劳累着了。”

    李青曲膝应了,平王转身进了净房,竹叶和松萝忙跟进去,侍候着平王沐浴洗漱,不大会儿,平王散着头发,换了件淡黄色弹花暗纹长衫出来,坐到了东厢炕上,李青泡了杯绿牡丹奉上来,平王微笑着接过,竹叶捧着大绵帕子,过来准备给平王绞头发,平王转头看了看李青,

    “让夫人来吧。”

    竹叶捧着帕子递给了李青,李青低着头接过帕子,跪在平王身后,用绵帕子给他绞起头发来,平王端起茶喝了几口,慢慢翻看起丁四送进来的文书来,这头发绞得太生疏,不是扯着这边,就是扯着那边,每一下肯定都要扯下几根头发来,平王皱了皱眉头,又舒展开来,她还小,慢慢调教着吧,李青手臂发酸的绞干了平王的头发,用了支黄玉云头簪勉强把头发挽了起来,秋月看着平王头上被李青艰难挽起的发髻,心底哀叹着,只盼着平王今天再不要出去,这发髻挽得实在有些见不得人。

    竹雨带着厨房的婆子送了晚饭进来,摆在了东厢,李青低眉顺目的侍立在平王身后,从秋月手里接过用丝帕包着的楠木箸,递了过去,王爷接过,回过头,伸手拉过李青坐到下首的椅子上,温和的吩咐道:

    “陪我一起吃吧,让丫头们侍候着就行了。”

    李青谢过,秋月用丝帕包着幅竹筷奉上来,菜是竹雨精心准备的,一钵红烧肉,钵子外面套了个翠绿精致的竹编小篮,一钵荷叶鸡,钵中垫着张碧绿的荷叶,老黄瓜炒虾仁,翡翠苦瓜盅,酱爆茄子,清炒芦笋,一碗鱼丸汤,秋月盛了碗饭奉给了王爷,又盛了碗带着些淡绿色的荷叶粥奉给李青,王爷尝了尝红烧肉,满意的点点头,运筷如飞,很快就吃了大半碗饭,除了青炒芦笋和鱼丸汤,其余的菜也吃了一多半下去,李青低着头,慢慢吃着荷叶粥,秋月盛了几个鱼丸端到李青面前,李青用银调羹切开吃了几口,转过头,看看竹雨,笑着夸赞道:

    “这鱼丸做得好,就是这个味道!”

    竹雨立即笑逐颜开,平王看了看李青,又转头看了看那碗鱼丸,秋月忙盛了几个奉了过去,平王尝了尝,脸上带出赞赏来,点点头,又吃了几个,喝了碗汤,李青也吃完了粥,放下了筷子,平王满足的站起来,笑着夸赞道:

    “这厨房上,夫人调教得好,菜做得入味,比府里的厨子好!怪不得夫人要开饭庄。”

    李青微微笑着谢过,跟在平王后面转过屏风,竹雨带人收拾了下去,秋月泡了茶奉上来,平王接过,喝了一口,

    “那个……叫什么?”

    “鱼丸。”

    李青坐到平王对面,笑着回道,平王放下杯子,

    “用鱼做的?”

    “是,用三斤左右的青鱼,去了皮,除了骨,用刀背慢慢把鱼肉捶成糊,捶出粘性来,再揉成丸,下到温水中,慢慢把水烧滚,煮上一会儿就好了。”

    平王点点头,他很少吃鱼,就是因为讨厌那些无处不在的细刺,

    “味道不错,鲜极,嫩极,这个法子吃鱼倒想得巧。”

    李青笑着,没有答话,平王仿佛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秋月:

    “让厨房把做这鱼丸的法子抄下来,送到王府去,太妃说不定也喜欢。”

    秋月悄悄的看了看李青,李青陪笑道:

    “是妾身想的不周,早应该孝敬给母亲的,请王爷恕罪。”

    平王笑着转过头看着李青,

    “你不用太过多虑,这些新鲜的吃食,就是孝敬也要谨慎些,你做得不错。”

    说着,转过头,继续吩咐秋月道:

    “再多抄一份,送到西院玉兰院,张氏也爱吃鱼。”

    李青低着头,心思飞快的转着,冷笑着说道:

    “原来,西院里也是要孝敬的!”

    说着,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了矮几上,站起来,转身就走,平王怔住了,不可置信的看着李青摔了帘子,径自出了门,怔了片刻,平王脸色由红转青,又苍白起来,一只手一动不动的抚在矮几上,浑身散发着阴冷的煞气,屋里的气温仿佛骤然降了下来,秋月微微发着抖,垂手低头侍立在炕边,一动不敢动,松萝和竹叶侍立在门口,更是大气不敢出,平王猛的起身,一把掀飞了矮几,几上的东西摔得炕上、地上到处都是,往外冲了两步,又抬脚踢翻了紫檀木百宝格,百宝格扯着绡纱帘子,“轰”然倒地,格上放着的古玩玉器摔得粉碎,屋里一片狼籍。

    李青躲在西边厢房里,看着平王愤怒的奔出了院子,嘴角翘了起来,得意的在原地转了个圈。

    平王直奔前院,连声喊着丁四备马回城,丁四塞了满嘴的饭,急奔出来,看到平王愤怒得有些扭曲的脸,吓得一句也不敢多说,急急的叫了侍卫,一行人匆忙跟着愤怒的平王,出了庄子,往城里奔去。

    李青悠悠然回了东厢,看着满屋的狼籍,皱了皱眉头,秋月浑身发着抖,李青轻轻拍拍她,回头看着同样吓傻了的松萝和竹叶,声音柔和的安慰道:

    “不要怕,没事,万事有我呢,松萝去叫人来收拾收拾,竹叶去找了郑嬷嬷,就说我有事,让她过来。”

    松萝和竹叶颤抖着出去了,秋月眼泪涌了出来,口齿不清的说着:

    “夫人,你这是……你怎么能……夫人,那可是王爷!你怎么能这样?”

    李青拉着她,进了西厢,把她按到外间炕上坐下,笑盈盈的看着她,秋月用帕子抹着眼泪,抱怨道:

    “夫人到底想做什么,王爷好不容易来一趟,又对夫人这样好,夫人这脾气发得真是,真是,莫名其妙!把王爷气成这样!夫人到底要做什么?”

    李青收了笑容,歪着头看着秋月,秋月跟了她十来年了,小时候,她不肯说话,也不理人,听雪、琉璃都会趁着嬷嬷们不在,跑开去玩,只有她,只要抬眼就能看到,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把她当亲妹妹般呵护着,李青心中微微一动,坐在她旁边,往后靠了靠,秋月忙站起来,取了两个靠垫过来放到李青身后,李青拉了她,笑盈盈的问道:

    “秋月,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吧,我差点耽误你了,你也该嫁人了。”

    秋月脸色大变,

    “夫人,奴婢说这些话,都是为夫人好,夫人……”

    李青忙拉了她,

    “秋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先别急,听我说,刚才的事,嗯,是我故意气走王爷的,你也知道,平王肯让我做这个王妃,不过是因了寒谷寺的缘故,我肯做,也不过是想要个名份和背景,这些,平王也心知肚明,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再去侍候他?秋月,你从小跟着我,最知道我的脾气禀性,我和平王,不会也不用琴瑟合鸣,他是个有大志,心思深沉的人,只要寒谷寺还能带给他利益,我就能安安稳稳的做这个王妃。”

    秋月仔细的听着,半晌眼泪又流了下来,哽咽着说道:

    “夫人,为什么王爷和夫人不能……”

    李青拍拍她,打断了她的话:

    “人各有命,我也喜欢这样的日子,你不是最愿意我天天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嘛,现在这样的日子,我最欢喜!当然,要是银子再多些就更好了。”

    “夫人!”

    秋月无奈的看着她,李青拉着她的手,歪着头笑着看着她,

    “现在,我们可以商量商量你嫁人的事了吧?”

    秋月涨红着脸,扭过了头,

    “夫人,我不嫁!”

    李青笑着把她拉过来,

    “你不是说过嘛,女孩子总是要嫁人的,你自己不嫁怎么行呢!我也和你们说过了,让你们自己挑夫婿的,你可有中意的?不过,这一阵子,我们一直没法安定下来,倒差点耽误了你,要不这样吧,让郑嬷嬷多多的找些人选来,你好好挑了挑?”

    秋月站了起来,满脸通红,

    “夫人真是的,越说越不象话了。我去东厢看她们理东西去!”

