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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闲听落花     九全十美txt下载     九全十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九十六章 悟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梧桐院里的梧桐树枝叶青翠着笼在正屋上方,正屋东厢凉爽宜人,李青斜靠在东厢南窗旁的榻上,默然看着手里的纸片,苦河回了寒谷寺,继续做他的方丈,是谁先明悟过来的?到底悟过来多少?

    李青慢慢起身,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夕阳下灿烂明艳、尽情舒展绽放着的各色牡丹,微微有些出神,很久以前的那个院落里,那些牡丹也开得差不多有这样好,这会儿,京城的牡丹应该盛开的更加明艳吧?沈青叶有没有心情欣赏二皇子府里盛开的牡丹?

    她的孩子没了,是个男孩子,以后,她永远也不会再有孩子了,她和她一样,可是,她和她,又不一样!

    李青心里莫名的悲凉伤感起来,为什么要动手呢?一个女人,要那么多的东西做什么?有些东西,在这个世间,女人永远也无法拥有!那么聪明的沈青叶,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什么时候能够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又怎样?老和尚没了,琉璃没了,她是她杀父弑兄的仇人,她人可以不死,心一定要死!

    李青出神的看着窗外的明艳,无意识的捻着手里的丝帕。

    小丫头掀起帘子,平王进了屋,站在东厢门口,痴呆呆的看着站南窗前出着神的李青,温暖的夕阳透过银红的烟罗,在李青素白的衣服上笼出层柔和的暖意来,看起来是那样温暖而柔软,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笼出片阴影来,神情忧伤而疏离。

    遗世人独立,他突然想起她说过的诗句,她说的是她自己?平王心里突然酸楚着疼痛起来,她不是独立,她还有他!平王大步走了过去。

    李青听到动静,忙转过身来,平王几步过去,紧紧揽着她,下巴抵在李青的头顶上,半晌没有说话,李青微微有些惊讶的伏在平王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平王才微微松开些李青,低着头看着她,温和的问道:

    “想什么事呢?”

    “嗯,没想什么,苦河又回去做方丈了。”

    李青声音低落的说道,平王轻轻笑了起来,心里放松下来,拥着她,想了想,慢慢劝解道:

    “这事,咱们当初也计议过,总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行,你也别太心急,在这儿站了多大会儿了?累不累?”

    “嗯。”

    李青嘟着嘴,仰头看着平王,点了点头,平王笑了起来,弯腰抱起李青,把她放到榻上,紧挨着她靠到靠枕上,暧昧的笑着,低声说道:

    “哪里累了?我给你揉揉?”

    李青伏在平王怀里,拉着他的衣襟,笑着低声说道:

    “要你揉,我就更得累了!”

    平王搂着李青,低头看着她,突然闷声笑着伏倒在李青身上,嘴唇凑到她耳边,低低的调笑着:

    “看来,你是想我了?要不,咱们……先……”

    李青忙推开平王,拍着他的脸颊嗔怪道:

    “你去外面吹吹风去!等吹凉了回来再说话。”

    平王大笑起来,翻了个身,舒展着身子,懒洋洋的揽着李青仰面躺在靠枕上,慢腾腾的说道:

    “说吧,让爷做什么,只管吩咐。”

    “苦河又回去做了方丈,二皇子府的人突然加大人手搜寻果量,从京城到玉水县,掘地三尺找玲珑,二皇子府,必是悟过来什么了,是谁先悟过来的?是沈青叶还是二皇子?他们知道了多少?哪里出的问题?”

    平王敛了懒散,面色郑重起来,微微拧着眉思量了片刻,沉声说道:

    “这件事,中间漏洞极多,一时倒无法查清楚到底是哪一处露了破绽,不过,”

    平王顿了顿,眯了眯眼睛笑着说道:

    “倒也无碍,这件事是单线,和其余各处全无关碍,就算兜了底出来,也连不到其它事情上去。”

    “我说的不是这个,沈青叶是个极聪明的,若悟出这件事,就能想到我身上来,就能知道你待我到底如何,就能想到别的事,我知她,她也知我,之前事事顺利,一多半是占了沈青叶过于轻慢的便宜,若是她明悟过来,单就我和她,我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我不如她那样能下得去手。”

    李青声音有些阴郁的慢腾腾的说道,平王抬起头,看着李青,笑着搂了搂她,

    “单就你和她?干吗和她单打独斗?爷最喜欢千军万马一路压过去!咱们从不单打独斗!”

    平王语气里带着丝傲然,慢腾腾的说道,

    “你有我,有韩地,担心她做什么?”

    李青垂着头,伏在平王怀里,沉默着,半晌没有说话,平王温和的看着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正要说话,李青仰起头看着他说道:

    “这一阵子,让庆国的谍报暂时都不要动,一来,免得再让二皇子府有所警觉,二来,这个时候动,也太危险了些,爷的谍报,养出来也不容易。”

    平王拧着眉头,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

    “你说得有道理,该做的咱们都做得差不多了,让他们把苦河那里最后动一动,其它的,只静观其变就是了。”

    平王直起身子,扬声吩咐叫了戊水进来,吩咐他立即传了信出去。

    庆国,京城,二皇子府正院里,沈青叶面容苍白中透着些青黄,半靠在西厢窗前,梁夫人侧着身子坐在她旁边,两人正慢慢说着话,

    “……你父亲让你放心,你七叔也来信说了,七八月里,各处的银子就都能收上来了,如今也不过就是一时的艰难罢了。”

    梁夫人笑着宽解着沈青叶,沈青叶眉头放松了些,点了点头,

    “如今除了外头借的这些,我算着,到七月里,还得再借上三十万两才行呢,虽说也算不上大数目,可万一到时,七叔那边现银收不上来……也是件极麻烦的事。”

    “你放宽心将养身子就是,你父亲是个极稳妥的人,你也是知道的,他既然说了你七叔那边妥当,那必定就是妥当的,再说,你七叔管着盐场这么些年,从没有出过纰漏,你只管放心将养着身子就是,”

    梁夫人温言软语的安慰着女儿,旁边的小丫头煎好了汤药,晾凉了送了过来,梁夫人起身接过,掀开闻了闻,仔细看了看,才递给沈青叶,沈青叶皱着眉头看了看,叹了口气,仰着头一饮而进,把碗递给小丫头,漱了口,皱着眉头问道:

    “这个药,难吃的很,这是谁开的方子?”

    “你这落红的毛病一直不好,太医院那些太医们看来看去……唉,往年有寒谷寺,有智然大师,谁家去请太医去的?如今,也是没法子的事,可太医院都是些庸医,哪有有用的大夫?哪里治得好病的?”

    梁夫人感慨着,沈青叶皱起了眉头,打断了母亲的话,

    “母亲说这些有什么用?这方子到底是谁开的?”

    “说的也是,母亲也是糊涂了,你这毛病不治好可不行,孩子不孩子的,咱们先不说,就是你自己,这样下去,这身子也伤不起啊,我就……”

    梁夫人顿了顿,看着沈青叶,有些气虚的接着说道,

    “偷偷让人带着你的脉案,去玉山上求人看了看。”

    沈青叶“忽”的一声直起了身子,指着梁夫人,又急又气的说道:

    “你!你糊涂!偷偷?这事哪里是能偷得过去的?玉山……那是龙潭虎穴!你给我吃的,是他们的方子?”

    “青儿别急,别急!你听我说,听我说!这事,你父亲也知道,带了张方子回来,带回来的这方子,你父亲找了七八个大夫看过了,太医院、寒谷寺都送过去让人看了,都说极妥当、极对症的,我煎了药,也是先让人试过,这才敢煎了给你吃的,你放心,放心!”

    梁夫人急忙坐过来,按着沈青叶的胳膊解释着,沈青叶面色变幻着,慢慢躺下去,突然又坐了起来,直直盯着梁夫人说道:

    “这方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了?如今我都吃了这三四天了,若真有什么事,哪里还来得及?”

    “青儿,你父亲说,寒谷寺救人为本,他信得过智然师太,这药,就算寒谷寺知道是给你求的,也不至于在方子上做手脚,我也觉得你父亲说得对,事先就没跟你说,唉,也是怕你赌气,你这脾气……”

    梁夫人突然伤感着眼泪涌了出来,用帕子抹着眼泪,哽咽起来,

    “昨晚你五婶说,银叶……有了身子,我这不想着,趁着她有了身子,不能侍候爷,爷或许能到这屋子来个一趟两趟的,你赶紧养好身子,女人有了孩子,才能是依靠。”

    沈青叶有些颓然的靠在靠枕上,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是我思量不周,当初,不该想着把寒谷寺收到手里,广慈,是我低估了……”

    沈青叶突然怔了起来,眼睛看着窗外,直直的想出了神,梁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了看,转过头,迷惑的看着女儿,见她直直的坐着,半晌一动不动,心里着急了起来,忙用手轻轻推着沈青叶,温和的叫着她:

    “夫人?夫人?青叶!”

    沈青叶猛然恍过神来,转头看着梁夫人,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闪烁着,转过身,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垂着眼帘,半晌才恨恨的说道:

    “是我低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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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修与补

    梁夫人眼神茫然的看着沈青叶,沈青叶紧紧抿着嘴,转过头,怔怔的看着窗外,眉头一点点拧了起来,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漏刻里的水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沈青叶慢慢转过头,眼神痛楚着却渐渐清亮起来,看着梁夫人低声交待道:

    “母亲立即让人把那药方子给我送过来,这药不能再吃了。”

    沈青叶微微闭了闭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母亲,我错了,我以为我做不到的事,这世上就没人能做到,原来不是这样,她李青做到了,她做到了!她真的是寒谷寺的护法,是真的……”

    沈青叶眼泪如滚珠般落了下来,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梁夫人满眼茫然的听着沈青叶的话,见她突然哭了起来,急忙挪过去些,心痛的搂着沈青叶安慰着她:

    “我的儿,到底这是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了?那李青不早就是什么护法了?二爷不也是护法吗?这护法又能怎么样?这是怎么啦?我的儿,你别哭了,哭得母亲这心都要碎了!”

    沈青叶抽泣着止了眼泪,用帕子按在脸上,拭着哭得红起来的眼睛,伤心的看着母亲,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

    沈青叶低着头,用帕子按着眼睛,勉强止了眼泪,抬头看着梁夫人,声音微微有些沙哑的说道:

    “母亲,我……”

    沈青叶微微仰着头,闭了闭眼睛,平息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

    “母亲,你……回去给我挑几个婢女送过来。”

    梁夫人怔了怔,满眼不解的看着沈青叶,沈青叶垂着眼帘,低低的交待道:

    “人要漂亮妩媚,性子和顺,十五六岁年纪,从……清倌人中挑去。”

    梁夫人愕然醒悟过来,满脸不忍的拉着沈青叶的手,

    “青叶!你这是要……”

    “母亲,银姨娘有了身子,趁着这机会,我得……让爷收些心回来!以往,是我太过大意了。”

    沈青叶声音低落下去,梁夫人满眼痛楚的拍着沈青叶的手,张着嘴想劝,却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懊悔的说道:

    “都怪我,都怪我!当初就不该由着你性子,嫁什么皇子!这女人……”

    “母亲!”

    沈青叶打断了母亲的话,

    “说这些没用的话做什么?!您回去吧,赶紧去挑了人来,还要好好调教一二才行,让二哥去,他在……风月场中混着,让他去挑!要快,要隐秘,不能让人知道。”

    梁夫人闭了闭眼睛,重重的点着头,站起身,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回过身看着沈青叶,低声交待道:

    “青叶,二爷是你的夫,是天,你要敬着,打心底敬着他!”

    沈青叶眼睛里闪过丝鄙夷,半垂着眼帘,点了点头。

    看着梁夫人出了屋子,转过弯看不到了,沈青叶才慢慢靠回到靠枕上,看着纱窗外柔和的光亮想出了神。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从她入官后?还是入官前?她伤了脚,是的,那个时候,她就在算计她了,她医术那样好,那一点点伤,还要到厉府找药医治?还找得那样兴师动众!在寒谷寺医好平王的,一定也是她!治伤,陪文清波去莲花峰避太岁……从一开始她就是在算计着她!

    沈青叶心底升起股莫名的羞愤来,眼前仿佛看到李青正满脸讥笑的看着她,只觉得胸口憋闷着,头目森森然起来。

    沈青叶忙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吸着气,平缓着心绪,先前不过是她过于大意了,只不过是她过于大意罢了。

    沈青叶慢慢安慰着自己,心绪平缓下来,她得静一静心,仔细的想一想。

    平王几乎屏退了所有的姬妾,不是因为他厌倦了她们,而是因为她,因为李青!沈青叶心里凛凛然冷静下来,她那管声音,那双眼睛,那浑身上下掩饰不住的柔软妩媚,那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妖娆!

    当年清风居里,差错出在哪里?如果皇上当时收用的是她,凭她的魅惑和心计,必是独宠专房……

    如果当年真的把她给了爷……沈青叶打了个寒颤,当年,她应该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沈青叶眼眶微微收缩着,慢慢坐直了身子,垂着眼帘仔细想了一会儿,扬声叫了小丫头进来吩咐道:

    “去看看爷回来没有,若回来了,就说我说的,请爷过来一趟,有要事要和他商量。”

    小丫头答应着出去了。

    后花园宽敞的院落里,银姨娘偎依在二皇子怀里,柔媚的说着话:

    “……妾过了年就仔细挑了几个丫头出来,悄悄儿的调教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道调教得好不好,爷今儿若有空,妾让她们过来给爷看看,好不好?”

    二皇子舒展着身子,惬意半靠在榻上,伸手慢慢抚着银姨娘的后背,点了点头,

    “叫过来吧,爷替你瞧瞧。”

    银姨娘眼里闪过丝黯然,温顺的笑着直起身子,起身叫了温嬷嬷进来吩咐了下去。

    温嬷嬷带着两个披着斗篷,半掩着面的姑娘进了屋,悄悄示意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一齐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二皇子慢慢坐直了身子,满眼笑意的看着银姨娘,温和的说道:

    “你这小花样还真是多,这又是给爷的惊喜?”

    银姨娘甜甜的笑着点了点头,低低的说道:

    “妾有了身子,侍候不得爷,爷……也帮妾瞧瞧,这两个丫头到底……好不好。”

    二皇子低头在银姨娘唇上点了下,轻轻笑着低低的应承道:

    “好。”

    银姨娘转头看着裹着斗篷,恭敬温顺的站在屋子中间的两个姑娘,抬了抬手。

    两个姑娘脱了斗篷,露出里面的绡纱衣裤来,上衣袖子宽大,腰身却极狭小合身,没有纽子,只用一根带子系在腰间,下面穿着条灯笼般的长裤,绡纱极薄,里面丝缕全无,粉红淡黑朦胧可见,两个姑娘,一个一身粉红绡纱、一个一身粉绿绡纱,美丽的如两支含苞半开的花骨朵儿。

    二皇子喉节滚动了几下,眼睛在粉红淡绿上飞快的移来移去。

    银姨娘眼里闪着朦胧的泪光,笑着低声说道:

    “我去给爷泡茶。”

    二皇子目光黏着粉着淡绿,也不看银姨娘,只草草的点了点头,银姨娘艰难的站起来,强笑着出了屋,轻轻带上了门。

    温嬷嬷忙上前两步扶着她,低声说道:

    “姨娘要想得长远些,让丫头们侍候着你回去歇着吧,现如今,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最要紧,这里,奴婢看着,姨娘放心。”

    银姨娘垂着头,眼泪慢慢滴落着,看着温嬷嬷,点了点头,低低的说道:

    “嬷嬷辛苦了。”

    温嬷嬷陪着笑,仔细嘱咐了小丫头,看着银姨娘扶着小丫头慢慢离开了,才转过身,回到净房夹层里,将帘子掀起条缝,仔细的往里看了进去。

    两个姑娘贴着二皇子,如蛇般扭动着身子,正慢慢舞动着,二皇子哈哈笑着,伸出双手,一边一个拉下了姑娘衣服上的带子……

    三个人赤裸着滚在一处,二皇子推着一个姑娘倒在榻上,扑过去用力顶了进去,耸身大动着,另一个姑娘轻盈的挨着他的后背,张弛有度的一路亲吻了下去,二皇子兴奋的尖利着声音叫了起来,温嬷嬷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帘子,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里,几个婆子正拦着个小丫头,见温嬷嬷过来,忙陪着笑过来禀报着:

    “回嬷嬷,夫人遣了人来,说是请爷过去有事商量。”

    温嬷嬷上下打量着小丫头,温和谦恭的笑着说道:

    “麻烦这位姐姐,回去禀了夫人,爷这会儿歇下了,吩咐了任谁也不准打扰了他,等爷一醒,我就让人禀报了爷。”

    小丫头怔怔的迟疑了片刻,转身出了院子,回去复命去了。

    沈青叶满脸铁青的听了小丫头的禀报,手指轻轻颤抖起来,半晌,才压抑着愤怒,转过头,冷冷的吩咐道:

    “隔一刻钟再去请,每隔一刻钟去请一回!”

