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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杀神降世

    贺穆兰一行人被引入大帐,却没见到大檀。本站新域名可樂小說網(k1xsw)的首字母,最大的免費言情中文網站,趕緊來吧。m.乐文移动网

    只是贺穆兰一进这柔然大帐时,总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可要说到底哪里别扭,她左右用余光扫了几圈,也没有察觉出来。

    按照大帐里几位柔然王室和重臣的说法,他们几个身份低微,而大檀是“大可汗”,所以得不到他的接见。

    对于这些人的说法,素和君与贺穆兰不但不气不恼,反倒心中暗自生喜。

    大檀此人何等高傲,即使如今如同丧家之犬,也自视甚高。

    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理由,自然是解释不了他为什么不出来的,毕竟使者一向代表着国家的身份,和自己本身是什么身份无关的。

    大檀不肯见他们,估计是身体已经差到不能见人了。

    “那也不必再谈,贵国五位王子,就给我大魏祭旗吧。”素和君说的倒是硬派,皱皱眉掉头就走。

    贺穆兰面无表情的跟着,仿佛是最普通的侍卫一流。

    柔然王帐中一位年纪较大的宗室伸手拦住素和君,苦笑着摇头:“使者不必如此绝情,你们有何要求,可以直接说来。这种事……咳咳……这种事,毕竟不算什么光彩的事,我们大可汗不愿见,也是正常的……”

    言下之意,儿子被俘虏,老子付赎金,实在是不愿意至极,到了连使者都不想见的地步。

    虽说这理由勉强,但好歹给了素和君一个台阶,只见他脸上微露迟疑之色,顿住脚步。

    “我代表大魏而来,理应得到礼遇,却被如此羞辱……”

    王帐里留下的柔然贵族心中暗骂大檀的任性,虽说大檀如今都快死了,但他既然都准备降了,要不要死又能怎样?就算给魏国看出他现在不行了,右贤王和婆门王子都在,只要立下旨意,柔然很快就有新的君主。

    如今形式已经变成这种样子,降不降又有什么区别?

    那位开口的宗室是柔然的右帐大都尉,这处营帐里许多可以征战的勇士大多出自他的帐下,加之地位又高,所以开口劝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又何须顾及这些事情,想来使者冒险前来这里,也不愿为了一些小节无功而返,是不是?”

    贺穆兰在心中叹了句厉害。

    看来这柔然也不是全然无人,想来会输的这么厉害,一是没想到魏国会来打这么一个没什么出产的塞外之国,二就确实是牧民分散多地,又在放牧,被牛羊家眷所累,根本无法集合起来抗敌的缘故。

    柔然没有城寨,能可守的屏障都没有。

    素和君的计划之一原本就是来骗降的,他鼓动三寸不乱之舌,说的好似大军就在眼前,他是为了两国的士卒不再枉死,这才顶着拓跋焘的不耐前来劝降,只要他们归顺大魏,必定封侯封将,广赐封地云云……

    说实话,这样的条件,确实诱惑的很。

    尤其这些人现在可以说输的连翻本的本钱都没有了,在外流浪,确实没有归顺鲜卑人混的好。

    柔然人天性服从强者,几乎每一位大可汗都是尸山肉海里杀出来的汗位,像闾毗之父斛律可汗那样的,即使坐上了汗位,也要被赶到北燕那种地方去。

    大檀从刘宋的计策未成,又赔了诸多儿子以后,原本就想诈降好赢取喘息生存的机会,毕竟柔然降了反,反了降已经不止一次。

    两方一个想拖延时间等大军到来,一个以为大军压境想要归降,正好是一拍即合,谈的是热火朝天,就连贺穆兰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使者,如今是来劝降柔然人的了。

    再说带着婆门王子逃出柔然大帐的柳元景,此人性格机变多智,只是逃出一里地的功夫,就瞬间明白过来情况不对!

    他自己也是使者,自然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的道理。若真是鲜卑人大军压境,必定会显露行踪,将王帐团团围住,等柔然人过了一夜,又惊又惧,再派出使者,必定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哪里有傍晚时分前来,而且大军还不露行踪的道理!

    魏国可是东西两路号称十万大军来北伐的!

    柳元景在脑中推断了一下,越来越感觉到魏人的狡猾和可怕,再一想大檀等人可能已经中了计了,更是立刻掉头就下令护卫回返柔然大营。

    “柳先生,您之前还叫我们快点逃,怎么现在又要往回走呢?”婆门刚刚才经历过生离,又要再回去,心中虽然高兴,却疑惑不解。

    “那些魏国使者怕是假的,是来拖延时间的!”柳元景的脸色可谓是精彩之极,“竟连我也骗了!此时回去的快,还来得及杀了这群使者,立刻西撤!”

    魏国大军人数太多,又有辎重粮草战马杂役同行,跑的必定没有熟悉地理又没什么负累的柔然人快。

    只要能争取片刻功夫,说不定就真的能成功撤离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素和君已经唾沫四溅的和柔然大帐里的众位将军大臣等人讨论起归顺后的官位大小问题了,就连贺穆兰和那罗浑等人都心中大定,只等着稳住这些人,签下盟约,歃血为誓,就可以施施然地离开这里。

    等到明天大军到来,木已成舟,又有盟约在先,柔然可汗等人想跑也跑不掉。

    只是一群人讨论的气氛正热之时,帐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快快拿下这群魏国使者,这些人耍诈!根本没有什么大军!他们是拖延时间的斥候!”

    贺穆兰等人自然是听不懂柔然话,只看到素和君脸色猛然间变得铁青,而后冷笑了起来:“这又是什么人在胡说八道?斥候会随身带着我大魏御使的信物,还能和贵国讨价还价?”

    右帐大都尉神色狐疑地看着素和君,帐内众多柔然人立刻对素和君怒目而瞪。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时间可比素和君多的很了,而且行踪诡秘,深受大檀信任,有“妖狼”之称。

    位高权重的人倒是情愿素和君是真的,让他们降了,也好过跟着一个快死的大可汗到处颠沛流离。只是王帐附近都是大檀的心腹和爱将,若是他们表现出一丝反意,立刻就要毙命于王帐之中,所以众人迟疑不定,却没有一个人真的动手拿下素和君等人。

    贺穆兰等人是听不懂柔然话,却看出了柔然人突然态度大变,和帐外的一声大吼有关。他们互相对视,打起了精神,时刻准备应对之策。

    素和君不愧是白鹭官出身,到了这般不利的场面,依然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淡然道:“各位若不相信,不妨派个人对着天空射出一支火箭,便知道我的话所言不虚。”

    他们来的时候是傍晚,现在天色已经渐渐黑了,射出一支火箭,自然是显眼无比。

    那右帐大都尉和几个大臣商议了一会,派了几个勇士出去,没过一会儿,四面八方都传起了号角之声,又有勇士惊慌失措的进来报讯:

    “有人……有人……四面八方都是人马!火箭一起,四周都亮起了火把!”

    这下帐中柔然大帐里的众人又惊又喜又懊恼,惊得是果然有大军埋伏,就等着他们撤退时候拦截,喜的是这个使者允诺的草场和官职应该是不假,懊恼的则是刚才得罪了这个使者,想要再谈些好处,已经是不可能了。

    又是这个时候,帐外那声音阴测测地传来:“若是真有千军万马,应该见到的是吹角连营才对,怎么会是火把?马上就要到晚上了,不扎营,是等着和饿狼搏斗吗?”

    这下素和君真是把那帐外的人恨到了骨子里,还未开口辩解,就听到后帐虚弱无力地传来了一声:“把他们给杀了,立刻拔营!”

    “贺穆兰!”

    素和君猛然一声大吼!

    只见贺穆兰犹如出海的蛟龙,由静转动,只是一瞬间,立刻就奔向了王帐的后帐!

    她的速度全力施为之时,比寻常男人更快,身手更加矫捷,见到她行动的柔然人立刻大惊失色,帐内众多武士齐齐去拦截,却被贺穆兰身后闪出的几道声音阻住,让她成功进了后帐。

    贺穆兰一进后帐,顿时征然。

    所谓后帐,一般是给奴仆居住,或者放置杂物的地方,前帐、中帐和后帐组成一个皮室大帐,就连库莫提的王帐也是如此,所以一般来说,中帐的面积最大,然后是前帐,后帐虽然有出口,却是小的很。

    可这处后帐,比中帐大的多!

    贺穆兰总算知道自己进了柔然王帐以后为什么会那么别扭了,这中帐和前帐差不多大小,和库莫提的王帐格局相差甚大,她做了库莫提那么久的亲兵,自然是总觉得不对的。

    可者却不是贺穆兰怔愣的原因,这后帐里,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手持刀剑的武士,一见贺穆兰进了帐内,立刻挥舞着兵刃冲了上来!

    又有几个力士抬着一个担架一般的东西,朝着后方逃跑。

    贺穆兰听着前面帐内拳风阵阵,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一见这些武士冲了上来,立刻“入武”到十分,心心念念都是那顶逃跑的担架,当下手中一个用力,夺了一个武士的长刀,挥舞着一路砍杀了过去!

    贺穆兰从穿越到如今,打过的恶仗也不知有多少,却从未有如今这般的险境。身边有近百的武士,而这后帐再大,不过也就一间屋子的大小,这么小的一间屋子里堆满了武士,她却要冲破这间后帐,去拦截正准备离开的大檀!

    只见得她手中长刀飞舞,血肉横溅,活生生一个杀神。此时和贺穆兰其他时候心境截然不同。

    以前的贺穆兰能不杀就不杀,可如今她的同袍好友都在中帐周旋,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而他们所仰仗的,只有她的武勇和她抢占的时机,若是还有妇人之仁,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

    贺穆兰真心存了杀念的时候,又在这种狭小的地方,宛如绞肉机一横扫过去。她力气大的异于常人,往往旁人挥刀只能砍伤臂膀的,到了她这里,直接就把一只胳膊卸了去。即使只是以刀剑相撞对方的兵刃,就以贺穆兰的力气,也足以将他们的武器震翻。

    冷兵器时代最怕的就是这种单兵作战能力逆天到作弊的人,贺穆兰前进不过几尺之地,可就这几尺之地间,残肢断臂处处,被削下来的头颅也有好几。

    贺穆兰的刀口片刻就卷了,从死人手上又抓起一把刀来,这个时候,利于劈砍的刀倒比剑要好使的多,长刀到手不过瞬间,又是唰唰唰三条人命!

    “拦住他!拦住他!”

    奔到后帐的柔然贵族一见到这样的场景,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连忙放声大吼。

    见到有人能奔到后帐,贺穆兰紧绷着的弦像是突然断了开来,仿佛已经看到前面同袍遇害的场景!

    只见她大吼一声,发足狂奔,她浑身浴血的样子原本就骇人,一声大吼之下,原本冲向她的武士们也滞了一滞,就这一滞,已经让贺穆兰冲出了后帐,挥刀劈向了一个抬着架子的力士!

    那力士却不躲避,只弓起背等待着自己被劈死的命运,另外有个力士一把打横抱起担架上的大檀,继续往前飞奔。

    柔然大营里早就鼓声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马朝着这处王帐而来,贺穆兰砍死那个力士,唿哨一声,立刻有一匹枣红的大马朝着贺穆兰的方向飞奔。

    原本她是想带着越影前来的,因为越影的瞬间加速能力更快,但越影实在长得太惹眼了,只要她骑着,别人便知道她不是一般的侍卫,只能带着她另一匹战马前来。

    好在这匹战马十分通灵,在和贺穆兰的默契上甚至比如今的越影更高,贺穆兰骑着它入着陷地,心中还算是放心。

    那红马生的高大,茂密的鬃毛更是犹如朝霞,贺穆兰没有管它,她知道它一定会尽力赶到她的身边来,于是一心一意的追赶抱着大檀的力士。

    那力士抱着大檀往一群迎来的将士身边疾奔,又有一柔然大将骑着马冲到贺穆兰身侧,挺矛欲刺!

    “死吧!”

    “你给我下来!”

    贺穆兰和那柔然大将几乎是同声大喝,不同的是贺穆兰一个打滚避开了那柔然大将的长矛,反倒欺进了那大将的马前,眼看着他的战马就要把贺穆兰踩个正着,却见贺穆兰一个跃起,单手扯下了马上的柔然大将,直接将他掼在了身前!

    贺穆兰的力气何其大,若是她愿意,便是把马掀倒也是可以的,何况只是个马上的人?那大将只觉得对手没有了影踪,就觉得脚踝上猛然一阵大力袭来,再回过神时,只看见自己在地上咕噜噜乱滚……

    ‘我为何会滚?我便是掉下马来,也绝没有像个球一样滚的道理!’

    那大将心中诧异,只是诧异还不过一刻,就觉得剧痛难忍,而后眼前一黑,再无神知。

    “不要挡路!”

    贺穆兰踢开被她斩下大将的头颅,看着它咕噜噜滚了开去,继续追赶大檀。

    那力士已经成功的跑到了阵内,又有几个大将打马飞奔而来拦截!

    此时有弓箭手已经开始远远的射向贺穆兰,贺穆兰近战武勇,却拿这些远程的箭支没辙,好不容易闪开几支,胳膊却中了一箭,疼痛难忍。

    好在红马顷刻间一跃而起,飞跃了片刻后到了她的身前,她立刻翻身上马,将长刀塞于鞍侧,缰绳一抖,先朝着一个弓箭手冲去。

    可怜那弓箭手见敌人冲到近前,只能往后急退,可人退哪里退的过马?红卤接将他踢翻,贺穆兰将飞起的长弓抓到手,又侧身下探,从地上抄过箭筒,抽出几枝箭来。

    鲜卑军户但凡箭术惊人的,大多会连发几箭的本事,贺穆兰手中夹着四支箭连续发射已经是极限,只见她手臂一展,一支长箭飞出,正中那力士的后箭,她的箭支向来力道沉重,那力士几乎是被带的向前扑了几步,这才摔倒在地,把大檀落在了地上。

    大檀落地,只闷闷地哼了一声,想来知道此时不可再动摇军心,又或者真的虚弱到连大叫都不行了。

    此时又有一支箭侧面射向贺穆兰面门,她入武已到极致,只是微微抖动手臂,又一支箭射了出去,半空中两箭相交,便将来箭射为两截。

    对面射出利箭的武将刚呆得一呆,突然疾风劲急,铮地一声,手中的铁弓已经断了,再刚刚低头,却心口一疼,还都来不及看弓,就已经跌落马下。

    ‘为何,为何我心口多了一支箭?’

    那武将致死也不明白,怎么自己就这么死了。

    贺穆兰的连珠箭是和狄叶飞学的,据说连珠箭练得好的,能连发九箭,贺穆兰本事未学到家,只能射出三箭,但她有超人的臂力和入武最为集中的精神力做加持,即使只有三箭,这三箭之技,几乎是天下无双,绝无可以阻挡之法。

    这一手连珠箭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见者无不膛乎其后,贺穆兰却没时间在那洋洋得意,抢来的箭已经射完,她立刻抛下弓箭,抽出长刀,继续朝着已经落在地上的大檀飞奔。

    柔然大帐中乱成一片,围堵的人太多,对方却只有一人,如今又夜色渐深,胡乱射箭只会伤到自己人,柔然的武士只能靠人墙去阻挡。

    “跳过去!你可以的!”

    贺穆兰宏亮的声音配上红马高大的身躯,合作无间地在狂奔之后飞跃了起来,跳过一群步兵,直直冲到了大檀之前。

    “拿命来!”

    “你这鲜卑猪真是不要命了!”

    几个柔然勇士刚刚搀扶起大檀,正准备离开,天上却出现了一团阴影……

    天都黑了,还能有什么阴影?

    几人莫名地抬起头,就见到一匹马在飞!

    马居然会飞!

    几个勇士张大了嘴,就见到那匹红马“咚”地一声着地,蹄子还撞飞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而那马上的瘦长汉子脸上微微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之后,又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别人是十步杀一人,这人几乎是一步杀十人!

    哪哪哪哪哪哪哪里来的这么个怪物!

    简简简简简简简直就不是人!

    贺穆兰浑然不觉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像是从地狱里骑着梦魇杀入人间的噩梦,她入武后一切都变得极为缓慢,那种精神力完全集中的状态外人很难清楚,只见她到了那几个勇士的面前,直接从马上向下一个飞扑,一拳锤向一个武士的面门!

    在一阵听得令人牙倒的“嘎啦啦”声传来之后,那个武士直接软倒了下去,鼻子里甚至流出了又白又红的东西。

    这种声音太过恐怖,大檀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彻底软倒了下去。

    大檀被那勇士所累,又一次倒在地上,几个武士还想上前阻拦,却见贺穆兰如同鹰隼一般地眼神扫过之后,几个武士都赫然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杀气!

    杀气竟如同实质,让他们不能动了!

    贺穆兰从地上站起,忍住身上的不适,一把扯起地上的大檀,将手掌掐在他的脖子上,厉声吼道:

    “你们的大可汗已经在我的手上,立刻放了我同来的使者和同伴!不见到他们,我就杀了大檀!”

    千军万马的践踏声也已经震彻大地,第一支火箭射出去的时候,就表明素和君等人在柔然大帐中已经受到了别人的怀疑,所以虎贲骑立刻赶来支援。

    待到他们在帐中打斗起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了大营了。

    柔然帐中的人数数倍于虎贲军,但大多是牧民和青壮的汉子,之前魏国宣称大军压境千军万马,虽然被柳元景喝破了真相,可一般的柔然人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有号角之声,心中已经害怕的要命。

    此时魏国人真的发动了袭击,哪怕只有几千人,他们的心里也把他们放大了十倍,只顾着惊慌失措的奔窜,丝毫不听柔然大将们的指挥。

    乱七八糟的营帐里,声音嘈杂的要命,贺穆兰掐着大檀的咽喉,连喊了三声,旁边的柔然人们张着大嘴,胡乱地叫着什么。

    “那疯子在说什么?你听的懂吗?”

    “老子要听得懂,老子就能当官了!老子听不懂!”

    “那疯子要干嘛?不会要把大可汗杀了吧?”

    “反正咱们也听不懂,还是逃命要紧!”

    一群柔然人胡言乱语地对喊了一边,双方都是大眼瞪小眼,贺穆兰之前的武勇,突然间像是被刺破的气球一般噗的漏了气。

    费劲千辛万苦抓到了大檀,居然没人听得懂她的威胁?

    两边都鸭子听雷,这么多柔然人,都没个翻译?

    她一咬牙,压着大檀朝着王帐方向而去。

    大檀为汗这么多年,积威甚重,此时像是个死狗一般被贺穆兰拖着走,两边的柔然勇士和大将纷纷让开,不敢上前,生怕激怒了这个杀神,也把大檀的脑袋拧了下来。

    在他们的心里,这瘦长汉子已经是天神派下来的使者,有着赤手搏熊裂虎的本事。若是他们知道贺穆兰的力气只剩下了三分之二,怕是更会吓得胆丧心惊,不敢上前一步。

    贺穆兰拽着大檀,在众人的围困中一步一步向前。

    是他们大意了,居然不知道柔然军中还有这等聪明的角色。

    一直以来对抗柔然摧枯拉朽,让他们都忘了柔然可能是有设下埋伏涿邪山这等计策的狠人的。

    要是素和君他们死了……

    她定要杀个尸横遍野!

    血流成河!

    几个勇士张大了嘴,就见到那匹红马“咚”地一声着地,蹄子还撞飞了一个全副武装的武士,而那马上的瘦长汉子脸上微微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之后,又立刻凶神恶煞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贺穆兰(痛苦):屁股摔八瓣了!——4307364828405114630+dliineda+240——>

第242章 陷入死局

    偶做防盗,聊以自保,过年辛苦,希望海涵。

    闾毗的一生,可谓是坎坷至极,可出人意料的是,这么一个身份尴尬、性格又绝不甘于平庸的贵族,却没有吃过什么苦,就连他自己,最后甚至还到了右贤王的地位。

    而将他那悲惨的人生扭转了的,正是他的母亲,乐浪公主冯嫣。

    一个嫁于蛮荒国度的公主,要想在柔然的王庭里立足,又拥有这么一个既尴尬又重要的身份,她所牺牲的实在是太多太多。她甚至在闾毗最被大檀见弃的时候怀了大檀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是女孩,但也足够扭转当时颓唐的局面。

    在拓跋焘的危机出现之时,闾毗自然也陷入了所有男人都会犹豫的选择,是接受内心野心的召唤呢,还是选择自己的家人。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否则闾毗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闾毗会选择来到地弗池,除了因为实在是说服不了自己内心的良知以外,他在斟酌一番后,认为抓到拓跋焘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益处。

    做了这种事后,他势必要面对魏国拿自己母亲和妹妹做人质的境况,这种境况不是他想要面对的。

    他是柔然人,就算抓了拓跋焘,也不可能因此登上魏国的王位。而若是他通过俘虏拓跋焘获得柔然的汗王,那这样的屈辱就会永远铭记在所有鲜卑人的心头,魏国人能踏破柔然一次,就能踏破柔然第二次,第三次……

    他要一个残破不堪、永远强敌环伺的柔然做什么?

    至于那位神秘的高车姑娘,按照她的性格,如果他是用这种手段得到她的,怕是从此他永无宁日。

    一个有智慧、有韧性、又对自己带着仇恨的女人,足以覆灭他的家庭和他的人生,让他的下半辈子都活在悔恨里。

    地弗池大营里,乐浪公主冷着脸被一群魏国士卒“保护”了起来,阳哲抱着她的女儿月牙儿,紧紧站在她的身后,看起来犹如一家人。

    魏国的士卒们似乎也不清楚被派来做这样的事为了什么,但他们却知道这个女人的身份很不一般,所以尽量保持客气又和善的面孔对待他们。

    但这并不能减轻乐浪公主心中的担忧和不安。她原本以为万无一失的大营,先是遭到了柔然人的袭击,现在又被魏国人软禁了起来,这其中必有什么曲折和缘故。

    ‘莫非他们以为这些柔然人和我有关?’

    乐浪公主心中飞快的思考着。

    ‘不,如果是这样,一开始他们就会软禁我,而不是现在才这么做……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微微侧着头思考的乐浪公主风韵动人,这个女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却依然拥有如同年轻女人一般的长相和气度。

    当乐浪公主静止不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时,她表现出一种冷峻到近乎严肃不可侵犯的神情,这种庄重让魏国的士卒越发的表现出恭敬,而阳哲……

    阳哲已经呆呆的看着这样的乐浪公主许久。

    他想,他大约就是被这样的神情所虏获的。

    每一次到了险境之时,便是这样突如其来的端庄让他安下心来,静静的为她遮风避雨。

    她是个内心如此安宁之人,就算外面的狂风暴雨再怎么猛烈,也没有人能摧毁她的这种宁静。

    一个女人尚且没有惊慌失措,他又怎么能自乱阵脚呢?

    先静观其变吧。

    ***

    闾毗领着大军迅速的接近了地弗池大营的南边,他没有立起王旗,但是在场的所有柔然人都表现出一副激动的样子。

    在他们的眼中,闾毗一定是来救援他们的,否则不会趁夜行军。

    闾毗大军靠近营帐时,才借由柔然人的火把看清了场面上的局势。

    被围在空地里的高车人瑟瑟发抖,但举着长弓的柔然人手臂也同样如此。那是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肌肉已经开始痉挛的缘故。

    闾毗好笑地看了一眼,顿时对名震天下的鲜卑骑兵起了轻视之心。

    ‘不过几百个高车人,就算此刻死在这里了,高车人也只会恨柔然人而不是他们魏人,竟然摆出这样对峙的样子……’

    闾毗派出一个心腹去二王子那里,让他们迅速向他的队伍靠拢,不要再在营地中纠缠了。

    得到命令的心腹飞速的奔到柔然人之中,将闾毗的命令传达了下去。

    二王子和三王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场上的柔然人,终于还是准备撤退了。

    “我们撤!”

    得到了援军,还期望着一起会师袭击正营的两位王子,立刻下令收兵。

    “这些高车人怎么办?”

    一个士卒有些犹豫地开口询问。

    “这些吃里扒外的奴隶……”

    三王子残酷地张开口,吐出两个字来。

    “杀了!”

    刹那间,一直持着长弓的柔然人终于可以放松他们的肌肉了。无数箭矢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一般冲向空地中的高车人。

    有些反应迅速的,立刻就趴倒在地上,更多的却是闭着眼接受命运带给他们的无情玩弄。

    柔然人撤的很快,他们原本也快坚持不住了,此时闾毗的到来立刻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疯狂的向着“友军”奔去。

    “不!不!”

    羽真力看着自己的“高车姑娘”一把抱住那小男孩,替他挡下了致命的箭矢,立刻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嘶吼。

    随着他的嘶吼声,就像是旱地里凭空响起的惊雷,被激怒的魏国骑兵们立刻冲了出去,手持着弓箭和武器玩命的在后方追击。

    “回来!速速回应!”

    几位将领见势不妙,立刻鸣金要求冲出去的骑兵们回防。可是已经被愤怒烧红了眼睛和大脑的魏兵们却像是听不见主将的指挥,继续坠在这支柔然部队的后面,射出他们愤怒的箭矢。

    长久的对峙,艰难的坚持,他们想要保护的高车人,依旧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迎来了他们的死亡。这让他们感觉到一种被命运和敌人玩弄的荒谬感,为了驱散这种荒谬感,他们奋不顾身的冲了出去,想要让对方明白这么做的下场。

    二王子和三王子不屑地看着后方的几百骑兵,似乎已经看到了这些人被他们蚕食干净的样子。

    他却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完全无法预测的命运。

    二王子和三王子一直奔到了闾毗近前,还未客气感谢一番,就被早已准备好的勇士拉下马来,绑成了个粽子,嘴里塞了东西,眼睛也被蒙上了。

    莫说二王子和三王子,就算他们带来的柔然人,都被这样的逆转惊呆了,有些人甚至以为这闾毗是敌国的法师变的,这一群都是幻影……

    否则的话,他们的右贤王怎么会做出这么失心疯的事?

    “牟汗纥升盖可汗已死,二王子和三王子已经被我俘虏,按照柔然的规矩,你们现在都是我帐下的骑兵。”

    闾毗谎称可汗已死,成功的让这些人更加慌乱。

    “效忠于我,为我征战!”

    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弄懵了的柔然人举棋不定地站在原地,后方的魏国骑兵却已经冲杀了过来。

    闾毗命令自己的人按兵不动,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被几百个骑兵追的到处跑,一下子觉得前方是陷阱,一会儿又觉得后面这些骑兵像是疯狗一般,浑然不顾性命,还没一会儿,就已经打得胆丧心惊。

    “他们杀了她!他们杀了她!”

    羽真力红着双眼,眼睛只死死的盯着刚刚射过箭的几个柔然人。

    他已经看不清前方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杀!杀!杀!一直杀到靠近那些射过箭的柔然人为止!

    魏军大概是看出这两支柔然队伍应该是闹内讧了,立刻有主将带着骑兵追击逃跑的溃军。

    无边的夜色之下,上演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幕:

    柔然几千骑兵被魏国几百人追赶的到处跑,而在几千骑兵的前方,是上万纹丝不动、好似木桩一般的骑兵。他们想要冲入“友军”的队伍,却被同胞用弓箭指着,不得不往后回头,去面对越来越多涌来的魏兵。

    被夹在中间的柔然人茫然无措极了,他们既不被右贤王接受,又受到魏国人的追杀,原本还能对峙的平衡局面荡然无存,可是他们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居然落到这般下场!

    那不是右贤王吗?不是柔然的王室吗?

    “效忠于我,为我征战!”

    闾毗又命人喊了起来。

    “向我屈膝,供我驱使!”

    越来越多的柔然人听到了他的话,疯狂的冲到闾毗的阵前,跪下他们的膝盖,亲吻闾毗战马踏过的土地。

    后面赶上的魏国人有些发怔的看着这疯狂的敌国首领,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收买人心?!

    一时间,这些人的心头一阵被轻视的憋闷油然而生,恨不得把为首那个青年拽下马来揍个舒坦才好。

    地弗池的军营里一遍又一遍的响着收兵的鸣金声,被面前的一幕惊讶到的魏国骑兵像是渐渐找回了自己的狼,开始随着这鸣金声返回后方的大营。

    羽真力原本已经冲杀到了近前,却被同袍挡住马身,要求立刻回返。

    如今闾毗已经有万余人,而他们这支骑兵还不够别人塞牙缝的。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直接杀过来,但此事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了,谁还会关心这个?

    羽真力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靠近敌将,心中的怒火却无法发泄,于是咬紧牙关,横过自己右手的铁枪,用尽力气朝着敌将的方向掷了出去。

    砰的一声,铁枪犹如巨大的箭矢一般飞过几人的头顶,斜斜插在闾毗身前不远的地上。

    这样的力量和距离让闾毗不由得动容,直直朝着投出铁枪的骑兵望去。

    漆黑的夜色中,羽真力和闾毗的视线却奇异的撞击在了一起。羽真力眼中那不甘和恨意让闾毗微微收回了视线,偏过头去,下令自己的部将收编二王子和三王子败退过来的骑兵。

    地弗池营地里如今一片混乱,高车人的哭叫、鸣金的声音、守营将军们深夜领着众将士戒备的命令声,乱七八糟的传入闾毗的耳朵。

    也许黑夜真的能孳生魔障,闾毗只是看了一会儿,听了片刻,心头又涌出许多想法。

    ‘这些鲜卑人现在乱成这样,我带着大军杀过去,说不定这处营地就被踏平了……’

    他微微仰起头。

    ‘我现在若是去控制住那些高车人,以他们为要挟,她一定会乖乖的现身,说不定高车一族从此也可以归顺于我……’

    ‘这后方的辎重和粮草如此多,我若得了,领着这上万骑兵去把西秦和北凉打下来,说不定日后也能成就一番王图霸业……’

    ‘我这么远来一趟,总不能让我空手回去。我的儿郎跟着我,总是要吃饱肚子的,我就算现在趁乱拿了魏人一点,或者直接把他们的东西吞了,他们也不能拿我如何,反倒要谢我解了围才是……’

    闾毗几乎已经要被自己内心的骚动说服了,他甚至已经开始下令部将去打探正营的虚实和人数。

    可就在这时候,猛听得一声号角,大营里竟开始静默下来,远处两乘马驰到他们的近前,开口喝道:

    “我们将军说,您带的人太多了,请后退二十里,否则若是惊吓到了贵人,未免就有些不美了!”

    “贵人”是谁,自然只有双方才知道。

    闾毗知道自己这番过来肯定让人生疑,当下也不生气,微微一笑道:“和你们将军说,我听到‘贵人’有难的消息,立刻率领了麾下儿郎救援。如今是替你们解了围了,可是人困马乏,肚子也饿,怎能这般对待朋友?”

    他并不准备攻打魏营,但是若是让鲜卑人觉得掌握着他的母亲和妹妹就可以命令他,那他也实在是太不甘心了。

    闾毗虽和拓跋焘有盟约,却不分主仆,只是互惠互利而已。他之前担心王庭有损,将母亲和妹妹送到魏国人这里,便是笃定魏国在这一战中必胜。

    他虽不想和魏人为敌,但行军打仗粮草消耗却是如今的他坚持不了多久的,若不趁此时补充一些,等仗打完,说不定他真要带人去抢了。

    那魏国来的骑兵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条件,立刻有人回去传话。没有一会儿,那骑兵又回来了,带回来地弗池大营的决定。

    “我们的将军说,我们欢迎朋友,所以请‘您’去大营做客,顺便见见贵人。”传话的骑兵似乎也觉得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在闾毗身后众人怒视的眼神中又说道:“只是没有去朋友家做客还带着这么多人的道理,还请右贤王见谅。”

    这便是希望闾毗让大军退后,轻车简从的进入地弗池大营了。

    像是这样的事情闾毗不是没有做过。

    他曾经为了探寻“狄花木兰”的行踪而带着十个勇士进入金山大营,摸清虚实后又全身而退。

    “右贤王,担心有诈。”闾毗的随从犹豫着说:“若是他们拿夫人和公主要挟您,您岂不是只能乖乖的按照他们说的去做?”

