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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6章 红花绿叶

    从未当过高官的贺穆兰,并不知道原来当上左司马是有这么多好处的……

    贺穆兰握着手中几卷空白的“委状”,又问了一遍素和君。

    “你确定虎贲军的左卫率、越骑校尉和屯骑校尉都是由我来委任的?”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左卫率负责你的安全,率的是你的卫队;越骑校尉是你的本部人马,负责传令和调度;屯骑校尉负责平日的练兵,都是你的直系人马,自然是要你委任的。别说你,就是源将军那边,这三个官职,也都是他委任的。”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一副不敢置信地样子,呵呵笑了一声:“又没有俸禄,你委任就得你养着,有什么好不敢置信的……”

    贺穆兰原本还在心中纠结着“这难道不是任人唯亲吗”之类的问题,待听到素和君的话,顿时一僵。

    娘啊!忘了这茬!

    自己收自己养!

    “贺穆兰,你别这个表情啊,不是刚得的封赏吗?”素和君嘿嘿地笑了起来,“你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养着几个心腹将领哪里有什么负担!”

    “陛下真的这么穷吗?就不可能发发俸禄什么的?”贺穆兰埋怨了起来:“你不知道没有俸禄普通人家出身的官吏怎么过,若是不贪墨,连饭都吃不上。可贪墨这种事做了一次就渐渐没了良心,吏治只会越来越坏……”

    “你别对我嚷嚷啊,我就是白鹭官,还能没你明白?可现在朝中虚职太多,而且我们鲜卑人本来就是以战养兵,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惯例,要改也不是短时间内能解决的。你现在若是对外喊一嗓子要改官制……”

    素和君压低了声音。

    “明天你就被丢在西城外的乱葬岗了。”

    贺穆兰浑身一震,看着素和君满是警告的眼神,错愕道:“有这么麻烦?”

    “没有人愿意只拿一点俸禄,他们情愿不要俸禄,只吃油水。”素和君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拿到这三封委状,准备认命何人?早日决定,也好从吏部和军府走个过场。”

    一旦军籍和军功簿换了地方,就要在军府报备。虎贲军虽是新成立,但官位却正式的很,除了没有兵,一应将领的实缺都是全的,只等着记录在案。

    黑山大营那么多士卒,择其成绩优良、家世清白的入选虎贲军,从黑山到平城快马也不过就几天,最多一个月后,虎贲军就要成立了。

    这各级的将领,总是要填补起来的。

    贺穆兰拿着手中的空白任书,想了想后,在上面写了三个名字。

    她也不怕人说她任人唯亲,如果真的要调人到她身边,她也只放心这几个人。

    “左卫率是那罗浑?我以为你会选阿单志奇。”

    素和君看着贺穆兰在任书上填着名字,不由得讶异。

    “阿单志奇左臂几乎废了,若有可能,我希望军府能让他解甲归田,回去养家。我和他聊过,大檀帐中那一战他死里逃生,已经是感谢上苍,他家中还有幼子,拖着残躯再上战场,他怕家中日后就剩孤儿寡母了……”

    贺穆兰看了眼素和君,挑挑眉笑了笑:“不知素和君可愿做这个中人,和我一起去军府关说关说?”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

    素和君摇摇头:“何必要你求我,阿单志奇和你差点送命,都是我思虑不周的缘故,这个人情,我理应还他。”

    素和君答应的痛快,贺穆兰反倒不好意思了。

    “不能怪你,谁知道会冒出来个柳元景呢?”

    “说到柳元景,陛下还准备让你去南边陈郡调查些事情……”素和君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算了,这事还是让陛下回头告诉你吧,我现在说了,万一陛下又变了主意,倒让你白操心。”

    “什么陈郡的事情?”

    贺穆兰将柳元景交给素和君后就没有什么关心过,所以也不知道柳元景原本安排是什么。她性子谨慎,不该问的事情就不问,若不是素和君提起了陈郡,她是不会再提起柳元景这个人的。

    “那燕七说,柳元景想要回刘宋,是要走陈郡袁家邬壁的路子。可袁家邬壁早就效忠了大魏,其长子更是娶了鲜卑良家子,若是真里通外合,这袁家就不能留了。”

    素和君怕贺穆兰不明白,又说的仔细了点:“你是不知道陈郡袁氏的厉害。那是陈郡豪族,袁氏邬壁曾经以一邬之力抵御过数次南侵,据说邬壁中光可以作战的男丁就有上万人,除此以外,袁家的兵器、铠甲、粮草都极为充足。他那邬壁的位置地处南北交界,若真有反叛之意,南地就要生乱。”

    贺穆兰怎么不知道袁家邬壁?她甚至还进去住过!

    那座养着胡姬的小楼,她曾做梦都想把它烧掉。

    “陛下是想让我去打探打探?”

    贺穆兰有些傻,“那不是白鹭官的……”

    “大概会让你和白鹭官同去吧。”素和君随口说道:“要是真有不臣之心,你就直接领军把袁家灭了。”

    “咦?”

    贺穆兰睁大眼。

    “灭了?”

    “不灭掉,难道留着给南地的邬主们做榜样吗?”素和君不以为然:“它那位置如此显要,我们早就想要设一南北为界的关隘,只是那地方毕竟是袁家的,他们又投诚的早,所以不好动他。如今他们有投靠刘宋的迹象,正给了我们一个理由,袁家一直左右摇摆,趁此机会收拾了,也好杀鸡儆猴。”

    正是因为素和君的轻描淡写,才让贺穆兰察觉到拓跋晃和拓跋焘有着多大的差距。

    当初拓跋晃发现袁家不对,先是安排她和狄叶飞一起混进去调查,然后又挑拨袁家内讧,让侄儿和亲叔叔自相残杀,伺机夺取袁家通商南北的商路……

    那时候贺穆兰发自内心的厌恶这个世道,觉得在这个落后的制度下,哪怕君主用铁蹄踏平了广袤的疆土,还是无法让已经吓破了胆的人走出高墙,挺着胸膛宣布自己是个“自由之人”,情愿自甘为奴,托庇于邬壁之下。

    而那位叫做拓跋晃的储君,则是想着用最少的人手、用血脉相残的方法,得到所谓的“地盘”。

    相比之下,拓跋焘这种直白地“我就是想要你的地你先做错事了所以我来拿了”的态度,让她容易接受一些。

    可要论残忍,还真说不好哪一种更残忍。

    “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贺穆兰从怔愣中回过神,郑重地向素和君道了谢。

    素和君有些不自在地转过头,看着案上的另外两张任书,拿起一张看了看。

    只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眼神有些飘忽。

    “哦,屯骑校尉王猛。这名字好熟悉啊……王猛……咦?是那个王猛?”

    素和君顿了顿,抬头看她。

    “是黑山大营右军中的那位王将军?他不是已经升做抚军了吗?”

    “是,我根基浅薄,这点练兵的本事还是王将军教的。他在黑山大营十几年,对黑山的勇士都十分熟悉,他来练兵,最是合适,也能够帮我。”

    贺穆兰心虚地揉了揉鼻子。

    “就是有一点……”

    “嗯?”

    “也不知道王将军看中我哪一点,他家有个侄女儿,已经在我面前撮合过好几次了,还去我家中说过媒……”

    “哈哈哈哈!陈节说军中大把将军想把女儿嫁给你,果然是不假!你这身份若是戳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家里砸了东西!”

    素和君越想越好笑,像是疯子一般笑了起来。

    “哈哈哈,那不是很好嘛……哈哈,你只要任书一至,为了他那侄女儿,他也会来平城上任的……哈哈哈哈……”

    “有什么好笑的,等过几年我再不成亲,还不知道朝中会有什么议论。”贺穆兰叹了口气,把素和君手中那张任书取回来,小心翼翼地卷好。

    贺穆兰的一声叹息,让素和君成功的止住了笑意,也跟着面色沉重起来。

    “你这身份……哎……算了,是我不该,提到这个话题。”

    素和君感觉到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自己原本的好情绪也飞了个干净:“先别说这些,说些开心的。十天后窦太后要在梅园赏梅,陛下让你暗中照看下窦太后,窦太后那天还要带着几位正当嫁龄的宗室过去,宫外混乱,难保不会生出乱子。”

    “我现在是男人的身份,合适吗?”

    若她女人的身份已经暴露还好,现在她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公然跟在后宫女眷身边,传出去不大好听。

    “所以你得以其他身份进去。”素和君狭促地说道:“喏,众家将军都想要嫁出女儿的花木兰,应该可以得到窦太后的一封帖子,至少尉迟将军他们不会反对。”

    自从贺穆兰水涨船高当上了虎贲左司马,又得了来年出使凉国的差事,许多鲜卑人家也对贺穆兰产生了兴趣。

    不过因为之前拓跋焘传出过想把公主嫁给他的传闻,这些鲜卑大族也都在观望。他们不见得会把家中贵女嫁给“花木兰”,但妾室生的女儿却还是大把的,拿来笼络一个前途光明的年轻人还是可以。

    “难道……”贺穆兰听着素和君的口气,诧异地睁大了眼睛:“窦太后赏梅是假,其实那是用来相亲的?”

    “相亲?这个词不错。嗯,其实赏梅是假,内中又有不少原因,说起来复杂,回头到了梅园,我再和你细说。”

    “你也要去?”

    贺穆兰上下扫了他一眼。

    “你不会是偷会哪家女郎吧?”

    “你这话真是……我好歹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前途无量,而且还未婚配,怎么就不能去梅园了?”

    素和君没好气地斜视了贺穆兰一眼。

    “你这个假男人去不了,我这个真男人难道就不能解决下我的婚姻大事?”

    “真的假的……”

    贺穆兰又露出古怪的表情。

    “自然是真的。”素和君垮下肩膀,“我家阿爷阿母已经催了,这帖子是直接送到我手上的,我阿爷说我要不去相个女郎,就随便找个姑娘把我给嫁……不对,让我给娶了……”

    这么一说,贺穆兰想想身边的男人,似乎都到了婚嫁的年纪。

    鲜卑人早婚,十三四岁就有孩子都是正常,若是投身军中的男儿,大多也在十七八岁就已经成婚了。

    可现在想想看,除了阿单志奇以外,从陈节到蛮古,再到狄叶飞、那罗浑,包括若干人、若干狼头、素和君,都是光棍。

    “祝你好运……”

    贺穆兰拍了拍这个毫无斗志的白鹭官一下。

    “要有能帮上的,尽管开口。”

    “你只要站我身边就行了……”

    素和君突然特别正经的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

    “像你这样的糙汉子,只要往我身边一站,人人都能看得出到底是谁英俊潇洒,又是谁风度翩翩,所以……”

    素和君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若是想让我快点娶上媳妇儿,就烦劳木兰你当上一天的绿叶……”

    “滚!”

第287章 梅园大冒险(上)

    北朝女子和南朝女子最大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男女关系上了。由于鲜卑很长一段时间的婚姻关系都是男子到女方家做仆人,然后才能把女人娶回家,所以女人在成婚之前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是很容易的。

    而北朝的女人,尤其是鲜卑女子,在感情上拥有很强的自我意识。“明月光光星欲堕,欲来不来早语我”、“郎不念女,各自努力”,都是当时留下的诗句,可谓是快人快语,“你若要喜欢我就来见我,遮遮掩掩就不必来了”,“你要不喜欢我就各走各的,不用哭哭啼啼”。

    至于“女儿自言好,故入郎君怀”、“出入擐郎臂,蹀坐郎膝边”等等,表现出的都是北朝女子在约会时爽朗的性格。

    受到北地鲜卑妇女的影响,汉人高门大户家的闺女若是性格不够坦率、处事畏畏缩缩,就会受到别人的嗤笑。即使是五姓女,平日里也可以经常出去游玩、男女之间正常交友——当然,前提得是在门当户对的圈子里交游。

    南朝女儿则是更加缠绵悱恻、柔媚婉转,这和两地的民族性格有关,在北地,鲜卑女子心目中理想的配偶,并非南朝女子所津津乐道的高门美男子,而是勇敢顽强的战士和英雄。

    慕容鲜卑留下的民歌“郎在十重楼,女在九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就已经表明了若毫无本事,做不了凶猛的鹰隼,是娶不到心仪的姑娘回家的。

    贺穆兰早在黑山大营的时候,就听不少鲜卑男儿说过鲜卑女子的性格一向奔放豪爽,但因为军营里都是男人,所以感触还不够深,后来见到那客店的老板娘豆芸才大致了解了此地女人的大胆。

    虽然那老板娘对象搞错了让贺穆兰有些囧,但总的来说,贺穆兰还是非常欣赏此时女人们的择偶观和价值观的,对她们社交活动活跃,夫妻关系刚柔倒置的特点也非常赞赏。

    隋唐时期女子地位那么高,和北朝遗风有相当大的关系。

    要知道后来宋理一起,各种约束女性的条条框框也就变得特别令人发指,尤其是抹杀女子灵性、残害女子身体的种种“世俗”更是让人恶心。相比之下,南北朝时期的女人即使看起来奔放了些,也比后世那些裹着小脚喊着“臣妾”、“奴婢”的时期要好,要知道如今的时代,即使是皇帝和皇后之间,也是以“你”、

    “我”来称呼的,祭祀的时候女主人也必须出场。

    后来的世界对待女人的态度,简直是一种历史的退化。

    但无论怎么说,即使贺穆兰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等到了梅园的时候,还是被眼下的情况吓了一跳。

    梅园是平城北面一处硕大的山谷,虽名为“园”,其实就是一大片野地围了个围墙,又在里面造了亭台楼阁,像是一个园子。

    北地的胡人仰慕魏晋时候的风流文化,所以梅园中“曲水流觞”、“枕沙溪池”一应俱全,但大多数的景观其实还是天然的,根本没有雕饰,所以增添了不少野趣。今年天冷,梅花开的早,许多贺穆兰根本没有看过的梅花品种就就在沿路随便的开着,间或有三三两两的少男少女在梅树下攀谈。

    她本来还以为所谓的“相亲大会”大概就是男的女的分开坐了,然后互相表演表演才艺,顺便猛看看长相什么的。

    结果还真是男男女女游园……

    贺穆兰不熟悉平城的路径,所以是跟着素和君来的。蛮古一听说这种事头就疼,所以跟着贺穆兰来的是陈节。

    狄叶飞也收到了帖子,帖子却不是窦太后发的,而是窦太后给了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高车几位族长之子都有婚配对象,就把帖子给了狄叶飞和其他几个高车军户出身的朋友。

    他们也没想着能在这里娶到什么佳偶,只是受了各家长辈的吩咐,前来开拓人脉的。所有在平城有些官职、地位的适龄男子此次都在梅园了,即使没有得到女郎的青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的。

    狄叶飞原本是准备和贺穆兰一起来的,但素和君吩咐了那天贺穆兰必须要和他一起行动,所以贺穆兰也只得推辞了狄叶飞的邀请。

    她猜测着狄叶飞第一次参加这样的“相亲会”,心里大概还有些忐忑不安,再加上他的身份比他们都要低得多,和自己这个普通军户出身的将军在一起,也许自在些。即使抛却这些,她和狄叶飞如此相熟,就算冷场在一旁聊聊天,也不无聊。

    她却不知道狄叶飞在金山的高车人驻地时就已经见识过类似于这样的场合了,而且得到的回忆实在不怎么好,所以才想要拉着性格沉稳一些的贺穆兰当挡箭牌。

    结果贺穆兰被素和君拉走了,狄叶飞也只能冷着脸跟着崔家的几个子侄一起去梅园。

    汉人高门都是在园子南面活动,鲜卑大族和各国使节则是在园子的北面出没,窦太后听说要到午时才会来主持花宴,而等闲人家也见不到她,所以大部分年轻人还是自顾自玩耍,并不把梅园之游当做什么应酬的场合。

    素和君在平城里也是名人,素和家虽不是显贵,素和家是东部鲜卑,从拓跋鲜卑南下开始就一直跟随,全族都深得皇帝信任,就以受重视的程度来说,绝不在八大姓之下。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贺穆兰一进园门时,素和家的四郎来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梅园,一路行来,有不少相识的年轻人纷纷过来见礼。

    今日的素和君穿着一身白袍,白色是东部鲜卑出身的贵族才能穿的颜色,鲜卑人称之为“白部”,加之鲜卑人尚白,素和君这一套白色绣金的衣衫简直是亮眼至极,在路上时素和君就在吹嘘他的衣服得来有多么不易。

    “料子倒是其次,这绣工是南边来的,所以绣的是南边的针法……”素和君得意洋洋地指了指袖边的花纹:“有没有觉得完全看不出有花纹?等到了阳光充足的地方,光线一照,暗纹就全部都出来了……”

    一旁穿着黑衣的贺穆兰头疼的打断了他的话。

    “素和君,我知道你很紧张,就不必和我这么唠叨来分散注意力了。我真的不想知道你那衣衫是怎么做的……”

    “谁……谁说我紧张了?”

    他恼羞成怒的扬起手臂,开始了自我演讲。

    “我可是素和家唯一没成亲的郎君,前途大好,相貌堂堂,我走南闯北,北至柔然,西至吐谷浑,南至刘宋,哪里没有去过?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梅园……”

    “莫说话,有几个女子朝我们来了,就在你身后。”

    贺穆兰眼睛一扫,看到几个穿着鲜卑服饰的女子推推搡搡的朝这边过来,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再手舞足蹈。

    “咦?”素和君面色一僵,那扬起的手臂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在在在我身后?远吗?我现在转过去看会不会显得很……”

    猴急?

    “还有数丈。”

    贺穆兰忍着心中的好笑,“你自然点啊。”

    “你当然自然,你又不是男人!”素和君压低了声音恼道:“你若和我一般,你也自然不起来。而且这些女子明显是朝我来的,你当然不紧张了,要是一大群男人朝你来,我看你……”

    “这位郎君可是新封的虎贲左司马,花将军?”

    这来的一群鲜卑女子都穿着窄袖束腰的胡服,头上戴着鲜卑人特有的头饰,头顶的宝冠结着垂珠玉串,更有几块宝石镶在耳侧的位置,闪的人眼睛都瞎了。

    贺穆兰哪里见过鲜卑贵族女性的头饰,见到她们把这么一大堆珠宝顶在头上,不由得感慨地多看了几眼她们的脖子,又扫了一眼恨不得挖个洞埋下去的素和君,这才回道:

    “正是在下。”

    那说话的鲜卑女子上下扫视了一眼贺穆兰,摇了摇头:“你长得不好看哩。”

    她话一说完,贺穆兰身边的素和君就“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顿时觉得心里痛快多了。

    “你说的是……”贺穆兰摸了摸鼻子,“不过,在下也不靠脸谋生。”

    大概是贺穆兰答得还算得体,也没有她们想象中的听完之后就生气,这女子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你这人还算有趣,我是尉迟家的女儿,尉迟夸吕是家叔。”

    “啊,在军中时多蒙尉迟将军照顾……”

    才怪!

    贺穆兰随便客套了几句。

    这一群女郎明显也不是为了他的客套来的,尉迟夸吕的侄女从后面拉出一个脸庞圆圆的姑娘,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刚才你不是还老是问吗?怎么现在反倒退了?”

    贺穆兰心中顿时升起不妙的感觉,在看看素和君,只见他脸上全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忍不住头皮发麻。

    事实证明,从她穿越以来,除了那个脑子不太清楚的袁家家主以外,和她表示出爱慕之意的,大多是女人。

    虽然说这和她如今以男人身份行走于世有关系,但她自己的性向却是正常的,多来几次,她也有些隐隐头疼。

    难道这个女郎要说什么“我仰慕你很久了”之类的话?

    贺穆兰的右脚已经开始慢慢往后挪了半步了。

    圆脸的鲜卑女孩抬头看了看贺穆兰,又打量了下他的衣着,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穿我给你做的衣服?”

    “哈?”贺穆兰傻了。

    “什么?”素和君竖起耳朵听八卦,一下子也懵了。

    “花木兰,你这就不厚道了,你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红颜知己,连人家衣服都收了……”

    素和君皱起了眉头。

    “我在军中连女子都碰不到……”贺穆兰看着明显高兴起来的圆脸少女,脑子中突然闪过了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说,那时候尉迟将军送过来的衣袍是……”

    圆脸少女笑的眼睛都成月牙形了。

    “是啊是啊,那是我做的。我阿伯说你喜欢针线好的女孩,所以我把四时的外袍都做了一套。你是不喜欢吗?为什么不见你穿呢……”

    “噗!”

    素和君捂着嘴,径直跑到一棵梅树前装着欣赏梅树,不敢回头看贺穆兰的脸色了。

    除了贺穆兰和那圆脸女孩,其他几个鲜卑女孩也露出关心的表情,想要听到贺穆兰的回答。

    若贺穆兰真是个男人,怕是此时就要想个既不打击这个女孩,又容易被人接受的说法,婉转拒绝她的好意,谢谢她的衣服什么的。

    无奈贺穆兰是个情商颇低之人,而且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没什么经验,唯一一个“赵明”还被她说的哭着跑了。

    所以她僵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道:“那个……送过来的衣服太多……我在军中穿的衣服都糙,尉迟将军那件料子太好,我就没穿过……”

    “送过来的衣服太多吗?”

    女孩失望地垂下头,嘀咕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

    “我叫尉迟燕,以前你没穿过它们,现在你是司马了,记得要穿啊!”

    “啊?哦,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过我的衣服大多都留在黑山大营了,回头得请人送过来。”

    尉迟燕这下真僵住了,不甘心地跺了跺脚:“你这人真是木头!算了,我会写信让阿伯给你送来的!你记得我叫尉迟燕啊!”

    她话说完了,又仔细打量了贺穆兰一会儿,重点放在贺穆兰的猿臂蜂腰上,这才还算是平静的跟着几个女伴走了。

    等尉迟家的几个女孩走远了,素和君才以类似于“笑抽了”的表情挪了过来,好笑地问贺穆兰:“收了人家的衣服又不认账,恩?”

    “出征前许多将军莫名其妙的差了从人给我送来衣服,我又不能拒绝,就都收了。有的合适的,料子不算贵重的就穿了。尉迟将军和我没什么私交,那衣衫用的又是上好的织锦,我哪里能穿去打仗……”

    贺穆兰摇了摇头。

    “从了军以后,华服就和我无缘了。”

    素和君原本还在取笑贺穆兰惹出来的烂桃花,听到她的感慨之后突然沉默了起来。

    在她身边久了,就老是忘记她真实的性别。

    这世上有一种性别,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像花木兰这样,已经无法单纯的用“她是什么人”来介定的。

    花木兰从军之前是什么样子的呢?她是不是也在家中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是不是也和家中的姐妹一样,会为了今天穿红色的衣裙还是蓝色衣裙烦恼,会为了自己的首饰少了一件合适的生气?

    素和君将目光移到贺穆兰的脸上,似乎想从她的表情中、长相里,察觉到她尚在豆蔻时的蛛丝马迹。

    在家会抹着胭脂,梳着发髻,穿着窄裙吗?

    素和君想象着贺穆兰如此打扮的样子,然后……

    ——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嘶……”

    素和君脸色古怪地揉了揉小臂,又看了几眼贺穆兰。

    “你冷吗?穿少了?”贺穆兰不明所以,看着突然抱臂而立的素和君,“你这套衣衫确实很出彩,就是轻薄了些,如今也是初冬了,丝棉衣裳虽然穿着臃肿,不过比夹袄要暖和的多。”

    “你懂什么,这叫风仪……”素和君反射性地回了句嘴,再看了眼贺穆兰:“你以前没当兵时,在家里穿什么?”

    贺穆兰愣了愣,回想了一下花木兰少女时期。

    “除了下面不穿窄裙穿褶裤以外,头上戴的也不是宝冠以外,和她们的打扮也没什么区别啊。”

    “哦……还好你从军了……”

    素和君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

    “否则……”

    否则以她这平庸的相貌,怕是就要嫁个普通平庸的男人,然后蹉跎的度过她的一生了。

    那简直就是一种折辱!

    “世人皆以容貌才华评论女子,在认识你之前,我也是这般认为的。”素和君忍不住感慨,“我总觉得以我的家世和才能,日后一定会娶个相貌美丽的大家贵女持家,而后娶上七八个美貌动人、长相不同的美妾,这辈子才算是圆满……”

    ‘然后你就娶到了一个家世确实惊人,脾气也一样惊人的女子。莫说美妾了,估计多看一眼别的女人都会被打死……’

    贺穆兰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认识你之后,我倒觉得我有些浅薄了。”素和君摇了摇头。“这世上的女子千千万,谁说非要容貌艳丽才算是良配?”

    “咦?素和君怎么拿我来做比较?”贺穆兰失笑,“我这样的,估计千千万里也找不到一个了。”

    “确实如此。”

    素和君点了点头,抬头看向头顶的梅树。

    在那里,许多含苞未放的梅花正在枝头点缀着,因为没有绽放,所以几乎无人问津,也无人欣赏。

    但他却觉得,这含苞欲放的梅花,正是因为时候未到,反倒更加期待它会开成什么样子。

    “所以……”

    贺穆兰莫名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光秃秃的许多小点,他到底在看什么?

    “花将军!哎呀你在这里!”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在园门附近四处晃悠,终于找到了在这偏僻一隅里闲聊的贺穆兰和素和君,立刻迈着长腿欢快地奔了过来。

    “我找了你好久了!”

    “独、孤、傻!”

    素和君咬牙切齿地念出他的名字。

    “啊,素和使君也在。”独孤诺三两步走到两人身前,像是刚刚发现素和君似的咧开了嘴:“使君穿的真好看,不过我一路走来,好像看到大家都是这么穿的。你们是约好这么穿的吗?早知道我就不穿这件了。”

    他拍了拍身上的红衣,似乎对自己穿的和别人不一样有些羞窘。

    “啊,花将军穿的是黑的!这样我就轻松多了!”

    鲜卑贵族尚白,这种郑重的场合,穿白衣的自然不少。

    也有把官服穿来的,不过魏国的官服不好看,穿着倒像是显摆官位的。

    即使如此,这么大喇喇地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若不是有意讽刺,还真有可能是缺心眼。

    贺穆兰见素和君气的恨不得把衣服脱了踩几脚,转头打起了圆场:“我等都是男子,随便穿什么都一样。你来找我何事?”

    独孤诺嘿嘿笑了几声,转头看看家中的下人没有追出来,这才神神秘秘地说道:“我家给我订了亲,可是我却没见过那家的女郎,我准备偷偷到南边园子里去看看……”

    “那可真可惜了,就你这长相打扮,怕是连女郎们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当成登徒子给叉了出来。”

    素和君冷笑。

    “是的,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独孤诺连连点头。

    “所以花将军,能不能请你陪我同去?”

    “什么?”

    贺穆兰吃了一惊。

    “我去?”

    “若是我真被人发现了,有你这样的勇士,好歹还能免一顿打……要不你就护着我,不要被人打了我的脸就行。若是我家兄长看到了我脸伤了,回去又是一顿暴打……”

    独孤诺笑的天真。

    “我就去看看我要娶的女郎长什么样,不做什么……”

    “为何不大大方方去?”

    贺穆兰睁大了眼。

    “未婚夫妻见一面不是正常的吗?”

    “还……还没到……两家也只是私下……”

    独孤诺一下子红了脸。

    “其实我也是高攀……”

    他大概是不擅长撒谎,话说一半满脸通红:“花将军,我就说实话吧,我就是想去问问人家,愿不愿意。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我就回家和我阿母商量商量,别耽误了人家。”

    “花木兰,你莫跟着这混小子乱来!”

    素和君见贺穆兰若有所思的样子,吓了个半死。

    “若被人发现,他倒没什么,就怕你名声没了!”

    “我有什么名声!”贺穆兰好笑地刺激他,“我又不想娶什么如花美眷,在讨七八个美妾!”

    “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和君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南边园子里那么多人,难保没有认识我们的,而且现在天色不晚了,我们在太后来之前也不适合乱跑……”

    “不用的不用的!我已经派了家人去打听过她们在哪里了!我们直接溜过去就好!”独孤诺连连摆手。“就说我们迷路了!你也知道我的名声,迷路是很正常的,对吧?”

    “哼!”

    “花将军,我也实在找不到人帮我了,一个人去,我心里也委实是害怕。”独孤诺神色有些迷茫。“我阿母说等着水到渠成就是,可我总觉得汉人家的姑娘怕是不愿意,到时候若是她不快活,我也不快活,这亲成的也没什么意思。我要娶一个不喜欢我的姑娘做什么呢?”

    “任性!大族之间的婚事,怎能由你愿意不愿意就决定的。便是那姑娘再不愿意,家中想要让她嫁过来,她也只能……”

    素和君立刻双手负到背后,以一副“我要教育你”的样子准备和独孤诺说道。

    “好吧,我随你去一趟。”

    贺穆兰干脆地点了点头。

    “花木兰!”

    素和君眼睛圆睁。

    “谢过花将军!”

    独孤诺欣喜若狂。

    贺穆兰愿意去一趟,是因为独孤诺在花木兰卸甲归田后依然还保持着这样的赤子之心,甚至愿意以自己的婚姻为心目中的偶像撑腰。

    他既然如今能说出“我要娶一个不喜欢我的姑娘做什么呢”,那日后他愿意以正妻之位对待花木兰,心中所作的取舍可想而知。

    她记得和他同去的羽林郎们曾经取消过他“人有五长必有一短”,所以妻子都受不了而和离了,独孤诺当时恼羞成怒骂了一通,却也一个字都没有说妻子的不好,也不像很多男人一样离魂了就埋怨前妻如何如何不是。

    也许正是他闭口不言妻子不好的缘故,人们才觉得是他身上出了毛病。

    她觉得独孤诺是个很可爱、很坦诚的汉子,若是因为那个女孩一开始就不愿意嫁给他而弄到后来双方和离收场、甚至奠定了“汉人和鲜卑人结合是不幸福”的开端,那未免有些遗憾。

    就算她任性一次,也算是她想要还了独孤诺曾经来为花木兰撑腰的人情,她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素和君,我陪他去一趟就行了。太后没来,如今这梅园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两个人去足矣。”

    贺穆兰对着素和君点点头示意。

    “你就在这边等我,待我事了,我再回来……”

    “你认识梅园的路吗?你有汉人的衣服吗?你知道他找的女郎长什么样吗?你知道独孤傻二怎么才能和人家说上话吗?”

    素和君连珠炮一般说出一大串话,看着已经懵住了贺穆兰和独孤诺,八面威风的震了震衣袖。

    “呃……”

    “啊……”

    “你们若是我手下的白鹭官,我早就把你们送回老家去更添了。”素和君将手背在身后,仰起脖子,睥睨地说道:

    “若说潜入南园这样的事,没我帮忙,你们明早就要丢脸丢到太和殿去!”

    他斜眼看了看独孤诺。

    “想不想见你的未婚妻?求我啊,求我我就……”

    哈哈哈,挣扎吧,拂袖而去吧,只要你有一点……

    “我居然忘了您的本事!”

    独孤诺一脸狂热。

    他看着已经张大了嘴的素和君,干脆地弯腰行了个大礼。

    “求您了!”

