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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九全十美txt下载     九全十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二十七章 伎俩(中)

    午初时分,红袗的车子就到了十里庄二门里,奶娘抱着红袗,张七小姐扶着丫头紧跟在后面,随着婆子往园子里进去了。

    张七小姐边走,边好奇的转着头,四处打量着周围景色布局,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婆子上前几步,赶上引路的婆子,从袖筒里取了只荷包出来塞到婆子手心里,陪着笑低声问道:

    “四小姐咳了一路,我们小姐心疼的不行,就想着早些让四小姐安置下来,也不知道要把我们安置在哪一处?一应用俱物品可都齐全了?咱们现在是先去给夫人请安,还是先到院子里去?”

    引路的婆子接过荷包,放在手里掂了掂,笑吟吟的塞回到婆子手里,微微带着丝倨傲,客气的说道:

    “这个,嬷嬷还是收回去吧,庄子里规矩严,若因为这么个荷包伤了体面,也不值当,你们小姐安置在哪一处,我可没听上头说过,至于用俱物品齐不齐全,就更不知道了。”

    婆子脸上闪过丝尴尬和恼意,立即堆了满脸的笑容,陪着小心说道:

    “我们小姐要照顾着四小姐,自然是和四小姐安置在一处,我就是问问四小姐安置在哪一处,用俱物品可齐全了?”

    “瞧嬷嬷这话说的,夫人是我们四小姐嫡亲母亲,这用俱物品上还能不齐全了?嬷嬷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算了,可不要到外头说去,若是让上头听到,可少不得一顿教导!说不定还要吃板子。”

    引路的婆子顿住脚步,压低了声音,带着丝鄙夷的训斥着,婆子脸色紫涨起来,也不敢再说话,一行人很快到了竹园居。

    引路的婆子在竹园居门口止住众人,上前几步,跟门口当值的婆子交接了,当值的婆子笑着说道:

    “可算来了,刚刚水萍姑娘还打发小丫头过来问呢,赶紧进去吧,夫人正盼着呢。”

    边说边让着抱着红袗的奶娘往院子里进去了,和引路婆子搭话的那个婆子忙上前曲了曲膝,满脸笑容的客气道:

    “有劳嬷嬷了,怕夫人惦记,一路上可没敢耽搁。”

    当值的婆子仿佛没听到那婆子的话,只转头看了看引她们过来的婆子,两人笑了笑,当值的婆子才转过头,满面笑容的引着奶娘往院子里进去了,到了前院,当值的婆子顿住脚步,转身看着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婆子和扶着丫头的张七小姐,微微扬着下颌吩咐道:

    “夫人吩咐了,四小姐就安置在这院子东厢,你们赶紧去屋子里收拾妥当了,四小姐也劳累了一路了,见了夫人,就得下来歇息着了。”

    吩咐完了,当值的婆子转过身,笑着对奶娘说道:

    “跟我进去吧。”

    “这位嬷嬷。”

    婆子急忙叫道,着急的推着张七小姐上前,陪着满脸笑容解释道:

    “这位嬷嬷,四小姐一直都是我们小姐照顾着的,老太妃也说过,四小姐没我们小姐照料可不行。”

    当值的婆子转头上上下下仔细的打量着张七小姐,笑着说道:

    “老太妃既然这么说,这位姑娘这差使当得必是极妥当的。”

    说着,转身就要进去,张七小姐也急了,忙叫道:

    “嬷嬷留步,我总要去见了夫人,请了安才妥当。”

    “姑娘这话说得,别说王府里,就光这庄子里,上上下下上千的人,若进了这院子,都要见了夫人,请了安才妥当的,那夫人天天不用做别的了,光坐着受这些礼,还受不完呢。”

    当值的婆子顿住脚步,不耐烦的说道,张七小姐紫涨了脸,气恼起来,

    “我不是你们府里的下人。”

    张七小姐身边的婆子忙拉着她,张七小姐甩开了她,生气的说道:

    “奶娘拉我做什么?你告诉她,我不是她们府里的下人,我是张家七小姐。”

    当值的婆子扬着下颌,微微眯着眼睛,傲然的看着张七小姐,也不答话,只转身带着奶娘往里面进去了。

    张七小姐恨恨的咬着嘴唇,抬脚就要跟进去,旁边的婆子忙上前拦住,压低了声音厉声呵斥道:

    “孙管家没教过你规矩的?夫人这里,可是半分也错不得!”

    张七小姐的奶娘忙拉住她,陪着满脸的笑,躬着身子陪礼道:

    “我们小姐一时有些着急,失礼了,请嬷嬷们原谅则个,我们这就过去给四小姐收拾屋子去。”

    几个婆子警惕的盯着奶娘和张七小姐,看着她们进了屋,互相递了个眼色,仿佛不在意的散开了。

    张七小姐坐在东厢炕上,透过通风窗满脸着急的往后看着,这会儿已经是酉初时分了,四小姐被抱进去,再没出来,连半点信儿也没有。

    奶娘站在炕沿上,低声安慰道:

    “小姐也别着急,夫人大约还不知道小姐也跟着过来了,不然,哪会不请小姐进去的?且耐住性子,等一等。”

    “怎么耐性子?家里一趟趟的催着,姨娘隔天就托人捎信来,我也急啊,爷是隔三岔五的就去春晖院请安,可爷就跟看不到我一样,你说,让我怎么办?总不能……”

    张七小姐哽咽起来,奶娘忙上前用帕子给她拭着眼泪,低声安慰道:

    “所以咱们才想着到这庄子里来,爷如今不比原先,这抬人进府,必是想着要让夫人张罗了才好,等会见了夫人,你温顺恭敬着些,讨了夫人欢心,没有不成事的,王府里,四位姨娘,如今一个能当值的也没有,夫人一个人哪里侍候得过来?正是好机会,快别哭了,要是眼睛哭红了,就不好了。”

    张七小姐忙止了眼泪,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到外面婆子高高扬起的请安声,忙往外看去,只见平王披着石青缂丝黑貂斗篷,大步进了院子。

    奶娘一把抓起斗篷塞给张七小姐,

    “快快,小姐快去给爷请安,我缠着外面的婆子。”

    张七小姐一边急急的裹着斗篷,一边紧跟着奶娘往外奔去,奶娘掀起帘子,正要说话,竟发现守在外间暖阁里的两个婆子一个也不见了!奶娘心里微怔,随即一阵狂喜,忙推着张七小姐往外奔去,张七小姐奔出去,扑到院子里,将将拦在平王面前,

    “妾,给爷请安。”

    平王愕然之下,顿住了脚步,拧着眉头,转身看着身后的当值婆子问道:

    “这是谁?”

    “回爷的话,是跟过来侍候四小姐的姑娘。”

    婆子恭敬的回道,平王眉头皱了起来,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七小姐问道:

    “你是张家姑娘?”

    “回爷的话,妾是张氏玉莹。”

    张七小姐声音柔弱的说道,平王点了点头,绕过跪在地上的张七小姐,径直进去了,奶娘急忙扶起张七小姐,示意她跟进去,张七小姐微微犹豫了下,咬了咬嘴唇,小跑着跟了进去,院子里的婆子仿佛没看到一般,自顾四散开去。

    奶娘站在院子里,怔了怔,到底没敢跟着进去,转身回了东厢,守在东厢的婆子这才慢慢从倒座里晃了出去,重又回到外间暖阁里坐下。

    张七小姐微微有些喘息着,一路跟在平王后面进了内院,小丫头掀起正屋帘子,李青得了禀报,抱着红袗已经迎了出来,平王解了斗篷,扔给水萍,伸手揽过李青,低头看着正在李青怀着嬉笑不已的红袗,微笑起来,温和的说道:

    “红袗到你这里,不过半天功夫,就这么爱笑了,我在春晖院,每次看到她都是哭着的。”

    李青笑着亲了亲红袗的额头,笑盈盈的仰头看着平王说道:

    “那是因为你身上煞气太重,吓着孩子了。”

    “噢?那这会儿呢?爷身上就没煞气了?”

    平王笑着问道,李青也笑了起来,

    “红袗,咱们进去,以后就不要怕父亲了啊,父亲很爱红袗的!”

    平王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揽着李青往东厢走去。

    张七小姐紧跟着也进了东厢,旁边的小丫头脸色紧张起来,正要上前,水萍飞了个眼神过去,小丫头们忙低头退了下去,水萍也只当没看到张七小姐,也不去理会她。

    张七小姐站在平王身后,怔怔的看着抱着红袗的李青和满脸笑容的平王,微微有些失神,王爷竟然会笑,笑起来这样好看,就象太阳出来一样,暖洋洋的让人心都软了下来。

    张七小姐有些傻怔怔的看着笑得如旭阳初升的平王,跟在两人身后进了东厢,水萍笑盈盈的拦住她,转过身,曲了曲膝,冲着李青禀报道:

    “回夫人,爷带了位姑娘回来。”

    李青身子微微一僵,顿住了脚步,平王满脸惊愕,猛的转过身来,张七小姐慌乱起来,急忙看着平王,曲膝行着福礼,声音里透出些妩媚来:

    “爷……”

    李青高高的扬着眉梢,脸上露出明了的笑意来,转头看着平王,正要说话,平王抬手止住了她,指着张七小姐说道:

    “这是张家送过来照料红袗的人。”

    说完,转过头,脸色立即阴冷下来,声音冷冽的问道:

    “谁让你进来的?夫人让人传唤你了?出去!”

第二百二十八章 伎俩(下)

    张七小姐脸色瞬间苍白起来,李青眯着眼睛盯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慢腾腾的说道:

    “既是张家送来专程照顾红袗的,必定是位见多识广、经验老到的嬷嬷,我原还以为这样的嬷嬷总是年纪大些才是,没想到看起来这样年青,还这么娇媚,我见了都要失神了呢,这位嬷嬷,恕我冒昧,你养过几个孩子了?”

    张七小姐脸色紫涨起来,一时说不出话来,水萍在旁边轻轻推了推她,笑着提醒道:

    “这位嬷嬷,夫人问你话呢,别失了礼。”

    张七小姐紫涨着面皮,一时答不出话来,平王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阴沉的盯着张七小姐,训斥道:

    “夫人问你话,你是没听到,还是不屑理会?张家,狂妄得也太过了些!”

    张七小姐身子发起抖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回夫人话,妾没生过孩子,妾,还是闺阁之身。”

    “妾……妾啊……”

    李青拖长着长声,慢慢的重复着,

    “原来张家是这么个意思,张家对爷这份细心关爱,妾……真是叹服啊。”

    李青轻轻拍着红袗,转头看着平王,眼睛里透着阴阴的冷意,平王窒了窒,脸色也有些紫涨起来,张七小姐猛然惊醒过来,往前蹭了蹭,急忙解释道:

    “回夫人,玉,玉莹不是,是,父亲让我来,是照顾,照顾姐姐的,姐姐病着,没人照顾,不不不,是我心疼姐姐,要照顾姐姐,照顾姐姐一辈子。”

    李青转过身,一边轻轻拍着红袗,低声安慰着她,一边看着跪在地上的张七小姐,声音温和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是你姐姐让你来照顾四小姐的?”

    “不不不,不是,是……是老太妃。”

    张七小姐声音低了下去,平王恼怒的竖起了眉梢,李青转头看了看他,笑着说道:

    “老太妃是个心善的,凡事都能包容,从不和人多计较,这脾气真是成全了不少人。”

    平王顿时明白过来,脸上隐隐泛起层怒气来,李青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才转过头,看着张七小姐温和的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照顾了姐姐,又要照顾四小姐,这王府里,要不是你们张家照应着,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呢,明天一早,我就遣人去贵府上,好好谢过贵府老太爷、老爷太太才是,至于玉莹小姐,劳您照顾我们四小姐,真是不敢当,至于你姐姐,你们一母同胞,情深似海,我也敬服得很,等会儿,就让人送你回去你姐姐那里,回去照顾着她,本来想留你一晚,明天一早再送你回去,不过,”

    李青顿了顿,眼睛阴冷的盯着张七小姐,声音柔软的继续说道:

    “你和姐姐这样情深,留你在这庄子里,你也安不下心来,只怕要夜不成眠了,我哪里忍得下心来留你?老太妃是上了年纪的人,疼爱孙女,难免多想着孙女些,你和你姐姐在王府里只怕不好静养,就搬到城南的落雁庄去住着吧,那里最是清静不过,也没人再打扰你们姐妹情深,你就好好儿的在庄子里陪着你姐姐,往后,我必不让人再打扰了你们姐妹两个,你这份姐妹情深,真是让人敬仰,等你姐姐百年之后,我让人立座牌坊给你。”

    张七小姐脸上渐渐青灰起来,忙转头看着平王,低低的哀求道:

    “爷……”

    “爷这里,你只管放心就是,真是个好姑娘,牵挂着姐姐,牵挂着四小姐,还这么牵挂着爷,真真是难得。”

    李青转过头,冷冷的盯着平王,声音也微微阴冷起来,平王眼睛里闪过丝笑意,看着李青,微微陪着些小心说道:

    “夫人安排得极妥当。”

    张七小姐脸上一片惨白,李青也不看她,微微扬了下颌,水萍招手叫了两个小丫头过来,扶起张七小姐半拖半拉着出了屋,李青轻轻亲了亲红袗,低声吩咐水萍:

    “吩咐一声,连夜送到落雁庄去住着,再让郑嬷嬷仔细派些妥当人跟过去侍候着,万不可委屈了张姨娘。”

    水萍笑着答应着,转身出去吩咐了。

    平王看着水萍出了屋,忙上前半步,揽了李青,微微陪着些小心,笑着说道:

    “你也知道,爷这一阵子,忙着军里的事,真是没留心这事,你别生气。”

    李青也不理他,只抱着红袗,往东厢进去了,平王忙叫了奶娘进来吩咐道:

    “把四小姐抱过去歇着吧,夫人身子弱。”

    奶娘小心翼翼的曲膝应了,李青把红袗递给奶娘,又笑着在红袗脸上亲了下,温和的说道:

    “红袗真是个好孩子,跟奶娘回去睡觉,明天再过来跟母亲玩,好不好?”

    红袗似通非通的笑着,被奶娘抱着出去了。

    平王笑着揽过李青,低声说道:

    “这事,是我疏忽了。”

    “爷这是什么话?爷是这韩地的主子,是王,就是妻妾成群又能如何?”

    李青眼神冷冽的斜睇着平王,声音冷淡的说道,平王窒了窒,手下用力拉过李青,陪着笑说道:

    “爷没那心思,真是疏忽了。”

    李青转过头,只不理他,平王低下声音,

    “爷错了,你别生气。”

    李青咬着嘴,只不说话,平王拧起了眉头,

    “这事,爷是错了,受罚行不行?”

    李青转过头,仰头看着平王,微微眯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

    “张家。”

    平王怔了怔,垂着眼帘,顿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

    “张家是过份了,手也伸得长了些,你处置吧。”

    李青眼睛盯着平王,平王无奈的笑着说道:

    “随你,只是,做得好看些,爷,总要服众。”

    李青满意的点了点头,

    “好。”

    亥正时分,平阳府王府西院一片灯火通明,不大会儿,十几辆大车就缓缓出了王府大门,睡得迷迷糊糊的平阳府南门城门领被王府护卫从被窝里拖出来,开了门,满脸迷糊睡意的城守领疑惑的看着缓缓驶出城门的车队,在寒风中抖缩了几下,急忙关了城门,回去睡觉了。

    偷偷跟在车队后面的黑影看着车队出了城门,在阴影里呆呆的站了片刻,急忙回身往张府奔去。

    张家老太爷披着衣服出来,张大爷引着奶娘进来,奶娘看到张老太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语无伦次的叙说着,张老太爷暴躁起来:

    “你慌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奶娘颤抖了下,倒利落起来,一五一十的说了十里庄的前前后后,张老太爷有些失神的跌坐到椅子上,轻轻挥了挥手,斥退了奶娘,转头看着张大爷问道:

    “前儿送给孙义的东西,他收了没有?”

    “收了。”

    张老太爷心里微微定了下来,轻轻舒了口气,

    “再看看吧,七丫头也太愚蠢了些,夫人没召见,她竟敢跟在爷后面闯进去,这不是明着打夫人的脸吗?夫人身份贵重,爷也得让着她几分不是。且等等看看。”

    张大爷拧着眉头,思量着点了点头,小心的建议道:

    “明天,让人给落雁庄那边送些东西过来?”

    “送?这会儿还送什么送?找死呢?那两个没用的蠢丫头!不用管她们了!”

    张大爷忙点头答应着,两人正说话间,丰禄飞奔进来,微微喘息着禀报道:

    “老太爷,大爷,刚刚孙大爷的贴身小厮过来递了句话,说……”

    “人呢?”