    “我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怕是没有两天,全柔然都知道我已经叛了。”闾毗叹了口气,“你们带着人退出十里扎营,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们就抢了这座大营的辎重和粮草,往西边逃。”

    “您怎么能……”

    “没有那么糟糕,你们便是我的依仗,我来此就是见我的阿母的,如今连阿母都没见到,怎么能回去?再说,我还要找魏人要些粮草呢。”

    闾毗点齐几百个精锐的勇士,压着被俘的二王子和三王子,一行人跟着地弗池大营派来的使者朝着正营而去。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闾毗来的如此干脆,刹那间,整座大营火把全部点起,照的整个大营如同白昼。

    刚刚遭受磨难的高车人冷眼看着这群柔然人进入营中,在他们路过的时候或投以敌视的眼神,或啐上一口、破口大骂。

    他们虽得救了,却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围在空地中的高车人是因为这个人来了,才被下令射死的。

    这场屠杀造成高车部落死了上千人,健壮的妇人和能够奔跑的小孩有许多幸免于难,老人却是死的最多的。每一个老人都有可能有无数的后代和子孙,这些后代和子孙将会永远记着这一天,

    年轻人和孩子的恨意一向最能酝酿出恶意的果实,闾毗好好的右贤王不当投靠魏国人,便是心中那恨意开花结果的缘故。

    闾毗自然明白仇恨的力量,他们一进营地就感受到了这铺天盖地而来的恨意,这让他苦笑连连,恨不得大叫几声“不是我指使”的才好。

    在这些高车人眼中,没有什么右贤王,二王子,三王子,他们统统都是柔然人。他如今做不了柔然人了,也成不了魏国人,甚至连高车人都敌视于他,那他千里迢迢来这一趟,真是何苦来哉!

    ‘我明明是来救人的,怎么倒恨起我来了?而且好死不死,还是高车人恨我……’

    一想到这个,闾毗就有些烦躁。

    ‘我是不是要把胡子再蓄起来,否则以后见到高车人,说不定都要被偷偷捅了刀子。’

    ‘若是谁添油加醋和她乱说什么,她一定更加恨我。不行,我不能背这个黑锅……’

    闾毗确实没把那几百个高车人放在眼里,但因为他来了、又接收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人,高车人就把这件事算到他头上,其实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时机对他太不利,那几百高车人其实无论如何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的,魏人不能背这个黑锅,倒让他莫名其妙背了。

    心情原本就不好的闾毗再遇到这种事,脸色更不会好看,所以当闾毗见到他的母亲时,这位一直岿然不动的夫人居然露出了诧异地神色,脱口问道:“你出了什么事吗?”

    若说她不知道之前为什么会被人软禁,如今见到儿子亲自来了,心中也明白了几分。

    他拥有斛律可汗和自己领地里的青壮,几千人的部队是随时可以纠集起来的。这样一位敌国的将领来了,只要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掉以轻心。

    闾毗看到母亲和妹妹都安好,阳哲先生也面色如常的跟在母亲身后,顿时心下一松,原本想说的千言万语似乎一句都想不起来了。

    他微微展颜,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笑容来。

    “没什么,听到有人会来骚扰你们,就疾行了过来,现在已经没事了。”

    短短的一段话,让大帐中的将军们面面相觑。

    守营的将军咳嗽了一下,开始和闾毗谈起他说的“饿着肚子”的事。

    闾毗说的很干脆,他带人疾行,补给带的不多,如今又收归了二王子和三王子的残兵,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继续行军了,所以只能在水源地这边扎营留下来。

    这便有些赖皮,几个将军差点没说出“那你把你的部下散了去放牧”的话了。

    谁都知道这不可能,闾毗手中握着的,应该已经是柔然仅存的一支完好队伍,任谁得到这样的军队,都不会轻易散掉。

    若不是乐浪公主在这里,恐怕闾毗连“商量”都不会做,自己便取了。

    守营的将军们还想和闾毗讨价还价,后者却甩下一个石破天惊的情报:

    “柔然王庭被破,几个王子分别拖住地弗池和兔园水的大军,却是为了图谋你们的大可汗。你们如今还在争论粮草的事情,等到了向我求助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该像你们这般拖延?”

    “什么?”

    “那不可能!”

    闾毗丢下这句话便不再开口,转而伸手要过自己的妹妹,逗弄妹妹去了。

    几个将军见事情不妙,哪里还有心思和他再磋磨,立刻压了二王子和三王子下去问询,守营的主将想要和闾毗攀谈,闾毗却一改刚才的诚恳,变得冷淡起来。

    还是乐浪公主心中担忧,开口相询,闾毗这才一五一十的把自己得到命令却来了地弗池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的话一出,众人自然知道闾毗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选择,那守军的主将几乎是立刻对闾毗行了个大礼,出去整军准备救援涿邪山,更是一口应承会承担闾毗大军所需的粮草,只希望他们能一同去支援涿邪山。

    此时的情势才算是反客为主,闾毗心中满意,便也态度一变,和这里的主将定下约定,一同发兵。

    那主将心中苦恼,这里的粮草虽多,却不是为了闾毗的队伍而准备的,如今来了这么多人,没有多久,粮草就要消耗干净了。

    直到清晨时分,高车人刚刚收拾好心中的悲痛,远方的狼嗷声一片接着一片,一听便是有高车人的队伍来了。

    这些高车老幼听到同族的呼唤,无论男女,顿时齐齐发声呼应,一时间,狼嚎之声此起彼伏,魏国人惊讶无比,闾毗更是心中充满期待。

    是不是她来了?

    若是她接到消息,带着人来救援了,他们岂不是有并肩作战的可能?

    若是两人在战场上建立起感情,那……

    闾毗心中激动不已,乐浪公主见到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开口相问:“你这般高兴,脖子上又空空荡荡,看来是得偿所愿了?”

    阳哲从不瞒着公主什么,闾毗得到那药的事情乐浪公主自然是知道的,听到母亲的打趣,闾毗忍不住一僵,半晌才恨声道:“没有得手,那药,竟是便宜了那个无名将军!”

    “咦?”

    “就是那花木兰。儿子和他比武,一不小心玉坠破了,药全撒到他脸上了!”

    闾毗一想到自己被花木兰撂倒在身下就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还骗我没见过她,其实肯定是将她藏起来了!”

    乐浪公主叹了口气,按过这个话题,不敢再说。

    任何一个年轻人遇见感情的事情,大抵都是会笨的出奇的。她这儿子命中该有这一劫,就算再小心谨慎,怕是也躲不开了。

    高车人喜出望外的迎接自己的族人,守营的将军们见到来了如此强援,心中也是一松。

    如果说只凭营中的骑兵无法完全压制住闾毗的人,还要担心他在路上有什么异动的话,如今前来的高车人加上魏国骑兵,人数已经超过了闾毗的人,如此一来三方互相牵制,反倒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闾毗毕竟是柔然人,想要赢得高车人的信任是不可能的,这些高车来的生力军反倒可以成为他们的助力。

    闾毗正准备回营整顿他自己的人马,见来了高车勇士,便留下来观望了一阵,发现对方的队伍里没有一位将领是女扮男装的心上人,顿时又是失望又是高兴。

    高兴是战场刀剑无眼,她不上战场总是好事;失望则是他原本想着能英雄救美,或者在战场上展现自己的本事,如今希望都泡了汤。

    地弗池大营还是一副被骚扰过的乱象,高车人一来顿时大惊,再看还有一支不知身份的队伍驻扎在地弗池大营对岸,更是连忙疾奔。

    直到日上三竿,三支队伍才算是完全弄清楚了情况,共同发兵一起去涿邪山救援拓跋焘。

    大军走后,地弗池的后勤官忍不住嚎啕大哭。

    来了这么多人,如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

    涿邪山上。

    已经被困一天一夜的拓跋焘丝毫不见慌张的样子,正兴致勃勃的带着一群宿卫烤着几只兔子。

    也许是天不愿亡他,那被冲垮的道路上虽然有巨石和巨木,但也让山上的水涌了下来,汇到了一个小坑凹里,这水虽然不多,但这么多人喝上十天半个月却是够了。

    他们都带着粮食袋,吃的有了,喝的有了,就算西边埋伏有奇兵,两天下来,危险的肯定是他们。

    涿邪山下那么多大军,再加上求援的兵马,便是把整座山都占了都可以了,一些伏兵而已,总不能插翅飞了吧?

    拓跋焘性格又是那种豁达开朗型的,他心中料定柔然人不敢明刀明枪的袭击他,反倒越发想要让对方恼火,该打猎打猎,该休息休息,明明是被困山腹,却过的好像在外行猎一般自在。

    有时候拓跋焘兴起时,还会高歌几首鲜卑的民歌,山间笑声和歌声传了开去,让外面还在清理道路的力士们心中纷纷放心下来。

    这样的局面,让隐藏在西边山道中的吴提险些咬碎了一口牙齿。

    “笑,我看你还能怎么笑!”

    吴提冷笑着。

    “等闾毗来了,就该你哭了!”

    路的力士们心中纷纷放心下来。

    这样的局面,让隐藏在西边山道中的吴提险些咬碎了一口牙齿。

    “笑,我看你还能怎么笑!”

    吴提冷笑着。

    “等闾毗来了,就该你哭了!”

第243章 起死回生

    拓跋焘擅用骑兵的本事天下闻名,莫说这么一群柔然人想跑掉,就算是一只鸟想在这个夜晚飞走,都得看鲜卑铁骑愿不愿意。

    柳元景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咬舌自尽了。

    “柳先生,你跑吧,你一个人藏起来应该很容易。”婆门哭完以后,命令一个柔然贵族拿出一袋金子,送给柳元景。

    “我汗父说过,若是我们还有再起的机会,只能依靠南边的宋国。我的兄长只是被俘,说不得魏国人就要选个傀儡出来当汗王,我不见得能成下一任的可汗,若到时候我还有机会逃出来,一定会联系上你。”

    柳元景在柔然王庭的身份是婆门的“先生”,而他确实也教了婆门不少东西,至少这个孩子在这个血腥的夜晚,确确实实的长大了。

    “你……你……”

    柳元景之前对婆门的评价并不高,若不是他是大檀的儿子,他其实是看不起这个人的,此时见婆门居然让他逃走,不由得吃了一惊。

    “你走吧,藏起来也罢,逃跑也罢,快点走!”

    婆门抹掉眼泪。

    “我们就要投降鲜卑人了,你若被发现,一定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汗,你……”柳元景一咬牙,深深凝视这个孩子:“你多保重!我一定会信守承诺,我宋国也一定会信守承诺!”

    话一说完,他立刻掉头向南而去。

    他是汉人,往南边跑,又有多国的路引文书,是很容易逃掉的。

    婆门等柳元景走到没影,这才下令所有人往东边而去。

    “大可汗,为何往东?”

    任谁都知道东、西、北三个方向,东边拓跋焘的队伍势力最为庞大,绝无突围的可能,往另外两个方向,倒有一拼的可能。

    “高车是我们的奴隶,即使我们柔然如今积弱,难道会向奴隶低头?”婆门一改刚才嚎啕大哭的样子,微微昂首:“至于闾毗……”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怨毒。

    “我的汗父一直认为他即使不满斛律可汗的事情,也一定是为了柔然考虑的,谁也没想到他居然会降了魏人。我们柔然满盘皆输,可以说全是此一人之过,这样彻头彻尾的小人,我便是死了,也不会落在他手里!”

    落到闾毗手里给他邀功吗?

    他绝不向仇人摇尾乞怜!

    “你们大概也都要知道,我们此次是怎么也逃不了了。”这个孩子一夜之间国破家亡,母亲和姐妹又被父亲丢在了王庭,可以依赖的先生也跑了,不得不学着大檀往日的样子说话。

    “可即使是投降,我如今是柔然的可汗,也只会向魏国的可汗投降。你们都是柔然最后的勇士,必须得做出柔然勇士的样子来,否则被魏人瞧不起了,柔然无非就是另一个高车罢了!”

    他的心中其实恨不得找个地方哭个痛快才好,却不得不忍到身体微微发颤,继续说道:“只要我柔然勇士的性命还在,他日寻得妇人结合,草原上又到处都是我们柔然的子孙。无论接下来我们要受到什么样的屈辱,都得给我……”

    “活下去!”

    婆门仰起头,高声怒吼。

    他吼完这三个字后,心头显然也是激动难平,连连喘气。

    若说之前那些柔然的贵族和部落主已经在思考投降后如何好好生存了,在听到婆门的话后,忍不住还是心潮激荡,跟着回应:

    “柔然不会灭种!”

    “大可汗说的是!”

    “我们每个人都生他几十几百个孩子,整个草原又是我们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当面说出“大可汗”的字眼,之前那鲜卑勇士手刃大檀,情势急转之下,未尝没有想趁机自立为可汗的宗室,只不过有柳先生所在的刘宋支持着,他们每人反驳,但心中不服,一定是有的。

    可大难临头,这位年轻的王子不但没有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反倒被激出了大檀当年的风采,有些跟着大檀一起出生入死的老人不免就想起当年的时光,也跟着心潮澎湃。

    可心潮澎湃一落,再看到前方连绵不绝,犹如天上的星子落入人间一般的火光,每个人都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浇的全身冰凉。

    无论如何能活……

    他们终究是败了。

    ***

    虎贲军杀入王帐之前时,每个人的眼眶都是一热。

    没有发生什么奇迹,他们那位年少不凡的主将,并没有杀出重围。

    在此之前,他们无数次期盼过有奇迹会发生,毕竟虎贲军很多人都和贺穆兰较量过,右军很多人都传说这位将军有在乱军阵中杀进杀出的本事。

    他们猜的都没错,贺穆兰自然是有杀进杀出的本事,可那是她一个人时。

    此时这浑身插满箭支、犹如刺猬一般的将军,若还能活命,除非是天上佛祖下凡,或者人间的神仙救命了。

    “不!”

    那罗浑的脸上鲜血已经凝固,凝结成一个硕大的血疤。此时这个血疤正因为他的面颊不住的抖动而变得更加狰狞。

    突围之时所有人都负了伤,待和虎贲军迎上的时候,除了他和素和君,几乎都站不起来了,所以一干同火之中,只有他和素和君又杀了回来营救贺穆兰。

    可这样的贺穆兰……

    这样的贺穆兰……

    这一个“不”字,是对自己无能的辱骂,是满腔不甘突破胸膛时的崩裂,是痛心太甚所引起的爆炸。每个人听到这撕心裂肺的“不”字,都忍不住鼻中一酸,想要落下泪来。

    如果没有贺穆兰,柔然人早就已经逃了,这场北伐,也会最终也没有达到灭国的目的,犹如那独自坚守在夏国长安的赫连定一般,变成魏国人心中的一根刺。

    可对于虎贲军来说,三军皆在,主将却失,这算是一种胜利吗?

    这简直是一种无法痛诉的屈辱!

    那罗浑和素和君弃马跳了下来,疾奔到贺穆兰身侧。在他们赶到之前,正有几个柔然人想把她直接碎尸万段,还好虎贲军来的及时,当初也让他们万箭穿心,好歹是替贺穆兰报了仇。

    再看看她身边散落一地的箭、已经卷了的无数刀刃,还有那浸满了鲜血的土地与尸体,几乎不需要想象,眼前就能浮现出贺穆兰之前是如何奋力的搏杀,才能撑了这么久的。

    那罗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撕开的贺穆兰的前襟,将耳朵贴在了她的心口上。温热的皮肤让他不由得精神一震,耳下那虽然微弱却依然还在轻轻跳动的声音更是告诉了他……

    “花将军没死!花将军还有心跳!快来人!来人!”

    那罗浑猛地直起身子,只觉得什么温热的东西一直从他的脸颊一直流到了嘴里,随着他大吼的声音吞了下去,既苦涩又温暖。

    他被这温暖的液体烫的连喉咙都热了起来,忍不住继续趴在火长的胸前,就为了担心这声音会突然消失。

    嘭。嘭。嘭。

    此时此刻,那罗浑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的旋律,哪怕是鲜卑人招魂的皮鼓、汉人高雅的鼓瑟之声,都及不上它万分之一。

    “什么?花将军没死?”

    “我就知道花将军不会死的!花将军那般厉害!”

    “那罗将军,你让我们也听听!让我们也听听!”

    一群人疯狂的向上涌,那架势似乎人人都想听一听贺穆兰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素和君从听到贺穆兰没死的那一刻就几乎是喜极而泣,见情绪激动的虎贲军还要往前挤,连忙高声让所有人往后退,又拉起跪在地上的那罗浑。

    “那罗浑,别听了,既然花将军还有口气在,赶紧先把伤口处理一下,然后去找大夫才是。”素和君生怕花木兰没有失血过多而死,倒被那罗浑一不小心压死了,出声提醒道:“我知道你们火里的人都随身带着干净的绷带,是不是?”

    “是!是!我的马上还有!小路,去把我马鞍下面的小皮袋拿来!”那罗浑忙直起身子,去掩贺穆兰的衣襟。

    夜晚昏暗,照明全靠旁边的人举着火把,那罗浑拢起贺穆兰的衣襟,不知为何却愣了一愣。

    ‘原来火长虽然手糙脸黑,胸肌倒是白的很,也滑的很,和狄叶飞差不多的。’

    那罗浑心中这念头一起,立刻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你真是病了,什么时候,居然还想这样的歪念头!’

    他这一下打的又急又快,所有人闻声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那罗将军,你好生生打自己做什么?”一个虎贲骑士吓得大叫了起来:“莫非……莫非……花将军不好了?”

    “你才不好了!”

    那罗浑恶狠狠地瞪视他一眼,他的家传武学练得是杀气,这一瞪之下,那个虎贲骑士全身寒毛直立,立刻噤声。

    “来人帮忙!”

    素和君经常四处奔走,身上也有上好的伤药,鲜卑军户都是世代从军,家中也有不少备的好药的,一群人围在贺穆兰身边,乱七八糟的掏出一大堆东西来,却怔愣着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好。

    即使这火把将贺穆兰四周照的通明,可他们毕竟不是郎中。很多人都知道箭支不能乱拔,尤其是要害位置,一旦拔了,反倒会送命,所以从素和君到那罗浑,全部跪在贺穆兰身侧,却无从下手。

    “我们……要不然,我们先止血……还是先把腰上那伤口裹起来?”

    贺穆兰身上最大的一处伤口在腰上,前后贯穿,她自己用腰带上移堵住了伤口,但触目惊心之处,足以让胆小的女人直接晕倒。

    那罗浑拿起绷带,咬着牙对素和君说:“你们几个把将军抬起来一点,我来缠!”

    几个骑士抬手的上去搀扶,一个骑兵突然“啊”了一声。

    那罗浑从来就不是好脾气,听到他“啊”了一声,立刻一巴掌呼了过去。

    “这时候了,还叫什么!”

    “不……不是……我搀将军的胳膊,胳膊上也有伤!”

    那骑士吓得要死,贺穆兰被称为“玄衣木兰”,所以无论是自己买还是别人送的,衣衫大多都是黑色的,黑衣服沾了血不太明显,这些人没发现她胳膊上还有一处大的伤口,可一摸之下,手上全是黏腻的手感,又有铁锈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吓得立刻松手,被那罗浑拍了一巴掌。

    那罗浑刚刚举着洁白的绷带环上她的腰,听到胳膊上还有伤口,立刻让人用刀割了她左边的袖子,露出一截修长的胳膊出来。

    那胳膊上有一处明显的伤痕,应该是之前中了流矢,流矢擦过胳膊,却破了一处血管,所以流出来的血实在是不少,再一看那只胳膊,大大小小无数伤痕,不是箭伤就是刀痕,那罗浑拿着绷带的手一僵,再也缠不下去了,捂着脸痛苦的嚎叫起来。

    “我做不了!我真做不了!”

    这么多伤口,先处理哪一个,另一个都在逐渐恶化。

    他只是个战士,又不是大夫,就算把贺穆兰全身都绑起来了,难不成就看着他活生生在这里耗死?

    “我们得先救他,若连我们都不救他,他就更……”

    素和君拿手按住那罗浑的肩膀,准备劝说。

    谁料这个动作似乎是刺到了那罗浑的哪根神经,一下子蹦了起来。

    “都是你!都是你的馊主意!我们火长从来都不是冒险的人,也没什么野心,若不是你一直鼓动,说让大檀跑了我们北伐就没有了意义,他何以这般逞强?你为了功劳,活生生逼死了火长!”

    “那罗将军,你冷静点!”

    “那罗将军,放开白鹭官大人啊!”

    几个虎贲骑士跑去拉那罗浑。

    “还有你们……”那罗浑扫视过所有的虎贲骑士。“还有我……”

    他揪住自己的胸口的衣衫,痛苦地弯下身子。

    “若不是我们求功心切,想要天大的功劳,又怎么能逼着他这么冒险?他年轻威望不够,总是想要让我们敬服他的。但凡我们济事一点,也用不着他在千军万庐中取大檀的首级……”

    其他人没有那罗浑和贺穆兰这般同火从小兵一起升上来的情谊,但虎贲骑和贺穆兰相处也有几月,自是知道这位将军的人品和心性都极为高洁,再一听到之前他们对于去迎接高车人的闲言碎语也许都传到了这位将军的耳里,都忍不住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也许,他确实是太年轻了……

    他们虎贲军资历老,又想要功劳,也许是把他逼得太狠了点。

    他们……

    他们也不是没有过错的。

    素和君颓靡地闭上了眼睛,慢慢地舒出了一口气。

    他是白鹭官,虽从小机智过人,可除了在花木兰身边当杂役的日子以外,从未在军中历练过。此时他的内疚和罪恶感比所有人都要更甚……

    可他难道就该在这里痛哭流涕吗?

    就算要赎罪,他也只和花木兰赎,轮不到他们置喙!

    “你继续自怨自艾吧,我还要救人!”

    素和君表情冷漠地攥紧了牵头,继续跟着一群熟悉包扎的老兵处理贺穆兰的伤势。

    此时她的衣服已经和许多伤口黏在了一起,天色又黑,一群人正是手忙脚乱无计可施。

    就连素和君都已经觉得这是天妒英才……

    “将军!将军!陛下派了一群医官来了!还有一位神仙,一位神仙!”

    那虎贲骑领着一群人冲了进来,嘴中“神仙”呼喊个不停。

    素和君一听到神仙,就怀疑是那位颇有“仙名”的寇谦之到了,待一抬头,果不其然,为首身材高大的老道骑着一匹黑色的大马,身后是一群鲜卑巫医和宫中的御医。

    那虎贲骑会大叫“神仙”,是因为这些马的脚下都像是凌空腾跃一般,根本听不到马蹄之声。那些医官像是也被这情景吓得要死,抱马脖子的抱马脖子,抓马缰绳的抓马缰绳,若是贺穆兰还醒着,就能发觉,这些人的表情,和后世那些倒霉坐了超速驾驶的汽车后惊魂未定的神情差不多去。

    寇谦之一骑飞奔到火把最盛之处,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人群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一般,活生生分出了一条路来。

    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驾马来到贺穆兰之前,翻身下马,一把抓住贺穆兰的手臂,把了把脉搏。

    “总算是还有一口气!”

    寇谦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盒,似是十分惋惜地摇了摇头,打开了那个玉盒。

    这玉盒样式古朴,玉质清润,一看就不是凡物,寇谦之一打开盒子,周围众人纷纷闻到了一种奇异的清香,他们忍不住好奇心抬头去看什么那么,就见寇谦之取出了一枚青色的丹药,捏开贺穆兰的下巴,往她口中塞了进去。

    “寇天师,花将军人事不知,如何能吞的下这枚丹药?”

    素和君担忧地看着他的动作,开口叹道:“便是好好的人,这么大一枚丹药,也得用水送下去啊!”

    “这是昔日我恩师成兴子留下的丹药,凡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吊住在三日之内不死。此药入津则化,一到嘴里就会自动咽下去,否则世间那么多濒死之人,难道人人都能张口不成?”

    寇谦之先前有些懊悔惋惜,可药一旦救了人了,倒不再执着,捻须一笑道:

    “也是他和我师门有缘,只要他不死,我便能把他救回来。还劳烦素和使君为我准备一处可以治人的地方,将花将军抬到避风的地方去。”

    “能随便移动吗?”

    那罗浑从寇谦之一出现开始就升起了无限希望。

    “不会有事?”

    “这三日定保无事,否则我这‘天师’之名,可以换人了。”

    众虎贲骑低头去看贺穆兰,只见她自服食那药之后,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色却不像是刚才那般青黑了,立刻精神大振。

    一群人立刻收拾出大檀的王帐,小心翼翼的将贺穆兰放在那虎皮大褥上,寇谦之让道童去去准备器物,寇谦之是道首,道童自然也不少,东西带的特别全,没一会儿,一座王帐就变成了医帐。

    虎贲军众人惴惴不安地守在帐外,他们之前见到了这寇道长施的“仙法”,都对这位在大魏闻名遐迩的“天师”报以十二万分的希望,可是他们还没站一会儿,就见其他医官和巫医全部都走了出来,一脸愤慨。

    “为……为什么他们都出来了?”

    虎贲骑这一战死伤不少,阿单志奇等人更是伤势极重,所以虽然贺穆兰受了伤,依然有不少医官先去医治虎贲军命垂一线的士卒了。

    留下来的,大多是顶尖的医官和鲜卑族中一些善于跌打损伤的巫医,他们是受了拓跋焘的命令来柔然王帐以备不时之需的,但都想治了虎贲军的主将,好日后分得一些功劳,却被寇谦之赶了出来,怎能不气?

    “不过是一个妖人,竟如此自负!他也不怕治死了人!”

    一位御医气的胡须直动。

    “他以为自己真是神仙不成!”

    “我看那花将军已有死气,若不能尽早止血治伤,必定活不过一个时辰。可叹这老道居然有妖法,把我们给抛了出来!这花将军,怕是要枉死啰!”

    一个巫医晃了晃手中的铃铛,那铃铛声音诡异,震的一干虎贲骑心中毛躁,恨不得叫出声来。

    “我……我就怕完不成陛下的命令……”

    一个年轻一点的御医急的像是要哭出来了。“面前有病人却不给治,这……”

    那群出了王帐的医官议论纷纷,那罗浑实在是忍不住了,跳上去问道:“各位为何不继续医治我们的将军?难不成花将军情况真的差到这样了?”

    几个医官扫了他一眼,有一个脾气不好地当下就冷哼出声:“我们奉陛下的旨意来虎贲骑救人,哪里敢不施展医术?只是里面那老道说是要施展独门医术救你们的花将军,不得我们偷看。我们倒是想留在里面,可你试试看,你进的去吗?”

    北魏的国境大多在山西到内蒙古一代,这里原本就不是汉人大量居住的地方,名医更少,而汉人卓绝的医术,反倒大多由道教传了下来。

    若说这些御医不好奇寇谦之用什么法子救人,那一定是假的,可是能在土壤环境这么不好的地方混成名医或御医,自然也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和傲气,寇谦之所说的“偷学”云云,他们当然也不得不避嫌。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罗浑和素和君对视了一眼,齐齐伸手去撩那王帐的帐帘。

    可那帐帘就像是被人缝了起来一般,怎么也掀不开。素和君要了一把长刀,试图劈裂这帐篷,帐篷再扎实,无非就是牛皮所制,长刀一划,应该就有狭口,可任他怎么劈、戳、刺,这帐篷诡异的随着刀尖的动作随意伸缩,就是不见破。

    “这位寇道长在平城也十分有名,是真正的得道之人。昔日窦太后得了眼疾眼前白茫茫一片,也是这位道长治好的。只是他难得出手救人……”素和君只能安慰那罗浑,“他既然来了,肯定就有把握,我们就等等吧。”

    这般诡异之事都发生了,众人还能如何?只能等了。

    好在那些医官虽然气性大,但却知道轻重缓急,这边花将军被寇谦之包了,他们就去另外安置伤者的帐篷里,想法子为其他伤者减轻痛楚、救治一番。

    阿单志奇原本已经濒死了,被一位御医用金针吊回性命以后,堪堪活了过来,只要熬过这几个晚上,应该就能活下去。

    至于巫医趁夜举行巫祭、安稳人心等等,更是不必再提。

    担心贺穆兰的人都等在帐篷之外,希望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可这寇谦之也不知道如何做到的,这种夜晚,帐篷里亮着那么多火把和油灯,帐篷上应该看到影子才对,可虽然看的出这盏帐篷亮的犹如白天,却没有丝毫人影映在其上。

    这下子,更让众人对这“寇天师”敬畏起来。

    不说别的,就凭这一手法术,在魏国传道已经是足够了。

    每个人都好奇帐中发生了什么,而帐中呢……

    那虎皮大褥上早就被铺上了干净的白布,贺穆兰衣衫尽除,露出一身可怖的伤口来。好在下/身还用一块白布挡了一下,寇谦之虽然年近七十,又是位“天师”,却也是古人,自当是避嫌。

    “这人魂魄不全成这样,居然还活得下来,先天真气之妙用,简直是骇人听闻。”他摇了摇头,看着贺穆兰一身箭支,拿出几把小刀和钳子。

    “就是此番……怕是要累死老道我啦!”

第244章 天师的秘密

    贺穆兰从未想过自己会活下来。

    她是有过一次死亡经历的人,而且之前一直把这里当幻境,所以对生死看的反倒没有前世的花木兰那么重。

    被无数箭矢射中身体时,她唯一涌上心头的是“完蛋了这一定要被人发现身份了”这样的想法,而没有多少遗憾和悔恨。

    她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所以当她睁开眼,看到头顶是飞彩描金的帐顶时,第一反应是她又重生了,又回到了在库莫提身边做亲卫的日子。

    妈的,这还要轮回多少次?这一次不会连力气的渣都不剩了吧?

    贺穆兰的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的睁不开,想要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只能感觉到手上传来锥心般的疼痛……

    “嘶……”

    她竟没有死?

    她在库莫提身边当亲兵时,可从未受过这样的伤。

    “花将军,你身上伤口太多,加之流血过甚,身体虚弱无比,不能随便动弹。我用灵药吊住你的性命,却不能完全治愈你的伤口,该疼痛的时候还是会疼痛,你且忍忍。”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贺穆兰的耳朵,让她忍不住一愣。

    寇谦之?

    他在这里做什么?

    她勉力转动自己的脖子,看向寇谦之的方向。

    他正在收拾着自己的各种工具,将小剪子小钳子丢入滚烫的水中去煮,惊得贺穆兰瞪大了眼睛。

    止血钳!

    手术刀!

    外科线!

    “你……你是什么人?”贺穆兰一出声,便觉得自己的嗓音嘶哑无比,简直听不出说的是什么。

    “你怎么会西医!”

    难道这个神神叨叨的道士,竟是一个未来穿越回来的医生?

    而且和她还不一样,是个外科医生?

    他是不是凭借着对历史的了解所以才混上国师和天师的地位?

    “你莫激动,莫激动……”

    寇谦之叹了口气,“你这样如何养伤?我也从未见过伤到你这样重,没输血还能这么有精神,一醒来就质问人的。”

    输血?

    他竟然还知道输血?

    “花将军,我也正好想和你谈一谈,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便说给你听听。”寇谦之盘腿在大帐里坐下,捋着胡须:“花将军,我看你三魂不全,似是人为被击到魂飞魄散过,而看这手法,还是我道门众人所为……”

    他笑了笑。

    “我替你治伤,已经知道你是个女子。你身为女子却在军中打拼,一定是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可你身负先天真气,又魂魄不全,很容易英年早逝,你可知晓?”