    京城里正热闹着,艳云坊的老鸨头上裹着根白绫,带着几个把素服穿得花枝招展的妖娆女妓,捧着个神主牌位,在十来个龟公的陪同下,沿着京城最热闹的街巷一路慢慢走着,哭着喊着,口齿清楚明白的控诉着,到了府衙门口,敲起了告状的鼓声。

    府衙门外人潮涌动,里三层外三层把府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兴奋的看着热闹。

    寒谷寺的方丈苦河召妓进寺里,居然还把人给弄死了,人群兴奋着,想象着,府衙门口热闹得仿佛庙会一般。

    四皇子和琳琅站在不远处的茶楼二楼雅间里,远远看着衙门口的热闹,四皇子笑得前仰后合,

    “……琳琅,我还不知道,那个苦河,竟还有这样的手段,一叫就是三四个,还把人给……生生玩死了,竟有这样的雄风!真真是没看出来!回头问问他,有什么密方没有,哈哈哈……”

    琳琅白衣胜雪,神情悠然的立在窗前,慢慢摇着折扇,眼神阴冷漠然的看着府衙门口喧嚣的人群。

第二百九十八章 死与生

    小厮奔进后花园院落大门,猛得收住脚步,抬手用袖子急急的抹去满头满脸的汗水,理理了衣服,小跑着往里面进去了。

    正屋的门依旧紧闭着,温嬷嬷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守在檐廊下等着听传唤,小厮奔进来,拉过温嬷嬷,小心的点了点屋里,焦急的低声问道:

    “爷这会儿……外面出大事了!得赶紧禀了爷才行!”

    温嬷嬷不动如山的微笑着,慢慢的说道:

    “爷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这会儿……”

    温嬷嬷为难的拖长了声音,看着小厮,温和的建议道:

    “要不,你且自己去门口禀报一声去?”

    小厮胆怯的缩了缩脖子,往后退了半步,陪着笑,只好焦躁不安的站在院子里等候着。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屋里才传出懒懒的召唤声,丫头婆子们推门进去,东厢凌乱一片,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欢合的气息,二皇子披着件长衫,也不理会裹着绡纱衣,几近赤裸着站在榻边的两个姑娘,径直往净房进去了。

    小厮焦急不安的不停的伸长脖子等着,见二皇子出来,急忙上前,请了安,小心翼翼的禀报着外面关于苦河的热闹事。

    二皇子脸色铁青起来,大步往院外走去,出了院子,往大门方向走了几步,猛然顿住脚步,微微低着头想了想,慢慢转过身,往正院方向过去了。

    沈青叶迎了二皇子进到正屋里,二皇子面色平缓着接过沈青叶递过来的茶,慢慢喝了几口,抬头打量着沈青叶,温和的问道:

    “我找刘太医看了你的脉案,看来已经算是大好了,这些天,我也没敢过来扰了你,你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沈青叶点了点头,微笑着,声音平缓的应承着:

    “多谢爷关心着,已经大好了,夜里睡得也好,刚才我才让小丫头去请了爷几趟,有些事得跟爷商量了才行。”

    二皇子暗暗松了口气,身子放松了下来,笑着说道: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商量商量,你先说吧。”

    沈青叶仔细的看着二皇子眉宇间的焦躁和怒气,陪着笑说道:

    “爷的事若急,不如爷先说吧,或许爷想说的事,和我要说的事,是一件事也说不定呢。”

    二皇子点了点头,也不再推辞,沉着脸说了苦河的事,沈青叶眉梢轻轻挑了起来,微微带着丝怒气说道:

    “爷竟真以为寒谷寺的帐是我动的手脚?是沈家动的手脚……”

    沈青叶猛然顿住,垂着眼帘,站起来冲着二皇子曲了曲膝,低低的说道:

    “爷恕罪。”

    二皇子哈哈干笑着,伸手去牵沈青叶的手,沈青叶手指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二皇子眼睛里闪过丝羞恼,面上却丝毫不显,亲热的拉着她坐到榻上,笑着说道:

    “咱们夫妻敌体,有话你直说就是,这事,是爷错怪了你。”

    二皇子温声陪着不是,沈青叶面色缓和起来,转过头看着二皇子,带着丝悔意说道:

    “这事,是我低估了那个李青,低估了韩地!才出了这样的事,寒谷寺这局,肯定是从去年十一月里,那边就开始一步步布下了,苦河的事,那几个女人,必是韩地动的手脚,还有那个叫果量的。”

    二皇子舒了口气,急忙接过了话头,

    “果量已经死了,在离玉水县不远的荒山上,找到了他的尸身,已经被野狗吃得差不多了,不过随身的东西都在,肯定是他。”

    沈青叶眼睛里闪过丝疑惑,想了想,接着说道:

    “这个果量,只怕也是韩地的人,必是被当成弃子灭了口,韩地,这是要坏了寒谷寺的声誉!这个苦河,你怎么能再放他回去做方丈?既然捉进来了,就该彻底了结了才是,不然,何至于今天这样被人辱到脸上的?”

    二皇子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起来,低着头,端着杯子喝起了茶,沈青叶眯着眼睛看着窗外,出神般仔细思量着,半晌,才果断的低声安排道:

    “苦河不能再留了,今天这事,万不能让他真上衙门对质去,让苦河今天就坐化了吧。还有,那个韩地,咱们也得动一动才好……”

    二皇子仔细听着沈青叶的安排,赞同的抚掌笑着说道:

    “我也是这个意思,就这样吧。”

    沈青叶嘴角微微挑了挑,微笑着垂下了眼帘。

    傍晚时分,两个婆子匆匆进了二皇子府正院,禀报了进到正屋东厢,请了安,垂手侍立在榻前,沈青叶端坐在榻上,半垂着眼帘,慢慢的问道:

    “怎么说的?”

    “回夫人的话,栖霞殿的师父们说,这方子处处妥当,和脉案极是契合。”

    一个婆子上前半步,恭敬的禀报着,沈青叶心底慢慢放松了起来,闭了闭眼睛,轻轻舒了口气,微笑了起来,婆子小心的抬起头,看着沈青叶,微微迟疑了下,接着禀报道:

    “月华师父说,只有冰兰草这一味药上,若是寒谷寺出方,多是用楤木根,因楤木根贱而易得,在这个方子里,这两个药功效是一样的,可这冰兰草因为稀少,是极贵重的药,月华师父说,外头的大夫,倒是有这样的规矩,一幅药里,总要用上一样两样的贵重药材,才显得这方子金贵,倒也是常情。”

    沈青叶上身端直着僵硬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小丫头:

    “去,把那本药草纲要取来。”

    两个小丫头急忙奔进去抬了书出来,沈青叶把书摊在几上,飞快的翻到记载着冰兰草的那几页,仔细的慢慢看着,突然呆呆的仿佛定住了一般,半晌,突然用力推着几上的药书,掀翻到了地上。

    是她!她……沈青叶心里痛得仿佛要呕吐出来,她日常饮用的茶里加了龙纹花养颜,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

    “……不可与龙纹花同服,同服致妇人不孕,烈甚百子莲。”

    烈甚百子莲!沈青叶心里空洞着伏倒在榻上,痛苦的呕吐了起来。

    平阳府梧桐院里,李青有些焦躁的坐在正屋廊檐下的摇椅上,手里拿着把绢扇,有一下没一下挥动着,微微昂着头,不时的望向院门外。

    水苏端着盆去了皮的枇杷过来,放到李青旁边的几上,笑着说道:

    “夫人不要急,还早着呢,以前听我娘说过,她头胎生我的时候,足足折腾了一天一夜呢,秋月姐姐这才刚刚有了动静,夫人就安心等着听喜信就是了。”

    “夫人安心等着就是,太医院一半的稳婆如今都在杨府里侍候着呢,郑嬷嬷也在秋月姐姐身边看着,若有什么事,早就让人回来禀报给夫人了,夫人安下心等着好信儿就是。”

    李青心神不定的往后靠了靠,还没躺好,又直起了身子,站了起来,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重又坐到摇椅上,焦躁的叹了口气,

    “女人生孩子,是道鬼门关,秋月骨盆又窄,上次郑嬷嬷去看她,若真象郑嬷嬷说的那样,也太胖了些,若是孩子长得太硬实,头过大,这秋月就……”

    李青心头闪过丝恐慌,又站了起来,转过头吩咐着水苏,

    “你去杨府看看,到底怎么样了,问问清楚那几个稳婆,有把握没有,若没有,就赶紧回来告诉我,我亲自过去!”

    水苏忙曲膝答应着,正要出去,李青又叫住了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吩咐道:

    “跟周医正和众太医、稳婆说,若平安,我重赏他们,若有个好歹,我就把他们全部活殉了!快去!”

    水苏急忙答应着,转身急急的奔了出去,

    李青心神不宁的站在廊下,焦躁不安的担忧着。

    过了小半个时辰,水苏急匆匆小跑着进了院子,奔到李青面前,用帕子拭着脸上的汗水,带着笑禀报道:

    “马婆子让跟夫人禀报,宫口还没全开呢,不过已经能摸得清楚了,孩子头朝下,孩子正好,不算太大,我回来前,秋月姐姐刚吃了几口燕窝粥,含了粒红果,夫人且放宽心。”

    李青微微松了口气,心里微微安定了些,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干脆吩咐了水苏、紫草、杜若等几个丫头轮流着往来于杨府和王府之间报着信。

    黄昏时分,平王回到梧桐院,李青迎了他进屋,拉着平王的袖子,满脸焦虑不安的看着平王,声音里带着丝惧意,低低的说道:

    “秋月都折腾了快一天了,到现在还没生下来!真是急死人了。”

    平王微微有些惊讶的低头看着李青,从他见到她那天起,他从来没看到过她这样焦虑,这样不安过,她仿佛一直站在离尘世几步远的地方,超然而淡漠的俯视着红尘种种,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动容。

    今天的李青,仿佛从云端里跌落到了凡尘,她焦虑着、不安着,恐惧着,依赖的拉着他的衣袖,往他怀里挤着,偎依着,平王的心仿佛被水浸透着泡了几百年,软塌得不能形容,伸手搂着李青,温柔的安慰着她:

    “没事,没事,不会有事的,女人头一回生孩子,都是这样的,不用怕。”

    李青眼睛里透着丝恐惧,抬头看着平王,双手紧紧的搂在他的腰间,低低的说道:

    “我问过那些稳婆,女人生孩子,死了的极多,我……”

第三百章 满月礼(上)

    杨家五天前就得了信儿,杨元嶂立即到部里告了假,回家忙满月礼当天的接待布置等事宜的件件种种,木通奉了令,也过来帮着打点,郑嬷嬷打发了高嬷嬷等几个老成知礼的嬷嬷过来,帮着打点内眷的接待,自己也是隔天就过来看看,指点着些琐琐碎碎的细节。

    各种各样的信儿如风般吹进平阳府官宦富贵人家的院落里,各府里也跟着手忙脚乱起来,原来准备的礼物,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合适起来,原来挑好的衣服、首饰,处处看着都是不妥当的。

    一时间,整个平阳府都跟着热闹和忙碌起来。

    到了满月礼前一天下午,王府又传了话出来,王爷要陪着王妃一起过去贺杨元峰长子的满月礼。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是王爷、也是王府头一回参加臣属婚丧嫁娶这样的生活大事。各个府里紧张着沸腾起来。

    第二天,杨家除了杨老夫人和秋月两个院落还安静着,其余的人丑正时分就起来忙碌着了。

    阳光慢慢洒满了平阳府的角角落落,杨府已经是焕然一新,木通和郑嬷嬷早早过来,和杨元嶂一起,最后一遍仔细查看了各处,满意的点了点头。

    辰正时分,贺喜的人陆续到来,很快就挤满了宽敞的院子,一个个心不在焉的打着招呼,说着话,留意着大门口的动静。

    辰末刚过,几名黑衣卫到了大门口,下了马,把马安顿好,布了防,杨元嶂在前,秋月扶着杨老夫人,恭敬的迎出了大门外,满院的宾客男昭女穆恭身侍立着,整个街巷一时安静得雅雀无声。

    仆从卸了门槛,车子直接驶进院子,戊水上前半步,掀起车帘,平王缓步下了车,站在车前,伸出手,扶着李青下着车。

    李青一身淡黄素绫衣裙,踩着踏板,从车上慢慢走了下来,平王穿着件月白长衫,腰背挺直的站立着,牵着李青的手,扶着她下来,李青下了车,微笑着环顾着众人,平王微微低着头,目不转睛的看着身边的李青。

    吴未俊站在林蘊波身后,越过林蕴波的肩头,看着院子里并肩而立的平王和李青,王妃和煦的微笑着,如一缕温暖的春风,冲淡着平王散发出的浓浓的煞气,让那股阴冷肃杀之气裹满了温暖的春意,变得柔和了许多。

    吴未俊暗暗感叹起来,芳菲果然是个不留心的,王妃失意?这样的王妃哪有半分的失意?王爷眼里只有她,这满院的人中,王爷能看到的只有她。

    杨老夫人带着杨元嶂、秋月跪倒在地,磕头请着安,满院的人也跟着跪倒在地,磕头请着安。

    李青微笑着抬头看着平王,平王迎着李青的目光,脸上带出丝笑意来,转头看了看满院跪着的人群,沉声吩咐道:

    “都起来吧。”

    林蕴波起身,拉了拉吴未俊,笑着走了上去,

    “爷今天过来杨府,肯定是怜惜这杨元峰年近而立才生了儿子吧?说起来,这可是杨元峰天大的福气!”

    杨老夫人和秋月恭敬的引着李青及众女眷往内院进去了,平王背着手,看着李青转进内院,才转过身,看着林蕴波问道:

    “让你准备的仪礼,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蕴波窒了窒,眼神飘忽起来,嘿嘿笑着一把拉过吴未俊,笑着介绍道:

    “爷,今天是杨家的喜事,那个事……爷,这位是吴未俊,去年冬天双山城顺利越冬,几乎没饿死人,都是多赖他用心主持赈济,可是个真正能干的。”

    吴未俊微微有些紧张的上前半步,躬身施着礼,平王垂眼打量着吴未俊,脸上露出丝笑容来,点了点头:

    “听夫人提过你几次,夫人对你青眼相加,很是赏识,嗯,进来说话吧。”

    说着,平王顺着杨元嶂的指引,径直大步往正堂进去了,林蕴波摇着折扇,抬脚跟了进去,吴未俊在满院羡慕的目光中,谨慎的微微垂着头,也跟了进去。

    秋月侧着身子在前面引着,杨老夫人落后李青半步,引着李青往内院进去,李青稍稍慢下半步,让着杨老夫人并肩而行,

    “老夫人是有年纪的长者,我和老夫人一起走吧,也好沾沾老夫人的福寿。”

    杨老夫人笑得眼睛眯到了一处,恭敬的谦辞着,让着李青,微微落后半分,和李青并行着,往内院进去了。

    进了内院正厅,李青让着杨老夫人在正中榻上分左右坐了,王夫人,苏夫人,安远侯府杨夫人等人客气的礼让着,分主次坐了,李青抬头仔细看着气色极好,微微有些丰腴的秋月,笑着说道:

    “还不赶紧把小少爷请出来,让我们也瞧瞧。”

    众人跟着凑趣的起着哄,秋月忙笑着曲膝应了,奶娘很快抱着一身红色绸衣裤的孩子出来,秋月上前小心的接过,抱到了李青面前。

    李青伸手从秋月怀里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将温软而弱小的身体抱在怀里,低头仔细看着孩子,只觉得心里也软软的欢欣起来,笑着转头看着杨老夫人说道:

    “这孩子,和他父亲竟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就是小了些!”

    杨老夫人开怀的笑着接道:

    “可不是,跟他父亲小时候竟是一模一样!”

    “这是老夫人的福份呢,杨大人可是出了名的神童,这孩子跟他父亲竟然一个模样,长大了,可不就是又一个神童去!”

    王夫人笑盈盈的接过了话头,杨老夫人笑了起来,

    “王夫人这话,可当不得,元峰自从得了夫人的教诲,不知道感慨过多少遍‘见了夫人,才知道竟是做了二十几年的井底之蛙!’这孩子若有什么福份,可都是借了夫人的慈悲。”

    “夫人的智慧,落下一星半点来,就够满平阳府的人分的了。”

    苏夫人笑着打趣道,李青低头亲了亲孩子柔软的面颊,把孩子递给秋月,抬头扫了苏夫人一眼,笑吟吟的说道:

    “你今天是来看孩子的,还是来夸奖我的?若是夸奖我,不如等会跟我回去府里,你慢慢的细细的夸给我听,我倒是爱听着呢,只是在这里不好,要惹人笑话了去。”

    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苏夫人站起来,从秋月手里接过孩子,亲了亲,笑着说道:

    “夫人教训得是,这会儿,我还是夸夸这孩子的好,夫人爱听的话,回头我细细写了折子递上去。”

    众人说笑着,围着孩子夸奖着,逗弄着,李青眼风扫了一圈,看着绿蒿低声问道:

    “怎么没见吴三少奶奶?”