    李青看着秋月羞急的脸,笑的倒在了炕上。

    平王带着护卫,一路飞奔,回到王府时,不过酉末时分,平王阴冷着脸,进了外书房,丁三、丁四侍候着他洗漱后,换了件淡青色云纹长衫,平王就去春晖院请安了。

    春晖院里一片热闹,文姨娘正带着婉如陪文老太妃逗趣说话,听到小丫头的禀报,文姨娘眼睛亮了起来,急忙迎到了院子里,婉如带着三分紧张、三分羞涩、三分期待,娇怯怯的微微低着头,两只手轻轻拧着帕子,侍立在文太妃身旁。

第六十八章 聪明误

    平王进了屋,给文太妃请了安,文太妃笑容满面的拉着他坐到炕上,仔细的问着:吃了饭没有?累没累着?还要不要吃些点心?平王脸色平静,带着笑容,温和的答着太妃的话,耐心的问着太妃的起居,陪太妃说着闲话。

    文姨娘笑盈盈的用紫檀木五福捧寿小托盘托了杯茶奉上来,平王接过,连喝了几口,文姨娘把托盘递给旁边侍候的小丫头,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把婉如推到了自己前面,黄嬷嬷仿佛没看见一般,不经意的往后让了几步,站到了文姨娘和婉如后面。

    文姨娘在后面轻轻推了推婉如,看着平王面前半空的杯子努了努嘴,婉如有些紧张的上前两步,轻轻端起平王面前的杯子,放到了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手里的托盘中,小丫头抬头看了看黄嬷嬷,低了头,悄无声息的换了杯茶送了上来,婉如回头看了看文姨娘,亮亮的眼睛中带着丝紧张和兴奋,文姨娘冲她鼓励的微微笑着点点头,婉如从小丫头手里的托盘中捧起杯子,脸上泛起丝红晕,上前半步,趁着太妃和平王说话的空档,仿着李青的声音,娇柔的曲膝说道:

    “爷,请用茶。”

    平王“嗯”了一声,并不回头,只继续和太妃说着话:

    “……庄子里一切都好,母亲不用牵挂,等她身子好些,就让她来给母亲请安。”

    婉如捧着杯子曲膝站着,偷偷扭头看向文姨娘,文姨娘示意她把杯子放到平王面前的几上,黄嬷嬷低着头,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什么也没看见。

    太妃点点头,拍拍平王的手吩咐道:

    “你有空,就去看看她,那孩子单薄得让人心疼,也是个懂事的。”

    平王眼睛里闪过丝阴影,垂着眼帘,点点头,端起杯子慢慢喝着茶,婉如又端了杯茶正曲膝奉给文太妃,趁着平王沉默的空档,文姨娘在旁忙陪笑道:

    “老祖宗请喝口茶吧。”

    文太妃转过头,笑吟吟的看着羞涩娇俏着的婉如,伸手接了茶过去,看了一眼正低头喝着茶的平王,又看了看文姨娘,声音平和的说道,

    “这孩子,也是生得单薄。”

    平王抬眼看了看婉如,婉如脸上浮出层红晕来,站在文太妃身边,微微低着头,羞涩的拧着帕子,眼睛偷偷的看向平王。文姨娘在旁忙推着婉如,往前走了两步站到平王面前,笑着向平王介绍道:

    “爷,您看看,我这个娘家妹子,竟有几分夫人的品格呢!”

    婉如羞怯的微微低着头,曲膝福着:

    “婉如给爷请安!”

    平王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看文老太妃,太妃带着笑,眼神平和的看着平王,平王转过头,脸色已经冷了下来,看了看面前曲膝行着福礼的婉如,又转眼盯着陪着满脸笑容的文姨娘,身子渐渐端直起来,慢慢散发出丝丝阴冷的煞气,文老太妃招招手,黄嬷嬷忙上前扶着太妃下了炕,出了东厢,往内室进去了,黄嬷嬷扶着太妃进了内室里间,坐在窗下的榻上,太妃低声吩咐道:

    “你去看看。”

    黄嬷嬷点点头,叫了小丫头过来给文老太妃捶着腿,悄悄回了东厢。

    东厢,屋里已经弥满了阴冷的煞气,黄嬷嬷微微打了个寒颤,站在了百宝格边上,悄悄打量着屋里的情形,炕上,平王上身挺直的坐着,低头喝着茶,婉如依旧曲膝行着福礼,身子已经在轻轻的来回摇晃着了,文姨娘脸色苍白,低头垂手侍立着,不动不敢动,平王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了几上,文姨娘身子抖了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婉如身子歪了歪,也顺势跪在了地上,平王冷笑着,声音清淡的问道:

    “夫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文姨娘身子轻轻发起抖来,平王盯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只觉得一口恶气涌了上来,声音更加冷冽起来:

    “什么时候,一个贱婢也能跟爷称起‘我’来了?”

    文姨娘头伏在了地上,喉咙里咕噜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平王声音高了起来,

    “什么时候,这府里一个贱婢的娘家妹子?也要爷应酬着?!我倒是不知道,一个婢妾竟还有娘家?文家又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女儿来?你竟敢把主意打到了太妃身上!算计到爷身上了!这王府,爷的后院,就由你作主了是不是?”

    文姨娘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来,浑身抖如筛糠,她渴望他,但更怕他,有多少渴望,就有更多的惧怕,她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她主了王府中馈多年,这让她生出了无数的信心,也有了无数的底气,却丝毫不能减少这份惧怕,她伏在地上,只觉得头晕眼花,被这屋子里阴寒煞气压得抬不起头、透不过气来。

    黄嬷嬷微微垂着头,小心的瞄着炕着跪着的两人,婉如仿佛瘫软般伏在地上,身下慢慢汪出些水渍来,黄嬷嬷皱皱眉头,立即醒悟过来,急急的禀报着:

    “禀爷,婉如……”

    平王厌恶的看了一眼瘫软在地的婉如和她身下的一片尿渍,微微转过头,挥了挥手,黄嬷嬷急忙吩咐战战兢兢侍立在旁边的丫头婆子:

    “快把婉如姑娘扶出去!快拿了抹布来擦地!”

    几个婆子急忙上前把前面裙子已经湿透的婉如拖了下去,几个小丫头飞快的取了抹布,跪在地上拼命的擦着地上的尿渍。平王面容狰狞,恶狠狠的盯着文姨娘:

    “从今天起,一、没我的令,不准出西院半步,这春晖院更不是你能来的!二、从今天起,除西院外,别的就不敢劳你再费心,就由黄嬷嬷和孙义统管,西院的事,也让顾氏和你一起管着吧,今天回去,禁足三个月,把女训女戒抄上一万遍,好好修修心!”

    文姨娘只觉得头晕眼花,连磕头的力气都被这几句话抽得干干净净。

    第二天中午,厚德居后院厨下,文大爷眼角粘着块眼屎,面容憔悴,胡子好象用极钝的剪刀剪过,长一块,短一块,穿着身肮脏得看不出颜色的白色粗布衣裤,高挽着袖子,正弯着腰拼命的刷着碗碟,在未正前,刷不完这些碗碟,就没有饭吃,他昨天中午没吃到饭,昨天晚上也没吃到饭,今天早上李大厨只给了他一只馒头,一碗稀得看得见人影的粥,连根咸菜都没有!这会儿,看着碗上粘着的饭粒,都涌出满嘴的口水来,刷完了一遍,文大爷咬着牙,拼命的把盛满脏水的大木盆抬起来,把水倒进水道里,小跑到旁边的水井旁,斜斜歪歪的拉了桶水上来,洗干净盆,又拉了几桶水,倒在大木盆中,再奔到厨下,吃力的端着锅开水过来,倒在木盆中,拼命的开始刷第二遍,这碗碟要刷五遍,那个李大厨才会拿起来一个个对着光看,看到有一丝不干净就扔回盆里,扔到第三只碗碟,他就得全部重新刷一遍!

    文大爷想着想着,眼泪又流了下来,眼睛又开始不停的瞄向后院的那个小角门,昨天,姨奶奶让人递话来,他妹妹要求了王爷,给他个公道!他不过吃了几顿霸王餐,那个夫人,文大爷打了个寒噤,已经卖了他所有的姨娘,他的宝儿、他的小怜!他的……文大爷的心抽抽着痛起来,现在又把他当个最下等的奴才用!他好歹也是王爷的大舅子呢!文大爷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进了大木盆里。

    角门轻轻动了一下,文大爷眼睛亮了起来,忙回身四处张望了一遍,没人注意!文大爷急忙把两只手在肮脏的衣服擦了两下,急奔过来,把脸贴到了角门的缝里急切的往外寻找着,他的小厮怜香也正从门缝里往里找着,见他过来,吞吞吐吐的回禀道:

    “爷,姨奶奶说,说,让您暂且耐着性子干几天活。”

    文大爷头上、脖子上的青筋猛的高高暴了起来,暴怒着吼道:

    “日她奶奶!这是人过的日子嘛?啊?!让我怎么耐?!怎么耐?!让她来耐一天试试!啊?!”

    怜香在外面胆怯的缩缩脖子,小声的回道:

    “回爷,一早上奴才就去王府寻姨娘了,直到巳正好容易才找个婆子打听了,从昨天晚上起,姨娘就被禁足了。”

    文大爷如同被放空了气的皮囊一般,一下子瘪了下去,背后传来李大厨的呵斥声:

    “日你娘的,不赶紧刷你的碗!跑到门后躲清闲啦?”

    怜香听到声音,忙告辞道:

    “爷,您回去忙着,奴才先回去啦。”

    “哎,你等等,小兔崽子!你等等!”