第288章 梅园大冒险(中)

    窦太后要带着宗室女眷来游园,为的是什么人尽皆知。

    如今这梅园还请了不少来京中朝贺的使节,不但如此,柔然新附、被封为“平漠将军”的右贤王阖闾,以及北凉前来朝贺的三王子沮渠牧犍、北燕的皇太孙冯象等人,不是没有婚配,就是正妻之位空悬。

    拓跋焘自己的女儿才几岁大,但他的妹妹们都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了,尤其是拓跋鲜卑有不少的宗室女还未婚嫁,若是嫁到属国去当个皇后什么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算是绝好的归属。

    如今宗室女十分难求,先帝女儿原本就不多,加之拓跋焘十分爱护兄弟姐妹,导致正宗的公主更加地位高涨。

    加上已经被灭亡的夏国的公主们、还有柔然那么多大族之女,如今既然都已经亡了国,随便配掉也让人寒心,由窦太后带着出来见见,要是有双方都看上的,嫁给鲜卑大族做妻子也是一桩美事。

    北园有那么多的鲜卑儿郎前来,并不全为了相看鲜卑女儿,而是安抚那些亡国宗室们吓破了的胆子,表示大魏的恩宠的。

    至于其他几个附属国的王子们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求娶拓跋鲜卑的宗室女,甚至是公主。

    因为有这么多政治考量在其中,又摊上拓跋焘明年正月之后要大选嫔妃,所以这一次的梅园里,可谓是掉下一个枝条都有可能砸到公主和王子,白鹭官和羽林郎们的戒备也就越发的森严。

    若是没有素和君的帮忙,嘿嘿,独孤诺和花木兰还当真就要出丑了。

    在这梅园里找到汉人男子的衣衫倒是容易,高门子弟哪怕如厕都要换衣,随身一定带着干净衣衫,随便找一个熟人要上几套就行。可问题是他和贺穆兰还行,都是七尺的标准身材,唯有独孤诺,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胸阔,找来的深衣和袍服都穿不上。

    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合适的,那叫一个宽袍大袖,可肩膀还是有些紧,让独孤诺忍不住不停的耸动肩膀。

    “哎呀,这衣衫怎么做的这般紧,可袖子又这么大,风往里直钻的,难道不冷么?”独孤诺拢了拢袖子,不自在地看着自己的腿。

    “我觉得底下也凉飕飕的。”

    莫说独孤诺,连贺穆兰都有些不太适应。

    鲜卑人的裤子是褶裤,是一种宽大的裤子,裤腿处会收起来,像是一个灯笼裤,里面穿着“穷裤”,也就是平角n裤一样的短裤,行动很是方便。

    但汉人的裤子就是直筒裤,几乎贴身,加之宽袍大袖让已经习惯了窄小袖筒的贺穆兰更觉得穿了喇叭袖的衣服,很是不方便。

    鲜卑人多披发左衽,汉人则是束发右衽,三人还要把头发整理整理,颇费了一番功夫。

    独孤诺束发戴冠以后,比之前结发成索,满头小辫子的他帅多了,而且明显多出了一股英挺之气。

    就连素和君,在穿了深衣之后,之前那身穿白衣华服的轻浮之气也一扫而空,显得庄重了许多。

    只有贺穆兰,因为衣裳宽大又不是合身剪裁的,原本劲瘦的身材倒全被掩盖了过去,跟在两人身后,倒像是家将仆从一流。

    但这只是她不抬头的时候。

    只要她看上你那么一眼,任谁都能生出敬畏的心态来。常年在沙场上生死拼杀,早就磨砺出贺穆兰冷冽的气质,尤其是那坚毅的眼神。

    “好看是好看,就是麻烦多了。”

    独孤诺摸了摸自己的头。

    “我们出发吧!”

    话一说完,立刻抬脚就走。

    “喂,方向错了!”

    素和君脸一板,叫出声来。

    “哦……”

    这位“独孤傻”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已经打听清楚她们在哪里,却在连续三次方向错误之后被素和君残忍的剥夺了带路的权利。

    素和君的原话是“一个连方向都找不到的人还怎么带兵打仗?”,直把独孤诺打击的连路都不会走了。

    说实话,贺穆兰见过不少路痴,但路痴成独孤诺这样的真是少见,他也不是没有方向感,而是走路非要靠标志物来认方向,若是在梅林这种一眼望去四面皆同的地方,他转个身就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贺穆兰和素和君都属于方向感极好的人,在独孤诺几次将他们引向来时之路时候,即使贺穆兰再怎么觉得素和君吆喝独孤诺像是吆喝狗狗一样,也只能无奈的承认让他带路是个灾难。

    “你确定她们在玩射弓?不是说汉人的女子大多不会射箭吗?”素和君纳闷地摇了摇头,“倒是听说不少士族女郎的马骑得不错。”

    “应该没错的,我派去的人回来说她们在四处找人借弓箭。带弓来玩的大多是男儿家,她们临时起意,有下人找到外面园子里,我派的人就赶紧回来告诉我了。”

    独孤诺捏紧了拳头挥了挥。

    “说是在梅亭东边的空地上。”

    拉弓射箭会让手变粗,尤其是右手的虎口和拇指,一个好的弓手,那只手一定是惨不忍睹的。

    譬如花木兰的手,因为长期拉弓,手指几乎都有些变形,手掌里也满是粗茧和各种伤口,即使十几年过去了,也无法恢复平整。

    贺穆兰发现这个年代用“扳指”来射箭的人很少,只有一些杂胡喜欢用扳指,她原本以为这里还没有发明扳指,结果和一群同袍聊天后才发现扳指是早有的,但鲜卑人认为使用外物来练箭是一种懦弱,手部习惯了弓弦的触感才能更好的拉弓射箭,以至于即使有“扳指”这种保护手的东西,他们也不屑用它。

    加之胡人的扳指一般是骨头、木头、陶土做的,容易坏带着也难看,久而久之,也就慢慢被淘汰了。

    正因为如此,女人练骑射的很少,这个时代的女子不需要人人通晓针线,双手柔若无骨才是世人追捧的审美,在一起玩射弓的,大概都是家中父兄在军中任职的女郎。

    普通女子用的弓,弓力有限,若真是向男儿去借弓,那这些女郎的本事其实也很不错了。

    几人按照素和君的记忆往南去,路上遇见几个巡视的白鹭官,当看到是上司亲自换装前来,顿时都惊得眼睛浑圆,莫说阻拦,一个个都溜了个没影,生怕被素和君看到是他们发现了他的行踪。

    “这些家伙,肯定当我是看上哪家士族女子了!”素和君恶狠狠地瞪视了独孤诺一眼:“我一世英名,竟伤在你手上!”

    “呵呵……”独孤诺抓了抓头。“可是我求过你,你也答应了啊。”

    “你!”

    因为白鹭官不加阻拦,羽林郎也认得素和君,从北园到南园关卡的路倒是过的非常容易。可既然是士族女郎们出来游玩,家中带着的仆从家将侍从之流肯定不少,尤其是独孤诺定下的人家还是李家,那是世代将门的出身,素和君等人一看到那一群膀大腰圆、腰佩武器的家将头脑就发涨。

    “这些娘子是要在这里打仗吗?”素和君咋舌,“还是就是担心有孟浪的男人闯进去,所以干脆弄出弄出这么多人来?”

    女郎们玩耍的地方被布幔围了一圈,里面不但有女子的笑声,也有男人的交好声,显然是在一起嬉戏。幔帐是北朝女子出游必备的遮掩,大多是青布为帐,遮蔽所用。一个贵族女子出游,动辄出动十几匹马车,幔帐就要占好大一块地方。

    独孤诺原本是想着硬闯,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根本闯不进去,所以才想找花木兰帮忙。

    可饶是贺穆兰,看着这么多来回巡逻的家将,头皮也在发麻。

    她若动真格的,进是肯定进的去的,大檀的大帐人数也不知道比这多出多少,还不是给她杀出了一条血路?

    但如今她是要陪着独孤诺去找未婚妻,又不是来闹事的,真闹起来,别说找不找得到李家女,就算找到了,对方大概也会对独孤诺一生黑了。

    “看样子又要我出面了。”素和君见到这个场面,忍不住摇了摇头,“算了,我豁出脸面再帮你们一次。你看到那边没有……”

    他指了指离帷幔入口较远的一处地方,只有几个闲散的家将在那里看守。

    “我等下去帷幔那边,亮出我的身份,就说查出里面有些不妥,因我是白鹭官,这些家将肯定不敢怠慢。倒时候我帮你们吸引这些家将的注意,你们想法子放倒那两个家将,然后偷偷进去……”

    素和君心里也觉得好笑。

    “等我也进了帷幔,你们的事了了,我再想法子把你们带出来。”

    “使君不能也把我们带进去吗?要打伤几家的家将,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

    独孤诺有些不安。

    “我是何等身份,要用白鹭官的名义带你们进去看女眷,传出去能听吗?我一个人进去看看,还能说是行监察之名,再带着两个壮汉,那就是抓刺客了!这里面的女子要得了消息,马上就跑了个没影,你还想找谁?”

    素和君没好气地继续说:“这些郎君和女郎带的家将虽然厉害,但并不是木兰的对手,你只管跟好她,真要惹出麻烦,我再想办法。”

    “哦。”独孤诺点了点头。“听你的。”

    “素和君还真是对我的身手有信心。”贺穆兰苦笑着看了看那帷帐一边的家将,“我看他们似乎会来回巡逻,就算把他们放倒了,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

    “所以就别废话了。”

    素和君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刚刚巡视的家将们过去,立刻整了整衣服,靠近了帷幔入口的家将。

    “什么人!”

    几个家将见来了一个只身的男子,立刻围了过来相询。

    素和君看了看几个家将,做出一副郑重的样子,从怀里掏出一块铜牌。

    “我是候官曹的人。”

    ***

    “花将军,等下我先上去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你从背后伏击,我伺机捂住另一个人的嘴巴,你再解决……咦?花将军你人呢?”

    独孤诺等素和君走后,绞尽脑汁在想,该如何不发出动静的对付那几个守卫幔帐一隅的家将,他和贺穆兰藏在一棵老梅树后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刚抬起头来想要告诉贺穆兰自己的计策,却发现对方已经没了影子。

    再抬头看去,在那幔帐一隅将几个家将拖到一边的,不是贺穆兰还能有谁?

    贺穆兰见独孤诺还在那树后头傻乎乎地张大着嘴,立刻伸手招了招,让他过来。

    独孤诺四下看了眼,发现旁边的家将都在关心素和君那边,还有几个想凑过去看热闹的,立刻发足狂奔,瞬间来了贺穆兰身后。

    “花将军,你怎么放倒他们的?”

    独孤诺看着地上昏睡不起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不会死了吧?”

    “没死,晕了。”贺穆兰摇了摇头:“他们又不知道我是谁,我穿着汉人衣衫,靠近了以后他们才问我的身份,他们最大的错误便是让我靠近了……”

    贺穆兰没有多提,省的倒像是显摆,独孤诺瞠目结舌,一直到贺穆兰掀开帷帐钻了进去,也没弄清楚到底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难道是会什么法术?还是会勾魂?”

    独孤诺喃喃自语之后站起身,却被面前一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说是独孤诺,就连前面先进来的贺穆兰也是无语。

    他们没想到不但外面有人,这帷幔边缘也有人,一进来就和别人碰了个正着。

    不在帷幔正中戏耍,跑到这边缘位置做什么呢?

    贺穆兰正准备把这人也给放倒了,那一副贵公子打扮的少年却突然露出了然地微笑,指了指幔帐上的缺口说道:

    “嘿嘿,你们是溜进来看卢家和李家的几位女郎的吧?你放心,都是同道中人,我不会到处乱说,你们就当没看见我……嘿嘿……”

    他一边讪笑着,一边悄悄往后退。

    贺穆兰知道这男人大概是脑子动得极快,以为他们是混进来的刺客歹人,所以想要示弱,伸出手准备擒住他。独孤诺却信以为真,一把握住那男人的手:“你也是溜进来找人的?那太好了!你认不认得李家的郦娘是哪个?”

    贺穆兰想要制止他说话已经是来不及,只得心中哀嚎一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少年不可思议道:“你还真是来私会女郎的?可郦娘……”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看独孤诺,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

    “我们时间不多了!”

    贺穆兰开口打断了独孤诺自报家门,一把拉过了那少年的手腕。

    那少年只觉得手臂上像是箍上了一个铁钳一般,刚刚呼痛,就听到贺穆兰说道:“阁下猜得不错,我这位朋友心中爱慕李家的女郎,想要看她一眼,看你也是个知情识趣的,可否请你带个路,让我这位朋友远远地看上李家女郎一眼?”

    “痛痛痛痛……你这哪是请我带路,你这是要杀人吧?我……”那少年扯着嗓子准备叫,被贺穆兰一把拉入怀里,捂住了嘴巴。

    贺穆兰身高七尺有余,这少年大概十五六岁,还没贺穆兰高,被她一拉到怀里,立刻挣扎了起来。

    “得罪了,不过我们进来于理不合,不能让你乱叫啊。”

    这下子,连贺穆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独孤诺看了看贺穆兰,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少年,忍不住叹了口气:“算了,你放开他吧,若他不愿意,勉强也没意思,就与我和郦娘一般。我们自己去找,若找不到,那也是天意。”

    “你想清楚了?”

    贺穆兰钳制着这个少年。

    “我若真放了他,他说不定转头就去叫人了。”

    “放了吧,最多丢个脸。”

    独孤诺摇了摇头。

    “是我命不好,都钻到这里了,这也许就是天意。”

    贺穆兰是陪独孤诺来的,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生了退却之心,贺穆兰就松开了手臂,把那少年放了开来。

    奇怪的是那少年被放开后不但没有叫,而且还脸色古怪地看了独孤诺几眼,这才瞪了一眼贺穆兰,对独孤诺说道:“你是爱慕李家女郎,所以才到这里来找她的?她知道吗?”

    “她不知。”

    独孤诺老实地摇头。

    ‘能到梅园南边里来的,应该也出身五姓吧,与其让她跟了个傻缺……’

    少年在心中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再看看独孤诺,觉得他长得也算是仪表堂堂,个性也算是爽直,不像是坏人,这才对着独孤诺开口问道:“你跟我过去,只能远远地看一看,不能去惊扰她。若是她发现了你,愿意和你说话,你才能过去,行吗?”

    这下子独孤诺大喜过望,望着这个俊俏的少年大笑了起来。

    “多谢多谢,小公子姓什么,家在何处?回头我请你喝酒!”

    独孤诺的皮相实在是好,否则也不会被拓跋焘点了十四羽林郎之首来向花木兰求亲。如今他正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除了俊朗,更有一份少年人才有的率性和天真,大笑起来时,连贺穆兰心头都觉得一暖。

    那少年莫名地红了红脸,拢了拢被贺穆兰弄乱的衣襟。

    “我才不要呢,传出去帮你们做这种事,很有意思吗?”

    话说完了,这才一马当先,领着两人往梅亭附近前行。

    独孤诺脚步轻快,不远不近地跟着那少年,却闻到身侧传来一阵清冽的味道,再扭头一看,原来是贺穆兰。

    只见她贴近了独孤诺,低声地和他说道:“前面那个少年,是个女人。”

    “啊?”

    独孤诺脚步一顿。

    “你别停下脚步,否则被她发现不对,又要叫了。”

    贺穆兰戳了戳他,示意他再走。

    “你怎么知道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独孤诺猛地看了那少年的背影几眼,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女人。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反正是女人。你别再问人家叫什么住哪里了,也别露了她的身份,否则对她闺誉有碍。看她穿着这身衣服,又是偷偷摸摸往帷幔边跑的,故意也是想溜出去的。”

    贺穆兰刚刚拉他入怀,对方挣扎,在她胳膊上这么一蹭,就立刻知道了她是个女人。

    废话,碰到胸了,即使缠了东西也有那么大,那么绵软,就算穿着宽袍大袖的白衣也感觉的出来好嘛!

    这才是真一手无法掌握假男人。

    和她这不用缠的……

    呸呸呸,跑题了。

    “女人干嘛要穿男人衣服呢?”

    独孤诺傻乎乎地说道:“女扮男装哪有那么容易的,又不是真汉子,扮了也没有人发现。你看,这一眼就给你看出来了……啊!”

    独孤诺一声惨叫。

    “花将军,你打我干什么!”

    “哦。”

    贺穆兰木然的收回手。

    “我手滑。”

第289章 梅园大冒险

    鲜卑女子们有鲜卑女子们的玩法,汉人闺秀们有汉人闺秀门的玩法,今上喜欢骑猎,无论汉胡,贵族子弟出身大多从拓跋焘身边的“猎郎”开始,第一个要练好的,便是骑射的功夫。

    由于整个大魏的风气便是如此,一些高门的女儿家会些骑射功夫,也就没什么不好了。

    据说拓跋焘的妹妹武威公主便有一身好骑射功夫,一箭双雕也曾有过,她今年才十四岁,便开得弓射的箭,继承了拓跋鲜卑家的武勇,那如今这些女儿家在这里嬉戏射箭,也没什么出奇。

    独孤诺和贺穆兰跟着那女扮男装的少年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间或遇见几个人,看到这少年的打扮都露出一副讶然地表情来,显然是被她的装扮吓到了。

    能在这幔帐里戏耍的都是自家亲眷朋友,想来认识这“少年”的也不少,但大多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说破,只是忍不住对她指指点点,对着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也有各种怪异的神色。

    女孩被众人的指点弄的有些面热,不过脚步却是不停,一直朝着人群而去。

    “真是对不住,连累你了。”

    独孤诺只是有傻气,又不是真傻子,知道她一个女孩女扮男装原本想溜出去的,为了他们不得不又返了回来,被人指点不说,跟着两个男人乱跑的口径一定会这么留下了。

    “没什么,他们也就说说闲话,都是自家人,不会太过分。”那少年豁达地摆了摆手,“只要不说到我面前让我听见,我就当不存在。为别人的话把自己气的半死,不值!”

    “正是如此!”独孤诺眼睛大亮,“我也是觉得许多人很没意思,一件简单的事情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复杂的要命,有时候只能当听不到,否则被曲解了意思还无法辩驳,只能自己生闷气。”

    贺穆兰在旁边莞尔,弄半天这两人大概是经常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的,竟都学会了“充耳不闻”这一招。

    少年没有理他,大概嘴里说的豁达,心里其实也很烦乱。但她毕竟是个守信的人,当领着他们到了人群之中时,指着一个穿绿衣服的少女说道:“你看那个穿绿衣的,便是李家的郦娘了。”

    她带他们来的地方离射箭的女孩们还有一段距离,站着的大多是男子。这里站着的男子大概和“少年”不熟悉,见到他们凑过来也没露出什么不正常的神色,反倒友好地对他们三人颔了颔首。

    贺穆兰和独孤诺却不管这些,当即运足目力往那边一看,莫说独孤诺,便是贺穆兰也都眼睛一亮,心中叫了一句“好”来。

    女孩子射箭,自然不像男人那样拿个靶子射靶,一来不够风雅,二来显不出本事,也容易丢脸。

    她们玩的是“折柳”,寻了一棵不太高的树,在枝头悬挂了不少物件,有的是簪子、镯子,有的是香球、宫绦,大概都是各家女孩从身边拿出来的彩头,零零散散挂了一树,这些女孩们就拿着弓箭,去射那挂着物件的绳子,若是射断了或者是碰到了挂着的东西,那彩头就归这个女孩。

    能让她们贴身带的都是好物,这也算是一项变相的“交换礼物”,女孩子们都玩的高兴,站在三十步远的,一个个举着弓箭冲着那梅树上射箭。

    “哎呀呀,我看着你那熏香球好久了,你竟舍得把它拿出来。看我把它射下来!”王家的嫡女王佩兰拉着弓瞄了半天,凝神静气地射出一箭,向着高处的熏香球射去。

    那香球是纯金累丝的,这个年代,累丝和拉丝的技术是顶级的技艺,整个魏国找不出几个金匠会这个本事,能挂在梅树最上头几层,一定是很好的东西了。

    可惜王佩兰的本事没她的嘴那么厉害,大概是年幼又是女子,力气弱了点,箭刚刚射出去,独孤诺就可惜地说道:“哎呀,飘了。”

    女扮男装的少年看了独孤诺一眼,再继续看去,果然见王佩兰的箭飞到一半绵软无力地往下一垂,没飞到那梅树上头,只擦过了梅树下面挂的最矮的一截宫绦。

    王佩兰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腆着脸说:“哎哟,一定是风吹的,怎么到一半换了方向呢?”

    挂香球上去的是崔家的女儿,乃是崔浩弟弟的孩子,在家行六,东西是宫造的,她是崔家女,门第最高,不好拿差的,就把身上佩着的香球摘了下来。

    她射箭的本事也不错,可也没脸射自己的爱物,不过见到别人射不到,心里也总是舒服一点的。

    崔六娘笑了笑,和左右的下人说道:“香球没射到,不过宫绦却是碰到了,快叫下人给她摘了送过去,否则她要臊了,说不定还要哭鼻子!”

    她这话是玩笑,下人却不敢怠慢,梅树边守着的爬树人立刻三两下上了树,用剪刀剪了那根宫绦。

    王佩兰也不挑,拿到宫绦眼睛都笑眯了,马上就忘了熏香球。

    “王家女郎天真烂漫,真是可爱的紧。可惜年纪小了点……”

    贺穆兰身边一个公子哥儿对着王佩兰评头论足,“不过看她的身段圆润,再过几年也是个丰满的女子,倒有些可惜。”

    时人或以健壮为美,或以纤瘦动人为美,很少有喜欢圆润的。

    独孤诺和贺穆兰运足目力看去的时候,身着绿衣的李郦娘刚刚提着弓箭走出来。她拿的是一把牛角长弓,看弓力却是一把男人常用的弓,和王佩兰用的短弓不同。

    李郦娘应该是早有准备,身着一件水绿色的骑服,窄袖收腰,加之她身量比一般女孩高挑,更险的是长身玉立,英姿飒爽。

    “她总是想要做到最好。”

    “少年”喃喃自语道:“这骑服应该是早就从家里带来的,就算不射箭,也要骑马的。也是,她配了那样的人家,总要亮一下自己的本事……”

    就算她自己不满意这婚事,还是不愿意别人说她不好,或是让别人觉得她不甘心的。

    贺穆兰和独孤诺不知道少年在说什么,而且离得远,也看不清长相李郦娘的长相,可就这爽利的气质,已经符合大部分鲜卑男人的审美,难怪李家那么有自信的要把这位姑娘嫁到独孤家去。

    贺穆兰这个女人尚且欣赏她的利落,独孤诺的眼神就更加期待,连脖子都伸长了几分。

    只见李郦娘大大方方的走出来,往后又退了二十步,站在离梅树五十步的地方,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拉动了弓弦。

    铮……

    一声弦动的轻响发出之后,离弦的箭快速地朝着梅树上方射去。

    “她看中的也是香球?”

    独孤诺凝神一望,惊讶出声。

    那样的香球,他家里也不知道有多少个,这宫造之物虽然难得,但对于独孤家来说,也不过就是给女孩子玩的玩意儿,他眼见着一个两个姑娘都对那香球有意思,不免有些诧异。

    也是郦娘的运气不好,冬季多风,突然刮起了寒风,那北风一吹,箭头立刻往下一坠,没射中香球,倒蹭到了一枚金锁片,啪嗒一下掉了下来。

    底下立刻有下人捡了那个金锁片,跑过去递给李郦娘,却见她忘了那金锁片一眼,半天才拿过来,丢给身后的侍女,显然是非常不高兴。

    这便是气性大了,远没有之前的王佩兰心性好。

    贺穆兰叹了口气,看了看身边的独孤诺,心中很是为他惋惜。

    但凡这样的女孩,一定是掐尖好强的,凡事都想做到最好,心中也有自己的目标,一旦不如她意,就比能力不高的更加难过,甚至会失态。

    她要对自己的婚事没主意还好,要是心中有喜欢的人家了,被许配给独孤诺,一辈子大概就该不舒坦了。

    独孤诺却没想那么多,只是“哎”了一声,然后惋惜地说道;“她没想到会刮风,一点余力都没有留,真可惜!”

    独孤诺不擅长算计,也没有城府,可一身功夫是独孤家出身的名将们扎扎实实打下的基础,眼光也厉害,一下子就看到了窍门。

    “这位兄台一直品头论足,想来骑射功夫不错,不如也下场去射一射?”旁边一个青年见他老是说个不停,讽刺地说道:“说不定还没李家娘子射的好呢。”

    “咦?男人也能去吗?”独孤诺吓了一跳,“树上挂的都是女人家的玩意儿,有什么好射的?”

    几个男人顿时“嘿嘿”地谑笑了起来,有一个年纪大点的,立刻指着独孤诺说道:“看你还是个嫩鸡/吧?到这里来的,哪个是没有婚配的?你以为这些女子挂了满树的贴身物件是为了什么,还真是什么彩头吧。”

    他指点着另一边从者如云的贵公子们,“你且看着,等她们不玩了,她们的兄弟们就要出来收场了,到时候谁家的男女看对了眼的,把东西射了走,谁也不知道那树上的东西是哪个女郎放上去的,得了也算是一段缘分。都是五姓之人,得了也不会乱拿出去,若日后真因为这彩头得了姻缘,还是一段佳话。”

    “你懂的好多!”

    独孤诺一脸恍然大悟地看着这个年纪大的,“我还没问,不知阿兄是哪家的郎君?”

    “好说好说,家父是郑信,我单名一个惠字,此番是陪家中弟弟来的。”这人姓郑,自然是五姓之中荥阳郑氏的子弟,不过他说陪弟弟来的,又远远站在男孩和女孩们的另一头,肯定就是对这些女郎都没有兴趣,做个陪客而已。

    贺穆兰正在感慨这时代恋爱自由,居然还能搞出这么多明堂,就为了最后弄出个“天定”的佳话,这边这个姓郑的已经转头开始问他:“看你也是仪表堂堂的郎君,不知是哪家的好儿郎?”

    独孤诺张口才说出一个“独”字,贺穆兰立刻拉住他的手臂,一指前方,岔开话题道:“看那边,那香球被人射下来了!”

    这一声叫唤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往那边看去,却见一个气质冷艳的少女丢下弓箭,拿着那个香球,转手就给了身边的王佩兰。

    王佩兰十分高兴,抱着那女子的胳膊又笑又跳。

    另一边的李郦娘大概是有些惆怅,看着王佩兰如此轻松便得偿所愿,脸色越发的不好了。

    到底是未出阁的少女,再有涵养城府,在“竞争”这种事上也放不开。

    离得远,依旧是看不见射中香球那女子的相貌,却能见到一双浓眉。她的个子比郦娘还要高挑,骨架也要大一些,穿着一身红衣,就像是一团火在燃烧。

    头发也不是乌黑的,在阳光下照着,竟有些发褐。

    “是王家那位,啧啧,她能射中是正常的,毕竟有那么一位娘亲和舅舅!”郑惠露出不屑地表情:“射的好有什么用,旁人也不会因为她会骑射就把她娶回家去。”

    独孤诺和贺穆兰都对他的话不明所以,他们身前的“少年”却冷着脸瞪了郑惠一眼,骂了他一声“庸俗”,还没等到郑惠发怒,她就对身后的独孤诺二人说:“她们那边大概是结束了,我帮你们去传话。”

    果不其然,随着最大的彩头被射下,女孩子们都没了兴头,随便射了几箭,大多还是射不中的,三三两两嘻嘻哈哈后,这些女孩便笑做一团,各自找交好的女伴,去玩投壶之类的游戏了。

    只是看起来不再在意“射柳”的那边,其实还是有不少家中的下人盯着,大概是想知道自己的东西最后被哪家郎君得了去。

    别的女孩们都和女伴们一起去玩了,只有那红衣女子身边只有王佩兰一人,王佩兰被游家娘子叫了半天,想要过去,似乎是又放不下身边的少女,那红衣女子轻笑了一下,将王佩兰往前一推,让她过去不必挂怀自己。

    “那红衣女子这么高,不像是汉人?”

    离那些女郎越来越近,其他女郎都三三两两离开了,只有红衣女子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玩着手中的箭支,独孤诺见那红衣实在显眼,看了看,总觉得她的身量太高大,不像是寻常汉家姑娘,忍不住脱口问出。

    “长得高怎么了?你长得高,你便不是汉人吗?”

    “少年”没好气地刺了他一句,成功让身后的独孤诺摸了摸鼻子。

    她说的没错,他还真不是汉人。

    贺穆兰很想说一句“素和君也不高,可也不是汉人啊。以身高来区分民族,实在是太可笑了”,又怕漏了身份,只好把话又吞了肚子里。

    “你说的也没错,那王家姐姐,母亲和舅舅确实不是汉人。”少年大概觉得气氛太沉默,走了几步又继续说:“你们难道不知道王家的那个‘叛逆子’吗?她便是王家那位叔叔和宇文家女儿的孩子。”

    贺穆兰和独孤诺都不知道“叛逆子”是谁,却都知道宇文家的事情。

    鲜卑有六部,昔年慕容鲜卑和宇文鲜卑争夺地盘,最终被慕容鲜卑所灭,因为宇文鲜卑和拓跋鲜卑世代交好,多有通婚,所以被前燕所灭的宇文一族有许多人就逃到了代国来投奔拓跋鲜卑。

    这一支留下的人丁凋零,地盘也没了,但拓跋鲜卑的首领依旧很欣赏他们的武勇,赐给他们部落和草场,这一支宇文鲜卑就慢慢在北魏发展了起来。

    如今军镇武川的镇军将军,便是宇文家的人。

    不过就家世来说,宇文家虽然每代都有极强的武将顶门立户,但确实底子太差,莫说鲜卑八大族,就连素和、尔朱这样的豪酋之族都比不上。

    李家想要嫁女儿到独孤家去已经算是惊世骇俗了,原来太原王家之前还曾有过“叛逆子”娶过宇文家的女儿!

    鲜卑族谱从父系,这女孩按血统来,还真不算鲜卑人,难怪会在王家的交友圈子里。

    说话间,他们就被领到了射柳之地前的空地上,到了这里,就有不少人认出这“少年”了,就连那红衣少女都看了过来,怔了一怔。

    这少女长得不算典型的美女,浓眉凤眼,面若桃李,倒有些林青霞年轻时的样子,让贺穆兰一见了心中就说不出的亲近。

    这时候审美观是喜欢鹅蛋脸的女孩,长得略微方脸的女孩算不得出色,显得太过刚毅,可贺穆兰来自后世百美齐放的年代,自然能欣赏不同的美来,忍不住多看了那红衣少女几眼。

    谁知道这女孩感官极为灵敏,见贺穆兰看他,立刻冷眼扫了过来,面沉如水,显然觉得贺穆兰轻浮了。

    “九……九郎,你怎么又瞎胡闹?”

    红衣少女也认识这“少年”,但大概不算亲密,也只淡淡问了一句。

    这被叫做九郎,也许是九娘的姑娘似乎也很怕她,僵了僵以后才开口:“我想去前面见见我哥哥,好久不见了,他又不愿意来,我只能偷偷去见他。”

    红衣女子眼神柔了点,似是劝她:“既然过继给了别人,就是别人家的嗣子了,他不来自有不来的原因,你去了,会给他添麻烦。”

    她说话硬邦邦的,劝慰的话也不太好听,可“九郎”却很服她,低下头闷闷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了。阿姊还帮着我,等回家,又要累她挨骂了。”

    贺穆兰和独孤诺被两人的对话弄的一愣一愣地,待那红衣女子的目光移到了他们的身上,“九郎”这才说道:“我要替阿姊传句话,这两人到那边去太扎眼了,我让他们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人问起,劳烦云阿姊帮我遮掩遮掩。”

    红衣女子又看了他们几眼,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继续玩着手中的箭支,但九郎却知道她这是应了,扭过头去问独孤诺:“我去帮你传话,但郦娘不一定会过来,你到底姓什么叫什么?”

    “你是郦娘的……呃,弟兄?”

    独孤诺注意到她之前的话,忍不住张大了嘴。

    居然是小姨子?

    连贺穆兰都吓了一跳。

    “是,所以你快点说啊!”

    独孤诺僵了一下,走到她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谁料他的低语声刚出,九娘吓得倒退几步,骇然道:“什么?你竟是……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果然和其他人说的一样,是个莽撞之人!

    “我确实想见她一面,劳烦你传个话。”独孤诺微微低头,“除了这次,我再也找不到机会私下见她了。若她愿意,等会我在那棵梅树下等她。”

    独孤诺指了指不远处一棵苍老的梅树,枝干虬结,可以遮掩住一个人的身影,四周又空旷,若是有什么不对一眼就能看见,倒是挺合适的。

    九娘将独孤诺看了又看,最终还是一咬牙。

    “好,我帮你去传话,希望是外人都看错了!”

    至于外人看错了什么,谁也不大明白。

    九娘也顾不得自己穿着男装,快步地朝着郦娘的方向走去。独孤诺抓了抓头,满脸紧张地望着贺穆兰。

    “将军,你陪我去好不好?”

    “你和女儿家说话,我去当灯笼吗?”贺穆兰好笑地摇头:“你自己去,问明白了回来,若她不见你,也不一定是看不上你,你不要弄的这么紧张。”

    “哦。”

    独孤诺见贺穆兰不肯去陪他,摸着后脑勺看着那棵梅树,像是看着什么龙潭虎穴,最后还是迈了步子。

    只是若是他不同手同脚的话,大概贺穆兰还以为他是鼓足勇气了,只可惜独孤诺同手同脚走出去几步的距离,就被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结结实实。

    他这样人高马大的个子,摔一跤那真叫惊天动地,就算不是这样,好生生一个人走着走着被自己绊摔倒也是件有趣的事,一时间无数人看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不远处的卢七娘。

    卢七娘对有个大男人摔倒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情去瞧热闹的,可她视线往那个方向一扫,立刻就看到了贺穆兰!

    这一眼,立刻吓得卢七娘浑身冒冷汗,两腿一软,站都站不住了。

    “七娘,你怎么了?”

    卢七娘身边的崔家女郎见她面如金纸,如临大敌的样子吓了一跳,这个表妹平日里是最稳重不过的,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

    “阿姊,阿姊……”卢七娘靠在崔家女郎的身上,浑身哆嗦,“那个杀星来了!那个杀星来了!”