    贺穆兰醒来有一阵子了,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对寇谦之的好奇心也都飞到了天边去。这时候她最需要的是镇痛泵,而不是解决疑惑,听到寇谦之的话,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胡乱点头。

    “我小时候有个毛病,老是‘离魂’。”寇谦之不知为何突然说到了自己。“有时候我能看到自己的魂魄飞出了身体,到了奇怪的地方,有时候是在山里,有时候是在海中,有时候是在天上……”

    “幼年时,我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而已,直到有一天,我看到我在父亲的灵堂前悲伤哭泣,又过了一年,我父亲果真死了,当日那灵堂上的摆设、吊唁的亲朋,都与我梦中毫无二致,这时我才知道,我大概不是做梦,而是‘离魂’。我离魂时看到的,正是未来。”

    寇谦之可以算的上北魏第一奇人,贺穆兰之前和他交集不深,只是和他的“化身”打过交道,本体是见也没有见过,她听着他的故事,觉得分散注意力后,身上的疼痛也不是那么难熬了,所以一心一意地听着,因为有疼痛刺激,记得倒比其他时候还清楚些。

    “我们汉人名字之后带个‘之’字的,必定是家中世代信天师道的。在晋时,天师道出了几位了不起的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他们家便是天师道的信徒,他们原本是叫王羲和王献的。我也是如此,我原本应该叫寇谦,因为家中信天师道,我父亲便叫寇修之,我叫寇谦之……”

    他真的像是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鲜卑女郎说故事一般,说的细致无比。

    “我这毛病初时没什么,可年纪渐大,离魂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我总是无缘无故昏阙,吓坏了家中的寡母。我父亲去世前是东莱太守,我哥哥也是县令,我若蒙荫出仕,至少也能做个县令,可我因为这个毛病,学东西都学不好,老是在大众广庭之下晕倒,谁也不敢举荐于我,所以我母亲便找来了家中供奉的道长们,想要替我‘治病……”

    寇谦之似是很怀念那段时光。他如今已经年近七十,他和他的父亲、兄弟共处,自然是很早以前的时光了。

    他的语气太过温暖,以至于让贺穆兰昏昏沉沉中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哥哥。

    ‘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贺穆兰迷迷糊糊想到。

    ‘若是他们把我当做离魂就好了。’

    “我这毛病,天下任何一个名医都是治不好的,但是修为精湛的得道之人却是一眼就能看出。你那先天真气,可以说是天底下最奇的体质,任何一个练武之人得了,都如获至宝。而我这可以随意离魂,超脱三界的体质,却是无数修道之人可遇而不可求的奇遇。”

    他颇为自负的笑笑。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不想当官,甚至连清醒都不愿意。离魂时天地何其之大,我年纪小,受不住那样的诱惑,魂魄一而再再而三的离开自己的身体,是以身体越来越弱,已经离死不远。”

    “那时候我还没有成年,一位不出世的神仙成兴子想收我为徒,在和我结缘之后,我被他带入了泰山之中,去修习道家的仙法,以期他日能登大道。我练了身外化身的本事,离魂也渐渐能为自己控制,道法便越加精进,因为能看见未来,又能得到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感悟,所以我修习道法时,一年倒抵过别人的三四年。”

    身外化身?

    能看见未来?

    贺穆兰觉得寇谦之说的好像是天书,明明每个字都听得懂,可拼起来就极为复杂,脑子都要炸了。

    “我会率领天师道效忠大魏而非刘宋,也是因为我看出魏国气运隆盛,可以一统中原。但我大概是没有仙缘,即使道法再深,也怎么也达不到结丹的地步,遂死了成仙之心,一心一意光大我道门。”

    他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也不知道你为何而来,但我知道你会在这里,一定是我的某个未来所为。我经常能看到未来一瞥,却不知道那未来是什么时候的事,我的医术、我的见识,大多来自那一瞥。你魂魄不全,想来不是和我一样可以离魂,便是遭遇了什么极为惨烈之事,以至于魂不附体……”

    “我死过一次……”贺穆兰不敢完全相信这个道人,只挑了重点说给他听。“我本来该死的,可是我没死,所以才变成这样。”

    “你知道我的医术,你并非大魏之人,是不是?这普天之下,除了佛家的如意轮和我天师道的静轮天法,无人能扭转时空。佛家如今在南边发展壮大,你却是鲜卑人,那你一定是遇见了未来的我,被送来此处的。”

    寇谦之一言道破天机。

    “未来的我道术一定精深,说不定已经可以随意让魂魄穿越过去未来,他不能和过去的自己相见,和你相见却是没有关系的,说不定你还有机缘,能见到未来的我。”

    他说起过去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时,毫无荒谬之感,浑似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又能分的清未来的他是他,又不是他。

    “你……你为何要帮我?”贺穆兰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伤口已经痛到无法好好集中注意力的地步了。

    “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是女人了。”

    无论是西医包扎伤口还是中医包扎伤口,一定是要除尽衣衫的,哪怕她的胸再平,女子的曲线和男子还是有所不同,她大腿也中了箭,这道士活了六十多年早已经成了人精,又不是不懂人事的毛头小子,自然发现了她的身份。

    可这处医帐里除了这个老人家再无旁人,她也没遭遇揭穿身份后的尴尬,不用说,一定是这位寇天师帮了他。

    “花木兰,你身负的先天真气,若是道家之人得到,便可镇压一切恶煞。若是凡夫俗子得到,便可出相入将,保卫一方安定。我不知道你一个女人为什么会有武曲之气,但未来的我大概是想补全你的魂魄才把你送到此处。你不明白我这个人……”

    老道人狡黠地眨了眨眼。

    “老道人我,对道门无益之事是从来不做的,‘他’既然如此看重你,你必有让我们看重的缘故。我帮你,便是帮我自己,我为何不帮?”

    “如……如此……多谢了……”

    贺穆兰只觉得身上冷的要命。

    “我需要火盆……还有……能不能……能不能止痛……”

    她实在已经痛得快要晕过去了。

    “你冷?是了,你血流的太多了。我没办法给你止痛,这里草药太少,不过我可以扎你几针,让你睡过去,好好休息。”

    寇谦之露出怜悯的目光,叹了口气。

    “花木兰,你毕竟是女人,老道我给你治伤可以,可以后换药包扎,不能次次都是我来,我是要陪王伴驾的。你得找个信得过的人帮你才是。”

    一个女子能让人看光全身换药,那一定不能只是“信得过”,说不定是可以托付终僧人了。否则即使她不在意,把她看光了的男子也会在意的。

    她的伤多在肩背和腰上,大腿和膝盖也有伤口,他的本事再好,也只能拔出箭头,再进行缝合,却不能解决她的痛苦,一个人缝了线再去自己处理伤口,线飞绽开不可。

    更何况后来拆线,痛苦更甚,总是要人帮忙的。

    贺穆兰听到这话,还来不及反应,寇谦之就拿起几根金针,又快又准地对她扎了下去。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难怪之前黑山大营里,有人说曾经看过我在四处出现,原来不是我,而是‘他’。”寇谦之一想到这个差点让他背黑锅的“自己”,不由得又笑又气,“原来我阳寿还有如此之久,这么一想,实在是心生快慰。”

    他用绷带准备替贺穆兰去缠了胸部,可一见之后忍不住好笑地摇了摇头,又把那绷带放了回去,只抖了抖衣衫,小心翼翼的避开伤口给贺穆兰穿上。

    “就凭这个,我便再帮你一次吧。”

    寇谦之已经忙了一夜,饶是他精力异于常人,如今也是有些疲倦了。

    他撤了自己施展下的道术,一挑营帐,走了出去。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竟已经到了拂晓之时。寇谦之把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余光一扫,微微一怔。

    营帐外,横七竖八的睡着无数虎贲骑的骑士,花木兰的同火等人却还撑着不睡,就在等着他出来。

    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让这么多好儿郎为之效忠,视其为偶像,也算是千古少有的巾帼英豪了。

    “寇天师,花木兰如何了?”

    素和君见寇谦之出来,揉了揉眼睛就迎上前去。

    “他……”

    那罗浑根本不问他,或者不敢问他,从他身边一闪而过,猫着腰就进了王帐。

    这一进去,便把他吓了个半死。

    贺穆兰睡得直挺挺的,脸色苍白无比,连胸膛都不怎么起伏。

    “火长!火长!火长你别死啊!火长!!!!”

第245章 撕X大战(上)

    那罗浑那一嗓子叫的实在是惊心动魄,莫说素和君,就连旁边睡着的虎贲军众人都吓的醒了过来。

    一群人蜂拥着往王帐里挤,寇谦之又好气又好笑,双袖一振,这些人就通通被拦了下来。

    “素和使君,花木兰身体太过虚弱,如今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不便打扰。你们还是先让她睡一会儿吧。”

    寇谦之拦住众人后,闷声笑了一会儿。

    “咳咳,这里连能补元气的吃的都没有,各位去找点牛肝、鹿血之类给她调养身子,才是正经。”

    他的话一说,倒是提醒了许多人。

    这一战,虎贲军中负伤不少。若是急行军时,吃点干粮喝冷水自然是没问题的,可一旦受伤,再啃这些就不成了。

    “我们去找牛羊!”

    “我们去打猎,掏点兔子给花将军养养身子!”

    “寇道长,我们将军就指望你了!”

    那罗浑到了贺穆兰身边以后再一看,这才发现贺穆兰果然是没死,送了一大口气的同时,不由得也为自己的大惊小怪羞蔹起来。

    “道长如此说来,花木兰可是无事了?”

    素和君见那罗浑那一嗓子过后再没有叫喊,皱着眉问寇谦之。“他伤的那么重,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这个很难说,若是恢复的不好,日后说不定会留下病根。”

    许多将军便是因为留下了隐疾而不得不解甲归田的。寇谦之已经年老成精,无法确定花木兰会不会趁机以这个名义解甲归田,便没有把话说的很死。

    事实上,他治过这么多人的伤,身体素质好到贺穆兰这样的,真是举世少见。但凡普通人中了这么多箭,又流了这么多血,一定撑不到他来救,哪怕他施展了让马疾行的轻身术也不行。

    可她不但撑下来了,而且伤口还恢复的极好,至少没有感染的迹象。

    要知道如今已经是初夏,天气一旦炎热,是很容易出现这些问题的。

    素和君听到寇谦之的话,表情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花木兰这样骁勇善战的将军,若是从此不能再征战了,那就是军中的损失,也是大魏的损失。

    只要这样一想,再想到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几乎是被自己给毁掉的,他就忍不住心中愧疚至极。

    “多谢寇道长的援手,我会想法子让他休养好的。”

    这样重的伤势,可不能让粗手粗脚的人来帮着换药翻身!

    像是那罗浑那样的傻蛋也不行!

    阿单志奇倒是细心,可是也受了伤;胡力浑和吐罗大蛮也都各有伤势。等陛下一来,他势必要向他禀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无法一直照顾花木兰……

    对了,陛下肯定会来这处王帐扎营,等候三军汇合的!柔然人留下来的营地,不用白不用。

    陛下要来,陛下身边的人也应该都会来!

    素和君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一个法子弥补自己的莽撞……

    ***

    贺穆兰再次醒来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在她的身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以至于一时间贺穆兰还以为自己是死了,这么多人是来“瞻仰”她的遗体,给她开追悼会的。

    只是一瞬间,随着知觉一起回到身体的还有疼痛,这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嘶”了一口气,咬紧了牙根。

    “花将军醒了!”

    “火长醒了!”

    “花木兰醒了!”

    各方熟人都注意着贺穆兰的动静,一见她醒了,立刻欢喜的大叫。

    众人之中,有一体格最为魁梧、气势最为惊人之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分开七嘴八舌的旁人,走上前来。

    这人,便是大魏的皇帝,鲜卑人的大可汗,拓跋焘。

    他素来没什么架子,但他毕竟是君王,所以他凑上前来,其他人都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等着他和花木兰先说话。

    拓跋焘一直欣赏花木兰,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果不其然,拓跋焘一张口,便是慢慢的褒誉之词。

    “花将军,你如此勇猛,难得又有勇有谋,我大魏得到你这样的名将,实乃大幸!你虽受了苦,但我素来不会让英雄白流血,等柔然平定,我们班师回朝,我必定论功行赏,大大的封赏你一番……”

    拓跋焘想了想,说出一句让贺穆兰差点又晕过去,却让其他人羡慕不已的话:

    “我有几个妹妹,长得都美貌无比,性格也颇为可人。听说你没有娶妻,你若没有心上人,我可帮你做个媒人,等你娶了我的妹妹,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北魏让出身普通的人身份晋升的最好办法就是联姻。鲜卑人对“女婿”十分看重,拓跋焘父亲早逝,他就是妹妹们的“把关人”,可兄代父职,他想将公主嫁给贺穆兰,那便是天大的福气。

    ‘啊,这样拥挤的后宫里就能再少一个人了!我那些让人头疼的妹妹,遇见花木兰这样的英雄,总能被压服的住吧?!’

    拓跋焘顿时觉得自己英明极了。

    ‘压服不住也没关系,到时候我发个话,不听话就打,保管压的住!’

    拓跋焘满脸喜意,似乎对这个即将成为“便宜兄弟”的贺穆兰十分满意。

    “陛下!陛下!快去请寇道长,花将军欢喜的眼睛翻过去了!”

    古弼大叫起来。

    一阵兵荒马乱,刚刚补觉没多久的寇谦之又被请了过来,待看到明显是岔了气的贺穆兰,再听清楚原委,笑的极为开怀。

    “咳咳……陛下……咳咳……病人最忌讳心绪不宁,便是你有什么恩旨,也还是等花将军好了再下吧。此时让她好好养病才是……”

    真让女人娶女人,那真是天大的笑话了!

    他给贺穆兰施了针,让她气顺了之后,旁人才松了一口气。

    别没给柔然人杀了,倒欢喜的死了!

    拓跋焘见花木兰这么不经事,忍不住也有些好笑。他见花木兰一直没什么野心,也对功名利禄没什么太大的热衷,还以为他是个少年老成,心思淡泊之人,想不到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一提到娶妻,还是激动的不行。

    这才对!这才像是个二十岁小伙子的样子!

    被后宫女人烦的日日都想着“离家出走”的拓跋焘,似乎忘了自己也才二十出头,说话间才是真正的“少年老成”。

    “不……不敢玷/污公主……”贺穆兰半响才回过气,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我……我阿爷阿母,有……有……”

    “好好好,你别说了,等你伤养好了,我心里有数。”拓跋焘按住贺穆兰挣扎着要举起来的手,拍了拍:“寇道长都为你批了命,说你日后会是位名垂千古的将军。你既然能名垂千古,娶了公主也是一段佳话。”

    佳话你妹啊!

    守活寡算什么佳话啊!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往寇谦之看去,后者居然还能窃笑着对她眨了眨眼,这一眨,贺穆兰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拓跋焘只当他是自惭形秽,这种事他见的多了,还在继续安慰她。

    “大军在此待不了几天,柔然全境已破,几日后我要率领大军开拔,去把北面的东部敕勒攻下来,你安心养伤,希望等我们班师而回的时候,你能和我们一起回平城接受封赏。”

    拓跋焘原本觉得草原中养伤缺医少药,不如让贺穆兰先回黑山城,但寇谦之说贺穆兰现在的伤无法移动,只能在这里先照顾到能走动为止。

    如此一来,拓跋焘只能把他甩在后方,先去平定漠北了。

    一想到他为了留住柔然王室所作出的牺牲,拓跋焘不由得更加惋惜。若是贺穆兰还好好的,他一定会带着贺穆兰一起继续平定漠北,那贺穆兰得到的军功和战利品一定极为丰厚。

    好在素和君为了弥补自己内心的内疚,在拓跋焘面前把花木兰的神勇说的是天上有地上无,更是描述的大义无比,让拓跋焘心生爱才之心,想来日后进行封赏,就算贺穆兰没有跟着北伐,也一定能得到大大的封赏。

    “花木兰,你受伤颇重,除了留下来给你换药的御医,务必还要给你安排几个照顾之人,你的亲兵蛮古受伤还在大营,我已经命人把你贴身伺候的奴隶花生带来,你亲兵如此少可不行,好歹也是一位主将,你手下的偏将都有十几个亲兵……”

    拓跋焘知道花木兰是普通军户出身,家资不丰,养着几千虎贲军恐怕都是勉力,再自掏腰包养亲兵也是困难,便不继续在这么多人面前笑话她穷了,话一点到就又说道:

    “我想了想,我身边贴身伺候衣冠的赵明颇为细心,又善烹饪,和你也认识,便暂时拨过来伺候你,直到等你伤好为止吧。”

    宦官总比粗汉子细心些。

    拓跋焘想的细致,贺穆兰却是正中下怀。

    她之前得了寇谦之的提醒,知道自己伤的这么重,是一定不可能瞒得住的。

    即使她在怎么女汉子,也不是真的汉子,让她被一个男人伺候着衣食住行,她实在无法接受,也担不起这个风险。

    但赵明不同。赵明也是女人,而且自己有恩于她,两人都是相同的处境,不免更加能够感同身受。加之赵明一心想着自己能为她回复自由身份,她这次得了封赏,若顺势说出赵明伺候的很好,把她要来,想来也不是不可能。

    用这个来要求赵明似乎有些卑鄙,但事到如此,她只能往这个方面想,否则心中也没有底。

    “谢……谢过陛下的恩赐……”

    贺穆兰挤出一丝笑意,对着拓跋焘微微点头,算是谢礼。

    “你也不用谢我,这都是素和君和寇道长的提醒,否则我可想不到这些。”花木兰虽然重要,却还没达到让拓跋焘寸步不离的地步,他见花木兰醒了,而且似乎已经脱离了危险,便好言又勉励了几句,便离开了此处。

    他们抓了柔然的王室,又得了大檀的首级,拓跋焘如今正是要安抚高车人、柔然人,以及乘胜追击的时候,事情也不知道有多少。

    原本贺穆兰住在大檀的王帐里都算是僭越,因为柔然一旦被灭,王庭的王帐便只能拓跋焘住了,不过拓跋焘是个极为开明之人,无所谓的继续让贺穆兰养伤,反倒让军中将士们更加爱戴于他。

    拓跋焘走了,古弼和一干陪同他来看花木兰的大臣也走了,剩下来的便是贺穆兰极为亲近之人,说起话来也自然是自在多了。

    “火长,陛下要把公主嫁你哩!听说公主长得都跟天上的仙女一样,你命可真好!”

    “火长,他们都说寇道长把你身上的伤口全缝起来了!是和你缝死人一样缝吗?那你疼不疼?你也会缝吗?”

    “火长,他们说你杀了五百人,还有人说你杀了三百人,你到底杀了多少?”

    “花将军,高车人都归顺了,还自告奋勇的要帮着我们去劝降,让东部敕勒归顺,他们感激你放他们去救亲眷的义举,要谢谢你!”

    “花木兰,下次不要再这样莽撞了。柔然人就算跑了,也没有什么,可你这样的勇士,几百年也不一定能等来一个……”库莫提满脸感慨地说道:“你若死了,才是我们大魏的损失。”

    ‘咦?我们一群人里怎么混进了一个高富帅?’

    一群人见到库莫提居然还在,立刻静了一静。

    库莫提原本有些话想和花木兰说说,此时见一屋子人因为他而不自在,便识趣的自己走了。

    他一走,众人话更多了,知道贺穆兰没事,直吵得的贺穆兰眼前发黑,偏偏又无法大声吼他们出去,只得闭上眼睛,装自己睡着了。

    “你们这些人,知不知道病人是要好好休息的!”一声尖利的喊叫声之后,穿着宦官服侍的阴柔男人走了进来。

    “各位将军请先出去,我先帮花将军换了药,各位再进来。”

    来的是赫连明珠。

    她得了寇谦之的传授,告诉她如何换药、如何看伤口有没有发炎等等,等差不多记住了,这才进了王帐。

    等她一进王帐,见到的就是心上人被一群臭男人围着,难受的闭上眼睛的样子。

    “你!你的头几天没洗了?你头上的汗都滴到花将军的身上了!若这脏污的汗弄脏了花将军的伤口如何是好?”

    赫连明珠柳眉倒竖,又一指另外一个将士:“还有你!我刚才看到你用抓过头的手去摸花将军的绷带!你是不是故意要害花将军!”

    这时已经是初夏,天气不免有些闷热,加之这么多人围着,男人身上本来就热气重,当然是有人流汗,有人烦躁,赫连明珠所说的倒是常见之事,却不是他们有意为之。

    可给这厉害的小宦官一说,这些将士们就不自在极了。

    “这位……”

    “称呼我赵明即可。”

    赫连明珠矜持地抬起了头。

    “赵明你也太讲究了吧!我们当兵的经常受伤,要都像你这样,早都毒死了!”

    一位将军冷哼了一声。

    “管的太宽!”

    他身边的人拉了拉他,小声说道:“这个就是陛下刚才说拨给将军伺候的宦官,是赵常侍的义子,如今的黄门侍郎,不要激怒他。”

    围着的人听了,未免觉得无趣,再见贺穆兰眼睛都闭上了,显然醒是醒了,但是还是很疲累,便纷纷告辞,只留下若干人、那罗浑等人。

    赫连明珠等大部人马都走了,顿时眼圈一红,走到贺穆兰身边柔声说道:“花将军,你怎么能伤的这么重呢?你还有父母家人,总要为自己的亲人爱惜身子才是啊!”

    她的兄长还陷在长安城,她日日夜夜都睡不安生,偏又无法表明身份,一个月下来,活生生把鹅蛋脸憋成了锥子脸,配上这宦官衣服,越发显得阴沉。

    再加上后来拓跋焘在山中被困几天,她却在山下大营里日日为拓跋焘的安危发愁祈祷,一个晃神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顿时对自己生出“朝三暮四”的罪恶感来,更受煎熬。

    此时见到贺穆兰伤成这样,又被拓跋焘送来照顾他,即使她明白拓跋焘并不知道她是女人,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自在,更是百感交集。

    她一边担心兄长家人的安危,一边是喜新厌旧的自误,此时再见贺穆兰,心中那些对拓跋焘的“情感”似乎又被自己压没了,只是想抱着贺穆兰哭上一哭才好。

    连“花木兰”这样的强者都能伤成这样,在这么乱的世道里,她一个破国的公主,若是无依无靠,该怎么活下去?

    好在赫连明珠是个颇能忍的人,否则她一个姑娘,在拓跋焘身边乔装太监早就已经露馅了。

    此时她忍住心中的苦闷,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还记得你爱吃稻米,我们出行带了一点,陛下让我给你熬粥,我给你用牛肝熬了一些,最是补血,我现在端给你……”

    赫连明珠离了主帐,贺穆兰这才感叹还是女人细心,这么多大老爷们围着她絮絮叨叨,就没一个想到她肚子饿的问题。

    她已经两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胃里饿的发烧,一听到“米粥”肚子立刻咕咕咕叫。

    “怪哉!这小宦官怎么一副嫂夫人的架势!”

    若干人挠了挠脑袋,凑过身子:“火长,我阿兄和二兄都托我带了些上好的金疮药来。我们家的药还是很好的,你试试呗?”

    “不要瞎用,寇道长说用他的药!”

    那罗浑见到这位昔日的同火自然是很高兴,但若干人之前一直被同火各种揶揄,此时改不过来,口气依然有些刺人:“若是用坏了,寇道长生气不给火长治了,难道你治?”

    “你……”

    贺穆兰刚觉得头痛,就见赫连明珠端着碗走了进来,跪坐在贺穆兰身边,小心地用勺一口一口的喂她吃。

    躺着吃东西最容易漏出来,或是呛到气管里,可赫连明珠却做得熟练无比,一点都没有洒出来。

    “看不出来,赵黄门确实挺会伺候人的,难怪陛下叫你来……”

    若干人和赫连明珠有些交情,说话也轻松一些。

    “我阿母以前老是生病……”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愣了愣,又低头继续喂贺穆兰。

    没一会儿,一碗牛肝粥就下了贺穆兰的胃。虽然有些膻气,但热粥喝起来舒服的很,贺穆兰舔了舔唇,又要了一碗。

    如是喝了三碗之后,没过一会儿,贺穆兰新的烦恼来了。

    她想方便。

    人在大量失血又没进食的时候是不想尿尿的,可一旦身体开始恢复,又开始了进食,自然就会有排泄。

    贺穆兰如今伤的这么重,被寇谦之缝了针,随便下床,一定会绷开伤口,到时候重新缝针,又要受一次罪。

    王帐里还是有不少人守着的,有寇道长留下来随时准备帮着换药的小道童,还有她昔日的这些同袍。

    她正在头痛不已,想不到王帐一掀,又进来一个老熟人。

    “火长,我来晚了!”

    风尘仆仆的狄叶飞面色焦急地进了帐,咬牙切齿道:“都怪闾毗那疯子纠缠,否则我今早就到了!你现在如何?”

    他几步走到贺穆兰身边,因为贺穆兰身上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所以伤口都看不清楚,狄叶飞虽长得貌美似妇人,行动却不拘小节,见贺穆兰伤口都被掩住,心中担忧,伸手掀开她的袖子,露出一截满是伤痕的胳膊。

    再如是掀了另外一只袖子,也是如此。

    狄叶飞从未想过武艺高强的贺穆兰会伤成这样,哽咽着又要去掀她的衣襟,却被一只玉嫩的手掌挡住。

    抬头一看,却是一个不认识的宦官。

    这宦官面色不善地瞪着他,开口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将军身上伤口碰不得脏,你从外面进来,衣服换了没?脸洗了没?手洗了没?怎么就这么掀他的衣衫?”

    狄叶飞一点悲意被这质问一梗,竟是不知甩到哪里去了。

    他生性高傲,也颇为爱洁,若不是心中实在担忧贺穆兰的伤势,是断不会好不整理蓬头垢面的就来见故人的,此时被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嫌弃,顿时冷哼一声:“我可没听说火长娶了媳妇,也没听说火长又找了亲卫,火长都还没开口,你竟替他决定我不能碰他?”

    他还以为这宦官会翻脸,结果他一听到“媳妇”云云,立刻红了脸,反倒不说话了,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好生无趣。

    “火长,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一旁的若干人没顾着看狄叶飞和赵明斗嘴,倒觉得贺穆兰有些不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贺穆兰的额头。

    “你脸好像有些红……”

    能不红吗?

    憋……憋死我了!

    “你们……你们都走……我要静静……”

    贺穆兰咬着牙。

    “去帮我把寇道长请来……”

    这老人精一定是有办法的!

    “火长,你夹腿做什么?是不是腿疼?”为了治伤,她的衣衫穿的很少,现在天热原本也不打紧,但是肌肉一紧绷,还是被细心的若干人看了出来。

    “找寇道长?疼的厉害吗?”

    狄叶飞正在想是不是自己真的太脏弄的火长伤口有问题,刚想着出去洗个手换个衣,却见蹙着眉的那罗浑突然开口问道:

    “火长……你……你……是不是内急?”

    “咦?是内急吗?”

    活宝若干人立刻跳了起来。

    “内急可不能忍着,都是男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去找个壶来给你接着!”

    贺穆兰悲愤欲死。

    壶你一脸啊!

    “我不是内急!回来!”

    贺穆兰急的话都说利索了。“别去找了!”

    “火长,我知道你素来不喜欢麻烦人……”狄叶飞摇了摇头:“可是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若是我们伤了,你也一定会帮我们解决的,是不是?”

    ……

    这叫她如何回答?

    答得不好,兄弟都没的做了!

    “是!”

    贺穆兰咬牙挤出一个字来。

    “那我们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堪的,你便放心……”

    狄叶飞善解人衣的,阿不,善解人意的去碰贺穆兰的裤子。

    “我们笨手笨脚,若是不小心洒了漏了,弄脏了绷带,又要折腾火长一回……”

    那罗浑好心制止狄叶飞的动作。

    干得漂亮!

    那罗浑,我回头一定好好谢你!

    贺穆兰泪流满脸。

    “还是让赵黄门来吧!听说他就是伺候陛下更衣的,自然也擅长做这个。”

    那罗浑伸手指了指一旁僵住了的赫连明珠。

    贺穆兰这下咬死他的心都有了。

    ‘我……我到底还要摸多少……’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贺穆兰,抿了抿唇,想要再做一番心理建设……

    “火长,我找到一个壶,口大肚子深,正好适合接尿!”

    若干人欢天喜地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陶壶。

    他甚至还凑近闻了闻,高兴地继续说:“这是个水罐,不是夜壶!火长,干净的很,你快用吧!”

    你快用吧……

    快用吧……

    用吧……

    用……

    用你个头啊!

    还敢不敢好好谱写女英雄的传说了?

    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维护女英雄的名声了!

    能不能!

第246章 撕衣大战(下)

    若干人拧着水壶特别欢天喜地的进来,狄叶飞示意他把夜壶递给赫连明珠,结果赫连明珠拿到陶壶后,表情变得特别迷茫地来了一句:“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长久以来,赫连明珠都以不懂鲜卑话的身份示人,可作为一位鲜卑皇帝的近身侍从,你可以不懂鲜卑话,却不能不学鲜卑话,否则就会被人认为是心系故国,或者是瞧不起鲜卑人。

    再加之她做的是伺候人的事情,拓跋焘和赵常侍是会说匈奴话的,可其他人不会,时间久了,自然有许多不便。

    赫连明珠是个极为聪明的女人,否则也不能在局势复杂的夏国皇宫里保全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也不能躲过这么久的伪装,还好生生的在拓跋焘面前做一个吃香的宦官,连大军出征都带着伺候。

    她装作跟着赵常侍学一些日常用的鲜卑话,不过半年的时间,就已经表现出对语言非常有天赋的样子,不但没有什么口音,说话也很流利。不但鲜卑话,拓跋焘甚至发现她连汉字都会写一点,这更让他惊奇了。

    所以拓跋焘有时候兴致来了,也会指着身边的事物兴致勃勃地教赫连明珠说鲜卑话,并且不要脸的把赫连明珠学的快这种事当成是自己的功劳。

    但无论如何,一个只学了半年鲜卑话的人,平时说的话自然是会说的,别人教的话自然也会说,可若是真装听不懂,你也拿她没办法。

    贺穆兰自然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听得懂大家的话的,她苦笑了一下,心中实在是尴尬。

    她倒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向赫连明珠表明自己的性别,可看这种情况,对方大概是觉得男女有别,倒不愿意帮她这个忙了。

    说的也是,上次库莫提想请她给他解个腰带,她都全身不自在,若是让她去给他扶……她一定会一口回绝。

    这赫连明珠给拓跋焘伺候这个,已经痛苦的在她面前失声大哭了,她现在想要她再这么做,从表面上来看,便是在折辱她,毕竟她和拓跋焘不同,她是知道赫连明珠是女人的。

    “你这宦官,怎么这么惫懒?陛下身边的人就了不起了吗?你刚才说鲜卑话训我们的时候,那叫一个流利,让你做点事情,你就听不懂了?”

    若干人再怎么跳脱也是贵族出身,和狄叶飞他们绝不相同,一听到赫连明珠装傻的话,立刻将脸一板:“陛下让你伺候花将军,你现在就是花将军的下人,由不得你推三阻四。你听不懂是吧?”

    若干人脾气也坏,拿起陶壶往自己下面作势一放。

    “看得懂吗?”

    他把陶壶塞进已经吓傻了的赫连明珠手里,又把手一指花将军,怒道:“你要再说不懂,我就去求陛下,给花将军再换个人来!”

    “你吓他做什么,他还是个小孩子,真把他吓傻了,可把火长憋坏了……”狄叶飞见赫连明珠泫然若泣的样子,不由得心中一软,柔声道:

    “你去帮火长方便吧。”

    “你……你们都出去……我自己来……”贺穆兰实在是憋得难受,其他几个人却磨磨唧唧的她想死。

    “把壶放我手边,我自己来!”

    nnd,女人能不能这么尿啊?

    真是史上最大的滑稽了!

    “火长,你两只手都有伤,腰上也有伤口,别扯到了。”若干人猛地摇头,“他要不伺候你,我伺候!我不嫌你脏!”

    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赫连明珠,提起陶壶就往贺穆兰身边凑。

    这下子,贺穆兰真的是爆发了。

    “都走!我说都走!我说都走听不见嘛!能不能不要一群围着我关心我方便的问题!都给我滚!!!!”