    “回夫人话,吴三少奶奶没有品级,依规矩,安置在外间了,等夫人示下好传唤。”

    李青微微有些感慨的轻轻叹了口气,笑着吩咐道:

    “赶紧请她进来。”

    绿蒿笑着曲膝应了,快步出去请了厉芳菲进来,厉芳菲曲膝请了安,李青起身拉了她,笑盈盈的说道:

    “不必这样多礼,快坐吧。”

    说着,拉了厉芳菲坐到榻上,小丫头立即奉了茶上来,李青伸手接过茶,打开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说道:

    “我记得你爱吃老君眉的,秋月细心,记得清楚。”

    厉芳菲脸上微微泛起丝绯红来,眼睛亮亮的看着李青,接过茶,慢慢喝了两口,放下杯子,歪着头,微微有些娇憨的看着李青说道:

    “母亲说过,你对人最好。”

    李青微微怔了怔,笑了起来,仔细看着厉芳菲,突然抿嘴笑着拉过厉芳菲的手,厉芳菲脸上红涨起来,轻轻抽回了手,嘟了嘟嘴低声说道:

    “什么都瞒不过你,你真真是水晶人玻璃心肝!”

    “几个月了?还不大能看得出来呢。”

    李青满脸笑容,低低的问道,厉芳菲脸上红晕升了起来,声音低的几不可闻,

    “快两个月了。”

    李青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拉过厉芳菲的手,凝神仔细诊了片刻,才松了口气,放回她的手,眼睛里闪过丝冷意,低声说道:

    “你先前就流过一胎,这怀孕前三个月,就应该在家静养,还出来做什么?吴未俊让你来的?”

    “本来我已经打发人和秋月说了,今天就不过来了,可后来听到你要来,我就想着一定要过来看看你,我都好长好长时候没看到你了,又不敢去王府递折子去。元朴他说什么也不让我来,不过,我是一定要来的!我跟他说,他要是敢不让我来,我这就回老家去。”

    厉芳菲笑着说着,李青暗暗舒了口气,眼神放松了下来,轻轻拍了拍厉芳菲的手,郑重交待道:

    “好了,你见也见到我了,我这就打发人送你回去,头三个月里头,什么热闹也没别去看了,在家好好养胎,明天我打发人送个方子给你,你让人照着方子做东西吃,秋月这里的婆子,明天就让她们去你府上侍候着,你这就回去吧,吴未俊那边,我打发人过去说一声就是了。”

    “青青!”

    厉芳菲拉着李青的手,撒娇般抗议着,李青拍拍她,

    “这事,大意不得,赶紧回去,往后若想来看我,只管打发人去找郑嬷嬷,或者找木通就是了,不用递什么折子,你什么时候想来,过来就是。”

    说着,转身叫了绿蒿过来,吩咐她告诉高嬷嬷,多安排几个妥当人,小心些送厉芳菲回去。

第三百一章 满月礼下(173粉加更)

    李青拉了厉芳菲的手,在满屋有意无意的关注中,送她到了正厅门口,嘱咐丫头婆子小心侍候着,看着厉芳菲扶着婆子的手,出了院门,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到正厅,坐到榻上,慢慢喝着茶,和杨老夫人、王夫人等人笑盈盈的说起了家常。

    秋月额角微微渗着丝汗意,脚步轻快的转过来,曲了曲膝,笑着建议道:

    “娘,夫人身子弱,坐了这一会儿,只怕也有些乏了,要不,媳妇侍候着夫人到里面略歇一歇,各位夫人来得早,这会儿也该乏了,让大家净净面,歇一歇,母亲今天起得早,也歇一歇才好,一会儿也就该安席了。”

    杨老夫人征询的看着李青,李青笑着点了点头,看着杨老夫人歉意的解释道:

    “我不会吃饭就先学着吃药了,自小身子就弱,平日里不大敢出来,也是不想麻烦了大家去,今天还请老夫人多体谅些个。”

    “夫人太客气了,夫人这样慈悲谦和的性子,身子往后自然会越来越康健,夫人的康健,是咱们韩地的福气。”

    “别说夫人这样娇娇弱弱的身子,就是我这样皮实的半老婆子,这会儿也累了呢,反正,我是要歪一歪,净净面,才吃得动呢!”

    王夫人笑盈盈的接过话头凑趣道,苏夫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说起来,咱们真是要好好歇一歇,歇出力气来,才好仔细品尝品尝今天这菜肴点心去,厚德居的大厨和半闲堂的竹雨姑娘,今天可都在杨家呢。”

    众人哄笑起来,七嘴八舌的凑着趣,杨老夫人满脸笑容,起身让着李青和众位夫人,秋月上前半步,轻轻扶着李青往后面转了进去,其它人也都跟着丫头婆子往各处厢房暖阁里歇息净面去了。

    秋月虚扶着李青进了内院正屋,在东厢炕上坐了,回身取了几个靠垫,仔细的给李青垫好,接过小丫头捧过来的茶,掀开盖子,仔细看了看,才奉给了李青,李青笑盈盈的看着她,接过杯子,指了指炕沿笑着说道:

    “你也忙了这大半天了,坐下来歇歇,咱们说说话。”

    秋月又捧过小丫头托盘里的小盖盅,放到李青面前的几上,侧身坐到炕沿上,笑着说道:

    “这是竹雨给夫人炖的莲子茶。”

    李青放下杯子,端起盖盅,慢慢吃了几口,才放下盖盅,转头看着绿蒿,笑着吩咐道:

    “我和秋月说说话,你们也下去歇一歇吧。”

    绿蒿笑着曲膝应了,带着众丫头婆子退了出去,李青转过头,笑咪咪的看着秋月,慢吞吞的说道:

    “金川府那边,我一直让人留意着,杨元峰圣人之训学得好,你放心。”

    秋月脸上红晕起来,

    “夫人又拿我取笑开心了。”

    李青笑了起来,坐直了些,语气轻松的说道:

    “你嫁进来这一年多,这媳妇一直做得谨慎本份,杨家待你也好,如今又生了儿子,看着你这身子恢复得也是极好,我这心也就能放下去,不再悬着了。”

    秋月眼圈微微红了起来,

    “夫人……”

    “看看你,这是做什么?你在家再侍候老夫人一两年,我就想法子打发你去金川府去,或是,让杨元峰回来任职。”

    秋月眼睛亮亮的,红着脸点了点头,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有件事,娘让悄悄我跟你禀报了,顾家,前些天就送了满月礼过来,娘打发元嶂找人估了估价,足足值五万两银子。”

    李青微微眯起了眼睛,慢慢思量了片刻,吩咐道:

    “东西在哪里,若是方便,拿来我看看。”

    “方便,我早就让人把东西放到这屋子里了,连礼盒都照原样放着呢,我去拿来给夫人看看。”

    秋月说着,起身从炕角的柜子里取出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匣子过来,捧到李青面前,掀开了盖子。

    李青探头看着匣子里精致水润的玉锁、玉环、玉佩和做工极精致的整套赤金长命锁、小金镯子、护身符等等小孩子戴的各色物件,慢慢点了点头,伸手取了玉锁片,放在手心里对着亮光看着,笑着慢腾腾的说道:

    “倒也是用了心的,你就安心收下吧,五万两也不算多,你家夫人给他的好处,做得好了,十倍的利息都不止呢。”

    李青笑着把玉锁放到几上,用手指拨着匣子里的东西翻看着,从匣子里掂了张纸片出来,拎起来,仔细看着,眼眶微微收缩了下,慢慢眯起了眼睛,纸片角上,一个极小的“2”字清晰而刺目。

    秋月疑惑的看了看李青,忙指着纸片解释道:

    “这是箱单子,这匣子里的东西都要写在这上头。”

    “嗯,这笔字,倒写得有些个意思。”

    李青垂着眼帘,笑着说道,

    “我拿回去再仔细瞧瞧去,这匣子里的东西,你安心收着就是。”

    李青将纸片折起,放到随身的荷包里,抬眼看着秋月,笑着说道:

    “我这就要回去了,我走了,也好让大家轻松些,也能好好乐一乐。”

    “夫人又乱说了,这满平阳府,满韩地的人,哪个不是把见到夫人,当成天大的福份的?若是能陪着夫人吃顿饭,还不知道荣耀成什么呢!”

    秋月笑盈盈的说道,李青斜了她一眼,

    “过些日子,你带着孩子去府里,陪着我吃顿饭,也荣耀荣耀。”

    秋月笑着摇起了头,

    “郑嬷嬷前天还说呢,爷如今一天三顿,只要在府里,必定是要跟夫人一起吃的,我就是去了,也没福份陪着夫人吃饭呢。”

    李青也跟着笑了起来,直起身子说道:

    “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别惊动人去,我懒得再跟人辞行告别的,回头你跟你家老夫人替我陪个不是吧。”

    “那爷……”

    “爷事情也多,来时也说了不在你们府里吃饭,你打发人过去悄悄说一声就是了。”

    秋月答应着,急忙起身,叫了绿蒿等人进来侍候着,又忙着叫了个妥当的管事婆子过来仔细交待了,让她去前院禀报王爷。

    秋月侍候着李青,沿着抄手游廊往前院走去,前院里,平王已经站在车旁等着了,杨元嶂和林蕴波在前,满院的人正垂手恭立着,平王扶着李青,一起上了车,车帘放下,往院外缓缓行去。

    众人目送着车子出了巷口,转个弯看不到了,才舒了口气,兴奋着放松起来,转身进了院子,林蕴波用手里的折扇点着众人,大笑着高声说道:

    “爷走了,咱们可要尽情热闹热闹,杨元峰这厮年近而立才成家生子,连爷和夫人都替他高兴,咱们自然也得替他好好乐呵乐呵,今天这菜也好,酒也好,谁要是还敢藏私不放开了量,咱们可不饶他!今天,不醉不归!”

    众人哄然笑应着,往里面安席去了。

    平王和李青在王府二门里下了车,没再坐两轮小车,平王拥着李青,两人沿着笼在一片浓阴中的甬道,慢悠悠的往春熙院走去。

    “这刚满月的小孩子,也太小太软了点,还没有一只猫大,一只手托着就够了,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小的孩子。”

    平王笑着感慨着,李青微微怔了怔,转过头看着平王,笑盈盈的问道:

    “爷有那么多儿女,还希奇这个?”

    “嗯,你知道我一向极忙,也没注意过这孩子的事,小时候竟然这样小!”

    平王微微有些尴尬的说道,李青满眼笑意的看着他,慢腾腾的解释道:

    “这孩子,头一个月长得最快,生下来时五斤六斤的,到满月时,就能长到七八斤,多的长到十斤的也有,爷若是见过刚出生的孩子,就不觉得这满了月的孩子小了。”

    平王低着头,专注的看着李青,轻轻笑了起来,慢吞吞的说道:

    “这孩子才真真是天下最奇怪、最有趣,也最让人欢喜的物事。”

    李青眼睛眯了眯,转过头斜睇着平王,

    “爷喜欢小孩子还不容易,红袗才刚满周岁,正是好玩的时候,回头天天让人抱过来给爷欢喜欢喜就是了。”

    平王轻轻咳了几声,手下用力重重的揽了揽李青,声音疲赖起来,

    “我喜欢儿子,我最喜欢儿子,喜欢你给我生的儿子。”

    李青顿住脚步,抬脚狠狠的踩在平王脚上,转了几下,恨恨的说道:

    “爷明知道我不能生,还要说这样的话。”

    平王夸张的跺着脚,叫着痛,低着头仔细的看着李青,陪着笑说道:

    “我没事,就是怕硌痛了你,心诚则灵,只要我足够心诚,上天肯定保佑你给我生个儿子,要生,咱们就多生几个,打虎还要亲兄弟呢,若只有一个,往后没个帮手可不太好。”

    李青白了平王一眼,不再理他,也不接他的话,只慢慢往前走着,转头欣赏着甬路两边盛开的牡丹,平王打了个呵呵,转了话题,

    “今年府里,就数这牡丹放得最多,丁一这厮,怎么想起弄这许多牡丹来?”

    “我在李家住过几天,当时住的那个院子里,最出彩的就是满院的各色牡丹……”

    李青有些怅然的慢慢说道,顿了顿,接着说道:

    “看到这些牡丹,真是让人觉得时光如梭,人这一辈子想想也是过得极快,转眼间,说老也就老了。”

    李青悠悠的叹着气感慨道,平王低头看着她,有些哭笑不得起来,

    “你才多大,竟有了这样的感慨,若是到了我这年纪,岂不是……你不是嫌我老了吧?”

    李青笑了起来,顿住脚步,回过身,看着平王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累了,走不动了,爷老成了这个样子,可还有口力气抱我回去?”

    平王大笑起来,弯腰横抱起李青,

    “青青尽管放心,爷就是到了八十岁,也能抱得动你。”

第三百二章 雷霆雨露

    李青午睡醒来,换了件淡青素绫宽袖短上衣,一条白底用同色丝线绣了折枝芙蓉的曳地长裙,靠在东厢炕上,取出荷包里的纸片,慢慢看了半晌,吩咐丫头叫了丁二进来。

    丁二进了东厢,磕头请了安,垂手侍立着,李青打发丫头婆子出去,只留下绿蒿侍候着,将手里的纸片递了过去,绿蒿接过纸片,转给了丁二。

    李青端直着上身坐在炕上,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看着正仔细的一点点看着纸片的丁二,慢慢的问道:

    “看出什么来没有?”

    丁二微微有些赫然的摇了摇头,李青微微歪着头,嘴角露出丝笑意来,转头看着绿蒿吩咐道:

    “你也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绿蒿接过纸片,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眼睛亮了亮,抬头看着李青,迟疑着说道:

    “夫人,这是张箱单子,格式落款都极妥当,只是,这角上这个‘2’字,有些个古怪。”

    李青笑着点头称赞道:

    “绿蒿仔细。”

    说着转头看着丁二,温和的说道:

    “你看不出这中间的门道,是因为你没见过这样的符号,这个‘2’就是二字,是我特意写出来给菊院帐房那些丫头们记帐用的,从没有外传过,这是顾家给杨府满月礼的箱单子。”

    李青顿住了话头,看着丁二不再说话,丁二立即明白过来,从绿蒿手里接过箱单子,仔细又看了一遍,沉声禀报道:

    “夫人,看这笔迹,这个‘2’字和下面的字,是同一个人写的,这箱单子上写个‘2’做什么用?是疏忽还是有意?若是有意……”

    丁二抬头看着李青,见她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帘,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

    “这样的字符是夫人特意写出来给菊院帐房记帐用的,从没有外传过,写单子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李青微微笑了起来,抬眼看着丁二,慢慢叹了口气吩咐道:

    “你既然都想到了,就让人去查查吧,不管怎样,我总不能被人蒙在鼓里,总要知道了根底才好,还有,你找郑嬷嬷查查,菊院那些丫头的来历,都是经谁的手进来的,悄悄的查,不能惊动了任何人。”

    丁二答应着退了出去,李青垂着眼帘思量了半晌,抬头打量着绿蒿,低声吩咐道:

    “往后菊院那边,你多留神些,人手若不够,就去找郑嬷嬷,就说我的话,让她拨几个来历清楚,机灵能用的小丫头给你。”

    绿蒿眼睛亮亮的曲膝答应着。

    梧桐院里林木阴凉,花木繁盛,天气也真正热了起来,知了长一声短一声,从早到晚高昂的鸣叫着。

    申末时分,平王回到梧桐院,沐浴后换了身香云纱衣裤出来,坐到竹榻上,李青接过小丫头捧着的棉帕子,慢慢给他绞着头发,平王舒适的伸了伸手臂,笑着抱怨道:

    “这知了最是吵得人心烦,一个夏天不停的粘,也粘不干净。”

    李青抿嘴笑了起来,

    “前天粘了些,我就让他们停了,爷可知道这知了是如何长大的?”

    平王转过头,满眼笑意的看着李青,

    “我只知道那蝉蜕是味药材,哪里知道这样的小东西是如何长大的?你看得杂书真正是多如牛毛,说来给我听听。”

    “这蝉交配完,雄蝉就死了,雌蝉在树上刺出孔来,产完几个卵在树皮下面,也就死了,到了第二年夏天,经过一年光景,这些卵才能孵出幼蝉来,然后这些幼蝉顺着树干爬进土里,在地下靠吸食树根上的汁液为生,这样,在地下暗无天日的长上五年、七年、十年,最长的,要长十七年,蜕了几次皮,才能长大,爬出地面,金蝉蜕壳,在这骄阳绿树间,昂然长鸣,也不过叫上几天功夫,一生也就结束了。”

    李青一边绞着头发,一边象讲故事般,慢慢说着,平王转过头,看了看李青,笑了起来,

    “你又怜惜这些知了暗无天日十数年,不过欢歌几天了?”

    李青摸了摸平王还潮湿着的头发,偷懒的把大棉帕子递给了小丫头,取了桃木梳过来通了头发,把平王的头发松松的绾了个发髻,用羊脂玉云头簪绾住,才慢慢的说道:

    “也不是怜惜,只是觉得世间万物,能生存下来的,都是各有本领,都不容易罢了。”

    平王转过身,仔细的看着李青,挥手斥退了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拉着李青坐到自己身边,抬手抚着李青额角散落的几缕发丝,温和的低声说道:

    “你要是觉得动动手好些,去做了就是,只是,你这份慈悲,他们只怕体会不出。”

    “要他们体会出来做什么?!”