    文大爷拼命把脸挤向门缝,叫着跑得飞快的怜香,身材高大健壮的李大厨从背后拎着文大爷肮脏的衣领,把他拎回了大木盆旁,

    “小子,乖乖刷你的碗吧,俺看哪,这一年半载的,你都别想着能出这院子了。”

    文大爷长长的哀号着,手下却不敢停,拼命的刷起碗碟来。

第六十九章 零落

    午后,王府外书房里的气温仿佛比平时低了不少,丁三和丁四小心翼翼的侍立着,平王脸色冷峻,穿着件亮黄色流云暗花锦衫,双腿微微分开,上身挺直的坐在椅子上,正听着三爷禀报长岭一带报上来的旱情汇总,和户部算出来的长岭和陇平府等地今冬明春赈济需要的粮食、银子等数目和去向,渐渐的眉头越拧越紧,三爷手里拿着厚厚的折子,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才算说完了,平王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三爷笑着说道:

    “爷,我和户部仔细算过,今冬爷如果不兴兵,粮食就能撑到十二月中,拉井山的商道要是九月底之前能打通,今年就不怕,我已经让人开始准备红果、药材、毛皮、牛羊,多组几支商队,爷一出发,就让他们也跟着出发,先到陇平府等着,只等爷消息传来,立即就能通过拉井山去晋地,春节前粮食肯定能运到陇平府,最多再晚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运到长岭一带了。”

    平王微微仰着头,阴沉着脸,看着窗外的蔷薇,去拉井山,非带上李青不可,本打算昨晚和她说这件事,可是,昨晚,想到昨晚,平王脸上又渗出怒气来,她竟敢当着他的面,摔了杯子,给他脸子看,这韩地,不,这天下,谁能?谁敢如此?她竟然……竟敢!何况,这是嫉妒!是七出之一!平王胸口微微有些发闷,除了不去那个庄子,他一时竟想不出如何处罚她,禁足?她本就足不出户,抄经书?罚月钱?恐怕都无关痛痒,让她去跪祠堂?她瘦弱成那样,万一跪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迁出王府软禁?她现在就住在城外庄子里,外面守着五百兵丁,形同软禁,休?更不能休了她,除了王府的脸面,还有寒谷寺!

    平王烦躁的转过头,来回走了两趟,平了平气息,商道更重要,粮食更重要,陇平府更不能乱,长岭一带旱得几乎颗粒无收的几十万人等着粮食过冬,他要兴兵更需要粮食,平王停在三爷面前,沉声吩咐道:

    “嗯,就照你说的先去准备着,我让赵勇立刻出发去晋地,多带些金银财物,打点晋王府上下,商队的人,你要仔细挑选好,告诉杨元峰,让他在金川府那边也准备准备,今年冬天,只怕庆国也会禁运粮食,那里粮食也会缺,这些安排,万不可走漏了风声,坏了大事!”

    三爷忙站起来,恭敬的答应了,平王顿了顿,

    “夫人身子弱,行程安排上要宽松些,我和夫人会尽早出发。你先下去吧。”

    三爷暗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来,躬身答应着退了出去。

    平王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明艳的花架,站了良久,才回过身,吩咐丁三:

    “你去庄子,跟夫人说,我病了,让她来诊脉。”

    丁三低头答应着,告退出来,要了马,带着小厮往逸梅庄急奔而去。

    逸梅庄桃花源正屋东厢,李青正和郑嬷嬷小声的说着话:

    “嬷嬷,你看,秋月今年都十八岁了,琉璃今年也十七了,这一两年,我们总不安定,差点耽误了她们,嬷嬷,她们两个,说是婢女丫头,可我是当成自己姐姐一样看的,嫁人的事,千万不能委屈了她们,这人选,第一人品要好,要能担得起责任,撑得起家,第二要有才干,人要精明些,可又不能太精明了,第三人不能太丑,可也不用太好看,第四脾气要好,要知道疼人,会疼人,第五家里不求富贵,清清白白就行,不过也不能太穷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公婆不能太苛刻了,家里人口不能太复杂……”

    郑嬷嬷瞪大眼睛看着李青,

    “夫人,就是公主出嫁,也没您这个挑法!”

    “还有,不能纳妾,就算没生儿子也不能纳!”

    郑嬷嬷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青,半晌才说道:

    “夫人,照您这个选法,只怕秋月和琉璃得侍候您一辈子了。”

    李青有些泄气的看着郑嬷嬷,她这要求并不算高,本来嫁人不就是要这样仔仔细细的挑来选去的找人家嘛,郑嬷嬷看着嘟着嘴,表达着不快的李青,笑着说道:

    “夫人,这事,您还是放开心,放开手,我呢,多找些人选出来给两个丫头自己挑,秋月和琉璃侍候夫人这些年,早跟着夫人学得主意大着呢,只要她们自己愿意,夫人再把把关,就是良缘!这姻缘哪是能象夫人这样用一条两条三条去框出来的?!姻缘姻缘,讲得就是个缘分!”

    李青长长的叹了口气,往后倒了过去,

    “唉,嬷嬷又嫌我多操心了,好了,就依嬷嬷的话去做,不过,这事要悄悄的来,千万不能传出去,伤了秋月和琉璃的脸面,坏了名声就不好了。”

    郑嬷嬷笑着答应着:

    “夫人只管放心。”

    李青靠在松软的靠垫上,突然想起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

    “嬷嬷有没有听说过,庆国送过来的那些个女官,现在哪里?从罗甸城回来到现在,我竟没听到过她们一星半点消息。”

    郑嬷嬷皱皱眉头,

    “我也没听说过,夫人想知道,不如问问丁一,他必定是知道的。”

    “嗯,你让人叫他到前面花厅来见我。”

    李青眼睛望着窗外,又想起了那个兰草一样清新的女孩子,她曾经想撮合给杨元峰的女孩子,现在不知道怎样了,也许正在王府的某处别院里,等着慢慢枯干老去,杨元峰还没有成亲呢,如果可能……

    李青带着琉璃、松明、竹枝到了花厅,丁一忙上前磕头请了安,李青走到上首右边坐下,笑吟吟的问道:

    “叫你来,没别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当时和我一起要到韩地的那几个女孩子,现在何处?”

    丁一呆了呆,忙答道:

    “回夫人话,那九个女孩子,去年秋天在金川府时,爷就分送给金川府的大小头人了。”

    李青怔住了,

    “送人了?送给金川府的头人了?她们都是庆国的官宦女子!是你们韩地一个个挑拣出来的!就这样送给了那些头人?”

    丁一垂下头,一声不吭,李青呆呆的坐了半晌,

    “那现在呢?她们现在呢?”

    “回夫人话,奴才不知道。夫人要是想知道,奴才这就写信请杨元峰,让他留心打听打听。”

    丁一小心的答道,李青紧紧的抿着嘴,半晌才回头吩咐道:

    “竹枝和松明到外面去,琉璃留下。”

    竹枝和松明曲膝福了一福,退到了花厅外,李青转过头,盯着丁一问道:

    “当初,进了金川府,你和杨元峰就慢成那样,是不是你们根本就没打算把我们带到韩地?”

    “是,爷等我们离了庆国,就从上岭关起兵奔袭金川府,爷吩咐过,等他进了金川府,我们就直接护送夫人回平阳府,其余的人就留在金川府给爷赏人用。”

    “为什么要等我们离了庆国,王爷才能离了上岭关?”

    丁一有些不安的动了动,

    “回夫人话,爷说要确保夫人的安全。”

    李青往椅背上靠了靠,垂下眼帘,继续问道:

    “既然你们不打算要这些女官,为什么还要挑了拣了带着她们走?”

    丁一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回道:

    “回夫人话,爷说要确保夫人的安全。”

    李青只觉得仿佛有无数冰凌塞在胸口,冷得难受,堵得难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琉璃急忙捧起桌上的热茶递给李青,李青木然接过,喝了两口,才慢慢缓过口气来,目光凄然的看着丁一,

    “就因为我是木先生?”

    丁一低下头,一声不敢吭,李青闭了闭眼睛,平息着心绪,半晌才继续问道:

    “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谁告诉他的?”

    “回夫人话,爷离开莲花峰时,留下了奴才…查访…保护夫人,奴才打听了这些年与寺里渊源深厚的女子,一共十四个,夫人是其中年纪最小的,爷说过,夫人应该年纪极小,夫人这边,奴才就自己盯…保护着,后来,夫人出手诊治府上厨房里张婆子的儿子,奴才就偷了药方,用飞鸽送回了韩地,周医正看了方子,说高明之至,爷断定夫人就是木先生。吩咐奴才好好保护着夫人。”

    李青盯着丁一,半晌,才悠悠长长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问道:

    “我入官,你还有你们爷动过什么手脚没有?”

    丁一猛的抬头看着李青回道:

    “回夫人话,奴才收到爷的回信时,夫人入官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夫人入官,确实是府上老太爷的意思,爷知道后,只吩咐奴才小心侍候着夫人回平阳府。”

    李青眯着眼睛看着他,丁一“扑通”跪倒在地,

    “夫人,奴才说得句句是实。”

    “要是我没有入官呢,你们爷又是怎么吩咐你的?”

    丁一沉默了一会儿,他那天晚上是打算掳了她带走的,他躲在斜月阁檐廊梁上,看着她那样失魂落魄的站在月光下,喃喃的念着“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仿佛是困在这万丈红尘中的仙子,他实在硬不起心肠掳了她去,他不能帮她,可也不愿意去捆起她,困住她,

    “回夫人话,爷吩咐奴才小心侍候着夫人回平阳府来。”

    李青神色黯然的看着丁一,所谓的命中注定,就是这样的吗?她入不入官,都是要到这韩地来的,可是,如果她不入官,那九个女孩子是不是就不用沦落到金川府那些头人的手里了?当初,她不该去医治他,可是,那木莲令,那个隔了几百年,依然能让她感到温暖的木莲大师,救她、教她、爱她的广慈大师,被她当成家的寒谷寺,她又怎么拒绝?丁一垂着头跪在地上,李青无力的叹了口气,吩咐道:

    “你起来,先下去吧。”

    “是,夫人,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那几个女官的情况?”