    那一声“滚”真的叫的是震天动地,莫说帐中诸人,就连帐外护卫的士兵和过往的行人都被吓到了。

    若干人记忆中的贺穆兰是十分和气的,性子也直爽,猛然见到自家火长发怒,吓得陶壶掉到地上,还好陶壶扎实没有碎,只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狄叶飞却是想了想自己,觉得自己若是火长这样的强者,如今却因为伤势龙游浅滩,需要任人摆布,心中也一定不好过,情愿伤口崩了也不愿别人拿着他□□往夜壶里放……

    简直就像是个病弱的废物一样。

    这么一想,狄叶飞越发同情起贺穆兰来,展开双臂,将那罗浑和若干人一手夹一个,带出了帐篷。

    赫连明珠看了一眼狄叶飞大胆的行为,掩口倒吸了口气,似是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一时间,帐中就只剩下她一人了。

    “花将军,要不然,我,我……”

    赫连明珠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愿意替心中念念不忘的心上人做这种事。

    明明她经常这样伺候拓跋焘,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只要一想到也要为贺穆兰做这种事,她就忍不住心中烦躁,脸上也飞霞满布,别说是想象,哪怕一看到那陶壶,都会心跳到快要蹦出来。

    ‘一定是我太喜欢他的缘故,一定是的……’

    赫连明珠默默地给自己催眠。

    ‘我伺候拓跋焘那是万不得已,可贺穆兰知道我是女人,我还这么做,那就是不知羞耻了。他从头到尾都没表现出过喜欢我的样子,我真替他这么做了……我真替他这么做了……’

    她心中反复想了好几遍,脑子好像是被什么糊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如果自己真替他做了什么,会发生什么。

    好像会发生什么让她遗憾终身的事情。

    “赵明,你也别再尴尬多想了……”

    贺穆兰哪里想不到她在想什么?

    如今她也没办法再倔强了。

    贺穆兰叹出一口气,无力地闭上眼。

    “我裤子弄脏了,劳你帮我换一下。”

    只有这一刻,她真的有想哭的冲动,她真的不想再混下去了,干脆曝光自己的身份得了。

    她不怕打仗,不怕吃苦,不怕受伤……

    可这种委屈,实在是无以言说。

    一个大活人硬生生憋到尿裤子,这是何等的屈辱?

    可她不但遭受了,还有可能一直这样痛苦下去。

    赫连明珠心中剧震,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贺穆兰。

    后者双眼紧闭,脸上全是生不如死的麻木表情,引得赫连明珠又愧疚又难过,以往贺穆兰的各种好处一页页翻上心头。

    他教她学习防身术……

    他替她去买那羞人的东西,帮她度过最难熬的时分……

    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大男人,四处去帮她购买干净的女人物什该有多尴尬多别扭,她就忍不住有拍死自己的冲动。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赫连明珠“啪”的打了自己一记耳光,走到贺穆兰身前。

    “花将军,是我脑子不清楚,太矫情了,你莫羞窘,我这就替你换干净的衣裳。“她低下头,“你裤子在哪里?我现在就帮你。”

    ……

    贺穆兰听到一声“啪”,还没意识到那声音是怎么来的,再听赫连明珠在耳边询问,摇了摇头:“我醒来就在这里了,不知道干净衣服在哪儿。”

    赫连明珠咬着牙,微微扭过头,把贺穆兰的裤子一下子拉了下来,又跑到褥子另一头,跪坐下来低着头只敢看着自己的膝盖,伸手把贺穆兰湿漉漉的裤子扒下来,再反手一抖白布遮住贺穆兰的双腿。

    “湿了的贴在身上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干净的,你……你……我不会到处乱说的,你别想太多。”

    她只觉得那湿漉漉的裤子是又一次再打自己的脸,紧紧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钻出了王帐。

    王帐外,那罗浑、狄叶飞和若干人几人正在说话,见她出来,立刻都向她看了过去。

    那罗浑心思并不细腻,可若干人和狄叶飞却不是愚笨之辈,一见赫连明珠满脸羞愧内疚的提着一条褶裤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即,几人的眼神就像是刀子一般冲着赫连明珠射了过去,刺得她心头一抖。

    这姑娘也是倔强,当下眉毛一挑,先冷着脸说:“几位将军先别顾着怪罪我,花将军腿还光着呢,谁有干净的裤子,请借我几条。”

    “你这人,做个差事还推三捡四,火长一定是因为你的怠慢才……我艹!你要不是陛下身边的人,一定给老子抽死了!”若干人将牙齿咬得嘎嘎响。“你且等着,我回去拿我的衣衫去!”

    他面色不善地掉头就走,脚步极为匆匆,显然是担心贺穆兰着了凉或太过羞窘,日后无法自处。

    “陛下赐下的人,也不过如此。听说火长还对你有恩,你便是这般报答恩人的……”

    狄叶飞则是面色如霜,冷哼了一声,调头就进了帐篷。

    只剩下赫连明珠站在王帐外,脸上又青又红,手中微热的褶裤又像是烫手的烙铁,让她更加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也不想的!

    可谁来体谅体谅她的感受!

    她再喜欢花木兰,也不可能大方到一下子就能……就能……

    赫连明珠的心脏跳得无比快速。

    ‘不,不是的,你给拓跋焘伺候的时候,虽很烦躁,却并无这般挣扎……

    若说一开始是被逼,后来若别人近身伺候他,你还觉得刺眼,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实击倒了一般倒退了几步。

    ‘你明明爱慕花木兰,那有此机会和花木兰亲近,与他肌肤相亲,你应该欣喜若狂才对,匈奴女子爱憎分明,便是私定了终身也没什么,何况你只是个破国的公主。那为何你不愿意碰他,更不愿意和他再亲密了……’

    ‘几个月前,你和他贴身学习防僧术,明明还心如小鹿乱撞,爱的恨不得亲他几口。结果这才几个月……’

    赫连明珠此时才是个十六岁的少女,平生从未经历过这样慌乱的时刻,忍不住一下子蹙眉,一下子展颜,一下子又露出悲苦之色。

    这样疯魔的状态,直让那罗浑眉头皱到了一起。

    任谁见到一个宦官抓着一个男人尿湿了的裤子捂在心口,一边攥的死紧,一边愁眉苦脸或羞愧脸红,都会觉得这个宦官有毛病。

    ‘……听说下面无根之人,心理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对,想不到竟是真的……’

    那罗浑见那裤子把赫连明珠的胸口都印出一片湿渍,更是心中感慨。

    ‘日后伺候或者的事情,能我们来还是我们来吧,若真让这位宦官动手,说不定哪天火长就被这阴阳怪气的宦官给侮辱了也不一定……’

    他心中讨厌这个宦官,便把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发誓一定要看好他,不让他再拿听不懂鲜卑话来装傻,也别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害了火长!

    ***

    狄叶飞担心花木兰的情况,一头就扎进了王帐之中。

    贺穆兰虽读过临床医学,也在医院实习过,可从未想过病人原来经历的是如此痛苦和没有尊严的事情。

    她后来做了法医,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面对活生生的病人,也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在她心里,生病无非就是进了医院,医生检查、治病,可检查过程中或者身体抱恙过程中会发生的尴尬之事,真是毫无经验。

    她闭着眼,突然就明白了好友顾卿为何告诉她,有时候医护人员的态度真的很重要,医护人员的态度和责任心,有时候能减少病人的痛苦,也能维护病人的尊严。

    贺穆兰受伤以来,感觉到自己受到损害最大的不是身体,而是自己的尊严。

    “若此次安然无恙的度过,我一定不再让自己受伤,也不让自己进入险恶之地。”

    她捏紧了拳头,想起花木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些伤口年代都很远,可以想象的出,近七八年间,她是再也没有受过伤了。

    是不是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屈辱或痛苦,所以再也不愿意受伤了呢?

    应该是的,因为在某些时候,贺穆兰觉得自己和花木兰有共通之处,若是她会为这种屈辱而发誓不再受伤,那花木兰一定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赵明极为快速利落的扒了她的裤子走了,却没发出什么诧异的声音,也没有表现出异样,贺穆兰心中猜测她大概是太过害羞,所以看都没有看她下/身一眼。

    可扒裤子可以不看,穿裤子却是一定要看的,到时候她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她正在想着等下如何应对赵明的询问,耳边却听到脚步之声,正想着赵明去拿干净衣服怎么来的如此之快,就听到旁边狄叶飞满腔怒意地声音:

    “他竟连陶壶都没有用上!我还以为是弄洒了!”

    这一下,惊得贺穆兰猛然一下睁开眼。

    “你怎么进来了?”

    “火长,你素来脾气好,可这人真是一点都不拿你当回事!你又不是没有亲兵和朋友,别的不说,那叫陈节的汉人汉子就细心的很,你便让他伺候又有什么?等明日你的家奴花生来了,叫他伺候也是一样的,何必还留着他碍你的眼,赶他出去就是了!”

    狄叶飞故意把声音说的极大,让帐外的赫连明珠听见。

    帐外的赫连明珠脸色一白,微微张口,立刻又咬紧了牙关。

    他指责的一点都没错,她如今可不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宦官,在大魏前途无量的英雄面前摆谱偷懒,没有赶他出去,那都是花木兰脾气好。

    更别说她的退却,都让他……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裤子,脸色更白了。

    “莫怪她,是我忍不住。”贺穆兰睁开眼,生怕狄叶飞真找陈节或者自己给他换裤子,忍不住高声反驳:

    “我挺喜欢她的,我觉得她很好,你们都别为难她!”

    贺穆兰并不知道赵明还在门外,声音说的大了些,听到这个的赫连明珠心中先是一欢喜,而后便陷入深深地自我厌恶之中。

    她心中同时装着拓跋焘和花木兰,一边喜欢花木兰的温柔,一边又觉得拓跋焘是她兄长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不是水性杨花,还能是什么?

    以往她周旋于男人之间,那是因为他们并不是真心爱慕她,大多是看上她兄长赫连定或她公主的地位,或是爱慕她的姿色,她和他们虚与委蛇,那也是自己的生存之道……

    可拓跋焘和花木兰待她都不曾有过苛刻,她如今虽是宫人身份,却没吃过苦,也多靠这两人的帮助。

    她如今两个都放在心里,一边崇拜花木兰,只觉得他是世上最体贴的男子,一边却敬爱拓跋焘,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遇见的男人都及不上他……

    那些后宫的女人骂的一点都没错,她这般艳丽的容貌,合该就是个多心多爱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宜家宜室。

    兄长家人还在危难之中,她却一天到晚想着儿女情长,她如今变成这样不自爱的女人,便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了。

    贺穆兰情急之下高喊出声,自己不觉得有什么,狄叶飞却听得无比刺耳。

    这话若不知道内情,谁都会想歪。

    “怎么,我们火长不喜欢女人,倒喜欢一个不男不女的宦官?听那罗浑说你现在是军中最炙手可热的女婿人选,若是让众位将军和那些女郎听了,岂不是要气死?”

    狄叶飞凝视着贺穆兰,慎重地说道:“无论是你真心还是无意,你如今刚刚声威日隆,正是最好的时候,不要自毁城墙,坏了自己的名声!”

    狄叶飞一方面是在提醒他,一方面也是在提醒自己。

    有闾毗那货纠缠,若一步不慎,他长久以来积累的功勋就要彻底白费,成为以色相玩弄别人的恶人。

    这是他万万也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贺穆兰没听懂狄叶飞的话,也没见过如此严肃的他,愣了一愣后气急败坏地说道:“你想什么呢!她年纪那般小,我只当她是妹妹!”

    “你这样想就好。”

    狄叶飞也是微微一怔,却没在意她为什么用“妹妹”这种形容。毕竟宦官,尤其是年纪小的宦官都是阴柔似女人,用女人来形容也不错。

    赫连明珠在帐外听到贺穆兰的话,只觉得一颗心彻底碎成了粉末,被那风儿一吹,嗖嗖嗖地就飘走了……

    原来他当我是妹妹……

    妹妹……

    赫连明珠眼泪珠子不停地往下落。

    她明明是朝三暮四之人,为何还会落泪呢?

    她……她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为何她自己都看不懂了呢?

    切莫说帐内帐外正在上演如何的内心狂想曲,这番若干人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到了几条干净裤子和宽大的衣衫,急忙忙地跑了回来。

    他是贵族,无论是中衣还是外袍都是上好的料子,也有家奴人一人二等人时时清洗,不像狄叶飞和那罗浑等人,看起来细心,其实让他们脱了鞋,各个都有汗臭,等到了夏天,汗酸味头馊味儿什么味儿都有。

    所以一说要干净裤子,才人人都看向若干人。

    若干人一想到日后自己可以吹嘘“花木兰曾经和我穿过一条裤子”,就忍不住满面笑容,连看和赫连明珠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了,当下对着帐外两人抬了抬下巴,笑着道:“走,我们进去把衣服送了。”

    那罗浑从贺穆兰说“我喜欢她”云云的时候就把无关紧要的人全部逐退了,好在看守王帐的都是虎贲骑的精锐,也都是极为崇拜贺穆兰的年轻人,知道这话不能外传,那罗浑一敢,立刻就走了。

    “你们进去,我在帐外看着。”

    那罗浑摇了摇头,抱臂而立,替贺穆兰当起门卫来。

    若干人立刻把赫连明珠手中的裤子劈手抢过往地上一丢,再看到她胸前的污渍忍不住露出嫌恶地表情。

    “你这人……算了!先进去再说。”

    两人进了屋,正遇见狄叶飞和贺穆兰气氛尴尬。

    但无论如何尴尬的气氛,遇见若干人这种活宝,都是尴尬不起来的。

    “火长你看,这都是我大兄派人送来的新夏衣,我都没上过身呢!你尽管弄脏,保准你有的换!”他抖了抖一件白色的中裤:“这件是上好的细棉布,南边过来的,又透气又吸汗!”

    他又展开一件光洁轻薄的中裤,“这是白绫布的,白头蚕吐的丝,绝不贴身,最适合有伤口的病人穿!”

    若干人兴奋地把几条裤子一件件说过,然后摊在贺穆兰面前。

    “火长,你看你想穿哪件,尽管说,我们给你换!”

    他眨巴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等着贺穆兰的答案。

    结果贺穆兰却默默地扭过头,把脸埋在了枕头之中。

    “咦……火长你这样我看不懂啊……”

    若干人沮丧地开口。

    “我看这件很好。”赫连明珠挑出那白绫布的。“不贴身就不会碰到伤口,这天这么热,这个也够轻薄。”

    狄叶飞却从一堆裤子里挑出一件细绢的。

    “这条是开/档的,容易方便,用这个。”

    赫连明珠一直摸不清狄叶飞是男是女,但见他长相无论如何也生不出他是男人的心来。而且女人都爱比较,狄叶飞从一进帐她就偷偷打量过,不得不承认若真论长相,自己和这狄叶飞大约平分秋色,可她如今是宦官打扮,又刻意扮丑,要论气质和风韵,自己就不及这狄叶飞太多了。

    毕竟他是染霜的玫瑰,铿锵的美人,而自己只是个小毛丫头。

    而刚才他热嘲冷讽的话,让贺穆兰说出“我只当她是妹妹”,在她听起来,倒像是在心上人面前急于撇清什么似的,此时更是看狄叶飞不顺眼。

    女人就是这般奇妙,她也许心意不定,但毕竟是未嫁之身,在几个男人之间比较,又是暗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过错的,可若真的被人拒绝,说无意,那锥心之痛,就不是能用“我反正是暗恋”来安慰自己可以缓解的了。

    她觉狄叶飞不好,便不同意他的选择,更何况女人都比较排斥这开档的亵裤,觉得猥琐,便说咬死说拿白绫布的好。

    狄叶飞也看赫连明珠不顺眼,觉得一个宦官长得妖媚似妇人,还扭扭捏捏,一看就是会坏人节/操的人,拿着那开/档的裤子就不放手。

    两人怒目相瞪,似乎都能感觉到两人身上爆发出来的磅礴怒气,贺穆兰听得想死的心都有。

    “花将军,我现在就帮你穿!”

    赫连明珠气的狼全无,再也不管什么羞不羞,伸手就要去抓那被单。

    狄叶飞伸手擒住她的手,冷笑道:“你已经弄脏他一条裤子了,哪里敢再劳你动手,我来穿!”

    他拿起开档的裤子。

    “都给我走!我就这样最凉快!”

    贺穆兰将牙咬的嘎嘎响,扭头看向若干人。

    “把他们拉走,我就这样了!”

    “那怎么行,我还……”

    ‘我还想和好的穿一条裤子呢!’

    若干人把要到嘴巴的话活生生吞了下去,变成了:

    “……我还怕你着凉呢!”

    “我给他穿!”

    “你算什么东西?我看你是无根之人,才怕这开档的裤子吧?穿我这个!”

    两人大声争执了起来,狄叶飞毕竟是男人,抓住赫连明珠的手,赫连明珠便觉得有一双铁箍箍住了她,再也不能动弹。

    但狄叶飞抓了她,自己又拿着一件裤子,便再也没有手去掀那被单了。

    “右贤王,我说过花将军如今不宜见客!”

    那罗浑声音冷冽。

    “我无意间得了他的战马,怎么也要完璧归赵,你让我……”

    闾毗的声音突然在帐外响起。

    “我给他穿!”

    “我给他穿!”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要给伤重的情敌穿什么,是个男人都绝逼不能忍!那罗浑武艺虽然不错,可闾毗毕竟是柔然归顺的右贤王,他也不能下狠手,那闾毗不管不顾地一头冲了进来,那罗浑拉不住他,便让他成功进了帐。

    一进帐,闾毗更是两眼通红!

    狄叶飞一手拿着一条开档的裤子,一手正在探向贺穆兰盖着下身的白布!

    “住手!”

    “住手!”

第247章 惊人的猜测

    闾毗会来这里,自然是有原因的。

    柔然王室因为有贺穆兰成功拖延,最终尽被俘虏,马匹和财产也都归了魏国人之手。柔然右贤王闾毗因为归顺有功,拓跋焘为了安抚他,便赐给他一些柔然的财产作为赏赐,而贺穆兰的那匹红色战马正在其中。

    贺穆兰两匹战马,越影自是不说,那匹红马也是异种,但凡蒙古轮的马都不会太高大,其耐力和强悍的作战能力才是有点,但这匹马天生比其他马都高,脖子又粗壮,最适合做战马,是以贺穆兰被围困之时,那么多蠕蠕见猎心喜,把她的红马套了去。

    这红马桀骜不驯,无人能够骑它,他们撤退之时就被绑在王驾之后,后来俘虏,这匹马便被当成了柔然的马,也归了魏人。

    魏人多爱马,柔然的战马被掠时,就有许多将军去看这些马,拓跋焘素来大方,区区几匹战马,找他求取肯定是没问题的。

    因这红马长的高大,体格也强壮,许多将军都爱上了,只是这匹马已经有主,哪里是他们骑得的,吃过几次苦头后他们都纷纷放弃,这马后来就被赐给了闾毗。

    闾毗得了赏,后来却被虎贲骑的几位副将找上门,说那匹马是他们将军花木兰的,突营一战落在柔然营中,再说马蹄的制式,鞍下的印记,一一对应,闾毗本就不会把一匹马当回事,便起了和花木兰结交之心。

    那“狄花木兰”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闾毗一心想要弄清楚心上人和花木兰是什么关系,一得了这样的关系,立刻借着“还马”的由头跑了过来。

    又恰恰遇见狄叶飞和赫连明珠死掐。

    “住手!”

    闾毗惊愕失声。

    “住手!”

    贺穆兰也顾不得线会崩开了,竭力伸手按住白布!

    真要在所有人面前光那啥啥了,她就一头撞死在这立柱上!

    “你怎么能乱动!”

    狄叶飞一见贺穆兰也抬了手,立刻放下掀白布的手,将他的胳膊小心的捧起来检查了一遍。

    虽看不出哪里有没有问题,但出于慎重,他还是让若干人请寇道长来。

    “右贤王,并非在下不愿待客,而是如今实在是不方便……”贺穆兰苦笑一声,“王帐一战,除了我这脸,身上几乎没有一块是好的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如今我连说话都费神的很,能不能请你过几天再来?”

    她此前没有出声,如今一出声,闾毗立刻将注意力离开狄叶飞,转到贺穆兰身上去了。

    这一望,便让他的脸上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但凡世间的男儿,大都钦佩铮铮铁骨的硬汉。经过素和君刻意让白鹭官的传扬,以及虎贲骑众人添油加醋的夸夸其谈,贺穆兰“万千军中取大檀首级”的事情已经成为让人津津乐道的英雄事迹,人人说起“花木兰”来,免不得都要击节赞叹几句,若有酒,恐怕还要浮一大白。

    最让人佩服的就是,身为主将,他不但杀了大檀,拖延了柔然的后撤,甚至还断后让一起“出使”的火伴们全身而退,自己却受了重伤。

    这世上只有将军让部下断后,自己撤了的,像这样的,整个大魏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所以那些低阶的将士们,更是爱慕花木兰的人品。

    若不是听说她伤的厉害,此时营帐大概都被好奇的将士们踩破了。

    饶是如此,每天门口的侍卫也要挡掉不少来访的同僚。

    闾毗恨极了大檀,可是一直苦无报仇之法,他的母亲又被强纳为阏氏,这让闾毗没有一日不想着大檀去死。

    如今大檀真的死了,却没死在自己手里,而是折损在魏国一个年少的将军手里,闾毗既觉得解气,又觉得遗憾,但无论怎么说,对花木兰的好感却是做不得假的。

    他和她交过手,并非她的对手,又得知她在柔然大帐中的英勇,心中便存了结交之心,再一看如今他这伤势,换成他自己,根本都无法想象受了这么多伤还怎么替同火断后,又怎么能活着回来。

    这么一想,他脸上倒露出愧疚的神情来,拱了拱手:

    “是我想的不够周全,让将军为难了。那改日再叙!”

    贺穆兰感激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都以为闾毗要走了,岂料他一偏脑袋,和身边的狄叶飞说道:“我有些话想要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狄叶飞顿时脸色难看的要命,扫了一眼贺穆兰,再看了看闾毗,冷声说道:“你有什么话,在这里说吧。”

    ‘她竟如此亲近这些魏人,而且从她的举动看来,和这帐中诸人都熟悉的很。她之前联络魏国,是不是就是和这些人有联系?’

    闾毗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不悦。

    众人正在僵持间,寇谦之探身进来了,一见帐中这么多人,再看到排成一排放在贺穆兰面前的裤子,心中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实在是同情这位将军的遭遇,板着脸送了客,一时间,帐篷里走的空空荡荡,毫无人烟。

    “老道也不方便给将军更衣……”他摸了摸胡须,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我不是告诉过你,最好找一个值得托付之人,把真相告之,也好为你隐瞒吗?”

    他露出长者才有的那种慈祥表情。

    “你这伤势,要想下床,至少还要躺上半个多月。”

    “谈何容易……”贺穆兰表情黯然,“隐瞒了这许久,已经不知道如何和别人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你有没有想过,干脆和陛下说明真相算了?”

    寇谦之不知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我在这位陛下身边待的不算长,可我看人却不会错。此人心胸开阔,又乐于接受奇人异事。何况他还颇为欣赏你。你这般情况,总有一天是瞒不住的,不如早说,若陛下爱惜你的才干,便会替你隐瞒,到时候你要想卸甲归田,陛下也好顺水推舟……”

    “那怎么可以!”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陛下!大魏的一国之君!我如今犯得可是欺君之罪!”

    “欺不欺君,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寇谦之摇了摇头,见贺穆兰吓成这样,遂按下不提。

    “你可以好好想想,若你不方便开口,我找个机会替你去说也行。”

    他帮贺穆兰把身上的药都换过,等到了下/僧时,随手拿起一条绷带裹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凭借刚才的印象,给贺穆兰将裤子穿了起来。

    只是此事他能够帮忙,可如厕、擦身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是他能做的,否则倒有些为老不尊了。

    全程都十分沉闷,贺穆兰和寇谦之心中都有事,交流的时候极少,可即使是如此,也让帐外不小心听到只言片语的若干人捂住了嘴巴,默默地退了开去。

    若干人折返营帐,原本是想告诉寇谦之有一条裤子没装好裤带,最好别用那条。门口看守的道童们认识若干人,也就没有阻拦他。

    谁也不可能猜到花木兰是个男人,此时不方便男人进去。

    只是他在中帐听到后帐里在说“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告知陛下”云云时,立刻就意识到自己不方便进去,退了出来。

    在这一点上,若干人倒是真正的君子,对于自己尊敬之人,是一点也不会窥探私事的。换成素和君,怕是已经扒在帐篷上听个完全了。

    但寥寥几语而已,足以让若干人浮想联翩了。

    ‘到底是谁不方便更衣?又是什么欺君之罪?欺君之罪和不方便更衣之间有什么关系?’

    饶是若干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火长犯了什么错处,这么为难。

    以至于他去探望受伤刚醒的阿单志奇时,都还忍不住出神,一直在喃喃自语:“欺君之罪,不方便更衣,欺君之罪……”

    “什么欺君之罪?”

    阿单志奇莫名其妙地看着若干人,出声询问。

    他们一干随着素和君闯柔然大营的受伤之人都受到了拓跋焘的优待,不但有专人照顾,营帐也清净的很,不需要和别人一起挤。

    “阿单,你说一个人在军中,要犯了什么样的过错,才能称得上欺君之罪?而且这欺君之罪,只要一更衣,就会被发现的?”

    若干人心中素来藏不住事,张口便问阿单志奇。

    “这样的事……”

    阿单志奇家世代从军,自然见多识广,立刻就说出一种可能来:“听说有的人家不愿意家中子弟冒险,军府来贴时,有时候会拿家奴顶替家中子弟去从军。这些家奴的家小掌握在家主手里,只能以主家子弟的身份卖命厮杀,等日后论功行赏时,却是主家得利,隐姓埋名,去个偏僻的地方做官……”

    他曾听过这样的轶事,说起来时也就有条有理。北魏年间官职混乱,各地记录并不详细,对于上任官员的身份核定大多是看文书,只要持有文书,哪怕冒名顶替也能当官,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虽人人都觉得这种情况不对,但可用的人太少,仅靠白鹭官也没办法堵住这么多漏洞,所以什么山贼杀了上任的县令去当官之类的事情,民间也多有传闻。

    “可这和更衣什么关系?”

    若干人摸了摸脑袋。

    “许多家奴是有烙印或刺青的。”

    这也是鲜卑一族的陋习。有的主家会把字刺在奴隶的脸上,有的刺在胸上。游牧民族多有刺字的习惯,有些做的过分的,甚至会在奴隶的身上刺伤主人的名字和身份云云,好长一串。

    若干人脸色一下子大变,被阿单志奇无意间的猜测骇的跳了起来。

    “谁敢烙火……”

    “什么?”

    阿单志奇看着变得十分奇怪的若干人:“你好生生问我这个做什么?”

    若干人以前就奇奇怪怪的,此时又语出惊人,他们也都见怪不怪了。

    只是之前若干人都会大咧咧的说明自己为何会说奇怪的话题,只有这次,他面色古怪地抽动了几下脸颊,丢下一句“没什么”,就急慌慌地冲出去了。

    “这家伙,奇奇怪怪的……”

    阿单志奇莫名其妙的看着若干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疑惑不解地想摸摸下巴,却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口,把自己痛了个半死。

    “嘶……都怪若干人这小子!”

第248章 为何而战

    若干人为无意间听到的话揪心不已,发誓要自己找出真相,而闾毗那边跟着出帐的狄叶飞走了好大一截路,越走心中越是沉重。

    并非狄叶飞一直都甩脸色给闾毗看让他心中不悦,而是一路走来,认识狄叶飞的人未免太多了!

    高车人暂且不说,便是黑山大营里的诸人似乎也都认识她,有的还会老远跑过来,只为了看她一眼,脸红红地问一句:“一路行来可顺利否?”

    这样的态度,实在不像是对一位使者,倒像是对待着十分熟悉的朋友,而且还对她存有仰慕之心似的。

    “狄叶飞……狄叶飞……原来你叫狄叶飞,不是叫狄花木兰……”

    闾毗把这名字在嘴里悄悄念了好多遍,自从知道花木兰是那面无表情相貌平庸的男人之后,他就不愿承认自己的心上人也和他同名。

    还好,确实不是。

    “别用那样的语气唤我的名字!”

    若说狄叶飞最恶心的是什么,就是男人用这么一副“情意绵绵”的表情谈论自己,称呼自己的名字。

    抛却从头到尾就没把自己当女人看的花木兰,即使是被他容貌所摄的同火,在看过他遛鸟之后,也只是偶尔视线对视时不由自主的会脸红一下。

    花木兰曾说过,喜欢看漂亮的东西是人的天性,并非他们有意冒犯,而是他长得实在是太别树一帜,在这女子缺乏的军营,会有这样的反应是正常的。

    可这世上,只有这一个男人,无论他如何辩解、如何利用,都一心一意认为她是女人,想要获取她的仰慕。

    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真的会变得这么愚蠢吗?愚蠢到连性别都认不清的地步?

    狄叶飞想象了下自己把一个男人当成女人,然后苦苦追求,甚至把自己的心送上去踩的地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实在太恶心了,光是想象都想象不能。

    “你若不愿意我这么喊你,那……我喊你什么呢?”

    闾毗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对自己能赢取这个高车女人的芳心已经不是很有信心了。高车全族归附,显然是在伐柔然之前,他和阳哲先生这么多天在魏人的大帐里也不是只知道风花雪月的。

    那么,狄叶飞显然就是联系魏人和高车人的纽带,是深得两方信任的关键。这么一个重要的人物,拓跋焘是不会允许她和身为柔然旧臣的自己成亲的。

    更甚者,若是一个控制欲强的皇帝,应该会自己娶了这位高车使者,或者安排宗亲将领之类可以控制高车人的心腹去娶才对。

    这样的分析,闾毗的母亲乐浪公主也面含担忧的和闾毗说过,希望他能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因为情伤而动乱了大局。

    乐浪公主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若他真是野心勃勃、态度果决之人,就像当初的西秦文昭王乞伏炽磐,她也不会这么担心。

    凡事做不到极致,当断不断,便是闾毗最大的问题。

    可像是闾毗这样的人,一旦动心,是难自己走出去的。所以即使他已经有了“心上人一定会嫁给别人”的心理准备,在见到狄叶飞后,还是情不自禁的想要争取一下。

    在这一点上,闾毗实在是不折不扣的可怜人。

    甚至连狄叶飞也已经可怜起他来了。

    “你正常唤我名字就好,无需这么……”

    狄叶飞皱着眉头。

    “无需用这样的口气。你虽阴差阳错误会了什么,但我一开始也解释的很明白,我是个男人,没法子响应你那般的感情。”

    “你……你怎么可能是男人!”

    闾毗看着他因为情绪波动而变得愈发明亮的绿色眸子,难以置信地笑了:“你若真的不能接受我,直接说即可,实在不需要找这样荒谬的理由。你和我说你是男人,就像你告诉我那位虎贲将军花木兰是女人一样可笑,你觉得有意思吗?”

    “花木兰绝对不会是女人,但我确实是男人。”

    狄叶飞已经厌恶了这样的纠缠,尤其是如今他回归在即,他的身份也不可能隐瞒的住,所以狄叶飞就在这帐篷里,一五一十的说起自己的来历来。

    “我姓狄,乃是大魏沃野军镇附近的一名普通军户。我曾祖是……”他说起自己的出身和自己西域人长相的原因,又说到如何从军,魏国如何迎接回南逃的高车部族,自己如何被选入进入柔然云云……

    “……那时我不知道你和我国有所联系,在我眼里,你不过就是敌国一位自命不凡的王子,和世上无数蠢货一般爱慕上我的容貌而已,所以我借你之势时一点负担也没有……”

    他日日和柔然人作战,对柔然人的态度虽不是生死大敌,也绝谈不上什么好感。将一位敌国贵族玩弄于鼓掌之间,虽然有些缺德,在他那时的立场,自然没有什么。

    狄叶飞不是一个好的叙述者,说话语气生硬,表情也淡漠无比,这样的言行更加刺激了闾毗,让他粗气连喘,瞪着狄叶飞说不出话来。

    难堪、愤怒、悔恨、痛苦……

    各种情感一下子涌上心头,让他抬起手。

    “够了!”

    他一把抓住狄叶飞的手臂。

    “那我当初说以可敦之位相送之时,你为何要摆出那样的表情?你又为何答应我使者的话,俨然以女人自居,还杀了那些王庭派出的使者,让我空欢喜一场?!”