    老太爷猛的站了起来,打断了丰禄的话,着急的问道,丰禄脸上闪过片仓惶,

    “已经回去了,他不肯进来,说孙爷吩咐了,让把话说给我听了立即就回去,片刻不能停留。”

    “说了什么?”

    张老太爷脸色微微有些发白,急忙问道,丰禄面庞抽动了几下,低声说道:

    “让我转告老太爷,张家踩到了悬崖边上。”

    张老太爷脸色惨白起来,跌坐回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张大爷忙上前,微微有些惊恐的抚着老太爷的胸前,低声叫着:

    “父亲!父亲!”

    “我没事。”

    张老太爷无力的抬手挥了挥,垂着头坐了半晌,低低的喃喃道:

    “这王府的天,这韩地的天,真的变了?”

    张大爷担忧的看着父亲,低声安慰道:

    “父亲,这孙义不过一个管家,能知道多少?父亲别太放心上。”

    “你懂个屁!”

    张老太爷突然暴怒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张大爷骂道:

    “你这个没用的蠢货!孙义是什么人?那是跟着爷长大的,是爷肚子里的虫子!你说他知道什么!我怎么养出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张大爷急忙跪在了地上,磕头请着罪,丰禄也跪下磕着头劝道:

    “老太爷息怒,这事,还得赶紧想想办法。”

    张老太爷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怔了大半天,才哑着声音说道:

    “文家,已经被夫人拆散打残了,大少爷和二少爷都还小,一时半会撑不得事,也指不上,顾家,顾家那个老狐狸一心等着三少爷长大,必不敢有什么动静,如今,只好靠着夫人。”

    “可是,”

    张大爷迟疑着说道:

    “听说顾家也想靠着夫人,到现在也没找到门路。”

第二百二十九章 附骥(上)

    “没有门路?哼!那庆余堂,那灯草胡同不是门?不是路?他顾家不过想着借着夫人的力扶三少爷上位!借了这力,他准备给夫人什么?顾家那头老狐狸没那份气概!图谋这样大,却没有舍家弃族的横心,夫人是什么人,会让他平白借了这份力去?咱们没那么大的心思,不过借她些荫凉,往后能送一两个人到爷身边,就是大利了,她只有得没有失,凭什么不肯?”

    张老太爷慢慢平静下来,冷静的说着,张大爷连连点着头,

    “父亲说得极是。”

    第二天一早,张老太爷带着张大爷,各坐了一顶青布小轿,悄悄的往灯草胡同去了,小厮开了门,恭敬客气的答道:

    “两位爷,我们连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走前吩咐过,要很晚才能回来,若有人来,还请改日。”

    张老太爷温和的笑着谢了小厮,转身坐到轿子上,脸色就阴了下来,怎么这么巧,还是……张老太爷心里有些焦急起来,用力踢了踢轿门,吩咐道:

    “走快些,去三爷府上。”

    轿子出了胡同,一径往林三爷府上过去了。

    十里庄,连庆和吴未俊下了马,木通早接了出来,给连庆见了礼,又转身笑着冲吴未俊点头示意,侧身引着连庆和吴未俊边往里走,边笑着说道:

    “今天一早,逸梅庄那边就送了几十部新抄好的书过来,夫人这会儿正在琅嬛居看新送过来的书呢,吩咐带连爷和吴三爷去琅嬛居见她。”

    连庆笑着点着头,

    “夫人的书,理了多少了?你记着和郑嬷嬷说,别让夫人太过劳累着了,那么些书,没个一年两年的,哪里理得清楚的?慢慢理就是了,别太赶。”

    木通脚下顿了顿,躬身答应着,

    “是,小的记下了。”

    吴未俊得体的微笑着,听着两人的闲话,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的跟在连庆后面,沿着曲折的青石小路,往琅嬛居进去了。

    木通到了琅嬛居正屋门口,恭敬的躬下身子禀报道:

    “夫人,连爷和吴三爷到了。”

    帘子从里面掀起,绿蒿站在门侧,曲膝福了福,

    “连爷,吴三爷,夫人有请。”

    连庆含笑点了点头,吴未俊微微躬了躬身子谢了,跟在连庆身后,小心的进了屋。

    “夫人已经收拾出这么多的书了?”

    连庆看着书架上堆得满满的书,惊讶的说道,吴未俊抬起头,满脸惊愕的看着这毫无隔断,宽阔异常的七间正屋,和屋子里一排排顶着屋脊的红木书架,书架满满垒着的全是书籍,吴未俊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一时竟有些恍然如梦的感觉,怪不得叫琅嬛居,这就是读书人心目中的琅嬛福地啊。

    “吴三爷。”

    连庆低低的叫了他一声,吴未俊恍过神来,急忙跟着连庆转过身去,南窗下的榻上,李青正裹着件银狐斗篷,端坐在炕上,笑盈盈的看着吴未俊,李青身边的几上,满满的垒着十几本新抄出来的书。

    连庆上前就要跪倒,李青忙抬手止住,笑着说道:

    “快扶着庆叔,庆叔,不必行这样的大礼。”

    木通忙满面笑容的上前扶住连庆,吴未俊跟在后面,跪在地上,磕头请了安。李青仔细的打量着他,笑着说道:

    “起来吧,不用这样多礼。”

    吴未俊又磕了个头,才谢了李青,起身垂手站在了连庆身边,李青笑着示意道:

    “庆叔坐吧,吴公子也坐吧,我和芳菲情同姐妹,说起来,吴公子也算不得外人。”

    连庆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话头,

    “夫人和九小姐情分深厚,那天我在厚德居,看到九小姐,真是又惊又喜,赶着告诉夫人,夫人高兴得不行,也真是难得的缘分。”

    “能得夫人青眼,是芳菲的福份,也是未俊的福份。”

    吴未俊笑着回道,小丫头奉了茶水上来,连庆和吴未俊接过,欠身谢了。

    连庆喝了口茶,放下杯子,仔细的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这也不过几个月功夫,夫人就收拾出这么些书来,夫人也不能太过劳累着了,还是慢着些整理收拾的好。”

    “也没怎么赶着收拾,这些都是很早前看的书,看着这些书总是想起以前在寺里的事,这屋里好多书,都是老和尚到处找人给我讨了来的。”

    李青声音慢慢低了下去,连庆轻轻叹了口气,吴未俊微微动了动,看了看连庆,想了想,忍着没有说话,连庆又叹了口气,低声安慰道:

    “大师也算是高寿了。”

    “嗯,”

    李青仿佛意识到什么,忙敛了凄容,微笑着接着说道:

    “三爷找了五十个抄书匠给我,还有两个管事,竟都是极好的,我让人把他们安置在了逸梅庄,既然有了人手,不如干脆紧一紧,看看一两年里能不能把我带来的书每样都抄个几本出来。”

    李青顿了顿,笑盈盈的接着说道:

    “庆叔知道,我一直想着,在玉山脚下和平阳府各建一座书楼,集天下图书于楼里,给天下的读书人看。”

    李青声音里带着欢快,透出向往来,吴未俊正在心里暗暗计算着五十个誊写匠,两年里能抄出多少本书来,听了李青的话,微微有些动容,笑着说道:

    “若是这样,天下文气都要集于平阳府一处了。”

    “若是因了这个,能带起韩地的文风文气来,自然是最好,即使不能,也无妨,这书就是要给人看的,有人肯来读书,也是书的福气不是,咱们这书楼,他来读也好,抄了走更好,等我再仔细想想,定了规矩出来,抄书的笔墨纸张,我也想送给他。”

    李青笑着说道,吴未俊怔了怔,突然起身深深的躬下身子,

    “未俊先谢过夫人这片爱文爱书之心,能有夫人,是韩地的福份。”

    李青笑着抬手示意他坐下,

    “我也算半个读书人,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再说,这世间,哪里有与世隔绝的净土?天下清平了,咱们才能这样负暄而读,临窗清谈不是。”

    吴未俊仔细的听着李青的话,面色郑重起来,又站了起来,掀着衣襟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直视着李青说道:

    “夫人,未俊自小读书,略有小成,又在外游历十年,一心想为天下人,为天下读书人做些事,受家父差遣入韩,没想到未俊的福份竟在这平阳府,在夫人这里,未俊愿意附骥夫人,为夫人心目中的这天下清平,尽一份力,若老了,未俊还想求了夫人,到那书楼里做个守书人。”

    连庆嘴角往上翘起,垂着眼帘端坐着,李青端坐在炕上,微笑着看着吴未俊,微微思量了下,慢慢说道:

    “我这里有份差使,正没有合适的人选,既然这样,就交给你吧。”

    吴未俊忙磕头答应着,李青抬手示意着:

    “起来,坐下说话吧。”

    吴未俊谢了,起身重又坐回到椅子上,李青微笑着看着他吩咐道:

    “双山城一带遭了雪灾,今年这雪灾早,受灾的地方大,要赈济的人就多,按理说,需要更多的银子,可咱们韩地财税本来就少,今年爷用银子的地方又多,户部能拨出的银子不多,可赈济又不能马糊了,这赈济的事,就交给你,既不能委屈了灾民,也不能再跟户部多要银子了。”

    吴未俊眉头轻轻拧了起来,李青端起杯子,一边喝着茶,一边打量着吴未俊的神色,吴未俊仔细的思量了片刻,才谨慎的开口道:

    “户部能拨几成的银子?”

    “最多四成,先给你三成,那一成,能不用尽量不用。”

    李青慢慢的说道,吴未俊眉头拧得更紧了,又思量了片刻,才问道:

    “夫人可允我自己筹银?能允我几个路子?”

    “募银和募工可以,不过不能用官府的名义,也不能用王府和我的名义,更没有彩头,若是募工,庆余堂可以给你做保,这事你找庆叔就行。”

    “双山城府尹?”

    “这事我和爷说过了,赈济的事,你作主,知会他就行了,不过,只是赈济这一件事。”

    吴未俊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这差使我接了,有庆余堂做保,事情就好做得多了。”

    “嗯,有什么想头没有?”

    李青笑着问道,吴未俊笑着点了点头,

    “未俊在外游历期间,也见过几回赈济之事,这中间讲究极多,未俊也仔细思索过,若只一味施粥施银救困,最易作养懒人刁民,但若不施粥施银,极穷困之人又不得生活,这中间,如何施,就有些讲究,这赈济上,又最易滋生贪欲,不过,夫人放心,未俊不是那只读书不经世事的书生,这赈济上,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以此为主,再辅以施粥施药救困之举,赈济之人规矩严格,再盯得紧些,韩地官风本就清廉,许能成功。”

    “不是许,是必要成功,这事关着万千的人命呢,我让丁二帮着你,有什么事,找庆叔,找我都行。”

    李青笑盈盈的交待道,吴未俊忙起身恭敬的答应了。

第二百三十章 附骥(中)

    李青又笑盈盈的指着旁边炕几上堆着的书说道:

    “这是我让人新抄出来的几本书,你看看,有没有没看过的。”

    绿蒿上前,分几次捧着书送到了吴未俊身边的高几上,吴未俊小心的拿起书,仔细的一本本翻看着,抽了三四本书出来,递给绿蒿,笑着说道:

    “真是惭愧,只这几本是看过的,这七本都没能读过,这本<北地杂说>,很早就听我授业恩师盛赞过无数次,只是一直没有机缘看到过,没想到,今天能在夫人这里见到。”

    “这本杂说,我也很喜欢,记述得很平实,说理简朴却极透彻,这本书原是庆国国子监祭酒张大人收着的,是广慈大师替我从他那里借了来,我就录了本留着了。还有那本<草堂随记>,也是张大人的收藏。”

    李青笑盈盈的和吴未俊闲话般说着那些书的来历,吴未俊扬起了眉梢,惊喜的说道:

    “怪不得,张大人可是有名的藏书大家,我游历到京城时,也曾到他府上借过书,不过,夫人也知道,张大人爱书成痴,为人却最是小气,我托了无数的人,也没能从他那个书楼里借出一本半本来!”

    “那个书楼,听说一向是张大人自己打扫整理的,别说仆妇丫头,就连自家儿子,也是连门都不让进的,说是怕他们粗手粗脚,弄坏了他的书,要不是大师,我也借不出这些书来,唉,说起来,也亏得我把他的藏书几乎抄了个遍,不然,岂不可惜死!”

    李青感叹道,吴未俊也重重的叹了口气,感慨道:

    “这是这些书的福份了,谁知道张大人仙逝后,他那些儿孙竟如此混帐,那些书,如今也不知都散落到何方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连庆端坐在椅子上,笑盈盈的凝神听着两人聊着那些书,李青脸上微微露出些疲倦来,吴未俊机灵的收了话头,小心的看着连庆,连庆满眼笑意的看了看他,转头看着李青说道:

    “夫人身子弱,又劳累了这半天了,还是回去歇着些才好。”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嗯,也好,庆叔先留一留,我还有些事要交待给你,吴公子,我就不虚留你了,代我问芳菲好。”

    吴未俊忙起身谢了,恭敬的告了退,跟着木通出去了。

    看着吴未俊出了琅嬛居,李青直起身,下了炕,笑着说道:

    “庆叔,咱们还是回竹园居说话吧,这里太冷了些。”

    连庆笑着应了,绿蒿忙上前小心的取下李青身上的斗篷,给李青换了件长长的紫貂斗篷,又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炉递给李青,李青接过手炉,微微拢了拢斗篷,转身出了门,往竹园居走去。

    李青回到竹园居,直接进了书房,去了外面的斗篷,舒服的叹了口气:

    “还是暖和些舒服啊。”

    连庆跟在后面,满脸笑意、眼睛里闪着骄傲,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李青,李青回头看了看连庆,笑了起来,摊了摊手说道:

    “哪,庆叔,我长大了,是不是?”

    连庆笑了起来,连连点着头,

    “夫人长大了,还这样好!要是!”

    连庆猛然顿住,

    “庆叔接到我那天,我母亲就知道她能安心走了。”

    李青笑盈盈的看着连庆,接过了话头,连庆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忙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夫人……”

    “好了,不说这个了,庆叔,你先坐。”

    李青笑盈盈的打断了连庆的话,轻盈的转了个身,看着绿蒿吩咐道:

    “让厨房送些点心来,庆叔一早赶过来,也该饿了,我也有些饿了,想吃些东西。”

    绿蒿忙笑着应了,李青转身坐到炕上,打开炕几上的紫檀木匣子,取了几张纸出来递给连庆:

    “庆叔,你看看这个,这是我让那些小丫头算出来的总数,你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来。”

    连庆接过纸,仔细的看了起来,不大会儿,绿蒿带着两个婆子拎着食盒,送了几样点心和两碗紫米羹进来,小丫头跟在后面,送了热水过来,李青和连庆净了手,吃了点心,李青打发了丫头退了下去,连庆已经看完了手里的几张纸,把纸递给李青,笑着说道:

    “帐都极明白清楚,看不出什么不对来,这帐上,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毕竟爷盯得紧,爷脾气又那样,只怕也没人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李青接过纸张,又放到了匣子里,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着,这里头,最多有些个不划算,若说别的,象庆叔说的,只怕也没人敢,若是这样,就好办了,这个吴未俊,我想着,暂时也别让他在户部挂职,就给他个钦差的关防,让他一心做双山城赈济的事,庆叔看,是不是妥当?”

    “夫人这样安排,自然妥当。”

    连庆笑着应道,稍稍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那户部?”

    “户部那边,这些帐,我还是要一一盘过,一来,查过了总是要放心些,二来,正好让我那些小丫头们有个练习的机会。”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

    “至于人,我想把杨元嶂先放进去先做个六品主事,接管双山城司务,庆叔看呢?”

    “六品主事?是不是高了些?”

    连庆怔了怔,皱着眉头仔细思量着,

    “高是高了些,不过,咱们不正要这样嘛?一来,依着杨元嶂的才能,这差使做起来绰绰有余,二来,若不做了这双山城司务主事,放进去也就没半点用处了,第三,庆叔不是说过,要树咱们自己的威风嘛,这既然要树,总是树个样子出来吧,让大家都能看到不是。”

    李青笑盈盈的说着,连庆窒了窒,失笑起来,

    “夫人说得有道理,杨元嶂这样入户部,就能分去些吴未俊的风头,吴未俊那边的差使也许就能少些牵绊。”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连庆顿了顿,接着说道:

    “最近要操心的地方多,夫人也别太劳累着了,如今虽说病根去了,可毕竟底子弱。”

    “我知道,庆叔放心,庆叔自己也要注意身体。”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边说边下了炕,走到桌子边,拉开抽屉,取了只黑漆匣子出来,转身递给连庆,连庆接过匣子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帐册子,李青重又坐到炕上,微笑着低声说了这帐册子的来历。连庆心里一时五味俱全,合上册子,抬头看着李青,感慨的说道:

    “夫人的福份,真是……”

    连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笑着看着李青,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都说夫人是木莲传人,其实原本我并不太信这传人不传人的话,这世上若有神,李云生那样的人,怎么不见报应?”