    远处的贺穆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识破了身份,正无聊的看着一群高门子弟提着弓箭射着树上那些女儿家的钗簪金钏,对他们良莠不齐的箭术心中嗤之以鼻,她甚至还看到一个涂脂抹粉的,连射三箭都不中,气的当场就撕了衣襟。

    也有箭术不错的,射下了心中想要的东西,握着就四处张望,希望从各家小姐默默注视这边的表情里看出是谁的东西。

    贺穆兰冷淡地朝着各家郎君们张望的样子,看到卢七娘的眼里却像是一个择人而噬的恶魔在寻找着自己的猎物。想到她的兄弟也在这群郎君里,卢七娘壮起胆子握住崔家女郎的手。

    “阿姊,那边那个簪着木簪、穿着石墨色长衫的男人,就是上次带着亲兵闯了崔家的歹人!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虽然只是一眼,但满身血迹、面目狰狞的贺穆兰却害卢七娘做了好多天的噩梦,每一天的噩梦里都是那个小将若没救下自己,自己如何被贺穆兰踩成烂泥,或者一刀劈下的场景。

    无数次身首异处的噩梦让卢七娘对贺穆兰产生了深深的忌惮,只是余光扫过,全身都在战栗。

    崔家娘子虚虚地扶着卢家表妹,见她身子还在颤抖,再一听她的话,立刻柳眉倒竖地朝着她暗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只见一个眉目并不起眼的男人直挺着站在那里,看站着的姿势,倒有些像是家中那些家将,只不过更加渊停岳滞,很难生出恶感。

    不过是个有些气势的普通人罢了。

    “你没看错?不是说身高八尺,虎背熊腰吗?”

    崔家娘子的伯父是崔浩,那一日却不在崔浩府上,只是后来听到有人说起此事,都把那花木兰说的是凶神恶煞,恍若不是这样的凶星下凡,是不可能闯到戒备森严的崔家里去的。

    崔家因为这件事,在士族中很是丢了脸,连带着崔家的几位兄弟和家人都对花木兰同仇敌忾。

    苦就苦在这件事还是拓跋焘授意的,在此事之后,崔浩辞谢了家中大部分的门客,闭门深居简出,倒像是改了性子,也没有追究花木兰的过分。

    崔浩甚至还好好的教导狄叶飞,连这次出来做客都让家中子侄带着狄叶飞,如今还在外面和其他士族的子弟交际。

    但这件事却让其他不明所以的崔家人十分憋屈,说起花木兰来一个个咬牙切齿,大有“此仇不报非君子”的意思。

    崔家六娘受兄弟影响,一说起花木兰就恨不得抽他一顿才好,听到卢七娘的话,立刻怒不可遏。

    “他居然敢摸到这里来!不过是一鲜卑军户出身,居然敢闯我们的帷幔,他以为这是柔然,随他来去不成?”

    卢七娘怕他要死,崔家娘子却是不怕,当场叫了下人来,要他们去点齐家将,再找其他交好的人家借人,就说里面混进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要给花木兰一个难看。

    若是崔家其他人做这种事,未免有公报私仇的意思。但崔家娘子不同,她只是个女儿家,里面混进来一个外人,她不可能自己出面去解决人家,求其他人家帮助是天经地义的。

    再说她只是个女人,若此次贺穆兰真的在这里吃了个亏,冷不防被人拿住了丢了脸,也不能拿个女人怎么样。

    崔六娘也不怕他怎么样,她今年就要定亲,平时都在深闺,花木兰再厉害,也杀不进她夫婿家里。

    “他哪里是虎背熊腰,你莫看他长得不起眼,我见过他一剑劈裂了家将的盾牌,那盾牌是精铁铸就,只给他一剑挥下就变了形了,那要多大的力气?”卢七娘一想到那日贺穆兰的疯狂就害怕,“崔家家将尚且挡不住,我们家的恐怕更不行,好姐姐,你要抓他,怕是要去李家借人了!”

    她想了想,又说道:“王慕云的侍卫是他舅舅送的,宇文家的人也厉害,不如也去……”

    “我可不去找她借人。”崔六娘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我去李家那借,游家和郑家应该也带了不少人。那次花木兰带了十几个人,如今孤身一人,还能给他跑了?”

    李家世代将门,随便一个家将提出来,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她信任李家之人的本事,便不肯朝王慕云示弱。

    卢七娘一边心中实在害怕这杀星,一边又隐隐觉得这么多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还可能给花木兰惹祸,心中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崔家娘子。

    可崔家娘子却兴奋于终于可以大仇得报,虽没想过杀了花木兰,但好好折腾一番羞辱羞辱却是想着的,当即派出心腹四处借人。

    她排行第六,却是从全族算的,在这么多女子中,她身份高,年纪最长,其他女郎听说帷幔里混进来一个鲜卑人,而且还是身份不明的歹人,顿时惊得花容失色,立刻借人借兵,又派人去前面把家中的兄弟找来。

    另一边,李九娘找到了郦娘,在她耳边附耳说了什么,郦娘似乎是很诧异,朝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独孤诺左脚绊右脚,好生生走路摔一跤的样子,顿时连连摇头,显然是不答应。

    李九娘又说了不少话,又指了指那梅树后,郦娘定睛看去,只见那人高马大到有些蠢笨的青年又站了起来,像是逃跑一般朝着那梅树后面躲去,顿时眉峰紧锁,显然觉得这种事、这个人很荒诞。

    李九娘连连跺脚几次后,郦娘大概是怕拖着惹出什么事来,便伸出手指点了点妹妹的额心,带着几个侍女朝那梅树而去。

    帷幔之中并不拘着男女之间攀谈,只要带着下人就好,李郦娘离开走了,也不是很显眼。

    李家还有一个姐姐也在此地,不过她早有定下人家,开春就要出嫁了,此次来是作为“长者”陪着弟弟妹妹们的,她见李九娘穿着男人衣服有些不悦,可在大众广庭之下换衣服太过出格,只好让几个侍女带她先下去,防止她再乱跑。

    当崔家女过来借人时,是找李家长女商议的。听说帷帐里混进来了外人,她也不敢懈怠,立刻点了几十个家人给崔家人,又派人去找李家的女孩回来,约束在身边她才放心。

    可怜贺穆兰等在原地正是百无聊赖,却见有十几个身着武人打扮的汉子不动声色的朝自己的方向摸过来,顿时一凛。

    对于敌意这种东西,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奇怪的是,一直安静在她身旁把玩着牙箭的红衣少女也抬起了头来,对着贺穆兰看了一眼,开口问她:“冲你来的?”

    贺穆兰知道她也察觉出来了,苦笑着说:“我倒是希望不是冲我来的,不过看样子好像真是冲我来的。”

    不但那十几个人,另外几个方向又有不少人走了过来,尤其是北面来的那些人,各个眼射精光,显然是在战场上下来的,每个人都极为精干。

    贺穆兰飞快的思考了起来,会在这里给她麻烦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在这里一向低调,最高调的那一次也不过是……

    “是崔家的家将,还有游家的,李家的,郑家的。我姑姑不在,否则王家的人应该也来了。”红衣少女扫了一眼,“看来你得罪的人不少。”

    “原来是崔家的人认出我来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她那天那么大张旗鼓,被人认出来也是正常。她却没想到自己换了衣服,又尽量不做声,还是被发现了。

    说话间,崔家人已经赶到,他们虽是家将,但因为今天来的有太后和宗室,都没有带利器,全是哨棒木棍一流,这次来的崔家家将大多是崔浩弟弟家的,没见识过花木兰的厉害,率先提棍就劈。

    “好!打死他!”

    崔家娘子紧张的握着拳头,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那边。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惊动了许多人,一些世家公子惊慌失措的去找自家姐妹,担心她们有什么不好。还有些胆子大的四处打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极少数的公子立刻找了能做武器的东西防身,以防是有什么歹人混进来作乱,好歹能够挡上一挡。

    至于逃跑什么的,这些女人都没撤,他们还要保持风骨,不可能马上就逃,总要看看动静。

    贺穆兰行事想来干脆爽净,决断极快,可此时一见十几根棍子从各个方向敲了下来,当真是进退维谷,一瞥之间,她手中连个武器都没有,可棍子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正准备不顾形象地打滚避开了,却见眼前红影一闪,十几根棍子通通停住,不敢再敲下来。

    竟是红衣少女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崔家和其他人家的家将自然认识这个少女,崔家立刻有个家将叫了起来:“王家娘子,这人是混进来欲行不轨的外人,请你退让一下,若是误伤了就不好了!”

    虽然嘴里客气,但这些家将似乎也不是很忌惮这个“王家娘子”,大有你不让我真的打的意思。

    这少女从腰间抽出一根鞭子,随手这么一抖,便伸展开来,原来她竟是把蛇皮鞭子当做腰带作为装饰,她一身红衣,这蛇皮也是红褐色的,竟没发觉。

    她提了鞭子,站在贺穆兰的面前,微微挑了挑眉。“我答应了别人,要照拂他一二。我不愿失信,也不想挡着你们办差,你干脆把我击倒,然后再去伤他,我绝不报复。”

    这话说的也是有趣,可显然没人觉得有意思,那几个家将不敢挥棍,李家的家将却担心自家小姐的安危,准备提棍先把她撂到一边去,不伤了她。

    贺穆兰从穿越到现在,还没躲在哪个的背后过,这一番心头滋味乱七八糟,见李家人真的提棍就朝着红衣少女的腰间扫去,顿时再也无法忍耐,闪身出去一把抓住那扫过来的木棍。

    “要伤便伤我,去找其他不相干的人干什么?无非就是我闯了崔家那些事罢了!”

    她动作极快,又有意立威,伸手夺过那木棍,李家家将只觉得手中一股大力拉扯,木棍就被夺了出去,刚刚大惊失色,就见到这“歹人”做出一件更可怕的事情来。

    “太轻,不趁手。”

    贺穆兰原本想抢个木棍做武器,到了手上才发现这棍子太轻。

    她冷眼看着那家将,当中将那寸圆的木棍一把折断,掷与地上。

    “要想打到我,得找精铁做的棍子。”

    这一下当真是让满帷帐的女郎们吓得心脏砰砰跳,有些当场抽着气就要捂住眼睛。

    卢七娘突然想起那天这个将军的可怕,眼睛一翻,就要晕过去了。

    崔娘子看到表妹的惨态,再见李家人吃了亏后僵住,忍不住大声厉喝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这样的人还敢留在这里?还不给我拿下!”

    崔家人立刻抬棍要打,贺穆兰轻轻推开红衣少女,闪身避过几下,抬起一脚踢过去,立刻将一个家将踢飞,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了身。

    其他几个崔家人害怕花木兰的武勇,竟有些不敢上前。

    贺穆兰趁此机会向着红衣少女说道:“这武器不趁手,借女郎的鞭子一用。”

    红衣少女也是干脆,把鞭子抛出去,直接退了几步。

    “你竟有这般好身手,是我自不量力了,还想护着你。鞭子送你了,我的东西不借人。”

    随着贺穆兰鞭子到手,一场恶战也在这边打了起来。只见贺穆兰舞动鞭子,远挑近抽,虽不杀伤人的性命,但她力气极大,鞭子又是好物,遇上之人无不或无力抬手,或无力提足。

    贺穆兰左冲右突,已经抽翻了许多家将,一些闺秀们原本还心中害怕,见到贺穆兰这般干脆利落的漂亮身手,忍不住把那捂住眼睛的手缝开的更大些,再大一些。

    一些好武的年轻公子更是不例外,他们原本就觉得这人就算再厉害,这么多人围着也要束手就擒了,结果却发现此人竟然好生生站到了现在,倒是一群家将不能近身,怎么不心中技痒,想着若是自己能在他手下走过几招?

    贺穆兰挥舞着鞭子毫无力竭的样子,那些家将却都是却打越害怕,越打越心惊,尤其是李家人和其他几家的人本就是被人借来的,不欲为外人拼命或丢脸,总想着他就一个人在这里,就算耗也耗赢了,就以自保为先了。

    贺穆兰威风凛凛,多出奇招,加之拳脚功夫不弱,若有近身上前想要偷袭的,立刻抬起脚来踹个飞起,许多世家公子见到她的妙招忍不住大声喝彩,喝彩完之后才记起来这个也许是敌人,为他喝彩不免有些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再一看左右,都是叫好的,哪里显得丢人?也就随着或拍掌或叫好,倒显得这些家将像是小丑一般了。

    红衣少女原本只是远远地看着,再见到贺穆兰明显没有练过鞭法,却把她的红蛇鞭舞的杀气凌然,顿时见猎心喜,眼睛越来越亮,面色越来越红润,她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就凭着贺穆兰这一身功夫,哪怕是个杀人犯,也要想法子要了去,在她身边做一个家将亲兵。

    贺穆兰一个人确实力量有限,没一会儿背上就吃了一棍。好在独孤诺听到不对劲从梅树后跑了出来,再一看是贺穆兰被一群人围攻,顿时大喝一声,什么未婚妻子也不管了,更顾不上自己刚刚才被人发了好人卡,立刻发足狂奔,冲上前挥动拳脚,掀翻两个家将,和贺穆兰汇集到一处。

    两人背靠背,独孤诺颓然问道:“花将军,是不是我又连累了你?”

    贺穆兰看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幔帐入口之处也开始不停进来武人,一颗心登时沉了下去,知道自己大祸已经酿成,今日这个脸也要丢了,只得无奈地宽慰他:“你过去惹的祸大概不少,不过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啊,原来不是我。不是我更好,你为了帮我才来这里,我也帮你一回。”

    独孤诺挺直了身躯,朝着围过来的众人喝道:“我是独孤家的独孤诺,你们若再上前一步,别怪我独孤阀不客气!”

    这里许多人都知道李家和独孤家有意联姻之事,忍不住朝着李家人看去。李家的家将顿时面色为难,骑虎难下之际,心里把崔家人骂了个遍。

    他们来的时候,可没人说要擒拿的是谁。能让独孤家的公子以身犯险也要相护的人,哪里会是什么普通货色!

    “别管他!不伤他就是了!抓了他身后那个登徒子打一顿!”

    崔家娘子继续指挥。

    猛听得崔家家将首领一声令下,两队崔家的家人又提着棍子打了下来,贺穆兰原本一个人还能支持一下,如今顾着独孤诺,反倒束手束脚,加之汉服宽袍大袖,实在是麻烦,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打了几下后直接脱了长衫,卷起袖子,就要动真格的。

    她长衫下是鲜卑人紧身的胡服,倒衬的她身材颀长,气质不凡,原本不怎么显眼的相貌,却更让她有种说不出的独特。

    她当众脱衣,许多小姐掩住口轻呼,王慕云已经准备动用自己的人马了,猛听得一声大喝。

    “谁敢动手伤他!是我请他进来查探情况的!”

    正是一脸冷意的素和君带着几个白鹭官走了进来。

    “长舌小人!”

    红衣的王慕云见到素和君,眉目更冷。

    “凶恶婆娘!”

    素和君见贺穆兰不远处站着王慕云,脱口而出。

    贺穆兰却没想到素和君都惊动了,正想着无法下台。却见帷幕那边气喘吁吁跑过来几个年轻男子,身后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发生什么了!什么歹人进来了!”

    崔谋是崔六娘的亲兄弟,一接到消息就跑了过来。崔家诸子弟武艺都只是平平,有人想起崔家那个高车徒弟来,就请了他做助拳之人。

    狄叶飞正和一群公子哥熬得无聊,被人请去帮忙,立刻像是找到救星一样离开了宴席,可一到了此地,没见到什么歹人,倒见到一个熟悉之人来。

    “火长,你怎么在这里?”

    “狄叶飞?”

    ‘那绿眼的美男子是谁!’

    猛然间,无数女人的脸上都飞起了红霞。

第290章 欢喜冤家

    素和君前来,不但是解了贺穆兰和独孤诺的围,也解了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的原因。

    白鹭官行事,向来是不需要原因的。正如后世的锦衣卫,他们在这里,自然有在这里的原因,不可能说给他们听,哪怕他们是五姓子弟也是一样。

    素和君二十多岁就是白鹭官,不完全靠的是家世和罗结弟子的身份,他本身自有自己特殊的渠道,知道许多人不知道的东西。

    正因为素和君到了此处,又说是委托花木兰和独孤诺来查探消息的,许多家中有些阴私之事的子弟立刻萎了下去,一边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缩起来,一边想着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还有一些心思复杂的,已经开始想拓跋焘是不是疑心汉人,或是家中想要忤逆意思把女儿先嫁出去不填塞后宫的心思被忌惮等等。

    总之素和君这个皇帝身边的大杀器一出,真是四方俱静。

    但是不可避免的,这里闹出的事情,就要靠着拓跋焘遮掩了,毕竟素和君这套说辞瞒得过别人,有没有派素和君来南园,拓跋焘却是知道的。

    崔家势力再大,也越不过皇权,之前崔家娘子还能以“抓捕行踪可疑之人”来对付贺穆兰,想要让她狠狠栽个跟头,可如今两人身份一暴露,一个是刚刚上任的虎贲左司马,一个是前途远大的羽林郎,还是独孤阀的次子,两人身上都有官位,可这些家将全是私将,真打下去了,第二天说不定就真的被人带兵上门报复了。

    不只是汉人家将会说出“主辱臣死”这样的话的。

    加之人的名,树的影,花木兰自杀了“大魏最让小孩害怕排名榜第一”的鬼方以后,立刻以窜红的气势登上该榜榜首,接过了鬼方能让小儿止啼的旗帜,世人可能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可提起杀了鬼方的“虎威将军”,一个个都恨不得把她描述的声如洪钟,体若熊虎才好。

    现如今虽然这些贵族子弟看出花木兰并非外界传闻的那样,但他只凭一个女人用的鞭子力敌几十家将却证明了盛名之下无虚士,世人皆爱英雄,无论男女种族,有些郎君对花木兰心生好感,也就亲自去向崔家求个和解,这事就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更有甚者,有不少郎君过来相请三人,希望能互相结识一番。他们的父辈因为花木兰冒犯了崔家的原因不愿和花木兰往来,但这些白身的公子哥却是无碍的,家中也不拘着他们交友。

    素和君带着花木兰原本就是想帮他扩展人脉,加之狄叶飞遇到花木兰以后怎么也不肯跟崔家人走了,直说和熟人一起自在,这几人就混在一起,和一些态度还算友好的士族子弟坐一坐。

    若搅了人家游玩的兴致就走,也显得太打脸了。

    “我都这般牺牲了,你那边情况如何?”贺穆兰见独孤诺精神有些恍惚,心中已经料定结果不太好……

    结果等独孤诺说出来之后,众人更是叹息。

    “她若说门第不配,我可能还没有这么难过。她说,她说……”独孤诺神色更见迷茫,“她说她性子烈,所以不喜欢人高马大的,偏爱弱质文士,而且,她心里已经有人了。若我愿成人之美,她必领了我这个情,想法子报答我……”

    “什么?弱智文士?”

    因为在南园,说鲜卑话不礼貌,他们从进来开始都是用汉话,贺穆兰一听到独孤诺说李郦娘喜欢弱智,顿时吓了一跳。

    等过了一会儿,她见众人都奇怪的看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弱质”不是“弱智”,和她想的完全不同,忍不住哑然失笑。

    素和君却又不同,听到后当下就嗤笑一声。

    “这女孩心倒是大,主意也多,却没想到你一个嫡次子,要怎么牺牲才能为她推掉这个婚事,她又可报答的了你的牺牲……”

    “可是我要她的报答做什么,我……我是来看未婚妻的……”独孤诺声音减低,“我确实很喜欢她的身形样貌,可人家瞧不上我,觉得我傻我却是看的出来的,既然我一厢情愿,她嫁了没意思,我每天被人嫌弃又有什么乐趣可言?”

    “正是如此。”贺穆兰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是嫌你笨,嫌你是鲜卑人,都还有办法补救,可若是不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就是如何勉强,也只不过是相敬如宾罢了。就算如今这婚事黄了你会一时痛苦,就长远来看,却是万幸。”

    贺穆兰想到独孤诺前世娶了郦娘,后者情愿顶着压力和离,连子嗣都没留下一个,显然两人感情一直不好。

    成婚这么多年,若是双方有意思,心是铁的也捂化了,可两人一直无子,最后闹到和离的份上,绝不是一句“感情不和”能概括的。

    与其想看两相厌,最后成怨偶,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成,正如鲜卑民歌所说的,“郎不念女,各自努力”,也不失是条路子。

    无论如何,贺穆兰已经尽心尽力过了。

    独孤诺和李郦娘没有怎么相处过,就连今天也是第一次见,第一次见刚刚有好感就给人打了个巴掌,难过肯定是难过,伤自尊也伤自尊,但什么痛苦断肠一定是没有的,最多有些难堪罢了。

    所以他情绪低落,狄叶飞和素和君两人却不以为然,觉得这种婚姻大事他根本就做不了主,居然还为未婚妻看不上她这种事烦恼。

    真要看不上他,等睡上几回,看不上也要过一辈子了。

    莫说他们庸俗,这世间男子大多如此。

    “话说回来,看素和使君和王家云娘似乎是认识?”坐的远的一个王家子弟没听到贺穆兰三人在说什么,不愿冷场,就想挑点话出来说,他和素和君等人都不认识,但红衣女子王慕云却是王家女,所以便挑了这族妹说话。

    素和君一听到王慕云的名字就变成一副阴阳怪气的样子,“那个恶婆娘?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他是白鹭官,表情虽丰富,但十分大多有五分是做给别人看的,但说起王慕云时,那是真心实意的咬牙切齿,显然是吃过大亏。

    贺穆兰前世住平城时,住的是素和君的家,自然认识素和君的娘子,他的正妻是一位鲜卑宗室,是拓跋焘的一个堂妹,长得颇为俏丽,而且是贺穆兰的疯狂崇拜者,曾经还热切的追求过声名鹊起的虎威将军花木兰,后来花木兰拒绝了她好的好意,她被拓跋焘嫁给素和君时还撂下过话,只要花木兰还要她,她立马和离。

    这种奇耻大辱换成哪个男人都受不了,不过素和君这人对待男女之事上有些没心没肺,上辈子也是妻妾成群,两口子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也就这么乱七八糟的过来了。

    算是典型的鲜卑贵族家庭。

    可是以贺穆兰少有的“言情小说”和“偶像剧”的经验,倒觉得比起素和君那位不着调又热情奔放的娘子,这位冷若冰山的王家娘子和素和君之间更有火花,而且隐隐有些八卦。

    可素和君摆明了讨厌这女人,那王家公子也就顿住了试探的口风。大概王家人都不怎么喜欢这个族妹,所以他见素和君明显不喜欢这个族妹,反倒松了口气,摆出一副笑意迎合道:

    “原来你也知道我那族妹的恶名,她从小舞枪弄棒,还立了一个‘女军’,简直笑死人了!若是女人能打仗,还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那些个绣花枕头,也就在家里自己玩玩家家酒!女人嘛,呆在家里相夫教子才是天经地义。依我看,她现在仗着叔父宠爱她随她去,等熬成老姑婆了没人要的时候,就知道……”

    这人说的兴起,素和君却不动声色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却见贺穆兰自顾自的坐在案前喝酒,嘴角一副讥诮的表情,神色还算平静。

    素和君原以为贺穆兰听到这样的话,即使不拍案而起,怎么也要刺他两句,却没想到贺穆兰只是当做耳边风、别人说胡话一般,不但不气,眼神里还有些可怜那人。

    他却不知道贺穆兰刚穿来的时候就是大龄花木兰,王慕云是士族女子,母族又有实力依然被人如此说道,她昔日穿着男装以花克虎身份行走乡间时,那些乡下人对于花木兰做出的揣测可比这个粗鲁、直白多了,比这更难听的比比皆是,她若每个都要跳脚,一双脚早就废了。

    她此时和前世的花木兰一样,因为经历地多了,看的广了,再听到这样的言论,就觉得这些男人非常可怜。他们无法接受女人比自己优秀的事实,也容不得异样的人生,花在自己规定好的框框里,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既不愿张开眼看看别人的美好,也不愿修行自身变得优秀,颇有些井底之蛙的意思。

    “我那族叔原本大好的前途,为了那宇文家倒贴上来的女人被逐出家门,住在那般荒郊野地,可叹可叹,到现在也没有被推举为官,一天到晚游山玩水,还美名其曰魏晋遗风……”

    素和君原本就欣赏花木兰,再听到王家郎君这么说族妹,心中无名之火顿起,突然把那酒杯重重往案上一丢。

    “王家郎君,你莫忘了我也是鲜卑人,在座的几个都是鲜卑人。宇文鲜卑再怎么式微,你当着我们一群鲜卑人的脸说她母亲的不是,就是在打我们的脸!再者你们不欣赏王慕云,我也很讨厌她,但就我看来,她舞刀弄枪和寻常女子捏针走线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又无关她的人品,有什么好嘲笑的?”

    素和君真生气时,眼神几乎能择人而噬,王家郎君只看了一眼,笑容顿时僵住,自己默默喝了一杯酒算是赔罪,再不张口。

    士族子弟的涵养都是极好的,知道说错了话便不纠缠,即使道歉也做的不失自己的身份,但这话题,是怎么也无法延续下去了。

    好好一顿宴席,一下子气氛尴尬,几乎到了没办法继续下去的地步。

    谁也不知道刚才还恨不得把对王慕云的厌恶刻到脸上的素和君,为什么会对明显迎合他意示好的王家男子骂道一点脸面都没有,贺穆兰却知道大概是为什么,怔了怔看了眼素和君,却见他坦荡荡地看了过来,不由得举起酒杯,和他遥遥对饮。

    好在这尴尬没有延续多久,在一旁像是隐形人一样的狄叶飞突然被人找上了,引起一堆人的侧目。

    狄叶飞的长相若是英挺一点,可以说是当世难见的美男子,可惜他的眼睛有些狭长,嘴唇过于薄弱,看起来就透着一股阴柔。加之军中男儿多是糙汉子,狄叶飞的体格又不粗壮,一来二去,就变成满军营女神一般的人物。

    可这些汉家女子眼睛却是特别毒的,莫说男人,就算真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也要分出高下来,互相评判一下女子的优劣,这狄叶飞跟着崔家子一踏入帷幔之中,顿时有无数双眼珠子看了过来。

    无论风俗怎么改变,女人喜欢美男子的特点总是不变的。狄叶飞虽然断了五石散,但副作用一直没改,经常心烦气躁、四肢无力,气质变的也柔和文弱起来,加之穿着窄袖胡服身上瘙痒,所以一直是一身细麻宽袍,更显得风度翩翩。

    狄叶飞原本就五官极为精致,而魏晋时期最欣赏的美男子原本就是这样的,人要长得高挑、白皙、五官精致美好。崔浩那是生错了时代,早生一些时间,也不至于被胡人嘲笑,而是被各家追捧,弄出第二个“看杀卫玠”来。

    狄叶飞长得一双漂亮的绿眼睛,花木兰为了绿眼的高车同袍闯了崔浩府去拿门客的事情人人皆知,再见他坐在花木兰身边,自然知道他是花木兰的好友、崔浩的弟子狄叶飞。

    男人也许还会在背后说几句狄叶飞像女人,或是喜欢他的相貌偷偷看几眼,这些世家女子倒是大大方方地打量起狄叶飞,评头论足起来。

    若狄叶飞是个出身五姓或家世繁盛的狼君,这些女子也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不顾形象地品头论足、讨论别人哪里的鼻子好看,哪里的眼睛有神,但正因为狄叶飞身份微寒、地位不高,还是个胡人,她们调笑起来,就更为肆意。

    因为人人都知道她们不会和这样的人结成亲事,旁人也就只会认为她们爱慕狄叶飞的颜色,不过是女孩子家喜欢漂亮的东西,即使传到夫家,也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但对狄叶飞,怕是从此就没什么好眼色了。

    这些女子对于同样地位的男人,那叫一个处事矜持,端庄有度,但见了狄叶飞后,一个个都是眼睛冒着贼光,恨不得把他叫过来把玩一番才好。

    卢七娘性子沉稳,见众姐妹讨论狄叶飞有些失态的样子,忍不住出声打断,却被知道她怕花木兰的人笑话了一顿,以为她是不敢接近花木兰身边的人,只推了王佩兰出去打听狄叶飞的动静。

    王佩兰年纪最小,没到婚配的时候,又天不怕地不怕,加之确实喜欢狄叶飞的颜色,被众人这么一推,也就半推半就的寻到狄叶飞,脸色红红的找他攀谈。

    狄叶飞在北地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从黑山大营到北地高车,无论男女见他第一面就会把他当成女人,此时见王家娘子过来,还以为是哪个女郎爱慕火长刚才的威猛,将自己的身子避了避,露出身侧的贺穆兰来。

    谁料王佩兰却攀上了狄叶飞的袖子,而且颇有些放不开手的意思,开口娇声道:“你就是崔太常家那位右司马吧?我的女伴们好奇你,想要见见你哩。”

    这话说的狄叶飞像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一般,实在是有些轻慢,偏这个女孩长得可爱,说话也娇憨,扯着狄叶飞地袖子撒娇的这么摇一摇,那话说的倒真相是一群女孩欣赏他,相邀去做客了。

    这里多少男人认识王佩兰,闻言往女人堆里那么一看,果见许多女郎对这般指指点点,还有焦急的引颈张望的,立刻露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狄叶飞,恨不得是自己过去了。

    狄叶飞只觉得荒谬,用手拂开王佩兰的手掌,惊疑不定地问道:“找我?不是找花木兰?”

    王佩兰一愣,瞧了狄叶飞身边凶神恶煞一般的将军,见她长得实在是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出色,忍不住摇摇头。

    “我找他做什么?我们找你。我……我叫佩兰,就是那种香草,你听过吗?”

    说罢神色紧张地看着狄叶飞。

    一旁贺穆兰和素和君听到狄叶飞说的话,立刻笑出了声,再听到这姑娘明显是来表示喜爱之意的,立刻好奇地看着狄叶飞有什么反应。

    谁料狄叶飞红了一整张脸,闷闷地说不出声,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我虽长得像是女人,却并不是真的是女人,也不缺什么闺中好友,让你们失望了。”

    这下子,素和君真是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倒在案桌上。

    一旁所有的男子都露出忍禁不俊的表情,似是觉得这番好事落在狄叶飞身上,却让他产生这么个联想,狄叶飞不是傻的也是呆的,刚才的羡慕嫉妒也一扫而空,看待他的表情也没那么怪异了。

    “这位女郎,我这好友面皮浅,我先替他谢过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们在这里原本就不合适,一会儿就走……”

    贺穆兰见狄叶飞脸皮涨得发红,好心替他解释,却被王佩兰瞪了一眼。

    “我和他说话,你插什么嘴呢!我只问他愿不愿意!”

    若说狄叶飞最尊敬的人是谁,不是拓跋焘,也不是崔浩,而是对他的人生带来巨大影响的花木兰,他心中对她的情感十分复杂,几乎把所有人类能够有的情感都糅合了进去,此时见到贺穆兰被呼喝,立刻蹙起眉头。

    “你们其实也看不起我,不过想让我过去陪你们逗乐子罢了。我什么都听火长的,你对他不敬,我也不愿和你说话。”

    他心中明澈,看着王佩兰的颜色也越来越凝重,脸上的红意也退了。

    “你请回吧。”

    王佩兰听到狄叶飞的拒绝,眼睛里泛起泪光,竟就这么捂着脸跑了,浑似前世追星不成反被奚落的中二少女。

    “你……哎!”

    贺穆兰看着王佩兰伤心的跑走,忍不住摇头。

    她如今顶着二十岁的皮,竟像是这一堆火伴的老妈子一般,还关心起他们的感情问题来了。

    只要一想着自己要熬到三十二岁都没出嫁,而身边的男人们却要一个一个的娶媳妇,说不定自己还要为他们参谋、说媒、出谋划策,也许还要打架助拳,她就觉得头疼。

    真是心累。

    王佩兰被狄叶飞说跑了,回到女伴堆里,立刻就有人站起身来想要过来,被崔家娘子说了几句什么,给按了下来。

    素和君往那边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是警告之意,这些世家女子眼界心胸并不比男人要差,见到白鹭官护着狄叶飞,就知道此人大概也是皇帝想要捧起来的,再不敢用“美貌伎人”一般的心理看他。

    但狄叶飞的脸长得实在是好,直到他们起身要告辞了,贺穆兰都能感觉到至少有十双以上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放在狄叶飞的脸上,连带着她都有些不自在。

    等要出幔帐之时,一袭红云却飘然而至。

    原来是王家的王慕云到了。

    “花将军留步!”

    王慕云快步上前,走到众人身边。

    “恶婆娘,你来干什么?”