    狄叶飞心中也不是完全不内疚的。他躲闪过闾毗满是痛苦的眼神,不得不又给了他更大的一记打击。

    “我当初就没想过你能当上柔然可汗,自然觉得诧异。在我心里,黑山大军一发,柔然势必国破家亡,到时候哪里有什么柔然可汗呢?我那时觉得你的野心十分可笑,难不成当时我露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吗?”

    你笑了啊!

    我说以可敦之位相许的时候,你笑了啊!

    闾毗仰起头,深吸一口气,才忍住不挥拳的冲动。

    “至于我杀那些使者,不过是顺势而为。当时高车人摇摆不定,我却是军中派出的使者,总不能看着高车人投向柔然一方。我需要你的帮助,也要高车人的态度,只好铤而走险,设计围杀他们。”

    狄叶飞扯回自己的手臂。

    “我知道自己长得像女人,但我从未用自己的容貌骗过什么人,或是像那些恶劣的女人一般玩弄别人。在这件事上……”

    他脸上黯了黯,垂下眼帘。

    “我确实是对不住你。”

    砰!

    狄叶飞猛地往后飞去!

    巨大的冲击力量让他撞在了帐篷上,甚至将那一块帐篷布都撞裂了。

    狄叶飞从小到大受过不少苦,可是即使是在战阵之上,也从未有人伤过他那张脸,如今闾毗气急出手,却一拳揍在了他的脸上!

    闾毗这一拳实在是太重,狄叶飞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闪,耳边剧烈轰鸣,脸颊更是痛的不行。

    “你真是个妖人!”闾毗捏紧拳头,看着狄叶飞痛苦呻/吟的样子,咬牙道:“我原本准备揍歪你的鼻子,好解我心头之气,却没想到一伸手却又生了不忍,只挥向了你的脸!你这,你这……”

    他看着狄叶飞甩了甩头站起来,吐出一口血沫。那一下显然是伤了他的口舌,否则也不会有血被吐出来。

    这种明明男人做来很粗鲁、很没教养的行为,被狄叶飞做出来,却别有一番放荡不羁的风情,让闾毗心中又是动了一动。

    察觉到自己的情难自禁,闾毗自我厌恶地移开眼,平静道:“是我自己瞎了眼,怪不得别人。你是魏国的将军,有了这样的功绩,日后必定越走越远,我却是败国的降臣,如今得罪你也是自讨没趣。黑山的勇士武艺都不弱,你要觉得被我揍了一拳心中难平,不妨自己再找回来。”

    狄叶飞却只是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会这么想也是自然,此事是我理亏,这一拳就当是赔罪了。你要觉得不解气,日后报复,我也认了。只是我身为魏国子民,又背负那样的使命,心中对此事却是不悔的,你便是恨我,我也不悔!”

    随着最后一个“悔”字,狄叶飞眼中精光大作,竟耀眼到闾毗转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狄叶飞说完这番话,大步就朝着帐外走去。

    闾毗听到他的话,犹如被一把尖刀刺穿了心口,讽刺地开口:“你说你不悔?你说我恨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我要你后悔做什么!我要你后悔做什么!哈哈哈哈!我真是可笑!可笑至极!哈哈哈哈哈!”

    闾毗笑的实在像是个疯子,引得即将离开帐篷的狄叶飞顿住了脚步,回头问了他一句:

    “右贤王大人,你是我在柔然认识的唯一一个柔然人,所以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这问题憋了他一路,可因为立场的原因,除了柔然人,无人可以为他解答。

    狄叶飞微微侧头,开口道:“我从南边一路行来,在柔然见过了无数苦人。越往西,柔然人越是苦不堪言,因为没有了吃食,老人结伴入坑等死,青年男子抢夺别人的妻子和孩子,却生下更多活不下去的孩子。提起不停骚扰我国的战争,无论是高车人还是西边的柔然人,都是满脸厌恶。听说你是西境的领主,我只想问一句,‘柔然人究竟为何而战?’”

    狄叶飞的语气半点不像是讽刺,倒像是突然见到了人间地狱的孩子,抱着一丝希望在诘问了解答案的大人一般。

    这样单纯的语气,让闾毗的笑容戛然而止,表情也茫然了起来。

    “我们军户从军,是因为接到了军贴,边关告急,为了保护大魏的百姓,为了能继续生存下去,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要负责打仗。可在我们的后方,男子耕种服役、女子纺织饲养家畜,即使前线再怎么拼杀,只要我们一日不退,后方一日无虞。我们打仗,不是为了鲜卑人打仗,也不是为了高车人打仗,而是为魏国的百姓而战,为了不让更多人家破人亡而战……”

    “若是灾年还能理解,可你们年年征战,却只是为了‘家破人亡’而已。你们不但让你们的敌人家破人亡,也要自己人家破人亡,这样的征战,又有何意义?”

    这岂不是一种本末倒置吗?

    狄叶飞看着闾毗茫然地表情,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原来你也不明白。我原以为……”

    他收住话头没有继续说。

    可是他不说闾毗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他既然是柔然的右贤王,又是柔然的贵族,应该知道为什么柔然自己内部尚且征战不休,却还要竭泽而渔的牺牲无数人命去抢他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可闾毗似乎也说不出为什么。

    在草原各游牧民族看来,自己生产东西太困难,何况也没有,而去抢成本却小的多,需要什么,去抢就是。

    既然去抢劫,会有损失自然是正常的。至于发展国民经济什么的?抱歉,文明还没到这个程度,生存温饱都尚且还有问题呢。

    狄叶飞失望的眼神像是打了闾毗一记重重的耳光,先前的震怒和不甘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竟站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此刻闾毗的脑子里,满是无数的问号。

    ‘柔然为何而战?’

    ‘我是西境之主,为何没有注意到子民已经痛苦不堪?’

    ‘柔然真的是被魏人所灭吗?’

    ‘他究竟想问我什么?’

    狄叶飞甩出这个连柔然人都无解的问题,摸了摸一说话就疼的脸,真的离开了。

    “下手真重,说话都疼……”狄叶飞松开手。“想不到闾毗也只是个绣花枕头,算了,回头去问问火长吧,也许他知道答案。”

    信念的力量很重要,百姓的认同也很重要。

    在这一点上,拓跋焘比柔然的汗王要做的好的多。

    至少他重用汉人,每到征战之前,都会广发檄文,告诉全国的百姓为何要打仗。有时候百姓只是想要一个理由,只要这个理由能让人接受,久而久之,也就潜移默化,安抚了民心。

    狄叶飞不识字,也没什么文化,但这不代表没有文化的人就不会思考。

    在前往金山的过程中,一路上有太多让他震撼的事情发生,让他开始渐渐思考“战争的合理性”、“生存是不是必须通过战争来争取”等等一系列问题。

    但一个没有接受过知识,也没有太多阅历的年轻人,去思考这样的问题,始终只能是庸人自扰罢了。

    智慧的代价是矛盾,这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狄叶飞的脸上红肿一片,他朝着花木兰所在的王帐走,一路行来,就和他离开一般,引起人们的纷纷侧目。

    伤是才得的,今日红肿,明天大概就要青紫了。这样的长相,这样的武艺,还有人能在军中把他揍成这样,自然让人议论纷纷。

    狄叶飞低着头疾走,好不容易到了王帐之前,却见素和君已经在帐前等候他许久了。

    “狄叶飞,我就知道在这里等没错!咦,你这脸是……”

    素和君睁大了眼。

    “没什么。”

    “算了,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素和君强压下自己的好奇之心,肃容道:“请跟我去大帐……”

    “陛下和众位大臣要召见你。”

第249章 不想无知

    闾毗心绪不定地回了自己的王帐,恰逢乐浪公主正在和阳哲先生聊天,见到他这幅颓唐不堪的模样,顿时错愕不已,急忙询问。

    柔然诸部之中,如今恐怕只有他所在的部族是毫无折损的,几次大战,他都因为抽身事外而保存了实力,所以诸多柔然降臣里,闾毗也是最受器重的,甚至连乐浪公主和其女都得到了魏国的重视,不但派出军奴照顾,拓跋焘还特地见了一回,赏赐了诸多珠宝。

    闾毗也很忙,柔然破灭已经是定局,如何争取柔然降将的地位和势力也就成了他们每次里联合起来要做的事情。

    他大仇得报,吴提、婆门等众多王子被软禁起来,眼看也不可能有什么好下场,这辈子最多就是个安乐翁,而他对柔然的归属心早就在长久以来的倾轧和内斗中冷淡了,与其做一个败亡国家的国王,俯首称臣,还不如就在魏国做一将军,天高云阔要好的多。

    所以自归附拓跋焘以来,他的情绪可以说是极好的,部将从者如云,又有拓跋焘的看重和赏赐,还从未有过这般颓唐的样子。

    闾毗什么事情都不瞒其母,即使遇到这种遭遇,也依旧一五一十的和她说了。他是阳哲看到大的,和自己孩子也没两样,说起自己尴尬的遭遇来,一点也不觉得羞窘。

    乐浪公主一生跌宕起伏,阳哲也是胸中有大丘壑的人,有这样一对长辈在身边,闾毗在心性上,就要比同时期的宋国国君和魏国国君要差得多。

    大檀一直不忌惮他,也是因为如此。

    闾毗把狄叶飞告诉他的原委说了一遍,惨着脸说道:“可笑儿子觉得她无一不好,他确实处处都好……”

    “就是个男的。”

    饶是乐浪公主一生经历颇多,听到这种奇事也忍不住咋舌,待听到狄叶飞询问闾毗“柔然为何而战”之时,不光是乐浪公主,连阳哲都“啊”了一声。

    乐浪和阳哲自然不会把柔然当成故国,就连北燕,在北燕天王把斛律给杀了,又将乐浪强嫁给大檀之后,也不见得有多热爱,这一群人,是真正没有家国之念的人。

    可是即使如此,她嫁入柔然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悲剧,那么多妻离子散,心中当然也有很多不忍。

    乐浪公主微微愣了愣神,随后握住了儿子的手。

    “幸亏狄叶飞是男人。吾儿虽好,却配不上这样的人啊。若她真是女子,你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引火烧身。”

    “母亲这是何意!”闾毗不服气地叫道:“明明是那狄叶飞欺骗我在先,你却说起他的好来了!”

    阳哲和乐浪公主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见闾毗还在兀自生气,只好不再提这个话题。

    闾毗腹中有气,来这里正是排解的,和乐浪公主两人说过之后果然胸口闷意顿减,又讨论了下被俘虏的吴提等人,这才离去。

    “刚才那话,公主其实可以不必说的。他年轻气盛,你越夸奖狄叶飞,越是打他的脸面。”

    阳哲等闾毗走远了才开口。

    “实在是天佑大魏,不管是万人之中取敌酋首级的花木兰,还是秘密出使高车成功而返的狄叶飞,皆是年轻俊杰。听说南凉的王子秃发破羌现在也在佛狸麾下效力,眼见着长孙翰等名将后继有人,魏国至少还要再强盛个二十年了……”

    “所以我才担心昊儿因为狄叶飞的事情对魏国留有心结。如今柔然已灭,北燕是无论如何也去不得的,除了魏国,其余北方诸国皆是风中残烛。刘宋坚持纯汉,结盟可以,归降恐怕也没有什么好出路……”

    乐浪公主忧心忡忡。“眼下看来,只有在魏国才能保全我们一家。”

    “他情窦初开,正遇到这么件阴错阳差的事情,一时不忿是正常的,等再遇见了喜欢的姑娘,也就看开了。”

    阳哲因为乐浪公主把自己归为“一家”而唇角上扬。

    “公主,你觉得魏帝提出来的……”

    “月牙儿才四岁,那皇子才刚刚出生没多久,这婚事现在就订下来……”乐浪公主觉得有些滑稽。

    “鲜卑人早婚,也不能早成这样……”

    宫廷龌龊之事太多,万一早夭了呢?

    她的女儿要背负“克死皇子”这样的名声,人生就算是毁了。

    “更何况,我自己身不由己就算了,还让我自己的孩子再遭受这样的命运,心中实在是不甘。阳先生,你素来足智多谋,你帮帮我,先拖上一拖……”

    乐浪公主一想到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心中就是一软。

    “……我想想办法。”

    阳哲凝视着乐浪公主蹙起的眉头,沉吟着点了点头。

    只要你请求的,我总是要做到的。

    ****

    狄叶飞脸上挨了闾毗一记结实的重拳,脸颊肿起老高,这属于“仪容不整”,本来是不可以去见皇帝和诸位大臣的。

    但素和君知道拓跋焘的性格,又知道狄叶飞并非轻浮之人,便示意他尽量低头不要造次,引着他进了大帐。

    柔然可汗大檀被当众割了头颅,众王子被俘虏,再加上柔然诸部纷纷归降,已经等于宣告了柔然的灭亡。如今柔然和高车归附之人太多,营帐有些容纳不下,拓跋焘从不想着撤退,大腿一拍:

    ——“继续往北打!”

    柔然的北面是漠北高车和漠北的柔然诸部,王庭所在的草场和牛羊是最好的,但北面也有不少部落,仅仅漠北高车就有几十万人口,牛羊马匹无数。

    由于南边的高车归顺的容易,所以众大臣依旧想要联合北面的高车人,一起去迎击漠北的柔然残部,特地将狄叶飞和几位高车族长唤了来,弄清楚北方的局势。

    狄叶飞对北方并没有太多了解,但他是出使高车的使者,出于尊重,拓跋焘也点了他来。崔浩是“高车使”,日后高车的事宜都是他负责的,所以也出席此事。至于其他诸臣,大多分管内务,要为这么多新增的人口和牛羊做安排。

    狄叶飞胆气再高也不过就是黑山大营一位百夫长,莫说见皇帝,连库莫提这样的将军平日里都是没有资格去见的。等他被素和君引进大帐里之后,眼见着一屋子达官贵人、重臣名将,不需要别人吩咐,自己就先迫于这股压力跪了下去。

    此时高车几位族长还没来,拓跋焘和崔浩等人好奇地看着狄叶飞,尤其是拓跋焘,他之前在贺穆兰口中听过他的事情,此时好奇之心更盛,再见狄叶飞低着头跪着,立刻开口道:

    “你抬起头来,你是功臣,不必跪着说话。”

    狄叶飞谢了恩,站起身来,众人一看他的脸颊,顿时心中大叫可惜。

    这屋子里,若论相貌,最好的自然是崔浩,狄叶飞虽美艳,但崔浩的气质远不是现在的狄叶飞所能比的。

    但崔浩一到而立之年就留了一把胡子,一望便是男人,就没有这狄叶飞来的显眼了。这样一位美姿仪的年少将军,脸上却有一片明显是挨了揍的痕迹,怎么能不让其他人可惜?

    也真下的去手!

    “你这脸怎么回事?”拓跋焘睁大了眼睛,“你和谁斗殴了吗?”

    军中互相争斗乃是重罪,狄叶飞吓得连忙摇头。

    “并非斗殴,是末将不小心……”

    “谁不小心打了你?”

    拓跋焘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狄叶飞暗暗叫苦,说吧,那是丢人丢到皇帝家了;不说吧,就算是吃个哑巴亏;若是胡说,那便是欺君之罪,也得不到好。

    他只是低下头:“陛下,此事说来话长,和我出使高车也有些关系。”

    “那你长话短说。”拓跋焘唤狄叶飞来就是为了听他一路的见闻的。“几位族长还没到,时间空闲,你说吧。”

    狄叶飞本就担心闾毗因为这件事和魏国结怨,此时拓跋焘相询,便从自己开始出使之事说起,件件桩桩,仔仔细细的说了起来。

    大帐内的众大臣有许多都有出使的经历,但哪里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情:一介男子之身,居然被敌国的高官当成女人,甚至掏心挖肺地给予方便,到了最后,那敌国的高官竟然是自己国家的盟友,怎么也兜不出去了。

    至于他如何抢了赫连定的马,如何杀了使者,由于内容实在是惊险,帐中诸人都听得极为入神。听到赫连定如何杀出重重包围之时,甚至有人大喝了一声“好”字。

    “这赫连定,确实是极有韧性之人。”拓跋焘没想过他回国之路这般艰难,忍不住起了爱才之心。

    “无论如何,这人我一定要收服了!”

    狄叶飞并不知赫连定厉害,也不知道赫连定如今做了什么,见拓跋焘如此说,只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说起金山一战的事情。

    待说到贺穆兰带着虎贲骑千里救援,最终把柔然人吓跑之时,许多人提起的心才放了下来。

    “你说没烧成的煤会有毒气?”崔浩却关心的是其他事情。“高车人会炼制这种毒煤吗?”

    “这……我也不太清楚,等几位族长来了,您可以问问。”

    狄叶飞从小对有学问的人心怀敬畏,见这位姓崔的高车使白面微须,气度俨然,和旁人与众不同,恭敬道:“不过与其说是炼制出来呃,不如说还没有炼制完全,所以才有危险,要炼这个,就要废掉不少煤。”

    “崔太常从不说无谓之言,你问起毒煤,究竟是何意?”古弼和崔浩同朝为官,开口相询。

    崔浩摸了摸胡须,笑着道:“我在想,若是能用什么罐子把那毒煤装了,攻打敌人的时候用投石器抛进敌营里去,毒烟一起,岂不是能兵不血刃的赢了?”

    旁人没见过那毒烟,狄叶飞却是见过的,见崔浩居然用这种笑眯眯的语气说起这么可怖的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心中对这位汉臣更加敬畏了。

    “不好,毒烟虽然有效,但用这种办法赢了,未免有些胜之不武。再说,如果风向不对,毒烟误伤了自己人,岂不是成了诸国的笑话?”

    拓跋焘否定了崔浩的说法。

    “崔太常要是感兴趣,可以让匠人研究一番,但不可沉迷这种歪门邪道。”

    拓跋焘是典型的好武之人,对这些小伎俩不怎么看得上。

    偶尔作为奇招用用还可以,若真是当成打仗前的依赖,他第一个不同意。

    还好贺穆兰不在,若是她听到此刻崔浩正在想法子制造出古代的大规模化学武器,一定惊的是张口结舌。

    没一会儿,高车氏族的几位族长都来了,拓跋焘好生接见诸人,又引荐了崔浩。他们之前都见了这位“高车使”,知道高车人日后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一帐子的达官贵人手中,态度不免更加谦卑。

    之后谈起想要攻打漠北高车诸族时,斛律族长和狄氏的族长都自告奋勇的要带着族人去劝降,因为漠南漠北的高车部族都是同族,只不过因为地域不同而被柔然分割成南北两片,他们刚刚归降魏国,又没有经历过大战,正是想要立功心切的时候。

    此事正投了两方的下怀,于是一下午的时间,所有人都在商议继续北伐的细节问题,连狄叶飞也被抓着问了许多的话。

    得了差事,又被拓跋焘许诺日后高车诸族可以在漠南放牧,这些高车人都高高兴兴地称呼拓跋焘为“大可汗”,愿接受他的驱使。

    拓跋焘心中高兴,手上也松,当下又赏赐了一笔,急的古弼又跳脚又吹胡子,恨不得把拓跋焘的脸捂上才好。

    帐内气氛大好之时,拓跋焘又看到了跪在那里的狄叶飞,想到“狄花木兰”的辛苦,想到自己欣赏的那位虎贲将军花木兰也三番五次夸奖过他,忍不住笑着问他:

    “狄叶飞,你出使高车部族有功,又在路上截过赫连定的战马,生擒柔然的左贤王吴提,这都是不世的功勋,待我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一定会重重赏赐你。除却你该得的赏赐,你还有什么心愿,不妨说来……”

    他正准备说“我都允了”,却听到古弼“咳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这是拓跋焘的老毛病,之前贺穆兰千里救驾之时,拓跋焘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还是若干人的二哥示意贺穆兰才没敢要什么。

    古弼等大臣都习惯了拓跋焘随意的性格,古弼更是经常出声打断他的兴头,可怜拓跋焘一句“我允了”还没出口,顿时被满帐大臣们集体风寒的咳嗽声噎的活活缩了回去,只好有些可怜巴巴地看着狄叶飞,那眼神像是在说“你看,我也没办法,我倒是想大方呢。”

    狄叶飞再笨,听到这一片咳嗽声也明白了,当然不敢说“您封我个博望侯”之类的话了。事实上,他心中野心虽有,却还依旧懵懂,真要问他想要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陛下既然答应你满足你的心愿,只要不是太出格,自然是可以允的。”古弼也不好这么拂拓跋焘的面子,狄叶飞此次出使确实有大功劳,别的不说,牵制住高车人,等于让柔然人断了一臂,少了无数青壮参战。

    这样的功劳,若是无伤大雅的心愿,答应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古弼将“不是太出格”说的重了些,狄叶飞听在耳里,心中不由得感慨一声。

    他们这些普通的士卒,平日里自然是把“大可汗”看的比天还大,在他们的想象中,皇帝要做什么,只要一言既出,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可事实就在眼前,原来即使是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皇帝尚且无法随心所欲,他一个乍然立功的杂胡高车,若是真有什么非分之想,那才是自取其辱了。

    一时间,他的脑中闪过无数心愿,可无论想到哪个,似乎都不是自己内心最想要的。

    突然间,狄叶飞想到了在柔然的所见所感,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事情。想到了火长深夜为火伴写信,想到了闾毗派出使者送信自己却看不懂的羞窘……

    他在想,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不懂,有那么多无力,有那么多想要的东西,却不知道真正要的是什么。

    除了相貌,除了一身不算顶尖的武艺,他实在就是个平庸之人,若没这番机遇,也许一辈子就耽误在军中,混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职位,受着旁人轻视的眼光。

    狄叶飞在思考,帐中的人都是有涵养的大人物,自然不会催促与他。拓跋焘和几位爱才的大臣见狄叶飞为了“心愿”想的如此慎重,自然也开始好奇他会要什么。

    狄叶飞知道这是他一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一次选择,也是以后再难得的机遇,所以思考的越加慎重。

    ‘我和这些大人物到底差什么呢?’

    他冥思苦笑,余光扫过诸位气质不凡的大人。

    ‘我想要找到的答案,究竟要如何才能了解?’

    狄叶飞眼前闪过闾毗的茫然。

    ‘我……我……我究竟缺什么……’

    他的脑海里最终出现的,是火长和若干人手持兵书,惬意谈论的样子。

    终于,狄叶飞伏下了身子,诚恳地对着诸人说道:“末将目不识丁,出使柔然以来,颇受其困。军中识字之人太少,末将便是想学也找不到机会,如今陛下问末将有什么心愿……”

    “末将想学文识字。”

    他以首叩地,重重地说出自己的要求。

    他缺的是什么呢?

    这世上也许没人能回答他。

    但他会自己去寻找。

    ——就先从识字开始吧。

    ***

    不知狄叶飞是哪里打动了崔浩,也许是他的长相,也许是他身为普通军户却不肯屈服的韧劲,也许是他求取知识和学问的姿态,所以他得到了一个天大的机遇,这机遇,甚至比他出使高车得了功劳更大。

    他得到的,是这个没有科举出仕的世界里,人们最看重的东西,是普通军户即使在军中苦熬也无法得到的一种东西——“出身”。

    崔浩所在的清河崔氏是北方第一门阀,而这位年轻的族长却收了狄叶飞为关门弟子,要教导他学问。

    当然,像这样日理万机的重臣,自然是不会亲自为狄叶飞开蒙的,但崔浩身边多的是族中优秀的子弟,崔家的家学也是北方赫赫有名,连拓跋皇族都无法就读的有名之地,狄叶飞要学,崔浩想教,自然有无数人可以教他。

    就连狄叶飞自己,也被这天下砸下来的好事给震晕了,以至于一整天都在傻笑。崔浩答应他,等班师回朝之后,狄叶飞便在他身边接受教诲,辅助他处理高车事物,直到识文断字为止。

    除了被古弼收为侍官的若干人,这已经是贺穆兰的火里第二位一步登天,得到机遇的年轻人了。

    “噗!我说,你能不能别笑了,看起来太瘆人……”

    贺穆兰被赫连明珠和花生伺候着用些吃食,蓦地一见狄叶飞的傻笑,忍不住把一口稀粥喷了出来。

    狄叶飞原本长得美貌,笑起来的时候自然是惊心动魄的,可现在他的脸颊青紫,左高右低,看起来就十分怪异,笑起来的时候就更让人难受。

    就像是一副绝世名画,活生生给人泼了奇怪的染料一般。

    “可是,我好高兴啊,火长。”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笑的绿眸更加幽深了。

    “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高兴你就大笑,别这么……”

    “火长!火长!天热了,你裤子还够不够?我帮你更衣?”

    贺穆兰话音还未落,若干人一头扎进了帐篷,又拿着几条裤子。

    “我把我兄长的新裤子给……咦……”

    若干人见了帐中的情形,眨巴眨巴眼睛。

    “狄叶飞怎么了?中邪了?”

第250章 帐中惊魂

    贺穆兰的大帐没有热闹太久,因为魏军的大军又一次开拔了。

    漠南已定,现在需要解决的是柔然北方的漠北高车和漠北柔然人,现在是夏季,游牧民族放牧四方,魏人却无论来去都是大军出击,能够大获全胜是很自然的事情,拓跋焘想要趁着秋天来临之前结束这场战争,便率领大军继续北进了。

    如今留在后方大营里的,不是伤兵便是俘虏,要么就是守军。虎贲军原本主帅受伤,是不能继续跟随王师上阵的,可是贺穆兰不忍心阻拦他们的前程,便向拓跋焘求了个恩旨,让这支虎贲军直接归拓跋焘掌管,一起去北伐了。

    若干人跟着古弼走了,狄叶飞跟着高车人走了,就连那罗浑等人也都跟着虎贲军一起去挣个前程,留下受伤严重的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人,在后方大营里养伤。

    一夜之间,喧闹的大帐似乎静寂了起来,就连贺穆兰也忍受不了这般冷清,在喝完一口水后慢慢地坐了起来。

    “营里现在还剩多少人?”

    “我没出去看过。”花生摇了摇头。“将军还是养伤要紧。”

    “总觉得心跳的好快。”

    贺穆兰捂住自己的心口。

    “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寇道长走之前吩咐过你不要多思,要静养。”赫连明珠刚进帐,听到贺穆兰的话忍不住劝她。“是不是看同袍都走了,心里有些难过?”

    赫连明珠虽然是个女人,但也是从小跟在兄长身边长大的,知道有些男人责任心非常强,一旦看到别人都在辛苦拼杀,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时,会油然升上一种无力感。

    但贺穆兰却不是这样的人,她天生并不好战,会老是问营里还有多少人,确实是因为自己心生不安,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

    但现在大局已定,还能发生什么大事呢?

    不过是自己杞人忧天罢了吧?

    寇谦之跟着大军走了,他预报天气的本事太强,医术也极为高明,拓跋焘舍不得他这样的人才,开始真正的重用起他来。

    崔浩需要安置归降的高车族人,这处王帐是柔然人留下的行军营地,十分简陋,并不如后方地弗池大营和兔园水大营完善,所以在大军开拔前几天,崔浩就前往兔园水大营接待各方的高车人,顺便调动后方的大臣,将这次征战的战利品源源不断的送回魏国去。

    柔然是穷,可是牛羊马匹却不缺,柔然人经常迁徙,携带财产不易,喜欢把值钱的东西换成金子,打成饰品带在身上,这样所有的财产就在自己身上不会丢了,所以有些家底的贵族和部落主身上还是能搜刮不少东西的。

    素和君来过几次,给贺穆兰说过一个数字,在目前为止,归降以及俘虏的柔然人已经有二十万了,漠北大概还有差不多的人口,俘获的戎马牛羊百万余,这些东西一旦涌入关内,关内牛羊都要大贱,得到的战铝少能装备十万骑兵,所以不能一次投入国内,还要在漠南放牧一段时间,分批进入国中。

    这样的处理方式让贺穆兰大为赞叹,在这几千年前的胡族政权中,竟然有人已经了解“通货膨胀”的可怕,尽力让关内的物价不至于崩溃,关内人民的财产不至于缩水严重,这岂不是一种先进?

    但贺穆兰回想了下花木兰出征前后的物价,不由得还是惋惜了一番。

    北魏没有钱,都是以货易货,即使朝廷没有把所有牛羊马匹赶入关内贸易,但皇帝赏赐的牛羊马匹,以及将士们虏获的战利品都是自己的,一旦征战结束就要换成自己所需的东西,哪怕是这一部分涌入国内,也足以把国内的牛羊马匹市场给搅乱了。

    花木兰出征前,花家一个月吃不了几顿肉,不过五年后,羊肉已经便宜到可以几天吃一次,军户们也不必为没有战马发愁,只要去军府出示军贴,就能以极为便宜的价格买到军府驯养好的战马。

    像花小弟在家养的战马,就是军府送到军户家里代为饲养,军府每个月给补贴的战马。到了需要的时候,军府就要把马领回去。

    魏国后来不停征战尚有余财,和此时北伐柔然得到了大量物资有着分不开的关系。要知道五胡乱华之后无论人口都不足魏晋时期的五分之一,北方土地开垦和出产的速度远远不如南方的刘宋,这些牛羊足以支撑魏国很长一段时间的用度了。

    至于那些失去了牛羊马匹的柔然人?

    拓跋焘既然留下了那些贵族和部落主的性命,自然是不会大肆杀害他们的,只不过以前柔然人就过得很苦,日后怕是更加辛苦了。

    “主人,你要如厕吗?”

    花生轻声在贺穆兰耳边说了一句。

    贺穆兰点了点头,花生递给他一个宽大口径的陶罐,然后拉着赫连明珠出了帐子,没有一会儿,花生走了进来,把那罐子拿走放在了帐子一角。

    如今过去才七八天,贺穆兰已经可以坐起身了,不得不说她的恢复力实在是强的惊人。

    但有些事情还是无法下地做的,比如如厕,比如进食。

    现在贺穆兰都觉得自己已经馊掉了,吃喝拉撒睡都在褥上,比女人坐月子还可怜。要不是后来花生来了,她还不知道要尴尬多久。

    花生从未见过女人脱了衣服是什么样,贺穆兰洗澡时被花生看过全身,到了这个时候,再羞窘也无法了,赫连明珠表现出不想伺候她排泄的事情,这些便落在了花生头上。

    赫连明珠包揽了贺穆兰的吃喝,还有给她擦身梳发。

    至于下半/身的清洗,从第四天贺穆兰的右手可以动了以后,基本就是她自己来了。

    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又混了过去。

    如今已经是六月,阴历的六月热的惊人,即使是在北方的蒙古草原,一到了中午,帐篷里又热又闷,贺穆兰全身的伤口更像是蚂蚁咬噬,痒麻难当,恨不得抓个痛快才好。

    黑山大营建在黑山头之后,是个通风透气的地方,夏天也有大风吹拂,凉爽的很,不像这里,又在营帐,热的发燥。

    她有几十个奴隶,可出行只带了骑术最好的花生,所以连打扇子的人都没有。

    天实在是太闷的时候,花生也只能把帐帘全部掀开,再给她扇扇风,赫连明珠用冷水给她擦擦,治标不治本。

    贺穆兰现在已经是只穿着夏衣,袖子也挽到肩膀处,太热的时候,她甚至还会让花生把裤筒也卷起来,露出两截小腿。

    现在贺穆兰总算知道花木兰为什么会晒得四肢黑躯干白了,大约在军中操练也要挽袖子挽裤腿,只掩着身子,所以才变成熊猫的样子。

    一晃眼到了中午,又是一日最热之时,贺穆兰实在热的不行,就叫花生去给他端盆冷水来擦擦。

    赫连明珠已经去准备午饭了,花生想到贺穆兰帐内无人,忍不住有些犹豫。

    “要不然,等赵明来了我再去?”花生微微弯腰,“帐里一个人都没有,万一主人要喝水或方便都没人伺候。”

    哪家主将不是亲兵成群,军奴无数?只有他们家将军,贴身伺候的只有他一个,亲兵一个伤了还在地弗池大营,一个倒好,被主将打发出去随军赚军功去了!