    连庆声音哽了起来,有些说不下去了,转过了头,李青默然坐在炕上,微微有些怜悯的看着连庆,连庆慢慢平息了下来,转头看着李青,脸上露出笑容来,

    “如今想想,神明自有神明的道理,木莲大师留在这世间的东西,如今一点点的竟都交到了夫人手里,还有那个匣子,竟跟木莲大师特意留给夫人的一样。”

    连庆低声感慨着,李青眼光微微有些闪烁,轻轻笑着说道:

    “庆叔先不要感慨这神明不神明的事。”

    李青边说着,边取了印章出来递给连庆,

    “这是印章,庆叔拿着,我想着,这银子,死放着也没意思,你安排安排,稳着些,慢慢的把这些银子一点点取出来,这些银子,我想开个钱庄,给寺里留个活水源。”

    连庆接过印章,迟疑了下,低声问道:

    “这事,爷知道吗?”

    “知道,当天我就和他说了,就是不说,这事必定也是瞒不过他的,爷倒不是那目光短浅,没有见识的人,庆叔放心。”

    连庆舒了口气,仔细翻着册子,李青看着他手里的册子,笑着说道:

    “我算过了,一共一千万两不到一点,开钱庄是足够了,咱们这钱庄的章程,要和其它的钱庄有些不同才行,我这几天再理一理,回头拿给庆叔看看,我记得连家老早也是开钱庄的,就是这主持钱庄和管事的人,庆叔要仔细物色物色。”

    连庆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夫人这记性真是好,连家的钱庄,老早以前,在河北道还是小有名气的,后来,老太爷酷爱读书,不喜欢这生意上的事,才盘给了人家的,我小时候,在钱庄里也做过几年学徒,说起来,夫人这秉性脾气,倒更象连家人,连家人可都是极擅长做生意的,就连老太爷那样不喜生意的,做起生意来,也是做一样成一样的。”

    李青笑吟吟的听着连庆絮絮叨叨的怀着旧,看来庆叔今天这心情极好,庆叔只有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这样说起连家的旧事。连庆声音些游离的接着说道:

    “夫人的母亲,做生意眼光更好,十来岁就接了家里的生意,倒比老太爷做得更好,老太爷那心思根本就不在生意上头,小姐就带着我去铺子里看生意……如今夫人做生意这灵性,和连家真真是一脉相承!”

    “我本来就是连家人啊。”

    李青笑盈盈的接道,连庆笑了起来,

    “夫人说得极是,连家如今也就剩夫人这一根独苗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附骥(下)

    连庆抬头仔细的看着李青,又叹了口气,

    “夫人这眉目,不象你母亲,倒和你外祖母有六七分象呢。”

    李青只笑盈盈的看着连庆感慨着怀旧着,连庆也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膝头,

    “我年纪大了,话也多起来了,不说这些了,夫人说的钱庄主事,倒也不用从外面找,半夏就行。”

    李青微微扬了扬眉梢,询问般看着连庆,连庆接着说道:

    “半夏帐务上极有天份,虽然话少,面上木讷,可心里头极为有数,夫人也知道的,从小的时候,木通、半夏、苏叶和桑枝四个,木通是个鬼灵精,最爱捉弄人,苏叶和桑枝在他手里大亏小亏吃了无数,可他却在半夏手里吃了无数的亏。”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我知道,就是现在,木通也不敢在半夏面前做手脚,我倒不是担心半夏的心计才能,只是因为这个钱庄,我不想让人猜出东家是谁,如果半夏出面,会不会?”

    “不会,这个上面,夫人倒不用担心,半夏一直管着咱们的帐,他性子又那样,出头露面的时候极少,纵有一两个见过他的,也无妨,以后管了钱庄,也不是要出头露面的差使,他那性子,正合着这么神秘着。”

    连庆温和的解释道,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好,庆叔回去交待给他吧,钱庄总号放到金川府去,这事不必急,一步步稳着些做,帐册上的银子一点点收,全部收回来,放到钱庄里做本钱和流水。”

    “以前连家的钱庄,叫聚海钱庄,咱们这个钱庄,夫人取了名字没有?”

    “没有,庆叔给取个名字吧。”

    李青弯着眼睛笑了起来,连庆眼睛里闪出亮光来,脸上微微带出些兴奋来,

    “海字犯了爷的讳,要不,咱们这钱庄,就叫聚源钱庄,夫人看,妥不妥当?”

    “聚源,好,这名字最好,就用这个吧。”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

    “这钱庄的招牌,也不用找谁题去,庆叔手里若还有外祖父或是母亲的手迹,看看能不能凑出这几个字来,就用这个吧。”

    连庆忙点头答应着,长长舒了口气,又舒了口气,满足的微笑起来,李青只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连庆才敛了笑容,低声说道:

    “钱庄的事,我回去和半夏商量着办,有什么事再过来请夫人的示下,沈家的事,最近有了点眉目。”

    “噢,”

    李青面色郑重起来,连庆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说道:

    “沈家的生意,布得极广,夫人也知道,沈家最大的依持,是东海盐场,我让人仔细打听了,现如今管着东海盐场的,是沈尚书的弟弟沈志远沈七爷,沈尚书这一房兄弟四个,沈尚书是嫡长子,老二沈志远和老三沈志强是庶出,生母原是沈老太爷的贴身丫头,听说从小侍候沈老太爷,沈老太爷对她一直另眼相待,感情极好,沈志远九岁那年,生母染病过世了,没多久,老三沈志强也染病没了,老四沈志宏也是庶出子,生母原是嫡母的侍婢。

    听说沈志远自小聪颖异常,只是脾气有些个古怪,沈尚书恩荫入仕后,沈志远就接手了沈家盐场,这些年,和沈尚书两个兄弟齐心联手,沈家这些年倒是越来越兴盛了。”

    李青仔细的听着,皱起了眉头,连庆看了看李青,顿了顿,接着说道:

    “沈志远夫妻情深,没有妾侍,也没有通房丫头,生了三子两女,长子今年十七岁,去年年底刚成的亲,娶的是安泗城守卫马家嫡长女,长女今年十五岁,还没有定亲,次子今年十四岁,三子今年十岁,最小的是个女儿,今年八岁了。”

    李青拧眉听着,思量了片刻,低声问道:

    “安泗城守卫马家,这门亲事,是沈青叶的主意吧?”

    “看起来倒象是,我让人打听了,倒没打听出什么来,沈志远因为要管着盐场,平时不住在京城老宅,一家人一直住在北海边上的广平城里,上个月,沈志远妻子周氏带着孩子回了京城老宅,听说是为了次子进学,三子拜师的事,不过,只怕想给长女找个合适的人家才是真的。”

    李青慢慢点了点头,低头思量了半晌,抬头看着连庆,微微有些怅然的说道:

    “庆叔,我一直不愿意跟谁去争去斗,就是不愿意狠下心来,对无辜单纯的孩子动手,可破巢之下,安有完卵?”

    李青慢慢抬起手,看着莹白得仿佛透明的十指,半晌才悠悠的叹了口气,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的说道:

    “既然这样,咱们就想法子让四皇子去沈家求亲去。他们两个,年纪倒也般配,沈青叶必定愿意让这个堂妹嫁给四皇子,京城里争到这份上,三皇子一系早就败落了,不过就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的争斗罢了,沈青叶必定想着拉着三皇子、四皇子过来,哪怕只有一点点可能也要拉一拉,若能和四皇子结亲,至少不是坏事。”

    连庆怔了怔,脸上闪过丝迷惑来,李青看了看连庆,垂着眼帘解释道:

    “我不过在赌,赌沈志远夫妇是真心疼爱孩子,沈志远夫妻情深,家里肯定是极和睦的,这样的人家,必是极疼爱孩子的,极少有肯舍了孩子求什么利益的,若沈志远夫妻真是这样,沈青叶的脾气,又是从来不肯替别人想的,这事,就有机会。”

    连庆凝眉听着李青的解释,恍然点着头,

    “我知道了,那四皇子……唉,但凡疼孩子的,哪家父母肯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唉,只看想不想得开了,四皇子只爱男风,和男子风流成性,侍妾成群比,也不多坏到哪里去。”

    李青淡淡的说道,连庆窒了窒,轻轻摇了摇头,苦笑起来,

    “夫人的想法,还真是跟别人不一样。”

    李青垂着眼帘,连庆看着李青,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这事,总有第一次,连庆微微笑着问道:

    “四皇子那边,只怕得爷吩咐下去才行。”

    “嗯,我今晚就和爷说。”

    “京城那边的动静,也得借着赵勇手里的线谍,这事?”

    “嗯,我一起跟爷说,这些事,家事连着国事,本就分不清楚,咱们这边,庆叔留心着这盐市动静,看看能不能大致算一算这东海盐场,晋地的井盐,和韩地的矿盐,各占了几成去,韩地的矿盐,也是户部管着的,最好派个人去实地看看,若是东海的盐断了,咱们能不能补了这空额。”

    连庆怔了起来,

    “夫人准备断了东海的盐?这可不好办。”

    “我也就是这么想想,这事,半点头绪还没有呢,只是这东海的盐一天往外卖着,沈家的银子就能白花花的一直流进来,总是要断掉的。”

    李青有些刻板的慢慢的说道,连庆眉头拧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连庆才起身告退出来,到前院吃了饭,启程回了平阳府。

    平阳府东门,一个长随模样的人坐在紧挨着城门的茶楼里,紧紧盯着城门口,看到长随侍从拱卫着连庆进了城,急忙扔了几个铜钱在桌子上,转身奔了出去,往张府回去报信了。

    连庆回到灯草胡同,不大会儿,门口小厮进来禀报,张家老太爷和张大爷请见连爷。

    连庆微微怔了怔,忙笑着急步迎了出去。三人客气的见了礼,连庆恭敬的让着张老太爷进了正屋,又让着张老太爷坐了上首,上了茶,才陪坐在下首,客气的说着客套话。

    张老太爷哈哈笑着,爽朗的说东说西,说了一会儿话,张老太爷微微示意张大爷,张大爷取了只小小的匣子出来,双手递了过去,笑着说道:

    “前儿听说连爷想找块好玉,正好我们府上收了块,连爷看看,若还过得上眼,就留着赏玩吧。”

    连庆客气着接过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黑丝绸垫子上放着块手掌大小,凝脂般温润无瑕,雕工极朴拙灵动的玉佩,玉上隐隐透出些古锈来,更显得沉稳久远,连庆怔了怔,忙合上匣子,推了回去,笑着推辞道:

    “这样的古玉,能遇而不能求,太过贵重了,连庆一个奴才,哪有这福份,大爷收回去吧,无论如何也是不敢收的。”

    张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

    “连爷也是个爽快汉子,怎么还说什么贵重不贵重的话来?咱们韩地男人,只看情谊,钱财都是身外物,再贵重,还能贵重得过咱们的交情去?”

    连庆也笑了起来,

    “老太爷教导的是,这玉,再贵重也没咱们这交情贵重不是,只是,连庆毕竟是人家的奴才,夫人那头可交待不了,还请老太爷体谅则个。”

    张老太爷眼角微微动了动,抬眼示意着张大爷,张大爷忙笑着又取了只紫檀木匣子出来,捧到连庆面前,张老太爷轻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道:

    “连爷请看,这匣子,还想烦请连爷转呈给夫人,张家,愿附骥尾。”

    连庆怔了怔,打开匣子,只见匣子里放着本薄薄的帐册和十几张地契,

第二百三十二章 晋身(上)

    连庆急忙合上匣子,转头看着张老太爷,满眼不解、满脸惊讶的问道:

    “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连庆真是有些糊涂了。”

    张老太爷又轻轻咳了几声,才笑着慢慢解释道:

    “寒谷寺医技闻名天下,以慈悲著称,老夫一直敬仰之极,如今夫人贵为寒谷寺护法,张家合族若能附骥夫人,那可是至善之路,还请连爷代为通禀。”

    连庆低头看着匣子,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张老太爷,目光真诚中带着为难,诚恳的说道:

    “老太爷这份向善慈悲之心,连庆极为敬佩,这匣子和老太爷的心愿,我就代老太爷转告夫人,只是,连庆不过一个奴才,主子们是哪能想的,可不是我等奴才能揣测得到的,若有不协,还请老太爷见谅。”

    张老太爷爽朗的哈哈大笑起来,三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张老太爷才带着张大爷起身告退,连庆恭敬的送到门外,看着两人上了轿,走得远了,才转过身,微微眯着眼睛,背着手慢慢回到了正屋。

    十里庄,酉正刚过,平王就回到了竹园居,李青正陪着林红袗在东厢炕上玩耍,李青拿着几只小布偶引着红袗伸手来抓,红袗咯咯笑着,半躺在炕上,笨笨拙拙的伸手抓着李青手里鲜艳明丽的大老虎,小孔雀。

    平王进了屋,李青忙放下布偶,站了起来,笑盈盈的曲膝行了礼,红袗目光追着李青,笨拙的转着头,咯咯笑着看着李青,努力伸着手指,平王眼睛里漫出笑意来,

    “还没进门,就听到她这笑声。”

    “爷回来得晚了,没看到刚才呢,红袗想咬自己的手指,可就是放不到嘴里去,晃来晃去就晃到了耳朵边上,自己把自己给逗乐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怕她笑岔了气,只好抱起来哄了好一阵子。”

    李青转身把布老虎塞到红袗手里,笑着说道,水萍和几个丫头看着炕上挥舞着双手的红袗,抿嘴笑了起来,平王怔了怔,坐在炕沿上,满眼关切的仔细打量着红袗,眉头拧了起来,微微有些紧张的问道:

    “怎么会这样?咬个手指都咬不到,还能送到耳朵边上!这差哪里去了?红袗是不是……会不会哪里不太好?”

    李青愕然看着平王,半晌才缓过神来,笑了起来,伸手抱起红袗,坐到平王身边,笑着说道:

    “你看看,红袗这眼神,这么黑亮有神,一看就是个聪明的,哪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小孩子都是这样,刚生下来的孩子,既看不清楚东西,也看不到颜色,慢慢长大了,才能看得清楚形状,分得出颜色,然后慢慢的,才能够看得出远近、快慢呢。”

    平王惊讶而好奇的看着李青和她怀里的红袗,

    “你是说,这么大的孩子还分不出远近?”

    “嗯,一来还分不太清楚,二来,就算看到了,手去拿的时候,也一样找不准位置,手和眼一时还配合不起来,大人们拿玩具逗她们玩,就能让她们练习练习这手和眼的配合。”

    李青笑着仔细的解释着,平王放松下来,接过李青手里的布老虎,逗着红袗,红袗咯咯笑着,两只手扑着平王手里的布老虎,玩了一会儿,李青才叫了奶娘过来,把红袗递给她,吩咐她带着红袗回去歇息了。

    竹雨带着人摆了晚饭上来,李青和平王吃了饭,平王端坐在东厢炕上看起了文书,李青泡了茶上来,平王示意李青放下杯子,递了本折子过来,

    “你看看这个,多罗倒也是个能干的,已经把江白接过来了,大哥的前哨游骑已经接到了他们,算着日子,现在差不多该进了呼伦草原了。”

    李青接过折子,仔细的看了,轻轻舒了口气,放下了折子,站起曲了曲膝,笑着恭喜道:

    “给爷贺喜了。”

    平王放松的笑了起来,接过折子,放到了几上,

    “塔尔城里的那个江凯,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张文远游说乌日部落出兵追击,竟被他硬生生的劝了回去,任凭着多罗带着江白离开塔尔城,这份见识气度,倒也难得。”

    李青怔了怔,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江凯要做什么?”

    “我留了些钉子在塔尔城,张文远也和乌日部落做上了生意,搭上了这条线,咱们至少能知道些塔尔城的情形,先看看再说吧。”

    平王声音平和的说道,李青点了点头,

    “嗯,爷要把江白接到哪里?”

    “你看呢?”

    平王反问道,李青仔细思量了半晌,才笑着说道:

    “不如先接到平阳府,送到北寺住一阵子,开了春,再在呼和城找个地方给他建寺。”

    平王笑着点着头,

    “我也是这个意思,正好看看这个江白,到底是怎么个神奇法。”

    李青抿嘴笑了起来,转身端起杯子递给平王,

    “爷喝口茶吧,这眉山茶,明年可就喝不着了。”

    平王眼神阴沉了下来,接过杯子,一口喝了,笑着把杯子放到几上,

    “咱们早晚打到莲花峰下,寒谷寺还是青青的寒谷寺。”

    李青笑着点着头,转开了话题,和平王仔细说着上午见吴未俊的点滴,平王凝神仔细听着,带着丝赞赏说道:

    “果然是个不错的,只听这几句话,就知道这是个实心做事的,也是个有经历有脑子的聪明人,明白这中间的关节,这几条章程也定得好。”

    李青眼睛弯了起来,又仔细说了和连庆商量的事,平王眉头拧了起来,看着李青担心的问道:

    “半夏太小了点吧?今年多大?”