    素和君低哑着嗓子,“别以为……”

    “手下败将,莫要和我说话。”

    王慕云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自顾自的和贺穆兰说道:“如今人人都夸你武艺了得,箭术更是厉害,我想和你比试一番,不知道哪里合适?”

    贺穆兰愕然,狄叶飞动容,素和君原本脸色难看,待听到王慕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恶婆娘,你真是自不量力,你就算箭术再精,可知你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她开的了三百斤的弓,八石的腰弩一个人就能拉开,射程是一百五十步,曾经一箭射下夏国大将的人头,你这真是自讨没趣!”

    素和君有意打击她,但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王慕云第一次露出羞窘之色,上下看了看贺穆兰,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身体里有这般的力气。

    独孤诺原本情绪低落,一路上不言不语,听到素和君夸耀贺穆兰的话,立刻与有荣焉地抬起头,恨不得拍着花木兰的背说一声这是我朋友云云。

    不过王慕云却显得大度的多,直到素和君大肆嘲笑完了,这才服气地拱了拱手:“确实是我自不量力了,我还以为我的本事在同龄人里已经不错,却没想到花将军竟如此了得。我是拉不开三百斤的弓,也射不了一百五十步的箭的。我欲经常拜访将军,以武会友,不知可合适?”

    素和君正在好笑,看到她正色请求,表情立刻僵住,那笑声也一噎,看看花木兰,再看看王慕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贺穆兰自来到这个时代,除了赵明以外,再没有接触过什么同性朋友,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对脾胃的,长得又像是前世的大明星林青霞,自然是希望能够结交。

    可她如今是以男子身份行走于世,生怕给王慕云惹来麻烦,所以微微沉吟了一会儿,这才慎重地对她回答:“我倒是不妨事,只是你是女子,毕竟多有不便,我怕给你惹麻烦。”

    这话说的极为诚恳,半点没有瞧不起王慕云的样子,王慕云听了之后露出一个情真意切的笑容,刹那间冰霜融化,如沐春风,她长相原本是偏向严肃那种的,一笑起来,立刻有种别样的明媚。

    就连素和君都张口结舌,不可思议地喃喃自语:“她竟然笑了,她竟会笑!”

    “你我以武交友,坦坦荡荡,有什么麻烦?最大的麻烦就是太在意会有麻烦,我不在意,你在意吗?”

    贺穆兰实在喜欢她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你都不在意了,我有什么在意的?不过我现在住在礼宾馆,你进不去。等我日后在平城置了宅子,你再来拜访比较好。等我宅子买好了,再……”

    她看了看素和君,觉得这两人倒是有些意思,说不定能成为一对欢喜冤家,总比素和君前世妻妾成群,游戏人间好,便话头转了一下,接着说:“……再让素和君转告你。”

    王慕云果然和素和君之间有故,听到贺穆兰的话,又笑了笑,转头看向素和君:“长舌小人,你倒交了个好朋友,难得你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你记得回头告诉我地址。”

    “谁是长舌小人!我是白鹭官,不是长舌官!”素和君气的眉毛都吊了起来,“不要拿小时候的事情一直说,小心我……”

    “花将军,我走了,后会有期。”

    王慕云懒得理素和君,对贺穆兰点了点头,走的和来时一样干脆,毫不拖泥带水,就让其他人猜测两人有什么私情都无法再猜下去。

    知道王慕云走了,素和君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毫无平日里的自然风度,贺穆兰斜眼看他:“你这不对啊,和平日的你一点都不像。”

    “遇到她,我没疯就差不多了!”

    素和君翻了个白眼。“你要和她相交,不是吧?”

    就连狄叶飞也有些怅然:“我忘了火长也是要成亲的年纪了,原来火长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

    外冷内热,倒是和火长一般脾气。

    这原本是该高兴的事,只是他的心中竟隐隐有些难过,像是被什么堵了。

    ‘大概像是所有离巢的燕雀一般吧,想飞走,又觉得那好屋子总还是给别人占了,心里难过。想不到我竟是这样婆妈的一个人,他们说我肖似女人,一点都不假……’

    狄叶飞捏了捏拳。

    狄叶飞的猜测让素和君又一次哑口无言,就连贺穆兰都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确实喜欢的是这样的姑娘,不过不是你想的那种……这女孩箭技确实不错,我若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没有天生的神力,倒不一定比得过她。”

    她一看就是家学渊源,和花木兰从其父那里继承的路子完全不同。花木兰十六七岁的时候若没神力,也许真没她的箭技了得,但现在……

    贺穆兰顿了顿。

    无论是花木兰还是贺穆兰,在战场磨练两年以后,都不会轻易失手了。

    因为一失手,说不定就要送掉无数性命。

    狄叶飞听到贺穆兰的话,不喜反倒更忧,他因为贺穆兰可能就要成亲的念头把自己堵得半死,再听到贺穆兰解释的话,更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十分可怕,却又不敢细想是为了什么,一路上于是越发沉默。

    独孤诺则是看着一个个有红颜知己的有红颜知己,有女人爱慕的有女人爱慕,再看看自己,回家后少不得还要掀起一番风暴,顿时脚步更加沉重,走都走不动了。

    “花木兰,能不能把恶婆娘的鞭子给我看看?”素和君突然开口说话,伸手向贺穆兰要东西。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把腰上插着的鞭子递给素和君,后者接过后摩挲了一阵,这才依依不舍地又还给了贺穆兰,面上有些许怀念之色。

    “还好你是……若你和我一般,我恐怕想尽办法也要把这鞭子要来。”

    有狄叶飞在,他不好说明,但贺穆兰也知道,他的意思是还好她是女人。

    这鞭子看起来已经是旧物了,至少有十年左右,蛇皮早就磨得圆滑,颜色也不是铁锈红,而隐隐有些暗红的样子。

    至于为何男人不能拿王慕云这鞭子,贺穆兰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

    反正肯定有一番故事。

    狄叶飞看看素和君,又看看贺穆兰,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哑谜。再看到贺穆兰腰上插着的鞭子,绿眸更加深沉,只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忽道:“我跟着师父的幼子来的,如今出来这么久,还是到前面去比较好,我先行一步。”

    贺穆兰知道他现在身份尴尬,和崔家正是要重归于好的时候,便没有阻拦他。

    狄叶飞的身影走远了,素和君才叹出一声:“他心性不如你豁达,却胜在坚毅,又能守住本心。看他拒绝几个女郎的邀请留下来就知道,若他真的去了,我倒要瞧不起他了。只可惜他比较太敏感了一点,这样的人若不是变得偏激,就是变得自傲,我真担心他会辜负你一直辅助的情谊。”

    “朋友之间,又有什么辜负不辜负呢?能看着他青云直上才是最好。你没听过一句话吗?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我不知道木兰你竟还懂《庄子》。”

    “我略听过一些,没看过全本。”

    “那也很了不起了,许多鲜卑人都不知道这本书。”

    许多鲜卑人之一的独孤诺跪地躺枪,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喃喃自语:“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吗?”

    “前面的独孤郎君请留步!留步留步!哎呀太好了,你没走远!”

    一个顶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气喘吁吁第跑了过来,见到独孤诺还在,立刻迈大步子一口气冲到他面前,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来。

    “我家少爷找不到纸,又被人看的严,只好用这个写给你了。你看完了要烧掉,不要留着啊。”

    那小丫头说话也是爽利,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嘱咐了这一句,把那丝帕递给他。

    贺穆兰和素和君见有女人找他,都是避嫌的后退几步,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

    独孤诺也被弄的一愣一愣的,他不认识这个丫头,也不知道什么少爷,拿起丝帕一看,只见上面黛色的字迹映在洁白的丝帕上,这帕子上面没有绣任何花样,所以也看不出是谁的私物,倒是聪明的很。

    黛色的墨汁肯定是没有的,这大概是哪家小姐画眉的青黛,带出来补妆的,给拿来用了。

    独孤诺只看了几句,心中一暖,面容柔和的和小丫头说道:“和九郎说一声,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没事,若有机会,下次再见。”

    那小丫头被独孤诺看的脸发红,胡乱点了点头,见四周没人注意,又一次快步跑开。

    回去的路上,独孤诺一路的脚步都是轻快的,再无刚才的颓丧可言。

第291章 赫连公主

    贺穆兰和素和君在南园那边耽误太久,待换了衣服回返,已经是正午时分了。北面虽然和南面分开,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南边闯进去外人的消息一出来,北面的鲜卑人们也都知道了。

    待知道是候官曹(白鹭官的衙门)的素和君带人办差,这些鲜卑大族的子弟立刻一个个明面上讳莫如深,私下却在猜测南面那些世家女子们是不是有给拓跋焘看中的,否则为何连素和君都出动了,而且一点都不担心被发现。

    鲜卑人其实非常仰慕汉人的文化,即使会被人排挤,也有许多鲜卑人学习汉学、学汉人穿戴汉人衣冠、想法子娶到汉家姑娘为妻。几位拓跋宗室崇敬汉人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作汉字,不叫“拓跋x”,叫“元x”,以为风雅。

    其实许多鲜卑人不是不想娶汉族高门,可人家就是看不上他们,仅有几次通婚,也大多没有以好结尾收场,久而久之,鲜卑人也就不拿那热脸贴冷屁股了。

    可要说汉人若是愿意嫁女或者娶鲜卑妇,不说别的,排队求娶的鲜卑大族大概能一直排到城门口去,大把愿意散尽家财为家中继承人定亲的。

    一时间,许多鲜卑子弟心中痒痒,就指望着拓跋焘做出“模范带头”作用,只要拓跋焘能娶到五姓女了,那他们也就能有个典范,才敢厚着脸皮去各家试试求亲。

    如今已经不同先帝和代国的时期,民间早就有大量鲜卑人和汉人通婚,也就贵族们端着举着,遮遮掩掩,谁也不肯迈出这第一步。

    这下子,人人看向素和君和贺穆兰的神色更加复杂。还有人甚至胡乱猜测,拓跋焘是不是为了让花木兰和崔浩化干戈为玉帛,想要给他求娶个崔家女,否则为何素和君非要带着花木兰去露脸?

    素和君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也许猜得到也懒得理,他们帮独孤诺惹下一堆麻烦,素和君真是骂娘的心都有,贺穆兰也知道自己给素和君添了麻烦,加之素和君对王慕云很有些小蹊跷,让她没有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这一切持续的时间很短,因为正午快到的时候,窦太后来了。

    窦太后是一个十分传奇的女人,她家是浑源的豪族,年轻时家族里建造墓地违背了该有的规制,这事原本许多人也都偷偷干,为了先人住的舒服些,多挖了几尺,多用了几根好黄杨,原本只要没人检举,是谁也不管的。

    但窦太后家族原本就是大户,自然惹了不少红眼,这事一被翻出来,立刻惹祸,这种事历来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她家惹下的是大祸,先帝当时身体经常不适,最忌惮这种事情,于是她家下葬的公公被鞭尸,家中的丈夫和男丁全部被诛尽,她和两个女儿幸免于难,被送入宫中做了官婢。

    窦氏这样犯妇的身份,即使在官婢里也是地位很低的,但她出身大族,原本就高贵有度,又做了许多年的掌家娘子,见过她的人都知道她不会做犯妇太久。

    果不其然,窦氏识文断字,性格恬静,又稳重老练,很快就得到了许多嫔妃的看重,在宫中也得到从上到下众口一词的好评,就连先帝拓跋嗣都起了好奇之心,召她觐见。

    窦氏“操行纯备,进退以礼”让拓跋嗣留了意,当时还不是太子的拓跋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人选,杜嫔早就欣赏窦氏的人品,哭求拓跋嗣将窦氏给拓跋焘做保母,窦氏就这么到了拓跋焘的身边。

    拓跋焘十二岁被立为太子,母亲去世,窦氏接过母职。她天性仁厚,对拓跋寿就似自己的儿子一样,拓跋焘跟着窦氏得到了母亲般的宠爱,对窦氏情感如同亲生母亲,和她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又因为窦氏汉族的身份,对汉学和汉人产生了极大的好感,也对汉臣极为信任,这都是窦氏的功劳。

    拓跋焘登基之后,封窦太后为“保太后”,没过几年,干脆从“保太后”变为“皇太后”,和母亲一样孝顺。他每次出征的时候,调动京畿防御的虎符都是交在窦太后手上,人人都知道窦太后随时可以调动几万大军,即使拓跋焘御驾亲征,也不敢有任何异动,犹如大魏的定海神针一般。

    而如今贺穆兰跟着素和君去迎接这位传奇人物,看到的却只是一个气度极好的老太太,她头发花白,看起来约有五十岁了,走起路来不需要人搀扶,衣着也很朴素,只有头上带着一顶鲜卑官帽,显示她的身份。

    花木兰辞官之前见过很多次窦太后,她当年陪驾在太延五年(辞官前五年)出征凉国的时候,柔然可汗吴提曾经效仿他的父亲,率领大军攻打大魏,已经南下很远的地方了,人人都希望窦太后带着太子避难,这位老人却斥责留守的大将都是“胆小鬼”,亲自拿起战刀指挥司空长孙道生等人带兵出征抵御柔然人,很快就击退了柔然人。

    而那时花木兰是克柔然的名将,奉命率兵从西线回返,还没到前线柔然人就已经被打回去了,得到了窦太后的接见之后,又重新率兵前往凉国。

    至于辞官之前,窦太后也问过她愿不愿意留在宫中,要不要她帮她寻找合适的婚事等等,花木兰的印象里她是个很宽和慈祥的老人,而如今五十岁的窦太后,依然是个看起来大度有容的老太太。

    贺穆兰在打量窦太后,却没想到窦太后也在打量她。

    拓跋焘从不瞒着窦太后任何事,自然也把花木兰是个女人的事情告诉了窦太后。窦太后自己便是个有见识的女人,自然不会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对她有什么异样的情绪,但她把拓跋焘当做儿子,把拓跋晃当做孙子,自然有所有老人的脾性,那就是希望最好的都是自家的。

    拓跋焘对花木兰没有任何男女的爱意,窦太后也不觉得这样的女子蹉跎在后宫争宠有意思,待在看到花木兰的长相,即使知道这是个英雄,也觉得实在是太普通了点,率先就丢掉了她也许能和拓跋焘产生点火花的想法。

    她自己的养子她自己知道,拓跋焘喜欢的是丰/乳/肥/臀的丰满姑娘,最好脾气温柔又大度,越漂亮越好,他直接的很,不爱你侬我侬。

    等拓跋焘这边注定没啥好果子,窦太后又在想着花木兰这样的女人适不适合当“保母”,拓跋晃已经快一岁了,按照拓跋焘的意思,明年过完年就要宣布立储的事情,那贺夫人肯定是要死了,保母人选却还没有定下来。

    虽说花木兰会打仗,但大魏会打仗的人实在太多了,可这世上能给未来皇帝做“母亲”的人,只能有一个。

    这个“母亲”做的好不好,直接关系到这个国家的未来,要比能打仗的将军重要的多。

    拓跋焘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但窦太后自己是保母出身,知道坐上这个位子有多么不容易,把一个太子平平安安的养大又有多难。鲜卑人的保母几乎和亲母没有区别,行走宫廷内外也是可以,所以这个位置分外要有信得过的人才能担任。

    她如今已经五十多岁了,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不可能时时刻刻照拂着孙子,便只能寄望有一个聪明伶俐的能护着孙辈好好长大。

    可拓跋焘的后宫里实在找不到身份普通又能力出色的,那些犯妇又都有怨怼之心不敢大用,这事就停滞了下来。

    窦太后对花木兰抱有这样的心思,见到贺穆兰就分外的考量。

    贺穆兰感觉到窦太后对她多看了几眼,却没太注意,只以为她是跟着素和君来的,所以会被重视。

    可随着窦太后出现、众人迎接,窦太后又笑嘻嘻地叫人请了几位女郎出来,又掀起了一轮议论的热潮。

    “武威公主、始平公主、西海公主……”

    若干狼头领着弟弟若干人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窦太后请宫人和侍卫护着往里走的几位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几位待嫁的公主都出来了?不是留着连亲的吗?”

    拓跋焘妹妹不多,能够拉拢其他国家身份又足够的就那么几个,此次来的已经是最适龄的几个了,武威公主才十四岁,竟也被带了出来。

    其他宗室之女等几位公主都袅袅娜娜地进去了,这才跟在其他宫人之后入内。等所有拓跋鲜卑的女孩都进去了,窦太后身后却又转出一个女孩来,奇的是窦太后之前对待每个拓跋宗室的女孩,无论是不是公主,都没表现出特别亲近的意思,却独独握住了这个女孩的手,稳稳当当地往园子里面走。

    贺穆兰是陪着素和君暗中保护窦太后一行人的,离着窦太后的位置非常近,待看到那个女孩的长相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同时惊呼出声的不止贺穆兰,若干狼头和若干人等拓跋焘身边近身过的人都忍不住仔细看着那位美人,觉得自己的眼睛看错了。

    “阿兄,我是不是看错了,那确实是那位赵黄门吧?还是他的姐妹?”若干人揉了揉眼睛,他在花木兰的医帐中呆了那么久,和赵明朝夕相对,自然认得他的脸。

    “说不定是姐妹,可一个宦官的姐妹,哪里值得窦太后握着手……”

    若干狼头摸了摸下巴,眼睛里露出思考的神色,“难道是女扮男装?不,即使是普通宫女,也不值得窦太后这样看待。而且看她的服饰,比宗室女孩还要再高一等,比那些正宗的公主也不差……”

    他瞪大了眼睛。

    莫不是夏国某个落难的公主?

    前来迎接窦太后的,无一不是鲜卑大族,最前面的是步六孤家的长女,她如今已经二十二岁了,但还未出嫁。她陪家人进宫经常见到窦太后,也不害怕,上前几步甜笑着就问:“这是哪家的妹妹,长得这般漂亮?难不成陛下还藏着一位公主不成?”

    窦太后带她来,便是要让她的身份走了明路的,步六孤家的一问,她立刻安抚地拍了拍赫连明珠的手背,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

    “这是赫连大王的四女,明珠公主。夏国被灭时宫内混乱,宫人和明珠公主调换了身份,是以宫女代替明珠公主被赐给了狄子玉狄将军,明珠公主以宫人的身份被送到我身边。如今平原公思念妹妹,想要接她回去,我这老太婆再怎么喜欢她,也不能耽误了她和家人相聚,只好让她回复该有的身份。”

    她说话从不夸张,向来让人信服,这其中虽有诸多遮掩之事,但所有人都不是傻子,不会当面戳破窦太后的未尽之言。

    夏国的平原公自立为帝,又夺下西秦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人都认为他是当世少有的英雄,按照赫连定的地位,窦太后称呼他应该是“赫连大王”或者是“伪帝”,可她却依旧用赫连定当年效忠夏帝的公爵之位称呼他,自然是因为其中又有变故。

    最可能的,就是赫连定暗中已经向魏国投诚了,而窦太后和拓跋焘想要借由赫连公主一事,把此时坐定,逼得赫连定不得不从暗中投诚变为明面上的投诚,打消诸国试图动摇赫连定的想法。

    但凡聪明一点的人家,立刻摆出欢喜的样子,诚恳至极地去欢迎赫连明珠,又将她夸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亲热的围在她的身边,倒比之前对前面进去的拓跋鲜卑公主们还要热络。

    唯有贺穆兰被吓得心中乱七八糟,看着赫连明珠说不出话来。

    赫连明珠一身盛装打扮,她原本就有80分的美貌,长相又是属于适合华服类型的,这一打扮,把许多鲜卑女孩都压了下去,当看向贺穆兰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熟悉或者愧疚的表情,只是对贺穆兰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赵明吗?”

    贺穆兰猛然扭头看向素和君。

    “哈哈哈哈,我和陛下就是想要看到你这幅受惊的表情,才故意没有告诉你赵明的身份,我们隐瞒果然是对的,你的脸色真是精彩!”

    素和君笑的极为灿烂。

    “我知道你也歇道了赵明是女人,却没猜到她的身份不对,是不是?我记得她还哭着从你的帐篷里跑出去,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又点了一朵烂桃花?”

    贺穆兰瞠目结舌,再看窦太后握着赫连明珠的手进去了,赶忙跟上。至于素和君的玩笑,她也只能压低着声音追问着其中的缘故。

    只有若干人呐呐地从听到赫连明珠的身份以后就有些不对劲。

    “哎哟,她是女的吗?难怪了,火长肯让她伺候如厕,却要揍我们……”若干人想起当时的情景。

    他原想着自己虽丢脸,但好歹也有个宦官干过和他一样的事情,火长既然没有不自在,他大概也不需要介怀。

    可如今这假男人变成了真女人,而……

    只要想到自己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他的兄长也和火长同穿过一条裤子,而且自己还把鼻子凑到陶壶旁边闻闻有没有异味,想给火长把尿,他就突然脑子一下子断片,什么意识都没有了。

    “若干人?傻子?你怎么了?”

    若干狼头一拍弟弟的头。

    “阿兄,你说我若看了一个姑娘的腿,还给她穿了我的裤子,差点帮她……”他说不出把尿的事情,顿了顿后继续说:“呃……我是不是要……”

    负责?

    谁料若干狼头脸色突然一下子阴沉起来,拍着弟弟的头突然变成揪住了他的小辫子,厉色问道:“你是不是去了不三不四的地方,被人设计了?你在平城招惹了谁家姑娘?”

    他把若干人揪的踮起脚尖,痛得嗷嗷直叫。

    “快给我说!”

    “阿兄救命,我只是问问啊!啊啊啊啊!放开我!!”

第292章 又是神力

    北魏毕竟是鲜卑人建立的政权,能在北园里出现的,除了鲜卑大族,便是各族的首领,亦或者是诸国的宗室,拓跋焘要选妃,他们必定是要把家里长相漂亮的女儿送进宫去,而不是藏起来嫁人。

    所以这些鲜卑大族送来的子女必定是家中亟待婚嫁,并且十分出色的人选。

    便是窦太后,看到这么多人才济济一堂,男的俊俏,女的娇艳,心中也大为高兴。但凡老人,总是喜欢热闹的,她又以平易近人、待人和善闻名,没有一会儿,身边就围了许多女孩。

    即使和这么多同龄人相比,站在窦太后身侧的赫连明珠也毫不逊色。她在夏国宫中得到的良好教育在此时终于发挥了作用,无论什么人用什么样的眼神打量她,她都依然不卑不亢,接人待物也是从容有度。

    素和君和贺穆兰都没见过赫连明珠这一面,倚着栏杆啧啧称奇:“想不到这位明珠公主真的是名不虚传,你看到那位没有?那是尔朱部落的酋首尔朱代勤之女,这位贵女性格暴烈,连公主的面子都敢下,此时和赫连明珠倒是有说有笑,真是奇了怪了!”

    窦太后身边围着的女人贺穆兰都不认识,更别说什么“尔朱”家的,“李朱”家的了。

    只是她没一会儿就反应过来。

    尔朱?

    尔朱代勤不就是前世狄叶飞的上司,被说媒后差点成了一家人的那位贵族吗?这个家族一直在尔朱川放牧,怎么也会有女儿在平城?

    贺穆兰定睛望去,和赫连明珠正在说话的女孩年约十七八岁,瘦长脸蛋,长得倒算是个美女,不过因为颧骨过高的原因,有些过于严肃刻薄的感觉。

    这女孩大概就是前世被定亲后以死相逼退亲,却假戏真做,真的死了的那个女孩。狄叶飞为了这个打光棍直到三十岁不敢娶妻,就是怕尔朱家忌惮,由此可见这个家族的厉害。

    “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罢了……”

    贺穆兰喃喃自语,不能理解狄叶飞如何会被嫌弃成以死相逼的地步。

    “她家名义上是投奔拓跋鲜卑的‘契胡’,其实是羯胡。赫连明珠是鲜卑人,羯胡也出自匈奴,两人有些话说也是正常。可是尔朱秀容并不是好说话的人,人缘也差,所以我才说赫连明珠厉害。”

    素和君之前已经说过了赫连明珠入宫的来龙去脉,以及她对赫连定的影响,言语之中已经板上钉钉的觉得赫连明珠一定会进入后宫。

    贺穆兰内心里觉得拓跋焘并不是个良配,远的不说,马上就要大选妃子入宫,那么小的后宫里一下子挤进这么多女人,赫连明珠即使进了宫,怕是也过不上什么安乐日子。

    她觉得赫连明珠还是个上高中年纪的女孩子,却忘了赫连明珠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原住民,在夏国没有国破之前,她的人生本来就该是这个样子,嫁到某个宫廷,在后宫中想尽办法出头,在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和权益的时候,也借由夏国的背景壮大己身……

    赫连明珠不过推迟了一点进入自己的战场而已。

    “赫连定会归附大魏吗?”贺穆兰想了想,觉得这个才是重点,“他比赫连昌厉害多了,这样的降臣,难道不会引起别人的忌惮?”

    她没有明说,但这个“别人”是谁,大家心里都清楚。

    “他很期待赫连定能归附啊。”素和君叹了口气,“他就是那种情愿要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真英雄当手下,也不愿意要一个安全的草包当随从的人,赫连定若真的归顺,说不定一跃就会成为朝堂中降将里地位最高之人。赫连明珠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素和君想起赫连定做出的一系列动作,忍不住感慨万千:“看他为人行事,似乎并无私心,一步一步下来,不是为了夏国,就是为了赫连昌,最后为了儿子和妹妹,竟一点也没有把自己算进去。这样的人,不是早就已经存了死志,就是真的不把生死放在心里。这样的人最可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下一刻就会变成什么样子。”

    素和君和贺穆兰正在说话间,已经有好几位王子开始对赫连明珠献殷勤了。赫连定打下西秦并且驻兵的消息已经传遍北方诸国,赫连定家中老小早就被赫连昌杀了,只剩一个留在统万的儿子和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妹妹,他现在自立为帝,赫连明珠等于做了三朝的公主,背后隐藏的夏国力量可想而知。

    众位王子之中,以北凉三王子沮渠牧犍长相最俊美、地位最尊崇,他是北凉国太子的最佳人选,如今北凉归附大魏,很快凉国要变成凉州,但即便如此,北凉王的王位不会降低,能嫁给他的,就是未来的王后。

    沮渠牧犍如今已经有了侍妾,但正妃空悬,也没有子嗣,在众多王子里条件最好,对赫连明珠示好也就最有信心。

    可细心的他很快就发现赫连明珠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飘去,再定睛一看,竟是魏国新封的那位虎贲左司马,柔然中立下赫赫名声的花木兰!

    沮渠牧犍和柔然的左贤王吴提私交不错,由于北凉和刘宋、柔然有同盟之谊的原因,原本凉王沮渠蒙逊是准备在柔然最困难的时候提供帮助,让它不至于惨遭灭国的。结果柔然没有挺过去,大檀被杀,吴提和其他王子被俘,北凉知道这个三角同盟已经支离破碎,索性派出使臣直接去北魏投效了。

    藩国的地位低下,也干涉不到宗主国的内政,但至少能存活下去。

    沮渠牧犍来平城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想法子让吴提能够活命,或是逃脱人质的命运,只要吴提不死,柔然还有一丝重新立国的机会,凉国也能在夹缝之中继续求着生存。

    他先前研究过花木兰,知道这人只是打仗上天赋奇才,对于权谋之道和王道之术一窍不通。这样的将军王家最喜欢用,可一旦其他人想要毁掉,也是最为容易的。

    沮渠牧犍几番向贺穆兰示好都没有得到回应,又知道明年去接亲的队伍是这位虎贲左司马率领的,就想着如何和花木兰攀上关系。

    如今以他的经验,这位夏国的公主似乎是对花木兰有好感,而花木兰心中却不知是怎么想的,而赫连明珠这样的身份和背后牵扯的关系,一定是要嫁给拓跋焘的,若是真有什么三角关系……

    要是赫连明珠和花木兰传出有苟且之事,那么既能挑拨起君臣矛盾,顺便还能坏了拓跋焘得到西秦的好事,花木兰的前程也就毁了致使魏国少一大将,可谓是一石三鸟。

    沮渠牧犍越想心中越是炽热,看着赫连明珠的眼神也越加情深意重起来,倒把许多心中对这位英俊王子有意的拓跋宗室女气个半死,对抢了她们风头的赫连明珠更加厌恶起来。

    “明珠公主,太后说当时你和宫人换了身份,于是你那宫人被赐给了狄子玉将军。可那时候人人都知道狄子玉将军和你两情相悦,若是他发现被送来的宫人不是你,为何不找陛下要你呢?他总不能连你都不认识吧?”

    说话的是武威公主,她还没到识得情爱的年纪,单纯只是看不惯赫连明珠罢了。

    “赫连明珠”曾经被赐给狄子玉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曾经被人作为“拓跋焘要良才不要美人”的例子四方传颂,如今又说拓跋焘只是送了个假的宫人过去,就等于赤/裸/裸的打脸,倒像是拓跋焘故意用宫女敷衍狄子玉一般。

    但人人都知道那天晚上兵荒马乱,拓跋焘也不可能去验证公主的真实身份,那很可能就是赫连明珠故意让侍女替代自己下嫁。

    虽然侍女不算什么,宫中一言不合拉出去就打死都有的,但做出这种事,不免就有些于私德有亏。

    而且狄子玉爱慕赫连明珠的事也因为此事传的人尽皆知,要说两人没私情谁也不信,这么快赫连明珠就来了梅园,明显是到了要嫁人的时候,和狄子玉曾经有“私情”的事情确是怎么都绕不过去了。

    自己的老婆婚前和人都已经有私情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匈奴人又对男女之事开放的很,这名声……

    当即赫连明珠脸色就是一白。

    被赐给狄子玉虽然让她阴差阳错的避过了,可造成的糟糕后果却是一辈子都刷不干净了。

    在窦太后和拓跋焘身边时,人人都是人精,知道她代表着什么,所以即使心中知道这件事也闭口不提。

    真到了外面,无论是武威公主还是西海公主都还没有那般厉害的政治素养,小女孩讨厌别人抢风头,当然是什么话难听、什么话能打击到别人就说什么。

    “武威公主这话说的我却不同意,我若有心爱的女子处在危险之中,当然是想找陛下解救的。可即使还给我的不是我心爱的女人,只要我知道她已经脱离危险了,我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会不会嫁我,那倒是其次。我想狄将军大概和我是一样的心情,所以当知道明珠公主平安之时,反倒不会再去戳破她的身份,把她陷入危险之中。”

    沮渠牧犍在心中嘲笑武威公主的蛮横和无脑,面上却做出深情款款地样子,为狄子玉和赫连明珠的事情做出合理的解释。

    虽然赫连明珠知道狄子玉不找拓跋焘要她一定是因为玉翠的缘故,而不是这位北凉国三王子所说的那般深情,但他解围的及时,又保住了她的脸面,赫连明珠不免心中感激,对他粲开笑颜,以示感谢。

    对于武威公主,却是半句都没有解释。

    若她越解释,倒显得她越心虚了。

    武威公主见这个男人为赫连明珠说话,其他赫连明珠身边围绕的“追求者”也一副甚是同意的样子,气的猛扯袖角,又瞪了沮渠牧犍一眼。

    这一眼瞪下去,她才发现沮渠牧犍实在是当世难寻的健壮男儿,不但肩宽体阔,身材高大,而且五官立体英俊,颇有西域男子的风范,忍不住红了一张脸,那想要讽刺他“浪荡子弟”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沮渠牧犍在赫连明珠面前大大的露脸,武威公主显然也对他有了好感,一群王子和想要娶宗室的鲜卑大族子弟顿时心中警报连响,彼此商议了一下,拉着沮渠牧犍去玩角抵和射箭。

    角抵和射箭是胡人们最爱玩的游戏,角抵就是摔角,在场地中央画个圆,两人分站左右,谁先被摔出圆去,谁就输了。

    胡人爱玩的射箭也不是射靶,而是放出各种活物,一人十支箭,谁射到的最多谁赢。

    梅园原本就是为相亲所设,女子们比服饰、比首饰、比容貌、比家世;男人们比家世、比容貌、比身材、比本事,可谓是各显其才。

    鲜卑大族们不喜欢沮渠牧犍如此打眼,加之他又是外国人,为了煞煞他的威风,便把家中最擅长角抵和射箭的子弟派了出去,想要让他丢脸。

    窦太后见到男人们那边开始动作了起来,原本还想去看看,担心弄的太过份后有伤国体,可当看到赫连明珠半点都不在意的样子时,还是重新坐了下来,又若无其事的和各家贵妇聊天。

    这里面这么多女孩,最顶尖的当然是要留给拓跋焘的,那些个宗室女才是给这些王子的,否则她也不会把她们带出来。

    沮渠牧犍是归附国的王子,又不是世子,就算是世子,在大魏的地盘上,自己技不如人也站不住理,不必太过担心。至于他自己喜欢哪个,想追求哪个,在国家的需要上一概变得不在重要,拓跋焘想嫁给他一个妹妹就嫁,不愿意,他什么女人都娶不到回去也是正常。

    即使他真赢得全场,魏国不想成全他就不成全他,和今日的胜负之分没有什么关系。

    窦太后正是因为知道其中的关窍,便对那边的热闹不再在意了,反倒开始仔细打听各家女孩的情况。

    “若干夫人,听说你家的长女今年二十二了,还未出嫁?”