    “无事,你去吧,帐外不是还有看守的卫士吗?实在不行,我唤他们进来。”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会沦落到伤残人士的地步,挥挥手让他先去。

    花生从不忤逆贺穆兰的命令,见她实在热的难受,满脸不情愿的出去了。

    花生出去还没有多久,外面就出了事。

    嘈杂的喊杀声突然从远处传来,贺穆兰的五感何其敏锐,那杀声一起,立刻大叫了起来:

    “帐外侍卫派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是!”

    门外几个侍卫应了声,立刻派出一人去打探。

    贺穆兰此时心头的不安越来越重,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无奈她的腰上还有伤,膝盖上的箭拔了以后,左腿也几乎无法自如的屈伸,即使有寇谦之的灵丹妙药,也必须静养一个多月才能下地行走。

    要想和以前一般恢复如初,就要看休养的如何了。

    正在她惊疑不安的时候,那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大,另有兵器碰撞之声、唾骂声,越来越清晰可闻,明显那些发出噪音的人已经靠近了这里。

    这下贺穆兰更是彻底无法安心了,她从枕下翻出一把匕首放在手边,皱着眉头又问了一声:

    “打探的人回来了没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隐隐约约听到了“反了”、“逃窜”之类的话。

    “回花将军,出去打探的人还没有回来!”

    “这么久?”

    “末将等也不知怎么回事,但营地里戒备森严,应该没有大事。”

    这几个士卒显然对魏军的实力十分自信,听到贺穆兰担心的询问,居然还笑着安慰她。

    可惜这人话音还未落,贺穆兰就听到帐外的某个士卒一声大喝:“你们是什么人!速速离开!”

    “发生什么事了?”

    贺穆兰抓起匕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听外面的动静。

    在长久搏杀之声和数声惨叫过后,一群人冲入了大檀的王帐。

    此时贺穆兰知道对方是敌非友,外面的士卒应该是都遭了毒手,自己又是这样的情况,不能轻举妄动,便装作还在昏睡的样子,只好好当她的“活死人”。

    眼睛却偷偷眯了一点点缝,观察他们。

    【这是什么人?伤的这么重居然还没死吗?】

    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看到贺穆兰全身是伤的倒卧在虎皮里养伤,忍不住露出“果然有人”的兴奋表情。

    他们一开口,贺穆兰背后顿时冷汗直冒。

    说的居然是柔然话!

    这里是柔然人留下的大帐,也就关押着许多酋首和柔然人的俘虏,原本这些俘虏是由右贤王和黑山的大军看管的,可是右贤王和黑山大部随着拓跋焘离了营地之后,管理也就松散了些。

    这些被关押的人里有个厉害人物,不但自己逃了,还把整个营帐里关押的人全部放了出来,这些人乍得自由,顿时四散逃窜了个干净,这几十个人是同一部族的兄弟朋友,逃的时候就一起走了。

    他们见往外逃的都被鲜卑人抓了回去,索性一咬牙,朝着里面走,果不其然,在小心绕过一些卫士之后,他们有惊无险的摸到了王帐附近。

    大檀被斩首之后,王帐应该是空的,因为他们都知道鲜卑的大可汗一定是住自己的皮室大帐的。他们本想在王帐里躲一躲,结果在半路上就遇见了往外走的士兵,杀了以后赶到了王帐,却发现王帐外有不少卫兵守在门外。

    这时候他们已经知道猜错了,可惜行踪已经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和他们斗了起来。

    他们人多,虽没有武器,却还是在牺牲了五六个人后成功把那些鲜卑卫兵杀了。照理说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帐里的人应该会跑出来看看,却发现帐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不是软脚虾,就是个聋子!

    怀着这样的轻视之心,他们进来王帐,结果软脚虾和聋子都没见到,却发现诺大的王帐里只躺着一个伤重等死的男人,满帐都是药味,连他们进来了都没有睁开眼。

    伤重的人意识不醒是正常的,这些人见没有了危险,立刻放松了下来。

    他们还想留着这个“大人物”做人质,一时半会也没想杀了他,只靠近看了看后,便后退几步商量了起来。

    他们凑上前的时候,贺穆兰紧张的差点暴起杀人了,只靠咬着舌头才让自己安定下来,好在他们没有动手,否则贺穆兰拼着死在这里,也不能给这么一群柔然人折辱了。

    堂堂虎威将军花木兰若被一群柔然败卒给俘虏做要挟,简直是奇耻大辱!

    柔然人分出一些人去把那些死掉的鲜卑人尸首抬进来,做出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其他柔然人则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或坐下来休息,或开始小声议论,显然一直紧张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舒缓,不至于让人发疯了。

    这些人大概是囚禁的久了,每个人的眼中都流露出凶狠仇视的光芒。

    被关押在这处大营的,大多是大檀带出来的青壮牧民和精锐骑士,但这些人明显不是什么精锐骑士,倒像是难民一般。

    贺穆兰闯大檀大帐的时候用的是使者的侍卫身份,那时候人人都注意到衣着华丽素和君,自然对平平无奇的贺穆兰等人没有什么印象。

    等到了贺穆兰大杀四方的时候,除了王帐边的精锐武士以外,其余柔然人等都在准备西撤,自然也不曾见过贺穆兰的长相。

    加之夜晚昏暗,当时又实在太乱,除了对贺穆兰恨之入骨的婆门王子和过目不忘的柳元景,怕是没有几个人还能认出贺穆兰的脸来。

    【管他是什么人,能住在汗王的帐篷里,一定是鲜卑人的大官!反正我们逃了迟早要死,不如要挟了他,说不定就能逃出去了!】

    这个男子嘴里这么说,目光却放到了贺穆兰早上吃剩的稀粥上,一把冲到案几边端起木碗,稀里哗啦喝了个干净,连木碗底都舔完了。

    ‘我听到了喝粥的声音,他们看样子应该饿狠了,定是虚弱不堪,等我麻痹他们一下,也许能出其不意……’

    贺穆兰将手边的匕首再往褥子里塞了塞,小心不让他们看见。

    可怜贺穆兰听不懂柔然话,在战场厮杀久了,只知道一些诸如柔然话的“杀”、“死”之类的单词,等她听到身边几个柔然人数次提到“死”字,心中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不知道这些人讨论出什么个章程。

    偏偏她还不敢刺激了他们,只能紧闭着眼睛,继续装作熟睡的样子。

    好在贺穆兰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凄惨,卷起的袖子和裤腿上露出的都是伤口更是让敌人松了口气,否则怕是一进大帐就要大战一场了!

    听人数,这些人大概有好几十,贺穆兰就算是伤好的时候,一人对几十也要费些功夫,更别说现在伤成了个粽子!

    她只能暗暗祈祷花生和和赫连明珠回来的晚一点,别也陷了进去。

    【若真是大官,我们怎么会一路行来都没有多少守卫?看他伤成这样,连我们进来了都不知道,一定是离死不远了,所以才没人守卫。我们带着这样的人也走不远,反倒是累赘……】

    这群柔然人中年长的那个用嘶哑的声音反驳了同伴的意见,再看看喝干了凉粥的同伴,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我们藏在这里,找些吃喝,这人若是身份贵重,一定会有身份贵重的人来探望,哪怕只是个达官贵人身边的侍卫,我们要挟着出去也比乱窜着被鲜卑人再抓回去要好。】

    这几十个柔然人显然也是像无头苍蝇一般逃出来的,好不容易有个人给了个意见,其他人也就纷纷附和。

    【搜搜看可有什么能饱肚子的!】

    【这些鲜卑人连水都不给我们喝几口,老子快渴死了!先找水!】

    他们在王帐里翻找了起来,先是找到一把药草,放在嘴里嚼了几下后立刻就吐了出来。

    【呸!什么东西这么辣!】

    还有一个眼尖看到了放在帐子一角的水罐,立刻叫了起来。

    【果然有水!】

    他拿起来摇了摇,发现里面的水还有不少,兴奋地立刻举起水罐,咕噜咕噜就吞了几口。

    【你这小子太坏了!我们都没喝过水!】

    【给我们留一点!】

    【你是不想活了,居然敢一个人独吞!】

    一群柔然俘虏眼睛气的通红,急匆匆向着仰头海饮的男人冲了过去,却见他刚饮水入腹,就露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不但把那宽口大罐猛地往地上一掷,还张口喷出一大口水来!

    几个迎上来抢水的柔然人一时不防,被这一大口水喷了满头满脸,岂止是气愤,简直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独吞就算了,居然自己不喝也不给我们喝!】

    【你这……咦?什么怪味道?】

    可怜那“独吞”水的男人哪里还听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人伏在帐柱上,开始大声地呕吐。

    “呕……谁拿水罐……呕……”

    装这鬼东西!

第251章 牺牲

    学好一门外语很重要。

    这是此刻的贺穆兰唯一的想法。

    ‘这些人到底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已经被帐内众人叽里呱啦咕噜咕噜的声音吵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贺穆兰,由衷的升起了一种“我他喵的是被人无视了吗?”的想法。

    照理说柔然人费了这么大力气跑到这里来,人数又占优势,见到她这么个病猫,应该一刀砍了才是。

    怎么会连检查一下都没有呢?

    居然直奔着自己的残羹剩饭去了。

    还喝水喝到打架……

    贺穆兰悄悄动了动自己的左腿,发现想要动弹还是锥心的疼,要想下床趁机跑了肯定是没戏。

    【这人帐里居然都没有其他吃的,全是草!】

    一个原本还气愤同伴独吞食水的柔然人在知道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后,彻底没有了生气的心思,反倒幸灾乐祸起来。

    【看样子真是个快死的家伙,已经没人在意了!】

    这里是柔然人原来留下的大帐,虽然贺穆兰住的是主帐,但拓跋焘却有自己的皮室大帐,这一块地方因为帐篷最扎实,所以成为伤兵的住处,反倒没有拓跋焘后来立的王帐戒备森严。

    贺穆兰虽然屡屡立下大功,如今的军功应该是个很吓人的成绩,但此刻战争还没有结束,所有的将军都没有论功行赏,所以贺穆兰也就是个中层将领,实在还没有达到库莫提甚至夏鸿那种级别的地步。

    放在右军,贺穆兰也许是地位卓然的将军,可放在整个北伐的大军上来,她也不过就是个前途大好的年轻人,是不值得养伤期间被重重保护的。

    柔然人认为她应该是伤重要死了,所以没人管他,这也没有猜错。因为但凡他是个大人物,就不可能让这些人偷偷摸摸冲进来挟持。

    鲜卑人并不是什么讲仁爱礼仪的善角儿,对待归降的柔然旧部也许还有些人性,可对于这些在战争中被抓起来的柔然人,即使没有动辄打骂,把他们的食物和水吃喝用掉却是有的。

    魏军出征,粮草本来就有限,即使得到了大量的牛羊马匹做食物,也不会把这些畜生宰杀了喂柔然人,所以被关押在此处的柔然人都又饿又渴,有些甚至已经饿的昏厥了过去,能跑出来的,都是身体素质强于别人的。

    此时逃入贺穆兰帐中的这些俘虏,所想的不过就是找到一些吃喝补充体力,然后能趁机逃出去罢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某个柔然男人耸了耸鼻子。

    【什么这么香?】

    【好香啊,好像是炙牛舌?】

    随着他不肯定的猜测,帐内传来了清晰可辨的吞咽之声。

    这么香……

    不好!

    贺穆兰自然也闻到了这个气味,事实上,赫连明珠做的最好的就是炙烤的菜肴,这大概和她是匈奴人有关系。

    虽然汉人的点心她做的也很好,可是在这大草原上,她即使再想展现手艺,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贺穆兰没等到去打水的花生,倒是给她准备午饭的“赵明”先来了!

    “人呢?怎么回事?看守王帐的人去哪儿了?”

    赫连明珠在格外安静的大帐门口顿住了脚步,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虎贲骑的那群人她知道,便是花木兰命令他们离开歇息一会儿他们也不会走的,无缘无故没了看守……

    【进来,快进来!】

    柔然人边吞咽着唾沫边小声嘀咕。

    【把饭菜给我们送进来……】

    “你,进去看看。”

    赫连明珠如今已经是黄门令,手下也有几个小宦官。她去给贺穆兰准备菜肴,端着小几和食物的总不会是自己,有一个小宦官被她指出来要进帐看看,顿时露出了难看的表情。

    可赫连明珠是上司,他不可能退却,只能一咬牙,抓着自己手中的膳盒就往帐中探进了脑袋。

    这一探,顿时让他吓个半死!

    帐篷里哪里看得到花将军?十几个柔然人正瞪着眼睛,吞着口水,用吃人的表情看着自己呢!

    那小宦官大叫一声“帐里有柔然人”,拔腿就要逃,却被帐内早就埋伏好的柔然人一把拖了进来,用重器活生生敲死,将那膳盒也夺了过来!

    赫连明珠一听到小宦官的叫声,心中知道帐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惊人的变故!她是不通什么武艺的女子,另一个小宦官也是手无缚鸡之力,连保全自己的法子都没有,所以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立刻一跺脚:

    “花将军应该是被制住了,我们去找救兵!”

    当下也不犹豫,两人把手中的吃食一丢,拔腿就逃。

    【乌逯大哥,现在怎么办?那几个人跑了!】

    一个柔然人钻出王帐,把掉在地上的吃食全部捡回来,苦着脸说道:【他们一定是去报讯了!】

    此时这些已经饿惨了的柔然人那里还顾得上他在说什么,见食盒和放置菜肴的小案上全是吃的,一群人马上就围了过来,你抢牛舌我抢稀粥,那食盒打翻了,里面装着的好消化的稻米粥自然是洒满了盒底,这些柔然人一辈子也没有吃过“稻米”这种东西,哪怕撒成那种样子,也有一个人举起食盒,把盒底舔了个干干净净。

    至于赫连明珠精心准备的各种佐餐之菜,也被他们大打出手后抢了个干净。

    别说这些人,便是贺穆兰在病榻上听到他们吃喝的声音,肚子都咕噜噜响了几声,好在这些人还在兀自吵闹声音嘈杂,否则听到这声音,贺穆兰装睡的事情一下子就要被戳穿。

    【总算吃到像样的东西了。那一粒粒的是什么?真是美味……】

    舔了盒底的那人似乎还在回味那个味道,伸出舌头在嘴巴转了一圈。稻米被赫连明珠加入牛肝和鲜羊汤熬得入口即烂,这人只是略微舔了舔,就感觉舌头都已经化了。

    【鲜卑人坐拥大片沃土,吃什么都不稀奇,哪像我们,饿的时候牛粪都没的吃!】几个没抢到什么食物的柔然人冷哼了一声,用凶狠地眼神望向病榻上的贺穆兰。

    【东西虽然少,吃一点也有力气了,这人留着累赘,我们杀了他快点逃吧!】

    从囚帐一路逃来,见到整个大营里戒备森严的样子,他们根本就没有能逃走的自信,想要来找个“大人物”云云也是美好的想象,最终找到这么一个连走路都不行的“大人物”,而且似乎还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他们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悲惨的下场。

    与其如此,不如做个饱死鬼,把这个病猫一刀宰了,也有了陪葬!

    一个柔然人胆气一横,抓起切牛舌的小刀就朝着向里而卧的贺穆兰走去。

    只是脚步依旧浮软,明显没有什么底气罢了。

    【别磨蹭,杀了我们就走!那几个人还不知道带多少人回来!】

    “你们要杀谁!”

    一生爆喝之后,端着水盆的花生冲进帐内,大叫了起来。

    他和赫连明珠一样,在回返王帐后发现情况不对,可他心中实在放心不下帐内的贺穆兰,又听到里面有人用柔然话说起“杀了就走”云云,心中一急,立刻冲了进来。

    到了这个时候,便看出了赫连明珠和花生的不同。

    花生心中知道这里面一定有柔然人,而且能把卫兵都干掉,他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因为心急里面贺穆兰的安全,便是拼死也要制止他们伤害贺穆兰。

    而赫连明珠则是在了解自己做不到什么后果断撤离,去寻找帮手,哪怕救不了贺穆兰,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搭在这里。

    到底哪一种更加明智,这便是见仁见智了,可就以此刻的贺穆兰来说,真是恨不得亲花生几口才好!

    从有人开始靠近他之时,她就已经做好拼命的准备了!

    花生算不准里面的柔然人会不会说鲜卑话,但他知道自己出去打水的时候贺穆兰是醒着的,此时贺穆兰一点声音都没有,不是在示弱就是已经被制服了,无论是哪一种,花生都知道他的主人现在没有反抗之力。

    他窜进帐中,见到里面有这么多蠕蠕,先是心中一惧,而后看到有人提着刀在往主人身边走,立刻用鲜卑话大喊了起来:

    “主人,有人要杀你!”

    他是柔然人的死营奴隶,鲜卑话说完后,又用柔然话大叫了一遍:“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这些柔然人在鲜卑人的营中,语言不通尚且不说,又饿又渴又累又惧,乍闻熟悉的语言,先就对花生产生了三分好感。

    至少能沟通了。

    花生还端着盆,觉得自己的样子很蠢,刚想把盆丢掉上去搏斗,就见一个柔然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盆,开口喊了起来:【是水!那一定是水不是尿!老子快渴死了,好小子,你把盆放下来,你把那水给我们喝了,我们饶你一条命!】

    要喝水?

    花生见所有人都望向自己手中的铜盆,心中不由得动了动。

    他久在柔然,知道大多数柔然汉子心思鲁直,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有什么所求所想,一般就直接说了,断不会耍什么滑头。

    何况现在形势比人强,他们也没必要跟自己来什么计谋,十几个人,一人一下也能把他给撕了!

    花生能在死营活下来,绝不是仅仅靠着能打能杀,他脑子里一转,立刻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来:【你们也是柔然人吗?你们要喝水?】

    他这话一出,其他诸人立刻露出喜意:【你也是柔然人?是,我们渴死了,你们把那盆水给我们喝了可好?】

    ‘早知道里面有这些恶人,我就在水里下毒了!’

    花生心里恶狠狠地想着,却连连点头:【你们别伤害我,我也是柔然人,我是奴隶,被鲜卑人抓来做苦役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盆放到地上,扯开衣襟给他们看。

    胸口一个环形的烙印,正是柔然人给奴隶打的标记。

    花生当年被烙这印记的时候还小,疼的几乎死了过去,之后更是烧了好多天,全靠他的母亲照顾才活了过来。

    是以他对小时候的记忆极为模糊了,只有这个烙印烙上去的疼痛,似乎还一直存留在脑子里。

    平日里他从不把衣襟敞开,此时为了麻痹敌人,不得不表明自己的身份了。

    贺穆兰只听得身边的脚步声突然微微顿了顿,然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那脚步越走越快,后来更是大喊了一声什么,最后只听得一群人喝水的“刺溜刺溜”声,心中忍不住感慨万千。

    原来不给俘虏吃喝,就是为了削弱他们的体力,让他们无法闹事,逃出去也饿的走不了多少路。

    此时他们明明知道在耽搁一定没有好下场,可是腹中饿的难受,吃了食物后更渴了,为了满足人类最基本的需求,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还好她是要花生去给她打盆凉水擦擦身,若是他空着手回来,这时候怕是已经和先前那几人一般惨遭毒手了吧?

    可恨!

    贺穆兰咬紧牙关。

    她竟似个废人一般什么用处都没有,还要靠自己的部下想法子活命!

    花生见这些人如同野狗一般用手拘在盆里喝水,没一会儿那盆水就被他们大喝特喝了起来,忍不住悄悄看了贺穆兰一眼。

    贺穆兰正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头扭向背对着他们的位置,可一只手却藏在被单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花生贴身伺候贺穆兰已久,知道她这个样子绝不是睡熟了,而是悄悄做着防备,心中立刻一松,用柔然话继续说道: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这个人以前是员猛将,可现在也离死不远了,你们是俘虏吧?这个时候应该逃走才对啊!】

    【我就说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吧!杀了!】

    一个柔然人喝了几口水后站了起来,拍了拍花生的肩膀:【谢谢你提醒我们,要不然,和我们一起逃?】

    这些柔然人都是自由的牧民,平时都是看不起奴隶的,邀请他一起走也不是为了好心,而是料想这个奴隶被抓来的早,说不定知道魏军的动向,想“请”了一起出去,好做个引路人。

    事实上花生来了也没几天,这还是柔然人之前留下的营帐,哪里知道什么?他知道这种局面,他便是不想走也要被带着走的,索性拼上一把,看了一眼贺穆兰然后说道:

    【你们不知道,我被这个人折磨的狠了,早就想走了。不过这里戒备森严,根本跑不掉的。你们逃出来,鲜卑人一定一个帐篷一个帐篷的搜,迟早要搜到这里来,不如……】

    他看着一群听他废话的男人,【我住的杂役帐里都是柔然人,要不然跟着我去我住的地方,先装成奴隶混过几天,等到了其他地方,你们在想法子逃吧!】

    花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他吃住都和贺穆兰在一起,哪里住了什么杂役帐?

    只不过是拖延时间,再伺机把他们调离贺穆兰身边罢了。

    他语气诚恳,几个柔然人听说还有活命的机会,立刻两眼放光,拉着他就要走,一刻都不想耽误了。

    其他几人也差不多如此,几乎都要把还躺在那里的活死人贺穆兰给忘了。

    只有被他们称呼为“乌逯大哥”的中年男人微微蹙了蹙眉,找先前去杀贺穆兰的汉子要过餐刀,递给花生。

    【我们柔然人有仇报仇,他既然折磨过你,你去杀了他,我们再走。】

    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

    花生后背已经湿了一片,脸上却是神色如常,伸手退掉了餐刀。

    【不要。】

    【什么?】

    【你小子果然是不老实!】

    【鲜卑人和我们一样的,主人死了,所有奴隶都要殉葬。你们还要我帮忙遮掩,若是他死了,我立刻就要被拖出杂役帐活生生烧死了。】花生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帮你们是看在同族的情分上,你们却要害死我,我不干。我若死了,你们在杂役帐里没有熟人,立刻就要被人检举出来,或是活生生饿死渴死。】

    他知道这些人应该是饿怕了渴怕了,所以故意说出他们最害怕的事情。

    【乌逯,别磨蹭了,鲜卑人太多,一会儿就都来了!】

    几个柔然人求生之心随着腹中有物也越发强烈起来。

    【现在先走才是正理!】

    那叫乌逯的人再怎么将信将疑也抵不过这么多人期盼的眼光,抓着餐刀犹豫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点头说道:【我们走!】

    一群人,瞬间就跟花生离开了王帐,只留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贺穆兰,默默地将匕首□□腰间的绷带里,眼中湿润一片。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花生一定不会害她,定是想法子把人骗走了。

    一旦这些人知道花生是骗人的,他手无寸铁,落在这么一群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赫连明珠的速度确实快,没有一会儿,她就找来了救兵,为首的正是右军的抚军将军丘林莫震。

    丘林莫震会说一些柔然话,先开始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在帐外用鲜卑话和柔然话各喊了几声,无外乎投降出来饶一条命云云。

    谁料刚喊几遍,便听到里面花木兰说道:“他们都被骗走了,你们进来吧。”

    丘林莫震担心是里面的花木兰被人挟持不得不这样说,反复又问了几遍,听到里面确实没什么动静,便让人先去小心掀开帐帘,果见里面没有柔然人,只有地上躺着的几个卫兵和一个小宦官的尸体,以及满帐的狼藉,活像是被野猪拱过一回似的。

    贺穆兰脸色苍白的半躺在病榻上,一只手按着后腰上的伤口侧坐了起来,对着丘林莫震喊道:

    “我这里无事,求丘林将军帮个忙,我那家奴花生被他们裹挟走了,请帮我把他救回来!”

    丘林莫震等人见贺穆兰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大营之中,除了右军的人,能这般看重花木兰的没有几个。她只是刚刚绽露头角的将军,比不上什么宿将名将,哪怕真死在这里了,大部分人只会说上一句“天妒英才”云云。

    丘林莫震之前欠过她人情,又和她极为投缘,这才放下搜索其他俘虏的事情跑来相助。

    之前但凡柔然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被严加看管,给留在囚帐里的大多都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可这些小卒里愣是有一个跑了,跑之前还把同一囚帐的人都放了制造混乱,这混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营地里守军众多,跑是一定跑不掉的,只是添了不少麻烦。

    比起这些麻烦来,丘林莫震肯定是更在乎右军的花木兰一点。

    但若要为了一个奴隶让他放下职责,就该斟酌斟酌了。

    贺穆兰再怎么直肠子,到了这古代以后也被锻炼出来了,她微微扫视了众人一眼,见他们不以为然有之,疑惑不解有之,心中就忍不住为这个时代不拿奴隶当人看的价值观悲哀。

    她郑重地对丘林莫震说道:“我那忠仆为了救我,用自己做饵把那群柔然人骗走了,等他们发现是诈,他肯定活不下来。我不能让无辜之人为我枉死,可我现在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求将军助我一回。反正将军也是要去搜这些人的,就当是查找逃犯的时候顺便帮我个忙……”

    她说到后来,自己都觉得花生九死一生,忍不住眼神悲戚。

    “若将军能把花生救回来,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日后必当报答!”

    ‘前世花木兰养了你儿子十年,我也帮过你家一番,虽说这一世毫无瓜葛,和你的情谊更是没有前世花木兰那么深,可老天若真长了眼睛,就请开开眼,留花生一命!’

    ‘他还没成年啊!’

    丘林莫震倒没有觉得奴仆为主人拼命是义务,只是觉得此刻即使追到花生也活不了了,毕竟军中是不会为了一个奴隶答应逃犯的条件的。

    但贺穆兰恳求的郑重,甚至连“日后必当报答”都说出来了,他自然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将军既然坚持,那我们就去找找。”

    丘林莫震点点头,带着人就要去找这群柔然人离开的痕迹。

    “还请哪位兄弟背我一下!”

    贺穆兰心中实在无法背负一个人为他死了的重量。

    自她重生以来,一路走的虽有坎坷却无愧于心,她从未害过人,哪怕那个婴儿还未啼哭几声就被同族的老人掐死了,那也是柔然人自己恐惧太过,并非她的过错,所以心中虽然悲伤压抑,却称不上内疚。

    可此番花生要有个万一,她一定是不能原谅自己的。

    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她不让太多人贴身保护,也不让帐内留人,以至于酿成现在的结局,若是她真是个男人……

    那哪怕他受伤了,这些逃兵也不可能冲入层层保卫的亲兵阵势吧?

    “花将军,你身上有伤,道长让你好好休养……”

    几个魏兵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这位主将不开口,他们也不敢随便去动这位虎威将军。

    而丘林莫震明显不愿意花木兰涉嫌。

    “无妨,有你们保护我,我能有什么事?我不乱动就是了。”贺穆兰在病榻上拱了拱手。

    “劳人背我同去。”

    “可……”

    “你们这些人,这么点小事还啰嗦半天,不行我背!”

    赫连明珠为自己刚才救不了花木兰正心中懊恼,见丘林莫震还在墨迹,俏脸一寒,走到贺穆兰身边。

    “我力气小,背不好也许把你摔了,要是伤口崩开了可不要怪我,怪就怪这些真男人都不肯背你!”

    她说的自然是反讽的话,丘林莫震伤脑筋的摸了摸鼻子,指挥一个体格粗壮的汉子把贺穆兰背起来,一起出帐。

    那汉子背起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士卒一惊,连忙回头:“将军,可是哪里的伤扯到了?”

    贺穆兰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我左边胳膊有伤,带不上力气,麻烦你别让我滑下去了。”

    那汉子连连点头,又将贺穆兰往上托了托,用背过去的双手稳稳地托住贺穆兰的臀/部,既快又稳的出了王帐。

    丘林莫震一边派出魏兵搜索王帐附近的营帐,一边让经验丰富的斥候查看地上的脚印和痕迹。

    柔然人留下的大营是容纳几万人的营地,但拓跋焘在这里驻扎了几天用的是鲜卑人的营帐,这片大营反倒变成人少帐多的地方,大多是看押柔然人和收纳牛羊马匹等畜生,但凡粮草辎重、重要的将领和人物,都统统不在这处大营。

    贺穆兰等人当初是没有办法,她在王帐前受的伤,没有办法挪动太远,寇谦之才把一群伤者安排在王帐附近救治。但凡伤兵所在的营地,护卫总不会太多,因为没人会去找伤兵的麻烦。

    所以这里的空帐实在是太多了,那群斥候看了一会儿,指向西边的方向,一群人就找了下去。

    那些空帐想要一个个都搜索到也要花费一些功夫,而这里当然没有什么“杂役营”,这里的伤兵这么多,花生也不会贸然把一群凶神恶煞的柔然人引进去害死他们,所以没有一会儿功夫,他们就发现花生在带他们兜圈子,越走越远,而且不肯带他们进帐篷,自然发现了不对。

    这一场搜索,大概找了两个多时辰,那些柔然人都被找到了,他们杀了几个伤兵,藏在他们的帐篷里,终于还是被送饭的杂役发现,最后围了起来,求生无门。

    “那花生呢?花生如何?”

    伤口已经开始渗血的贺穆兰用期盼的眼神看向丘林莫震。

    在这样的眼光下,连丘林莫震都生出一丝恻然来。

    “花将军……”他偏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他们……把他杀了。死状,实在不太……您还是安心养伤,我会安排好好安葬他的。”

    杀了?

    安葬?

    为何?

    贺穆兰眼前一黯,那挽住力士的单边胳膊似是再也支撑不住了,慢慢地滑了下去……

第252章 三观不合

    花生死了,死的十分惨烈。

    他原本就是一副倔强的性子,也许心中早已经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也不愿意害人,带了这群柔然人找到一处空营帐后想趁机跑了,无果,最后还是被杀了。

    花生并不是什么弱人,他能在死营长大,又杀了柔然的看守反叛,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杀人术是不差的。

    这些人想要杀花生,反倒被拼死一击的花生杀了四五人,最后这些人大概恨他杀了几个人,又或是心中一直压抑的恐惧和负面情绪总要找一个出口,他们居然把花生给虐杀了。

    “人为什么会这么残忍呢?”

    在贺穆兰的强烈要求下,花生被找到的尸首被送了回来。

    那已经称不上尸首,说是破碎的残骸也许更加贴切。

    “他们之前毫无仇怨,若是好生生藏起来一段时间,哪怕被我们找到,也许也罪不至死。杀了花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贺穆兰双眼无神,喃喃自语。

    这些人逃出来的时候手无寸铁,离开的时候则是拿了侍卫们的武器和餐刀,花生被折腾的太过细碎,除了精通人体结构的贺穆兰,竟是没有人知道哪一块是在哪一块上的。

    莫说丘林莫震,便是见惯了尸山肉海的老兵,在见到那一堆的时候,都忍不住把这群柔然人打了个半死。

    赫连明珠更是一见到花生现在的样子就呕吐了起来。

    和其他人不同,赫连明珠是和花生一起照顾贺穆兰的,即使交情不深,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也有了些熟悉,只是转眼间,活生生的人就变成了这样,赫连明珠哪怕见识过武英殿一排的无头尸首,也承受不住。

    而直面这一切的贺穆兰会有多么的震惊,不难想象。

    贺穆兰一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为其而死的魅力,亲卫必须要保护主将也就算了,但她对于花生,实在谈不上太热情,至少没有前世的花木兰对陈节那般亲切。

    她来自一个根本没有奴隶的国家,人和人的服从关系大多是一纸叫做“合同”的契约,你愿意服从可以,不愿意服从撕毁契约无非就要损失一点财产。完全的主从关系是不存在的,即使是父母,也不能说我一定要你做什么。

    所以她对自己的几十个“奴隶”就十分无措。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承担这么多人的未来。

    在黑山大营时,她还能在参军帐的帮助下给他们找到出路,让他们可以自食其力,花生武艺好,性格内敛,擅长套马,又会柔然话和鲜卑话,最重要的是他年纪不大,贺穆兰不忍心他跟着一群成年人去高车那边抡大锤,就把他留在身边做一些杂事,至于让他上战场……

    她是不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让不满十六岁的孩子去当炮灰的。

    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应该有意无意的表现给花生知道了,无论是她每次出征无视他期待的眼神把他留在后方的大营,还是他问他什么时候能够随他出战自己敷衍式的回答“等你长大成人以后”,都表明了她不愿意他冒险的态度。

    他为她照顾越影和大红马,为她整理衣衫行李,定期和自己名下的其他奴隶沟通,传话,做的是类似于侍从的事情。

    但从他渴望得到一匹战马还是可以看得出来,这孩子是希望日后能够上战场证明自己的。

    贺穆兰原想着等他养的再壮一点,跟她学的武艺再精湛一点,就想办法求个恩典,让他和杀鬼一样变成自由身,自己去博取前程。

    可一切都还没有等到,他就这样枉死了。

    死在没人知道的小角落里,以这样的方式。

    在他的大半人生里,人类社会所加于他的只是残害。他看到的柔然、他看到的一切,历来只是现实和等级森严的制度摆在他面前的那副残酷模样。他身边的“大人物”和他接触,无非就是为了达到迫害他的目的,让他去拼命,去当一个合格的炮灰。

    贺穆兰曾经和他聊过,从他的幼年失去母亲以来,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一句友好的言语,也从没有见过一次和善的嘴脸。从痛苦到痛苦,他逐渐得出一种结论:

    “我是这世上多余的一个人,而我除了仇恨,根本没有报复这个世界的其他武器。”

    所以当柔然人希望他们最后做一次牺牲的时候,他爆发了,像是疯了一般用镣铐砸死了看守,开始了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发起的反抗。

    贺穆兰并不是像顾卿那样善解人意、性格温柔的姑娘,她在未穿越之前,就性子淡漠,受得住寂寞,并不招人喜欢。

    她不喜欢小孩子,也害怕麻烦,所以即使花生在这个平均寿命极短的年代看起来已经是个大人了,在她眼里,还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孩子。

    出于贺穆兰性格中的弱点,她一直不知道怎么和花生好好的、亲密无间的相处,平日除了照顾他的吃穿,赐了他一匹马,允许他有自己的名字以外,贺穆兰觉得自己对他甚至还没有对越影更亲密。

    她没想过花生会为了她死。

    她这么差劲的主人,怎么值得别人为她送命呢?