    “也二十出头了,四个小厮中,他年纪最大。”

    李青笑盈盈的正说着,突然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平王一把揽过李青,紧张的问道:

    “怎么啦?”

    “没事没事,我没事,只是突然想起来,半夏都二十出头了,还没成家呢!我竟然一点也没想到这事,庆叔那么忙,肯定早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了,可怜的半夏,又是个没嘴的葫芦,庆叔不提,他肯定不会自己去说这事!这几年,还不知道憋闷成什么样呢!”

    李青又笑又急的说道,平王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这还不好办,明天让孙义把府里年纪相当,容貌性情都好的姑娘全部挑出来,让半夏一个个挑去就是了。”

    李青白了平王一眼,没有理他,平王笑着伸手揽过李青,

    “我是说,你让半夏管钱庄,他这年纪,是不是太小了些,能不能压得住?”

    “庆叔说行肯定行,我相信庆叔的眼光,庆叔一向也比我谨慎。”

    李青笃定的说道,平王窒了窒,低头看着李青,仔细的盘算了半晌,才笑着说道:

    “这倒是,连庆看人眼光确实极准,行事也谨慎,你打算让杨元嶂什么时候入户部?”

    “越快越好,最好是杨元嶂入户部后,再派吴未俊的差使,双山城那边事情紧急,杨元嶂这边自然就是越快越好。”

    平王点了点头,

    “那好,明天我就和吏部议这事,福生主管户部也有好几年了,你心里要有数,福生的脾气禀性,我清楚得很,他没什么心思,可下面那些人,却难保一个个都没有什么心思,你要谨慎着些。”

    李青郑重的点了点头,

    “爷放心,如今最要紧的,是双山城一带的赈济,吴未俊还是要常常走走三爷府上,一时半会的,这样于他这差使有利。”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低声说道:

    “晋地那边,又找了两三个美人送进了京城,我还让人挑了两个……”

    平王顿了顿,眯了眯眼睛,

    “上好的**,是送给四皇子的,四皇子的口味爷倒是清楚得很,这两个,必能让他爱得如珠如宝。”

    李青皱了皱眉头,半晌没有说话,平王低头看着她,有些疑惑的问道:

    “怎么不高兴了?”

    李青仰头看着平王,神情郁郁的说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难受。”

    平王揽了揽她,笑着宽慰道:

    “这样的事,你以前只怕是闻所未闻,有一样人,就靠这个为生,专门买了一两岁的男孩子进来,打小调教,教唱教舞,如娼家女子一般养着,十一二岁再卖给好这一口的人,可就是天价了,女孩子也卖不出这样的价钱来。”

    李青垂着眼帘,没有接话,这些事,她知道得更多,这话题让她恶心难受,干脆转开了话题,

    “爷这次找的姑娘,是那几个老鸨去挑的?”

    “嗯,倒没花多少银子,比前几个便宜很多,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处。”

    “这种事,碰运气的时候居多,爷也别太放心上,顺其自然,能成自然好,就算不成,也没什么害处不是?”

    李青笑着宽解道,平王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嗯,这些不过是末技,爷可不靠这个,爷要取洛水以西,靠得是爷的铁骑和韩地的好儿郎。”

    李青抿嘴笑着,一脸崇拜的点着头。

第二百三十三章 晋身(中)

    平王看着李青满眼的笑意,微微窒了窒,用力搂了搂她,慢腾腾的说道:

    “这会儿,你心里肯定想着,爷就是一介武夫,是不是?”

    李青笑得眼睛弯了起来,忙摇着头,

    “爷功夫那样好,当然称得上武夫这两个字了,不过爷可不是一般的武夫,爷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那个武夫!”

    平王怔了怔,大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平王止住笑声,满眼爱怜的低头看着怀里的李青,李青笑盈盈的看着他说道:

    “红袗现在身子也好了,她一直长在母亲身边,离了这几天,母亲还不知道想成什么样呢,我想明天就让人送她回去,免得母亲牵挂,你看呢?”

    平王眼里闪过丝苦恼,低头看着李青,半晌才笑了笑说道:

    “母亲年纪大了,再要照顾红袗,就有些力不从心,红袗年纪幼小,跟谁在一起,长大了必定就亲近谁,要不,就让红袗跟着你,好不好?你养在身边,也能解解闷。”

    “爷的好意,我体会得到,只是……”

    李青垂着眼帘,顿了顿,低低的接着说道:

    “只是,一来红袗一直跟着母亲,母亲又是个极爱孩子的,若是这样接了来,只怕母亲太过想念红袗,倒是我的不孝了,二来我身子不好,现如今庄子里的事,都操不过心来,若把红袗带在身边,只怕也没那样的精力,照顾不了她,万一有一星半点的不妥当,爷让我如何自处?”

    平王抿着嘴,半晌没有说话,李青也不看他,只垂着眼帘,用手指顺着衣服上的纹路在他胸前慢慢划来划去,平王低头看着李青,思量着说道:

    “红袗病的时候比好的时候多,来庄子前,我以为她只会哭,跟了你这几天,天天都是笑着的,我就怕一送回去,她又要生起病来,青青,孩子那样小,你就……”

    平王顿了顿,李青立即笑着接过了话头,

    “这事,我正要和爷说呢,爷知道,前一阵子,我送了二十几个婆子到北寺,跟着月如去学些粗浅的医理,今天上午,我和郑嬷嬷一起,从这二十几个婆子里,仔仔细细的挑了一个出来,姓赵,也是王府几辈子的奴才了,今年四十出头,我也考问过她了,也算得上粗通医理,这个赵嬷嬷为人精细,又带大过两三个孩子,我正想着和爷商量了,就点了她跟过去侍候红袗,爷看呢?”

    平王怔怔的看着李青,眼睛里微微有些迷茫和痛楚起来,想了想,有些不甘的劝道:

    “红袗只有几个月大,你养在身边,长大了,她自然只和你亲,心里也只认你是她的母亲,青青,我的孩子,不也是你的孩子?”

    李青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

    “爷是我的夫君,爷的孩子,我自然都要妥帖照顾着,父父子子的,人之伦理纲常所在,哪能说什么只认不只认的?”

    平王眼底涌起浓浓的失望,脸上带出几分寥落来,半晌没有说话,李青轻轻推开平王,下了炕,端起凉了的茶水下去,换了杯热茶上来,笑着说道:

    “爷还是赶紧看文书吧,好在今天的文书倒不多,不然,又不知道要看到什么时辰了。”

    平王接过杯子,随手放到几上,伸手拉了李青过来,盯着李青,带着几分固执的说道:

    “这也快进腊月了,前些日子,我就吩咐孙义把春熙院收拾出来了,你带着红袗一起回去。”

    李青皱了皱眉头,微微歪着头看着平王,笑着问道:

    “爷这是怎么啦?庄子里这会儿堆了那么多的事,哪里走得开?再说,我今年也不想那么早回去王府,祭灶前一天再回去也来得及。”

    平王满眼固执的盯着李青,脸渐渐绷了起来,李青挣了挣,平王两只手钳着她,也不松手,只沉着声音坚持道:

    “你带着红袗,一进腊月就回去,出了正月再回来。”

    李青转头看着平王,眼睛仿佛笑弯了一般眯了起来,半晌,才声音温软的说道:

    “爷还是赶紧看文书吧,我今天一会儿也没闲着,可是累了一天了,这会儿,身上乏得不行,再熬下去,明天可就要病倒了。”

    平王呆了呆,迟疑着松开李青,李青下了炕,笑盈盈的转头看着平王说道:

    “今天竹雨用椰子炖了清鸡汤给爷做宵夜,爷喝些再睡。”

    平王面容松驰下来,点了点头,李青笑着曲了曲膝,退出去歇息了。

    第二天辰初刚过,平王就带人回去了平阳府,李青起来吃了早饭,已经是辰正过后了,郑嬷嬷掀帘进来,曲了曲膝,笑着问道:

    “夫人和爷说了没有?今天送不送四小姐回去平阳府?”

    李青慢慢眯起了眼睛,笑着点着头说道:

    “说过了,车子都安排好了?交待好赵嬷嬷没有?”

    “夫人放心,都仔细交待过了。”

    郑嬷嬷笑着说道,李青点了点头吩咐道:

    “那就打发她们赶紧启程吧,早些赶回平阳府才好。”

    李青顿了顿,迟疑了下,才接着吩咐道:

    “嬷嬷打发了她们,再过来一趟吧,我还有些事和嬷嬷商量。”

    郑嬷嬷答应着,出门看着奶娘和赵嬷嬷侍候着红袗上了车,看着车子驶出了大门,才转回到竹园居。

    李青坐在书房里,正歪在炕上看着本书,见郑嬷嬷进来,忙把书放下,打发绿蒿出去,才笑着说道:

    “嬷嬷,我想到寺里住几天。”

    郑嬷嬷一时怔住了,拧着眉头,狐疑的上下打量着李青,半晌才慢腾腾的问道:

    “好好的,怎么又想起到寺里住几天的?庄子里这些日子可正忙着呢!”

    李青目光微微有些闪烁起来,垂着眼帘,也不看郑嬷嬷,只笑着解释道:

    “好好的,就不能去住几天了?我不过想过去住几天,静一静心,再说,我还想陪陪师太。”

    “夫人可别拿这样的话来糊弄嬷嬷,夫人要静心可用不着去寺里,也别说什么陪师太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是老老实实和嬷嬷实说的好。”

    李青窒了窒,轻轻咳了一声,往郑嬷嬷身边蹭了蹭,拉了拉郑嬷嬷的衣袖,

    “嬷嬷,没什么,大事,不过去寺里住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事。”

    郑嬷嬷盯着李青,挣开了衣袖,

    “夫人和爷闹别扭了?什么时候的事?因为四小姐,还是因为张家那个狐媚子?”

    李青轻轻咳着,半晌才低低的说道:

    “也没什么闹不闹别扭的,爷说让红袗跟着我,我没答应,他……”

    李青顿了顿,看着郑嬷嬷,摊了摊手,干脆直说了出来,

    “他说让我带着红袗,进了腊月就回去王府,过了正月再回来。”

    郑嬷嬷怔住了,抬手指着李青,迟疑着问道:

    “你把四小姐打发回去这事,爷根本就没答应?”

    “他也没说不答应,他就是说让我带着红袗一起回去,不过,我也没答应他。”

    郑嬷嬷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李青,一时说不出话来,怔了半晌,才突然失笑起来,

    “夫人强行打发了四小姐回去,就想躲到寺里避过爷的火气去?”

    “嬷嬷,我不过想去寺里住几天,陪陪师太,我没答应过王爷,他也没说过不行,怎么能算是强行打发!再说,他有他的脾气,我还有我的脾气呢,我可犯不着躲他什么?”

    李青眯着眼睛说道,

    “再说,他说的是他的道理,可不是我的,我不过懒得跟他争论这些是是非非的,更懒得理会他!”

    郑嬷嬷仔细的看着李青的神色,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拍拍李青的手,低声开解道:

    “夫人自小就和别人想得不一样,这我知道,可夫人那些个道理,哪里行得通?爷对夫人,也算是极宽容的了,这中间,一来是因着夫人的身份,二来,爷对夫人也有那么几分真心在,就算这样,夫人行事,还是要稍稍收敛些,也不能太过了,今天夫人这样逆了爷的意思,直直的打发了四小姐回去,岂不是打了爷的脸?好在这事,不过是爷和夫人私底下商量着的,也没旁人知道,爷疼爱着夫人,这事,就可大可小,不过,夫人今天还是别去寺里的好。”

    郑嬷嬷顿了顿,似笑非笑的看着李青,接着说道:

    “这事可回避不得,晚上爷回来,夫人还是花点心思慢慢哄转了爷,把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算过去了,若是夫人今天避去了寺里,爷这心里也许就结下了心结,若再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挑唆着,说不定,爷和夫人就渐渐生分了,听嬷嬷的话,晚上要费些心思才好,还有,今天这事,过去也就过去了,下次可不能这样了,听到没有?”

    李青无奈的看了郑嬷嬷一会儿,才垂着眼帘,重重的叹着气,

    “嬷嬷,你说对,他是夫,是君,唉,我得让着他。”

    “不是让,是敬,唉,好好好,让让,就算让吧,你也得让出个样子来,女人就是要柔顺,要委婉,可不能和男人硬碰硬,硬碰硬那是要吃大亏的,要哄着男人,要柔顺着把男人哄得往你的路上走,要以退为进。”

    郑嬷嬷低声教导着,李青微微垂着头听着,半晌,李青轻轻重重的不停的叹了一会儿气,才微微有些颓唐的说道:

    “嬷嬷,我知道了,这世间,规矩便是如此。”

第二百三十四章 晋身(下)

    午初时分,赵嬷嬷和奶娘带着林红袗回到了王府,孙义忙接了进去,亲自安排人往春晖院报了信,微微躬着身子,笑着目送着赵嬷嬷和奶娘抱着林红袗往春晖院方向进去了,才慢慢直起身子,眉头渐渐拧了起来,思量了半晌,转身往外书房走去。

    孙义进了外书房,直奔后倒座间,寻丁一去了,丁一正微微眯着眼睛,歪在扶手椅上慢慢品着杯茶,见孙义进来,急忙放下杯子,站起来躬了躬身子,笑着招呼道:

    “孙爷今天怎么得空过来?快请坐,我刚得了包好茶,孙爷真是好口福,快请坐下来尝尝,看看这味道到底好不好。”

    孙义笑着让着丁一,两人坐下,旁边的小厮奉了茶上来,孙义接过喝了两口,点头赞扬道:

    “嗯,好茶,大丁真是好口福。”

    丁一笑了起来,

    “孙爷说好,这茶必定是极好的。”

    说着,回身吩咐小厮赶紧包一半过来,给孙爷带回去,孙义忙伸手止住了小厮,笑着说道:

    “不用包,这茶虽然好,可不对我的脾胃,吃口太轻,我只喜味重淳厚的茶。”

    丁一笑着止住了小厮,孙义看着丁一,微微使了个眼色,丁一会意,挥挥手,斥退了小厮,孙义看着小厮出了门,凝神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微笑着问道:

    “爷这会儿正见人呢?”

    “嗯,正召见杨元嶂呢。”

    孙义怔了怔,疑惑的看着丁一,丁一笑着低声说道:

    “这会儿,也算不得什么机密事了,杨元嶂进户部任六品双山城司务主事,爷已经召见过吏部和户部尚书了,大约就是今天下午,杨元嶂就要到户部走马上任了。”

    孙义一时怔住了,半晌,才感慨了起来,

    “这杨家倒真是福气,自从跟了夫人,一家子就平步青云起来了。”

    丁一满眼笑意的看着孙义,笑着说道:

    “要说一家子,这倒也算不上,杨元峰靠的可是爷的常识,就算杨元嶂,这也是他自己有才干肯努力,不然也看不到夫人眼里去,爷更不能就这么用了他,爷和夫人可都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孙义眼底一沉,随即满脸笑容的重重点着头,

    “大丁说得极是,这杨元嶂,若不是他自己有这份才干,也不能有这份福气,听说王家和杨家的亲事也议定了,年前就要下小定了。”

    丁一满眼真诚的看着孙义,轻轻叹息着感慨道:

    “若说福气,这亲事才是福气,王家这位五少爷,孙爷又不是不知道,正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为了这亲事,也折腾了一两年了,听说,和杨家小姐也是投了缘份才定的亲,那位五少爷竟是一眼就看中了杨家小姐,铁了心自己要娶的,如今,杨老夫人三件心事去了两件,大媳妇如今又有了身孕,倒真正是喜事连连。”

    孙义笑着连连点着头,

    “这张家小姐真正是个旺夫的命格,杨家自从娶了她进门,喜事就没断过。”

    丁一眼里隐约着闪过丝阴冷,笑着说道:

    “孙爷也信这个?她若能给杨元峰生个大胖小子,才算是真正的旺夫旺家呢。”

    孙义笑着应和着,两人正说话间,小厮在门口探了探头,丁一忙问道:

    “爷那里好了?”

    “回丁爷的话,爷吩咐摆饭了。”

    小厮闪身进来,躬下身子,恭敬的禀报着,丁一忙放下手里的杯子,急忙站了起来,笑着对孙义说道:

    “孙爷,我先失陪一会儿,得赶紧过去侍候着了。”

    孙义也忙着放下杯子,急忙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我和你一起过去,正要给爷请安,四小姐的事,也得和爷禀报一声才是。”

    丁一笑着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急忙出了后倒座,往书房正屋进去了。

    厨房的几个婆子已经抬了食盒进来,丁一和丁四看着婆子们摆好了饭,侍候着平王净了手,捧着箸进上,平王接过,慢慢吃了饭,婆子上前收拾了下去,孙义接过小厮手里的茶奉上来,平王接过杯子,看着孙义,笑着问道:

    “春熙院都收拾妥当了?”