    “是,大巫师说她命格清贵,不宜早嫁,否则反倒对家族有祸,所以一直不敢定亲。”

    若干家的若干夫人自然不是若干人的娘,而是若干虎头和若干狼头的亲母,说到自己的长女,眼神里全是温柔之意。

    “好在她自己知道厉害,从来没有怨过我们,否则我们做爷娘的耽误她这么多年,实在也没脸见她。”

    “今日可来了?”

    窦太后也曾听过大巫师说过这个女孩命格好,而且是多子之相。鲜卑人大多信佛,但老派的鲜卑贵族人家却是在孩子一出生时就请萨满巫师来看的,若干家就两个女儿,长女是嫡女,得到的批命很好,也就一直养到现在。

    窦太后为了多添几个孙儿,真是什么都要考量进去了,当场就要见若干家的女孩,若干夫人把女儿叫来给窦太后一看,因为已经有二十多岁了,果然是身材丰满,尤其那屁/股,在窄裙的衬托下浑圆的如同水蜜桃一般,窦太后见了就连连点头,还脱了手中的香木串递给若干猫儿。

    这便是窦太后订下了这个姑娘,要送进宫中了。

    若干家出身高,跟随拓跋鲜卑的时间却没有北部鲜卑的大族们久,如今势力也不大,草场和奴隶都比不上许多老族,原本是没有希望在一群大族子女中让女儿得到青睐的。

    可若干猫儿正在好生养的年纪,又长得丰满,恰巧就让窦太后认为是“上天注定”,这若干猫儿一进宫,定然就不会是如她名字一样没有份位的阿猫阿狗了。

    窦太后这边气氛大好,男人们那边却是剑拔弩张,一群勇猛的汉子们或脱了上衣,或褪了袖子露出半边胸膛,赤脚站在角抵的圆圈之外,微微弓下身子热着身。

    这些汉子不光有鲜卑人,还有高车人、契胡人、白龙胡人,以及一些北燕派来的汉人,北燕的太孙冯象是个文士,不擅长这个,推了近身的侍卫代替他,其他人都是亲自上阵。

    在这个民风彪悍的年代,即使你身为王子,武艺不够高强,也是要被人耻笑的。

    这一群准备角抵的男人都是身材健硕之人,露出的半边胸膛肌肉虬结,隐隐还在跳动,惹得许多鲜卑贵女大声叫好,围着角抵圈态度兴奋地观看,就差没有留口水了。

    这些男人们见有这么多美女望着他们,顿时挺胸膛的挺胸膛,挺脊梁的挺脊梁,恨不得捶胸几下大叫几声才好。

    许多贵族原本不准备下场凑热闹,当发现心中有意的贵女们也都凑到了角抵圈旁边看热闹,也都递了名帖,想要在心上人面前露一露脸。

    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东西,又都是认识的人家,就算是输了也不会太丢脸。但那些外来者就不一定了。

    若干狼头原本也不准备下场,可他自负自己的角抵功夫不错,这么多人都下场了,他们若干家没人出场显得太没志气,在思考了一阵之后,脱掉了身上的外裳递给弟弟,带着家中侍卫也准备过去。

    “咦?阿兄你也去?让狼奔、狼嚎去不就行了?”

    若干人见也有叫家中侍卫去代替的,不解地看着二兄。

    “你若是厉害一点,便不会是我去了。哎,狼奔他们毕竟是家奴,身份并不相衬,我们家厉害的家将都在大兄身边,我只能亲自下场,方不会堕了若干家的名声。”

    若干狼头环顾四周,见贺穆兰和素和君倚在另一边的栏杆旁说话,并无下场的意思,奇怪地扬了扬眉。

    这里也有不少出身寒微但因为军功彪炳而升上将位的将军,这些人的子嗣得了帖子,为了显名像这样的比试是一定要下场参与的。

    花木兰刚刚出名,正是应该奠定名气的时候,为何却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虽不在黑山,但也听虎头说过花木兰在黑山大营中角抵鲜有敌手,这种技艺原本就是谁力气大谁占便宜,更何况花木兰也会巧劲,若她真下场,说不定其他好手都要铩羽而归。

    若干狼头褪了半边袖子,将衣袖掖进腰带里,转头问弟弟:“你那火长不是很会玩这个么?怎么不下场?怎么,他不想找门好亲事?”

    若干人闻言一愣,想起昔日同火闲暇无聊之时的角抵嬉戏……

    被压、被拽、被摔、被抱、被丢……

    各种碾、揉、扯、贴面、较劲……

    “你又发什么痴?怎么脸都红了?”若干狼头拍了拍若干人的肩膀,“怎么,想到自己输的太惨,不好意思了?”

    若干狼头知道自己弟弟的本事,角抵只能算作平常,输的面红耳赤也是正常。

    “啊……呃……没赢过……”

    若干人支支吾吾地回答了哥哥的话,再看了一眼兄长露出半边胸膛的样子,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火长比试从未脱衣,当时她狂傲的说还没有人值得她脱衣而战,引得黑山无数儿郎为了这句话挑战她,一时赢得无数胜利,也给自己惹了许多麻烦,我还觉得火长并不是这么高调的人。现在想想,火长哪里是觉得别人不值得她脱衣而战,而是她根本就脱不得衣……’

    若干人脑补了下贺穆兰如同若干狼头那样褪下半边衣衫的样子,这下浑身滚烫的连站都站不住了,低着头只顾着盯着脚尖。

    “没赢过?哈哈,等这次回去,阿兄要好好调/教/调/教你!”若干狼头大声嘲笑着弟弟的蹩脚,迈着轻快地步子钻进了角抵圈。

    角抵圈里,所有想要参与的人去抓阄,抓到一样图案的便在一起比试,剩下的人继续抓,直到只剩最后一人。

    先上场的两位鲜卑贵族赤脚踩入角抵圈,其中一个马脸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和周围的男人们笑道:“一点彩头都没有,拼斗的好生没劲,既然梅园是为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来的,各位找心中爱慕的姑娘要个东西做彩头,应该不算过分吧?”

    “哟哈,不过分!”

    “说的在理!”

    “正是正是,没彩头打个什么劲儿!”

    那马脸汉子指着人群中一个头戴鲜卑风帽的女孩,对她笑道:“琳娘,我若赢了,你把你的风帽给我当奖励,行吗?”

    两人应该原本就有情谊,那女孩闻言立刻解下风帽,笑着点了点头。

    “你要赢了我就给你,你要输了,我叫人揍你!”

    这女孩大大方方,旁边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们一阵喝彩,还有女孩拍着巴掌的,气氛一下子就大热。

    贺穆兰和素和君原本为了窦太后的安全站在最开阔的地方,听到角抵圈那边喝彩连连,也忍不住引颈跳舞,见是角抵,素和君恨不得钻进去看看,贺穆兰却是兴致缺缺。

    她其实很不喜欢和男人们拽着腰带甩来甩去的这个游戏,若不是她力气大,每次都要担心自己露馅。

    就算不露馅,她也高兴不到哪里去。

    都贴身贴脸了,还不露馅……

    罢了,莫提。

    马脸汉子要了女孩的风帽,黑脸的汉子看了看,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看到一个长得漂亮的女孩,问她自己赢了能不能知道她的名字,顿时引出无数口哨。

    都是爱出风头的年纪,这女孩见一群美女之中这黑脸汉子只问自己,脸上也是飞起红云,连连点头。

    就在这粉红泡泡乱冒的气氛里,两个汉子互相比试了一番,最终是要风帽的马脸汉子赢了,黑脸的鲜卑子弟似乎是心有不甘,可一出角抵圈,却发现给自己递汗巾的是那个自己想要知道名字的女孩,立刻露出憨笑,一脸的心满意足。

    至于能不能成就一段姻缘,那就要看两家是否门当户对,又有没有缘分了。

    这一番角抵一直继续下去,待到了沮渠牧犍时,正对上的是若干狼头。

    若干狼头看了看一脸自信的北凉王子,心中倒被惹出了火气。他比沮渠牧犍低了大半个头,对方身材也比自己魁梧,而且脖子粗壮,显然经常做角抵之戏,所以有些瞧不起对阵的若干狼头。

    若和沮渠牧犍比试的是贺赖家、独孤家、步六孤家,任意鲜卑八族里的子弟,他都不会如此轻慢,只因为他知道对上的若干狼头只是个并无显赫身份和职位之人,这才率先开始索要彩头了。

    沮渠牧犍看向赫连明珠,指了指她头上的珠花,“若我赢了,可否能要明珠公主头上的珠钗做彩头?”

    赫连明珠名为“明珠”,那头上的珠钗也是极大的一颗珍珠所制,沮渠牧犍在众目睽睽下向明珠公主要“明珠”,是何意思一目了然。

    一时间,满场男女都朝着沮渠牧犍看去,赫连明珠确实美艳动人,许多人也想要她的东西,却不敢开口,这位北凉的三王子却是索要的大大方方,让他们心中暗恨。

    只是赫连明珠看着沮渠牧犍,却是摇了摇头。

    “抱歉,这珠钗是内造之物,不好流落出去。”

    她自己是宦官身份入宫,哪里有什么像样的首饰,首饰都丢在大夏宫里给当充填魏国国库了。

    她浑身上下都是拓跋焘亲自派人送来的,还说什么“你当初记得提醒我给花木兰准备衣冠,如今我也记得给你准备,都是我挑的,一件都不许漏”云云,让赫连明珠连穿衣的时候都升起许多奇怪的遐想。

    要她把自己的衣冠配饰送人,她是肯定不会干的。

    而且她也对这沮渠牧犍毫无那方面的悸动。

    这位北凉三王子被拒绝也不生气,只活动活动了手腕以后摇了摇头:“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既然如此,那这一轮我也不要什么彩头了,就这么比吧。”

    然后以眼神示意若干狼头,按照惯例去索要彩头。

    若干狼头没好气地冷哼一声:“殿下都不要彩头了,我又怎么好要?就这么比吧。”

    两人进了角抵圈,刚把胳膊这么一搭,若干狼头就察觉出不对来。

    这沮渠牧犍,也是个力大无比之人!

    他的手臂被紧紧地卡在沮渠牧犍的手臂之下,几次欲要往上抬都抬不上去,反倒被他的力道压得生疼,等旁边的判员挥动小旗之时,若干狼头只挣扎了几下,就感觉手臂想要折断一般的火辣!

    若干狼头和其兄不同,从来不是一个逞强之人,他权衡了一下投降和被折断手臂哪一种更丢人后,果断往后退了几步,自己走出圈子。

    “我认输。殿下好大的力气,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是宿卫,手臂要断了,几个月都不能近身侍候,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上位。他不能冒这样的险。

    反正这沮渠牧犍如此厉害,后面和他比试的人自然就知道了,他现在认输虽然丢人,但等一会儿就不会有人觉得他弱。

    这便是有比较的胜利。等一群人断手的断手,受伤的受伤,毫发无损的他就是落败者里最厉害的。

    若干狼头投降的干脆,倒引得沮渠牧犍对他感兴趣了起来。

    “你倒有自知自明,不知阁下是哪家的儿郎?”

    若干狼头随便拱了拱手,盯着一群人的嘘声穿回衣衫。

    “我是若干家的若干狼头,行二,如今是宿卫军里的猎郎。”

    他也不和其他人辩解这位王子如何厉害,反正他刚才也提示了“这位殿下好大的力气”,之后比试的诸位鲜卑贵族若没听懂,那就是他们太蠢。

    若干人挤了过来,附耳问他哥哥:“阿兄,你怎么还没和对方拽上几下就认输了?是不是谁授意你这么做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上面。

    “你想什么呢。”若干狼头苦笑不低地骂道:“你就是一个脑瓜子一天到晚想些奇怪的东西武艺才不得精进!这位北凉的三王子和你家火长一样,是个力气出众之人。”

    “咦?没听说过他有这样的名声啊。”

    但凡力大无穷,在战场上总是有利的,就如同柔然的鬼方,人人都知道他力可举牛,所用的名剑磐石重达百斤。

    就像花木兰,因为能使用磐石,这“力能扛鼎”的名声也传了出来,说起花木兰,几乎就和“天生神力”划上等号。

    但这位沮渠牧犍却不一样,他是以礼贤下士、心思聪慧闻名诸国,虽然身材魁梧高大,可在“武勇”上根本没有太大的名声,也没如同拓跋焘那样有赫赫的战功,现在若干狼头说他力气大,实在是太奇怪了。

    毕竟谁家王子有这个本事,早就宣扬开了。沮渠牧犍还不是世子呢!

    若干狼头被弟弟这么一点,也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随即就把自己的怀疑抛之脑后:“你说什么呢?他的力气是我自己亲身试过的,他那双手往下一压,我的肩胛骨险些都断掉,怎么能作假?若不是我认输的快,我的胳膊就要断了。”

    他摸了摸下巴。

    “难道他以前是藏拙?可是若是藏拙的话,现在为什么又要显现出来呢?想要陛下器重他,支持他继承世子之位?”

    拓跋焘敬重英雄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火长和这位王子哪个的力气更大,角抵本事更厉害。可惜我家火长不可能下场的……”

    若干人看了眼远处的贺穆兰,摇了摇头。

    “她又不能娶贵女为妻,出这个头做什么?会来都是奇怪。”

    “他会来可不奇怪,据我所知,许多鲜卑大族的族中都给花木兰求了帖子,若是花木兰没有资格来,就要用帖子做这个人情。后来素和君给花木兰送了一张帖子,他们的帖子才分给家中剩余的子弟。花木兰如此受其他大族的看重,自然能来。”

    若干狼头还以为弟弟是奇怪花木兰出身寒微为何能来这种地方。

    “至于不能娶贵女为妻,也是你想的太简单。他是虎贲左司马,手中掌着的可是一支真正的兵马,若有变数之时,这一支兵马能有多大用处可想而知。他是纯臣,和他结交也讨好了陛下,嫁个女儿又有什么。”

    若干狼头见若干人瞠目结舌的样子,冷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你若脑子都用在正常的地方,我和你大兄也不会操碎了心了!你唯一做对的事情是交好了花木兰,你抱了他的大腿得了古侍中的青睐,以后还要继续抱紧他的大腿才是!”

    “什……什么抱大腿,说的也忒难听!”

    若干人挣扎着打掉哥哥的手,红着脸恼道:“会不会说话!”

    谁……谁要抱大腿了!

    火长是女人,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的求抱大腿!

    若干人脑子里乱糟糟的都是各种大腿的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大腿非彼大腿,智商掉到了-250,还在继续下跌。

    若干狼头只当他又发疯,看他胡乱在自己眼睛面前乱挥,又有许多人以轻视的眼神看向他们两兄弟,不由得对四周颔了颔首,装出一副“惭愧”的腆笑。

    正如若干狼头所猜测的,他认输的干脆,第二个和沮渠牧犍对上的鲜卑贵族很快就吃了苦头,手肘脱臼了下来,让旁边守着的跌打郎中正过骨才堪堪自己走了回去。

    这时候其他人才想到若干狼头之前所说的“殿下好大的力气”指的是什么,望向沮渠牧犍的表情也忌惮起来。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往贺穆兰的方向看去,恨不得他也能下场,搓一搓这北凉王子的嚣张。

    沮渠牧犍一反刚刚到魏国时候的谦逊和四处交好,在角抵中表现出“摧枯拉朽”的气势,几乎是对手刚刚对上他没有一刻钟,甚至有的只是在眨眼之间,要么认输,要么就受伤了下来,和他对上的人都表示那力气大的不像正常人,简直就像是和大象与野牛在搏斗一般。

    更让人气恼的是,沮渠牧犍每对上一人,就向赫连明珠讨要一样彩头,珠钗不行,就要香囊,赫连明珠不给香囊,同样以“内造”拒绝后,沮渠牧犍又要她鞋子上的穗子,都是引起人无线遐想的东西。

    他对阵五人,五人皆大败,也找赫连明珠要了五次彩头,被拒绝五次后依旧风度大好的比试,倒显得赫连明珠有些“欲擒故纵”、或“不近人情”的意思。

    北地儿女颇为大方,即使是为了赞同这样的英雄,也绝没有不给东西的道理。到了后来,已经有好几位宗室女和鲜卑女儿爱慕这位王子的人品和武功,愿意拿出贴身的贵重之物作为彩头了。

    赫连明珠也成功的让沮渠牧犍给架到了火上。

    这位北凉的三王子每次讨要彩头之时,都会偷偷打量一下远处的贺穆兰,却发现她好像真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心中还以为自己猜测的错了,真相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

    直到魏国几位宗室女拿出彩头,呼喝赫连明珠不尊重英雄,贺穆兰颇为担心的看了赫连明珠一眼,眼神里全是担忧之时,沮渠牧犍才确定这位“虎贲左司马”对赫连明珠不是全然无意。

    不是无意就好!只要不是无意,他就能造出十分意来!

    虽然时间不多,但支持个几个时辰,却是够了!

    面对下一个对手,沮渠牧犍轻轻活动了下肩膀,将身上半褪的衣衫脱了,露出一副精壮的体格来。成块的肌肉和结实的腹肌,以及那晒成古铜色的肌肤,引起一群鲜卑女子兴奋的低呼。

    沮渠牧犍微笑着把手中的上衣往侍卫手中一掷,转头对着赫连明珠说道:“既然公主浑身上下都是内造之物,那我就不求你的东西了……”

    他看着露出意外神色的赫连明珠,露出势在必得地微笑:“这一回我若赢了,公主能不能给我一缕秀发?”

    赫连明珠的头发乌黑茂密,极为漂亮,上面缀满华丽的头饰,更显乌发漆黑,犹如上好的绸缎一番。

    女人们都又恨又嫉,沮渠牧犍倒像是嫌火还不够似的,继续笑着开口。

    “你的头发,总不是内造之物了吧?”

    远处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素和君骂了一声粗口,忍不住恨声道:

    “这沮渠牧犍,想要用这种法子迫使我们下嫁公主给他,简直可恶!”

第293章 对赌彩头

    北凉国的国主沮渠蒙逊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但他和那位大檀一样,即使年轻时将国家经营的如何英明强盛,到了最后终还要疾病缠身。

    这位沮渠蒙逊在魏国征柔然之前就已经传出过几次病危,他是卢水胡人,卢水胡普遍信佛,所以宫廷里的僧医和法师特别多,竟堪堪把的命保住了,但即便如此,国内换储的声音还是一直很响。

    沮渠蒙逊不但是个雄主,而且能伸能屈。他在柔然、夏国都被灭了之后,果断选择了附庸魏国,不但自己奉上了玉玺、金册等物,而且全国上下全部改口凉国国主为“大王”,称拓跋焘为“大可汗”,更是派出使者,一边恭喜魏国大捷,一边要把女儿兴平公主嫁给拓跋焘。

    由于魏国封皇后的是看谁最先“手铸金人”,这位北凉国国君甚至召集了不少金匠,在国内教导女儿手铸金人的诀窍,为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北凉国地处东西相交的要道,只要拿下西秦和北凉,西域通往中原的道路就畅通了,许多魏国无法在国内得到的物资都可以通过和西域的通商得到,原本夏国一灭,拓跋焘下一步就是要积攒国力、准备征西,可蒙逊不但示弱了,而且归附的毫不保留,连自己都自认是“北凉王”,拓跋焘哪怕做出样子给其他诸国看,也不可能再度西伐。

    拓跋焘缺乏进攻的理由。

    三王子沮渠牧犍虽行三,但母亲卑贱,原本世子之位应该是两位哥哥继承的,可蒙逊的长子政德和此子兴国都在前几年死于各种意外,而出身尊贵的世子沮渠菩提年纪如今还小,所以国内对改立三王子作为世子的呼声也很高。

    在这种情况下,沮渠牧犍若能争取到魏国的支持,那么世子之位也许就会落到他的头上。虽然北凉归附后需要对魏国年年纳税、纳贡,魏国打仗也要负责出兵跟随,可毕竟国体还在,哪一日只要魏国衰败了,随时还能再起。

    沮渠牧犍从小就聪颖好学,和雅有度,他笃信佛教,和很多佛门的大和尚私交都很好,因为有大量的僧人作为他的说客,北凉国许多贵族都支持他上位,也是这些贵族以“菩提年幼、国主病危”作为支持他的理由。

    而蒙逊居然答允了沮渠牧犍作为出使的主使,这其中的意味也值得让人深思。

    对于拓跋焘来说,他当然是希望年幼的菩提继承王位,这样北凉势必就要陷入争夺世子之位的混乱里去,到时候他作为主国的国君,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兵平息纷争。

    蒙逊想要为三子求娶拓跋焘的妹妹,拓跋焘一点这样的心思都没有,他巴不得沮渠牧犍孤寡终身,这人野心勃勃,到了二十多岁还没有娶妻,必定是待价而沽,希望能找到最合适的正妻,这样的人能够毫不犹豫的抛弃掉结发妻子。

    更何况,北凉来的消息,这位三王子已经有了一位宠爱的妾室,乃是被北凉所灭的西凉国国君之女李敬爱,这位公主早年就颇有贤名,被各国君主求娶,若不是西凉被北凉灭了,还不知花落谁家。

    有了如花美眷,再被美色所惑的可能性就很小,即使嫁了公主,怕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沮渠牧犍知道自己能够成功求娶到拓跋鲜卑宗室女的可能性很小,不得不自己想法子争取一二。梅园相亲是他的机会,而察觉到赫连明珠的重要性是他的聪慧,至于力压这么多鲜卑儿郎,那就是彰显他的力量了。

    如果在魏国能一举立威,即使娶不到宗室的公主,但是能挑拨拓跋焘和心腹爱将的关系也是好的。他的父亲只要看清他的本事,哪怕他此次出使什么事情都没有干成,可他对魏国并不软弱的态度只要表现出来,回去这世子的位置就要轮到他做了。

    无论赢或不赢、娶得到公主或娶不到公主,沮渠牧犍都已经立于了不败之地,所以他在梅园的行动十分放松,态度也并不飞扬嚣张,可他就是这么一直赢一直赢,终于在鲜卑人心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北凉三王子”接下来要在魏国交际,显然要比先前容易的多了。

    他要赫连明珠的头发,依旧和他之前要“珠钗”、要“香囊”、要“璎珞”一样,每一件都有求娶之意。赫连明珠平生除了拓跋焘,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物,忍不住当场就黑了脸,冷冷地回绝。

    “牧健王子实在是太抬举明珠了,明珠不过是一破家亡国之女,当不得王子这样的厚爱。至于头发云云,请不必再提了罢!”

    她之前也是公主,知道那位十年前就大名鼎鼎的美女李敬爱早已经许给了他,她自认自己的名声还没那位李敬爱的十分之一响,他会这么对自己献殷勤,定是看了她的哥哥拿下了西秦,剑锋直指北凉的缘故。

    只是他这幅“深情款款”的样子,若是骗骗其他年幼的公主还可以,放在赫连明珠面前就极为可笑了。

    比起当初直接告诉她自己对西秦势在必得的拓跋焘,这样在大众广庭之下逼迫她,给她难堪的行为,简直让她几欲作呕。

    赫连明珠在魏国人生地不熟,心中难堪,眼神就不由自主的扫向了花木兰。

    花木兰是魏国年青一代里公认的第一,若是他能下场……

    赫连明珠眼神扫向花木兰,沮渠牧犍和一些有心人都看在了眼里,便仔细留意花木兰的表情。

    但凡高手,对别人的注视都有所知,这是五感灵敏带来的好处。贺穆兰几乎是立刻感觉到有一道犹疑地目光看着自己,侧头一望,却见是赫连明珠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把下唇都要咬白了,显得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沮渠牧犍对她的调/戏和暗示倒是其次,更让人难受的大概是其他女子对赫连明珠这个外来公主的敌视和嫉妒,以及对她装模作样拿乔不肯大方给予彩头的不以为然。

    这是一个女人的光荣,是英雄肯定你是值得匹配的“美人”的举动,即使不能接受婚配,示好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个男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已经调拨了赫连明珠在魏国贵女宗室圈子里的关系,即使她能嫁到魏国来,能不能在后宫里站稳都是个问题。

    贺穆兰并没有这样的政治素养,也看不到这么深远的东西,她知道赫连明珠肯定是不喜欢这个王子的,而且因为“男颜祸水”,她已经被许多女人敌视了。

    贺穆兰不是男人,所以不想下场去争什么风头,给自己惹麻烦,素和君也是这个意思,因为此时民风彪悍,鲜卑女人更是热情大胆,为了能追求到心仪的男人什么都做的出来,到时候什么夜袭、下药、强绑……

    一不留神,说不定她的女子身就露陷了。

    赫连明珠难堪,素和君气愤,贺穆兰想了想,开口问道:“现在不少鲜卑子弟丢了丑,我是不是下场挽回一二?”

    说话间,沮渠牧犍又干脆利落的将一个人推出圈外。

    “你若下场,可有稳赢的把握?”

    素和君瞄了一会儿沮渠牧犍的战绩,觉得此人实在是可怕,忍不住忌惮着问贺穆兰。

    “我看他的脚步并不坚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技巧,他走的大概和我是一样的路子,便是以力取胜。既然是以力取胜,那就是比拼力气,我没和他比过,不知道他力气多大,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稳赢。”

    贺穆兰仔细观察了沮渠牧犍的技巧,摇了摇头:“我说不定还及不上他,我若对阵了七八个人,绝没有他这么轻松。即使没有气喘如牛,肯定也是大汗淋漓了。”

    她在黑山大营的时候也和同袍角抵过,因为她一向厉害,什么车轮战、一人斗两人的玩法都玩,但到了后来,通常是手脚无力,四肢绵软。

    力气大的人只是力气大,体力和耐久全是要靠平日里锻炼出来的,否则花木兰也好、贺穆兰也罢,也不会全身体脂那么低,概因每日都勤练不止。

    贺穆兰至今每天早上要锻炼两个时辰,真正的“闻鸡起舞”,运动量之大,可想而知。

    素和君听到贺穆兰说自己也许还及不得他,立刻歇了让她上去煞煞三王子威风的念头。若不能百分百赢,花木兰就要成为成就他名声的踏脚石。

    他们不愿意搀和了,可有人却不愿意沮渠牧犍再胜。

    窦太后那边的侍从打听到了这边的战况,这位睿智的老人一下子就猜出了沮渠牧犍的想法,也知道现在已经有许多宗室女怕是要求着嫁给他了,万一弄出什么丑事来,不嫁公主也要嫁。

    她想了想,点了几个角抵厉害的将军,让他们务必打压沮渠牧犍的气势,即使不胜,也不能再败了!

    在场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厉害角色,大多是妻子去世或者和离了的,也有对妻室的条件要求甚高的。他们自持身份,不愿下场,接到窦太后的旨意之后,也不得不放下身段,下场去对一对沮渠牧犍。

    这其中就有二十多岁了还没娶妻的库莫提,已经如今已经被封为魏国“平漠将军”的闾毗。

    库莫提当然也来了,不过他无意娶妻全大魏都知道,一直都跟着几个宗室和母族的亲戚在喝酒,窦太后派人寻到他,让他上场,他再怎么不愿,也只能丢下酒杯去角抵圈那边。

    闾毗的角抵本事在柔然排第三,第一是死掉的鬼方,第二是被拓跋焘一箭射穿脑袋的大将浡金,窦太后打听到闾毗的厉害以后,想着他已经是大魏的将军、将来的柔然降将领袖,便也对他下了旨,以示魏国对他的亲近。

    闾毗并不想趟这个浑水,可窦太后出了面,他也只好下场了。

    “居然让颍川王上了!谁能请的动他!”

    素和君惊叹一声。

    “闾毗竟然也去了!”

    素和君忍不住扭头看向花台的主座方向。

    在那个位置,窦太后稳稳当当的坐着,像是没有注意到角抵圈那边,还和其他贵妇人一起闲聊,可她身边伺候的几位宫人却不见了,究竟去了哪里,素和君一猜便知。

    “花木兰,你仔细看着,寻找沮渠牧犍的弱点。若是颍川王和闾毗都输了,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希望这位三王子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毫无倦意,其实已经累得不清了,否则……”

    素和君莫名地咬了咬牙。

    “寇天师不在,不然让他看看,这沮渠牧犍是不是中了邪了,这般厉害!”

    北凉国要有这么能打的王子,还降服个屁啊!

    贺穆兰知道库莫提不是个好名的人,他现在是黑山大营的主帅,又是拓跋鲜卑的直勤宗室,更有部落民上万和成片的草场、庄园,若论势力,不知道甩这个只是王子的沮渠牧犍几条街,也绝不会因为赫连明珠而出战。

    那就是为了魏国的颜面?

    还是单纯技痒?

    至于闾毗,他曾经在高车大营外败于她手,角抵本事并不及她,贺穆兰对闾毗能胜并不抱希望。

    这一点却是贺穆兰猜错了。

    闾毗当初会输给他,全因他太过轻敌。他在柔然从小玩角抵,虽说是王子的身份没有什么人敢大胜他,但他本事毕竟在那里,而花木兰那时候只是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后起之秀,闾毗一时不查,直接给撸到底,连颤声娇都给摔了……

    自那以后,闾毗收起了自己的轻敌好胜之心,对待敌人也更加谨慎,所以一上场去,并没有像贺穆兰想象的那样立刻被抛之圈外,相反因为对抗过同样以力取胜的贺穆兰而比其他人更有经验。

    闾毗比之前任何一个男儿坚持的都要久,他身手灵活,像是一只壁虎一样紧紧黏在在沮渠牧犍的身上,大概在一刻钟之外时才堪堪被推出圈外。

    比起之前没有一会儿就被甩出去的,实在要好的多了。

    许多人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闾毗和库莫提的地位比之前上场的子弟都要高得多,所以沮渠牧犍才给他们留面子,一直拖了一刻钟才落败。

    闾毗和库莫提没什么私交,但基于两人现在同朝为官,闾毗下场时对库莫提提点了一句:“他就是力气大,下盘不稳。不过我并不是走蛮力那一路的,确实拿他没办法。”

    “多谢。”

    库莫提点点头,与他擦身而过。

    在库莫提上场之前,所有在场的女人,无论是鲜卑人还是胡人,都爆发出狂热的叫好之声。

    宗室女更不要说,库莫提不是她们的哥哥,就是她们的弟弟,这是真正的自家人,就算沮渠牧犍再怎么引起她们的好感,当然是帮自家人要多。

    沮渠牧犍之前几乎那般风光,这男人只是露出个面目,几乎就把他之前积累的人气给一面倒的打压回去了。

    库莫提并不结交外臣,更莫说外国使节了,所以沮渠牧犍知道库莫提其人,却没见过他,也没资格见他。

    待他看到男人对库莫提尊敬,女人对库莫提狂热的态度时,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正色问道:“一看阁下便是了不得的人物,不知阁下是……?”

    “拓跋提,我的鲜卑名字是库莫提。”

    库莫提在无数女子的面红耳赤中脱下上身的白衣,赤身站在场上,捏了捏拳头,动了动肩膀。

    他看着沮渠牧犍难看的脸色,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说:“你不必忌讳,即使我在这里输了你,也不会起什么报复之心的。”

    沮渠牧犍怕的就是得罪这些真正的权贵。他和吴提交好,自然知道吴提厌恶闾毗,对待闾毗时下手就毫不留情。

    可库莫提是真正的掌兵之人,又是直勤宗亲,母族是丘穆陵一族,鲜卑八大族之中势力排名第二,若真赢了,还要担心着他的报复。

    他原本猜度着这些真正的人物是不会下场的,无非就是些热血上头的年轻小伙子,以及想要博取名声之人。他一步步逼迫赫连明珠,除了想要逼出花木兰解围,也是想让赫连明珠明白,她现在的身份什么国主都可以嫁得,若能逼的其他宗室女神魂颠倒,就是更好了。

    窦太后知道库莫提的影响力,叫了他上去,无论沮渠牧犍赢不赢的了他,他这梁子一定是结上了。大魏多少女人期望成为库莫提的妻子,沮渠牧犍若是输还好,若是赢了,瞬间就成为女人的公敌。

    宗室女哪怕为了顾及库莫提的感受,也不会对折辱过自家兄弟的异国王子再表现出好感,给库莫提难堪。

    这一场博弈,窦太后彻底抓住了沮渠牧犍的心理,势要让他摔个跟头。

    库莫提也知道窦太后是要借他的身份地位和名声一用,他心中尊敬这位长者,并不觉得被设计了,加之不关心输赢,态度就更加自然。

    如此一来,库莫提便显得胸有成竹,沉稳如山,又脱了衣服露出一身伤疤,□□势上来说,就比皮肤光滑细腻的沮渠牧犍有压迫性。

    库莫提那一身伤痕,是十四岁开始,在军营里近十年真刀真枪挣军功所留下的。他年幼丧父,父死母嫁,靠着宗室和先帝的照顾长成了一个好男儿,除了祖辈余荫,更多的还是靠自己,这才是许多女儿家想要嫁他的原因。

    加上他在军营里熬了这么多年,身边既无美妾,也没女侍,更是让许多女人心中向往,好感爆棚。

    大魏高富帅vs北凉高富帅。

    还未真的开打,沮渠牧犍就已经在权衡之后先萎了。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颍川王。”沮渠牧犍抱拳行礼,“我虽迫不及待想要和你比试比试,可之前已经连续对战八人,实在是累得不轻,不知可否改日再战?”