    鲜卑人早就摒弃了主死奴葬的落后制度,只有战场上,若是主将死了,亲兵要一并受罚的规矩。

    花生只是奴隶,是不必陪葬的,而是会被转送给她的家人,成为她家的奴隶。

    贺穆兰想起了那些存在于花木兰人生中,却从未出现过的军奴。

    按照陈节的说法,那些军奴早就属于花木兰了,可花木兰从未使用过他们,只是把他们安置在黑山城,有一个故交照顾,定期给他们送一些财物,让他们能够像是自由人一般活下去。

    可自由的身份,花木兰从始至终都没有给他们,或者说,卸甲归田的花木兰,没有能力把军奴的契约从军中解除掉,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他们继续生活。

    那些奴隶到底是怎么想的,花木兰到底又是怎么想的,没有人知道。

    那些奴隶还有着无限的可能,有着生儿育女的权利,可躺在这里像是破碎的玩具一般的花生,是再也不可能有任何未来了。

    “花将军,我知道军中都称呼你‘玄衣木兰’,可如今你身上有伤,你这家奴也太……”丘林莫震不好说“太碎”了,只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劳神,养好身体后……”

    如今柔然已经归顺,他连“多杀几个柔然人替他报仇”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哑了一会儿后,也只能苦笑。

    “这孩子确实刚烈,我都开始可惜了。罢了,花将军想如何只管告诉我,我帮你便是!”

    哪怕她真想把这个孩子缝起来,他也帮了!

    大不了一片片拼!

    贺穆兰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以“会通灵”而在黑山大营扬名的自己,被人提起时总是带着一丝神秘的色彩。

    可她自己知道,她是没有什么通灵的本事的,会的,无非就是些拼凑的能力。

    他们觉得自己会把花生拼凑起来下葬。

    “把他烧了吧,请把骨灰留给我。”

    贺穆兰闭了闭眼。

    “天气太热,尸体留下太久会引发瘟疫,军中死掉还留在营地里的尸首,都该火化了才是。”

    “咦?您不……”

    看她这么伤心,他还以为她会替他收尸呢。

    “我收殓同袍,是为了安抚同袍的火伴和家人,是为了替他们维护尊严和财产。花生父母早丧,他昔日的同伴……应该不会为他难过。他只有一匹战马,死了之后也归我了,我不用担心有人会抢走他的东西。”

    “我虽然伤心,可身受重伤,能做的有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腐烂……”

    贺穆兰无力地解释着,良心上的负担已经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的心口如坠重石。

    一只手是无法完成缝合和辨尸的,她现在根本不具备收殓的能力,若是等到她伤好,花生已经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

    若是花生最重视、愿意为之奉献出生命的人是她,那她会一直陪着他,只要她还活着。

    可恨!

    她帮了那么多同袍,到头来,连自己救命恩人最后一程都无法送到!

    “那……我把他……”

    丘林莫震看了一眼,忍不住叹息。

    “那我派人去处理了?”

    贺穆兰不喜欢听到“处理”两个字,却只能点点头。

    “有劳了,若是可以,找个萨满为他念念吧。”

    这孩子是信萨满的。

    因为萨满曾替他的母亲抚灵过。

    丘林莫震找了几个士卒把“花生”抬走了,见贺穆兰实在提不起神来,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道:

    “按照我鲜卑的族法,花生是你的财产,这些柔然人损害了你的财产,所以也归你处置。”

    “一般如何处置?”

    贺穆兰抬了抬眼。

    “若是我魏人,杀了男仆,要赔偿五头牛。不过这些柔然人成了俘虏,肯定是没有牛的,若是送回国,也都会沦为奴隶,奴隶杀奴,你可以随意处置。你如今是主将,便是杀了几个冒犯你的柔然人,也没有什么。”

    丘林莫震是典型的鲜卑人,大战之后俘虏人口,买卖人口都是常事,他爱惜子弟的性命,不代表也把这些柔然奴隶当做人看待,说起“杀人”云云,一脸正常不过的神情。

    “五头牛,呵呵,一条人命,居然只值五头牛?”

    贺穆兰讽刺地大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我就算杀了这些人,赔军中一些牛就行了?”

    “连牛也不必赔,我这里和军中做个记录,就说他们病死就是了。”

    丘林莫震有心交好花木兰,说的也极为干脆。

    贺穆兰原本想把这些人五马分尸、千刀万剐,好安慰花生的在天之灵,可当听到丘林莫震以牛来计算人命之后,却突然觉得让他们和花生一样的死法是抬举了他们。

    这样的残暴之人,不应该就让他们这么容易死了。

    “丘林将军,奴隶之中,处境最惨的哪种?”

    贺穆兰发现自己的内心原来也不是全然风光霁月,不由得也冰冷了起来。

    为花生,也为自己险恶的人性。

    “人障最惨,但凡敌人冲锋,派出十恶不赦之人去冲乱敌人的阵型,是为人障。我不知道黑山大营有没有人障,不过羽林军是有的。”

    丘林莫震隐约猜出了贺穆兰的想法,为贺穆兰对花生的情谊叹息了一番,“不过他们要做人障却是不行,他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也容易发生变故……”

    若人障临死反击,互相残杀,反倒阵前出错,所以这些人怕是做不了的。

    “故意杀人罪,情节恶劣的,可以判处死刑。”

    贺穆兰喃喃着丘林莫震听不懂的话语,无力地摆摆手。

    “他们想把我也变成这样的怪物,我不能让他们如愿。花生不能枉死,我不要这样的奴隶,麻烦将军把他们在花生的火化之处前杀了,就算是报仇了吧。”

    “就这么简单?”

    丘林莫震一愣。

    他还以为依她的伤心,怎么也要凌/虐一番才会舒心呢。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花生也不可能活了。”

    贺穆兰冷漠地说道。

    “杀了他们吧,再多想他们一刻,都是对花生的侮辱。”

    丘林莫震满脸莫名的出去了,只不过他也懊恼这些人逃到贺穆兰的王帐之中,平添了这么多事端,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让他们死的不那么容易。

    只是这些人在花生的火化之处死的凄惨,虽不是出于贺穆兰的授意,大概也会算到花木兰的头上。

    只是柔然俘虏的地位比这些将军的私奴还低,也不会有什么人傻了为他们说话,更不会觉得这事做的有什么不对。

    奴隶,无非就是些“生口”罢了。

    花生死了虽然可惜,但大部分人说起他,称赞的倒不是他的忠义,却是花木兰的重情。

    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讽刺的事情。

    死的人得不到称赞,倒是凭借别人的牺牲才能活下来的人,因为虚伪的努力,而变成了重情重义之辈。

    此刻的贺穆兰,已经称得上是身心俱疲了。

    ***

    “花将军,你不吃点东西怎么行呢?”赫连明珠自从当天目睹小宦官惨死后掉头就走,一直有些不敢面对贺穆兰。

    尤其花生为了贺穆兰而牺牲,在赫连明珠的救兵到来之前就先救了贺穆兰的性命,而她当时走了虽然是斟酌之后最好的做法,可要是贺穆兰在那个时候真的遭了毒手……

    她一想到那种可能,心中更加愧疚。

    ‘一定是我喜欢花木兰的还不够,所以才能走的如此冷酷……’

    她不由得扪心自问。

    ‘若是我兄长在里面,我一定会拼了性命不要进去。哪怕不是兄长,是拓跋焘……’

    咦,她在想什么?

    她居然能在这时想这样的东西!

    赫连明珠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胡言乱语道:“花生心中也一定觉得这样是最好的,身为奴隶,能为主人牺牲,也算是一种荣耀。你如今立下赫赫战功,以后会得到更多的部将和奴隶,哪有不死人就……”

    “你竟也这样想?”

    贺穆兰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听到这个一直表现出善解人意一面的女子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

    “认为奴隶算不得人?”

    “咦?话不能这么说吧,但奴隶确实比不上主人的性命贵重……”

    身为夏国最大的奴隶主之一,赫连明珠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

    “赵明,在我眼里,你和花生,并无不同之处。”

    贺穆兰看进赫连明珠的眼睛,让她看到自己并没有说谎。

    只是这样的说法,让赫连明珠脸色一下子煞白,呜咽着说道:“你……因为我是宫人,也把我当做……”

    当做……

第253章 心碎了无痕

    “你把我也当做奴仆?”

    赫连明珠的表情像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侮辱。

    “我从来不把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当做奴隶!”

    贺穆兰遇见花生的事情已经够糟心的了,唯一一个可以说得来话的同性朋友却渐渐出现价值观不和的情况,这让她忍不住皱眉低吼出声:

    “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从未把人分成上人、下人!”

    朋友……

    朋友……

    和奴隶一样的朋友……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赫连明珠的表情由屈辱变为悲伤,她跪坐在贺穆兰的身侧,抓住她的手。

    “我……我虽然现在只是个宫人,但我有个很了不起的兄长……”

    她抬头看向贺穆兰。

    “我的兄长曾说,会给我准备最好的嫁妆,让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成为这世上最让人羡慕的女人。我兄长从不食言,所以无论我是当奴隶也好,当人上人也好,只要我兄长还活着,我就一直坚信着他的话。”

    贺穆兰不知道她说这个是为了什么,只是赫连明珠如今悲伤的眼神还是慑住了她,让她忍不住点了点头。

    “你这个兄长,很好。我是没有长兄的,只有一个幼弟……”

    她想起花小弟,又想起自己的哥哥贺穆君,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但凡做长兄的,大概都是这样的想法,希望能让底下的弟弟妹妹过的舒心,能够永远幸福快乐的。”

    “花将军,你之前说要想法子让我恢复自由身的事……”

    赫连明珠见贺穆兰对“嫁妆”、“风光大嫁”毫无反应,反倒是提到了家里的弟弟,心中已经渐渐冷了下去。

    可出于心底隐藏深切的爱意,她继续勉力忍住泪意问着贺穆兰的许诺。

    贺穆兰并不知晓赫连明珠的身份,她以为赫连明珠这几日的失态是因为“奴仆”的身份而自微,也是被花生的事情吓到了。

    在她心里,是从来没有埋怨过赫连明珠没有像花生一样奋不顾身的救她的,甚至听到她为自己没有自由身而提出之前的请求时,还升起了一丝同情。

    若没有花生的事,她都无法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怎么看待“奴”这个身份的。

    “我会尽力。你是个好女孩,不该一辈子女扮男装,那实在是……”

    贺穆兰闭了闭眼,眼前又一次闪过花生的脸。

    “实在是太痛苦了。”

    ‘这世上哪里还能找到这般了解我痛楚之人呢……’

    赫连明珠看着贺穆兰感同身受的神情,只觉得自己的胸口都像是被重锤狠狠地击打了一下,痛得揪心了起来。

    若不是真的在意她,又如何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是天之骄子,大魏最风华正茂的将军,原不该为她这样悲伤才是。

    这样的男人,想要割舍下,实在是太困难了。

    “花将军,你当我是妹妹也好,朋友也好,或者是奴隶也好……”她颤抖着声音说:“我都喜欢你,敬仰你。请不要……”

    请不要用看奴隶的眼光看我啊。

    赫连明珠看向贺穆兰的表情太过娇羞,而那犹如吟唱一样的说话方式,不由得让贺穆兰朝着一种可怕的猜测上去想……

    快三十年了,除了邻居家要骗她买巧克力吃的小孩,还没有人对她说过“我喜欢你”,而且是用这样的表情。

    “你说的喜欢……”贺穆兰愕然,“不会是我以为的那种喜欢吧?”

    她实在太惊讶、太不可置信、觉得太荒谬了,以至于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光怪陆离,仿佛发生了什么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的表情。

    莫说赫连明珠只是个十六岁不到的姑娘,便是经历过种种□□的妇人,在表白后见到这种神情,都会大伤自尊。

    “我,我不能喜欢你吗?”

    若是宫女,宦官,宫人,便不能喜欢你吗?

    可你之前还说过,不会分什么人上人、人下人的!

    “当然不能!”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猛然发现赫连明珠的身子摇摇欲坠,恍然理解了自己这般说话口气实在是太生硬了,立刻连连摆手,胡言乱语的解释:

    “我不值得你喜欢,不是,我根本没法子喜欢你!你应该喜欢一个成熟英武的男人,不是我。哎呀,我都要疯了,我说的是……”

    “花将军,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赫连明珠放开了触碰着花木兰的手。

    花木兰的手,从她说出自己的爱意时,就开始渐渐变凉,宽大的手掌里也开始有了汗迹。

    她久在宫中,也见过兄嫂相处,知道一个男人若是喜欢一个女子,听到对方表白,断不会是这样受惊吓的态度。

    她还要自取其辱到什么时候呢?

    哪怕再放不下这温暖的温度,也该醒醒了。

    她是大夏的公主,赫连定的妹妹,不是一个流落北魏宫中的小宦官,总要给自己留几分尊严才是啊。

    “咦?你明白了我的意思?我自己都不明白。”

    感情迟钝的贺穆兰一愣,看着赫连明珠凝重的表情,心头越发不安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

    “赵明,我的话也许语无伦次,但我从未有过瞧不起你的意思。在我心里,我把你当要好的妹妹、挚交的朋友看待。我这人身有隐疾,不能喜欢女人,也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兄长想要你风风光光大嫁,我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给你……”

    贺穆兰为难地挠了挠脸。

    “我知道花生之事吓到你了,若你见我还是尴尬,可以先冷静几天,待心绪平静些了,再来就是。”

    赫连明珠但凡对花木兰有十分的爱意,此刻也剩不了几分了。

    一个男人为了拒绝你的爱意,甚至不惜以自污来掩饰,这该恐惧到了什么地步?何况赫连明珠自诩自己还是个长的不错,也一直以来被贺穆兰另眼相看的女人。

    伤心和难堪让赫连明珠跪坐于地,俯首端端正正地对着贺穆兰行了一礼。

    “花将军,您数次救命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我虽爱慕于您,却不是痴缠之人,您不必如此惊慌。之前还我自由身的那约定……”

    她的声音从贴地的双手间传来。

    “您就把它忘了吧。”

    说罢,赫连明珠飞快地起身,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王帐。

    贺穆兰身上的伤还未好,虽能半坐,却不能起身也不能走动,有心要留下她好好解释一番,伸出手去却只抓到衣裾一角。

    她的力气太大,一阵裂帛之声传来,赫连明珠已经没有了踪影,只剩下贺穆兰手中留下的半片衣角。

    “这……算不算另类的割袍断义?”

    贺穆兰难过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青色衣角。

    她的同性缘还是那么差呢。

    好不容易有个能够谈得来的姑娘,居然还喜欢上自己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

    月老给她系红线的时候眼睛都是瘸的吧!

    “花木兰,我怎么看到赵黄门哭着跑出去了?”

    素和君留在后方处理事宜,听到花木兰遇险的事情急匆匆从兔园水大营赶了过来,听说贺穆兰没什么事,这才松了口气,先带着一群白鹭官查询真相,事情过去了才来看她。

    他有事来找花木兰,人还未到,倒先看到皇帝身边新来的宦官赵明跑了出去。

    “哭的那般伤心,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应当没有什么事。”

    贺穆兰一僵,不大确定的说。

    “那就好。赵黄门虽然只是个宦官,却是天子身边的内侍,最好不要得罪。”素和君也是天子近臣出身,自然不敢小瞧这些內宦。

    “你和他关系虽然交好,但是宦官这种人,因为身有残缺,性格也不免古怪,上一刻还和你好的肝胆相照,下一刻可能就会恨你入骨。我看你也不是什么有心眼的人,能少惹些麻烦就少惹些,顶多让着他们一些吧。”

    他似是吃过宦官的亏,说话未免带些无奈。

    “你把他们当成女人看待,也许让让他们就没有那么为难了。”

    “我倒是把她当成女人看待了,可是她也把我当成男人看了啊……”

    贺穆兰苦笑着自言自语,声音小到微不可闻。

    “贺穆兰,我来找你是有其他事情。那些杀了你家奴的柔然人,丘林将军已经替你料理了,在那之前,刑军曾经拷问过这批逃走的俘虏,得到了一个坏消息。”

    他表情凝重地开口:

    “这些柔然俘虏都说逃走的那个,是被鲜卑人放走的。”

    “什么?”

    贺穆兰再也顾不得深究心中的内疚了,急着问道:“不是说囚帐里关着的都是无关紧要之人吗?怎么会有鲜卑人会冒着杀头的危险去放俘虏?”

    “但那些柔然人都说那个男人会跑掉,是因为有个鲜卑人来送饭之事把他绑他的绳索给松了,奇就奇在所有曾经送过饭的杂役一夜之间全都死了,却没有一个是当天送饭的那个。这些柔然人听不懂鲜卑话,只知道那个送饭的人和跑掉的柔然人用鲜卑话说了几句什么,那天晚上他们就全逃了出来。”

    素和君被留下来,是因为拓跋焘还有更不理解的事情要他处理。这囚帐跑出去一帐的囚犯,倒是恰逢其会,并不是重点。

    他和贺穆兰已经有了过命的交情,而且还需要贺穆兰协助,所以也不瞒她。

    “这还不是最怪的。你还记得我们来这大帐冒充使者之时,大帐外那个说话阴阳怪气,专门破坏我们好事的人吗?”

    素和君一提到那个人,依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你膝盖上的那支弩/箭,便是他射的!”

    “我怎么会忘记。若不是他,我们那时候已经接受大檀的归降,也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

    她若不受伤,也不会在这里养伤。

    她不养伤,虎贲军中就不会把花生接来,花生也不会死。

    若没有这么多波折,如今她已经跟着拓跋焘去征漠北了。

    正是因为那个人三番四次的阻挠,大檀死了,虎贲军同和素和君一起去的老兵也死了大半。

    阿单志奇受伤严重,左手几乎是废了,日后怕是连弓都拉不得。

    一提起他,莫说是素和君,便是她自己,也生出了无名之火,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好。

    “这便是奇怪之处,柔然有投降的宗室说那天那人是个汉人,是大檀给皇子们请的先生,可吴提等人都说不认识这人,只知道婆门王子身边有一个汉人师父,专门教学汉字。”

    素和君是白鹭官出身,自然嗅到了不同一般的气味。

    “婆门被俘,柔然宗室贵族尽数投降,我们却找遍柔然军中也没找到那个汉人。婆门等人说他们仓皇西撤的时候那汉人先生也不见了,可身为王子的先生,哪里能偷偷溜掉的道理?再想想那日,这人几乎能说服柔然宗室立婆门为新的可汗,可见并非一个普通先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支弩/箭的箭头,递给贺穆兰。

    “这是当日寇谦之从你膝盖里取出来的,我找他要了来,陛下精通兵器之学,对弩/弓名剑都有研究,一见之后大为惊讶,说这箭也曾行刺过他,而且还涂了□□。”

    贺穆兰用两支手指捏住这箭头,仔细看过一遍,点了点头。

    “是此物,那凶器陛下赐给我了,你可拿回去研究。”

    nu在这个时代算是高科技武器,北方都是游骑兵,魏国重视弓箭大于nu这种武器,更何况制造nu和nu箭工艺复杂,并不是魏国的国力能支撑的。

    但南朝的汉人军中却普遍装备此物,甚至连行走两地的商人,有时候也能准备几把防身。

    事情一旦牵扯到国家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就变得复杂起来。

    刘宋和北魏交战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此时两国正是同盟期,使臣多有往来,拓跋焘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刘宋会完全不做任何小动作,但两个正在蜜月期的国家,若是一国对另一国的恶意已经到了要杀死对方国主的地步,这“同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的了。

    说不定下次魏国再出征,南朝就北上,把中原地区给夺了回去也不一定。毕竟这些地区都是先帝从刘宋手中出兵抢走的,刘义隆做梦都想还复山河。

    说话间,丘林莫震派来保护贺穆兰安全的亲兵把拓跋焘赐她的手/弩拿了过来,同来的还有几支箭矢。

    几根箭头一比较,确实是同一批出产无虞。

    这东西并非普通的弓箭箭头,量产绝不可能,弩/机的膛道都是有差异的,箭矢多为短小径直而非狭长,甚至有的还有倒钩,幸亏贺穆兰膝盖中的一箭没有倒钩,否则她可以提早解甲归田,回家去做瘸腿退役女将军了。

    “这位柔然的汉人先生,应当是不知道也有同伙混入了黑山大营之中,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这件武器暴露出来。由此可见,这批人虽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却可能互相并不认识,甚至连消息也互相不通。”

    素和君捏着那枚箭头,将它收于掌中。

    “现在就不知道那个囚帐里的柔然人是什么身份,居然还需要暴露暗地里埋伏的棋子来放出去。此人现在还没有抓到,也不知是逃出去了还是藏起来了,无论如何,你都要小心为上,遇到脸生的人,一定要戒备。”

    素和君说到这里,略停了停,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花生那孩子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你当时伤成那样,又听不懂柔然话,会变成那样也不是你能阻止的,切莫太过自责。”

    他曾在贺穆兰身边做过一段时间随从,以调查军中的贪腐,和花生也相处过不少时间。

    素和君这个人,在这个时代可以称得上是真正毫无身份之见的人,他做白鹭官时,为了调查事情,奴隶也装过,王室也装过,可谓是毫无心理负担。

    从某种意义上,他可能是整个军中除了贺穆兰以外,唯一真正惋惜花生之事的人了。

    贺穆兰听到“花生”二字鼻内就一酸,轻声道:“我自诩武艺过人,从不愿意拖累别人,便是乱军阵中,也只有我保护别人,断没有别人保护我的道理。花生颇有灵性,我还想着日后让他恢复自由身,自己去谋个前程,想不到却因为我的缘故,死的这般冤枉……”

    她的脸上升起恨意:“素和君,杀鬼也好,花生也好,皆是因为阴私之事而无端枉死,若你有什么消息,或需要我帮忙的,只管支会我一声,我一定责无旁贷。”

    无论是刘宋、鲜卑人、还是其他什么人……

    这般罔顾人命、玩弄别人的命运的,皆是她的敌人。

    “我若有消息,一定会告诉你的。”

    素和君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几次三番遇见这种事情,会心生恨意也是正常的。

    “你如今应该好好养病,我看这北伐,最多一、两个月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你和我们一起班师回朝接受封赏,总不能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吧?”

    “还有你的亲兵,经过花生一事,难不成你还没想明白?哪怕你再武艺过人,总有像今天这样的时候,哪怕库莫提那样英勇的将军,身边都还有七八个亲兵,陛下身边的宿卫军更是人数过百,亲兵虽然不能自谋前程,但你他日若有好前程,开府立门,总能当个都尉之类,也是羡煞旁人,比乱阵中拼杀要好,你也该为自己想想了……”

    素和君意味深长地叹道:“你以为此番回京论功行赏,你还会只是个小小的虎威将军吗?你这样的少年名将,身边却没有几个亲随,实在也太荒诞了些!”

    贺穆兰嘴里随便敷衍过去了,嘴里却全是苦意。

    做她的亲卫,前程……

    实在是算不上好的。

    除非她一辈子隐瞒身份,和日后的拓跋提一样成为上柱国将军,加官进爵,否则这些亲卫日后没有了主将,也就只有后来陈节那样的路可走。

    花木兰前世军功十二转,也不过就是个五品的将军,所以才能解甲归田的那么容易。若她真位高权重,谁知道拓跋焘会不会给她按个“欺君之罪”的罪名?

    若她之前还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如今也都知道了,莫说一个女人能身居高位,就算是普通军户,要是没有足够的出身,便是军功再高,也到不了那么高的位置,否则王将军早就已经做了抚军将军了。

    拓跋焘越看重她,她心中越焦急害怕。

    就算贺穆兰再不想承认,这一世这般走来,无论是受伤后屡次的屈辱,还是花生的身陨、赫连明珠的错爱,都让她有了身心俱疲之感。

    北伐过程中那些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普通牧民更是让她内心压抑。

    她已经不像刚刚进入幻境那样,发誓要将身份瞒到底,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而是升起了一股厌倦之心。

    前世花木兰征战十二年,是因为大檀跑了,吴提继位,柔然继续折腾了十年,期间又有数次征伐之战,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合理的辞官。

    这一世,柔然已经覆灭,再无侵犯大魏的实力,黑山大营势必要大规模裁减兵员,或调去其他边防,或把黑山城转为军镇,也许不失为一个辞官的好时机。

    阿单志奇和丘林莫震都活着,王将军也活着,狄叶飞和若干人殊途同归,找到了比上一世更好的前途,花木兰最大的遗憾已经被弥补,她不需要继续征战获取财帛抚养他们的孩子,只要找到花生和杀鬼死亡的真相,她便再无牵挂了。

    ‘我从何而来?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这个贺穆兰之前经常询问自己的理由,已经有好久没有再自问过了。

    是疲倦了?

    还是已经麻木了呢?

    “素和君,你说我若想解甲归田,大概有多大可能?”

    贺穆兰望向这位白鹭官,试探着询问出声。

    “哈?二十岁就解甲归田,花木兰你开什么玩笑?”

    素和君露出活见鬼的表情。

    “就是你想解甲归田,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我……”

    “你想都不要想!”

    素和君的眼睛里升起怒意:“这世上人人都知道陛下有一统之志,如今夏国未平,北凉、北燕尚在苟延残喘,老将们已经年老力衰,如库莫提这样的年轻名将,因为是宗室,反倒不能大用。”

    他见贺穆兰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代表着什么,索性挑了个明白:

    “花木兰,你的身份低微,却恰巧值得信任,你能力超卓却无什么野心,早深得陛下信任,你是上天赐给我大魏的可用之才,多少眼睛就盯着你,等着你飞黄腾达飞!你这样的年少将军,你这样的年少将军……”

    素和君的情绪有些激动,让他不住的喘着粗气。

    “若是陛下让你解甲归田了,那大魏那些想要出头的卑微之人,必定是心冷齿寒……”

    贺穆兰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隐约已经知道了花木兰前世的成功是因为什么。

    也似乎隐约知道了丘林莫震为何以大将军之礼下葬,狄叶飞为何受了崔浩的青睐,独孤诺若干虎头这些人却在后世纷纷投身朝堂而不是军中……

    “……陛下如今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需要的正是同样天纵奇才的年轻臣属,而贺穆兰你……”

    素和君这时候,浑然没有了身为白鹭官时的慵懒。拓跋焘如此信任他,与他君臣相得十几年,定然是有道理的。

    只见他重重地将手掌拍在贺穆兰的肩膀上,低沉道:

    “花木兰,陛下为何要把寇道长和御医派来救你的性命?你便是死了,也是那千金买来的马骨……”

    “你身为将身,死为将魂,万万没有解甲归田的可能!”

第254章 扬名立万

    贺穆兰伤势稍好,便带着亲兵蛮古、陈节以及阿单志奇等人出发了。

    “将军,我们先回黑山大营一趟吧?”

    陈节远远的见到久违的黑山大营,心中忍不住油然生起一种归属感,恨不得立刻回去看看。

    马上的贺穆兰表情坚毅,不苟言笑,只看了下天色,便摇了摇头:“不了,我还另有打算,不能在路上耽搁,今日宿在黑山城,明日继续赶路。”

    此时贺穆兰一行人,正是奉命前往平城,听候封赏的路上。

    贺穆兰受伤严重,到了能够下地的时候,魏军都已经大获全胜,随着拓跋焘去了黑山,将所获班赐将士。

    在黑山大营封赏的大多是普通的将士,如贺穆兰、素和君和其他立下大功的功臣,却是要在朝上郑重封赏的,所以大胜之后,拓跋焘给还留在王帐养伤的贺穆兰和虎贲军下了谕旨,虎贲军回黑山大营接受封赏,贺穆兰可以安心养伤,等伤好之后,再去平城接赏。

    这是无上的光荣,人人都羡慕不已,贺穆兰却无喜无悲,接了恩旨,谢过了恩,真的安心养起身上的伤来。

    换成别人,哪怕真的伤重,为了赏赐和这荣耀,就是拖着残躯也要去平城的,贺穆兰却足足养了一个多月的伤,直到拓跋焘已经在黑山赏赐完毕,率部南回了,才带着亲信心腹一起前往平城。

    阿单志奇等人原本想在路上追上御军,贺穆兰却说自己“另有打算”,连连赶路,如今离魏帝的行营不过几天的路程,她却没有表现出追上的样子,反倒继续南下。

    不过自从花生死后,贺穆兰就越发变得心思隐晦,气势也比从前更加惊人,阿单志奇等熟悉的好友尚且无法打开她的心扉,更别说陈节等人。

    她将令一下,众人只能听命。在黑山一众昔日同袍疑惑不解的神情中,他们穿过黑山大营,直直去了黑山城.