    “回爷,就差东厢房了,木通送了竹园居书房的图纸过来,要改的地方多,奴才已经让工匠们连夜赶工了,再有五天,就能全部妥当了。”

    平王微微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孙义小心翼翼的看着平王,陪着笑接着说道:

    “还有件事,想请了爷的示下,四小姐已经回到府里了,奴才让人侍候着四小姐给老太妃请安去了,四小姐是安置到春晖院,还是安置到……”

    “红袗回来了?!”

    平王打断了孙义的话,瞪着孙义,声音阴冷起来,孙义微微颤栗了下,急忙把身子躬得低了下去,小心的回着话:

    “回爷的话,四小姐的车子午初回的府。”

    平王紧绷着脸,怒气从眼睛里涌出来,突然狠狠的把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孙义“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丁一和丁四屏着声息,垂手低头站在旁边,平王气息渐渐有些粗重起来,猛得站起来,抬脚狠狠的踢在身边的高几上,高几飞起来,重重的砸在旁边的百宝架上,百宝架应声而倒,架上的古玩器物摔得满屋狼籍,丁一和丁四急忙上前扶起百宝架,孙义伏在地上,不动也不敢动,平王踩着满屋的瓷玉碎片,大步出了屋,疾步往外走了出去。

    丁一和丁四相互看了一眼,急忙跟了上去,孙义在屋里怔怔的跪了半晌,茫然看着满屋狼籍,实在想不明白平王怎么就突然发了这样大的火。

    平王出了王府二门,接过小厮手里的缰绳,翻身上了马,抖着缰绳,催马往王府外奔去,丁一和丁四也急忙骑马追了上去,黑衣卫飞奔着找马,上马,飞快的一个个追了上去,直到出了城,黑衣卫才理顺了阵形,把平王紧紧的围在中间,往十里庄方向疾驰而去。

    不大会儿,黑衣卫簇拥着平王过了逸梅庄,平王猛然拉住了缰绳,马高高扬着前蹄,几乎直立起来,黑衣卫也急忙拉紧了缰绳,勒住了疾驰的马匹,平王阴着脸,呆呆的坐在马上,丁一和丁四互相递了个眼色,只小心的侍候在平王身后,平王一动不动的在马上坐了一盅茶的功夫,突然拨转马头,又往平阳府方向疾驰回去了。

    丁一和丁四垂手侍立在书房门口,听着屋里平王咆哮般的训斥声,心里极为同情这一下午来回事的官员们,从平王跑了那一趟回来,到这会儿,凡来回事的,个个被爷挑剔训斥的体无完肤。

    两人屏着气息,小心翼翼的侍候在书房门口,沙漏缓慢的一个沙粒一个沙粒的往下滑着,总算到了申末时候,丁一暗暗舒了口气,爷回去十里庄,进了竹园居,今天这事也就算是过去了。

    平王阴沉着脸,出了书房,背着手站在书房门口,怔了片刻,嘴唇紧紧抿了起来,冷冷的吩咐道:

    “去跟老太妃说,爷今天在春晖院吃饭。”

    丁一怔了怔,立即躬身答应着,飞奔出去传话去了。

    平王在春晖院吃了晚饭,耐着性子陪着老太妃说了小半个时辰的闲话,才回到外书房,外书房里间的炕和暖阁外的熏炉都已经烧得热热的了,平王进了暖阁,脸色变了变,恶狠狠的训斥道:

    “这是怎么当的差?是想把这屋烧着了?还是想热死爷?!”

    丁一微微颤抖了下,急忙答应着,倒退着出去,出门吩咐了下去。丁四小心翼翼的侍候着平王洗漱了,平王端坐在暖阁的榻上,翻了几页文书,取了笔蘸了蘸墨,眉头拧在一处,转头呵斥起丁四来:

    “这是什么墨?!你是怎么当的差?连墨也磨不好?啊?!”

    丁四忙跪倒磕头请了罪,急忙又爬起来,躬身小心的取了银滴壶,滴了几滴水在砚台里,小心翼翼的磨起了墨,平王阴着脸,盯着丁四缓缓转动的手,突然烦躁起来,猛的扔了笔,挥了挥手,

    “好了!好了!别磨了!”

    丁四忙停下,把墨放到匣子里,轻手轻脚的退到了旁边,垂手侍立着。

    平王怔怔的坐了片刻,微微闭了闭眼睛,平息着心神,长长的吐了口气,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却含在口里,拧起了眉头,张嘴又把茶吐回了杯子,重重的把杯子扔到几上,杯子叮叮噹噹的撞在几上,水撒了出来,丁四急忙拿过杯子,用帕子擦着几上的茶水。

    平王猛然起身下了榻,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的疾步转着圈,这屋里,热得让人烦躁无比,这榻、这几、这墨、这笔、这茶,没一样看着顺眼,用得顺手的,看着就让人烦躁生气。

    平王猛然止住脚步,看着窗外的一片漆黑,心里又窜出星星点点的火气来,她竟敢对他的话这样置若罔闻!这韩地,这天下,谁敢这样置他的话于不顾,这样直直的折了他的脸?她怎么敢?!

第二百三十五章 疑心(上)

    他得让她知道,知道他的威严、他的不可违背!违背就意味着失宠,没有宠爱的女人,还能有什么?可是,他今晚没有回去庄子这缘由,她若是不知道,那岂不是……

    她那样聪明,一定猜得出,他今晚不回去,也没让人告诉她,这中间的缘由,她必定猜想得出,这会儿,她会不会还在等着他回去?平王心里不安而担忧起来,她熬不得夜,今晚不回去,那明天呢?明天是不是回去?明天最好也不要回去,总得过上一阵子再回去才好,得让她知道这失宠的滋味。

    可是,平王转过头,看着榻上灰扑扑的靠垫,和炕几上堆着的文书,还有那方丑陋的砚台,心里突然异常烦躁起来,这屋里,连气息中都弥散着浓浓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烦闷。

    平王烦躁异常的来回转着圈,突然顿住,深吸了几口气,走到榻前坐下,取了本文书打开,压着心神低头看了起来。

    烛光跳动着,晃得那文书上的字仿佛也跟着摇晃跳动起来,平王暴躁起来,扔了文书,猛的站起来,冲出了屋子,冲到了院子里。

    外面的寒冷扑到脸上身上,平王顿时觉得清爽了很多,背着手站在檐廊下,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眯起眼睛,远眺着斜挂在天边的半弯弦月,清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漠然而疏离,平王心里隐隐痛楚起来。

    他今晚没回去庄子,青青是不是放在心上?他是不是宠她爱她,她到底在不在意?她对他温柔、体贴、细致入微、如解语花,几乎事事顺从着他,她对他,无可挑剔,可是,她不象他后院那些女人,她的喜怒哀乐,是她自己的。

    她是他池塘里的一尾鱼,她是他的,那池塘也是他的,可他,却只能站在岸边,等着她游过来,再眼睁睁的看着她优雅的远远的游开,潜入水底。

    平王只觉得心里闷得透不过来气来,他的后院只有她,他宠她,爱她,他宁愿委屈自己,也不愿意看到她皱眉,他把太医院给她,把丁二给她,把户部给她,他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这些,是他的信任,也是让她自保的力量,是能让她安全,让她拥有话语权的力量,就算他不在了,这些力量也能让她安全而舒适,她怎么就体会不出他的苦心?

    他的孩子,不也是她的孩子?他把孩子交给她,她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就体会不出他的用意?生身怎么比得上养育亲?跟在她身边,她养育,教导出来的孩子,日后不就是她的依靠?他比她大着十几岁,他总要早她离开这个世间,若孩子和她亲近,岂不是最好?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要什么?她到底想要什么?他和她的孩子?她到底能不能解了百子莲的毒?她从墓里取出的那个匣子里,那个古怪的东西,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若是能有个他和她的孩子,平王只觉得心底微微有些战栗般热切起来。

    若青青有个孩子,她是不是就能从水底游出来,和他并肩站在一处?她是不是不会再象天边那弯弦月一样,这样清冷的远看着他?

    平王微微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心底的热切,他努力往她的方向靠近过去,再靠近过去,靠得越近,离得越远,他越来越看不清楚她,她身边雾满了让他不解不明的东西,她静静的隐在水底,他知道她在那里,却找不到她在哪里!

    平王心底焦躁起来,他今晚没有回去,明天不回去,过一阵子,等他再回去时,还能不能找到她?

    平王的心仿佛撕裂般痛楚起来,要是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见不到她,要是她回到寺里去,要是她从此隐在水底,再也不肯游出来,要是,万一她以为他没有回去,不耐寂寞有了新欢,她和他一样骄傲,纵然疑心,也只会放在心底,必不会质问打听他去,他要怎么解释?他还有没有机会解释?

    已经亥末了,她会不会相信他一直在外书房住着?她一向心思重,轻易不肯相信人,若是起了疑心……平王脸上微微变了色,猛得转身进了屋,急忙吩咐道:

    “更衣,回庄子!”

    丁一和丁四愕然怔住,呆了呆,才手忙脚乱的奔进去,抱了衣服出来,平王一把拎起棉袍穿上,丁一正要奔过去帮着丁四侍候平王扭纽子,脚步抬起,却又硬生生的收住脚步,躬着身子禀报道:

    “爷,奴才这就去叫黑衣卫侍候着。”

    平王拧着眉头,点了点头。

    不大会儿,黑衣卫团团簇拥着平王,出了王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寂静无比,一行人纵马奔到北门,丁一已经叫开了城门,平王纵马冲出城门,往十里庄方向疾驰而去。

    子正时分,平王到了十里庄,庄子门房里顿时忙乱成一片,平王在门口下了马,也不理会忙乱着磕头请安的小厮仆从,自顾大步流星的往内院进去了。

    竹园居院落里静悄悄一片,丁一奔过去叩了门环,院子里很快就有了动静,值夜的婆子隔着门缝看到平王,急忙开了门,两个婆子恭敬的行了福礼,一个婆子回身关了院门,另一个婆子提着灯笼,侍候着平王进了内院。

    水苏开了门,平王大步进了正屋,随手解了斗篷,甩给侍立着的丫头,径直进了内室,水苏急忙招呼着和她一起在屋里值夜的丫头,抱着衣服东西急忙出了屋,带上门,回去了。

    平王进到内室,屋角一豆盈弱光晕下,李青面朝里,正沉睡着,平王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低头仔细看着安静睡着了的李青,慢慢舒了口气,心里渐渐安定下来,弯下腰,伸手抚着李青散在枕上的头发,抚着李青的面颊,李青微微一惊,立即惊醒了过来,平王忙笑着安慰道:

    “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李青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看了看平王,支起身子,半坐了起来,

    “爷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我……”

    平王侧着身子坐到床沿上,顿了顿,有些尴尬的笑着解释道:

    “今天,府里事情多,晚了些,我一直在外书房,忙,本来想歇在外书房,怕你掂记,今天一天,一直都是在外书房的。”

    李青微微眯起眼睛,盯住平王看了片刻,视线一点点往下移着,看着平王微微有些凌乱的衣服,嘴角闪过丝冷笑来,平王心里涌起股不安来,忙笑着解释道:

    “本来想歇在外书房,都洗漱了,又担心你挂念着,就赶了回来。”

    李青轻轻往后挪了挪,裹紧了被子,慢腾腾的说道:

    “爷身上这香味,倒也清雅。”

    平王怔了怔,下意识的举起衣袖,闻了闻,疑惑的问道:

    “什么香味?我怎么没闻到?”

    李青也不答话,目光清冷的盯着平王看了片刻,起身下了床,径直往门口去了,平王忙站起来,跟了出来,

    “你要去哪里?”

    “我去叫丫头过来侍候你沐浴洗漱。”

    李青淡然的说道,平王怔了怔,伸手拉了李青,正要说话,李青用力甩开了他,皱着眉头往后躲了躲,

    “爷不要碰我,要不然,连我也要再洗几遍才行了。”

    平王愕然怔住了,李青也不理他,开了门,扬声叫了水苏进来,声音淡淡的吩咐道:

    “让人多送些热水来,好好侍候爷沐浴。爷累了,侍候爷好好洗洗。”

    说着,径自转身进去了。

    平王怔怔的站了片刻,恍然明白过来,急忙跟着进了屋,低声笑着解释道: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是,因为忙,我一直在外书房,晚饭是在春晖院吃的,除了这两处,哪也没去过,丁一和丁四一直跟着侍候着,青青,你放心。”

    “爷这话真是奇怪得很,爷让我放心什么?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爷是韩地的主子,想去哪里都行,想让谁跟着侍候都行,爷跟我说这个话,真正是莫名其妙。”

    李青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平王,声音平和淡然的说道,平王窒了窒,苦笑着说道:

    “你别生气,我真没找别的女人……”

    “爷这话,是要陷我于不贤?”

    李青打断了平王的话,声音冷冽了起来,

    “爷是男人,是王,是韩地的主子,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来陪着都是应该的,想找多少女人都是早该如此,我没找了成群的美人来奉给爷享用,已经是不贤了,还能、还敢生气?我也是读过女书女戒的,爷可不能这样陷我于不贤!”

    平王张口结舌的看着李青,脸上紫涨起来,抬手指着李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李青微微昂着头,眯起眼睛睥睨般斜了平王一眼,转身往床边走去。

    平王怔怔的站了半晌,转身跟了进去,李青已经拥着被子,半靠在枕上,正要躺下去,平王侧身坐到床沿上,伸手拉住李青,

    “你听我说,爷是男人,是王,是这韩地的主子,不说一言九鼎,至少不会说慌骗女人,爷若真纳了别的女人,绝不会让她流落在王府外头,西院里空院子还多得是,青青,你仔细想想!”

第二百三十六章 疑心(下)

    李青垂着眼帘,抿着嘴唇,只不说话,平王握住李青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你早上就那样把红袗送了回去,我!”

    平王顿了顿,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你总应该和我商量好了再送回去吧?唉,这事不说它了,过去就过去了,青青,你是我的妻,王府的正妃,孩子的母亲,府里的事,管不管随你,可是,孩子们总要跟在你身边长大才好,红敏大了,又是跟着老太妃长大了,先不去管她,红袖、红袊、红袗都还小,她们得有母亲教导着长大才行。

    还有宏旭和宏强,都需要有个母亲教导着,你的学问见识,韩地无人能及,若你能亲自教导他们,比哪个师傅都强,宏坚现跟着师父在山上,等他回来,我也想着送到你身边。

    青青,我把孩子交给你,你来教导他们,照你的想法教导他们,好不好?”

    平王满眼期待的看着李青,李青垂着眼帘,半晌才抬头看着平王,慢吞吞的说道:

    “咱们有过约定的。”

    平王窒了窒,苦笑起来,突然俯下身子,把脸贴在李青手上,半晌,才闷闷的低声说道:

    “青青,我只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重新再来一遍。”

    李青微微怔了怔,嘴角露出丝笑意来,抬手抚着平王的脸,平王抬起头,声音低沉缓慢的说道:

    “我比你大了十几岁,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把孩子教导好了,让他们敬你爱你,我走后,你才能安稳妥当,那些个外戚,不值什么。

    李青怔怔的,微微有些动容的仰头看着平王,推开被子,往平王身边挪了挪,伸手揽住他的脖子,笑盈盈的说道:

    “那我就走在爷前头,爷若不在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平王怔住了,片刻醒悟过来,眼睛里炽热起来,伸手紧紧抱起李青,重重的吻在李青唇上,压着她倒在了床上。

    水苏备好了热水,走到内室门口正要禀报,一眼看到床上吻在一起的两人,急忙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带着小丫头出了正屋,带上了门,往后倒座间等着听传唤去了。

    第二天寅末,平王和平时一样起来练了功,沐浴后,又进了内室,李青正窝在被子里沉沉睡着,平王弯下腰,眼神柔和的看着李青,脸上弥出笑意来,看了一会儿,直起身子,脱了外面的长衫,轻手轻脚躺到床上,掀起被子,从后面揽住了李青,李青惊醒过来,迷迷糊糊的转过头,抬手推了推平王的脸,

    “你还不去练功?”

    “练好了。”

    平王把脸帖到李青耳边,低声说道,李青清醒过来,转过身,推开平王的脸,

    “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平阳府?你不是这一阵子忙得很吗?”