    李青嘟嘟嘴,有些不屑的说道,平王伸手揽住李青的腰肢,下巴靠在李青肩上笑了起来,

    “你说得对,咱们做事,理会别人做什么。”

    “爷这样放手,任由他们折腾,真能放心么?”

    李青皱了皱眉头,捉住平王慢慢往上身游走的手,攥着一根手指按了回去,平王抓住李青的手慢慢揉捏着,懒洋洋的说道: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就是折腾些枝叶末节,哪天爷想清理了,这根小手指略微动一动,就能灰飞烟灭了他们。”

    平王用小手指划着李青的手心比划着,李青扬了扬眉梢,没再说话,平王笑着抱起李青,接着说道:

    “咱们林家的规矩,每一代的王,都要有自己的亲卫,我七岁那年,父亲让我自己训练亲兵,我就知道父亲准备传位给我了,跑遍了几大营,挑了三千人出来,最后只练出五百人来,和父亲的虎卫演练,以五百破了虎卫千人队,父亲当时比我还要得意……”

    平王声音微微有些哽了起来,头埋在李青脖颈间,静默了下来,李青温柔的圈着平王,过了好一会儿,才笑盈盈的说道:

    “爷的黑衣卫,肯定是用人头堆出来的,杀气那样重,一个还好,要是有个十来个站一处,我就害怕得不行。”

    平王抬起头,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李青的鼻子,

    “能吓得住你?爷那一万黑衣卫,全部列在你面前,你眉头也不会挑一下!”

    李青笑盈盈的伸手圈了平王的脖子,声音软软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那是因为我有你啊,天塌下来也有你给我顶着不是。”

    平王眼睛亮亮的迷乱起来,低头顶着李青的额头,吐着热气,低低的说道:

    “你这只小狐狸,又哄着我开心呢。”

    李青笑盈盈的半垂着眼帘,含住平王的嘴唇吻了过去,平王托着李青的头,缠绵着吻在了一处。

    平王一只手慢慢滑了下去,解着李青裙子上丝绦,李青脸色绯红着挣开平王的唇,声音柔媚着汪出无数情丝来,

    “不要……这里……这还是……白天里呢。”

    “嗯。”

    平王拉开了丝绦,贴在李青耳边,暧昧的低低笑着说道:

    “爷和夫人享这人欲之乐,是,正大光明,天地可见的事,白天……就白天。”

    李青的裙子滑落到了地上,两个人缠绵着贴在一处,平王托着李青,温柔的律动着,满院高昂的蝉鸣也跟着温婉而缠绵起来。

    顾府深处,那个野趣盎然的小院落里,顾老太爷和顾大丰阴沉着脸,静默的坐在阴凉的屋里。

    顾老太爷重重的放下手里的杯子,颓然的叹了口气,

    “这事,是我疏忽了,是我大意了,如今……”

    “父亲,这事都怪儿子,当初……这人送进去,孙义必定是经了手的,是儿子大意了。”

    顾大丰急忙跪倒在地,眼睛微微有些发红的说道,顾老太爷伸手拉了顾大丰起来,长长的叹了口气,

    “算了,事已到此,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回头吩咐下去,咱们的人,全部从王府里撤出来,不要再碍了夫人的眼去,这事,你亲自去做,夫人,这会儿,咱们惹不得,往后……光敬不行,要畏,那是,另一个爷!”

    顾大丰愕然看着顾老太爷,有些焦急起来,

    “父亲,王府这些人手,是妹妹花了无数心思,用了多少年的功夫才一点点安排进去的,全部撤出来?父亲?”

    “全部撤出来!庆余!你做事,要多想一想!头脑要清楚!眼光要放远!”

    顾老太爷有些气恼起来,直直的看着顾大丰,半晌才能长长的叹了口气,

    “我这把年纪,不知道还能撑几天,你这样……总是差了些心计眼光,往后你当了家,记着守成为本,小六我看着倒是个能用的,你守住一时,顾家若想更进一步,只看下一辈吧。”

    顾老太爷伤感的交待着,顾大丰有些茫然而羞愧的看着顾老太爷,正要说话,顾老太爷抬手止住了他,接着说道:

    “庆余,你想想,孙义做了十来年的王府总管,咱们那些人,只怕都是在他手心里握着的,到底可靠不可靠都说不准,这次这样的事,他随时都能再安排出几件来,可咱们,有几个户部尚书能够折损的?”

第三百三章 痛骂

    顾大丰恍然醒悟般看着顾老太爷,连连点着头,顾老太爷叹息着,接着说道:

    “这次,你妹妹和死了的文氏同时封了夫人,爷到底是怎么个心思,谁也说不准,只看现在这个样子,爷对三位少爷一视同仁,并没有偏了谁半分去,庆余,你得明白,这世上,若有一个人知道爷的心思,那人必定就是夫人,夫人已经断了子嗣,爷自然不必再防着她,庆余,现在这个时候,夫人是万万得罪不得的,这件事的首尾,夫人必定是知晓明了的,夫人恼咱们,是恼在咱们的窥测上,恼大少爷,必是恼的大少爷算计到了她头上,你可明白了?”

    顾大丰明悟过来,急忙点着头,

    “父亲的意思,儿子明白了,大少爷借了帐房的手,把咱们送丫头进菊院的事捅了出来,咱们就得跟夫人真心悔过,表明姿态,这样才能熄了夫人的恼怒去。”

    顾老太爷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你明白过来就好,如今的争斗,已经不在王府里头了,王府里如今夫人一枝独大,西院已经空关了,看爷跟夫人这个情份,林家又是净出情种的,女人上头,不用再去打算了。三位少爷,大少爷如今虽说住在王府里,也跟住在外头差不多,那府里再留着人,一来没什么用,一来,这事往重了说,就是窥测爷和夫人,这可是重罪,爷丰华正茂,咱们前一阵子,是急切了些,往后得压了些,这事,早着呢。”

    顾大丰连连点着头,

    “父亲放心,儿子知道怎么做了。”

    顾老太爷长长的叹了口气,

    “梁家获了罪,你让人悄悄的接济一二吧,吴未俊虽说初来乍到,可他那个媳妇,跟夫人情份非同一般,夫人极护短,你亲自交待下去,咱们的人,通力配合着吴未俊接掌户部,不能有丝毫怠慢,唉,汪成彪又调任了平阳府尹,这只怕都是夫人的手笔,张家,往后你恭敬些交往着,也不必太过,不要得罪了就好,这张家,只怕是搭到了夫人的船上了,张家那个老头子,可是鬼得很。”

    顾老太爷慢慢的絮絮叨叨的交待着,长一声短一声的叹息着。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沈青叶面容黄瘦的半靠在南窗下的榻上,身上盖着条桃红底绣花夹被,怔怔的看着窗外盛开到极处的大红牡丹,茫然的想起小时候念过的句子来,小丫头轻手轻脚的掀帘子进来,曲了曲膝,小心翼翼的禀报道:

    “夫人,梁夫人来看您了。”

    沈青叶皱了皱眉头,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淡淡的吩咐道:

    “请她进来吧。”

    梁夫人面容憔悴的进了屋,看着枯叶般半躺在榻上的沈青叶,眼圈红了起来,忙止住脚步,微微转过头,忍回了眼泪,回身接过丫头手里捧着的小小的填漆食盒,轻轻示意着屋里侍候的丫头婆子,丫头婆子们悄悄退了出去。

    梁夫人堆出满脸笑容来,走到榻前,侧身坐到榻沿上,把食盒放到旁边的几上,理了理沈青叶身上盖着的夹被,笑着问道:

    “今天可好一些了?”

    沈青叶面容沉寂着点了点头,梁夫人仔细看着沈青叶的脸色,语气放松着说道:

    “你今天这气色看着倒是好了很多,我炖了莲枣汤,你趁热喝一点吧。”

    说完,打开食盒盖,从暖窠里取了只小小的白瓷盖盅出来,沈青叶皱着眉头,伸手推了出去,厌恶的摇着头,梁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盖盅放了回去,转身看着黄瘦的沈青叶,沉默了半晌,仿佛下了决心般说道:

    “青叶,娘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娘问过那天晚上当值的丫头婆子了,二爷好好的来,好好的走,要说有什么事,娘就老着脸,也跟你说开了,这要有事,也就只能是床弟间闹的事了。”

    沈青叶脸色瞬间苍白得没半滴血色,梁夫人紧紧盯着她,暗暗舒了口气,不等沈青叶开口,接着说道:

    “爷就算强要了你一回,那算什么事?又能怎样?!”

    沈青叶猛的挺直了身子,狠狠的盯着梁夫人,梁夫人盯着沈青叶看了回去,声音冷淡强硬的接着说道:

    “为人妇为人媳,侍候丈夫是你的本份,除了那几天,丈夫想要,你都得侍候着,是你侍候他,不是他侍候你!你得记清楚自己的本份!”

    沈青叶嘴唇颤抖了起来,抬手指着梁夫人,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梁夫人盯着沈青叶,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冷漠着苍凉起来,

    “青叶,是娘和你爹耽误了你!当初你爹请那些先生教你,我就不赞成,女人家,学那些有什么用?学再多有什么用?是你爹害了你!那些机谋运筹,奇门遁甲,一个女孩子,学它做什么?学它做什么去!”

    梁夫人恨恨的说着,眼泪也滴了下来,

    “学得再多,你也得嫁人不是,别说你嫁的是这龙子凤孙,就是嫁个不着调的傻子呆子,那也是你头上的天!女人再强,也没有强到男人头上去的理!娘跟你说过多少回,敬着畏着二爷,那是你的夫,是你头上的天!你永远也越不过他去!他好你好,他死了,你也得跟着死!你怎么就这么笨呢!”

    梁夫人微微喘着气,指着沈青叶,恨恨的接着说道:

    “你看看你,那做的都是什么事?!权谋!权谋!你一个女人,能谋什么?在家里当姑娘时,万事由着你性子,那是因为你父亲宠着你,万事肯让你随着性子,你以为真是你的本事?嫁了人,你想万事由着性子,由得了吗?侍候好二爷,他让你由着性子,如今他让银叶由着性子,你又能怎么样?又能如何?你的权谋呢?你的本事呢?”

    梁夫人站了起来,眼神绝望的看着紧紧握着拳头,死死盯着她的沈青叶,手指微微颤抖的指着她,慢慢的说道: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看看银叶,别瞧不起人家,你不如她的地方多着呢,那个李青,能哄得林阎罗独宠专房,就凭这一条,你就比不上她!”

    梁夫人说完,转身大步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沈青叶浑身颤抖着,猛然跳下榻,发疯一样的摔着能拿得动的一切东西。

    片刻功夫,屋子里已经是狼籍一片,沈青叶喘着粗气站在屋子中间,脚步飘浮着,踉跄的退到榻前,扑倒在榻上,号陶大哭起来。

    二皇子脸色阴得几乎能滴出水来,银姨娘小心的接了他进屋,侍候着他坐到榻上,奉了茶上来,陪着小意侧身坐在炕沿上,笑着说道:

    “这节气眼看着就要转凉了,妾让人炖了汤水,给爷补一补,让揽红和拥翠侍候爷吃些好不好?”

    二皇子摆了摆手,转头看着银姨娘,迟疑着问道:

    “梁夫人还是天天过来?”

    “是,今天巳正过来的,不过两刻钟功夫,就回去了。”

    银姨娘小心翼翼的看着二皇子,温婉的答道,二皇子慢慢点了点头,垂着眼帘,不经意的问道:

    “夫人今天好些了没有?”

    “前天太医过来诊的脉,倒没说什么,后天是诊脉的日子,今天夫人那边倒没什么特别的信儿。”

    银姨娘心思转了转,委婉的答着话,二皇子端起杯子,慢慢喝了几口茶,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正院看看,不用等我回来吃饭了。”

    说着,抬脚出了正屋,往院外大步出去了,银姨娘怔怔的看着二皇子的背影,慢慢垂下了头,温嬷嬷笑着走过来,曲了曲膝,低声宽解道:

    “姨娘也想开些,毕竟那是夫人,爷再怎么样,这皇家可是最讲规矩的地方,爷就是再宠姨娘,夫人那里也得说得过去才行,不然,岂不是成了宠妾灭妻了?爷哪能担了这样的名声去?姨娘暂且,想开些,往后这日子,长着呢,这会儿,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若是一举得男……”

    银姨娘眼神亮了起来,看着温嬷嬷,笑着点了点头,

    “又要嬷嬷劝解我,往后我若有什么造化,都是嬷嬷的功劳。”

    温嬷嬷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曲着膝连称着“不敢“。两人说笑着转了话题。

    二皇子昂然进了正院,正屋门口侍候着的小丫头掀起帘子,二皇子进了屋,转进了东厢,沈青叶挣扎着下了榻,垂着头,曲膝行着礼。

    二皇子低着头,目光复杂的看着瘦骨突出,正曲膝行着福礼的沈青叶,停了片刻,笑吟吟的上前半步,伸手扶起沈青叶,沈青叶身子轻轻颤抖了下,二皇子手下用力握了握沈青叶的手臂,温和的低声说道:

    “你我成亲,在这媒妁之言之前,已经是情投意合了,成了亲,一直琴瑟合鸣,哪有半分不好的地方,你看看你,何苦要跟我闹那样的闲气?”

    沈青叶垂着眼帘,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眼泪扑落着滴了下来,二皇子嘴角带着笑,温柔的把沈青叶圈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二皇子陪着沈青叶吃了饭,沐浴洗漱了,进了内室。

第三百五章 归途

    平王微微闭了闭眼睛,用力搂紧了李青,在她额头上温柔的亲吻了下,低声说道:

    “你放心,就算只为了你,我也会爱惜着自己,我哪里舍得……让你一个人孤单着……”

    两人沉默了半晌,平王转了话题,

    “玉檀山那边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钦天监看了这个月二十六的吉日,把母亲送进玉檀山过后,我带你去趟山上。”

    李青怔了怔,仰头看着平王,疑惑着没有说话,平王低头看着她,微笑着低声问道:

    “上次……取回来的那个黑匣子,你打开了没有?”

    李青微微有些不自在的点了点头,平王温和的低头看住李青,接着说道:

    “你一直到处找木莲大师的旧物,我虽不知道你找这些东西做什么用,不过,你既然找,自然是有要找的道理,木莲大师在雪峰山上也住过几年,如今雪峰山上有一处禁地,林家祖宗们留有遗命,能进之人可进。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李青直起了身子,

    “什么叫能进之人可进?”

    “那处地方,在雪峰山半山处的一个山洞里,洞壁左侧有一块雕刻得极精美的黑色巨石,我去看过好几回,石头和周围浑然一体,我猜着,既然是说能进,许是石头背后隐着入口也说不定,可我看过好多次,找不到半点机关的痕迹,想进去,总也得能进去才行,只要你能进去,自然就是可进了。”

    平王苦笑着解释道,李青眨了几下眼睛,抬头看着平王,迟疑着问道:

    “林家和木莲,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这事,我也猜想过,也仔仔细细查过林家宗祠里存着的族谱、文书,咱们林家在韩地兴起,做了韩地之主,也是木莲大师行走世间后没几年的事,可祖宗传下来的,和木莲大师相关的,除了林家那位姑奶奶的事,就是雪峰山上这一处了,其它的,竟是只字片言也没有。”

    平王仔细的解释着,李青看着平王的眼睛,半晌才悠然的叹息着,伏在了平王怀里,心事重重的喃喃说道:

    “木莲……这个木莲,到底是谁?”

    平王仔细听着李青的嘟嚷,眉梢高高的挑了起来,低着头,目光深沉而担忧的看着李青,半晌,才下了决心般,微微闭了闭眼睛,揽着李青笑着说道:

    “咱们一起去山上看看不就知道了。”

    八月的京城,秋意一天天浓重了起来,沈府里那颗颗沉淀着无数陈年旧事的参天古树上,树叶一片片凋落着,带着隐隐的箫然和肃杀之气,渐渐铺满了深远的宅院,只有满院的菊花盛开怒放着,给秋末的沈府带来了最后的灿烂与辉煌。

    沈尚书失神的坐在修齐堂上首扶手椅上,目无焦距的看着手里的书信,

    “……长兄如晤,弟万死不能辞其咎,弟返广平之日,盐场已损毁无可救,恐兄焦虑,弟亦思或有万一之计,乃以市价入盐以抵盐场之出,熬至今日,流水尽,沈氏田产可抵者亦已抵尽,然盐场之毒仍无计可施,弟愧不能当,更无颜以对长兄,兄收信时,弟已携妻子远走他乡……”

    盐场没了,盐场毁了!都是债,都是债,几百万两的白银!盐场也没了……

    沈尚书呆坐在椅子上,半晌,茫然着,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仰头看着静默着参天而立的银杏树,慢慢走到树下,伸手轻轻拍着树干,悲凉的长长叹息着:

    “子孙树,子孙树啊,祖宗的余荫,都败在了我的手里……”

    沈尚书头抵着树干,肩头耸动着,眼泪滴落了下来,渗进了树下的泥土里。

    过了半晌,沈尚书直起身子,背着手,仰头看着银杏树,半晌,慢慢转身进了修齐堂,片刻出来,径直出了院子,要了车,带着两坛酒,出城往莲花峰方向去了。

    寒谷寺后山塔林里,沈尚书脚步蹒跚着慢慢走到了广慈大师墓塔前,盘膝坐了下来,小厮小心的摆好矮几,放好酒坛、酒杯,沈尚书挥了挥手吩咐道:

    “你们先出去吧,在塔林外等我去。”

    小厮垂手答应着,退后几步,转身出了塔林。

    沈尚书探身拎起酒坛,倒了两杯酒,放下酒坛,端起杯子,举了举,

    “和尚,老规矩,还是我先干为敬。”

    沈尚书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放下杯子,端起了另一只杯子,

    “该你了。”

    说着,缓缓将酒洒在了地上,拎起酒坛,又满满倒了两杯,喝一杯,敬一杯,直到一坛酒空了,沈尚书脸上微微泛着红丝,带了些醉意出来,看着面前沉默的墓塔,笑着说道:

    “和尚,你又在笑我了吧?你的寒谷寺没了,嗝……”

    沈尚书轻轻打了个酒嗝,顿了顿,笑了起来,

    “我又说错了,你的寒谷寺,搬到韩地去了,那个玉山,我让人去看了好几次,倒真是一点也不比你当方丈时差,还更好些,你放心,大可放心!”