    他这话说的也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理由了,任何人连续角抵赢了八人之后都会有心无力……

    ——前提沮渠牧犍得表现出累的样子。

    看着脸不红气不喘的沮渠牧犍自动示弱,库莫提看了看自己袒着的胸膛,再看看对方一滴汗都没有的样子,对他怀疑地挑了挑眉,顿时激起了一片倒彩声。

    那意思很明显,‘老子衣服都脱了,你和我说这个?’

    明明一点累的样子都没有好吗?

    沮渠牧犍这时才在心中暗暗叫苦,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如今才感受到。

    原本是该让他意气闲适、赢得漂亮的姿态,如今却成了他退却无谓之战的阻碍。

    贺穆兰在一旁看着有趣,素和君也是连连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只不过这个姜指的是窦太后而不是库莫提。

    无论是从气势上还是立场上,库莫提都稳稳将沮渠牧犍压到喘不过气来了。

    也许是沮渠牧犍意识到退无可退,他索性一咬牙,应下了挑战,不过却开口提出要求。

    “颍川王勇猛过人,本就是世间少有的劲敌,而我之前已经连战八人,一开始就落在下风,不免有些不公平。不知颍川王可敢和我一起对赌彩头,也算让我拼的心服口服……”

    库莫提站在场上看着他各种作态,也不先答应,只是静静问他。

    “你要什么?”

    人人都在想着沮渠牧犍这次总不会要库莫提说媒娶赫连明珠吧,就连赫连明珠自己都紧张的把衣袖都要揉烂了,沮渠牧犍却朗声说道:“听闻颍川王富有慷慨,若我赢了,希望颍川王能在敦煌开凿佛窟,供养百座佛像。”

    这发愿一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若他要美女、宝马、哪怕是要兵丁奴隶,其他人都不会这么吃惊,可是想要开凿佛窟,这简直就是没头没脑了。

    从前秦开始,北魏、北凉以及十六国的绝大部分国家都信仰佛教,胡人认为开凿佛窟可以得到佛祖的保佑,而供养佛像则是得到这些佛像的保护,所以造像开窟之人非常多。

    就如后世贵人喜欢去寺庙还愿、重铸金身一般,这个时代的僧侣们喜欢四处劝人去开凿佛窟,然后以佛窟作为僧侣们从事宗教活动、贮藏经卷,以及西方来的僧侣沿路休息之所。

    甚至有些僧侣修行、居住、死亡都在佛窟里,终身描画壁画、留下经卷。

    贵族们也喜欢把佛像塑造成自己的长相,以期死后能凭借“愿力”升入极乐世界,乐此不疲。

    敦煌城外的沙漠里开了无数佛窟,人称“漠高窟”,意思是“沙漠的高处”,其余各种佛洞不计其数。

    卢水胡人信佛,北凉国的世子甚至就叫“菩提”,可以知道北凉对佛教的尊崇,但沮渠牧犍并不是出来寻找“供养人”的僧侣,说出这样的彩头,就让人十分诧异了!

    在沙漠里开凿佛像也不是小工程,沙漠中开凿佛窟,塑造百座等人佛像的花费,以及人力、物力上的消耗,足以购买三千匹骏马,装备一千个骑士。

    库莫提听了心中好笑,只觉得这位王子脑子一定是坏掉了,他并不信佛,也不想糟蹋钱财去塑什么等人高的佛像。

    但他也不嘲笑他,只是淡淡一笑:“你的彩头要的真是厉害,可若是我赢了,能得到什么?”

    他话刚说完,有个胆大的鲜卑女子就喊了起来。

    “库莫提,你若赢了,我带着全部家财嫁给你!”

    这个女人一开口,就有其他女子陆陆续续的开口。

    “您若赢了,我回家扫榻以待!”

    **一夜也好啊!

    “您若不嫌弃,那佛窟里的百座佛像我替您造了!”

    到时候塑上百尊欢喜佛,男的是你,女的是我……啊哈哈哈!

    一时间,乱糟糟的声音不绝于耳,库莫提一时间啼笑皆非,沮渠牧犍也是面沉如水,挤出几个字来。

    “你若赢了,我自愿以后留在魏国为质!”

第294章 失而复得

    “来来来,开挖佛窟和佛像的钱我给你,你们也不要打了,你直接留在魏国为质吧……”

    一时间,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这样对沮渠牧犍说这句话。

    沮渠牧犍是北凉国主蒙逊在世的儿子里年纪最大的,菩提年幼,若他真的原意留在北魏为质,等于是放弃了王位,一个年少的孩子继承王位,总比沮渠牧犍这种能文能武的青年要好。

    说到沮渠牧犍能排名最长,还得谢谢赫连定。沮渠牧犍的大哥十年前就死了,二哥沮渠兴国六年前就被立为了世子,在今年年初攻打西秦时被西秦所俘,北凉想要赎回,结果西秦的国主拒绝。

    这位国主也有意思,俘虏了人家,不但没有把他杀了,还给他娶了公主,让这位二王子成了驸马,好吃好喝的供着,北凉本想着再行征伐一次西秦,把世子救出来,结果赫连定比历史上提早几年占了西秦,屠尽西秦宗室,这位王子身份都还没爆出来呢,就被赫连定砍了脑袋。

    若是沮渠兴国在,沮渠牧犍就算是再怎么英明神武也坐不上那个位置,因为沮渠政德和沮渠兴国都是孟皇后所出,从他们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蒙逊对他们的期望。

    沮渠牧犍对赫连明珠频频示好,很多人都暗想着,这其中恐怕有她的兄长几个月前杀了北凉世子沮渠兴国的原因,

    赫连定灭了西秦,改变了好几个国家的政局,其中波动最大的就是北凉。蒙逊辛苦栽培的两个儿子都死于非命,三王子并非以世子的身份培养长大,孟皇后的幼子菩提年纪太小,蒙逊却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宫廷里随时都可能卷起一场夺储的血雨腥风。

    库莫提被沮渠牧犍的郑重其事弄的一怔,脑子里开始飞快地思考着沮渠牧犍留下为质对魏国的好处。

    他是长子,除了他以外,北凉剩下的几位王子不是年幼就是没有什么贤名,只有身为敦煌太守的沮渠牧犍有些才干,留下他,等于北凉十年内不可能成什么气候。

    但反过来想,若是陛下一心想要灭了北凉,哪怕杀了沮渠牧犍也是没用的。北凉可怕的是它这么多年经营西域积累下的财富和兵强马壮的战士,而非一个能干的君主。

    莫说北魏现在是宗主国,凉国已经沦为附属的藩国,等蒙逊一死,说不定都会变成“凉州”,根本不需要什么人质。

    就算牧健被留下做了人质,菩提上位以后,还会管这个异母哥哥的死活不成?

    留下就是弃子,不留下,说不定他回国还要和其他兄弟内斗,削弱国内的实力。而且他若留下,魏国为了让北凉继续乱一阵,说不定真的要支持沮渠牧犍,让他娶了公主,扶持他回国去夺王位了。

    无论留不留下,他都还是不败。

    库莫提越思考,越发觉得这个沮渠牧犍城府深、眼光远,在同龄人中几乎是深不可测。

    以自己为质来赢取魏国的支持,最后再风光的杀回去,和他如今取得魏国的支持顺利上位然后乖乖效忠魏国,两个选择摆在他们的面前,无论是选哪个,魏国都要支持。

    素和君和在场许多世家子弟往深处想想就猜到了其中的关窍,对这位英俊强壮的王子深深忌惮。

    此人若是从小就立为世子,由沮渠蒙逊亲自教导的话,有这样的见识和眼光还算正常。可怕的是这个王子之前不过是有些“礼贤下士”的名声,从未表现出政治上的特殊,在领军打仗和个人武力上,也没有表现出比后来所立的王子沮渠兴国更为出色的样子。

    沮渠牧犍是敦煌太守,原本发兵西秦就该是他领兵出征,但因为国内一致认为他并没有世子兴国能征善战、经验丰富,才派了沮渠兴国去,结果后者被西秦设下埋伏一举生擒,到死都没有回到北凉。

    这人若不是忌惮两个兄长的实力从小藏拙,就是背后有高人相助,无论是哪一点,都让库莫提满心忌惮。

    “这三王子好生厉害……”素和君听到他的彩头之后发出一声大叹。“这样的彩头,反倒让颍川王不敢出战了。”

    一旦自愿作为人质,在国内就会一下子拥有空前的人望和尊敬。沮渠牧犍之前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王子,敦煌的太守而已,世子兴国死在赫连定手上,国内无储,他欠缺的就是他兄长十年积累下来的人望和民心,以后若能让他回国,或是国内菩提出了什么事死了,北凉就算是请也会把他请回去做北凉王。

    “是因为做人质并不合适吗?”

    贺穆兰虽然没有很强的政治素养,但她善于推理。人质之事事关两国关系,库莫提不敢擅自做主,也是正常。

    她只看到了皮毛,不过以她的出身和阅历,能看到皮毛已经比许多在叫嚷着“王爷留下他!”、“快快一战”的贵族子弟要好的多。

    至少若是她的话,她的选择和库莫提是一样的。

    只见这位光/裸着上半身的颍川王紧锁眉峰,一脸不悦地说道:“本王不知牧健王子这是何意。我大魏从未要求他国留下人质,我们也不会以这个来辖制其他诸国的内政。你用这个做彩头,就算我赢了,陛下也不会答应的,这不是在糊弄我吗?”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他不愿意让沮渠牧犍留下来做人质,说成了魏国有大国风范,魏帝宽宏仁慈,不是这种内里藏奸之主。

    而这样的彩头既然不成立,自然也就不能作为争斗的赌约了。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他用这样的理由,无论库莫提答应不答应都要骑虎难下。若他打赢了比试,赢了就可以为敦煌增添无数佛像,进一步得到佛门的支持;若输了,拓跋焘应该也不会留下他,留下他他也不怕,怎么都是他占便宜。

    谁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看起来还比他小两岁,在这种事上已经如此了得,轻飘飘的就把他的直拳给挡了回去,现在变成他无法下台了。

    “想不到颍川王竟然瞧不起在下……”

    沮渠牧犍摇了摇头。

    “王爷既然觉得我不够资格和你比试,不妨换个人选,又何必这样嘲笑我的诚意呢。”

    “事关国事,岂能轻易拿来做赌约?牧健王子如此草率决定,北凉王可知道你为了百座佛像情愿动摇国体?你和我一般都是宗室子弟,一举一动皆代表各自的国家和宗室,凡事更该三思而行。”

    库莫提让自己的侍从把衣服拿过来。

    “我原本看你英雄了得,又连连敌过我大魏众多好儿郎,手上技痒,便想下场和你切磋一番,权为了比试武艺。今日是梅园盛事,这么多好儿女齐聚一堂,都是为了找到自己心身契合的另一半,可不是来商议国事的……”

    他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原本想着你应该不是那种汲汲功利之人,如今看来,单纯想和你比试角抵确实是我的不是。”

    库莫提冷笑了一声。

    “我以诚意待你,你却用算计之心待我。如今本王还真觉得,你不值得我下场和你角抵了。”

    角抵是胡族表示亲密和尊重的一种游戏。昔日匈奴之时,若几个部落有所纷争又不愿伤了彼此的和气,经常以族中勇士角抵来分出胜负,决定最后的结果。

    角抵不会像是“比武”那般动辄生死相拼,胡人□□着上身比武,是为了表示自己没有武器,身无长物,全靠自己的本事比斗。

    所以,角抵实际上在胡族之中是表示“友好”的游戏,愿意和对方角抵,是表达自己想要和别人做朋友的善意,无论输赢,最后都能得到对方的敬重。

    库莫提说出“你不值得我下场”这句话,简直就是打脸了。

    库莫提一贯以冷静稳重的面目示人,从小就少年老成,所以这位王子根本没想到他挖苦起人来如此厉害,尤其是“北凉王可知道你为了百座佛像情愿动摇国体”那一句,简直是直接击中要害。

    这名声传回去,人望不会有了,恐怕还要引起他父亲的反感。

    沮渠牧犍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库莫提的神色却越来越轻视,所有人都看出这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以及气氛的怪异,一时间漫场寂静。

    有些聪颖的,例如若干狼头和其他大族的子弟开始回想起来龙去脉,仔细推敲,就能把沮渠牧犍的想法猜出个几分。

    只是这几分,就足以让他们对这位王子开始暗暗提防了。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话放之四海皆准。

    沮渠牧犍也不是好打发的人,库莫提表现出轻视,他反倒温和的笑了。

    “王爷位高权重,又是一方主帅,我不过是凉地小小的王子,确实不够资格。就是不知,王爷觉得谁有资格能代替你和我一战呢?”

    他还是想要让库莫提丢脸,绝口不提“不战”,而是说“替你和我一战”,便是自诩自己的武力惊人,可以再胜。

    库莫提一边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一边往素和君的方向看去,眼神直接对上贺穆兰,满眼都是询问之意。

    贺穆兰接收到库莫提的意思,再想到赫连明珠之前吃的亏,这么多鲜卑儿郎或伤或败,更有这位王子隐隐以梅园之会当做自己刷名望的机遇,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傲然来。

    管他什么阴谋阳谋,她确实是不知!

    可这个年代,就算阴谋阳谋厉害,到最后还是看谁的军队更强大,谁的国力更强盛,谁的英雄更狠,拳头更大!

    说不过有什么,揍的过就行了!

    库莫提武艺不及她都敢下场,她怕什么!

    想到这里,贺穆兰对着库莫提点了点头。

    库莫提嘴角泛出一丝笑意,似乎是很满意她的决定。他在众家闺秀失望的眼神中系上腰带,对着沮渠牧犍指了指远处的贺穆兰。

    “此人是我昔日的亲兵,虽然如今已经腾达了,不过按照鲜卑人的规矩,我依然算得上他半个主子。你既然还想和我比试,我便点了他替我下场。只是他已经出户了,你又要什么彩头,和他去谈,休要再多算计。”

    沮渠牧犍看了看他手指指着的方向,见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花木兰,心中更是一惊。

    这花木兰竟然曾经是库莫提的部下?那岂不是颍川王一脉的人?

    世人皆道拓跋焘和拓跋提虽非亲生兄弟,但胜似亲生兄弟,果然不假!

    这世上哪里有哥哥的人出头后,甘愿让给弟弟当心腹用的!

    花木兰这样的猛将,难道不该自己留着吗?这库莫提果然是有毛病!

    贺穆兰听到库莫提在点将,不卑不亢地从素和君身边走出来,一路行到库莫提身前行礼。

    她躬下身子,带着笑意说道:“愿为鹰扬大将军效力。”

    库莫提将号“鹰扬”,就如她的将旗称号是“虎威”一样。如今他已经是黑山大将军,贺穆兰用军中的称呼来行礼,自然是承认了自己曾经是他亲兵的地位。

    沮渠牧犍重新感受了着自己身体里澎湃的力气,知道之前消耗的力气终于恢复了,只觉得天底下没有他摔不到的人,顿时满腔豪迈地大笑道。

    “好好好,虎威将军花木兰如今也是天下闻名,我能和你一战,也算是我的荣幸,既然如此……”

    他又重新看向赫连明珠。

    赫连明珠从贺穆兰走出来准备下场的那一刻起就重新恢复了之前矜持高贵的神色,面对他的注视也不再是紧张,反倒有礼地对他颔首示意。

    “明珠公主,颍川王说的没错,若我以国家大事为彩头,未免冒犯了那位仁慈的陛下举行梅园之会的好意。我对你一见钟情,若我这次赢了,可否得到你的一缕秀发作为纪念?”

    贺穆兰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好像成为那种阻碍男人追求女人的大反派了。

    赫连明珠对贺穆兰是何等的尊敬?即使贺穆兰说待她如同妹妹,她心中也生不出任何的恨意,反倒怨恨自己对他心思不纯,一边想着拓跋焘一边想着花木兰,心中愧疚。

    如今沮渠牧犍咄咄逼人,她不怒反笑。

    “牧健王子真是对我‘情深义厚’,如果我再不答应,您今天大概要一直这么比试下去了。也罢,您若真赢了,我就把满头的秀发都绞了给你……”

    她第一次说出这般决绝的话,浑似情愿当尼姑也不愿接受他的爱意。

    这话说完,她又在众多女郎、男人惊叹的表情里冷笑了一句。

    “不过我觉得,我这头头发,您是拿不到了。”

    言语之中,竟是对贺穆兰如此信任!

    沮渠牧犍就希望赫连明珠对花木兰表现的信任、有情谊!越深越好!

    他心中狂喜,面上却做出悲伤的神色。

    “公主竟然对花将军有意吗?也是,我毕竟是……”

    “王子不必用言语胡乱猜测我和花将军。我兄长平原公一家惨遭屠戮,满门斩首,是花将军一针一线帮我全家收殓,如此大恩,值得我以命相报,何况一头的头发!”

    赫连明珠极力模仿着拓跋焘面对众臣时的气势,一抖华服的衣袖挺直了脊梁,脸上也露出拓跋焘独有的自傲神色,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王子休要多言,还是快快比试吧!”

    刚刚还有许多瞧不起她,觉得她虚伪又懦弱的女子们,顿时对这个有恩报恩的女人生起了好感,更是觉得赫连明珠的表情威严极了,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

    就像是沮渠牧犍已经是敌国败将,迟早要落得个不堪的下场一般!

    沮渠牧犍之前有多么的风光,如今给这么一群人又搓又打,简直从天上掉到了泥地里去,再加上贺穆兰一副“你打不打要打快上”的欠揍表情,忍不住咬牙站入圈中,任由愤怒冲击着他的四肢五骸,感受着那澎湃的力量重新充盈全身……

    他是不败的!

    他可是有佛祖相助之人!

    贺穆兰见这人唧唧歪歪一大通终于要打了,忍不住摇了摇头。

    “牧健王子,你光说了你的彩头,我还没说我的呢。”

    沮渠牧犍原本是不会犯这种错的,可是他现在已经开始心烦意燥了,所以就忽略了这么一件事情,此时贺穆兰一提,他已经弓起的脊背猛然一僵,四周哄然大笑的声音也钻入他的耳朵,让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你要什么?良马?美人?”

    沮渠牧犍重新直起身子,咬牙问道。

    “啊,不敢。我是个俗人,而且出身微寒,家境不是怎么富裕,如今眼见着要在平城做官,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您贵为王子,我若是赢了,也不要别的,您给我在平城购上一间宅子就行了。”

    贺穆兰笑了笑,弯下身子,看到人群中若干人猫着腰往第一排挤,忍不住露出微笑。

    沮渠牧犍还以为她的微笑是讽刺自己,但他城府颇深,听到这种要求倒还笑了,继续挑拨:“早就听闻魏国没有俸禄,有的人没有本事,连肚子都填不饱,原来我还以为是笑话,想不到竟是真的。将军是英雄,公主是绝世美人,以宅子换头发,说来还是我赚了!就这么说了!”

    当即抖了抖胸肌,重新鼓足劲头儿。

    贺穆兰也弯下身子,却引来沮渠牧犍第一次显现出怒容:“你竟连衣衫都不褪下一半?”

    为了表示没有武器,角抵的古礼本身就是脱下衣服的。

    什么?还要脱衣?

    若干人吓得大惊失色,一把冲到最前面,大叫了起来。

    “我们家火长什么时候脱过衣服角抵?就没出现过能让我们家火长脱衣而战的勇士!”

    “哪里来的小子!”

    “这花木兰好狂!”

    “好气魄!”

    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有人要长花木兰士气,灭牧健王子的威风,也纷纷喝彩了起来,为贺穆兰加油。

    贺穆兰原本还想用“我一露肚子就拉肚子”这样的理由搪塞过去,却见若干人已经满脸紧张的嚷嚷起来了,还给她用了这么个得罪人的理由,忍不住哭笑不得。

    她似乎已经看到对面的沮渠牧犍愤怒值满格,就要出大招了!

    “好……没有这样的勇士是吧……”

    沮渠牧犍咬着牙,重新弯下身子,做了个角抵的准备动作。

    ‘没人能脱你的衣服,就让我在大众广庭之下把你的衣服给撕了!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么狂妄!’

    沮渠牧犍的神力越来越充盈,愤怒和突然而来的磅礴力量让他心中更加的暴虐,若不是他知道在这里不能伤出人命,恐怕想着的就是撕了贺穆兰的身躯,而不是她的衣服了。

    对贺穆兰来说,沮渠牧犍的愤怒之意还没有她在沙场上感受到的杀气更强烈,当下也伸出双手,在锣声一响之后,快速地伸出手去扭他的手臂!

    贺穆兰一接近沮渠牧犍之后,沮渠牧犍所带来的从人之中有一个头戴皮帽的西域人“咦”了一声,而后神色大变,惊叫了一声“不好!”

    只见贺穆兰伸手刚刚搭上沮渠牧犍的手臂,后者就露出一副极为痛苦的样子,贺穆兰知道对方力气大,用上了十分的力气,原本以为沮渠牧犍也要使出全力来和她对抗,两个人怎么也要僵持一阵子,可结果……

    被捏住手臂准备过肩摔的沮渠牧犍像是破碎的洋娃娃一般,直接被贺穆兰一个大力摔出了场外,跌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身子了。

    和沮渠牧犍轻易落败相对的,是贺穆兰感受着突然从手臂之上充满全身的暖流,一种失而复得后全身心满足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让她差点落下泪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一种完整了的感觉,只觉得刚刚和沮渠牧犍交手之际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她得到了绝大的好处。

    这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就像是上天对她一直谨慎谦卑的礼物,用一种出其不意的方式赠与给了她。

    沮渠牧犍的厉害所有人之前都看在眼里,无论是若干狼头的干脆投降,还是闾毗努力周旋一刻钟以巧破之却不得的尴尬,无一不彰显了这位沮渠牧犍是一个力气惊人的可怕战士。

    可如今……

    可如今……

    只是一招!花木兰就把他以抛物线的形式丢了出去!

    之前和他交过手的人、知道他力气可怕的人,顿时对花木兰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许多鲜卑贵族当场就惊叫起来!

    贺穆兰还在沉溺于全身力量暴涨的满足之中,猛然间却被人抓住了手脚,刚刚想要抖手把人震开,却发现是独孤诺和若干狼头几人,立刻莫名其妙地开口:“你们是要……啊!”

    一群鲜卑男儿高喊着把贺穆兰抬了起来,抛向天空!

    “花将军威武!”

    “大魏无敌!”

    “我鲜卑男儿天下第一!”

    “哟!”

    北园刹那间疯了,北园里所有的人都疯了!沮渠牧犍之前有多强大,如今便如何给贺穆兰做了嫁衣!

    整个北园陷入了“花木兰时间”,欢喜的笑声和震天的欢笑让所有的北凉人都羞愧地低下了脑袋。而其他国家的使臣看到这一幕,不由得仓皇地面面相觑,似乎不知道这个强大的国家又有了这样强大的将军,到底还如何抵抗。

    所有人都疯狂了,只有牧健王子带来的中年西域人轻轻移步到沮渠牧犍身边,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又给他推宫活血。

    被这样大的力气震走,又是力量交汇的那一刻,沮渠牧犍是反噬加被大力抛掷,已经有了很重的内伤了。

    “昙无谶大咒师……咳咳……为何……为何……你说过只要不超过半个时辰,一定是不会有纰漏的……”

    沮渠牧犍不甘心地抓着那老者的手,一边咳血一边悲声询问。

    “阿弥陀佛。这世上哪里有凭空得来的神力,必定是从别处失去的,这里才能给你借来。我给你用的是佛家的神通‘天王力’,是截走天人之间游弋而出的力量,原本想着能借一点让你获胜已经是不错了,谁能想到这股力气这般大,原本就不可能是凭空而来的……”

    沮渠牧犍却是不懂。

    “我不明白……既然都借来了,怎么突然又没了!花木兰是不是也会什么法术?他力气大是法术是不是?”

    那老者摇了摇头。

    “哎,有因必有果,这便是天意。这力量原本是无主之物,可接近花木兰时却猛然暴涨,我刚开天眼通一看,这借来的力气,竟是花施主丢失的东西。你借了人家的东西,两人一相碰触,就如百川汇海一般,终究还是流向与他……”

    老者每说一字,那沮渠牧犍脸色就越白一分。

    “我逆了天意助你,若你见好就收,也许也就这样过去了,可你贪心不足,佛祖就降下了惩罚,要以一果还一报。这东西原本已经飘散了,花木兰是找不回来的,此时却回归本体,再也不可能分出来。你受‘天王力’的反噬,三年之内则会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状态……”

    “噗!”

    沮渠牧犍一口血从胸前涌上,晕厥了过去。

第295章 天道不仁

    英雄这个词的定义是什么呢?是能够力挽狂澜拯救乱局的人?还是拥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带领其他人做出有意义事情的人?亦或者是超越了自身的人?

    这个词如此伟大,从古至今也没有人能具体的为它定义一个的名词。但就贺穆兰的感触,所谓的“英雄”在进行着他/她的故事的时候,是不知道自己会变成英雄的,或者不敢相信就这么成为了英雄。

    若说“生擒鬼方”、“斩杀大檀”这样的功绩虽然了不得,但毕竟是遥远的事情。平城无数贵族都听说过花木兰如何了得的杀了鬼方、如何了得的斩杀了大檀,可鬼方一战只有三千骑兵真的亲眼目睹,斩杀大檀更是只有素和君和一起前往充当使节的同袍们亲眼所见……

    它们就震撼上来说,远没有亲眼看到贺穆兰一招毙敌(不不不,也许该说是一招抛敌。虽然所有人都认为贺穆兰想杀他也不过是一招)来的刺激。

    若干人跺着脚大骂着将贺穆兰抛来抛去的贵族子弟们,一边竭尽所能的往前挤,一边希望能把火长从无数“登徒子”的手中救下来。

    可惜他誓死保卫火长“贞/操”的行为被更多比他要强壮有力的儿郎们打断,有些人甚至嫌他碍事,将他推到一边,险些被疯狂的“粉丝”们踩踏死。

    若干狼头狐疑地看着弟弟莫名其妙的行为,心中升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难道就像许多有恋母情结的雏鸟一样,他的笨弟弟因为花木兰长久以来的保护,对他生起了某种独占欲,有了断袖的苗头?

    不!若干家原本就子嗣不丰,任何一个子弟哪怕长成纨绔子弟、杀人狂魔都可以,就是不能变成那种玩意儿!

    若干狼头看着弟弟眼神里焦急的东西,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不能让他有这种想法!

    一定要想办法让他和花木兰隔开!

    花木兰虽然看起来对他家笨弟弟没有什么想法,但他那弟弟胆大皮厚,难保这位木讷的将军一不留神着了他弟弟的道儿,被设计了进去。

    以花木兰这种人的个性,一旦真冒犯了他的弟弟,肯定是要负责的,哪怕声名被污也会承认,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

    想到这里,若干狼头悄悄离开了花木兰的身边,和欢呼抛掷着花木兰的热血青年们背道而驰,一把拉住若干人的辫子,拖离了人群。

    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时间,窦太后从头到尾都关心着这边发生的事情,待看到贺穆兰被人抛举到人堆之中,而那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沮渠牧犍如今却被一群北凉侍从搀扶起来,灰溜溜地往外走去,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罢了罢了,这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惹得你们也没办法好好陪我这老太婆说话了,你们要看热闹就去看吧,不必拘着!”

    窦太后慈爱地轻笑着,揶揄着几个眼睛一直瞟向那边的少妇们,挥了挥手让她们离开。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窦太后的平易近人是出了名的,没一会儿,窦太后身边的人就走了大半,只剩下一些年纪大怕吵的、或者不爱热闹纯粹陪家中晚辈来梅园的妇人留了下来。

    没一会儿,窦太后派人出去探查消息的宫人回来了。他们之前奉了窦太后的旨意去请闾毗和库莫提等人,最后却被花木兰力挽狂澜,总要禀报窦太后其中的始末。

    这几个宫人里有一个特别能言善辩,把库莫提和沮渠牧犍的交锋说的是有声有色,偶尔再添油加醋一些,更加增添故事性,饶是窦太后等人都没在现场,但还是感受到了其中的唇枪舌剑、锦绣心思。

    当听到沮渠牧犍愿意以自身为质做彩头时,好几个妇人都掩着口抽起气来,大有“这人好生狂妄”的意思,再听到库莫提不咸不淡就把沮渠牧犍的赌约给废了,忍不住在心中猜度起库莫提的正妻日后到底会是何方佳人。

    也免不了在心中评估下自家的女孩,看看有没有能够竞争一二的人选。

    窦太后则是更加关注沮渠牧犍一直对着赫连明珠咄咄逼人,直到花木兰上场才隐约表现出退让的样子。

    这么一看,这位三王子似乎是早就关注花木兰很久了。

    等宫人们把花木兰的英雄了得一说,饶是留下来都是稳重年长的女性,也忍不住摁住自己紧张的扑通扑通乱跳的心,世人皆好勇士,因为在这个动乱不堪的年代,什么财富、地位、名声都是假的,一旦打起仗来,唯有最强的那个才能保护好自己和家人,力量才是所有成就唯一的保障。

    一个强者的血液里就会流动着强者的血脉,让家族里不停的涌现出勇士。

    “这个花木兰成婚了没有?”

    一个妇人急急地问道:“或者有没有定亲?”

    鲜卑人早婚,十三四岁定亲甚至成婚的一大堆,这妇人一说出口,许多妇人便也竖起耳朵听着。

    窦太后心中都要笑翻过去了,大致知道了为什么拓跋焘一说到花木兰是女人心情就大好,因为这种“我有一个秘密大家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感觉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尤其这个“秘密”还是不会让人烦恼的那种。

    宫人们为这个妇人的话无法回答,窦太后却咳了咳,支开话题:“花木兰这样的勇士怎么会没有人家看中呢?哎,他在这里露了脸,倒把陛下的好意全给搅没了。”

    一群男男女女都簇拥着花木兰跑了,哪里还能有王八绿豆看对眼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讨论花木兰和刚才那一招败敌的英勇,就连“还没人能让我脱衣”这样嚣张的言论,恐怕明日以后也会在大魏的年轻人之中风靡一时,成为打脸神器。

    窦太后还不知道花木兰在南园那边也出了风头,否则怕是脸上的颜色更难看。

    “哎,花木兰和颍川王都是好儿郎,假以时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样的女郎,虽然英雄了得很好,但疆场上刀枪无眼,还是早日给家里留下血脉才是正紧啊……”

    一个妇人还是不死心,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睛的余光去看窦太后的反应。

    库莫提从小在宫中长大,和拓跋焘形影不离,窦太后几乎是看着两个孩子长大的,也明白库莫提如此坚持是为了什么;花木兰身有秘密,不可能嫁人,短时间内也不能暴露身份,也不可能说婚配之事,被旁敲侧击的窦太后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开口笑道:

    “这两人日后说不定就是我魏国的双壁,自然是要真正的金枝玉叶才能配上,不过我不是他们的长辈,也管不了他们的婚事。库莫提等于是没有双亲,婚事肯定是自己做主;至于花木兰,陛下应该另有打算吧。”

    她原本想着一个女人在军中的能量有限,大魏能开疆拓土的将军也不知道有多少,可如今看来,有时候会打仗是其次,能够凝聚人心的力量才是最可怕的力量,一个好的榜样能让无数年轻人心之所向。

    说不定她那保子就是看到了花木兰这可怕的力量,才知道了她是女子之身还毅然决然的为她铺路,要让她平步青云。

    “罢了,左右光儿还小,我这把老骨头也还硬朗,先帮着陛下照顾几年。等她年纪也大了心生退意的时候,再考虑那件事也不急……”

    窦太后喃喃自语。

    “她能走到什么地步,可真让人好奇啊……”

    窦太后的自言自语还含在嘴里,远处却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花将军!花将军你怎么了!”