    “嗯,”

    平王随口应着,伸手抱过李青,揽在怀里,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缠着李青的头发,懒洋洋的说道:

    “今天不去平阳府了,在庄子里陪你一天,我带你骑马去吧。”

    “这么冷的天,我可不想出门去,爷还是赶紧回去平阳府吧,我今天要看浮石城的帐,可没空陪着爷。”

    李青伸手推着平王,轻轻打了个呵欠说道,平王伸手捉住李青的手,懒洋洋的笑着低头看着她,

    “今天一天,是我陪着你,又不是让你陪着我。”

    李青仰着头,疑惑的看着平王,平王抬手划着她的脸颊,温和的低声说道:

    “明年咱们早些出发去上岭草原,在那边多住几天,我带你去上岭关看看,还是出去好,咱们能时时在一处。”

    李青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伸手挽着平王的脖子,在他唇上飞快的吻了下,笑盈盈的说道:

    “爷闹得我也睡不着了,我侍候爷更衣,爷还是赶紧回去平阳府吧,一堆的事、成群的人等着爷呢,今天偷了一天闲,明天还不知道要忙成什么样呢,爷今天早些过来,咱们晚上吃火锅,我让木通带人去猎只獐子回来。”

    “让木通去猎獐子,晚上可不一定吃得上,还是让丁二带人去吧。”

    平王笑了起来,

    “丁二那样身手,猎獐子也太浪费了些,木通就行,你放心,林子里獐子那样多,扔根棍子都能砸着的,肯定能猎个一只半只的回来。”

    李青说着,拉着平王坐了起来,平王懒洋洋,不情不愿的被李青拉了起来,也不更衣,只跟在李青身后,看着她洗漱完毕,杜若小心的给李青通了头发,绾了个朝阳髻,平王从匣子里拣了只碧玉荷花簪出来,比量了半天,有些笨拙的给李青插在了发髻中。

    绿蒿取了件淡青素绫短袄,和一条素白棉裙过来,平王抖开看了看,微微皱起了眉头,吩咐道:

    “太素了,换一件来。”

    绿蒿怔怔的看了看李青,李青微微点了点头,绿蒿忙曲了曲膝,退下去,换了件白绫满绣折枝并蒂薄袄,一条淡黄底缂丝曳地裙进来,平王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李青换了衣裙,陪着平王吃了早饭。

    直到巳初时分,平王才带着黑衣卫出了十里庄,往平阳府疾驰而去。

    正午时分,丁一寻了空,出了门直奔杨家去了。

    杨元嶂正从户部回到家里,急忙让着丁一进了书房。

    丁一接过杨元嶂递过来的杯子,喝了两口,笑着问道:

    “昨天下午去的户部?”

    “是,昨天听过爷的训戒,梁大人就带着我回了户部,见了各位大人。”

    杨元嶂微笑着,平和的低声答道,丁一眼睛闪过丝满意,点了点头,放下杯子,笑着说道:

    “我和你哥哥认识的时候,你还只有几岁大,转眼也长大了,如今有了晋身之道,凡事要多用些心,这赐官,虽说出身上差些,可你比你哥哥机敏得多,异日的成就,说不定比你哥哥也不差什么。”

    杨元嶂面容恭敬的听着丁一的话,端直着上身,微微欠身说道:

    “丁大哥教训得是,弟铭记在心,丁大哥也知道我从小就笨,这书就是读不出来,年年下场年年失望,现在总算有了这样的机会,哪敢不用心尽力的?也不敢多奢求,只盼着能不给大哥和丁大哥丢人也就是了。”

    丁一打量着一身六品官服的杨元嶂,笑着说道:

    “赐官直接赐到实补六品的,可极少,你自然知道这中间的缘由。”

    “这是夫人的恩典。”

    杨元嶂低声答道,丁一微微点了点头,声音低低的接着说道:

    “这人情世故上,你一向比你哥哥明白,我也不担心你,不过多交待一句,如今杨家,都在夫人。”

    丁一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低得几不可闻,杨元嶂郑重的点着头,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知道,丁大哥放心。”

    丁一点了点头,面容放松下来,上身轻轻往后靠去,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笑着说道:

    “老夫人今年冬天身子可还好?”

    “劳丁大哥掂记着,今年到现在,也没犯过毛病,比往年健壮得多。”

    杨元嶂也放松下来,笑着答道,丁一笑了起来,

    “老夫人这些年的心思,三去其二,自然身子骨也好起来了,我也好长时候没过来给老夫人请安了,老夫人今天若方便,我想过去请个安。”

    杨元嶂忙站起来,走到书房门口,吩咐小厮进去传了话,片刻功夫,一个衣着极整齐干净的婆子出来,恭敬的引着丁一进去内院,丁一给杨老夫人请了安,又陪着闲话了一会儿,才离开杨府,回去了王府。

    张府,张大爷屏声静气,垂手侍立在颐年院正屋里,张老太爷面容冷峻的端坐在上首椅子上,拧着眉头说着话:

    “……又没见到连庆?他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那匣子,他到底给夫人送过去没有?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户部!”

    张老太爷猛然顿住,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张大爷抬起头,看着张老太爷,小心翼翼的说道:

    “杨元嶂昨天下午就到户部上任了,六品双山城司务主事。”

    “还用你再说一遍?!老子还没老到连这个都记不住!”

    张老太爷暴怒起来,张大爷畏缩了下,不敢再说话,张老太爷紧紧抿着嘴,半晌才转头看着张大爷问道:

    “顾家怎么说的?”

    “顾大爷说,今年双山城赈济的事,爷要派那个洛城来的吴未俊去主持着,这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个吴未俊说是三爷的门下,三爷已经为了这事,和梁大人打过招呼了,顾大爷说,梁大人探过三爷的话,吴未俊得这差使,可不是三爷的缘由,听说是夫人在中间周旋着的。”

    张老太爷微微一怔,

    “夫人为什么要给这个吴未俊周旋这事?”

    “听说,吴未俊的夫人厉氏,和夫人是旧相识。”

    张大爷小心的答道,张老太爷怔了怔,背着手站了起来,来回走了几圈,看着张大爷问道:

    “你说说看,顾大丰跑到咱们家来,专程来说这么件事,是个什么意思?”

    “父亲,这事,我想着,顾大丰过来这一趟,一来是想探查咱们的态度,二来,是暗示咱们,户部在他们顾家手里,三来,父亲,顾家是不是想着拉着咱们过去的?”

    张老太爷满意的看着张大爷,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

第二百三十七章 打算

    张大爷暗暗舒了口气,精神了起来,脸上也更加恭敬了起来,张老太爷背着手,低着头,拧着眉头来回走了几圈,顿住脚步,盯着张大爷,沉声问道:

    “你说说看看,咱们怎么应对才好?”

    张大爷也拧起了眉头,仔细思量了片刻,才谨慎的低声说道:

    “父亲,儿子觉得,咱们得想得长远些才行,虽说如今夫人风华正茂,独宠专房,可夫人毕竟是断了生育,没有子嗣的人,如今文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虽说有个老太妃,一来老太妃是个不管事的,二来,毕竟算不得正经文家人,大公子三公子内无生母可依,外面也没有能依靠的外戚,倒是二公子,虽说顾姨娘如今还困在玉檀山,可人在希望就在,顾家又是树大根深,儿子觉得,顾家那边,总要留着条路在才好。”

    张老太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微微有些颓唐的跌坐到椅子上,满眼失望的看着张大爷,半晌才苦笑起来,

    “你这份见识,也算是难得了,可离做这家主的位置,还差着不少,唉,正好这两年,咱们张家越不起眼越好,你性子敦厚温和,守成有余,那些外务,以后你多去应酬处理吧。

    从明儿起,让继礼搬到我这院子里来,我亲自教导他,那孩子倒有几分见识,我这把年纪了,还能操几年心去?这几年就专心调教调教继礼,若张家有福,继礼往后能帮着你,我也能放心去了。”

    张大爷已经跪在了地上,张老太爷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

    “这也不能怪你,这些年,你操心尽力,为了张家,熬油一样,我都看在眼里,可是这各人天赋不一,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继礼是咱们张家长房长孙,你之后也正该他接这家主之位,这已经是天大的福份了。”

    张大爷脸色灰暗的站了起来,张老太爷挥挥手,示意他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停了半晌,才接着说道:

    “你仔细想想,夫人断了生育,这话是从顾家传出来的,文姨娘和顾姨娘也是为了这个,才被爷打发到玉檀山去的,这话可信,夫人吃了百子莲这事,必是有的,可你再深想想,夫人是什么人?是寒谷寺护法,当世的医神,木莲传人,那百子莲本就是木莲留下来的东西,她怎么能这么轻易让人给骗了?就算真吃下了,也必是有所依持,有所打算,才肯吃下这百子莲去!”

    张大爷若有所思的听着,半晌才恍然若悟,急忙点着头,张老太爷眼神又黯淡了些,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

    “夫人今年不过十六岁,爷还不到三十岁,就算再过上三五年,夫人再有了孩子,等这孩子长到二十来岁,爷也不过五十几岁,爷自小练的童子功,又有夫人在身边,子大父壮才是祸端。”

    张大爷脸色微凛,张老太爷眯着眼睛,看着儿子,接着说道:

    “你再想想,夫人一手握着寒谷寺,一手握着庆余堂,如今爷又把户部放给了她,你不要觉得户部在顾家手里,屁!连他顾家都在爷手里,王府里的事,咱们知道得不多,可你仔细想想,爷什么时候这么长性过?哪个女人能把爷连着留在院里十天过?

    林家净出情种,林家祖先为了女人,脱家离族的有,出家的有,连自己抹了脖子的都有,远了不说,林家老一辈的,老王爷一辈子就老太妃一个女人,四老太爷为个丫头,闹成那样,七老太爷广收天下美女,听说也是因为伤了情,爷这一辈里,大爷和三爷府里,可是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爷,只怕是真动了心了。”

    张大爷大睁着眼睛,听着父亲的教导,老太爷又重重的叹了口气,看着张大爷,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先别想得那么长远,先想想这二十年里头,如何保张家安全,咱们和顾家暗通首尾,咱们愿意暗着,顾家愿不愿意?顾家一心想着扶二公子上位,必定要有所动作,如今,这户部归属上,只怕就要起争端,不然,那顾大丰早不早,晚不晚,偏偏昨天到咱们家来做什么?这都是祸端,顾家这会儿若敢出手,就是死路一条。”

    张大爷点着头,低声应道:

    “父亲教导的是,儿子鲁莽了。”

    张老太爷看着儿子,又叹起了气,低声教导着:

    “你要记着,这世上没有两全齐美的事,想两面做人,必会落个两面不是人,咱们既然定下来跟着夫人这条路,至少这几年,绝不能游移顾盼。”

    申正时分,平王就回到了十里庄,李青正在书房里,拨着算盘,看着手里的帐册子,见平王进来,急忙下了炕,曲膝行了礼,平王伸手拉起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才笑着说道:

    “你不是养了几十个专门打算盘的小丫头,让她们来算就是,哪用你自己算的?”

    “这些就是她们算出来的帐册子,我总要自己拢一拢,才能心里有数不是。”

    李青笑盈盈的应道,平王揽着李青坐到炕上,李青轻轻挣开他,起身接过绿蒿托盘上的杯子,捧给平王,平王接过,放到几上,笑着拉过李青,

    “我都说过好几回了,这事,以后让丫头们做就行,不用你亲自侍候着。”

    李青笑着只不言语,侧身坐到炕沿上,平王拿起帐册子,翻了几页,

    “这是浮石城今年的帐?”

    “这是去年的,今年的还在理着,明天就能算出来了,刚让绿蒿去问过小英,今年上半年,从帐本子上看,浮石城的收益比去年要好,我让她们分了细目,想看看这多出来的收益,是多在了哪一处。”

    “噢?”

    平王满眼兴趣的放下手里的帐册子,揽过李青,笑着问道:

    “金川府如今不比往年,太平了许多,很多客商不用再取道浮石城,直接往金川府过去就行,浮石城今年多得这税银,倒真是要仔细看看,多在了哪一处。”

    “只怕还是在行商上头,”

    李青笑着说道,

    “金川府太平了,客商虽说不用再绕道浮石城,可因为金川府太平了,到金川府或是经过金川府往庆国、晋地做生意的商人必定也会多起来的,连带着,经过浮石城的客商也会多起来,等明天拢出帐来,我仔细看了,再说给爷听。”

    平王笑着点着头,

    “你也不要太累着,这些事,慢着些也不打紧,你身子弱,多歇着。”

    李青歪着头,笑盈盈的看着平王,点了点头,

    “爷中午吃得好不好?早上,我让竹雨用栗子磨了粉,做了奶油栗子粉,试了几次,味道还不错,爷要不要尝尝?”

    平王笑着点头应了,

    “中午在春晖院陪着母亲吃的饭,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李青转头吩咐了绿蒿,不大会儿,竹雨带着小丫头捧着红漆雕花食盒、红泥小炉,紫砂小壶等茶具进来,竹雨曲膝行了礼,取了只白玉碗放到平王面前,又从暖窠里取了只银碗递给李青,小丫头在屋角放下红泥小炉,洗了壶,烧水泡起茶来,李青笑盈盈的看着平王解释道:

    “这奶油栗子粉做好,放到冰里冻一冻,味道最好,只是我吃不得冷东西,爷尝尝。”

    平王笑着取了银匙,慢慢尝了一口,品了一会儿,赞赏的点了点头,

    “栗子竟还能做出这样的味道来,真真是难得。”

    “这几天,我和竹雨试了好几种栗子的吃法,做栗子糕、栗茸酥、栗子窝头什么的,都很好吃,栗子这东西吃了又极养人,双山城一带山上到处都是栗子树,栗子长得极多,我想让人去那里高价收买栗子,就在双山城雇人把这栗子磨成粉,运到平阳府、金川府等地方去,开几家糕点铺子。”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平王眼睛里的笑意溢了出来,

    “这栗子一向是贱物,我还是头一次吃这个东西,你怎么想起拿这个东西做点心吃?”

    李青抿嘴笑着,没有答话,看着平王吃了栗子粉,起身接过竹雨奉过来的茶,递给平王,笑着解释道:

    “这奶油栗子粉最是腻人,要配着喝杯这样的浓茶,对身子才最好。”

    平王接过李青手里的小小耳杯,一口喝了,李青接过杯子,递给竹雨,竹雨带着小丫头收拾了东西,退了下去,平王舒展着四肢,靠到了炕上的大靠枕上,伸手拉过李青,揽着她斜靠在自己胸前,笑着低声说道:

    “京城有信儿过来,大皇子妃上个月生了世子,庆国皇室总算有了头一个嫡孙,庆皇很高兴,赏赐得很重,还亲自给取了名字。”

    李青扬了扬眉梢,

    “二皇子府呢,有什么喜信没有?”

    “有,听说沈氏有了身孕,有两个侍妾也有了身孕。”

    李青微微怔了怔,转过身,仰头看着平王,疑惑的问道:

    “这么巧?是不是?”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沈氏这一招,是聪明还是愚蠢,真视天下无人?”

    李青垂着眼帘,默然了半晌,才叹了口气说道:

    “沈志贤伉俪情深,连个通房也没有,沈青叶自小聪颖,目无下尘,又极受父母宠爱,只怕一来她不屑,二来也真是没机会听到、看到那些后院妻妾争宠的阴私招术小手段,也许是真的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隐情

    平王怔了怔,半晌才笑着说道:

    “这不是小手段,这样的事,史书上记得极多,屡见不鲜,以沈氏的精明,怎么会让这样的巧事出来?”

    李青微微皱起了眉头,平王凝神思量了半晌,轻轻揽了揽李青,低声说道:

    “这事有些蹊跷,中间也许有什么隐情也说不定,得让赵勇仔细留心着二皇子府的动静。”

    李青点了点头,拧眉思量了半晌,没再说话。只吩咐人去取了双山城的帐册子和吴未俊送来的文书来,舒服的靠在平王怀里,翻着帐册,平王就着她的手,边看着帐册,边听李青仔细的说着吴未俊的赈济方案,

    “……看这方案,吴未俊还是下了些功夫的,爷看看,可不可行?”

    “嗯,”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

    “就让他试试吧。”

    “这事可试不得,关着成千上万的人命呢,这方案可行,也不过刚开了个头罢了,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照着这方案做下去,又不能走样,好好的政令,被贪官污吏做到祸国殃民的,可多了去了,我想着,还是得让丁二暗地里帮着他些,至少要帮到他能稳住这些事、这些人,爷看呢?”

    李青斜睇着平王,笑盈盈的商量道,平王微微窒了窒,笑着说道:

    “你说得是,这关着韩地成千上万的子民,要分外仔细,丁二既给了你,就是你的人,你安排就是。”

    李青笑着合上帐册子,放到旁边的几上,回身圈住平王的腰,慢腾腾的说道:

    “连我也是爷的人,我的安排都要爷允了才行呢。”

    平王低下头,目光幽幽的看着李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顿了回去,想了想,伸手揽紧李青,谨慎的试探般问道:

    “你,怕我?”