    李青心里酸楚异常,眼泪涌出眼眶,滴落在衣襟上,打听了又如何!知道了又如何?她又能如何?半晌才平息着哽咽,声音低低的说道:

    “不用了!人各有命!”

    丁一低下头,恭敬的退了出去。李青在花厅里默然坐了良久,才站起来,沉默黯然的回了桃花源。

第七十章 采邑(上)

    未末刚过,丁三匆匆赶到了逸梅庄。

    李青半靠在东厢榻上,听了郑嬷嬷的禀报,低着头仔细的思量起来,真病了?不可能!除非是昨天晚上骑马跌断了腿!可为什么要突然“生病”?是别的什么人生了病想让她诊治?应该不会,难道是出了什么事了!李青坐直了身子,吩咐道:

    “嬷嬷去告诉他们多准备几辆车子,这个时辰过去,今晚恐怕要在王府过夜了,要用的东西带齐全了,让秋月、琉璃,还有竹枝、竹叶跟我去就行,嬷嬷就不要过去了。还有,让木通立即来见我,要快!”

    郑嬷嬷答应着,匆匆出去了,李青叫了秋月过来,吩咐她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起身带上琉璃,往前院花厅去了,一会儿功夫,木通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李青吩咐琉璃在门口看着,压低了声音,悄悄问木通:

    “最近有没有听说平阳府发生过什么大事?”

    木通皱着眉头,仔细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李青慢慢转着眼珠,

    “那韩地呢?”

    木通低头想了一会儿,才回道:

    “就是听说今年长岭一带旱得厉害,别的倒没听说过什么,夫人知道,韩地苦寒,土地贫瘠,就是丰年,粮食也不大够,汤掌柜前天就和我说了,今年冬天,粮价必定是要涨的,正和我商量着想屯些上好的米粮,怕到冬天就买不到了。”

    李青皱着眉头,长岭大旱,怪不得平王去了一个多月,可平王今天这“病”,好象和这个扯不上什么关系?李青想来想去,实在摸不着头绪,低着头又沉默了半晌,才说道:

    “陇平府多是丘陵山地,粮食是要运进去的,金川府的粮食也是自给都不足,韩地今年添了这两处,反倒要支出更多的米粮,长岭这一旱,今年冬天粮价肯定会涨得厉害,汤掌柜说得对,正好,我们在平阳府还有个院子空着,拨些银子给他,让他多屯些吧。我们也买些米粮屯在庄子里,无着庵那边,今年冬天说不定也会缺粮。”

    木通答应了,告退出去。琉璃侍候着李青换了件白色梅花暗纹短上衣,一条娟纱金丝绣花长裙,重新梳了头,插了支翡翠梅花簪,又取了件缕金挑线纱斗篷随身带着备用。秋月带着竹枝、竹叶收拾好东西,叫了几个婆子已经送到了外面车上,秋月又取了李青的药箱子出来,吩咐竹枝小心拎着,一行五人出了院子,往二门去了。

    二门里,车子早就准备好了,梁静和程燕垂手侍立在车旁,丁三忙上前请了安。秋月和琉璃扶着李青上了车,琉璃跟着上了车侍候着,秋月带着竹枝、竹叶上了后面一辆四轮车,又有七八个婆子,上了后面几辆车,一行五六辆车陆续出了大门,大门外,丁统领早就带着兵丁骑在马上候着了,围着车队,往平阳府方向去了。

    直到戌正时分,几辆车才缓缓进了王府,王府二门里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亮如白昼,孙义带着众管事和管事婆子一直候在王府大门外,跟着李青的车子进了二门,孙义接过踏板放到李青车前,秋月下了车,急忙过来小心的扶着李青下了车。

    李青脸上带着些疲惫,扶着秋月的手,慢慢下了车,孙义上前磕头请安,李青微笑着抬了抬手,

    “孙管家起来吧,不用多礼,太妃这会儿歇息了没有?王爷现在何处?可好些没的?”

    孙义站起来,低着头,小心的回道:

    “回夫人的话,太妃已经歇下了,爷现在外书房后面的暖阁里歇着,爷吩咐过,夫人如果到了,请夫人先回春熙院休息,吃了饭再诊病,春熙院和厨房各处都准备着了,只等夫人吩咐。”

    李青点点头,笑着谢道:

    “就依爷的吩咐。多谢孙管家费心。”

    孙义连称“不敢”,李青微笑着转过头,温和的吩咐丁三道:

    “你代我跟爷禀报一声:妾身已经回到府里,一会儿就去给爷请安。”

    “是!”

    丁三忙躬身答应了,李青扶着秋月的手上了辆两轮小车,众丫头婆子在车旁跟着,往春熙院去了。

    李青进了春熙院,沐浴洗漱后,换了件淡灰色细绵琵琶袖短上衣,一条撒花烟罗裙,只吃了半碗粥就放下了,这一路赶得急,她被晃得有些难受。秋月端着盅红果汤送过来,笑着禀道:

    “夫人,这是厨房刚送过来的。”

    李青接过喝了,把盅放回到秋月手里的托盘上,吩咐道:

    “让琉璃和竹枝随我去外书房,你让人把这屋子收拾收拾,我累得很,回来就想睡了。”

    秋月曲膝应了,琉璃和竹枝侍候着李青,出了春熙院,坐了两轮小车,往前院外书房方向去了。

    外书房门口,丁三和孙义已经侍立在院门口候着了,李青下了车,进了院子,到了正屋门前,丁三上前两步,掀起帘子,李青跨过门槛,走了进去,丁三在后面放下帘子,忙紧赶两步,上前引着李青转了几个弯,进了暖阁,平王披着件淡蓝色长衫,正斜靠在炕上专心的看着本书,李青走上前,恭敬的曲膝福了下去,

    “给王爷请安。”

    平王慢慢放下手里的书,坐了起来,抬了抬手,

    “不用多礼,坐吧。”

    李青谢了坐,侧着身子坐到了炕上矮几旁,平王垂着眼帘,慢腾腾的把手伸到了矮几上,李青伸出三根手指,按在平王手腕上诊了片刻,又换了只手诊了诊,带着丝笑意说道: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这几天劳累着了,吃几天枣仁丸就行,如果爷不想吃也无妨,歇息两天,饮食上略清淡些也就好了。”

    说着,站了起来,曲膝福了福,笑着告辞道:

    “爷早些歇息吧,妾告退。”

    平王皱了皱眉头,转过头吩咐丁三和琉璃等人,

    “都下去!”

    丁三忙带着琉璃等人退出了暖阁,轻轻掩上了门,李青直起身子,带着微笑、面容平静的站立在炕前,平王看着丁三掩了门,转过头,示意李青坐下,李青微微曲膝谢过,依旧侧身坐到了炕上,平王拿起放在矮几旁的紫檀木匣子放到了几上,推到李青面前,嘴角扯出丝笑意来,看着李青说道:

    “这是给你的,看看吧。”

    李青喉咙有些发紧,垂下眼帘,心一路沉到了底,对于她,最坏的事情也不过一死,可连庆、郑嬷嬷他们,会不会受她的牵连?不知道还能不能替他们争取一二,毕竟只是些奴仆,他也许不会放在眼里,李青压抑着焦虑与悲伤,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失神的笑了笑,伸手打开了匣子。

    闪烁的烛光下,匣子里流光溢彩,参杂着丝丝温润的莹光,里面满满的放着七八颗莲子米大小的粉红、粉蓝还有纯白色的、打磨得极为通透的钻石,和十来粒大小不一,却都品相极佳,或碧绿、或莹白、或嫩黄的温润莹晶的仔玉粒,还有串用几十个莲子大小的粉红色南珠串成的珠串,最难得的是颜色大小几乎完全一样,李青拎起珠串,眯着眼睛,对着烛光欣赏着,嘴角慢慢往上翘着,眼睛里满是笑意,看了一会儿,拎起珠串往细细的手腕上绕去,足足绕了七八圈,李青举着手腕,在烛光下轻轻晃动着,欣赏着这份珠圆玉润。

    平王眼睛里涌出些迷茫来,看着李青和她那只绕满了南珠的手腕,和她那莹白精致的手腕相比,南珠的光泽也显得暗淡了,顺着手腕,平王的眼神一直看到了李青脸上,在烛光的照耀下,长而浓密的睫毛快速的抖动着,她眼睛里的欢快,让他的心也跟着快乐起来,和她眼睛里的光芒相比,那些钻石太过浅薄了,这眼睛后面隐着的,是这世上最深邃的幽潭,也一定是这世上最神秘最诱人的去处,平王有些痴痴的看着那双眼睛,心神微微有些荡漾起来,一丝警惕骤然从心底升起,平王忙急急的转过头,不能再看,再看下去,他也许会溺死在里面!

    李青转过头,看着紧绷着脸,眼光不知看向何处的平王,笑吟吟的问道:

    “要我做什么?”

    平王怔了怔,转头看着正轻轻晃着手腕上的珠串,歪着头笑盈盈看着他的李青,半晌才平淡着声音说道:

    “你随我去趟拉井山。过几天就出发。”

    李青晃动着的手腕停住了,满眼惊讶的看着平王,

    “拉井山?”