    沈尚书重重的点着头,点着头低垂了下去,过了半晌,轻轻笑着拎起另一只酒坛,往自己面前的杯子里注满了酒,

    “和尚,咱们一向一坛为限,今天就让我破个例,我就不让你了,这酒,你已经喝过了。”

    沈尚书放下酒坛,从怀里取了个极小的瓷瓶出来,双手沉稳的取下瓷瓶盖子,把盖子扔进了身旁的空酒坛里,把瓷瓶里的东西倒进了酒里,放好瓷瓶,端起杯子,慢慢晃了晃,皱着眉头说道:

    “和尚,你喝过一回了,加了这样的东西,这酒味是不是差了不少?若是这样,倒真是大大的美中不足!”

    沈尚书沉默了下来,低头盯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半晌,放下杯子,踉跄着站起来,晃到墓塔前,用衣袖拭着墓塔上的字,用力擦了一会儿,有些颓然的垂下手,

    “和尚,你脸上脏成这样,擦不干净!”

    沈尚书挺直身子,眯着眼睛盯着墓塔上的字看了半天,重重的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闭了闭眼睛,悲哀的说道:

    “我养了个好女儿,你教了个好徒弟,毁了沈家,毁了莲花峰,和尚,你教得好,你那个徒弟……教得好!我不如你!”

    沈尚书伸手端起几上的杯子,对着墓塔举了举,

    “我也脱了这臭皮囊去!”

    说完,仰头一饮而进。

    沈青叶一身齐衰重孝,木然的跪坐在灵床旁,外面,五爷沈志文正在大声呵骂着管事,赵太太扶着梁夫人,态度极其殷勤体贴的劝着她,沈青叶闭了闭眼睛,眼底一片酸涩,却干枯着没有半滴眼泪。

    外面呵骂声停了下来,沈志文躬着腰,恭敬无比的侍候着一身缌麻丧服的二皇子进了修齐堂,二皇子接过小厮奉上的几柱香,躬身拜了两拜,上了香,用衣袖按了按眼角,转过身,温和的安慰着梁夫人,

    “夫人还请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顺变才是。”

    梁夫人泣不成声的点着头,沈大少爷和其它几个孝子,以头跄地号哭着,二皇子用衣袖按着眼角,旁边小厮恭敬的上前,请着二皇子进了旁边的厢房。

    沈青叶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默然起身,接过小丫头手里的托盘,进了厢房。

    二皇子转过身,看着一身素白孝服的沈青叶,沈青叶放下托盘,捧起杯子,奉给了二皇子,半垂着眼帘,温婉的低声说道:

    “爷下了朝就赶过来,喝杯茶润润喉吧。”

    二皇子微微有些意外的接过杯子,坐到椅子上,看着沈青叶,慢慢喝着茶,沈青叶侧着身子坐到二皇子旁边的椅子上,轻声说着话:

    “银叶有着身子,我就没让她过来,死者已逝,做儿女后辈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还请爷多担待。”

    二皇子眼睛里漫出笑意来,放下手里的杯子,温和的说道:

    “这是你想得周到,这也是你们姐妹情深之处,你也别过于悲伤了,总要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回去我让人收拾些合用的东西给你送过来,明天下了朝,我再过来看你。”

    沈青叶起身曲膝道了谢,温婉的陪着二皇子说了会儿话,才送了二皇子出来,看着他出了院子,脸上阴冷起来,半垂着头回到了灵床边跪着。

    入了夜,修齐堂里灯烛闪烁着,沈青叶面无表情的靠着锦葵跌坐着,五爷沈志文昂然进了灵堂,目光四顾,甩着衣襟坐到了梁夫人面前,轻轻点着脚尖,眯着眼睛说道:

    “大哥倒也轻松,扔下个烂摊子,走了!如今这要债的人可是堵了门了,大嫂总得拿个章程出来,这一大家子的生计,难不成就这样断送在大哥手里吧?总不能让我们这些可怜人都喝西北风去?!”

    梁夫人脸色青白着,呼吸粗重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沈五爷,一时说不出话来,沈青叶猛的站起身,走到梁夫人身边,弯下腰,扶了梁夫人起来,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沈五爷,冷冷的说道:

    “父亲走了,还有大哥,沈家,任谁也断送不了!你且放宽心!”

    沈五爷脸色青红不定的变幻着,跳起来,恨恨的说道:

    “好,那我就看着,我等着!”

第三百六章 我行善你作恶(193粉加更)

    沈五爷说完,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沈青叶胸口微微起伏着,眯着眼睛看着沈五爷愤然出了院子,回过头,盯着沈大少爷,不耐烦的低声吩咐道:

    “你也别光顾着哭!父亲走了,这一大家子,从今天起,就都要压到你头上了,如今……”

    沈青叶满嘴苦涩的顿住了话头,强忍着眼泪,接着说道:

    “趁着盐场的事还没传开,你赶紧让老福管家出去找了下家,盐场,赶紧出手吧,能得多少银子是多少银子,无论如何,这祖宅不能失,不能……失了沈家的根本。”

    梁夫人不停的流着眼泪,无力的挥着手,

    “你赶紧去吧,往后,凡事多听听你妹妹的意思。”

    沈大少爷脸色青白,仓惶的点头答应着,转身出了灵堂,吩咐小厮出去叫人去了。

    金川府罗甸城,十几辆大车缓缓进了城西一处宽敞的院落二门,沈晔满脸笑容,急走几步,到了中间一辆大车前,掀起了车帘,沈志远微笑着上下打量着儿子,扶着儿子的手下了车,转身又扶着周太太下来,丫头婆子们侍候着几位少爷小姐也下了车,周太太环顾着四周,笑着说道:

    “往日里,总说韩地,说这金川府如何如何荒蛮,刚进了城,我就从纱窗一直往外看着,这哪里有半分荒蛮的样子来?人挤着人,来来往往的,看着比京城还要繁华些。”

    “娘说的荒蛮,那都是从前的情形了,这两年,自从杨大人行辕搬到了这罗甸城,这里可就是一天比一天繁华了,如今这城里早就繁华到拥挤不堪,杨大人前些日子奏了王爷,准备沿着城墙东北边,往外二十里,再扩出片新城来,这事,顾家六少爷早早就跟我透了信儿,我已经让人买了几块地放着了,就等着父亲过来,看看做什么好。”

    沈晔满面笑容的说着话,沈志远捻着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先不急,照韩地建玉山的作派,这新城只怕也要先出了什么规划,挖了地下的什么管子出来,才能让人建房去,咱们且等着他们划出片来,看看那地落在哪个片里,再打算也不晚。”

    “父亲说得是,顾家六少爷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儿子就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买了一块地。”

    沈志远满眼笑意的看着儿子,赞赏的点了点头,和周太太一起,跟着儿子,边走边看着,往后院进去了。

    李青披着件淡黄色素绫薄斗篷,站着湖边的木栈道上,默然的看着湖里的残荷想出了神。

    平王悄悄走到李青背后,顺着她的视线往湖里看去,笑着说道:

    “在看什么?”

    李青惊醒过来,抬手轻轻拍着胸口,

    “爷这样,要吓死人的!”

    平王笑着伸手揽着李青,

    “想什么呢?我脚步放得这样重,你都没听到。”

    “爷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

    李青没有回答平王的话,转过头,笑着问道,平王捉了李青的手,拢在手心里,笑着说道:

    “想你了,我陪你走走?”

    李青白了他一眼,平王轻轻笑着,揽着李青,沿着木栈道往前走去。

    “沈志远已经到了金川府,有赵勇安排着收拾后面的事,二皇子府想查他的行踪,没那么容易,我交待了杨元峰,留心保护着沈家。”

    平王声音平缓的说道,李青点了点头,顿了顿脚步,仰头看着平王说道:

    “沈志远也是个心机深沉的,自己必有些安排,安全上倒也无碍,沈志贤,没想到竟是这样走了,不过失了个盐场,何至于此?!”

    “嗯,也是太不能经事了些,他这样一死,后面倒是省了咱们不少手脚去,沈志贤那几个儿子,个个蠢如猪狗,沈家已经败落了,沈氏……”

    平王顿了顿,低头看着李青,李青垂着眼帘,低低的说道:

    “无碍,都妥当了。”

    平王满意的微笑起来,接着说道:

    “我已经吩咐了赵勇,京城的人手要陆续撤出来些,撒到上岭关往京城一带去,依着咱们先前的计议,到了年底,就该是这条线上吃重了,京城那边,四皇子完全握在咱们手里,二皇子府,也妥当了,只余个三皇子,也就用不着理会他了,这大局也算布得差不多了,人手上,要往上岭关调一调了。”

    李青拧眉仔细思量着,慢慢点了点头,停住脚步,看着平王说道:

    “我想让丁二撒些人到河北道去,爷明年取了河北道倒不难,往后的理乱治平才是大事难事,光靠着吴家、孙家这几个大族不够妥当,那些秀才、举人,能写能说的读书人才是最关键所在,要安要闹,都在他们,一定要先想法子安抚好他们才行,唉,真正面土背天的农人、贩夫走卒,不过求个安稳暖饱,谁做皇帝,和他们可不相干。”

    平王微微用力揽紧了李青,笑了起来,

    “这话通透,你放心,爷的兵马,到河北道,必会秋毫无犯,那里是咱们的地方,是咱们的子民,我哪里舍得烧杀抢掠的,再说,咱们积了这两三年的军饷,也不用再以战养战去。”

    “嗯,我是想着,一旦乱起,就让人诱着河北道那些所谓的名士才子,都到韩地来,玉山脚下建的书楼,书院,都还空着呢,让他们去那里住着去,等爷取了河北道,安定下来了,再放他们回去,这心若能收来韩地,自然最好,就算收不过心来,他回到河北道,再说起话来,也就没了底气。”

    平王闷闷的笑着,渐渐放声大笑起来,抱着李青转了个圈,

    “青青,我最喜欢你这样,要算计什么干脆就算计到骨子里去,偏还慈悲的很!”

    李青笑着拍着平王的胸口,

    “爷快放下我,头发要乱了!”

    平王放下李青,仔细的给她理了理青玉发簪,拢了拢散落的几缕头发,才揽着她,缓步往前走着,李青转头看了眼平王,笑盈盈的说道:

    “沈家的盐场,顾家已经托着晋地商号的名义,极便宜买下来了,顾家从聚源钱庄以分三的利借了一半的银子过去,用田庄铺面作的抵押,这盐场,我想着最好一时半会的不要出盐,至少半年内,不能出盐,爷说呢?”

    李青转头看着平王问道,平王仔细的听着,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

    “你安排得极妥当,这样最好,这盐若出得快了,必会惹出二皇子府的疑心来,可就是失策了。”

    “爷也觉得好那就好了,这事,还得爷出面跟顾家交待一句半句的,毕竟,拿了盐场,半年之内不能出盐,这损失可不小,若是年后战起,这盐场还得拖着不要出盐,对咱们才最有利!顾家抱着个聚宝盆,却不让他们伸手取银子出来,没有爷的吩咐,只怕顾家耐不下这个心来。”

    平王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点头答应着:

    “你放心,我明天就交待顾大丰去,若是广平城的盐场一直出不了盐,一旦战起,再断了晋地的商路……”

    平王阴阴的得意的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闪过丝明悟来,低下头看着李青,轻轻捏了捏李青的鼻子说道:

    “你是早就打算着让这盐场荒废个一年两年的吧?所以才把这件好事给了顾家。”

    平王笑了起来,李青斜了他一眼,懒洋洋的说道:

    “爷不是说过,做人,眼光要长远,不要只看着一时之利,顾家久得爷的教诲,必是极能明白这样的道理,知道要把这眼光放得长远了,再长远了才好,爷倒是说说,这事,长远了看,是多大的利益?难道这样还算不得好事?”

    “顾家若聪明,早晚有一天会悟出来你我的苦心来,这盐场,先让它荒着吧,顾家没有了银钱利器,也许就能收敛些,不至于犯出大罪来。”

    平王揽了揽李青,低头看着她,接着说道,

    “这好人你做了,现在却让爷去做恶人了,唉,我命苦啊!”

    平王夸张的哀叹着,委屈的长长的叹起气来,李青停住脚步,仰头看着平王问道:

    “是谁说的,说我不忍心做的事,他都要替我做了去的?”

    平王窒了窒,微微弯着腰,低下头抵着李青的额头说道:

    “是我,我说的,我也就是叹叹气罢了,咱们两个,自然是你来做好人,坏人我去做,青青,那你总要怜惜怜惜我,安慰一二才好啊。”

    李青伸手圈了平王的脖颈,掂着脚尖,飞快的在平王唇上点了下,笑盈盈的说道:

    “这样好了没有?”

    平王揽着李青的腰肢,低头看着李青,舔了舔嘴唇,低声说道:

    “没好,坏了,今天晚上,你好好补偿补偿我,你得听我的,行不行?”

    李青微微往后仰着上身,干脆的点着头,笑意盈盈的答应着:

    “好,爷想怎样就怎样!”

    福佑院银杏院里,林宏坚端坐在炕上,正低头喝着茶,孙义侧着身子坐在炕上的圆凳上,正低声说着话:

    “……大少爷,爷虽说训斥了您,不也都跟您说了哪里的不是了?这是爷在教导您,哪里是恼了您的?当年,老王爷还没爷这脾气好,发起怒来,拿鞭子抽爷的时候都有,爷这样教导您,也是对您寄了厚望!爱之切,责之深,您要体会着爷的心才是。”

第三百七章 小镇

    林宏坚低着头,把杯子扔到几上,半晌才点了点头,孙义暗暗松了口气,接着说道:

    “大少爷,虽说如今咱们艰难着,可跟顾家比,爷这心,还是向着您的,您看,爷只是调走了袁德清,可梁子玉,却是问了罪,新调过来的府尹又是张家的人,咱们和张家虽说算不上亲近,可张家和顾家却是一向不对付,两相比较,还是对咱们更有利些。”

    孙义仔细的看着林宏坚,见他面容欢喜轻松起来,心底微微叹息着,接着说道:

    “如今爷又指了袁尚书给大少爷做师傅,袁尚书为人方正,是咱们韩地的学问大家,主持礼部多年,在士林中威望极高,您如今做了袁尚书的弟子,这人望上,就先占了上风,只是……”

    孙义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奴才没想到顾家竟如此决绝,跟夫人交了全底,倒累得咱们的人折了大半进去,丁一……又是个极有心计的,如今在这府里,咱们才最是艰难,这件事,大少爷,咱们得想想办法,破了这僵局才行。”

    “想什么办法?能想什么办法?我什么也没有,能想什么办法?”

    林宏坚突然扔下杯子发作道,孙义暗暗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一来,大少爷要努力读书办差,爷那样精明的人,半分也糊弄不得,只有下死力气办好了差事,才能讨了爷的欢心,二来,这府里,大少爷得找个帮手才好。”

    “这府里……老祖宗也没了,哪还有什么帮手?”

    林宏坚颓唐起来,伤心的说道,

    “大少爷,您忘了大小姐了?”