    李青怔住了,转头看着平王,还没来得及说话,平王接着说道:

    “你不是怕我,我看得出来,这世间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人,也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你是信不过我。”

    李青身子微微有些发僵,脸色渐渐有些难看起来,平王仔细看着她,不等她说话,接着说道:

    “你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躲闪着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只肯远远站着外面小心的看着,一点点麻烦都能让你躲得远远的,青青,这世间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人,也没有能让你害怕的事,那你在躲什么?害怕什么?”

    李青怔怔的看着平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平王紧紧盯着她,慢慢坐直了身子,手下微微用力,把她抱到怀里,揽得更紧了些,声音温柔起来,

    “这世上,值得你信任的人,除了连庆,还有我。”

    李青微微低着头,垂下眼帘,抿着嘴,只不说话,平王伸手托起李青的下巴,

    “青青?”

    “爷有雄心壮志,有韩地的万千子民,有林氏宗族,有西院的无数过往,有子有女,连庆只有我,爷和连庆不一样。”

    李青抬眼看着平王,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平王顿时僵住了,眼睛里渐渐漫出痛楚和失望来,半晌,声音微微有些嘶哑的说道:

    “西院的过往,那是过去的事,我毕竟比你大着十几岁,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往后,我不会再伤着你,爷的雄心,韩地,林家,子女,青青,咱们夫妻一体,我的,我都给你,那也是你的,咱们一起,你和我一起,并肩去做。”

    李青眨了两下眼睛,带着惊讶和困惑,盯着平王怔怔的看了半晌,突然苦笑起来,

    “爷真是……”

    李青顿了顿,斟酌了下,才接着说道:

    “爷平时给人赏赐时,考虑不考虑这赏赐人家想不想要?”

    平王怔住了,满眼不解的看着李青,李青横了横心,接着说道:

    “这就譬如,老虎爱吃的是肉,可若是给兔子也吃肉,那让兔子如何吃得下?”

    平王愕然看着李青,李青仰着头,看了平王一会儿,垂下眼帘,低声解释道:

    “我自小在寺里长大,也没人教导,看得杂书又太多,性情一向与世人不同,这些年,虽敛着性情守着世间的规矩礼法,可毕竟自小散漫惯了,当初我本该安心在寺里修行,可又耐不得寺里的清苦,在京城时,想着做个寡妇,也不过就是想着又能远离尘世,又能过过富贵闲云的日子。”

    李青声音越来越低,平王怔怔的听着,半晌才恍过神来,茫然而陌生的看着李青,

    “你想要的,除了富贵闲云?还有什么?天下、韩地、林家、后世,哪一样是你想要的,哪一样又是你不想要的?”

    李青皱了皱眉头,仔细看了看平王的神情,放松着神情,笑着说道:

    “爷今天这是怎么啦?说这些做什么?我可不想管那么多,只想过好今天的日子,再过好明天的日子,最多想到后天,什么天下后世的,那么远的事,想了又有什么用?木通今天猎到獐子了,还有几只松鸡,我让竹雨炖了汤,今天晚上,我陪爷喝杯酒,一醉方休,好不好?”

    平王用力揽紧李青,把脸贴在李青耳边,半晌才闷闷的答应着。

    隔了两天,连庆到十里庄求见李青,李青吩咐带他进了书房。

    李青端坐在炕上,连庆请了安,坐在炕前的圆凳上,取了只紫檀木匣子出来,双手捧着递给李青,低声说道:

    “夫人看看这个,这是张家老太爷和大爷前些天送到灯草胡同的,说是想附于夫人。”

    李青打开匣子,取出了里面的册子和房地契,随手翻了几下,又扔了回去,转头看着连庆问道:

    “庆叔的意思呢?”

    “我仔细想了几天,也让人打听了,这张家,也是在如今的老太爷手里才真正兴旺起来的,根基说不上很深厚,若单论根基,跟顾家差得多了,如今的双山城府尹是张府的姑爷,也算是张家门里的人,张家门里其它的,都是些六七品的小吏,也不是很多,多数在工部。”

    李青仔细听着连庆的话,连庆顿了顿,看着李青接着说道:

    “前两年,爷最宠张姨娘时,张家一时极是风光,后来,张姨娘回府待产,生了四小姐后就没醒过来过,爷为了这事,很是生气,训斥了张家,从那时起,张家一直闭门简出,极是收敛低调,看起来,这个张老太爷,必是个极精干明白的人,这张家,夫人倒不妨先拖在手里。”

    李青点了点头,

    “嗯,这事庆叔安排就是,既是拖着,就不必太近,一时倒也不用做什么。”

    连庆笑着点了点头,李青垂着眼帘,从旁边的黑匣子里取了张纸片出来,递给连庆,慢吞吞的说道:

    “庆叔看看这个,这是丁二昨天送过来的。”

    连庆疑惑的接过纸片,扫了一眼,眉梢高高的扬了起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才把纸片递给李青,拧着眉头说道:

    “庆皇赐婚,爷是什么意思?”

    “爷说让我不必理会,他自会处理。”

    李青垂着眼帘,声音淡淡的说道,连庆仔细的打量着李青,沉默了片刻,才低声劝慰道:

    “不管怎么说,韩地总还是庆国的属国,爷总要应付得过去才行,这赐婚,也不过就是两个侧妃罢了,无论如何也压不到夫人头上去,夫人且放宽些心。”

    李青垂着眼帘,点了点头,低声说道:

    “我知道,这也不是我能计较的事,我也不愿意多想去,只不过,这送亲使,是李云生。”

    连庆怔住了,半晌才皱着眉头问道:

    “他们要做什么?李云生要来认亲?”

    “也许吧。”

    李青微微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

    “随他想做什么,我不想见他,更不会认他,他来韩地,只怕是沈青叶的主意,也许还有什么后手也说不定,庆叔留心些就是了。”

    连庆眉头拧在一处,担忧的看着李青,

    “夫人,这事可不能大意,毕竟,他是夫人的生父,若真有什么事传出去,于夫人名声不利,不孝可是大罪。”

    “庆叔放心,在平阳府,还能让他做出什么事来?只不过,这么个人一趟趟来平阳府,也实在让人腻歪得很,我得想想,让他吃些教训才好。”

    李青眯着眼睛,慢腾腾的说道,连庆看着李青,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半晌才低声说道:

    “夫人凡事仔细些,不要交待外人去做。”

    李青眼睛眯着笑了起来,压低了声音说道:

    “庆叔放心,我省得。”

    连庆点了点头,仿佛想起什么来,看着李青低声问道:

    “这赐婚,怎么说赐就赐过来了?之前,爷难道不知道?”

    李青皱了皱眉头,思量了半晌,

    “爷昨天回来,因为这赐婚的事,生气得很,看样子,倒不象是假的,这里头,有些个什么文章,还不知道呢,只是这两个人,听说一个是礼部右侍郎家嫡次女,还有一个是吴家的姑娘,我总觉得这件事,也许和沈青叶有点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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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两枝花

    连庆凝神思量着,慢慢点了点头,低着头又思索了一会儿,才微笑着说道:

    “如此看来,倒不是大事,有来历比没有来历好。”

    连庆顿了顿,看着李青,犹豫了下,迟疑着低声说道:

    “这事,夫人得大度些,只要爷没把人放在心上,夫人可要……”

    连庆顿住了,李青微微垂着头,沉默着一言不发,连庆暗暗叹了口气,想了想,岔开了话题:

    “夫人说的那个糕点铺子的事,我想着,不如就放到厚德居名下去做,除了在各处厚德居边上开出来,庆余堂旁边也可以开些铺子出来。”

    “不要放到厚德居名下,单开个字号,就叫半闲堂,一半卖糕点,一半做茶楼,也让汤明远管着就是了。”

    李青顿了顿,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做点心上,竹雨最是拿手,等晚上我问问她,若是她愿意,我想让她学着管管这半闲堂的。”

    连庆怔了怔,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

    “夫人可要先仔细问清楚竹雨的打算,然后再看看这个安排合适不合适,女孩子总是要嫁个人,相夫教子的才是本份,若夫人先说了这个安排,她是个奴婢,自然不敢违了夫人的心意,夫人为她好,只怕反倒是耽误了她。”

    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我倒忘记问了,半夏的事,你问过他没有?他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问过了,正要跟夫人禀报,半夏相中了庆余堂金川分号坐堂的那个孙大夫的独养姑娘,我也打发人过去问过孙大夫了,姑娘家自己也愿意,夫人若觉得合适,回头我就让人安排下聘的事。”

    连庆笑着说道,李青眼睛弯了起来,

    “我说嘛,半夏是个有心的,这媳妇,肯定自己早就瞄好了,他们两个两相情愿的,我哪会有什么不合适?你安排人去准备婚礼的事吧,半夏年纪也不小了,这事赶紧办了的好,也问问孙大夫那边,若想跟着姑娘姑爷养老,就一起搬到平阳府来,宅院什么的,让半夏自己去看就是,银子上不要委屈了他就是了。”

    连庆笑着点了头,

    “夫人不用担心这银子的事,半夏自己也是个小财主了,宅院和婚礼的花费,就从庆余堂帐上支出,其它的,让半夏自己准备就行,毕竟后面丫头小厮要成家的还有很多,这规矩不好做得太过。”

    “这些事,庆叔看着办就是。”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连庆才告退出去。

    连庆出了竹园居,在院门口顿了顿,笑着问引他出去的婆子:

    “这位嬷嬷,不知道郑嬷嬷在哪一处,我还想找郑嬷嬷讨些药草。”

    “郑姑姑这个时辰应该在听风轩听人回事,我带连爷过去就是。”

    婆子急忙躬着身子,堆着满脸笑容,殷勤的答应着,连庆微笑着跟在婆子后面,往听风轩去了。

    郑嬷嬷微微有些惊讶的把连庆迎进听风轩,遣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倒了杯茶递给连庆,连庆接过茶放到几上,沉吟了下,低声问道:

    “庆国那边赐婚的事,夫人跟你说过了没有?”

    郑嬷嬷眉头皱了起来,面色阴沉着,点了点头,连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你们女人哪,这心眼就是窄,爷只要心里面只有夫人一个,偶尔去侧妃妾室房里过过夜,能有什么大事?你只要汤药上留心着些也就是了。”

    郑嬷嬷脸色灰暗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这事,你也别说什么女人心眼窄,虽说这世间的规矩就是这样,可哪个女人真能高高兴兴的看着丈夫跟别的女人亲亲热热的?不过规矩如此,强忍着罢了,我知道你来找我干嘛,只是这个事,我劝不到夫人心里去,也不想去劝,夫人的脾气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打定了的主意,谁能劝得回一星半点的?

    当年在寺里,夫人那些个打算,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看,你也别多操这份心了,这个事,是爷和夫人的事,正好也看看爷的心,爷要是为了那些劳什子雄心壮志的,非要纳了人进来,还得让夫人大度着的,我看夫人早做打算也没什么坏处。”

    郑嬷嬷越说越气,声音也微微高了起来,连庆忙抬手示意她压低些声音,有些无奈的看着郑嬷嬷,

    “你看看你,都这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唉,算了,这事,也是我强求了,夫人的脾气,唉,这事,你不劝就不劝,只是可千万别再火上浇油了,这会儿,夫人真要是和爷闹翻了,吃亏的还是夫人,就算有什么想法,也要暂且忍着,慢慢来。”

    郑嬷嬷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放心,我不过说说,也不是那些没经过事的,我知道,你在外面也留心些,总不能让夫人吃了亏去。”

    连庆点了点头,苦笑着站起来,

    “好了,我回去了,夫人身子弱,心思又重,凡事都想得太多,如今身边也没个能说话的人,你也别尽忙着这些个琐事,得空多去陪夫人说说话,劝劝夫人,凡事想开了,不要自己生气,伤了身子。”

    郑嬷嬷也站了起来,边送连庆出去,边点头答应着:

    “你放心就是,我省得。”

    京城二皇子府,二皇子在二门里下了轿,也不理会跪了一地的丫头婆子,径直往正院进去了,沈青叶正端正的坐在东厢榻上,神态安神的提笔慢慢写着封信。见二皇子进来,扶着锦葵的手,微微借了点力,慢慢下了榻,二皇子忙上前几步,扶着沈青叶,温和的看着她,笑着说道:

    “你有了身子,不必多礼。”

    说着,小心的扶着她坐回榻上,侧着身子坐到沈青叶身边,转过头,挥手斥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脸上带着笑容低声说道:

    “今天在朝堂上,三弟找了我,四弟居然看中了你一个堂妹,央我说项呢。”

    沈青叶微微怔了怔,惊讶的问道:

    “哪个堂妹?”

    “说是六小姐。”

    沈青叶一时怔住了,二皇子微微有些意外的看着沈青叶,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

    “有什么不对?”

    “他是想娶沈家年龄品貌相当的姑娘,还是指定了要娶六妹妹的?”

    沈青叶面色有些凝重的问道,二皇子眼里闪出些惊讶来,

    “三弟倒是说他要求娶沈家六小姐,说是四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六小姐一面,就上了心。”

    “他什么时候见过六妹妹的?”

    沈青叶脸色难看起来,拧着眉头问道,二皇子眼里掠过丝不悦,带着满脸温和的笑容说道:

    “这倒不必管他,他求娶沈家姑娘,可是极好的事,六小姐也罢,七小姐也好,都是沈家的姑娘,也没有什么区别。”

    沈青叶皱着眉头,脸色阴沉的看着二皇子,有些不耐的说道:

    “六妹妹是七叔家的,七叔七婶最是溺爱孩子,一心要给她找个十全的人家嫁了,若安排她嫁进四皇子府,只怕要有些麻烦,七叔七婶那里难说得通,再说,老四那个样子,娶谁不都是一样的?哪个姑娘对他还能有什么区别不成!”

    二皇子眼睛里闪过丝不悦,抿着嘴没有说话,沈青叶转头看了看他,顿了顿,语气肯定的接着说道:

    “还是让五妹妹嫁过去吧,五妹妹年纪大些,又是个心里有数的,也比六妹妹漂亮得多。”

    二皇子微微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

    “四弟是个倔脾气,既然指定了要娶六小姐,只怕……”

    “他眼里只有男人,还能看得见女人?哼,就算看得见,只怕也分不出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有什么分别!不过应了景,娶一个回府里闲放着罢了。”

    沈青叶冷笑着,不屑的说道,二皇子窒了窒,面色微微泛起些难堪来,沈青叶转过头,眼神清冷中带着几分傲然,看着二皇子,

    “这事我和父亲说一说,让他去安排就是了,这样的小事,你就不用再去管它了,今年越人、金川府和奚地的药材,到现在也没送到寒谷寺来,我让苦河派人去催问了,只怕也催不出什么来,你看看这个。”

    沈青叶从几上取了只小小的物件递给二皇子,二皇子接过来,仔细端祥着,这是一枚小小的紫檀木牌子,正面浮刻着一大一小两朵半开的莲花,雕工极为精致,木牌边缘包金,翻过来,背面用古篆字阴刻着几行文字,最顶端是寒谷寺三个小字,中间“木莲令”三个大字几乎占了一半去,最底下刻着行极细小的文字“韩地玉山,平王府制”,二皇子轻轻握住木牌,手心里冰凉而压手,二皇子脸色阴沉了下来,沈青叶微微有些不屑的往下扯了扯嘴角,淡然的说道:

    “这是平王让人散出去的东西,他这胆子倒是天下第一,这东西倒也很能唬人。”

    “也不能这么说,平王心机深沉,做事一向留着后手,这物件他既然敢做出来,放出去,必是有所依持,那个平王妃,又是在寒谷寺长大的,说不定这医术上还真是高过广慈也说不定。”

    二皇子皱着眉头,看着沈青叶温和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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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赵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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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常理之外

    沈青叶微微眯着眼睛,斜了斜二皇子,轻笑起来,语气淡然的说道:

    “我让人仔细查过这事,李青到寒谷寺时实足只有三岁,极其病弱,头两年,连人说话都听不懂,不会走路,不会说话,这些不算,就当她身体强健,从进了寒谷寺就开始学这医术,到她离寺,也不过十年功夫,你听说过寒谷寺哪个护法、哪位方丈十年就能出师的?除非她是生而知之,况且,我也仔细问过苦河,他从来没见到听过李青在寺里诊治过病人,寺里也没人见她诊过病。”

    沈青叶顿了顿,微微有些出神的怔了片刻,轻轻扬了扬眉梢,接着说道:

    “我让人拿那些医书来看过了,就算是我,要把医术学到大成,没个十年也不行,这事,必是平王的诡计,我只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用什么说服的广慈,竟能让那个古怪的老头子为了他,连命都舍得搭上!”