    “嗯。”

    平王点点头,端起杯子低头喝起了茶,李青眼珠微微转动着,拉井山是木莲旧居,聚集在那里的越族人把木莲视作他们的神,因着木莲,每年,他们都要拣出最好的药材送到寒谷寺,他要拉井山做什么?药材?韩地同样盛产药材!拉井山是荒蛮之地,除了药材,还有什么是他想要的?嗯,拉井山一边靠着陇平府,另一头却连着晋地,盛产米粮的晋地!长岭的大旱,陇平府,他要的是商道,是粮食!原来如此!李青眼睛亮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采邑(下)

    “爷想打通往晋地的商道?”

    平王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惊讶,盯着李青看了片刻,才点了点头,李青垂下眼帘,飞快的盘算着,她昨天刚摔了脸子给他看,他暴怒成那样,今天就急不可耐的生了‘病“!现在,又先给了她这些钻石珠玉,他一定很着急!韩地今年的粮食必定极缺,没有粮食,陇平府会乱,金川府也会乱,他就要腹背受敌,这商道,于他,是势在必得!那么……李青抬起头,笑盈盈的看着平王说道:

    “爷手里有那个匣子,还一定要妾去吗?”

    “嗯,”

    平王微微有些不自然的点点头,半晌才解释道:

    “他们不认信物,只认人。”

    李青慢慢眯起了眼睛,看着平王笑着说道:

    “爷如果打通了商道,妾想讨些赏赐。”

    平王眉梢高高挑起,笑了起来,看了看李青,温和的说道:

    “说吧,想要什么?”

    “妾要玉山以南、古石河以西、洛水以北、逸梅庄以东,作采邑!”

    平王愕然的看着李青,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李青笑盈盈的直视着他,平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半晌,突然起身下了炕,大步往外走去,到了门口,停下脚步,回过身叫了李青:

    “你过来!”

    李青忙站起来,轻捷的提着裙子跑了两步,笑吟吟的跟在平王后面,往前面书房走去。

    丁三和琉璃、竹枝侍候在暖阁外,见平王和李青一前一后出来,三人都有些惊讶,忙低下头,恭敬的跟在了后面,到了外面书房,丁三点上蜡烛,平王举着支蜡烛,冷着脸走到西边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前,仔细的看着,李青示意琉璃和竹枝退后些,自己上前两步,站在平王身后,笑眯眯的看着地图上他手指点向的那一个小点,那里以后就是她的地盘了。

    半晌,平王转过身,把蜡烛递给丁三,手背到了背后,微微低着头盯着笑盈盈的李青,半晌才冷冷的说道:

    “好,给你!”

    李青忙曲膝谢过,笑吟吟的问道:

    “爷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如果来得及,妾想把车子改一改,改得舒服些,一路上也好赶一赶行程,这件事情,总是越快越好。”

    平王冷着脸看着笑容满面,直视着他的李青,他号称“阎罗”,板起脸来的煞气,不知道让多少人吓得骨软筋酥,还没有谁能象这样浑然不在乎他的威压,她仿佛没看到、更没感觉到他的怒气和煞气,平王心底涌起股无力的感觉,她不怕他!

    “那就十天后吧,十天后出发。”

    李青曲膝应了,低头看着手腕上的珠串,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腕举到平王面前晃了几下,微微仰头看着平王,陪着小心问道:

    “爷,这个,还给我吗?”

    平王窒了窒,仿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拿去吧。”

    李青笑逐颜开,曲膝又福了两福,站起来,拎着裙子跑进暖阁,抱着匣子出来,经过平王面前,微微曲了曲膝,带着琉璃和竹枝,脚步轻快的出了外书房。

    平王看着她出了门,皱了皱眉头,她跟他告退了吗?他吩咐她离开了吗?平王只觉得胸口微微有些气闷起来,不想再回暖阁里去,慢慢出了外书房,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上斜挂着的弯月和满天闪烁不定的星光,站了良久,才回过头吩咐丁三:

    “去玉兰院。”

    第二天,虽说李青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好,早上还是很早就醒了,带着秋月去春晖院请了安,文老太妃拉着她的手关切的问长问短,李青笑容满面,仔细的答着太妃的话,轻轻给她捏了一会儿肩,又侍候着她吃了早饭,才告辞回了春熙院。

    厨房送了早饭过来,李青吃了几口粥就放下了,吩咐秋月收拾东西,准备回逸梅庄,竹叶进来禀报:

    “夫人,顾姨娘来给您请安,在院子里候着呢。”

    李青怔了怔,她昨天那么晚进府,这一早顾姨娘就过来请安?李青皱了皱眉头吩咐道:

    “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打起帘子,顾姨娘穿着件盘金彩绣锦衫,一条八宝立水裙,眼神明亮,神采奕奕的走了进来,李青端坐在上首右边的椅子上,正端着杯子喝茶,顾姨娘上前半步,曲膝福了一福,

    “奴婢顾氏给夫人请安。”

    李青放下杯子,微笑着抬了抬手,

    “顾姨娘不必多礼。”

    顾姨娘站起来,满面笑容的仔细打量着李青,

    “夫人气色可比前一阵子好了很多!”

    李青微微笑着,冷淡的说道:

    “顾姨娘,我这就要启程回庄子去,就不留你说话了。”

    顾姨娘眼里闪过丝尴尬,脸上陪着笑告辞道:

    “那就不打扰夫人了,奴婢告退。”

    李青微笑着点点头,顾姨娘有些不甘的磨蹭着往外走去,出了正屋,刚走了几步,就看到张姨娘紧跟在平王身后,眉眼间流满了柔媚的春意,仰头看着平王,说笑着进了春熙院。

    顾姨娘盯着张姨娘,眼里闪过丝恨意,急走了几步,上前曲膝福道:

    “奴婢给爷请安。”

    平王停下脚步,看了看顾姨娘,

    “给夫人请过安了?”

    “是。”

    “嗯。”

    平王点点头,继续往屋里走去,张姨娘鄙夷的看了顾姨娘一眼,紧贴在平王身后,跟着进屋里去了,顾姨娘略踌躇了下,脸上露出丝笑意,也转身进了屋。

    李青站了起来,上前半步,曲膝福了下去,

    “妾给爷请安。”

    平王抬了抬手,往上首左边坐下了,秋月用小托盘捧了杯茶上来,李青接过,双手奉给了平王,平王接过喝了一口,李青转回身,在上首右边坐下,张姨娘上下打量着李青,笑嘻嘻的上前一步,曲膝福了一礼请安道:

    “奴婢给姐姐请安。”

    顾姨娘盯着李青,平王垂下了眼帘,端着杯子喝起了茶,李青微微怔了怔,轻轻笑出了声,眼睛里带着十二分的戏谑,看着张姨娘认真的说道:

    “张姨娘真是太客气了,我比你可小着好几岁呢,你怎么能称我姐姐呢,真要姐妹相称,你也应该称我妹妹才是。”

    说着,李青转过头,眼睛里溢满了笑,看着平王柔声问道:

    “爷,您说是不是应该这样?”

    顾姨娘拼命忍住笑,咬着嘴唇低下了头,秋月紧绷着笑意微微扭过了头,张姨娘一脸紫涨,汪出满眼的泪水来,求援般看着平王,委委屈屈的喊了声:

    “爷……”

    平王的脸阴沉了下来,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扔在了桌上,冷冷的“哼”了一声,站起来大步出了屋,直奔院外出去了。

    李青端起杯子,慢慢喝起了茶,看着曲着膝,已经摇摇晃晃的张姨娘,又转过头,看了看去而复返的顾姨娘,心里泛起股腻歪来,放下杯子,冷淡异常的吩咐道:

    “都回去吧。”

    张姨娘赶紧直起身子,告了退急忙出去了,顾姨娘紧跟着张姨娘,告退而出。秋月恨恨的看着两人,虚扶着李青的胳膊,边扶着李青往里走,边低声抱怨道:

    “夫人真是好脾气,那个顾姨娘,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回来看热闹!还有那个张姨娘,太嚣张了。”

    “那是因为她们的主子肯让她们这样。”

    李青拍了拍秋月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道:

    “她们都是些可怜的人,只不过自己不觉得罢了。”

    “可夫人不是说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嘛?!”

    李青笑了起来,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秋月,

    “你以后要记好这句话,不要让人可怜你,不做可恨事。”

    秋月郑重的点了点头。

    秋月、琉璃带着竹枝、竹叶很快收拾好东西,几个婆子进来取了行李送出去装车,李青坐着两轮小车到了二门,叫了孙义过来问道:

    “府里可有出远门的大车子?”

    孙义仔细想了想,回道:

    “回夫人的话,府里车子不多,除了夫人用的车子,只有去年爷去莲花峰时用过的车,算是府里能出远门的车子了。夫人知道,爷平时出门,从不坐车,都是骑马的,老太妃这些年几乎没出过府。”

    李青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才吩咐道:

    “爷用过的那辆车,你立刻找出来,让人送到庄子里去,另外,你去找几个高明些的铁匠,还有会做车子的好木匠,送到庄子上,越快越好。这事,你先禀了爷,再去安排。”

    “是!”

    孙义忙躬身答应了。

    李青扶着秋月的手,上了车,几辆车出了城,在兵丁的护卫下,往逸梅庄回去了。

    李青匆匆回到逸梅庄,在二门下了车,叫了郑嬷嬷过来低声吩咐道:

    “嬷嬷叫上木通,这就到桃花源花厅来,我有急事!”