    孙义低低的说道,林宏坚急忙抬头看着孙义,孙义眯着眼睛,微笑着看着他。

    送葬的队伍慢慢走了两天,才到了玉檀山下,平王率领林家众人,启了老王爷的墓门,送了文老太妃的棺椁进去合葬了,看着人封死了墓室墓道,歇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带着李青,坐着车,离了众人,在黑衣卫的拱卫下,往雪峰山方向驶去。

    一行人日夜兼程,走了两天,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小镇上,在客栈里安歇了下来,李青沐浴洗漱了,换了件淡紫色缂丝薄袄,一条白底绣花裙出来,平王已经洗漱干净,穿了件深灰色长衫,正靠在床上拿着份折子在看,见李青出来,扔了折子,笑着说道:

    “累不累?若是不累,我带你去镇上走走去。”

    李青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去换件衣服,这缂丝的东西,这样穿出去也太打眼了些。”

    平王笑了起来,站起来,拉了李青,

    “不用,这镇子上住着的,都是退下来的历任亲卫,父亲的虎卫多一些,也有些是受了伤的黑衣卫,还有几个老人,是在祖父的飞鹰营里当过差的。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绿蒿捧着件银色缂丝面灰鼠里斗篷过来,平王拎起斗篷,给李青披上,揽着她下了楼,往客栈外缓步走去。

    太阳红通通的垂在地平线上,在镇子里的房屋街道上镀出层金边来,街道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看到平王和李青,面容恭敬的微微躬身行了礼,也不说话,只笑着避让过去,茶馆酒肆里三三两两的坐着歇息聊天的男人,一群孩子笑叫着,打闹着从旁边的巷子里冲出来,平王忙揽着李青站住,小孩子避过两人,仿佛流水般喧闹着从平王和李青身边跑过。

    平王揽着李青躲过孩子群,微笑着继续往前走去,街旁边的房屋门口,年迈的老人就着落日余晖,安祥的择着菜,做着针线,房屋后的烟耸里飘着袅袅的炊烟,隐隐散发出饭菜的香味来。

    两人安然的缓步往前走着,旁边一个略大些的酒肆里,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躬着身子请着安:

    “给爷请安,给夫人请安,大伙儿托了我,想请爷进来坐坐,喝杯水酒润润喉。”

    平王停了脚步,征询般看着李青,李青笑盈盈的看着他点了点头,掌柜眼睛亮了起来,笑容溢了满脸,恭敬的忙让着两人进了酒肆。

    酒肆里的人齐刷刷的站起来,整齐的行着军礼,平王抬了抬手,微笑着说道:

    “不必多礼,都坐吧。”

    众人上身笔直的端坐着,掌柜拉下肩膀上搭着的手巾,又擦了一遍长板凳,平王扶着李青坐了下来,接过掌柜奉上来的酒碗,递了一碗给李青,自己取了一碗,笑着说道:

    “我和夫人敬大家。”

    李青微笑着,随着平王饮了酒,把碗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

    众人哄然应和着,饮尽了各自碗里的酒,靠门坐着的花白胡子的老者站起来,躬了躬身子,笑着说道:

    “小的已经快十年没见过爷了,小的要给爷和夫人磕个头!”

    说完,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几个头,平王起身扶了他起来,笑着说道:

    “王大牛,身子骨可还好?腿还疼不疼了?”

    “回爷的话,小的皮实着呢,这腿,前几年一到冬天就疼得下不得地,去年夏天,幺儿子推着我去了玉山,治了一个夏天,到现在竟再没大疼过,冬天也没疼过,都是夫人的恩典,小的再给夫人磕个头!”

    王大牛碎碎念念的说着,趴在地上,又磕起头来,李青笑了起来,虚扶着王大牛起来,转头看着平王说道:

    “爷,这事,倒是我疏忽了,玉山离这里路途遥远,让老人家跑这样远瞧病去,实在是不妥当,回去我和苦寂方丈说了,每年冬夏,让他派人过来给大家诊诊病才好。”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王大牛站在旁边,兴奋的搓着手,突然又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谢爷恩典,谢夫人恩典,小的老伴儿有福气,有福气了。”

    酒肆里的人跟着活泛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话,

    “爷,小的家三个小子,都送到山上去了,若有福气,能选进爷的黑衣卫,小的一家子可就长了脸了!”

    “爷,您可有靠十年没来了,小的们想你呢。”

    “爷,小的生了六个丫头,可算生出个儿子来了!”

    ……

    李青环顾着众人,抿嘴笑着点着头,

    “让让,让让!”

    人群后,掌柜的高声叫着,扶着个年纪老迈、须发皆白的老人走过来,老人蒙胧着眼睛,颤颤巍巍的过来,哆嗦着就要跪下磕头,平王忙上前半步,扶住了老人,搀着他坐到旁边的长凳上,大声说道:

    “孙老爷子是侍候过祖父的老人,我哪敢受你的礼去。”

    李青也跟着平王站了起来,微笑着侍立在平王身侧,孙老爷子笑得一脸深深的菊纹,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

    “奴才还以为,也跟那老李头一样,没福气再见爷一面了呢!今天见了爷,又见了夫人,奴才死了也笑着呢。”

    平王怔了怔,回身看着掌柜,掌柜低声禀报道:

    “回爷,李老爷子去年冬至那天没的,府里赏了银子过来,丧事办得极是体面。”

    平王微微点了点头,上前拉着孙老爷子的手,贴到他耳边,大声说道:

    “你安心荣养,若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你孙子去王府找我、找夫人都行。”

    孙老爷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看着平王不停的点着头。

    平王和李青又在酒肆里盘恒了一会儿,平王才带着李青,辞了众人出来,沿着青石街道往镇子外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周围高大的山脉静默着没入了黑暗中,平王低头看着李青,笑着说道:

    “我带你去一处地方。”

    李青点了点头,平王弯腰抱起李青,纵身往旁边的一处陡蛸的小山上飞跃而上,周围黑影晃动着,急跟了上去。

    平王抱着李青到了山顶,放下李青,拉着她的斗篷裹紧了些,搂着她,指着山下灯光点点的小镇,笑着说道:

    “你看看下面,象不象星星落下来了。”

    李青挤在平王怀里,转头看着山下的小镇,漆黑的夜幕下,小镇上的灯光温暖的闪烁着,在静穆冷漠的大山中,仿佛汪洋大海中的一角灯塔般安然发着光。

    “我三岁那年,就被父亲送到了山上,师傅把我扔在冰洞里练功。”

    平王顿了顿,笑了起来,

    “我那时小,想母亲想得天天哭,大哥就偷偷的带我到这镇子上来玩,有一回,我一个人跑出来,回去的时候迷了路,就爬到了这个地方,蜷在石头后面看镇子里的灯光。”

    “爷那时,身边没有人侍候的?”

    李青惊讶的问道,平王用下巴轻轻抵着李青的头顶,

    “那个时候,父亲内忧外患,韩地极是艰难,能用的人手极少,这山上,可是安全得很,父亲就把人都用到别的地方去了,我身边,只有赵勇他们四个小厮,比我大不了几岁,跟傻子一样好骗,我经常骗过他们,偷跑出来。”

    “嗯,那后来……”

    “后来,当然是好好的回去了,能有什么事?山上养得有狗,从小抱了狼崽子回来养大的,一会儿就找到我了,从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有空就跑过来,坐在这里往下看星星。”

    平王轻轻笑了起来,

    “我就喜欢低头看星星。”

第三百八章 黑石

    李青抿嘴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平王的面颊,

    “爷也太……自大了些,连满天的星星都要俯视了才好?”

    平王揽着李青,微笑着只不说话,两人静静的站在小山顶上,看着山下温暖而欢快的闪烁着的点点亮光。过了良久,平王才悠悠的满足的叹着气,低声说道:

    “青青,咱们两个一起,就这样看着这星星,看到天荒地老。”

    李青转过头,仰头看着平王,轻轻掂起脚尖,在平王唇上点了点,重重的答应着:

    “好!”

    第二天辰初时分,平王和李青分乘了两顶青布小轿,往山里进去了。

    走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山里下起了细细的雨来,李青掀起轿帘,看着外面云雾缭绕中一座座起伏不定的青翠山峦,只觉得心旷神怡。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轿子轻轻落了下来,平王掀起轿帘,扶着李青出了轿子。

    轿子停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中间,灰黑色巨石建成的山门朴拙而古旧,山门前整齐的站着几排或黑或灰或白色劲装短打扮的青壮,最前面站着十来个身形挺拔,看起来精神极好的长者,见平王和李青过来,忙上前半步,躬身请着安:

    “给掌门请安,给夫人请安!”

    平王紧绷着脸,微微抬了抬手,李青落后平王半步,含笑点头还了礼,站在最右边的长者抬了抬手,林宏强和林宏旭紧绷着小脸,神情严肃的走上前,躬身请着安:

    “给掌门请安,给母亲请安。”

    平王低着头,神情严肃的看着两个小人儿,李青上前半步,一手扶起一个,笑着说道:

    “快起来吧,过来让母亲看看。”

    林宏强和林宏旭满眼依赖的往李青身边靠了靠,紧绷着的小脸渐渐放松了下来,露出笑容来。

    李青牵了林宏强和林宏旭,跟在平王身后,沿着台阶,缓步往山上走去。

    走了一盅茶的功夫,李青微微有些喘息起来,平王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李青,低声说道:

    “就到了,咱们慢一些走。”

    李青登上台阶,惊讶的看着面前平坦宽阔异常的极大一片空地,空地周围依山势错落有致的建着房屋,往后山深处蔓延进去,李青随着平王,往空地左边转过去,沿着条幽静的小径,走了一刻钟功夫,进了一处依山而建、极幽静宽敞院落里。

    院子门口,小厮婆子早就垂手侍立等候着了,见两人过来,恭敬的上前请了安,引着平王和李青进了院子。

    李青略歇息片刻,喝了杯茶,走到窗前,好奇的看着窗外的山形地势,赞叹不已的欣赏着外面变幻不变的山岚水雾,平王背着手,慢慢踱过来,站在李青身后,笑着说道:

    “象不象神仙洞府?”

    “嗯,爷当年在山上,就是住在这里的?”

    “不是,这个院子叫天人居,是掌门居处,我那时和大家一起住在山后面的大院子里,如今宏强和宏旭也是住在那里,这是族里的规矩。”

    平王微笑着解释道,低头看着李青,接着问道:

    “你累不累,咱们是歇一歇就过去,还是等明天一早再过去看?”

    李青转过身,仰头看着平王,笑着说道:

    “我不累,咱们吃了饭,歇一歇就过去吧,我是有点急不可耐了。”

    平王点了点头,两人回到屋里,婆子已经摆了饭菜上来,两人慢慢吃了饭,又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平王换了身黑色劲装,婆子取了身黑色细棉布衣裤过来,侍候着李青换了,李青浑身不自在的转了转身子,低头看着身上的长裤和脚上的靴子,有些怅然起来,她已经穿惯了穿着各色各样的长长的裙子,竟然已经不能习惯这身上的长裤!

    平王满眼赞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青,笑了起来,

    “你穿这样的衣服,好看的很!”

    李青满身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平王接过婆子捧过来的斗篷,给李青披在身上,系好了带子,

    “过去很近,不过一多半都是山路,等会儿,我抱着你过去就是。”

    李青点了点头,平王接过李青取出来的包袱,背在背后,李青笑着帮他理了理包袱,跟着平王出了院门,沿着青石小路转进了后山,到了小路尽头,平王抱起李青,往前飞掠而去。

    片刻功夫,就到了处不大的山洞前,平王小心的放下李青,牵着她的手,往山洞里走了进去,山洞光线幽暗,李青紧紧的拉着平王的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了几步,平王停下来,低声说道:

    “就是这里。”

    李青眯着眼睛茫然四顾着,山洞里光线过于幽暗,她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楚,李青轻轻拉了拉平王,

    “爷,我看不见。”

    平王怔了怔,笑了起来,

    “是我疏忽了,你等一等。”

    平王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沉声吩咐道:

    “来人,送火把。”

    山洞外微微响起些动静,片刻功夫,一个黑衣护卫举着支火把送了进来,平王接过,黑衣护卫退了出去,平王一手举着火把,一只手揽着李青,小心的往旁边一块漆黑光滑的石壁前走去。

    李青仰着头,看着面前光滑异常的黑色巨石上雕刻着的繁杂花纹,一时百感交集,直直的盯着巨石,眼泪慢慢涌了出来。

    平王低着头,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李青,李青伸出手,轻柔的抚着巨石上深凹下去的流畅线条,这上面星罗棋布、错落有致的刻着的各式图案,勾勒出一整幅完整的地图来,这飘着片片樱花的精致庭院,是桂离宫吗?这一定是凯旋门,这个仿佛要倒下去的圆塔,是比萨斜塔吗?这个教堂,是米兰、圣马可?还是科降?这一圈残破的圆柱,是代表罗马斗兽场吗?

    李青手指往下滑动着,这个是白宫吧,这个又是哪里?李青手指往旁边滑动着,这一定是金字塔,这是……泰姬陵?这云雾缭绕在半山腰的山峰,是珠峰吗?这里,停着只欢快的喜鹊、房屋众多的院子,是景福宫?那这又是哪里?

    李青流着眼泪、悲喜不定的用手指抚摸着一个个熟悉至极,而又陌生至极的地标,恍然如要梦中。

    平王手下用了些力,揽紧了李青,低声问道:

    “青青,你没事吧?”

    李青仿佛没有听到平王的话,只是仰着头,流着眼泪,痴痴呆呆的看着巨石上的地标,两只手温柔的一遍遍抚摸着那些深刻在心底梦里,可是又那样遥远和陌生的地标。

    平王眼底渗出恐慌来,脸上变了颜色,用力拖着李青离开巨石,提高着声音叫道:

    “青青!你醒醒!你快醒醒!”

    李青被拖得趔趄着倒在了平王怀里,恍过神来,往袖子里没摸到帕子,干脆转过身,伏在平王怀里,低着头,拉着平王的衣襟拭着眼泪。

    平王一只手紧张的拥着李青,声线发紧的追问道:

    “你没事吧?你怎么啦?”

    “我没事,好好的。”

    李青头埋在平王怀里,闷声闷气的低声说道,平王听到李青的声音,长长的舒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虚脱般有些发起软来,低头看着李青建议道:

    “咱们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看。”

    李青窝在平王怀里,微微摇了摇头,

    “我还没看完,看完再回去。”

    “青青!”

    平王担忧的看着李青,拉着她又往后退了半步,李青在平王怀里蹭干净眼泪,仰头看着平王,勉强笑着低声说道:

    “我没事,你知道,我一看到木莲留下的东西就想哭。”

    平王眼睛亮了亮,低头看着李青,迟疑着问道:

    “这石头,也是木莲留下来的?”

    “嗯。”

    李青肯定的点着头,

    “我还没看明白这些图案的意思,咱们走近些,我再仔细看看。”

    平王没有动,低头定定的看着李青,慢慢垂下头,抵着李青的额头,一字一句的说道:

    “青青,你有我,有我陪着你天荒地老。”

    李青垂着眼帘,沉默了半晌,掂着脚尖,温柔的平王唇上轻轻点了点,低声说道:

    “我知道。”

    平王闭了闭眼睛,下了决心般揽着李青重新靠近了石壁,李青仔细的一点点查看着石头上雕刻着的图标,平王挪了块石头过来,扶着李青的腰,让她踩在上面,李青掂着脚尖,从最上面一点点仔细的研究着那些熟悉却又奇怪的图标。

    李青直看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疲倦的靠在平王怀里,轻轻摇了摇头,

    “还是有些想不明白,咱们先回去吧,回去让我再仔细想想。”

    平王点了点头,把火把扔出了山洞,抱起李青,几步出了山洞,往天人居方向飞掠而去。

    婆子侍候着李青沐浴洗漱了,换了身干净衣裙,李青疲倦的躺在炕上,一会儿功夫就睡着了过去。

    平王轻手轻脚的侧身坐在炕沿上,伸手拾起李青散落在枕间的头发,握在手心里,慢慢低下头,按在了脸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木莲是她的心结,是她的执着,是她身上最坚硬的壳,他得打开她的心结,和她一起放下她的执着,也许只有这样,他才能挤进她的壳里,和她一起,并肩站到这万丈红尘中。

第三百九章 归否(上)

    李青迷迷糊糊的睡到半夜,被一阵凄厉的狼嚎声猛然惊醒,有些胆怯的往平王怀里挤了挤,平王警醒过来,伸手把李青拥在怀里,脸贴在李青的耳边,温和的安慰着她,

    “没事,山上有人巡逻,野兽靠近不得,安心睡吧。”

    “嗯。”

    李青低低的答应着,人却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屋角一豆幽暗的烛光,穿过几层纱帘,隐隐透进丝暖意来。

    又做梦了,梧桐浓阴下的人行道上,穿着吊带裙的女子甩着短发,咬着冰淇淋,飞扬着裙裾,笑着走着……

    通红的跑车在凌晨的微雨中艳丽异常,贴着地面飞驰着,清越的鼓点急促的敲击着,车子飞了起来,艳丽如烟花……

    眼泪慢慢流了下来,渗进了枕头里,平王轻轻动了动,微微抬起头看着李青,双手温暖的握着李青的腰肢,低声安慰道:

    “青青,别想太多,万事有我呢,且安心,安心睡吧。”

    李青翻过身,把头埋在平王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李青一直睡到辰正时分才醒,婆子过来侍候着她刚洗漱好了,平王额角带着些汗意,神清气爽的进了屋,坐在炕上,喝着茶,看着婆子侍候着李青绾好发髻,插了支翡翠发簪。

    李青起身走到炕前,歪头看了看平王,笑着说道:

    “看爷这样子,象是刚和人打了一架回来。”

    平王拉着李青坐到炕上,点头笑着说道:

    “还真是和人打了架回来的,好多年没这么痛快的打过架了,你这样懒,要睡到日上三杆,没看到爷跟人打架,可惜了吧?”