    没有一会儿,各种慌乱嘈杂的声音响了起来,窦太后离得不太远,仔细听去,大多是男人们喊叫的声音。

    “花将军晕了!”

    “花将军怎么突然脸红的这么厉害!”

    “天啊!花将军是不是糟了暗算?谁下毒手了?”

    “是不是中毒?郎中!巫医!快唤人!”

    什么?

    中毒?

    窦太后吓的站起身子,她身边的妇人们也忍不住一个个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抬着头望着那边的动静。

    如今梅园正是群龙无首,年轻人们发现贺穆兰突然从“人桥”上滑落就已经开始慌了,再看她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昏厥了过去,全身通红满脸汗珠,犹如中邪,更是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在北园的不是贵胄子弟就是位高权重,你一言我一语乱七八糟的检查着贺穆兰,让窦太后再也按耐不住了!

    要是翻到衣服发现是个女人怎么办!

    窦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快步朝着贺穆兰走去,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吩咐去找巫医和御医,恨不得能背插双翅飞过去。

    “一定是那北凉的阴险王子不甘输了下了毒手!北凉国养了那么多和尚,说不定就有妖僧!”

    “不是中邪也是下毒!这样的英雄怎么可能突然得了恶疾!”

    “那王子呢?快把他给架过来!”

    “好像不见了!什么时候走的!”

    “可恶,一定是做贼心虚!”

    窦太后走到贺穆兰身边时,耳朵里听到了各种猜测,大部分都指向刚才惨败的沮渠牧犍。只是沮渠牧犍毕竟是凉国的王子,而贺穆兰刚刚赢的时候并无不对,是被鲜卑儿郎们抬起来之后才出现的问题,要说下毒的嫌疑,倒是在场的鲜卑人都有嫌疑,也更符合下毒者的利益。

    她是个老成持重之人,当下把脸一板,重重骂道:“就算判刑也要有个口供,你们这么胡乱猜测是想挑起事端吗?都给我全部歇口,退后十步!花木兰都要给你们憋死了!”

    窦太后一出现,立刻像是定海神针一般迅速让所有的年轻人镇定了下来。库莫提恭恭敬敬地上前搀扶窦太后,她弯下身子,仔细摸了摸贺穆兰的脸和脖子,后者即使在昏厥中也是皱着眉头,眼皮不停地跳,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倒像是魇着了。

    难道他们的猜测是对的?真是有人下咒?

    “不必去找御医和巫师了,这里人多口杂,容易出事,来人啊!”

    窦太后捏住了库莫提的手臂,紧紧一握。

    库莫提很少看见窦太后这般失态,他心中也担心贺穆兰的安危,眼神不停地扫向躺在地上满脸痛苦的贺穆兰。

    窦太后开口吩咐宫人。

    “把花木兰抬到宫里去,就在我的慈安宫看病!”

    只有在宫中,花木兰的女子身份才不会暴露!

    ***

    沮渠牧犍意外落败之后,贺穆兰全身一直处在犹如泡在暖流里的状态,正如那位寇天师所言,她第一次意识到了“先天真气”的存在,这些游移不定的气流疯狂的迎接着后涌入的同伴,带领着它们往她的四肢五骸钻去。

    起先贺穆兰是非常舒服的,而且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更加强了,三十岁的花木兰那可以推开山岩的力气又一次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她如今正是二十一岁,无论男女都是身体素质最强悍的时候,又有了前世十几年积攒下来的经验,若单论战场上厮杀的能力,当世应该是少有匹敌。

    拥有这种先天之气的人,最有名的自然属人中吕布和冠军侯霍去病。只是这两人的下场都不怎么好,前者头脑不比贺穆兰好,就算武力天下第一也被权贵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后者更是英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封狼居胥的传说。

    两人都没活过三十岁,前世的花木兰就算是个女人,天生就有和这股真气共存的能力,也还是不存于世了。

    所以当这股先天真气回到贺穆兰的身体时,起先还是很舒坦的,但渐渐融合在一起的力量开始暴涨、已经超出了早已适应贺穆兰这幅身躯力量的范围之时,危险的情况就开始出现征兆。

    一开始,她只是觉得全身上下犹如火烤,没过一会儿,全身的经脉都像是要炸裂开来,这种从身体内部发出的痛楚让她甚至还没有哼上一声,就直接晕厥了过去。

    之后那些鸡飞狗跳、惊慌失措,她自然是不知道了,因为她陷入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四周鸿蒙一片,唯有不同的记忆片段不停的跳跃。

    贺穆兰明白自己在做梦,她以前也做过这样的梦,知道自己在做梦,但因为梦境太美或者很想知道自己接下来在做什么,所以一直让自己潜意识里不要醒来。

    跳跃的记忆片段是贺穆兰因为力气丢失而丧失的那部分记忆:

    她看到花木兰如何一次又一次的送走自己的同袍,嘴里轻哼着“岂曰无衣”……

    她看到花木兰和同袍一起返家后兴致上来,重新描眉画眼,结果把同火们吓了一跳,仓皇怪叫……

    她看到花木兰被乡间之人背后奚落时豁达一笑,摇摇头无奈地走开……

    那些花木兰曾经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般拼命的向贺穆兰的脑子里钻去,就像是那些记忆本来就是她自己的,只不过丢失了太久。随着记忆一起进入脑海的,还有花木兰从小到大的感情、感悟、对这个世界的归属感。

    贺穆兰知道,从此以后,她再想知道什么已经不必靠“翻阅”记忆的方式,此刻她就是花木兰,花木兰就是她,她已经拥有了花木兰过去三十二年所有的一切。

    贺穆兰原以为随着这部分记忆的回归,她应该就会醒过来,而这些让她不想离开的梦也会结束,可接下来的梦境,简直就是骇人听闻了。

    她看到了自己第一次穿越时如何死在马下,她的队伍如何只剩几十个人,因为历史上没有了“花木兰”这个人,狄叶飞也一直默默无闻,直到接到军贴退伍,也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百夫长而已。

    其他几个同火,最后也接连死于非命。

    若干人死在柔然人手里,若干家的兄弟们像是疯了一样的报复柔然人,几乎都不得善终……

    高车一族没有那么容易归附,直到拓跋焘打跑了大檀,吴提登上汗位,北面和西面的高车人才惊觉变了天,匆匆忙忙归附,也不过落得个“杂胡”的地位,在军中做着牛马一样的工作,莫说地位不及汉人,就连匈奴人也比不上。

    高车人得不到尊重,频频作乱,拓跋焘镇压了数次,杀的血流成河,最后才把高车给打压屈服。

    没有了花木兰,柔然没有被灭,和西面的北凉联合了起来,更与南面的刘宋联手,一直撑了十余年都没倒。

    胡夏的赫连定西边,灭了西秦,最终也死于吐谷浑的大军之手。

    拓跋焘外有强敌联手,内有诸多民族频繁造反、汉人和鲜卑人互相斗争,更有儒家和道家携手对抗佛门,以至于鲜卑贵族也陷入佛道儒之争,争得整个国家乱象频生,更有无数奸险小人抱着“佛门”或者“道门”的大腿上位,搅得朝堂也不得安宁。

    佛门的僧人被屠,所有的寺庙和佛像都被捣毁,信奉佛教的鲜卑人家饱受牵连,有些纷纷失势,朝廷中空出无数官职,又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汉人原本和鲜卑人分庭抗礼,如今平衡被打破,汉人迅速上位,欲回复“九品”制度,将天下士族都分个“品级”,其中却不包括鲜卑人。鲜卑人的愤怒和不满越来越积蓄,六镇兵马蠢蠢欲动,偏偏太子又偏向汉人那边,喜欢汉人治国的那一套制度,更是让鲜卑贵族们不得不使出各种残酷的招数。

    拓跋焘娶了无数异国公主,后宫残酷的宫斗让他死了至少十个儿子,等他反应过来后宫里大多数留下的都是异族公主生下的儿子,想要帮着窦太后清理后宫异族女人过大的势力时,窦太后却突然死了。

    一个叫宗爱的宦官迅速赢得了拓跋焘的信任,继而以佛道之争挑拨了拓跋晃和崔浩的关系,让原本支持太子的崔浩转而攻讦太子的东宫属官。

    崔浩识人不清、用人不明的毛病一直到后来都有,而那个时间线里,崔浩庞大的门客队伍越来越多,其中各种势力错综复杂,那时候崔浩负责修“魏史”,已经修了十几年,负责帮助修纂国史的两个门客受人指使,劝说崔浩将快要修好的国史立成碑林,以供国人观看,得到了崔浩的同意。

    这原本是向拓跋焘邀宠的行为,却成了他的催眠符。鲜卑人早期那些**、共妻、屠城等种种落后的举动被张扬天下,成为诸国的笑柄。鲜卑人群起发难,拓跋焘苦于汉人势力过大已经动摇了国本,在两厢权衡之后选择了牺牲崔浩,打击汉人的势力。

    崔浩虽死,但拓跋晃因为和崔浩之前的斗争引起拓跋焘的忌惮,认为太子有意“逼宫”,加之鲜卑贵族的挑拨,父子渐渐离心。这个事实让拓跋晃又悲又恨,一杯毒酒了解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以死证明自己不是觊觎那个皇位,徒让仇者快,生者痛。

    拓跋晃死后,拓跋焘悲愤欲绝,在彻查真相的时候发现了其中有崔浩的推波助澜。

    内官的宦官们有干涉内政的嫌疑,结果还没有查个清楚,拓跋焘就被宗爱在食物里下了毒,糊里糊涂死于了非命。

    世间再无拓跋焘。

    之后魏国混乱,宗爱杀了无数皇子,赫连皇后被宗爱胁迫立了拓跋焘的幼子拓跋余登基,在受尽各种折辱后含恨自尽。

    拓跋晃的长子在鹰扬军和源破羌的扶植下平定了动乱,但魏国已经元气大伤,各种纷争所带来的隐患深深埋在了暗处,昔年的诸国余孽也纷纷蠢蠢欲动。

    整个悲剧从柔然未灭、朝堂势力动荡开始就埋下了伏笔,直到最后拓跋焘身死,只留下无数的惋惜。

    若贺穆兰之前没有得到花木兰的所有记忆,也没有得到她的情感和积累,如今看着这些片段,就如同看着一堆干巴巴枯燥无比的历史教材,可正因为她有了两世的经历,看见这段时间线时,忍不住心惊肉跳,全身肌肉也绷得死紧。

    她看着英明神武的皇帝即使没有先天真气的阻碍,依然还是一步一步走入了各方势力纷争的漩涡,坦诚抵不过阴谋、宽容抵不过私心,曾经的恢弘气魄在吃过太多次亏之后变得越发多疑,从开始怀疑自己,到开始怀疑别人,一步一步,大厦将倾。

    她看着拓跋晃从众人口中的“贤明”到“显名”,看着他对佛教的同情而和崔浩分道扬镳,承受着儒道两门疯狂的报复。

    单纯如贺穆兰,这辈子都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纷杂的势力,连宗教都能变成当权者手里的工具。

    她看到寇谦之预感到儒家领袖崔浩的疯狂,推算出佛教灭亡后三教失去平衡,天下大乱,道教也将不复存焉,便拼命的想要挽救佛门的衰败,却抵不过拓跋焘的一意孤行,崔浩的步步算计,最终佛门大势已去。

    信仰佛门的卢水胡反了、白龙胡反了、整个中原大地都陷入了战争之中,在贺穆兰记忆里鲜少对内战争过的大魏终是对自己的子民挥舞了屠刀,数十万人身死,无数的家庭被毁,僧侣痛苦询问上苍,道家全面隐退,只留崔浩和他身后的儒家笑傲到了最后。

    上帝欲使灭亡,必先使之疯狂。以为自己“兴复旧制、还我汉家”再无阻力的崔浩,最终还是给鲜卑贵族们联手狠狠扇了一个巴掌,输的连老本都没有。

    被族诛时,崔浩已经七十岁了。范阳卢氏、太原郭氏、河东柳氏是崔家的姻亲,最终全部被连坐灭族,斩首流出的血把整个河水都染红了,平城的百姓三个月不敢食用河水,仅用井水。

    贺穆兰接受到整个世界的恶意,她感受到自己失去的三分之一力气屡次都被借用,一会儿在这个武将身上,一会儿在那个反贼手中,他们总是能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突然爆发出无比的力量,或逃出生天,或杀成恶魔……

    贺穆兰所看到的一切,皆是那三分之一的力量在各方不停闪现后再反馈到她的脑海之中,如此真实、如此可怕,直让贺穆兰战栗。

    这股力量若不掌握在合适的人手中,会造成的恶果也皆不相同。但她的力量像是随机出现似的,除了一些奇人异士如佛门高僧,几乎没有什么规律的出现。

    这样情况让贺穆兰越来越骇然,越来越不安。

    到底是谁在操纵这一切?

    到底为何她的力量会到处出现?

    做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远远的,寇谦之苍老的声音如洪钟般敲在她的耳边,将她震得神魂俱惊!

    是老天?

    老天要灭人?

    为何?

    一股悲愤之气从贺穆兰的心底油然升起,她感受到这股气愤不仅仅是她自己的,还有花木兰的,更有无数借过她力气却无法扭转大局的可怜之人的。

    百姓何其无辜!

    这位陛下想要天下太平的心思如今也是真的!

    如果这些都无法让老天开眼,还有什么可以?!

    “你可以。你是逆天而来之人,你可以!”

    属于年老的寇谦之的叹息声,一声接一声的萦绕在她的耳边,似乎在为他看到的未来而伤心欲绝。

    我可以?

    我要醒来!

    我要醒来!

    贺穆兰心中的答案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了,她的思想疯狂的转动了起来,几乎贪婪的吸收着那股力量所扭转过的一切阴谋诡计,想要借此把她最不擅长的权谋短板给弥补起来。

    如果是天要灭绝大地上的苍生,让众生历经劫难……

    那她就……

    逆、天、改、命!

    ***

    “你们这群废物!她烫的都要快要烧起来了,你们居然说她没病!”

    “可是陛下,花将军脉相强劲有力,根本不像是中毒的样子。虽说他烧的可怕,可是身上有汗,面色也不苍白,用金针刺之还有反应,也不像是单纯因恶疾引起的高烧,我们都认为,应该是中了某种魇术……”

    这时代巫术和医术还没有分家,尤其鲜卑人的宫廷里巫医、御医、僧医、道医什么都有,这些汉人郎中诊不出奇怪,立刻祸水东引,想要让其他人分摊一点伤害,不至于让他们被魏帝一个火冒三丈拉出去砍了。

    拓跋焘听到御医推脱的话,气的破口大骂,直指一个巫者。

    “大流王法师,你平日里不是说自己能通神吗?怎么不做法了?”

    大流王是萨满教的首领,他带着天神的面具,只是看了贺穆兰一眼,就充满敬畏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摇了摇头道:“花将军生有神力,百邪莫侵,更别说区区的魇术能拿他如何。就连常在她身边之人,都能沾染她的一身正气,不要用鬼魅之术侮辱了他。”

    “哈,这话说的真是漂亮!百邪不侵……嗯?”

    拓跋焘劈手摘掉大流王的面具,直把脸几乎贴到对方的脸上,似乎要看清这个**师是不是那种招摇撞骗、如今无计可施之人。

    可他看到的只有一片坦诚,和丝毫无惧。

    鲜卑传统的贵族都敬仰萨满法师,有些宫人见到拓跋焘对“天神化身”的大巫师不敬,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两人的对峙没有多久,拓跋焘冷哼了一声,又把面具丢到了他的手中。

    “到底什么原因?道医呢?僧医呢?总有些结论吧?下午还好好的在角抵,晚上就烧的快要升天了!”

    御医首领和大巫师都轻松推脱了,剩下许多更找不出原因的,恨不得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再不要出现在拓跋焘的面前。

    可是拓跋焘却不愿放过他们,不停的屋子里踱着步子,用刀子般犀利地眼神不停地扫过他们,让他们给出个结论。

    拓跋焘没有明确表明过自己的信仰,但国中所有的宗教在大魏都能有一席之地。由于佛教是魏国第一大教,西域来的僧医在宫中也有崇高的地位。

    而道医的方术和炼气之术则是强身健体、推宫过血、疑难杂症的佼佼者。

    可是这几个道人在把过望闻切、又用真气探视过贺穆兰的经脉之后,得出的是和御医差不多的结论。

    “花将军阳气充沛,而且隐隐还有我们道家之人突破心境的情况,我认为这不像是坏事,陛下不如静观其变。”

    一个老道收回手,诚恳地对拓跋焘建议。

    “突破?花木兰何时归了你们道门了?”

    “那倒没有,不过花将军之前曾被天师所救,若是那时候沾染了一丝道气,自行修真,也不是不可能……”

    “开什么玩笑!她是我大魏的将军,怎么可能去当什么清心寡欲的道士!”

    拓跋焘一声大喝,吓得那老道倒退三步。

    “寇谦之呢?寇谦之召来了没有?”

    拓跋焘问身边的赵常侍。

    “陛下,寇天师还在泰山之顶闭关,要明年正月上元节才会出关。”

    “哪怕藏在山洞里也要给我挖出来!我的将军出事了,他怎么还能悠然自得的闭关!他能救他一次,不能救他两次吗?他的预言呢,坏了?”

    拓跋焘咆哮着,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赵常侍伺候他几十年,知道他就是这个暴躁的脾气,也不抵他的风头,只是低下头先不逆着他的毛。

    窦太后的慈安宫里,贺穆兰依然是满面通红的蹙着眉头,一双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就连御医想要掀开眼皮看看眼白都很困难。

    刹那间,拓跋焘发现贺穆兰的眼角有光芒闪过,他弯下身子,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仔细一看,竟是眼角慢慢地泌出了一滴泪珠,从那通红的脸庞上轻轻滑落。

    花木兰哭了?

    拓跋焘震惊地立在贺穆兰的榻边,不知她为何会流泪。

    他的眼前还浮现着她在花家小屋里发誓要为他效忠的一幕,那时她也是热泪盈眶,而他踌躇满志……

    然而事情过去还没有多久,这位风华正茂的将军就这样躺在了这里。

    到底是谁暗下毒手?

    是不愿年轻寒族出头的鲜卑贵族?

    还是对花木兰擅闯崔浩府邸而心有怨恨的汉人?

    还是北凉、北燕、柔然这些惧怕花木兰力量的敌国势力?

    总不能是胡夏的余孽吧!

    拓跋焘越想心中越心乱如麻,只觉得满世界都是他和花木兰要面对的敌人。

    可恶!

    他明明已经这么小心的庇护着他了!

    拓跋焘咬的牙齿都在嘎吱嘎吱响,赵常侍都在考虑是不是要把窦太后请来安抚一二……

    就在这时,一位宿卫急急忙忙地立在殿外,对着宫室大声禀报起来。

    “陛下,北凉使臣里有一僧人在宫门外求见,说是知道花将军为何昏厥!”

    这一声如雷贯耳,击的满室之人全部露出希望的表情。

    拓跋焘已经顾不得怎么会是个僧人了,连忙出声发问:“是哪个僧人?北凉人吗?快快请进来!”

    “不是北凉人,看起来像是西域人,文书上写的是昙无谶。”

    北凉僧人做官都有的,使臣里有个和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一听到那僧人的名字,魏国宫中的一个僧医肃然起敬,念了句佛号就站起身,竟然开始整理起自己的衣衫来了。

    拓跋焘见到这位僧医这么慎重,不由得对即将到来的僧人也期待起来。

    昙无谶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和尚,和所有天竺来的和尚一样,他的皮肤比中原人要黑,身材也很瘦小,只有一双眼睛里蕴藏着智慧的光芒。

    昙无谶的衣衫凌乱,袖子甚至裂了一大块,一望便知是之前和人有过拉扯。

    想来他过来的过程不怎么愉快,甚至和人发生过争执,这才成功的见到了拓跋焘,也见到了贺穆兰。

    但拓跋焘如今不想知道昙无谶经历了什么,只是在客套的寒暄之后,拉着昙无谶去诊断贺穆兰。

    片刻之后,一边解释了来龙去脉,一边细心用自己的神通对贺穆兰做出诸多呼唤的昙无谶,面色苍白地宣布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哎,是我本事不济,唤不醒花将军。我不该试图更改天意,最终害人害己,我真是罪孽深重,无法向佛祖赎罪了。”

    迷迷糊糊间,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在贺穆兰的耳边幽幽响起。

    “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我精通《涅槃经》,已经用涅槃之术照进花将军的神识,让她借由明晓‘本心’来唤醒‘本识’。照理说,她在梦中见到过自己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应该就会明白自己必须要醒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醒……”

    昙无谶对自己的术法是很自信的,也知道贺穆兰为何会昏迷不醒,无非就是力量过于膨胀,这种膨胀的力量只要她醒来后,想法子通过锻炼加强自身、再快速消耗掉一部分,就可以不危及性命。

    但若真醒不过来,说不得就要真气爆裂而亡了。

    “我动了‘好胜之心’,又想借敦煌太守的力量为我佛修建佛窟,犯了大戒,若花将军再没有醒来,陛下杀了我便是。”

    昙无谶眨了眨眼,很从容的说道。

    “昙无谶大师愿意不顾北凉国诸人的反对只身入宫,已经是花木兰天大的造化。若真醒不来……”

    拓跋焘静静地眯上眼睛,眼神里全是暴虐残酷的意味。

    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一贯表现出宽宏的一面,但谁也不会忘了他也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君王。

    鲜卑人嗜血而喜欢征服的血液流淌在他的全身里,只不过被他的狼和智慧小心隐藏,可偶有锋芒毕露……

    “我会让北凉再不存于这个世上。”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昙无谶被这样的皇帝所震慑,露出害怕的表情。他只是一个游走四方的僧人,以翻译经文和弘扬佛教而奉献一生。

    当知道自己的“神通”可能误伤到别人以后,这位可敬的长者冲破重重阻挠找到了魏国的宫中,要为花木兰治“病”。

    如今他虽一筹莫展,但也知道这位陛下的逆鳞似乎是被摸到了,心中不由得后悔自己走上这一趟。

    若不知道是自己间接造成的伤害,也许这位陛下还在苦苦寻找凶手,可若是牵连到更多无辜之人,他的罪孽就会更深了。

    拓跋焘的怒气让整个宫室里的人大气都不敢呼出一口,可病榻上的贺穆兰似乎是对这位君王的戾气有所感应,竟幽幽地睁开了眼。

    正撞入拓跋焘满是暴虐的眼神之中。

    从各种记忆和幻想中经历而回,像是活了十生十世一般的贺穆兰定定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君王,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后期被怀疑和各种背叛折磨的失去英姿的中年拓跋焘。

    戾气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是一步一步累积而成的。

    失望了太多次的拓跋焘,最终还是舍弃了“仁道”,而选择了“霸道”,成为了一位晚节不保的皇帝。

    见到贺穆兰醒来,拓跋焘先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欣喜若狂。

    “花木兰!花木兰你醒了!”

    贺穆兰感觉花木兰回来了。

    那个跟着他征战十二年的花木兰,此刻正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和她成为同一个人。

    “是,陛下,我回来了。”

    贺穆兰的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不要生别人的气,陛下。是我做了个大梦……”

    她看着拓跋焘身边露出好奇眼神的昙无谶,点了点头。

    “所以忘了清醒过来。”

    她终于知道了那个答案。

    寇谦之要让她明白的,便是天道之下的覆灭之路。

    唯有破,才能立。

    只有将所有的门阀和势力洗刷一遍,才能真正成就不断进步的历史,抛弃掉落后的制度和规则。

    可生活在破立之间的百姓,又何其无辜?

    老天选择了拓跋焘,又把他抛弃了。三道之争彻底把中原大地最后的一丝希望撕裂,也把唯一能够和平推进历史的国家给狠狠地轧进了泥土里。

    而她如今和花木兰并肩而立,是为了……

    ——逆、天、改、命!

    当她成功改变命运,便是真正的花木兰完整之时。

    天下承平,百姓无忧之时,她便是死了……

    又有何惧?

第296章 侯府豪宅

    “……沮渠牧犍是不是疯了……”

    贺穆兰看着平城东城这间巨大的宅邸,整个人处于(⊙o⊙)的表情,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你这次烧的这么凶险,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差点砸了礼宾馆里凉国使臣住的小楼,加之昙无谶大师又进了宫,沮渠牧犍也知道他做手脚的事情兜不住了,如果给你的彩头只是平常的宅子,莫说平城那么多败在他手下的儿郎不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素和君陪着贺穆兰一起来看宅子,见贺穆兰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门,忍不住笑着把她推了一把。

    “进去吧,花将军。日后青云直上的日子还有的是呢,一间宅子就把你吓到了。”素和君用眼神示意鸿胪寺的官吏推开朱红色的正门。

    嘎啦啦啦啦啦……

    门轴和沉重硕大的木制大门摩擦时,发出了厚重的声音,这声音传入了贺穆兰的耳中,莫名其妙的让她的胳膊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未住在什么像样的府宅里,上次闯崔府的时候,光顾着注意四周的地形地貌,哪里适合突围、哪里适合掩护,压根没注意人家是怎么摆设的。

    当如今这间宅邸宽敞的可以当广场的前院出现在贺穆兰的面前时,她的脑海只能不争气的想着:

    ‘啊啊啊啊居然是水磨砖拖地要拖死我!啊啊啊啊居然有这么多花池我的天啊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多花!啊啊啊啊门房和牙房就有四间可我所有亲兵加一起才两个人……’

    至于后面素和君春风满面的带着贺穆兰从东进绕到西进,又从西进绕到南进,指着中间的游廊,旁边的湖泊,后院的竹林一一和贺穆兰介绍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先等等等等……素和君,这宅子我能不能卖出去?”

    贺穆兰立刻打断素和君的话头,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满池子的残荷败叶。

    现在是冬天,这宅子大概荒废很久了,湖泊里的水没人清淤,荷花荷叶都是烂的,若她住进来,肯定也管不了这些……

    换句话说,若她真带着陈节和蛮古两个人住进来,没几天“花木兰住进鬼宅”的消息就要传遍平城了。

    “卖出去?平城没有多少大宅,这个宅子还是三年前东阳侯家绝户朝廷收回来的官邸,陛下一听说沮渠牧犍派了北凉人在平城内买宅子,就让人把这契书送到使馆去了……”

    素和君摇了摇头。

    “陛下卖掉的,不会有人敢买。”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看着素和君,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强买强卖么……卖了多少?”

    素和君笑了笑,“平城的宅子可是很贵的,更别说东阳侯家这一户是昌平坊最大的宅子,卖了……”

    他说了一个数字。

    大概是花木兰回乡时拓跋焘所赏赐的金子的十倍。

    “当然,沮渠牧犍是付不起这笔钱的,我们家陛下会派使者直接去找他的父王沮渠蒙逊要。至于沮渠牧犍会不会因为这个挨罚,我就不知道了。”

    素和君坏笑了一下。

    居然卖不掉!

    居然卖不掉!

    居然这么贵!

    可这怎么住啊!

    贺穆兰木着脸收下了素和君送来的契书,又左右看了看萧条无比的院子,想起刚才看到那空空荡荡的正房,打了个哆嗦。

    睡那里,晚上会做噩梦的吧?

    这时代,都是睡地上呢……

    素和君在平城的时候也是日理万机,实在没时间和贺穆兰多攀谈,离贺穆兰发烧住进宫中已经有七八天了,那天贺穆兰北园角抵和南园被崔家刁难的事情早就传的得沸沸扬扬,崔家闭门不见客许多天,许多鲜卑子弟也都纷纷自求带着兵马加入新成立的虎贲军,被拓跋焘头疼的赶走了。

    等贺穆兰“养伤”结束,还不知道要喧闹成什么样子。

    而拿到房契的贺穆兰看着是这个样子的房子,心中知道自己想省一笔的主意是不可能做到了,还是得再找房子。

    这房子,说不得要封起来,反正她是没时间整理。

    昌平坊是老牌功勋们住的地方,之前那位东阳侯,就是代国立国时候就立下赫赫功劳的武将,但是传到这一代没有了子嗣,上代东阳侯临死也没有指定嗣子,最后最早赐下的官邸就被国家收回了。

    虽然房子被收回了,但屋子里属于东阳侯家的东西还是给了东阳侯还在世的其他亲眷,后来东阳侯家五服外的亲戚听说宅子要被收回都来凑热闹,连花池里的花木、湖泊里的锦鲤、做装饰的摆设都被抢了个干净。

    那时候拓跋焘正在第一次征胡夏,没时间管这个,等他班师回京,东阳侯的宅子已经没法住人了,要彻底去查谁拿了什么小东西也没个记录,甚至有些就是负责搬空宅子的官员私扣的,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这宅子,因为占地太大、要修整太费钱,加之昌平坊离魏宫较近,不是信任的臣子还不适合赐予,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沮渠牧犍想在梅园立威,求了昙无谶施展法术,最终害人害己,差点又害了花木兰,拓跋焘对他实在是厌恶。当沮渠牧犍夹着尾巴准备履行赌约时,拓跋焘就把官中这一处宅子的官契给找了出来,送到了礼宾馆讹他。

    一国之君要讹诈人,尤其这个国家只是个附属国,有错在先还想要别人的帮助,再大的亏也只能含恨给吞了,而且还要笑着送上天价买来的房子,请求别人的原谅。

    反正北凉这位三王子和花木兰的梁子一定是结下了,而且结的还很大。

    贺穆兰把素和君送到了门外,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瞠目结舌的亲兵和愁眉不展的贺穆兰僵立了一会儿,对视苦笑。

    “将……将军……我们不会要住这里吧?”

    陈节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

    “……扫……扫不过来啊……”

    蛮古是个一件衣服穿十天半个月不洗的汉子,看着门槛和大门上落着八层的灰,也含糊不清地说:“要真打扫这宅子,老子还是自请回家去吧……”

    “住不了,我从大门走到正房用了一刻钟,实在太费功夫。”

    贺穆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而且把这个宅子清理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没钱。”

    她说的实在,陈节和蛮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深深的感受到贺穆兰这句叹息后的无奈。

    三个人立在宅子的大门口,仰望着空荡荡的门头,心中只有惋惜。

    贺穆兰想要改天换命。

    她想要拯救因为无端兴起的战事而遭殃的魏国百姓;

    想阻止后世她穿来时官府借由灭佛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结局;

    想要让拓跋晃成长为可以顶天立地、和他父亲一样强大的储君;

    想要辅助拓跋焘,至少让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她对建功立业、朝堂争斗、统一南北毫无野心,只想让百姓过的好一点,魏国治下能够清平一点,三教的纷争能够平衡一点。

    但她根基太薄弱了。

    现在的她,手下无可遣的精兵强将,腰里没有办事用的万贯家财,身边没有胸有丘壑的谋臣文士,只有着一腔赤诚之心,和一身好武艺。

    哦,对了,还有超越这个时代一些乱七八糟的见识,和莫名其妙就在平城创下来的和赫赫声名。

    可这些东西,如今对她真的有什么用吗?

    几天前还在梦中憋着的一腔热血,渐渐有点凉,还有些无头绪后的心虚。

    可只是一瞬,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只要她人在,总能有办法的。

    更何况,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穆兰轻笑了下,吩咐陈节锁上大门,准备还回使馆住。

    不过住在那里,和沮渠牧犍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尴尬。

    “请问阁下是不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将军?”