    郑嬷嬷吓了一跳,睁大眼睛看着李青,焦急的问道:

    “夫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李青忙笑着安慰她,

    “嬷嬷不要急,是好事,极好的事。嬷嬷且放宽心!”

    郑嬷嬷松了口气,急忙去找木通了。

    李青回到桃花源,洗了个澡,换了套家常旧衣服,吩咐琉璃抱着那个装满了钻石珠玉的匣子,到了前面花厅,郑嬷嬷和木通已经等候在花厅里了。

第七十二章 机会(上)

    李青在上首坐了,琉璃把匣子放到李青旁边的几上,泡了茶端上来,李青吩咐她:

    “你到门口看着,任何人不准靠近花厅。”

    琉璃曲膝答应着,站到了花厅门外。李青笑盈盈的看着郑嬷嬷和木通,声音轻快的说道:

    “王爷让我陪他去趟拉井山,十天后出发。”

    郑嬷嬷惊讶的看着李青,

    “夫人,拉井山那么远,王爷带夫人去那里做什么?夫人身子弱,可经不得这样的奔波!”

    木通拉了拉她,笑着低声说道:

    “嬷嬷先听夫人说。”

    李青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着看着郑嬷嬷继续说道:

    “嬷嬷不用担心,我的身子现在好得多了。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王爷已经答应我了,这一趟回来,就把玉山以南、古石河以西、洛水以北、逸梅庄以东,方圆百里给我作采邑!”

    郑嬷嬷愕然的看着李青,木通眼睛骤然亮了起来,飞快的眨着眼睛看着李青,李青笑吟吟的看了看他,转过头看着郑嬷嬷吩咐道:

    “嬷嬷,我和王爷十天后出发,这一趟嬷嬷就不要去了,留下来看好庄子,让秋月、琉璃,还有竹枝等五个小丫头,跟我去就行,嬷嬷再帮我选些可靠能干些的婆子跟着,这些事情倒不急,嬷嬷现在得赶紧带上秋月,去库房,把所有没有标记,小巧好带又值钱的宝石珠玉全部挑出来,拿过来给我。”

    郑嬷嬷疑惑的看着李青,

    “夫人要这些做什么?”

    “嬷嬷,我需要银子,很多很多银子,先把这些拿出去当了,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就是。嬷嬷不要多问,这件事,一定要悄悄的,万不可让人知道了。”

    郑嬷嬷叹了口气,斜着眼睛看着李青抱怨道:

    “堂堂王妃去当嫁妆,这事,还敢让人知道?!”

    李青站起来,笑着推着郑嬷嬷:

    “嬷嬷快去,以后有钱了,我们买更好的!”

    郑嬷嬷笑着摇摇头,告退出去了。

    李青看着她出了门,转身坐回椅子上,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说道,

    “王爷去拉井山,是要打通往晋地的商道,韩地今年粮食短得只怕是极多,王爷想从晋地买粮食回来。”

    木通目光烁烁的看着李青,李青看着他兴奋的眼神,微微笑起来,继续说道:

    “用银子买,只怕不大会,肯定是以货易货,这商队必是官方的,或许就是三爷和户部主持着的,这中间,就有机会。”

    说着,打开几上的匣子,推给木通看了,吩咐道:

    “你从庆余堂挑三四个精明可靠的人,分头带上这些钻石珠玉,还有郑嬷嬷等会儿挑出来的东西,让人连夜送到金川府,交给庆叔,再让你的小厮,也去金川府,把拉井山商道和粮食的事告诉庆叔,让他立即启程去晋地,是收粮还是做别的,他自己做主就行。告诉他,拉井山商道最快九月中能打通。”

    木通脸上泛起丝兴奋的红晕来,点点头,咧开嘴笑着建议道:

    “夫人,要不,我去一趟吧。”

    “你不行,第一你目标太大,第二,你走了,平阳府这一摊子事情交给谁去?!”

    木通缩缩脖子,笑道:

    “这热闹只好便宜桑枝和半夏了,夫人,这商道关着粮食,对韩地,对王爷必定是极要紧的,夫人应该要逸梅庄以西,或是其它地方作采邑,玉山往洛水那一带,都是大大小小的山地丘陵,林木倒是繁盛,可除了些野味,没别的出产,也没什么人家,夫人……”

    “王爷穷成那样,稍微富裕些的地方,只怕都舍不得,就这里最好,景色好,地方大,以后我们有了银子,这样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宝地。”

    “夫人说得肯定是对的。”

    木通笑眯眯的奉承道,李青瞄了他一眼,

    “你赶紧下去安排吧,东西好了,我让人叫了你来取。”

    “是!”

    木通答应着告退出去了,李青笑盈盈的坐在花厅里喝了会儿茶,才起身回了正屋,呵欠连天的进了内室,她昨天夜里兴奋的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要好好补一觉了。

    李青一觉醒来,已经申正了,洗漱完毕,秋月端了碗燕窝粥来,侍候着李青吃了,方禀报道:

    “夫人,孙管家让人送了辆车子来,还有十来个工匠,说是夫人要的,现在外院候着呢。”

    李青点点头,车子的事得赶紧些才行,这一路上,只怕是多半的时间是要呆在车上的,一定要想办法让车子舒服些,再舒服些,李青想了想,吩咐道:

    “我们去前院看看车子,让人把丁一也叫过去。”

    秋月答应了,叫了个婆子出去传了话,和松萝、竹叶随着李青去了前院。

    车子很宽大,也比一般的车高了不少,围着靛蓝象眼格棉布围子,车轮、车辕、还有其它榫卯相接处都包着黄铜片,李青皱着眉头,用手指碰了碰巨大的木头车轮,要是有橡胶多好,丁一在旁解释道:

    “夫人,这车子是去年爷去莲花峰时特意做的,木板里还夹着层精铁板,外面接口处又都包了铜,极坚固,能挡百步以内的强弓。”

    李青怔了怔,仔细的看了看,也没看出端倪来,这车子,除了宽大些,并不出眼,可如果这车子真的是用了那么多铁和铜,肯定极沉重,那她想的那些减震的法子只怕就没法用了,她不是平王,没那么多人惦记着,用不着把车子加固到如此程度,还是舒适更重要些,李青转过头,看着丁一吩咐道:

    “这车子是专门为爷定制的,我先前不知,差点冒失了,你让人把车子送回去吧,还是用我的那辆车子改一改好了。”

    丁一苦笑着回道:

    “回夫人,爷吩咐,让夫人就用这辆车子。”

    李青皱了皱眉头,怔了半晌,没有说话,转过头,示意秋月扶了她,踩着踏板上了车子,车里非常宽敞,矮几、熏炉架、暗阁等等一应俱全,宛如一间设施齐全的小房间,李青在车里坐了片刻,下了车,微微笑着吩咐丁一,

    “把那几个工匠叫过来,我想问一问他们。”

    “是。”

    丁一答应着,片刻功夫,十来个年龄不一的工匠小心翼翼,低着头被一个小厮带了进来,小厮轻轻示意,工匠们忙跪倒磕头请安,李青带着笑,温和的说道:

    “都起来吧,今天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帮个忙,看看这车能不能改一改,好不那么颠簸。”

    工匠们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相互看着却没敢起来,丁一在旁忙笑着说道:

    “快起来吧,没听到王妃的话吗?”

    工匠们急忙爬起来,李青微笑着,示意秋月取了根用细细的银丝盘成的弹簧,递给丁一,李青笑着问道:

    “你们看看,能不能用手指粗细的铁丝盘出这个来,再把这个垫在车子下面,是不是能少些颠簸?”

    站在最前头的工匠接过银丝圈,仔细的看了,递给了旁边的工匠,几个工匠都看了一遍,低声讨论了片刻,最前头的工匠捧着银丝圈,上前半步回道:

    “夫人,这个圈圈,俺们能圈出来,可木匠师傅说,没法放到车子下面。”

    李青皱起了眉头,曲膝半蹲着看了看车下面,车子和轮子几乎是一体,看不出哪里可以放弹簧,李青失望的站起来,她能想到的减震方法只有这个,这个不行,她也就没法子了,李青有些垂头丧气起来,站在最后面,年纪最轻的一个工匠微微动了动,看着丁一,抬起头想说话又咽了回去,眼里闪过丝胆怯,又低下了头,丁一一眼看见,忙笑着问道:

    “你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

    李青转过头看着他,年纪很轻,个子不高,看起来健壮有力,眼睛清澈明亮,带着些胆怯看了看李青,往前走了半步,有些紧张的说道:

    “夫人,俺,俺们村里抬病人,用牛皮绳吊着床板抬,这车,让皮匠用牛皮绳编网,吊着车厢板……”

    小木匠用手比划着,李青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抬手止住了小木匠,眼睛亮了起来,车外不行,可以把车里做成吊床啊,笑着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木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的回道:

    “回夫,夫人话,小的,叫赵铁柱。”

    “赵铁柱,这名字叫得好,赵师傅,你说的主意,我觉得好,这车就交给你了,需要皮匠师傅也好,木匠师傅也好,或是其它什么,只管找丁管事要去,只是,十天之后,我就要用这个车,赵师傅就辛苦一二,车改好了,我自然会重谢你和各位师傅。”

    赵铁柱脸涨得红红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忙跪倒磕头:

    “谢夫人!谢夫人!”