    李青抬了抬下巴,不屑的说道:

    “爷这功夫,又不会飞来飞去,又不能隔空伤人,就是你一拳我一脚的踢来打去,有什么好看的?!”

    平王“扑”的一声笑出了声,不停的点着头说道:

    “说得也是,你看惯了神仙们飞来飞去斗法宝打架,这样一拳一脚的打架自然是极没有看头的了。”

    李青转头看着平王,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两人慢慢吃了早饭,李青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变幻无常的云雾山色,平王从背后圈了她,下巴抵在李青头顶上,半晌,才低声问道:

    “你还想着要进去看看吗?”

    “那个能进者可进,是林家祖宗留下的话,还是木莲留下的话?”

    李青没有回答平王的话,垂着眼帘,过了好半天,才转过身,仰头看着平王问道,平王怔了怔,拧眉仔细想了想,

    “这个倒没听说过,若照我的想法,应该是木莲大师留下的话,那块黑石,既然也是木莲大师留下来的东西,那一处地方必是木莲大师亲手安置的地方,林家祖先想来不至于敢替木莲大师处置他的地方。”

    “嗯。”

    李青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平王轻轻叹息了一声,

    “想出来进去的机关没有?”

    李青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有一点点想法,不过,也不知道对不对,只能试试看看去。爷若不累,我们这就过去看看可好?”

    平王低头专注的看着李青,慢慢点头答应了。

    平王举着火把,李青手指仔细的慢慢的在罗马斗兽场的图标上摸索着,在最残破的那根柱子边缘,摸到了一处极小的孔洞,李青微微有些紧张的屏着气息,回头看着平王说道:

    “把银针给我一支。”

    平王从包袱里取出针盒,打开盒子,递到李青面前,李青从针盒里捻了根银针出来,摸索着探进了那处孔洞里,果然,孔洞又直又深,在银针将没时,手指上感受到一丝极轻微的颤动,李青微微舒了口气,嘴角露出丝笑意来,稍稍用力把银针顶没进去。

    平王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动静,李青往下又摸到了金字塔处,仔细的寻找着,在金字塔最底处找到孔洞,同样插了根银针进去,李青慢慢的仔细的查找着,一连插了十一根银针进去。

    平王眼神凝重起来,浑身戒备着,轻轻护着李青,低声说道:

    “里面好象有响动,你往后退一退,我来吧。”

    李青额角渗着汗,想了想,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半步,接过平王手里的火把和包袱,平王把针盒放到地上,从针盒里取了根银针掂在手里,李青指着那处云雾缭绕的山峰,低声说道:

    “在这里找找。”

    平王微微弯下腰,凝神仔细的一点点摸索着,不大会儿,就在山脚的一处凹陷处找到了孔洞,平王用手指掂着银针,回头看着李青吩咐道:

    “你站到山洞外面去,影卫在外面,万一……你放心,我能出去,你我都无碍。”

    李青迟疑着看着平王,低声交待道:

    “你……千万小心些。”

    平王看着李青,笑着点了点头,

    “你放心,爷身手好着呢。”

    李青慢慢退到山洞门口,侧身站到山洞外侧,让出通路来,平王看着李青出了山洞,两个手指掂着银针,稳稳的插了进去,银针将没时,仿佛被一股不停涌动着的力量阻住了,平王手下微微用力,将银针推了进去,急忙起身,纵身跃到山洞口,把李青掩在身后,小心的看着山洞里的动静。

    周围的影卫晃动着,拱卫着平王和李青。

    山洞里,巨大的黑石平滑的、悄无声息的向两边隐去,后面是一片温和的光亮。

    平王和李青惊讶的相互看了看,平王转头看着李仁,沉声吩咐道:

    “守好洞口,任何人不准靠近!”

    李仁躬了躬身子,背对着山洞,带人警戒了起来。平王护着李青,小心翼翼的重新踏入山洞,往那处温和的光亮走去。

    光亮处有一道狭小的石梯,平王伸手拂了股气息过来,诧异的回头看着李青说道:

    “这气息极新鲜,倒是奇怪。”

    李青往前探了探头,嗅了嗅,笑着点了点头,平王在前,牵着李青的手,小心的沿着石梯往下走去。

    石梯上方只容一人,一直有股微风不时吹过,光亮来自石梯尽头,两人小心翼翼的走了一刻钟,到了一处一丈见方的石室里,石室上方,温和的光线透进来,李青仰头看着极高处的明亮缝隙,平王也跟着仰头看着,疑惑的说道:

    “这山上我上去过,哪有一处这样的缝隙?这是从哪里透进来的光亮?”

    李青低头看着石室,想了想,低声说道:

    “应该是处隐着的缝隙,爷看,这石室里一点水泡过的痕迹也没有,能透进光,又没有雨水进来,肯定是隐得极巧妙的缝隙才是。”

    平王点了点头,两人环顾着四周,石室三面是石壁,一面是两扇对开的门,门虚掩着,仿佛正等着客人的拜访。

    平王上前推开石门,石门无声的向两边滑开来,后面是一条干净异常、极短的走廊,李青跟在平王后面,穿过走廊,再推开一扇虚掩的门,两人一时呆住了。

    面前是一处宽阔的穹顶圆厅,全部用细白光亮的玉石砌成,穹顶正中,一束明亮的光线直射到正中间的圆台上。

    圆台正中放着件样子极其古怪,仿佛莲花台一样的物件,莲花台周边嵌满了红蓝宝石,在明亮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光芒。

    圆台之外,整个圆厅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平王紧紧抓着李青的手,小心翼翼的往踩着细白的玉石,往圆台走去,两人靠近圆台,停了停,才慢慢沿着圆台转着看着,转过半圈,两人同时怔住了,圆台后方,背靠着莲花台,盘膝端坐着一具枯干的人体。

    李青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起来,两只手紧紧握着平王的手,直直的看着那具枯干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躯体。

    平王愕然盯着枯干的躯体看着,搂着李青,低声安慰着她,

    “别怕,没事,是……大师?”

    平王声音低了下去,李青浑身颤抖着,盯着枯干的躯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躯体,不过是骨架上包着层干枯的皮罢了,倒更象是用黑漆涂过的骨骼标本。这是木莲?不会是他,他不是回去了吗?这是谁?

    李青直起身子,往前走了几步,往尸骨前靠了过去,平王忙掩着李青跟了过来,李青蹲在躯体旁边,轻轻拎起腿骨间放着的黑色匣子,匣子是紫檀木制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平王忙伸手按住匣子,低声说道:

    “我来打开吧。”

    李青推开平王的手,摇着头,固执的说道:

    “我来!”

    李青跌坐在尸骨对面,胆怯着慢慢的掀开了匣子,匣子里放着枚绿到发黑的翡翠雕成的半开折枝莲花,李青拈起莲梗,慢慢的转动着莲梗,看着那美丽得妖异非常的墨绿莲花,身子软软的塌了下去。

    “是木莲,这是木莲随身带着的信物,木莲笔记里仔细描述过。”

    李青伤感的低声说道,平王从墨绿莲花上移开目光,神情复杂的看着那具干枯的尸骨。

    李青垂着头,呆呆坐在洁白的玉石地面上,手指慢慢抚着墨绿莲花,心里忽喜忽悲,只觉得一时间百感俱全,却又不知道该哭好还是该笑好。

第三百十章 归否(下)

    平王站在李青身后,担忧的看着李青,停了一会儿,弯下腰抱起李青,温和的说着话,转移着李青的注意力,

    “这个莲花一样的台子,大师竟然没坐化在那上面。”

    李青怔了怔,也恍过神来,把墨绿莲花收在匣子里,走近几步,仔细的看着那莲花一样的台子,木莲和她来自同一个世间,可又不是同一个世间,他那个世间的不少东西,她竟是闻所未闻。

    李青贴近着莲花台,仔细的一点点看过去。

    莲花台正中是一块完整的水晶,通透却看不到底,周围错落有致的嵌满了红蓝宝石,李青伸出手,轻轻触摸着冰凉的宝石,这台子到底做什么用?这台子周围,放了如此多的宝石,必不是为了刻意奢华,水晶、红蓝宝石,李青脑子里突然闪过丝灵光,是的,是谁说过,水晶和宝石中可以蕴藏巨大的能量!李青闭了闭眼睛,若真是这样,必有个开启之处,木莲回去了?那边留下的,只是个遗蜕?

    李青睁开眼睛,弯着腰,沿着莲台一寸寸查看过去,慢慢又转到了莲台前面,平王神情茫然而焦虑的盯着李青,紧紧的跟着她半步不离。

    莲台前方,通透的水晶处,一处精雕细刻的凹陷隐在红蓝宝石下方,李青急忙蹲下身子,仔细看着那处凹陷,心猛烈的跳动起来,直跳进了嗓子里。

    李青下意识的咽了口水,握住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努力平息着激动,半晌,回过身,眼神迷乱而狂热的看着平王,急切的说道:

    “把那个匣子给我!”

    平王半跪在地上,用力抓着李青的胳膊,焦躁的盯着她,

    “青青,你没事吧?咱们回去吧,这里太过诡异。”

    李青一声不吭,猛的起身,扯下平王背上背着的包袱,手忙脚乱的抖开包袱,拣起黑匣子,手指抖动着,却怎么也打不开,平王紧紧抿着嘴,从李青手里拿过匣子,打开来递到了李青面前。

    李青垂着眼帘,飞快的抓起匣子里的黑色石头,扑到莲台上,颤抖着把黑石对准了凹陷,双手用力推了进去。

    莲台仿佛亮了起来,李青直起身子,死死的盯着莲台中心的水晶,平王紧贴着李青,用力的抓着她的双肩。

    莲台静默着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来,聚集在中间的水晶台上,仿佛一团萤萤闪光的雾气。

    李青重重的咽着口水,眼神渴望着想扑过去,脚下却象生了根一般移动不得。

    “青青!”

    平王抓着李青,声音里漫出浓浓的恐惧来,李青猛的转过身,直直的盯着平王,张了张嘴,又猛的转过身,焦虑的盯着莲台中间的光雾,呼吸渐渐越来越急促,平王焦急的揽住李青,

    “青青!你醒醒!”

    李青猛的仰头看着平王,又转头看着光雾,再转过头看着平王,只觉得心在一瞬间破碎成了无数片。

    平王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光雾,突然伸手往光雾里挥了过去,仿佛要挥散那片不祥的东西,李青恐惧的尖叫着,扑过去拉着平王的手。

    光雾轻盈的流动着,随着平王用力的挥动飘散开去,那一缕缕光雾躲避着平王的手掌,却跳跃着往李青指尖上扑了进去,缠到李青的手掌、手臂,渗进去些,飘散开去一些。

    片刻功夫,光雾就消失了,莲台依旧闪着幽幽的光泽,却不再灵动,仿佛随着光雾的消散失去了生命。

    李青呆呆傻傻的看着失去了生气的莲台,突然放声大哭起来,转过身,用力捶着踢着平王,平王搂紧李青,抱着她往外纵身飞跃而出。

    李青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平王盘膝坐在她旁边正看着文书,见她睁开眼睛,忙放下手里的文书,俯过身来,微笑着说道:

    “你醒了,好些了没有?”

    李青眨了两下眼睛,眼神有些发怔的盯着平王看了一会儿,突然翻了个身,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平王眼睛里闪过丝焦躁,躺在李青身边,抱着她,脸贴在李青耳边,有些焦急和伤感的低声说道:

    “青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告诉我,有我呢,万事都有我呢。”

    李青脸埋在枕头里,半晌才翻过身,双手圈着平王的脖子,仰头看着他,眼泪又涌了出来,平王用衣袖温柔的给她拭着眼泪,低声哄着她,李青哭了一会儿,哽咽着嘟嚷着:

    “我如今,只有你了。”

    平王心跳了跳,甜蜜着柔软了下来,抱紧了李青,低声安慰着她:

    “我心里也只有你,这世间,只要你我在一起,还有什么好求的。”

    李青垂下头,伏在平王怀里,沉默半晌,低声说道:

    “咱们在这山上,多住一天再回去,好不好?”

    “嗯,好,你喜欢这里,咱们多住几天就是。”

    李青起来,沐浴洗漱,换了件淡绿底缂丝薄袄,一条白绫绣花长裙,吃了晚饭,披了件灰鼠里斗篷,跟着平王缓步往后山散着步。

    两人并肩站在山崖处,静默的看着远处既将没入天地尽头的圆圆的温暖的落日,李青靠在平王胸前,手臂圈着平王,平王搂着她,下巴轻轻蹭着李青的头项,直看着落日完全没入了地平线,暮色从四面八方淹了过来。

    李青轻轻叹息着,平王慢慢抚着她的后背,温和的说道:

    “山里夜晚凉得很,咱们回去吧,明天我叫你起来看朝阳,那才是真正壮观呢,我以前在山上时,几乎天天早上坐在这里看着朝阳练功。”

    李青笑盈盈的仰头看着平王,点了点头,两人慢慢走回天人居,李青疲倦之下,早早就睡了。

    夜半时分,李青被一阵隐隐的轰鸣震动声惊醒,平王已经坐了起来,揽过她坐起,低声安慰道:

    “别怕,动静不算大,离这里也算有些距离。”

    李青靠着平王,裹了裹被子,片刻功夫,门外传来戊水低低的禀报声:

    “禀爷,已经查明了。”

    “说!”

    平王声音冷冽的吩咐道,

    “回爷,爷和夫人昨天去的那处山洞,坍塌了。”

    “知道了。”

    听了平王的话,戊水放重了脚步退了出去。

    平王满脸惊讶的低头看着李青,李青靠在平王胸前,怔怔的出了神,

    “青青,那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和木莲,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青垂着眼帘,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我……也不知道,反正……只要是木莲的东西,我都能认出来,那个莲花台一样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个凹陷的形状和黑匣子里的石头一样,可是那个东西为什么会在……墓地里,我就想不通了,木莲,我只能认出他的东西,并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

    平王低头看着她,李青微微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接着说道:

    “那个莲花台里,那些雾气,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东西,就是觉得那雾气让人又喜欢又害怕,嗯,很喜欢,也很害怕。”

    平王轻轻抱了抱她,有些担忧的说道:

    “那些雾气,缠在你手上,渗进去了,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我担心得很。”

    “没有什么不好处,人倒是觉得温暖舒服了很多,爷不要多担忧,福祸自由天定。”

    “嗯。”

    平王揽着李青躺下,温柔的拥着她,抬起头在她脸颊亲了亲,低声说道:

    “睡吧。”

    两人在山上又盘恒了一天,才启程返回了平阳府。

    郑嬷嬷侍候着李青进了正屋,犹豫了片刻,退了下去,等李青沐浴洗漱干净,又睡了一觉,看着精神好些了,才禀报着进了东边书房里。

    李青正歪在南窗下炕上的大靠枕上看着折子,旁边几上堆得高高的文书和十几个小小的黑匣子,郑嬷嬷曲膝请了安,侧着身子坐到炕沿上,仔细打量着李青,笑着说道:

    “夫人这一阵子,身子骨是好的多了,这小十天折腾下来,看着气色竟还算不错。”

    李青笑了起来,放下手里的折子,温和的看着郑嬷嬷说道:

    “我的病去了根,身子自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嬷嬷且放宽心。”

    郑嬷嬷眼睛里闪过丝黯然,笑着点着头,顿了顿,叹了口气说道:

    “夫人一回来,可就有烦心事等着呢。”

    李青微微怔了怔,疑惑的看着郑嬷嬷,郑嬷嬷轻轻拍了拍炕沿,接着解释道:

    “夫人走后第四天,玉檀山下的空慈庵就送了信过来,说大小姐病了,病得很重,我就打发人去玉山上请了月如师父,连夜过去诊了脉,月如回来说,大小姐病得古怪,她诊不出原由来,也不敢随便开方子出来,这几天,我一天两趟的派人过去,往空慈庵探望着大小姐的病情,从前天起,说是就只能进些汤水了。”

    李青坐直了身子,眉头慢慢拧了起来,她走后第四天,她和平王第三天启程往雪峰山去,第四天,林红敏就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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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十一章 风波

    223粉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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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青微微眯了眯眼睛,语气清淡不屑的说道:

    “她不过想回来罢了,你今天晚上就安排人去接她回来吧。”

    郑嬷嬷怔了怔,看着李青,迟疑着建议道:

    “要不要,先跟爷禀报一声?”

    “不用,这事,跟爷说不说,病成这样,都没有不接回来的理,嬷嬷安排几个妥当的婆子连夜过去接回来吧,再让人把春兰院收拾出来,挑些妥当的丫头婆子过去侍候着。”

    “夫人放心。”

    郑嬷嬷干脆的答应着,站起来,拂了拂衣襟,

    “这府里,如今条条件件都是有规矩的!”