    二皇子微微皱了皱眉头,仔细思量着,慢慢点了点头,

    “你说得是,这个东西,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二皇子舒开手,举着手里的木莲令递到沈青叶面前,征询般问道,沈青叶从二皇子手里捏起木牌,放在手里转动了几下,轻蔑的扔到了几上,

    “这事,让他占了先手去,若咱们不跟着做这东西,倒象是咱们心虚似的,我已经让人去做了,用黄金铸,先铸十面出来,今年送药草的商家过来的,都给上一面就是,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青叶微微眯着眼睛,微微有些漫不经心的说道,二皇子眉头皱得紧了些,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温和的笑了起来,转了话题:

    “你刚才说药草的事,越人等处的药草,今年若是送不过来,寒谷寺那边可支撑得下来?苦河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问过苦河了,越人、金川府和奚地三处每年送来的药草占了寒谷寺日常用药将近一半去,如今只好先买些进来支撑着,可是……”

    沈青叶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睛里闪过丝阴冷,

    “前胡等等这些只产在拉井山和金川府的药草,今年的价钱竟然无缘无故的涨了几倍上去,这事,必定和韩地,和平王脱不得干系!”

    沈青叶恨恨的说道,二皇子眉头拧了起来,微微有些担忧的看着沈青叶,慢慢的低声说道:

    “这样贴银子去买不是办法,咱们用银子的地方多,府里银钱上头本来就紧张得很,这样贴银子进去支撑寒谷寺,就算是只贴补一时,只怕府里也难支撑得下来。”

    沈青叶垂着眼帘,沉默了片刻,声音低缓淡漠的说道:

    “你放心,不动用府里的银子,我让父亲调了笔银子过来,也能支撑个两三个月了,寒谷寺施药一是靠各地药商的进献,其二就是拿香客的捐银去买,我仔细盘算过了,药商这里且不去管他,这香客捐银上要多下些功夫,有了银子,药草要多少没有?也许还有富余也说不定呢。”

    二皇子眼底微松,笑着点了点头,沈青叶抬头看了看他,淡淡的接着说道:

    “我刚列了几条,回头拿给苦河,这捐银的事,要他和寺里的僧人们都用些心才行,广慈智然也太过清高了些,苦河倒是个会理财的。”

    二皇子笑着点了点头,

    “若是这样,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寒谷寺出面筹银,要多要少都容易,要是再能富余出些银子来,就更好了。”

    十里庄,雪花正不紧不慢的飘着,竹园居屋顶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花,院子里,小丫头们轮流着,隔一会儿就出来扫去路上的积雪,天色已经渐渐晕暗下来,几个婆子举着引火的蜡烛,从正屋檐下开始,从左右两边开始依次点燃着廊下挂着的红灯笼,绿蒿带着几个二等丫头,坐在书房外的暖厅里,边做着针线,边等着听传唤。

    书房里,李青端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正提笔在纸上慢慢写着字,郑嬷嬷站在书房桌子旁,低头看着李青画在纸上的符号般的数字,笑着说道:

    “夫人写的,我也看懂了,这一竖就是壹,这个符号就是贰,这个圈圈是零,夫人画这样的符号做什么用?”

    李青笑盈盈的也不答话,只慢慢一笔一划写完了,才放下笔,拿起纸送到郑嬷嬷面前,

    “嬷嬷看看,若是用这些个符号来写数目,是不是简单得多?”

    郑嬷嬷仔细看了看,笑着点着头,

    “这倒是,若这样写数目字,倒也能省了不少纸去。”

    李青忍不住笑了起来,站起来伸展着腰身,

    “嬷嬷说得很是,既省了纸了,看起来也方便,那二十个小丫头如今也挑好了,从明天起,把她们交给绿蒿带着,先在前院东厢学着用这些个符号记数,这二十个丫头,全部按二等丫头的例支月例银子。”

    郑嬷嬷笑着应了,留神打量着李青,见李青面色安然轻松,心里也跟着放松下来,李青走到窗前,推开风窗,看着外面的雪花,微微有些惊喜起来,

    “嬷嬷,下雪了,咱们出去看看。”

    郑嬷嬷挤在李青后面,探头往外面看了看,回过身,低头看了看李青的鞋子,

    “夫人要出去看雪,连鞋子都得换了才行。”

    说着,到门口叫了绿蒿进来,取了双粉绿羊皮靴子过来,侍候着李青换上,又取了件连帽银底绣绿梅银狐斗篷来,郑嬷嬷抖开斗篷,仔细的给李青系好斗篷带子,绿蒿从小丫头手里接过手炉递了过来,李青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用手炉,我就在外面走廊上看看,又不出去的。”

    “那可不行,就是到走廊上,也要小心着,万万不能再受了凉,夫人这几天脸上血色不大好,呼吸也有些重,这些丫头我都交待过了,宁可麻烦些,也不能让夫人受了一丝凉风去,夫人不知道,这庄子里的风,又冷又贼。”

    郑嬷嬷接过手炉,塞到李青手里,絮絮叨叨的驳回了李青的话,李青无奈的笑着接过手炉,紧了紧斗篷,出了书房门,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过去,在正屋门前站住,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天色几乎完全晕暗了下来,散在院子各处的半人高的路灯已经点亮了,温暖的橘黄光晕被上面的灯罩压向地面,在积雪上笼出层暖暖的黄色来,游廊下的红灯笼静静的垂着鲜艳的红流苏,两个穿着大红比夹的小丫头手挽着手,说着笑着从前院进来,一眼看到站在正屋门口的李青,急忙松开手,曲膝行了礼,微微垂着头,急忙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屋。

    李青微笑着看着满院温暖的光晕和游廊下走动忙碌着的丫头婆子们,心里慢慢安然而放松下来,这是她的家,李青转过头,看着紧挨着她站着的郑嬷嬷,心里渐渐泛起层暖意来,笑着低声吩咐道:

    “嬷嬷明天打发个妥当人去看看秋月,留心看看她那里侍候的人手够不够,是不是称心,用具吃食上有没有什么缺的少的?”

    郑嬷嬷满眼怜爱的看着李青,笑了起来,

    “这事,嬷嬷早就打发人去看过好几回了,哪还要夫人再操心的?夫人拿秋月当亲姐妹看着,嬷嬷心里也当她是女儿一样疼着呢,夫人只管放心,秋月从入了冬,也是不断的打发人过来,大事小事的嘱咐这几个大丫头,总怕她和琉璃都不在夫人身边了,委屈着夫人。”

    绿蒿用眼神示意着郑嬷嬷,急忙接过了话头,

    “秋月姐姐昨天还打发人来嘱咐我们,让夫人冬天少喝些茶,就是喝,也要泡得淡些,秋月姐姐说泡茶时少一捏茶叶,夫人喝不大出来的。”

    李青轻笑了起来,嗔怪道:

    “我说呢,怎么这茶到了冬天,味道就淡了呢,原来是你们在中间捣鬼呢。”

    绿蒿嘻嘻笑着,郑嬷嬷也笑了起来,

    “这些她们用心的地方,夫人有时候也是太任性了些。”

    三人看着院子里安然飘落的雪花,正说笑着,平王大步进了院子,看到李青站在正屋门口,微微怔了下,急忙从院子中间大步穿了过来,郑嬷嬷和绿蒿忙退后几步,曲膝行着礼,李青笑盈盈的看着平王,曲了曲膝,平王伸手揽了李青,满眼笑意的低头看住她,笑着说道:

    “虽说这院子比别处都暖和,可你这身子弱,这些天,气色也不大好,外头还是冷了些,出来多长时候了?下次不要站在外面等我,冻着了可怎么好?!”

    说着,揽着李青往屋里走去,李青顺从的依着他进了屋,把手炉递给绿蒿,替平王去了斗篷,伸手摸了摸平王的鬓角,

    “爷鬓角都被雪浸湿了。”

    边说着,边微微蹲下身子,摸了摸平王的衣角,

    “这衣角也是湿的,爷还是先泡个热水澡吧,去去寒气吧。”

    平王伸手拉起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小时候在山上,冬天里都是只能穿单衣的,山上的冬天,可比平阳府这边还要冷上不少。”

    ..........................

    闲云儿的文文

    书名:倾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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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进退之间

    李青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满眼怜惜的看着平王,

    “这样冷的天,爷那时候才多大?还真是,忍得下心来!怪不得爷现在,冬天里也只穿件夹衣的。”

    “嗯,父亲每个月都上山去看我和大哥,看到我和大哥冻得浑身乌青,眼睛都不眨的,不过,这些事,父亲从来不和母亲说,我和大哥那个时候冬天里只能穿单衣,母亲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事!每年春节回来,都是先在王府二门里换上母亲送过去的棉衣服,再进去见母亲。”

    平王眼睛里闪着亮光,笑着说起闲话来,李青仰头看着平王,轻轻叹息着感慨起来:

    “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大约就是说爷这样有大毅力的。”

    平王低着头,温柔的看着李青,伸手抚着她的面颊,

    “练武的人,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读书人,是十年寒窗苦,都是要吃得下这个苦,还要花到这样的时候功夫,”

    平王顿了顿,叹了口气,看着微微有些疑惑的李青,轻轻笑了起来,轻轻弹了弹李青的额头,

    “只有你这样的怪物,才不能以常理论之。”

    平王笑了起来,重重搂了搂李青,贴到她耳边低语道:

    “今天接到赵勇的信儿,二皇子也铸了十面黄金木莲令出来,这么快就跟着咱们出手,那个沈氏,必定是以常理来推论你,所以才敢有这样的胆子。”

    李青高高的扬起了眉梢,平王松开李青,看着一脸嗔怪看着他的李青,大笑起来。

    绿蒿进来禀报说热水备好了,李青笑盈盈的推着平王去了后面净房。

    侍候着平王脱了衣服,李青才退出净房,叫了郑嬷嬷进来吩咐道:

    “刚才说的事,你今天晚上得空了,就去问问竹雨,要仔细着些,问问清楚,这样的事,都听她们自己的意思。”

    郑嬷嬷笑着应了,看着李青,微微迟疑了下,往前走了半步,贴到李青耳边,低声问道:

    “庆国赐过来的,那两个,什么时候到平阳府,夫人可有准信儿?”

    “说是刚启程,到平阳府只怕要到年后了。”

    李青微微怔了怔,转头看着郑嬷嬷,低声答道,

    “那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郑嬷嬷皱了皱眉头,追问道,李青苦笑着摊了摊手,

    “他只说他会处置,到底怎么个处置法,我也没听他说起过呀。”

    “夫人也真是的,这个事,哪能这样一点也不放心上的?这可是大事!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西院里那些个姨娘好不容易才都打发了,这两个,说起来可是御赐!夫人更要当心些才是。”

    “嬷嬷让我怎么放到心上去?爷是什么样的人?嬷嬷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收,我能拉得住?他若不收,也不会是因了我的缘故,他心里满满的装的都是雄心壮志,没有哪个女人能让他放到心上去的,我也不行!这事,嬷嬷也不要再多管了,管也管不了,随他去吧,我只住在这庄子里,平阳府也罢,王府也好,都不是我能去,也不是我想去的地方。”

    李青转头看着郑嬷嬷,带着满身的箫然,微微有些伤感的低声说道,郑嬷嬷心疼的看着李青,轻轻拂着李青的衣袖,半响才重重的叹息着安慰道:

    “好,算了,咱再也不提这事了,不提了,还是咱们这庄子里住着最好,眼不见心净。”

    李青有些勉强的笑着推了推郑嬷嬷,

    “嬷嬷赶紧去忙竹雨吧,干脆一并也问问竹叶,跟着我的丫头,个个都要让她们往后过得好才行。”

    郑嬷嬷笑着曲膝告了退,径自往后厨找竹雨去了。

    平王沐浴出来,李青侍候着他换了身玉色衣裤,接过丫头手里捧着的大棉帕子,慢慢给他绞着头发,平王惬意的半靠在炕上,随手从几上拿了本书翻了翻,

    “这是今天送过来的?是医书?”

    “嗯,我让他们先紧着把医书抄出来,看看能不能赶在升座大典前把大部分的医书抄好,然后把这些医书都放到北寺的藏经楼上去,到北寺的人,谁想去看、去抄都随他去。”

    李青微笑着答道,平王微微拧眉思量了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这主意好,福生说,你还想在平阳府建个书楼,也是想这样任人看,任人抄书去?”

    “嗯,书就是要给人看的,越是好书,越应该让更多的人看到才是。”

    李青漫不经心的答道,平王转过头,李青正绞着头发,被拉动着身子歪了过去,平王忙伸手揽起李青,拿过她手里的帕子,扔给了旁边侍立着的小丫头,

    “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还湿得很,让绿蒿再给你绞一绞。”

    李青笑着建议道,平王揽过李青,摇了摇头,

    “不用,爷这发,不耐烦让她们动。那书楼,你准备什么时候动工?地方选好了没有?”

    “还没有,这会儿,哪有功夫想这个事,等开了春再说吧。”

    “现在打算好,选好地方,画了图纸,开了春就能动工了,你这书楼,要建多大规模?我帮你寻处好地方。”

    平王低头看着李青,伸手拂着她的脸颊,带着笑亲呢的说道,李青仰头看着平王,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福生催你了?”

    “不是,这是你的心愿,爷自然要放心上才行。”

    平王温和的说道,李青伸手挽着平王的脖子,眼神柔软的仰头看着平王,

    “我的心愿,爷都放心上的?”

    平王低着头,酒醉般看着李青柔媚的眼神,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嗯,都放在心上。”

    李青眼睛弯着笑了起来,笑得抖动着双肩,把头埋在了平王怀里,男人的心最小,小得只能放得下他们自己。

    平王也跟着笑了起来,温柔的揽着李青,低头用下巴抵着李青的头顶,低低的慢慢的呢喃般说着话,

    “青青,你身上熏得什么香?淡淡的闻起来真是舒服。”

    李青头埋在平王怀里,打了个呵欠,懒懒的说道:

    “没有香,爷不是不爱熏香吗?”

    “下午没睡好?”

    平王轻轻抚着李青的后背,温和的低声问道,李青点了点头,从平王怀里直起身子,伸手取了几上的匣子过来,打开来,取出里面的纸片递给平王,

    “今天下午没睡,写这个了,爷看看。”

    平王接过纸片,仔细看了一会儿,笑了起来,把头贴到李青耳边,越过李青的肩膀,指着纸上的数字说道:

    “你想用这些个符号来计数?”

    “嗯,”

    “倒也有些意思,这个只教给你那些小丫头?庆余堂那边用不用?”

    “不用,就在庄子里自己用用,不传到外头去。”

    李青笑盈盈的说道,平王越过李青的肩膀,盯着纸片又看了好大一会儿,才放下纸片,揽过李青,看着她,温和的说道:

    “再有几天,就是苦寂的升座大典,典礼过后,也就进了腊月了,我今天去春熙院看过了,收拾得还算妥当,要不,大典过后,你就搬回去住吧。”

    李青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伸手环住平王的腰,笑盈盈的说道:

    “琅嬛居里的书,还有一半没理出来,我想着最好能在春节前理出大半来,好让他们赶紧抄去,还有那些小丫头们,今天也是刚刚才都挑了出来,也要赶紧教导些东西才行,年后要派用场了,还有……”

    李青顿了顿,仰头看着平王,接着说道:

    “厉芳菲身边的那个丫头,既然已经让她传了那样的信回去,戏总要做足,还是晚些,祭灶那天再回去府里最好,爷说呢?”

    “庆国京城那边,爷可不在乎他们!你也不必为了这个,要到祭灶那天再回去府里……”

    “倒也不全是为了这个,那些书什么的,搬动起来极不方便,我又想着赶紧理出来,再说,还有些别的事。”

    李青笑着打断了平王的话,平王平王脸色微微有些阴沉,低头看着李青,带着几分固执坚持道:

    “那也不能晚到祭灶那天,初十之前,一定要回去府里!”

    “好。”

    李青微微垂着眼帘,温顺的答应着,平王仿佛一拳打在了虚空中,一时怔住了,低着头仔细的打量着李青的神色,迟疑了下,犹豫着说道:

    “嗯,若是,要是,你也不用太着急,那些书、帐什么的,慢慢理,别累着了,十五之前回去也来得及。”

    李青弯着眼睛笑着,仰头看着平王,突然飞快的在他唇上点了下,平王目眩般闭了闭眼睛,随即如朝阳初升般绽放出满脸笑容来。

    第二天,平王一早就离开十里庄,去了玉山军营,李青一直睡到辰正过后,才醒过来,只懒懒的躺在床上,不愿意起来。

    一直磨蹭到巳正过后,李青才起来洗漱,吃了饭,竹叶和竹雨随着郑嬷嬷进了东厢,曲膝行了礼,李青笑着让着郑嬷嬷坐了,转头看着竹叶和竹雨,笑着问道:

    “都有了主意了?谁先说?”

    竹雨和竹叶对视了一眼,竹雨低声和竹叶说道:

    “你先说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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