    李青笑着示意丁一扶起他,带着秋月等人回了内院。

    接下来的几天,逸梅庄忙成了一团,郑嬷嬷、秋月和琉璃更是脚不连地,仿佛回到了李青出嫁前的那两个月,李青皱着眉头看着她们忙来忙去,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出个门嘛,怎么就忙成了这样!李青带着竹枝,理了理药箱,又写了几个方子,让木通去了几趟庆余堂,配了些药丸回来,也就准备好了。

第七十三章 机会(中)

    转眼,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丁一每天禀报着车子的进展,再有两天,车子就能改好了,李青松了口气,突然想起商队的事来,若是能知道韩地的货物情况,连庆在那边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只要小心些不要做得太过,王爷也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仔细思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李青叫了丁一过来吩咐道:

    “你去打听打听,爷有没有组商队往拉井山方向去,如果有,就打听打听都准备带些什么货物过去。”

    丁一答应了,去了平阳府。下午未末时分,李青一觉醒来,竹枝和松萝侍候着她洗漱后,换了件雪绢短衫和一条梅花纹纱裙,松萝端了碗莲子羹送上来,竹枝笑着禀报道:

    “夫人睡着的时候,丁一来过了。”

    李青点了点头,吩咐道:

    “让人找他进来回话吧。”

    竹枝答应着出去找人传话了,李青慢慢喝了莲子羹,才带着竹枝、松萝往花厅去了。丁一已经垂手侍立在花厅里候着了,见李青进来,磕了头,李青在上首坐下说道:

    “说吧。”

    “回夫人,奴才先找丁三打听的这事,丁三说这事是三爷和户部在准备,奴才就去了户部,找了主事万大人打听,说是组了五支商队,带着红果,药材,上好的毛皮,还有牛羊,东西都准备得很充足,听说光红果就带了上万粒,”

    李青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韩地不愧是这红果的产地,一出手竟然有上万粒!这三爷、这户部是真的不懂,还是有什么居心?京城所有的药铺一天的红果销量加到一起也不过十几二十粒,一年也销不了上万粒的红果,那还是京城,还有寒谷寺带来的无数病人在,那晋地,怎么可能买得下这么多的红果?这是要把红果硬生生的砸成萝卜价!而且,这样的手笔出手红果,除了平王府再不会有别的人,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若再往深处想,再看看那些商队要买的东西,韩地只怕立时就要陷入困境。

    李青站起来,拧着眉头来回走着,这事,说还是不说?让连庆在晋地接下这批红果,她要的银子就全有了,可是,这事必定是瞒不过去的,平王肯吃这样的大亏吗?惹急了他,对自己没有好处!若放任这批红果流进晋地,往后三五年、甚至十年内,红果的价钱都会跌落到尘埃里,所有以红果谋生的人,都会陷入困境,庆余堂也屯了不少红果,韩地的损失更是无法估量,若是,再有人由此猜想到韩地的缺粮……李青打了个寒颤,若是这样,连自己也要陷入危险境地,无论如何,她是平王妃,韩地陷入困境,与她没有任何好处。

    这事,平王知不知道?以他的心计,不能说算无遗策,也极少失误,这样重要的事会不过问?会看不到?会想不到?还有那个三爷,主管户部那么多年,就真的愚蠢至此?整个户部就真的没人想到?还是,另有隐情?

    李青拧着眉头,两只手紧张的扣在胸前,出神的望着窗外,丁一愕然的看着李青,夫人仿佛有些焦躁,他看到的夫人,从来都是静谧从容的,仿佛天下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这商队,难道有什么不妥?

    李青打定了主意,转过身,吩咐竹枝和松萝:

    “你们两个,到门口看着。”

    竹枝和松萝曲膝答应着退到了门口,李青走到丁一面前,压低了声音吩咐道:

    “你立即去王府,悄悄寻了王爷,跟他说……”

    丁一听得脸色大变,李青紧盯着他,警告道:

    “你在爷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自然知道这事的轻重,该怎么办,自己掂量吧!快去!”

    丁一急忙告退,急匆匆的奔出庄子,带着小厮往平阳府飞奔而去。

    丁一满头大汗,急急的进了王府,直奔外书房。找到丁三,贴着丁三的耳朵低低的说道:

    “你找个机会跟爷禀报,我有重要的事,要悄悄回了爷。”

    丁三惊讶的看着面色凝重的丁一,点点头,进去了。

    不大会儿,丁三出来,带着丁一进了书房里间,平王穿着草绿色云纹长衫,神色安然的端坐在桌子后面,正写着什么,丁一跪倒磕头请了安,把李青的话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平王听了两句,就放下了手中的笔,专心的听着丁一的禀报,渐渐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等丁一说完,两条眉毛已经拧到了一处,沉默了一会儿,平王猛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急急的来回走着,半晌,扬声叫了丁三进来吩咐道:

    “叫三爷立即来见我。”

    不大会儿,三爷匆匆进了书房,见了礼,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垂手侍立在平王身旁的丁一,平王示意他坐下,面色阴郁的盯着他看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整个平阳府,除王府外,一年要用多少红果?京城呢,一年用多少?奚地一年用多少?晋地一年又用多少?”

    三爷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回道:

    “爷,这些商人们的事,我平时没留心过。”

    “那户部呢?户部知不知道?”

    三爷心里涌起阵阵不安来,隐隐觉出些不对来,忙回道:

    “回爷的话,户部主要是理韩地的收支财税,这些生意上的数目字,爷若要,我以后让他们留心着。”

    平王阴冷的盯着他,

    “我告诉你,平阳府除王府外,一年用的红果不超过两千粒,京城除宫里外,一年用量不过六千余粒,奚地和晋地,加在一起一年的量也不会超过四千粒!”

    三爷愕然中带着迷惑,呆呆的看着平王,半晌,突然醒悟过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的磕着头,惊慌的语不成句:

    “爷,二哥,我,爷……”

    平王皱皱眉头,不耐烦的挥挥手,

    “你先起来,这事我也有错,一时没想到这些。”

    三爷急忙爬起来,也不敢再坐,只垂手屏气侍立着,平王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回头看着丁一吩咐道:

    “把夫人的意思说给他听!”

    “是!”

    丁一上前半步,微微躬着身子,口齿清晰的禀报道:

    “夫人说了,这事,有个四五百粒上好的红果也就够了,让人先放出话去,就说韩地今年红果产地遭了灾,往后几年的产量都难说,府里渐渐收紧不再往外放红果,再由官府出面,出个告示,禁止红果运出韩地,各关卡大张旗鼓的查一查,如果再能杀个一个两个偷运的,就更好了,然后,这几百粒红果运到晋地,这价钱,就随爷的意思了,夫人还说,这卖红果与买粮食之间,最好转转手。”

    三爷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着急的问道:

    “转转手,怎么转手?”

    丁一抬头看了看三爷,恭敬的回道:

    “回三爷,这个夫人没说。”

    平王神情阴郁的盯着三爷看了半天,回过头,吩咐丁一:

    “你先回去吧,去告诉孙义,让他每天去趟庄子,看看夫人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若少什么东西,立即让人准备去,夫人身子不好,都用心侍候着。”

    丁一恭敬的答应着,告了退,躬身出去了。

    平王回过头,冷冷的盯着三爷,三爷身子慢慢矮了下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头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平王慢慢踱到三爷面前,用脚尖轻轻踢着三爷的额头,

    “这一万粒红果若是放了出去,我们林家这百年基业,也许就要动了根本,夫人说,杨元峰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看,你的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三爷磕着头,一声不敢吭,平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那架蔷薇怔怔的出了神,“夫人说商场如战场,爷用兵如神,这商场上的事,必定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事爷必定不知道,让奴才悄悄的禀报爷。”平王露出丝苦笑来,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给他留着面子?或者就象那天早上一样,认真的讥笑他!可不管哪种,他都得领她这份巨大的人情。

    杨元峰抄了每份读书笔记和她的批注来,说他五体已伏了四体,夫人年纪只有他一半,学问是他数倍,见了夫人,才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怪不得,寒谷寺称她为木莲传人,广慈大师是医者,更是这世间难得的智者,从不妄语。

    得她,是他之幸,韩地之幸。

    平王转过身,看着伏在地上的三爷,声音缓和了些,

    “起来吧,我还有话和你说。”

    三爷爬起来,面色惨白,平王看了看他,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吩咐丁三给三爷泡杯热茶来,三爷双手微微颤抖着接过,连喝了几口,脸色才缓和了些,胆怯的看着平王谢道:

    “谢爷恩典,我好多了。”

    丁三退了下去,平王走到三爷面前,低低的吩咐道:

    “这事,你回去户部悄悄的查一查,看是不是有人知道这其中的利害,若是有人明知而故意为之……”

    三爷郑重的点点头,

    “爷的意思我明白,爷放心。”

    平王转过身,慢慢走了几步,坐回到桌子后面的扶手椅上,

    “这事我是能放心,商队的事,可放心不下。商场如战场,一点马虎不得,你和户部那些人,都不行!”

    三爷低着头,红果的事打击得他头晕目眩,这转转手,要怎么转?他那满楼的书里没有一个字提过这个。

第七十四章 机会(下)

    平王从桌子上拿起几张纸,递给三爷,

    “这是杨元峰抄来的,他的读书笔记和夫人给的批注,你也学学,也跟着杨元峰,把读到狗肚子里的书再读回来。”

    三爷忙上前,恭敬的接过,平王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来继续吩咐道:

    “你明天一早就去庄子,求见夫人,无论如何也要讨了那个木通来,给你做这个商队的领队!还有,她是你嫂子,你就放下身段,好好跟她讨教些理财和从商的道理,这不丢你的人,事情做成那样,才丢人呢!”