    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人养伤的期间,拓跋焘征伐漠北大胜而返,几乎没有动什么刀兵,便让漠北高车和柔然纷纷降服。

    其中狄叶飞作为副使和崔浩一起劝服漠北高车率族归降,高车一族反戈一击包围了漠北柔然之事,更是让魏国百姓津津乐道。

    自家子弟没有去送死,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就大获全胜,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而狄叶飞从黑山大营出发出使高车之事,也变成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故事,越传越离谱。

    甚至狄叶飞的美貌也随着军中士卒的口口相传逐渐为人得知。

    而其中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便是黑山大营两位新崛起的年轻名将,“飞鹰”库莫提和“虎威”花木兰了。

    花木兰和库莫提的名头比狄叶飞响是正常的,因为花木兰是生擒魏人的仇敌“鬼方”,与敌军大营之中活生生砍下蠕蠕可汗首级的勇士,传闻他有万夫莫敌之力,力可举鼎,神可通灵,颇有传奇色彩。

    鲜卑人敬仰勇士,在魏国的汉人受到北方胡地民风影响,各个也颇为武勇强悍,敬佩“强者”,对于能够“与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人,当然比“能言善道的使臣”要佩服的多。

    库莫提会出名,则是因为漠北一战,他以八千鹰扬军对五万漠北诸族联军,不但大获全胜,还亲手射杀了高丽的大将,见过那一战的,都说他“用兵如神”,可他自己却说“我会如此用兵,全是受了花木兰生擒鬼方一战的启发”,言辞之中,对没有参战的花木兰颇为可惜。

    其他众位大将,一提到没有参战的花木兰,也都是惋惜之意,在他们的推断中,若是花木兰没有受伤,也和他们一起征伐漠北,那威服诸部一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少在后来漠北降部们和魏军大比武的那场欢宴中,他们魏军不会赢的那般吃力。

    拓跋提是鲜卑宗室,直勤的颍川王,其父是威震三军的河南王拓跋曜,无论是在军中还是朝中,拓跋提(库莫提)都颇有地位,他和其他大将都如此夸奖花木兰,花木兰的名声也就越发响亮了。

    更可怕的是,这么一位能文能武的将军,如今才二十岁,等再过几年,花木兰征战的经验更加丰富,说不得魏国又要多出一位如同长孙翰那样的名将。

    自古美人难得,名将更难得,能称为“名将”的,光能打可不行。这位花木兰的智计和才干,显然已经让众人认可了。

    古代没有什么娱乐,百姓的生活乏味可陈,百姓普遍不识字,一件普通的事情都能传的很夸张,更别说原本就不普通的几场战事。虎威将军、鹰扬将军、美人使者的故事渐渐传扬开去,尤其在北方六镇,更是有一夜成名的意头。

    让众家闺秀更加雀跃的是,这三位将军都没有娶妻,足以让人遐想连连。

    加之这两人的相貌,传闻一个是英武不凡,一个是姿容甚好有崔相公之风,更是引得无数春心大动的女人们恨不得一睹真容才好。

    可惜的是那位名头最响的花木兰并没有什么传奇的身世,长得也似乎普普通通,只是天生神力,所以男人们对他崇拜万分,年轻人和寒门子弟更是奉为偶像,女人们却不太关注。

    更何况这位将军隐约有传出家中已经早就订了亲的消息,鲜卑人早婚,有这样的名声,哪怕一点,也够让那些心慕英雄的女人望而却步了。

    哪怕是幻想,也要幻想个俊俏点的不是?

    “你们可觉得,火长自从伤养好后,越发变得……”阿单志奇想了想,用一个比较中立的词,“越发‘冷淡’了?”

    他声音小,贺穆兰骑着她的越影在所有人之前,所以也不怕她听见。

    “与其说是‘冷淡’,到不如说是……”蛮古想了想,用了一个王将军曾经说过的文辞。

    “哀莫大于心死?”

    “真是奇了怪了,花生再怎么重要,也不至于让火长性情大变啊!若是狄叶飞和其他同火看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想。”

    阿单志奇摸了摸自己的左臂,叹了口气。

    “罢了,我自己也不是原来的自己了,何必觉得别人变得奇怪了。”

    在贺穆兰的身后是忠心耿耿的陈节,自花生死后,素和君一力要求贺穆兰必须将亲卫都召回来,陈节和蛮古就回到了她身边,陈节原本只是个百夫长,蛮古受伤才暂时成为亲兵,可贺穆兰知道自己解甲归田无望后,索性心死,又将陈节收归身边。

    此时的陈节比前世那个更加崇拜花木兰,贺穆兰开口相询,他恨不得一辈子跟随才好,立刻就答应了。从此以后,无论贺穆兰到哪儿,他从不离开半步。

    因为花生的事情,陈节尤为警醒,对任何接近贺穆兰的陌生人都抱有敌意。

    这位亲兵如今正骑着自己的战马,身后拴着贺穆兰的替马“大红”和“生辰”。

    大红正是那匹枣红马,它的经历也颇为曲折,陷落柔然军中又回到贺穆兰的身边,贺穆兰的心哪怕是铁做的,对它也抱有了感情,只可惜她实在不会起名字,便参照射雕英雄传里的“小红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大红”。

    “生辰”是花生的棕马,花生是贺穆兰的奴隶,他死后,所有的遗物都属于贺穆兰。贺穆兰把他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都烧葬了,只拿了他的战马作为替马,好生照顾。

    至于花生的骨灰,贺穆兰用一个铜壶装了带在身边,花生生前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从小到大都活在战场之中,她准备日后有机会,带着他的骨灰走遍大江南北,再寻一个最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它给埋了。

    贺穆兰此时倒不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只是对自己的未来极度迷茫罢了。

    她原以为遇见这个时代的寇谦之,怎么也会有些答案,可寇谦之却告诉她,他天赋便是“离魂”,有自由穿梭时空的能力,她见到的寇谦之是未来的寇谦之,而过去的寇谦之却不知道一切。

    这本是和她的世界观相违背的事实,却因为她亲眼目睹而不得不信。

    否则无法解释这个寇谦之为何能够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她不知道答案是什么,被陷在这个世界,想要解甲归田而不得,心中又着实不愿意再参与之后的数次破国之战,进退为难。

    贺穆兰固然想要成为英雄,想要不堕花木兰的名头,可当知道自己的名声有可能只是举全国之力创造出来的一个“标杆”,一副天大的“马骨”之时,但凡有些智慧之人,都会生出困惑和不甘来。

    拓跋焘是个英主,魏国也是将来叱咤风云、睥睨众国的强盛之国,但这些,原不该是花木兰背负的。

    花木兰那一世所作的,不过就是好好打仗罢了。

    没人知道贺穆兰内心的痛苦,只觉得她和以往不同了。

    她还有一个无法宣诸于口的痛楚,便是杀鬼和花生等人悲剧的源头,可能是来自于南朝的刘宋。

    作为一个真正的汉人,一个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八年的人,若不是她穿越成了花木兰,原本是应该对刘宋更有归属感的。

    那是这个时代真正的“纯汉”之国,是在五胡乱华后保存下的汉人国家,是富庶到惊动天下的强盛之国……

    她可以和柔然人打、和匈奴人打、和北凉的卢水胡打,却无法接受自己可能要和这个有归属感的国家对阵。

    只要想想若是一直这么下去,有可能要和一江之隔的汉人拼个你死我活,她就心塞不已。

    心中揣着这么多心事的贺穆兰,根本不可能还和以前一般欢歌笑语。

    沉闷的赶路气氛一直延续到了黑山城的城门前。

    这时已经是九月了,北方大地比其他地方要冷一些,日夜温差比较大,守门的门卫已经穿上了秋衣,他们等着城中的更鼓,只要城门下锁的声音一响,便要收工关门,准备换岗。

    一群城门官倚靠着城门闲聊一番,却见远处来了许多骑骏马,马上坐着英武的骑士,一望便是久战之人。

    他们都是驻守黑山城,服务黑山大营的城门官,每日见到来去的军户和将士也不知多少,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是某位将军回返关中了,立刻站直了身子,规规矩矩地出去相迎。

    黑山城后面的天空开始染为红色,可北方的天空早已经泛着暗蓝。这些人来到近前,发现黑山城没有关闭城门也露出轻松的表情,似乎连马儿的脚步都已经轻快了起来。

    为首那将军(应该是将军!)看了为首的城门官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块将牌。他身后的亲兵接了,下马递给城门官。

    那城门官一接到将牌就吓了一大跳!

    城门官一定要识字,否则无法检查出入之人的身份凭证。魏国没有路引,可身份凭证却不见得少。

    只见那将牌上只有两行字,两行足以让他吹嘘几个月的字:

    魏黑山

    虎威将军花木兰

    来者竟是最近闻名遐迩的花木兰!

    那城门官立刻恭恭敬敬地还回将牌,亲自帮为首的将军牵着马往城门里走。

    他已经打定主意,哪怕此刻关门下锁的鼓声响了,他也不会关门,非要把这群人送进城中才会履行职责。

    这些可都是真正的英雄!

    贺穆兰此时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随着军中的传闻传扬出去了,见那城门官恭敬,还以为是和以前一样希望得些赏赐。

    贺穆兰担心马上就要关城门,倒给别人添了麻烦。她随身带着一些值钱东西当盘缠,此时便随便摸出一小块玩意儿,递给那牵马的城门官。

    “这是我从蠕蠕身上得的,赠与你吧。”

    谁料那城门官却露出一副“你这是在侮辱我!”的羞恼表情,把那块杂玉推了回去。

    “为将军效劳是应该的,怎敢要将军的东西?!”

    这话一说,莫说贺穆兰等人,便是城门官的下属都露出“天下红雨了吗”的神色来。

    贺穆兰身后的诸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极为奇怪。

    城门官城门官,便是什么宗亲贵族路过都要刮些油水,如果城门官不爱财,那真是变了天了。

    贺穆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还以为他是客气,那玉又伸了过去。

    这城门官显然已经气急了,立刻松了缰绳,拱了拱手。

    “将军这么折煞我,我真是不敢为您牵马了,前面还亮堂,您自己驾马过去吧!”

    说完退了几步,干干脆脆地回了城门之前。

    他们都被这严肃的城门官引得一怔,越影却是马蹄不停,没一会儿,贺穆兰就穿过了城门的门洞,进了熟悉的黑山城。

    如今已是黄昏,正该是出城之时,城门附近却没有聚集多少要出门的人,倒是有许多贩卖畜生的贩夫走卒围在一起,大声议论着什么。

    贺穆兰在黑山大营呆了快两年,这黑山城也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一见这情景就知道出了什么事。

    饲养牛羊马匹的牧民很少在黑山城逗留太久,他们不是大的贩畜商行,在黑山城多呆一天都要花费许多盘缠,更何况牛羊和人不一样,不是能在客店常住的,此时天都黑了,贩子们都还在门边等着什么,岂不是奇哉?

    不过她一不是父母官,二不是黑山城的人,虽然心中奇怪,也继续驾马前行,准备去相熟的客店住宿一夜。

    只是她的马还未过去,就猛听得一声大吼:

    “反正我们都是畜生,何苦熬着,我送你一程,你下辈子投胎,千万别在偷畜生道了!”

    贺穆兰闻声扭过头,就见一个身强力壮的汉子高举屠杀牛羊的屠刀,朝着一头全身被缚之牛的脖子砍去!

    手起刀落,血光四溅,那男人显然心中情绪激动至极,硬生生把牛的颈项划开好大一截,露出半截气管来。

    那跪伏在地上的牛哀叫一声,从眼睛里掉落大滴大滴的眼泪,像是在哭。贺穆兰从未留意过杀牛的场景,见那牛会哭,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悲拗不已,朝着动手的男人怒视过去。

    可那杀牛的男人却露出比贺穆兰还要悲拗的表情,也不顾那牛满身是血,抱着牛脖子就大哭了起来!

    “我不懂!我不懂啊!”

    那男人哭着哭着,气血凝滞,竟昏死了过去!

第255章 瓜熟蒂落

    “将军,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去投宿吧?”

    陈节见贺穆兰一直看着那头牛,忍不住出声询问。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贺穆兰对黑山大营的情感很深,这事没碰到便罢,碰到了,总是要问问的。

    黑山城一直由军中治理,虽不是军镇,和军镇也差不了多少。

    这里住着不少将军的家人,也有军户的亲属,黑山大营十万将士的供给都靠黑山城,为了不使后方动乱,反倒比其他郡县要清明些。

    这些贩牛贩马的贩子在黑山城算是常见的,他们和柔然长期作战,有马匹牛羊出售给商人换取钱财也是正常,想当初贺穆兰卖了那么多匹马,除了独孤家消化了,其他的都是卖给了黑山城的贩子。

    这种散贩是最辛苦的,他们大多是住在附近的牧民,敕勒川水草丰美,草场也没有贵族圈占,很多牧民在其他地方无法谋生,就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到了秋天牛羊肥美,总能赚个一年的糊口钱。

    军中之人早已习惯了贺穆兰身上的气势,可这些贩子们却并不适应,见当头一位骑士驾着黑色的神骏过来,顿时慌了手脚。

    “老李,老李,快把张大郎弄醒!”

    几个贩卖牲畜之人也不管被杀牛场景惊了的畜生了,连忙跑到哭晕的大汉身边,一群人拉起那大汉,掐人中的掐人中,拍脸的拍脸。

    至于那头牛,在流干了眼泪之后,渐渐没了声息。

    贺穆兰翻身下马,走到那大汉身前,对着他的神庭和印堂微微用力,顿时让他醒了过来。

    这个大汉醒来,一见到贺穆兰,不但没有露出感激的神情,反倒积蓄起唾沫,对着贺穆兰狠狠地啐了过去。

    “大胆!”

    “庶子敢尔!”

    陈节气的脸色都变了,蛮古脾气暴躁,更是一鞭子抽了过去!

    贺穆兰连箭支都躲得过,如何躲不过这口痰?当下后退几步,躲过了这恶心的“暗器”,冷声哼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那男人还要再不依不饶,蛮古的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脊背之上,痛得他弓起身子,嚎叫了起来。

    周围围观的人都被这架势吓傻了,有几个和这男人交好的,立刻拉住还要动手的蛮古和陈节,口中不住相劝:“几位军爷,千万别动手,别动手!我们都是苦人,是苦人啊!”

    “让他们打死我,打死我算了!这些当兵的,不给别人留一条活路!”这个汉子显然被刺激的如疯似狂,咬着牙乱骂:“今年不饿死,明年也要饿死,还不如被他们打死!”

    “什么饿死打死?”

    贺穆兰被这赤/裸/裸的敌意慑的心中一凛,再看看地上躺倒的牛,其他人欲哭无泪却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不由得一怔:“……你们可是买卖出了什么问题?”

    “哎,这位将军,您别怪张大郎,他辛辛苦苦养了一年的牛,原本是和城中酒楼商量好贩出的,结果陛下大获全胜而回,军爷们也都得了不少牛羊,他们急着脱手,这牛羊就被各酒楼食肆给收了……”

    一个满脸风霜的牧民摇了摇头。

    “我们养牛养羊,耗费的功夫不说,花费也不少,哪里能跟军爷们白得的比?我们卖不了那么贱的价,众家食肆又纷纷压价,他也实在是没办法。”

    “你们没办法就能这么恶心人吗?去啐那些奸商啊,冒犯我家将军干什么?”陈节素来嘴利,“我们当兵打仗,一没俸禄二没得益,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好不容易打个胜仗,得点赏赐,不卖了养家糊口,难不成留着自己吃喝不成?”

    “我们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可是……”那样貌忠厚地突然说着说着情绪失控,捂住了眼睛。

    “可我们的牛羊怎么办呢?”

    这是贺穆兰早就预见到的事情,也是朝中众位大臣预见到的事情,可是还没有几个月功夫,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魏国的北方以畜牧为主,因为人口凋敝,地广人稀,许多耕地无人耕种,索性圈成了草场饲养牛羊,成为北方的主食。这年代没有饲料,牛羊养大要耗费大半年的功夫,到了秋末膘肥体壮的时候卖掉,便能好好的过上一冬了。

    只是魏国各种税目混乱,赶着牛羊进城的贩子,入城之时要交“贩税”,进了城,在集市挂摊也要交税,为了能把牛羊卖掉,他们往往是风餐露宿,只住在街头巷尾,连客店都不进,也不敢出城。

    因为只要一出城,再回来又要交钱,如此几次以后,贩这些牲口就赔本了。

    这张大郎在这里卖牛已经卖了五天,他家里还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心中实在担忧,可是又不能出城,加之身上能换口吃食的东西也都耗尽了,牛还是卖不出去,又气又急之下,就忍不住杀了牛。

    把牛牵回去的话,这趟白费了钱不说,牛也是要吃豆料的,否则要掉膘,他而已实在养不起了。

    可是不牵回去,城里的开销太大,这牛羊价格又越来越贱,再跌下去,真是血本无归。

    像张大郎这样的人,是情愿自己杀了牛也不愿意便宜了那些奸商的,可他毕竟养了这么久,杀完以后立刻就后悔,又气又悔,直接就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会敌视贺穆兰也是迁怒,贺穆兰一看就是从沙场上回来的,在黑山城能骑战马的必定是将士,他满腔郁火正无处可发,就对着面前这个男人撒了出来。

    只是贺穆兰虽然性子和善,可陈节和蛮古却不是好讲话的人,这一啐,立刻又给自己惹了祸。

    可怜他高高兴兴而来,指望得了米粮布帛回家,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年,家中弟妹也能穿上新衣,却突然发现打赢了仗,他们反倒过不了好日子了,心中之懊丧可想而知。

    这些牧民也无法理解“通货膨胀”的远离,又得罪不了身为衣食父母的收牛之人,就只好责怪那些搅乱市场价格的将士们了。

    可这在将士们看来也是正常,他们得的牛羊多,一起便宜卖了最省功夫。

    黑山城本来能消化的地方就少,平白涌入这么多牛羊,养着费功夫,没冰箱的年月,这些食肆酒馆想多收购些也没办法储藏,加之回返黑山大营的有功之人越来越多,牛羊战利品也越来越多,价格只会跌的更厉害,他们自然也就不会再受散户的牲畜了。

    陈节和蛮古等人原本是想好好教训这群不分青红皂白之人的,结果那些留在城门前不知何去何从的贩子们七嘴八舌把这经过一说之后,他们反倒没有了主意,虽说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可细究起来,似乎也有些牵连……

    就这一点牵连,倒让他们沉默了。

    “这位将军,我们原本是准备带着牛羊回家的,可总觉得再留几天也许还有希望,所以两方意见发生了分歧,才在这城门边逗留了许久。我们都是这黑山附近的牧户,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一年到头就靠着这个吃饭,猛然间没了活路,张大郎才会性情大变。”

    满脸风霜的老汉对着贺穆兰连连作揖:“您便宽谅了张家大郎,他牛已经死了,这下子不留在城里都不行了……”

    “花将军,我们还是走吧。”

    阿单志奇见贺穆兰沉默不语,以为她心中有所不平,虽觉得贺穆兰不是这样的脾性,可还是心软求情。

    “你杀了牛,接下来……”

    贺穆兰微微沉默后,转头问那梗着脖子的张大郎。

    “何人喧哗?何人在这里杀牛!”

    一群皂隶执着皂棍满脸横意的冲了过来,贺穆兰等人视线一扫,足足有二十多人。

    所谓“皂隶”,便是协助管理城中杂务的不入流小吏,因为穿着黑衣,又受好几个衙门管理,俗称“皂隶”。

    这皂隶在贺穆兰等人眼里看来,实在是完全抬不上台面的人物,可聚集在这里的牧民们看到了,顿时一个个露出魂飞魄散的表情,牵着自己的牛羊就要跑。

    为首一个皂隶走到那死牛面前,嘿嘿笑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杀牛?不知道在城里杀牛要交‘杀牛钱’吗?不交‘杀牛钱’就别想在城里卖牛!”

    张大郎只觉得生无可恋,硬邦邦地顶了回去:“我不卖,我就闲着无事杀杀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卖了?”

    其实他若乖乖交了钱,找些人帮忙今晚把牛给分了,明日到集市去卖,说不定也能卖掉一点,断不会血本无归。可他如今被这不公的世道逼得头脑浑噩,只想和人逆着来才好。

    这话一说,他旁边的牧民们顿时齐齐变了脸色,一个牧民不住推他,示意他服个软。

    这人已经破罐子破摔了,见那人推他,反倒推了回去。

    “你莫推我,推我也没用。他找我要‘杀牛钱’,嘿嘿,我已经一天一夜粒米未进了,我若有钱早就填饱肚子要紧,哪里有布帛米粮交这劳什子税!”

    “原来是没钱。我大魏律法,有屠户偷偷杀牛拒不交税的,屠宰之物充公,你连杀牛的耗费都出不起,那摆摊、贩售的税钱更是出不起了,趁早还是拖走吧!”

    那皂隶听了张大郎的话眼睛一亮,立刻指挥身后的皂隶们去拖牛。

    “放屁!老子的牛,杀了也是老子的牛!老子又不卖,我带回家吃不行吗?”张大郎一下子扑到自己的牛上。

    “我不卖!”

    “你怎么证明是你的牛?上面写了你的名字吗?在官府登记过吗?我看这是一只无主之牛,不小心死在了这里,被你硬赖上的!”

    那皂隶眼珠子一转,又换了个说法。

    “那就更好了,我黑山城的规矩,黑山城的无主之物都属于黑山城所有,我们哥儿几个今天辛苦点,把东西拖回衙门去,明日充公!”

    贺穆兰知道魏国各种税收混乱,因为没有俸禄,地方上盘剥严重,却没想到即使区区皂隶,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公然克扣牧民的牛羊。

    花木兰出身军户,诸如蛮古、阿单志奇之流也都是军户出身,家中有国家分的田地牛羊,不需要交纳许多税收,从来都不为生计发愁,也不知普通人家过的这么辛苦。

    “你这厮好不讲理,这牛是我们见着他杀的,那当然是他的牛。人家自己的牛,爱卖就卖,爱杀就杀,管你什么事?”

    蛮古瞪着一双大眼,对那皂隶吆喝。

    “你这厮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本城事务自然由本城的规矩作数,你说这牛是他的,我还说这牛是我的呢!”

    黑山城来往的将卒也不知有多少,皂隶们都不怕这些当兵的,虽然贺穆兰看起来不像是个普通的士卒,但这管理城务的事情本来就轮不到黑山大营的人管,所以这皂隶也浑然不怕,依旧在胡搅蛮缠。

    这张大郎今日本就满腔悲愤,见那些皂隶还要来拖走他的牛,顿时提起杀牛的屠刀胡乱挥舞:“你们谁抢我的牛,我就和你们拼了!老子一身杀牛的力气,杀个把人还是行的!”

    人一旦激起血性,自然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这些皂隶没有俸禄,平日里欺男霸女克扣好处已经惯了,却并不是亡命之徒,而这张大郎已经被逼到穷途末路,如今须发皆张,双目赤红,一副随时都能把命豁出去的样子!

    莫说这些皂隶,便是蛮古阿单志奇这般在沙场上讨生活的人,遇到这种激起死志的人都害怕,这张大郎挥舞着屠刀就要拼命,一群皂隶立刻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口中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一副吓破了胆子的样子。

    “你们都别跑,用棍子叉住他!我看他倒是要杀谁!”

    这皂隶头子在这位置上也不知道多久了,端的是一根老油条,见这张大郎是个刺头儿,立刻冷笑着要人去请都尉府的镇戍卫兵里拿这杀人犯。

    张大郎从“欠税不交”到“侵吞他人财物”再到“杀人犯”,只凭这一群皂隶头子空口白牙,罪名已经变了三次,旁边的目睹之人露出“物伤其类”的同情表情,可自古民不和官斗,他们再也没有之前帮着张大郎劝贺穆兰一行人的胆气,反倒往后退了退,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落了人命官司。

    这一场闹剧实在让人头疼,贺穆兰原本只是想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去好说给素和君知晓,却见这事态一变再变,几乎要酿出恶果来!

    “都给我住手!”

    贺穆兰几步上前,伸手架住几根要去敲张大郎的皂棍。

    一个皂隶挣扎了几下,贺穆兰干脆把他的皂棍劈手夺过,又一把捏住张大郎的手腕:“冷静点!不过是一头牛而已,你真要闹出人命来吗?”

    “左右不过是烂命一条!”张大郎脸色变了再变,一双眼睛却更红了。“他们要逼死我,总要想想别人愿不愿意给他们逼!”

    “那你家的亲人呢?你不过是去卖牛,结果变成杀人犯了?”

    贺穆兰一声厉喝,手掌再用三分力气,那张大郎哪里吃的住?手一松,刀就掉到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还是你这年轻人识时务……”

    那皂隶还以为贺穆兰是他这边的,正准备大放阙词,却见贺穆兰的目光如电般对他射了过去,冷笑道:“你若不想死,就给我把嘴闭上!”

    这些皂隶早已围住了张大郎,见他手中的刀被这年轻人弄掉了,心中顿时一松,又恢复之前狐假虎威之样,有几个嘴里不干净的倒污言秽语了起来。

    贺穆兰的麾下人人敬爱于她,听到这些混账话,一个个怒目圆睁,竟抽出随身的佩刀佩剑来!

    只听得“仓哐”、“仓哐”声不绝于耳,阿单志奇和其他几人提着武器将贺穆兰和张大郎保护在其中,刀锋寒意森森,显然是杀过人的,磨得极快无比。

    从一开始皂隶要求收牛引得张大郎挥刀乱舞,就已经骇的周围不少围观之人开始逃跑,等贺穆兰的亲随同火们愤而拔刀,这些牧民和百姓早就牵着自己的牛马东西开始往城门外跑,不准备再留在这个地方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只不过是一头牛,竟惹出这么多事,见自己的同伴们赫然一副“将军你一声令下兄弟几个就并肩子上了”的表情,抚了抚额头,叹声道:“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说话?大家各退一步罢!”

    她是去平城接受封赏的路程中,决不能惹出什么“嚣张跋扈殴打城中小吏”的事情。

    被卷进这件事已经是无奈,再动刀动枪,回头要有谁参上一本,就该立标杆的拓跋焘头疼了。

    她话一说完,阿单志奇等人齐齐露出意外的表情。

    他们是从新兵营一起混上去的交情,人人都知道贺穆兰虽不是嫉恶如仇,却也刚毅正直,遇见这种事情绝不会袖手旁观。现在这牧民丢了刀,这些皂隶却虎视眈眈,若他们不狠一点让他们知道厉害,他们是真敢动皂棍的!

    “花将军,您不必怕他们,等您去了平城,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和陛下一说,肯定有人来整治他们!”

    阿单志奇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想法,指望着上官的爱民如子,见贺穆兰不欲将事情闹大,反倒出声威吓这些皂隶。

    ‘拓跋焘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据说这黑山城的吏治已经比别处清明不少,可依然这般糟糕,其他地方还不知道有多黑暗,拓跋焘即使有精力管这个,也不会管这里。’

    贺穆兰心中苦笑,鲜卑人除了军队厉害,其他地方真是糟糕的紧!

    难怪汉臣能够在朝野一家独大,这破制度和烂毛病,换了其他胡族,根本就不接管不了这乱摊子!

    “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这个皂隶即使眼力再差,听到阿单志奇说到“平城云云”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他们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出了此地就是臭虫一般,但凡有些身份的,随手碾死也没什么。

    “本将是黑山大营的虎威将军,正要去平城见驾。这人的牛没了已经是一件可悲之事,再不依不饶惹出人命来,就算我脾气好,也不得不插手一二了。”

    贺穆兰的脸色冷若冰霜,她用脚尖一挑,把那脚下的屠刀挑了起来,在手中颠了颠,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你不是说没人能证明这牛是他的么?我能证明,这牛是我亲眼看到他杀的。”

    “你……”

    皂隶头领瞪了眼张大郎,再看看几个已经明晃晃亮出刀兵的将士,不甘心地哼了一声,连反派惯有的撑场面之话都不说了,立刻收队离开了城门。

    等到了明日,素来蛮横的皂隶头他夹着尾巴跑了的事情,怕是要传遍黑山城。

    一群皂隶走了,阿单志奇等人也收起了武器。

    经历一场大变的张大郎跌坐于地,抱着脑袋蹲在那只死牛身旁,两眼无神。

    “将军……我们怎么办?”

    陈节心中恻然地看了看张大郎,又看了看贺穆兰。

    贺穆兰看着那头牛也是发愁。

    天色已经渐渐发暗,城门也早已关了起来,如果按照刚才这张大郎所说,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再加上城门关了,今夜注定又是无眠之夜。

    牛死之时应该趁血还热的时候放血、扒皮、取肉,否则会增添很多麻烦。若是张大郎清醒过来之时还有心思分割牛肉、扒掉牛皮,如今天色已暗,又没有同伴帮助,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头牛被糟蹋掉。

    陈节心软,从怀里掏出一块散碎的银子,递给张大郎。

    “这牛你要卖就卖,不卖就想办法处置了吧。这银子你拿去换些吃喝,回家去吧。这世道……哎,就是这样的,可怎么也要过下去才行。”

    姓张的汉子抬头看了陈节一眼,摇了摇头。

    “我不是乞丐,你这钱我不能拿。”

    “你这人怎么性子这么执拗!我会给乞丐银子嘛!”

    陈节好意被拂,顿时瞪圆了眼睛。

    “你就当我们买了这头牛!”

    “你这银子,买我这头牛还不够!”

    他扭过头。

    “你们别管我了,惹上我这事已经够倒霉的了。你们……你们都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贺穆兰听他这语气,倒是想要做什么蠢事一般,一把将他提起。

    “你现在还不能灰心丧气,你家里还有弟弟和妹妹,你若今天回不去,明天一定也会是要回去的,否则他们怎么办?拿着陈节给的银子,你就当是我们借你的,日后你有钱了,再还我们就是。”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钱,我是无论如何也还不起的。”他木着脸,呆呆地说道:“我明日就把自己卖了,得些钱,让我弟弟妹妹过冬……”

    “说什么傻话,这牛拿回家腌了,过冬也足够了。”贺穆兰从怀里也掏出一些散碎银子。

    “这个也给你吧,这算是我那亲兵抽你一鞭子的药费。”

    有了这些银钱,张大郎在城中熬上一夜,明日想法子把死牛和银钱捎回家,今年再难熬也能度过了。

    贺穆兰知道这法子是治标不治本,可如今这时候,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贺穆兰不说他还不觉得,她一说,张大郎就觉得后背火辣辣的疼了起来。

    这人原本就是个古怪脾气,性格又容易钻牛角尖,否则也不会好端端杀牛,他之前觉得拿钱是无功之禄,可一提到“药费”云云,又不觉得这钱烧手了。

    但是他也知道这些钱付个药费肯定是太多了,虽然在左右为难之后接下了贺穆兰的钱,可还是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给贺穆兰磕了好几个响头。

    贺穆兰后退几步,避让了他的礼,便示意同伴上马离开,留那张大郎一个人平复下心中错综复杂的感情。

    他们驾马走了几步,贺穆兰突然想起什么,又勒住缰绳,转身对他喊道:“我们今晚宿在蒿里第三家的客店之中,你若遇到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们,或是派个人送个信。”

    她担心那些皂隶会继续找张大郎的麻烦,到时候张大郎身上揣着银钱却被诬告“偷盗”,那就坏了。

    这些皂隶真的是做的出来的!

    贺穆兰喊完之后,张大郎久久没动一下,他们都不知道他到底听到了没有。

    只是又过了一会儿,那张大郎突然深深地弯下了腰去,将身子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一直弯到他们驾马行了老远,依旧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花将军,你学问好,你说我们这么辛苦打赢了蠕蠕,反倒落到百姓们都恨我们的地步,这是什么道理?”

    蛮古只觉得心中堵得慌,不吐不快。

    他是亲兵,战利品都是贺穆兰给的赏赐,他的战利品也都属于贺穆兰,自然没有这些顾忌。

    但如今贺穆兰去接受封赏,国内牛羊过盛,大可汗一定也会赐给他的主将无数牛羊马匹。

    到时候,他们还是要想法子把牛羊卖掉,否则他们打仗还要养着一群牛羊,那算个什么道理?

    可是一想到如果他们卖了一只牛,一只羊,就有一个牧人卖不掉自己的牛,自己的羊,逼到张大郎那般地步,那他们卖的又有什么滋味?

    这憋屈的劲儿,实在是无法对外人言语。

    贺穆兰提着缰绳的手微微一僵,越影察觉到主人的不对,脚步也有些乱,贺穆兰俯身安慰地拍了拍越影的脖子,叹息道:“这大约是……阵痛吧。”

    “啥?”

    蛮古听不懂这么文艺的话。

    “大魏要走向鼎盛,必定要经历无数变革。我们的国力在快速上升,百姓的生活为之发生种种变化,这些变化有好的,也有坏的,就犹如妇人生产之前的阵痛,一旦等到瓜熟蒂落,这阵痛也就自然消失。只是还在阵痛之时,实在也……”

    太触目惊心了一点。

    “花将军这话说的,倒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似的。”蛮古咧了咧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生下来呢?老子只会当兵,实在是不懂这些事情!”

    “我也不知。但我情愿如今这般牛羊大贱到卖不出去,也不愿大魏无粮可食,商人囤积居奇,物价高涨到买不起粮食的地步。”

    从大势上来说,贺穆兰还是赞同拓跋焘不停平定外敌的路子的。

    “至于如何治理国家……”

    贺穆兰想起了崔浩,想起了古弼,想起了以后当上太守的若干人……

    “这学问实在太深奥,你问我,我倒还要请教别人呢。”——1570896608239252695+4——>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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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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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