    李青抿嘴笑着,看着郑嬷嬷气度悠然的出了书房。

    第二天傍晚时分,几个婆子接了林红敏回到王府,径直送进了春兰院,周医正和月影一起进去诊了脉,斟酌着开了方子出来。

    李青等平王从外书房回来,披了斗篷,和平王一起去了春兰院。

    林红敏面色青黄,瘦得两颊凹陷了下去,正靠在嬷嬷怀里,大丫头念莲半跪在床前,小心的喂她吃着红果汤。

    看到平王和李青进来,林红敏挣扎着仿佛要起来,平王忙抬手止住了她,

    “你病成这样,就躺着,不要动。”

    林红敏流着泪水,满眼孺慕的看着平王,哭得说不出话来,平王面容松驰柔和了下来,轻轻叹了口气,温和的安慰着她:

    “你且安心养着,你母亲已经看过你的脉案了,并无大碍。”

    林红敏眼睛里闪过丝恐惧,也不看李青,只紧紧的盯着平王,哭得越发厉害起来,李青微笑着看着她,温和的说道:

    “小姑娘家哭得太多,容易伤着脾胃,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空慈庵那里毕竟过于清苦了些,你从小娇养惯了的,住得久了,身子只怕也要受不住,就不必再回去了,在府里安心养着,等着出阁就是了。”

    林红敏哭声低了些,满眼哀求的看着平王,平王点了点头,温和的安慰着她,

    “你且放宽心将养着,有什么事,只管跟你母亲说了就是。”

    林红敏身子渐渐放松了起来,哽咽着点了点头。

    李青又细问了几句林红敏的饮食起居,就和平王一起出了春兰院,往春熙院走去。

    平王背着手,和李青并肩走着,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

    “上次大嫂送过来的那几户人家,你就挑一家出来,给他们定了亲事吧。”

    李青脚步顿了顿,仰头看着平王,迟疑着说道:

    “是不是早了些?红敏……”

    “不早了,还是赶紧定下来的好,明年……只怕咱们就得忙起来了,也没时候再操心这样的事,这战事一起,拖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都是常事,趁如今还有些空闲,这事还是赶紧办妥的好。”

    李青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几户人家,都是诗书传家的名门大族,只是几个少年,我倒是一个也没看到过,爷觉得哪一家更好些?”

    “平阳府的那几家,直接剔出去吧,红敏往后,还是不要留在平阳府的好,金川府那家,父兄都是姬妾众多的,也算了,还有三家,你选一家吧。”

    平王仔细想了想,低声说道,李青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平王,

    “台方城那家,一是远了些,二来,台方城也过于偏僻了些,就算了,还余两家,一家在双山城孙家,一家在元和城柳家,两家门风都严谨,族内子弟风评也好,要不,爷想法子看一看两家少年,挑个好的定给红敏,爷看妥不妥当?”

    平王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揽了李青,温和的说道:

    “你想得极周到,就依你说的好了,明天我让福生传个话,请了这两位少年郎到平阳府来做客,你过过眼吧。”

    李青笑了起来,

    “让红敏也看看,毕竟是她嫁人,是她往后要守着过一辈子的人,这事,爷就只当不知道好了,别说什么礼法不礼法的话。”

    平王停住脚步,低头看着李青,

    “难为你,红敏不懂事,难为你一直担待着她。”

    “红敏宏坚都是爷的骨血,他们好了,爷才能安心,心里也才欢喜,才不会难过,我不过是为了爷罢了。”

    李青仰头看着平王,笑语盈盈的说道,平王弯下身子,用额头抵了抵李青的额头,笑了起来,拥着李青,缓步回了春熙院。

    林红敏静养了大半个月,渐渐康健起来,开始和林红袖等人一样,规规矩矩的早晚过来春熙院请安,安静温婉着仿佛真的长大懂事了,平王欣喜着安下心来。

    李青陪着林红敏相看了孙家和柳家子弟,依着林红敏的意思,定下了柳家长房嫡次子柳轻扬。

    又是秋夕节,一大早,郑嬷嬷、秋月就陪着李青,启程前往无着庵拜祭琉璃去了,直到申末时分,李青才回到平阳府,送回秋月,回到王府,在二门里下了车,坐了两轮小车,缓缓往春熙院进去了。

    到了院门口,郑嬷嬷退出去忙了,绿蒿虚扶着李青,进了正院,刚进院子,平王就急急的从正屋迎了出来,李青怔了怔,微笑着正要曲膝行礼,却看到吴瑞儿跟在后面出了正屋,眼睛红红的,流着眼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平王。

    李青慢慢直起身子,腰背僵硬着挺得笔直,眯着眼睛盯着平王,平王渐渐慌乱起来,急忙摆着手解释道:

    “青青,你听我说,是这样……”

    李青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径直穿过他和吴瑞儿,疾步往正屋进去了。

    平王额角渗着冷汗,指着吴瑞儿,恶狠狠的吩咐道:

    “给爷看好她!一根头发也不能少了!爷的清白……”

    平王把后面的话硬生生的咽了回去,撩起长衫,急忙奔进了正屋,绿蒿眼神阴冷着盯着吴瑞儿,抬手叫了几个婆子过来,把吴瑞儿捆了,拖到了西边后倒座间。

    李青头目森森的奔进东厢,从炕前的百宝格上抓下针盒,打开来,一把抓了几十根银针握在手里,手指轻轻颤抖着,只觉得嗓子眼发甜,眼前金星闪烁着黑成一片。

    李青扶着百宝格,稳了稳心神,平王跟着奔了进来,焦急的叫道:

    “青青,你听我说……”

    李青猛的直起身子,眯着眼睛,直直的盯着平王,右手飞快的分了根银针出来,不管不顾的直冲着平王扑了过去,捏着手里的银针往平王身上刺去。

    平王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疯狂般,不顾一切的冲着他扑过来的李青,想躲又不敢躲,想接又不敢接,慌乱中,只好用两只手扶着李青的上身,推着她不敢让她靠自己太近,李青挣扎着,手里的银针却怎么也够不到平王背后,急恨之下,干脆将两只手里的银针全部狠狠的扎到了平王两只胳膊上,平王痛得大叫起来,

    “我冤枉啊,我是冤枉的,青青!”

    李青喘息着推开平王,往后退了几步,靠到了百宝格上,平王转头看着左臂上密密插着的几十根银针,看着血顺着手臂流到了地上,机灵灵打了个寒噤,转头看着李青,焦急而生气的解释道:

    “是红敏!红敏带她进来的,我是想……问清楚,赶在你回来前处理了这事,红敏……青青,我是不想让红敏再惹你生气,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青看着顺着平王左臂滴落到地上的鲜血,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也不理会平王,扬声叫了绿蒿吩咐道:

    “去问问,大小姐刚才过来了没有,是什么时候过来,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几乎是立即,绿蒿就在外面恭敬的回复道:

    “回夫人,大小姐是酉正时分过来的,不到半刻钟就走了,院子门口当值的婆子说,大小姐是在夫人回来后才离了院子出去的,想是走岔了,夫人才没看到大小姐。”

    “嗯,去,把人交给郑嬷嬷,好好问问清楚。”

    绿蒿答应着退下去传话了。

    平王往前蹭了蹭,满脸痛苦的指着自己的左臂,委屈的说道:

    “这针,你得赶紧给我取了,只差了一点点,我差就要死了啊。”

    李青冷着脸,斜睇着平王,转身坐到了炕沿上,吩咐丫头送了滚热的水进来,平王凑到李青旁边,挨着李青坐下,满脸委屈的看着李青,左手臂僵硬着举了过来,

    “青青,我觉得我这只手臂象是要废掉了,你认穴真是准,肯定是扎在哪个大穴上了,要不,你先看看?”

    李青也不理会他,拉过平王右手臂,把他右手臂上的一根银针拔下来,小丫头们捧着银盆、装了热水的小沐盆、棉帕子、沤壶等物依次送了进来,水苏和水萍也跟进来侍候着。

    李青把手里的银针扔到银盆里,接过水苏递过来的小剪刀,小心的剪开平王左手臂上的衣服,从外面起,一根根小心的拔着银针,扔到盆里,平王看着绷着脸的李青,看着她很快的拔出了银针,倒了些药末在小沐盆里,用小块的棉帕子沾着药水清洗了伤口,从一个碧绿的小瓷瓶里倒了些药末出来,均匀的撒在伤口上,又取了块棉帕子仔细包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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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十二章 嫁女

    小丫头们收拾了东西,擦干净地面上的血渍,躬身退了下去,水苏取了件长衫过来,李青侍候着平王脱了衣服,换了长衫,水萍奉了茶上来,和水苏一起,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平王看着丫头们都退出去了,又浮出满脸的委屈来,往李青面前蹭了蹭,低声说道:

    “你要打要杀,也得审清楚不是,今天幸亏用的是这银针,要是真驱动了蛊虫,我岂不是真叫做冤枉死了。”

    “爷冤不冤枉,还说不准呢,没你点头,谁敢放人出来?”

    平王窒了窒,无奈的看着李青,

    “郑嬷嬷是个能干的,必能还我个清白!青青,这种事,你可不能只怪我一个,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李青直起了上身,转过头,盯着平王,一字一句的说道:

    “爷这话荒唐,你是男人,是王,是这天下数得着的高手,若你不肯,这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强奸了你去?你不过是想说,你是被人媚惑了,一时荒唐,没能把持住,呸!”

    李青狠狠的呸了一口,眯着眼睛看着平王,接着说道:

    “真是混帐话!你看中了人家的人、看中了人家的身子,放纵享乐完了,就抹下脸,委屈着说你是被人骗了,千般不是万般错,都是那个贱人的不对,你倒是那个受了委屈的,还污了你的清白了,这是什么混帐道理?!”

    平王目瞪口呆的看着李青,半晌才恍过神来,一口气呛着,又大声咳了起来,咳着咳着,干脆往后仰着倒在炕上,大笑起来,笑了好大一会儿,才止了笑,坐起来,看着李青,点着头说道:

    “你说得极是,极极是,我小时候,父亲就教导过,史书上说的那些个红颜祸水,那些女子并没有半分错处!错的都是那些君王,不但错了,还把过错推到那些可怜的弱女子身上,实在是可耻之极!与你这话,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青青,你下次,说话,那个,委婉着些,爷被你骂得,半分脸面也没有了。”

    李青嘟了嘟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平王小心的看着她,带着笑,贴到李青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

    “你放心,除了你,爷绝不会让别的任何人强奸了去!”

    李青冷着脸转过了头,平王凑过来,紧挨着李青,低声哄着她,

    “这也是我的错,不该想着帮红敏把这事瞒过你去,我也是不想再让你伤心生气,红敏这性子,唉,也就是这样了,我看,也别再等了,年前就让他们小两口成亲算了,先成亲,过两年再圆房就是,嫁进了柳家,柳家门风严谨,规矩上又极讲究,红敏做了媳妇,跟着婆婆做规矩,就不能象在王府当娇客的时候了,轻扬那孩子又是个忠厚老成的,有他教导着,红敏也能好些。”

    李青转头看着平王,平王眼神里满是无奈,声音有些低落起来,

    “嫁出去了,身边也能少些调唆利用的人,红敏,是个傻的,这王府,还是早嫁出去的好。”

    李青歪着头,盯着平王看了一阵子,慢慢点了点头。

    吃了晚饭,郑嬷嬷带着几个婆子进了院子,在正屋外禀报了,进来曲膝请了安,恭敬的禀报道:

    “回爷,回夫人,奴婢已经查清楚了,今天下午未初时分,大小姐说要放个风筝去去病气,大丫头念莲就让人取了个风筝出来放,结果没等剪,风筝就断了线,大小姐说是看着风筝落进了西院,带着人一定要拣回来,说是若不拣回来再重新剪了,放不了这病气,她这病就必定是去不了根的,西院当值的古嬷嬷不敢深拦,大小姐就让人砸了西院的锁,进去找了大半个时辰的风筝。”

    郑嬷嬷顿了顿,抬眼偷偷的扫了一眼平王,接着禀报道:

    “奴婢问了吴姑娘的丫头轻叶,轻叶说,大小姐闯进院子,拉了吴姑娘说了几句话,吴姑娘就换了大小姐给的衣服,跟着大小姐出了院子,申正时分,大小姐打发念莲到外书房,只说要过来给爷和夫人请安,和门房的小厮打听了爷进春熙院的时辰,大小姐就照着时辰,带着吴姑娘过来给爷请安了。”

    李青垂着眼帘,端起杯子,悠然的慢慢喝起了茶,平王脸上由红转青,起身往外走去,郑嬷嬷迟疑着看着李青,李青呶呶嘴,示意她跟出去。

    郑嬷嬷跟着平王来到院子里,平王背着手,仰头看着阴沉到黑漆漆的天空,沉默了半晌,也不回头,只冷冷的吩咐道:

    “传下话去,一、大小姐从空慈庵带回来的丫头婆子,统统发到苦役局去,你另挑了人送进去使唤吧,二,从今天起,没有夫人的许可,春兰院不准开启,你挑几个懂事明理的婆子,进去教导大小姐规矩仪礼,准备出嫁,三,将吴氏拖出去交给丁一,卖到金川府的窑子里去。”

    郑嬷嬷睁大了眼睛,愕然看着平王,平王轻轻跺了跺脚,冷冷的说道:

    “爷今天若不处置了她,往后谁都敢跟着给爷设套了,还有,让丁一去跟吴未俊说,爷允他们吴家赎人回去,不过,要从窑子里赎回去!”

    郑嬷嬷忙恭敬的曲膝答应着,平王背着手沉默着站了片刻,转身进屋去了。

    吴未俊说笑着送了丁一到了大门口,看着他上了马,拱手告了辞,催马离开了,脸色慢慢阴郁下来,转过身,背着手慢慢的回到了书房。

    吴未俊坐在南窗下的书桌前,出了半天神,叫了小厮进来吩咐道:

    “去请老管家来。”

    不大会儿,老管家守福进来请了安,吴未俊屏退了众人,声音阴沉的低声吩咐道:

    “你收拾收拾,现在就启程赶回老宅去,跟父亲说,瑞儿……”

    吴未俊声音猛然哽住,哽咽着眼泪涌了出来,忙抽出帕子紧紧的按着眼睛,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平息着声音接着说道:

    “瑞儿违了王爷和夫人的意思,设计逃出西院,趁夫人不在的功夫,去给王爷请安,惹怒了王爷。”

    守福惊讶的看着吴未俊,吴未俊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王爷让人把她卖到金川府的窑子里去,你跟父亲说,让他劝劝叔父,就当……就当瑞儿死了吧。”

    吴未俊垂着眼泪,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声音低低的说道:

    “你跟父亲说,让他放心,我会安排妥当的人过去,让瑞儿清清白白的走,不会辱了吴家的门风……”

    守福长长的叹了口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少爷放心。”

    吴未俊抬头看着守福,低声交待道:

    “跟父亲说,王爷和夫人之间的情份非同一般,让他从此断了送人进王府的念头。”

    守福郑重的点头答应着,吴未俊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轻轻挥了挥手,

    “你赶紧收拾收拾启程吧,路上就辛苦些,快去快回。”

    守福答应着出去了,吴未俊一动不动的坐在扶手椅上,呆呆的看着窗外,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起来走了几圈,理好了情绪,缓步往内院进去了。

    李青召了柳轻扬的母亲进来,说了成亲的打算,两家就开始忙碌了起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一件件忙碌着,王府上下准备着林红敏的嫁妆,更是忙成一团,一直忙到十一月二十六日前一晚上。

    柳家布置了在平阳府的别院,作为成亲的新房,前一天,王府派人到柳家别院铺设了床褥、帷幔、妆台,在王府大门前搭起了次帐,王府彻夜忙碌着,直到第二天吉时到来。

    李青微微有些感慨的端坐在大厅里,看着一身红衣的林红敏在阿姆的指引下,祭酒、啐酒,磕了头,恭敬的站到了平王面前,平王目光复杂而伤感的看着林红敏,声音低沉的说道:

    “戒之敬之,夙夜毋违尔舅姑之命。”

    林红敏垂着眼帘恭敬的答应着,转到了李青面前,李青温和的看着林红敏,声音清晰的交待道:

    “勉之敬之,夙夜毋违尔闺门之礼。”

    林红敏抬起头,眯着眼睛盯着李青看了片刻,垂下眼帘,低声应承了。王夫人和苏夫人笑盈盈的依规矩嘱咐着林红敏:

    “谨听尔父母之言。”

    成了蘸礼,众人欢喜着簇拥着林红敏,叫着笑着接了新郎柳轻扬进来,热热闹闹的送林红敏上了轿子,吹吹打打、喧嚣热闹着往柳家别院回去了。

    李青陪着平王默然站在正厅里,平王伤感的看着听着外面的喧嚣,背着手怔怔的站了小半个时辰,才垂着头,转身看着李青,长长的叹息着,低声说道:

    “等到孩子们都成家了,咱们也老了。”

    李青抿嘴笑着看着平王,摇了摇头,

    “要老,爷自己老去,我才不会老呢,我还小着呢!”

    平王睁大眼睛看着李青,失笑起来,伸手揽了李青,

    “你说得是,我也不老,爷八十岁也还年青着呢!”

    李青仰头看着平王,和他并肩缓步往后面进去了。

    林宏坚神情阴郁的站在次帐外,看着花轿越走越远了,远得连喧嚣的鼓乐声也听不到了,才低垂着头,背着手往府门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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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宅在家里的猫

    书名:闲人挖宝记

    书号:1731381

    简介:闲来无事去挖宝,看我异界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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