    “是!”

    三爷忙答应了,有些迟疑的看着平王,犹豫了半晌,才低声问道:

    “爷,听说连管事经商上极有手段,现就在金川府,那个木通,年纪是不是,小了些?这是大事,万一……”

    平王回过头,皱着眉头无奈的看着他,叹了口气,

    “连庆这会儿也许就已经离开金川府,去晋地了,夫人只要答应让木通去,就不会让他办砸了这差事,夫人也罢,连庆也好,自然会在后面指点着他,这生意,这商道,握在夫人手里,也就是在我们自己手里。明天去见夫人,一定要恭敬着些,还有,以后,你那个什么文会,放到厚德居去办,今天就让你府里的管家去厚德居找掌柜好好商量去,记着,是你求着人家要到那里去办的!”

    三爷眼里闪过丝尴尬,立即恭敬的站起来答道:

    “是!”

    看着三爷出了门,平王转头看着窗外,良久,叫了丁二进来,低声吩咐道:

    “你去京城,去仔仔细细的打听关于夫人的事,不论巨细,一言一行,还有,凡跟夫人有一点关系的人和事都要打听清楚,洛城也要去一趟,总之,关于夫人的事和话,一个字也不要漏过。”

    丁二答应着,转身出去了。

    第二天巳初刚过,三爷就带着满车的礼物到了逸梅庄,丁一和木通恭敬的迎到了大门外,三爷笑容满面的下了车,急忙拉起跪在地上的木通,一边打量着他,一边亲热的说道:

    “快起来,快起来!大丁也起来,跟我还客气什么?!”

    木通眯着眼睛,憨厚的笑着站起来,和丁一一起,毕恭毕敬的引着三爷进了庄子,到了松间堂,奉了茶上来,三爷在右边第一个位子坐了,喝着茶和木通、丁一笑盈盈的说着话,等候李青。

    李青听了郑嬷嬷的禀报,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三爷来做什么?还带了满车的礼物,礼物可从来没有白送的道理,礼字带着勾,那是要勾着东西回去的!不见是最好,可她过两天就要离开平阳府,在她回来前,这庄子,城里的铺子,她的人,总要在他眼皮底下呆着,这见还是得见一见的。

    琉璃和松萝、松明侍候着她重新梳了头,插了羊脂玉雕着簇玉兰花的簪子,换了件白色如意云纹宽袖短上衣,一条软银轻罗曳地裙,带着琉璃和松萝、松明去了松间堂。

    三爷远远看见李青过来,忙站起来,恭恭敬敬迎出了松间堂。李青眼里闪过丝诧异,心里警觉起来,无事献殷勤,总不会有好事。

    三爷迎着李青,重又进了松间堂,李青笑吟吟的虚让着三爷,请他上首坐,三爷连称“不敢”,躬身请李青在上首坐了,上前躬身施礼:

    “给嫂子请安。”

    李青心底诧异不止,忙侧过身子受了半礼,笑着又让坐,三爷依旧坐到了右边第一个椅子上,陪着满脸的笑容关切的问道:

    “嫂子气色看起来极好,这一阵子身子可好些了?”

    李青忙笑着回道:

    “好得多了,多谢三爷关心着。”

    “采薇一直想来看您,我担心她打扰了您,一直没敢让她来。”

    苏采薇是三爷的夫人,两人感情极好,李青笑意盈盈的和他寒暄着,说了会儿话,李青绝口不问他的来意,仿佛他是这庄子的常客,常来常往惯了,今天不过是来喝喝茶,说说闲话罢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三爷眼里闪过丝苦恼来,笑着说起文会的事来,

    “……这文会,原一直是在我那个小园子里办的,每个月一起,可嫂子知道,采薇性子疏懒,也不擅长这些点心吃食上的安排,这一阵子是越来越吃力了,早就想托到厚德居去办这文会……”

    李青笑着听着,端起杯子喝着茶,送这样的好事给她,还求着她收下,只怕这后面的事小不了,李青蹙着眉头,为难的说道:

    “三爷也知道,那个厚德居,不过是个小饭铺子,哪里能承得下这平阳府的文坛盛事?再说,这文会,还讲究个清雅和品格,这哪里是厚德居能承得下的?三爷若觉得这文会上点心吃食的事让人烦心,就让厚德居单承办这一项就是了。”

    三爷怔了怔,这话倒真是说到他心坎里去了,在一个饭庄子里办文会,他打心底委屈,李青盯着三爷脸上闪过的一丝犹豫,笑着继续说道:

    “文人墨客,最是随意,可也最是讲究不过,这讲究也就是讲究个格调,三爷若是把这文会放到了厚德居这样的饭庄子里去,只怕要伤了这些文士才子的心,也伤了三爷的体面,这份力倒是省不得,文会还是要在三爷的园子里办,就让厚德居派人过去单准备点心吃食,已经是极给他们脸面的事了。”

    三爷眼睛里闪过欣喜,含糊着应了,李青眼睛里溢满了笑意,陪着三爷继续说着越扯越远的闲话。三爷渐渐有些心不在焉起来,李青只当没看到,继续笑盈盈的扯着闲话。

    三爷端起杯子喝了几口茶,陪着笑说道:

    “嫂子,我这次来,还想跟嫂子借个人使使。”

    李青正垂着眼帘,喝着茶,借人,借谁?这就是他今天来这儿的目的?李青放下杯子,笑着问道:

    “三爷真是客气,三爷府里什么样的人没有,还能看上我这庄子里的粗人?”

    三爷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

    “想跟嫂子借木通用用,嫂子也知道商队的事,我想来想去,没有比木通更精明能干、更好的人选了,想跟嫂子借了他,让他带商队走这一趟,嫂子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李青笑着喝着茶水,借木通带这商队,这是他的主意,还是平王的主意?借着木通想打谁的主意?连庆?还是自己?哼!

    “三爷真会开玩笑,木通才多大?十七八岁的孩子,让他带商队?三爷这话真是要吓着我了!三爷手下可是能吏如云,退一万步说,就算三爷真是要借些人用,王府里可多得是能干的人!哪里要到我这里借个半大孩子去用?三爷要是再提这样的话!我可要吓得寝食难安了!”

    三爷忙解释道:

    “嫂子,是这样……”

    “不管怎样,你和爷的事,都是大事,没有交给个半大孩子的道理!这话,三爷不要再提起!”

    李青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转过头吩咐旁边侍候的婆子:

    “去告诉郑嬷嬷,让她亲自去厨房看着,三爷是贵客,让厨房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好好侍候!”

    婆子忙答应着下去了,三爷想告辞,又有些踌躇,李青笑容满面,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说道:

    “从平阳府到庄子,路途遥远,三爷一路过来,一定劳累得很了,让丁一侍候着三爷到疏梅居歇息一会儿吧。”

    说着给琉璃使了个眼色,琉璃忙到门口叫了丁一进来,李青笑盈盈的吩咐道:

    “三爷累了,你侍候着三爷到疏梅居歇息歇息吧。”

    丁一刚要答应,三爷站了起来,笑着告辞道:

    “我还要赶回平阳府,爷后天就要出发,还有好多事情要安排,嫂子这里的事情也多,我就不多打扰嫂子,这就回去平阳府了。”

    李青笑着站起来,虚留了两句,吩咐丁一和木通送三爷出去。三爷鞠了一礼,告了退,李青站在松间堂门口,目送着三爷转了弯看不见了,才笑眯眯的回了桃花源。

    三爷苦恼的回到王府,在外书房院门口磨蹭了好大会儿,才硬着头皮进了院,求见王爷。

    进了书房,三爷一声不吭,就跪到了地上,平王抬起头,盯着跪在地上三爷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微微仰着头往后靠到了椅背上,他也料到了,三爷一来没有这个面子,二来,也没那个本事,能从李青手里借到人,可还是存了线希望,希望他能办成了这件事,这样,他就不用去逸梅庄了。她那样甩脸子给他看!为了商道的事,他已经“病”过一次了,现在还要再去逸梅庄,她的脾气,他的脸面……平王脸色阴郁下来,站起来,走到三爷面前,低头看着伏在地上的三爷,半晌才叹着气说道:

    “起来吧,这件事,我去跟夫人说。”

    三爷忙爬起来,垂手站在一边,看了看平王,带着些胆怯,犹豫着禀报道:

    “爷,那个,嫂子说,文会的事,文人就是讲究个格调,嫂子说,让厚德居派人去准备点心吃食就够了,文会就不要放在厚德……”

    平王转过身,阴冷的盯着三爷,三爷的声音越来越低,不敢再说下去了,平王突然笑了起来,

    “父王在世的时候,常说你读书读得有些傻,一点都没说错你!还格调?呸!我看你哪天被人卖了还不知道呢!我告诉你,林蕴波,你那个文会,要么到厚德居去办,要么,就不要办!你自己掂量着办!出去!”

    三爷被骂得头晕眼花,急忙告退了出来,站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才垂头丧气的出去了。

    平王有些气闷的站在书房里呆了半晌,才叫了丁三进来,冷着脸吩咐道:

    “你去庄子,告诉夫人,我今天要过去!”

    “是!”

    丁三垂手应了,急忙出来,奔庄子去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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