    昌平坊的另一头有几个男人急匆匆地从边门出来,像是生怕花木兰跑了,疾步朝着这处宅子奔来。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等到这几个男人走到身边,这才和他们回了礼,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约有三十出头、白面微须的文士走了出来,自我介绍说:“我们住在昌平坊东头襄城公府,家中和这东阳侯也算是邻居,依礼应该拜见新来的主人,故而冒昧拜访。”

    他没提早上听到消息东阳侯府交出去了就带着弟弟们在这里等着了。直到刚才素和君带着白鹭官们骑马离开,他们才肯定来的是那位一飞冲天的花木兰。

    贺穆兰听到是魏国中书监兼任右将军的卢大人家里,也是惊了一惊,连忙施礼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晚辈,应当由我拜访各位才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家父正是襄城公,我姓卢,名为云飞,字展鹏……”他指了指身后两个年轻一些的青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七弟卢正和,字任臣,他如今在宫中任散侍;九弟卢致文,字翰之,如今还没有出仕。”

    像他这样的人家,会出来见客并且郑重介绍的,一定是家中的嫡子,虽然两个青年一个行七,一个行九,但这个时代并不以排行朝前为尊,所以卢家三个嫡子出来见客,并且都和二十出头的贺穆兰平辈论交,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贺穆兰虽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礼遇自己,但心中也大概能猜测出和她得了这处宅子、众人都知道她受到拓跋焘的恩宠有关,所以态度也还算不卑不亢。

    卢家曾是后燕的大臣,祖辈是鲜卑慕容身边的尚书令,后来才出仕魏国,在魏国,有许多这样曾经在其他国家出仕,而后国破家亡投奔魏国的外来贵族。他们既不归附汉人的力量,也不归附鲜卑贵族,靠着平衡朝廷的关系而维持着自己超然的地位。

    无论是卢家、宇文家、慕容家,还是秃发家族,都算是这一派的人马。

    贺穆兰如今见识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她想了想,大致就明白他们为何而来。虎贲军的右司马是源破羌,是秃发家族这一代的宗主,她和他互为左右司马,在官场上即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也算有些关系。

    只不过她摆明了是孤臣,别人不好结交。

    如今看在搬家的份上,卢家先来示好,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贺穆兰想要好好的在大魏发展,当然是要和这些大臣都打好关系的,刚刚和卢云飞没寒暄几句,那个行九的卢致文就眼神热切地上前问道:“花将军以后就住这里了是不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义不容辞!”

    卢云飞噎了噎,没想到自家弟弟这么大方,整一个宅子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这臭小子居然一句话就接下来了,他心中当然急得要命,连忙打短。

    “是是是,但凡需要人手帮忙,请尽管开口。”

    别的没有,几十个家奴还是出的起的。

    这卢家的九子没有婚配,角抵那日也在北园,正是见了贺穆兰武勇的那一群少年之一。

    他想着心中的偶像居然马上要住隔壁了,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动手亲自帮花木兰给搬来才好。

    虽然他兄长说的和他想要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是是是,人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花将军不要客气!”

    “这宅子确实好,不过我根基浅薄,一时半会是搬不进来的。”贺穆兰苦笑一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咦?什么根基浅……”

    卢家七郎见卢九郎还要啰嗦,使劲在背后掐了他一下,这才不好意思地对贺穆兰说道:“将军如今人手不够,不好住进来也是正常的。等他日虎贲军起了,您帐下的人多了,您顾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一旦虎贲军进了花木兰的帐下,那么多人马,总有要溜须拍马的、逢迎上官的、孝敬一二的,甚至还有散了家财希望能得到任职的,这些都是进项。

    而且这么多兵,就算院子再大,打扫、整理,人手也够了。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意识到卢七郎说的是什么,不禁开口:“黑山的儿郎都是普通军户出身,我并不准备……呃,罢了,说这个做什么。”

    如今官场就靠这个挣得家财,她说的太风光霁月,反倒给自己惹麻烦。

    到时候她自己立身清白,无愧于心就是。

    “希望承你吉言,我能尽快进来吧。”

    贺穆兰只是笑笑,又和卢家三兄弟互相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这才领着陈节等人离开。

    贺穆兰一路过去,昌平坊左右的人家有不少出来拜见,但出来的都几乎不是主家,而是年纪和贺穆兰相仿的子侄,摆明了像是想要家中小辈和她多结交一二。

    贺穆兰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总是有话可说,加之许多小辈都是听闻过花木兰的英勇的,言行之中不免就多了许多憧憬和狂热。

    饶是贺穆兰心志坚定,被这么多人捧来捧去也免不了有些飘飘然,心中大叫‘不妙’。

    再见到这些年轻人大有直接拉了她上家里做客去的念头,贺穆兰哪里还敢多盘桓?赶紧找了个托词落荒而逃。

    “花将军真是平易近人,我还以为说出‘谁能让我脱衣’的不脱将军,怎么也是个自傲之人,想不到竟然这般内敛。”

    卢七郎点了点头,对贺穆兰刚才不失风度的言行非常满意。

    “那话不是花将军说的,是花将军的好友若干人说的……”卢九郎反驳道:“你怎么也叫那个诨号,太难听了!”

    随着花木兰立威之后名声鹊起,除了“不脱将军”的名声传出来,那些昔日在黑山里待过的将士们也各种添油加醋地说出许多她的传闻,什么“巨物将军”、“巨力将军”等等自是不提,什么“不死将军”、“不败将军”都算是好听的……

    还有些难听的什么“腹泻将军”、“好吃将军”、“断袖将军”更是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里来的。

    许多贵女和家中有女儿的妇人也四处打听他的喜好,黑山里曾经和贺穆兰在同一营的同袍都纷纷说他好美食,当年比武时曾经送他过些吃的,所以下手还留了几分面子云云……

    后来又从尉迟家的亲眷那里传出贺穆兰喜欢针线好的女人,所以当初有许多女人纷纷制了衣衫鞋帽给他,但他那时候天天打仗,不爱华服,于是穿的还是自己的旧衣等等……

    古时候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没有报刊杂志,但凡有一些新鲜的事情,非要传上数月才能停歇。

    这花木兰的本事已经渐渐传到诡异的地方去,有些佛门僧人居然说花木兰是天上的天人下凡,所以才有天神一般的力气,而且一被人害了就有天竺来的高僧昙无谶进宫相救。

    道家也不甘示弱,说是花木兰曾经已经濒死了,是靠天师道的魁首寇天师用一丸活死人的灵药加起死回生的仙术救回来的,所以道门才是花木兰的恩人等等。

    这下局面更是复杂了,说起来,道门救过花木兰一次,佛家也救过花木兰一次,而花木兰什么教都不信,两边竟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争着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花木兰欠了佛门和道门的人情,倒让许多信奉道教的士族和信佛的鲜卑贵族对她心生好感,认为能让这些高人鼎力相救的,一定是前途无量、持身正直的大好青年。

    卢九郎埋怨了卢七郎一阵,说他独拎了那个难听的称号来说,卢七郎反倒打了卢九郎一下。

    “花木兰毕竟和我们出身不同,你刚才那样刨根问底,对他实在是不敬。下次话少说一点,面子上热情些就是。”

    “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花将军不能搬过来?什么根基浅薄?”

    卢九郎从小在豪门大户里长大,哪里懂这背后的缘故。

    “你看这东阳侯府的旧宅,和我们家的比起来谁大谁小?”卢云飞指了指身后的东阳侯府,问自己的弟弟。

    “若但论大,当然是我们家大,可我们家那么多人住一个宅子,花将军家才几口人……啊!是了!花将军家没几个人!”

    卢九郎顿时恍然大悟。

    卢鲁元家世代出仕,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家财,卢鲁元生了十一个孩子,前面五个儿子全部都已经有了官职,也成了亲,都住在一府,媳妇也都有丰厚的嫁妆。他们几房花销自理,收益入公中,加之卢鲁元是襄城公,有自己封邑庄园的收入,朝中也有许多进项,这才能维持那么大的宅子。

    可花木兰家从上数到下,也就她一个拿得出手,哪怕她再天赋异禀,这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住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远的不说,扫地擦灰做粗活的仆人至少都要有几十个才够维持。

    他可还没有领军呢,只是空头将军!

    卢九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跺脚又叹气,似乎是觉得因为这些俗物让花木兰不能和他家做邻居,简直是大煞风景。

    不单如此,待贺穆兰从昌平坊走了之后,拓跋焘逼着沮渠牧犍买了东阳侯府的旧宅送给花木兰的消息传遍了各方势力。

    和这些小辈不同,在朝中浸/淫这么多年的都是老狐狸,听到这个消息想的更深了。

    虎贲军原本就是天子近侍之军,无仗可打的时候要派驻在平城附近的,而东阳侯府离宫墙很近,若急行军进宫,不过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当初宫城不大,东阳侯府在那个位置并不显眼,可宫中扩建几次宫墙之后,这东阳侯府就离得太近了。

    所以东阳侯府一断绝子嗣,这宅邸马上就被收了回来,东阳侯家的家人连给那一代的东阳侯立个嗣子都不敢,生怕担了“意图谋反”的嫌疑。

    可如今拓跋焘不但间接赏了花木兰这处紧要的宅子,而且还绕过朝中的章程,直接让北凉买了送给花木兰,这下连让朝中大臣们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拓跋焘在宫城附近多了一处安放人马的地方,也给花木兰捡了个大便宜。

    花木兰家不是大族,那这个府邸一旦起来,必定是要开将军府的,家将和亲兵往里一住,在京中有这么多人马可以随时调用,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这般信任,便是对拓跋提也没有。

    若不是知道先帝绝没有在怀朔留下过什么风流韵事,有些人都要考虑这花木兰是不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子嗣了,否则怎么能让拓跋焘这般照顾?

    再考虑到花木兰再过半年就要出使北凉,人人心中都算了一笔账。

    出使北凉这种事,原本就是要顺便勘察北凉的风土人情、军力部署的。

    一般出使他国的将军,若是两国交好,那当然是“使臣”,可若两国一旦交恶,这曾经前往凉国的将军立刻就要变成“先锋”,领着大军安营扎寨,确保大军安全进入敌国了。

    朝中根本没有多少空闲的官职可以给后来的寒族立身,军中也是一样,为了实缺都能打破头,散尽家财不过为了一个将位,拓跋焘自然是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办法让花木兰名正言顺的快速晋升,那只有从“外交”的路子上让他熬出资历来。

    使臣这东西是钦点的,主使由所有大臣一起推举,副使往往是皇帝自己任命,拓跋焘要用这个法子给花木兰“镀金”,顺便刷刷诸国之间的威望,彰显下大魏的武力,没有人能够反对。

    再想想花木兰和高车人交好、又有贺赖氏倚仗,甚至连崔家被他那么得罪也只敢私底下小打小闹,这些老狐狸们纷纷觉得花木兰有“折节下交”的必要。

    “来啊,去把三郎、五郎叫来!”

    “来人啊,去把阿诺叫过来!”

    “来人啊,去把……”

    一时间,各家的子侄纷纷被长辈唤入书房,究竟被吩咐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彼此才知了。

    武昌殿。

    “怎么样,沮渠牧犍的脸色如何?是不是很难看?”

    拓跋焘笑着看着回宫回话的素和君,又接着问:“花木兰可还满意我送的宅子?”

    “是,很难看。”素和君笑着说,“而且再三请求我,请我劝说您把昙无谶大师送回使馆,还要送我十斤金子,那金子我收了。”

    “哈哈,他肯定不知道你是光收不做的大骗子,否则哪敢给你这个!”

    拓跋焘脸色大好,高声笑了起来。

    “哎,谁叫魏国的同僚们现在都不慷慨了呢?臣好不容易捞到一点进项,陛下就别笑话了。”

    素和君见拓跋焘心情大好,也就顺毛撸了一把。

    “不过花木兰看起来不但不高兴,依我看,她晚上大概连觉都睡不着了。”

    “哦?为何?”

    拓跋焘知道外面许多人家都希望能在平城得一间大宅,这些开国的府宅都没过百年,并不破败,任谁得了应该高兴才是。

    素和君把自己的眉毛和眼角拉下来,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模仿着花木兰自言自语的口气叹气道:

    “哎,这要扫到何时?”

    “哎,这么大的屋子,要铺多少毯子才能下地?”

    “哎,这么多花池,我难不成全部种菜?”

    “哎哟!这还有马厩?这么大是要养大象吗?我一共就三匹马!”

    素和君每说一句,拓跋焘就狂笑一声,等说到“养大象”云云时,居然笑倒在案桌上,半天爬不起来。

    “哈哈哈,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哈,我忘了虎贲军还没到……哈哈哈,花木兰晚上确实睡不着了……她肯定恨不得再买一间屋子,把东阳侯府的旧宅给锁起来吧?哈哈哈哈……”

    素和君点了点头:“陛下料事如神,不过她想的更多,她问我,这宅子能不能卖了换钱算了……”

    “她敢卖,也没人敢买那块地啊!”拓跋焘捂着肚子继续笑道,“她还是不太懂这宅子为何我要赐给她,哈哈哈,你怎么不和她说说?”

    素和君抽了抽脸皮。

    “我才说让她看看,她的眉头都皱的能夹死人了,我若说让她一定想法子住进去,我真怕她以为我们在逼她倾家荡产,干脆跳了湖……”

    他觉得花木兰看着那些残荷败柳的表情,真的像是干脆跳下去死了算了。

    拓跋焘想象了一下,又伏案大笑,直到笑的肚子疼了,这才挺起身子。

    “她和我刚刚登基那会儿一样,口袋里穷的叮当响,到处还要补贴,不打仗的时候听到哪里要钱就想跑,打完仗一分赃就觉得自己亏……”

    拓跋焘笑着随口说了几句,替贺穆兰想了想,发现她还真的没什么能捞钱的法子,不由得也开始发愁。

    “我能绕过大臣送她宅子,却不能再给她钱财去置办宅子。这将军府,必须她自己想办法立起来。”

    拓跋焘单手托腮,细想了一会儿。

    “花木兰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呢?”

    “卖苦力。”

    素和君打趣。

    “噗!”

    拓跋焘喷笑,一只手捂住肚子。

    “你莫再哄我笑,肚皮要破了!”

    拓跋焘自己就是穷过来的,十六国北燕有盐,胡夏坐拥关陇,北凉和西域通商,魏国没占下刘宋在河南的诸多郡县时,穷的掉渣(魏国的疆域一开始在山西到内蒙古境),北面要和柔然打,四周一圈强国,钱都是掰着花。

    “我登基那时候,也是想办法在各家门阀手中骗钱用……”拓跋焘突然怀念起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那些老狐狸知道我是在骗钱,可还是给钱给人,只因为他们相信我能当个好皇帝……”

    拓跋焘心中一暖,顿时觉得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骂,或者吵得他脑仁子都疼的大臣们其实也是很可爱的。

    等国家富裕起来了,怎么就不可爱了呢?

    “借钱……借钱……我是皇帝所以他们借我钱……花木兰有什么值得借的呢?”拓跋焘点了点太阳穴,开始思考。

    “花木兰没钱还……她也不能欠人情……”

    拓跋焘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有了!”

    拓跋焘唤了素和君过来,“你等会去下库莫提府上,和他传达,就说魏国的大英雄花木兰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进去,只能和沮渠牧犍挤在一处馆里,说不定哪一天又糟了毒手,还被别国笑话……”

    素和君一字一句的记住了,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日府上有小宴,交好的大族子弟都会去,你和库莫提一说,他必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拓跋他越想越觉得得意。

    “当年那些骗钱的法子还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他做的忒熟!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也想此时和贺穆兰交好,苦无没有机会,让他顺水推舟一把!”

    “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猛然悟了,心中不由得又羡慕又嫉妒。

    这花木兰何德何能,能让大魏上下这么多人为她煞费苦心。

    莫非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君臣相得”,还是正如寇谦之所说,武曲生来就是伴着紫微的,两者相辅相成,天生如此?

    素和君一边羡慕着花木兰的好运,一边摇着脑袋,替拓跋焘跑腿去了。

    他堂堂一个侯官令,每次碰到花木兰,竟沦为传令的伯鸭官。

    真是呜呼哀哉!

    ***

    两日后。

    “将军将军,您快去昌平坊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节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子,对着贺穆兰叫道:“末将去给宅子量门口尺寸,差点回不来!”

    贺穆兰听了也是一惊,“唰”的一下站起身子。

    “出了什么事?别慌,好好说!”

    “昌平坊里突然来了许多马车,全停在我们宅子门口了!还有几个郎君在宅子门口就打了起来。我看情况不对,跳下梯子就跑了,将军,是不是我们那宅子太惹眼,有使君不高兴了?”

    陈节见识也不多,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慌。

    他家将军刚刚有些名声,若是遇到些嫉妒的小人想要上门闹事,那也是不可能啊……

    贺穆兰没听出马车和打架能有什么关联,但那宅子好歹是拓跋焘赐的,自然不敢随便,当下从墙上取下磐石,又让蛮古去后面牵越影,佩剑在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走,都备马,去昌平坊的宅子看看。”

    若真有人在那闹事,就别怪她不客气!

    三人骑着马快马加鞭赶到昌平坊,还没到昌平坊门口,就已经看到无数马车堵在坊门之前不得进去。有的马车是普通的车子,有的则是载货的车子,车子后面装着许多花木、石块,还有的干脆坐了十几个仆人。

    贺穆兰驱马到了坊门口,越影踩在铺着石块的平整道路上,发出轻快的“得得得”声,它现在出去奔驰的机会少了,越发想念草原上追赶柔然人的那些日子,一有机会出来,恨不得跑的飞快,全靠贺穆兰拉紧缰绳控制。

    坊门口确实如同陈节所说的混乱无比,不但声音嘈杂,还能看见许多人堵在坊门的街道入口上,互相争执着什么。

    因为贺穆兰几人是单人骑马来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这条路很宽,堵了几辆马车,却不能堵住马身,贺穆兰三人成纵队驾着马穿过这群人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我们石头沉重,该让我们先过!”

    “就是因为你们石头沉走的慢,该让我们先过!我们载的是花,等太阳一大,全晒蔫了!”

    “没我们的石头,你们修个屁的花池!”

    “没我们的花,你修了花池也就是个屁!”

    什么和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一群人不可理喻至极。

    难不成今天有好几家都要修整房子?若是哪一家修,断不会都为了一家的工匠打起来的。

    等贺穆兰一路艰难地挤到东阳侯旧宅的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这一大溜的马车,竟是都是开到自家门口的空地上的!陈节之前要量门头借来的梯子,如今正被几个人抬着搭在院墙上,眼看着这些人要翻墙过府……

    还有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围在大门口的巨锁前,拔出自己的武器在锁链上砍来看去,嘟嘟囔囔个不停……

    贺穆兰心中怒气越来越盛,就算是看不惯她得了一间大宅,如今这样的举动也实在太过分了。

    居然还把石头堆她家门口封路!

    还带了仆人砸场子!

    翻墙!

    砸锁!

    呃……带花来的是做什么的?

    贺穆兰僵硬了一会儿,见一个精干的汉子马上就要翻进院墙了,忍不住大喝一声: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本将的宅邸!”

    这一声石破天惊,嘈杂的大门口突然静了一静,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一下子朝着贺穆兰望去。

    明明占理的是贺穆兰,可这万众瞩目的架势,看的贺穆兰都心惊肉跳。

    莫说贺穆兰,便是贺穆兰座下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影,都突然不胡乱躁动了。

    “你们……到底要……”

    贺穆兰又继续开口,怒视那几个砍锁的年轻人。

    我连乱军阵中都闯出来了,怕你们一群贼头贼脑的鼠辈!

    谁料那几个“鼠辈”不但没有心虚,反倒满面笑容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挤到她的马下,拜伏于地:

    “拜见花将军!花将军莫恼,我们几个是来送花木的,结果进不了您的宅子,礼宾馆又不给外人进去,我们求见您不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

    贺穆兰眨了眨眼,看着马下几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哎呀,总算是挤进来了。”

    一声娇俏的女声突然响起,从马车的车辕上跳下两个小丫头,又放下车凳,从车厢里请出来一位高挑的丽人。

    “女郎,我们到了。”

    其中一个丫头扫了一眼门口,叫了起来:“哪位花将军?我们家女郎听闻将军没下人使唤,给将军送了几十个仆从过来打扫屋子!”

    她边唤边找那些长得英俊的相公,却发现自家女郎看着一个骑黑马的普通汉子红了脸,竟然径直朝着那黑马过去。

    “花将军别来无恙。”

    那带着鲜卑风帽的丽人盈盈一笑,正是梅园示好过的尉迟燕。

    “将军要乔迁,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哩?”

    “你和花将军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和你说一声?”

    一声冷笑从另一头传来,原来是一个骑着白马的黄衣女子带着几个家人从那马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黄衣女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对着贺穆兰笑道:“听闻花将军觉得屋子太大不好置办,我家给我备着一屋子的家具,您若不嫌弃,我就派人给您搬来。”

    “步六孤家的!你要不要脸!”

    尉迟燕气的要死。

    给女儿备着的家具,不是嫁妆还能是什么!

    这贱人竟然自托终身来了!

    贺穆兰只觉得夹着马的腿肚子都在微微颤抖,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不断升起。

    她瞧着几个砸锁的年轻人……

    不会吧,不会也是……

    “花将军,你也来了!”

    就像要确定贺穆兰的想法似的,独孤诺带着一大堆郎君从那头骑马钻了过来,远远地对着贺穆兰挥手。

    “我们几个去礼宾院扑了个空,说你到这里来了!你缺人手怎么不跟我们说声,还让我们去跟别人打听!”

    他跳下马,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郎君。

    一群郎君纷纷对马上的贺穆兰行礼。

    “在下长孙□□,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宇文诚,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纥骨汗,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慕容子缺,听候将军差遣……”

    贺穆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297章 拉近距离

    “花将军,你喜欢什么颜色?蓝色的,还是红色的?”一个少女举起手中两块绸布,笑着问贺穆兰的喜好。

    “呃……”

    其实她喜欢紫色。

    贺穆兰僵在那里,看着笑语嫣然的女孩,不忍心说出自己的喜好,只能言辞含糊地说道:“这主房……能不能让我自己布置?”

    这般热情,都直接冲到了主院,贺穆兰不知道是该夸这些女人们胆大好,还是为自己鞠一把泪好。

    “听到没有,将军自己有想法,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一个指挥着家中仆人打扫主院的鲜卑女子大笑着揶揄她:“你家是卖布的不成,带了这么多来!”

    “你……我是卖布的,那你就是牙婆!”

    “你……”

    东阳侯府当年连幔布都是好料子做的,收回国有之后,连墙上的门帘、窗帐都没有。这些姑娘们似乎是想表现出自己的“贤惠”,力气活干不了,就带了一堆布料和针线娘子过来,似乎想着就地量过以后就把这些东西给装上。

    贺穆兰根本不想欠这么多人的人情,可是来的人太多了,除了一些大族的子弟,还有不少军中宿将的子弟,这些人一边说着“将军不要我们帮忙就是看不起我”,一边吆喝着家中下人把东西往里面搬。

    还有一些人干脆带着家里得力的管家,开始算计着这里要放几枚石凳,那里要挖开几处淤积……

    女孩子们则是一边怪笑着“将军我来帮你布置”,一边满宅子乱窜,一下子就没有了影踪。

    贺穆兰就怕过几天以后,满京城人手一张“花府区位图”,随便什么人家都能指出自己家的东西南北来,到时候真是一点**都没了……

    先别说这个,就说这两个姑娘在她面前莫名其妙的撕起来了,吵得贺穆兰脑仁子都疼,只能紧紧闭上眼,无力地仰起头,告诉自己,要忍,要忍……

    这还是些不到十八岁的熊孩子……

    还是未成年人……

    是来追星的……

    “花将军,你这主院应该多种些花。你看,这里的风景多好啊,前面能看到湖,两边都是游廊,到时候夏观繁花冬观雪,定是惬意之极……”

    一个性格温婉些的女孩站在主院的观景小筑之前,一脸陶醉的想象着自己他日在这里赏风赏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丝梦幻的微笑……

    妈蛋!

    种花引蚊子吗?

    那些在北园为了邀女人宠斗得像斗鸡一样的男人们呢?

    赶紧把这些女人给扛走啊!

    贺穆兰准备叫陈节帮自己顶着,结果一回头,发现两个亲兵都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陈节刚刚被一堆女人抓着问这问那,他原本是个很爱热闹之人,结果问多了也架不住,一晃眼没闪了。

    蛮古则是被一堆儿郎叫去帮忙了,也没往这后面来。

    若不是贺穆兰看后面情况不对跑来看看,怕是一回主院就能看到满天红绸、红绫、或是蓝飘带什么的。

    那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来人啊!船翻啦!船翻啦!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一声又一声的呼救声响彻府宅,正在头疼的贺穆兰闻言大惊,也不管这些女孩子会把自己的院子糟蹋成什么样了,拔腿就往前面狂奔。

    几个女孩原本还在互相拉扯斗嘴,见贺穆兰跑了也不得不放下成见,大叫着往前面追去。

    “花将军等等我们啊!哎呀,花将军你跑的太快了!”

    “花将军你莫急!前面有不少人呢!”

    这府中最大的一处湖是在前院和后院之间的一处死水湖,由于多年不曾有人打理,水草丛生,残荷满湖,湖边虽有小船,但她原本是打定主意不用那看起来不太牢靠的小船,回头请人再做几个来清淤的,谁知道她三令五申,还是有人上了船!

    贺穆兰跑的极快,片刻间就到了放船的湖边,只见湖中离岸不远的小船整个翻掉了,四个年轻人扒着翻掉的小舟对着岸上大骂,那船哪里支撑得了这么多人的重量,一点点的往下沉去,眼看着就要完全坠入湖里了……

    “救命啊!快救我!”

    “我记得你不是会水吗?会水怎么还扒船?快松手!船要沉了!”

    “花将军,救我!我怕水!我怕水!”

    “王管事,你再不派人跳下来救我,我回家就把你们都给卖了!”

    湖里乱糟糟一片叫声,贺穆兰连后槽牙都在痒,仔细看了看那湖水,冷笑道:“各位郎君莫在扒船了,你们自己站起来看看!”

    种荷花的水池子,又是人工挖掘的湖,再深能有多深?加之多年不蓄水,水也干涸了不少,湖底又有淤泥,实际上深度不见得比人高。

    可人人都爱惜自己的性命,又有几个愿意先撒开手去看看能不能站住的呢?大家互相看了一眼,依旧是谁也不肯先松开手去,继续僵持着。

    只是那小船已经沉到完全看不到底了,所有人的身子都在往下坠。

    “长孙连成,你先松手!你会水!”

    独孤诺在岸上对着自己的好友们高喊。

    “花将军让你站起来看看,一定有他的原因,你莫让花将军看不起!”

    冬日的水里又冷又寒,贺穆兰找出人群里会水的家人,让他们手牵手从岸边先下水,准备把人拉回来,又叫人去找木棍竹竿之类能给人抓住的东西,这才站在岸边开始脱衣,做热身运动。

    她自然会水,每年夏天都去游泳,如何救溺亡的人也学过,却没有实践过。

    她从未冬泳过,又知道自己若贸然跳下去腿一定要抽筋,所以慢条不紊的先自己准备,岸边一群魏人像是看天外奇人一般看着花木兰做完伸展运动又开始踢腿,不明白这湖里都要死人了,花木兰为何还有心思跳舞。

    也许是这船实在是承受不住了,也许是独孤诺说的话起了作用,长孙连成战战兢兢地放开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脚触底。

    他身长七尺有余,这池子其实最深的地方不到两米五,人在里面是浮的起来的,长孙连成脚虽没有触到踏实的东西,可慢慢浮起后水却没有没过头顶,心中顿时大喜,大笑了起来:

    “哈哈!果然没多深!我能游回去!哈哈,哈哈哈……啊!咕咕咕咕……”

    他笑的太得意,一时没注意脚底的淤泥,一只脚陷入其中,大惊失色之下脚又拔不出来,反倒倒了下去。

    会水的长孙连成惊慌失措后都溺水了,让那些扒在木舟上的公子哥们更加紧张,抓紧了就不放手。

    这么多人一起用力,那木船直接就沉下去了,下沉时带起的陷力把所有人都拖了下去,一时间岸上一片惊呼和尖叫,又听得“嘭通”、“噗通”几声……

    贺穆兰带着几个稍微识得些水性的汉子跳下了水。

    贺穆兰的游泳水平是从小练出来的,n市是南方的城市,学游泳很是普遍,她游泳的姿势既标准又有效率,加之只穿着一件单衣,在水中几次腾跃之后单衣就贴在了身上,显现出漂亮的流线型,更让人感觉到一种力量和技巧结合的美感。

    众人这时都不怎么关注那些擅自下水的郎君们有没有事了,眼睛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看着在水中三两下就游到最远处的贺穆兰,心中暗自羡慕。

    会打仗,会角抵,还会凫水,这花木兰如此年轻,居然学了这么多东西。

    怀朔可是没大湖的,他能游的这么好,肯定是练习过许多回。

    贺穆兰见长孙连成站的最远,率先向着她的位置游去,又指着几个识得水性的汉子们去木舟那边,把另外几个落水的郎君带到水面上。

    贺穆兰径直游到长孙连成身旁,见他在水中挣扎的厉害,见到自己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样,反倒不敢过去了,侧身游开转到他的身后,用手臂环过他的脖子,把他拥在怀里往上提。

    这是正确的水中施救姿势,因为惊慌失措的人很可能把救人的人当做浮木,一直勒到对方也无法动弹,一起沉下去。

    很多救人的人反倒死了,便是被惊慌失措或毫无知觉的溺水者拖累的。

    贺穆兰知道这长孙家的嫡孙会游水,但明显泳技不好,她回忆里花木兰认识的人游泳都是狗刨式居多,这长孙连成也不例外。

    长孙连成感觉花木兰的左手穿过他的左臂腋窝抓住了他的右手,另一只手拖住了他的脑袋,让他仰倒在他的怀里,即使知道是为了救他,脸色也忍不住红的可怕。

    岸上的一群小姑娘们更是吸气不绝,捂着眼睛不愿意看这让人心痛欲绝的一幕。

    贺穆兰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拉着长孙连成往后扯了几下,却发现他身子浑然不动,猜测着他的脚应该是踩到烂泥里去了,边再用了几分力气。

    “哦啊啊!将军别扯我!我疼啊!”

    长孙连成咬了咬牙,“右脚!右脚缠到什么东西了!”

    贺穆兰果断放开长孙连成,深吸一口气一下子潜入湖中。

    整个湖里黑乎乎一片,湖水冰凉刺骨,湖下都是残荷的杆子和一些水草。

    这些人正是准备把湖里所有的杂草全部都拔下来才下的水,结果一下水各拔各的,船一下子就翻了。

    贺穆兰在众人焦急的注视中潜入了湖中,没一会儿又钻了出来,顺手一拉长孙连成,继续把他以带在怀中的姿势拉回了岸。

    这湖水不太干净,上岸之后贺穆兰只觉得全身又黏又腥,偏偏长孙连成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张大了嘴一直靠在她的胸前,半天也没从她身上下去。

    “喂喂喂,长孙家的,你还要在花将军怀里赖到什么时候!”尉迟燕闻讯赶来,却看到这么一副“弱受扶风”图,忍不住柳眉倒竖,上前几步就把他从贺穆兰怀里推出去。

    在水里救人又冷又累,贺穆兰看似只游了一小段路,其实也累的不清,她抖抖身子,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再回头看看另外三个年轻男子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趴在岸上大吐特吐,心中也不免内疚。

    虽说他们行事莽撞,而且莫名其妙自己推船下湖,但若不是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就凭他们的身份,也不必亲自动手,只要指挥下人去做就好了。

    “花将军,你可莫着凉了,这湿衣服还是扒下来换身干的……”尉迟燕上下其手着准备扒掉贺穆兰的湿衣,视线渐渐往下……

    ‘花将军虽然长得并不魁梧,可怎么看着就是让人脸热心跳呢?’

    她往贺穆兰的腰线看去。

    ‘这腰也……咦,那个是……’

    饶是尉迟燕再怎么大方,待看到贺穆兰大腿右侧上方隆起的凸起,忍不住“啊”了一声吓得撒了手,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了。

    此时人人都在注意四个落水的倒霉蛋,拿布幔裹上的裹上,想法子生火的生火,还有遣人去隔壁人家借衣衫的,等尉迟燕捂着脸大叫了一声,这才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长孙连成还是那副吓傻了的样子,听到尉迟燕的呼声也只是随着她的视线往贺穆兰腿间看了看,然后那张开的嘴一下子合上了,整个脸几乎要埋到胸前,不知道是要哭呢,还是要怒。

    其他人待看到贺穆兰那处显眼无比的凸起也是一个个呆若木鸡,还有几个男人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女人们则是各种异样的眼神,有几个脸色有些不好看。

    贺穆兰先开始还没有意识过来他们为什么这么看自己……

    ‘难道我是露点了?’

    她低了低头,看了下胸脯。

    ‘没啊……’

    贺穆兰往下看,没看到自己胸/部有什么不妥,到看到右边大腿靠近两t之间的那处不妥,顿时恍然大悟众人的大惊失色是为什么。

    她老脸一红,伸手撩起盖在大腿之上的衣摆。

    “啊!花将军不要……”

    “这不雅……”

    只见她从腿上解下一处绑带,将系在大腿上的匕首取了下来。

    “下水时我怕有人会被水草缠住,所以将匕首用头带捆在了腿上。原本是捆在大腿外侧的,大概是游水时歪了,这才跑到了左边。”

    她尴尬的将那把匕首□□,给别人看到那寒光冽冽的刀刃,这才又塞回皮鞘内。

    “平时都是塞在我靴筒里的,下水不能穿靴……”

    此时她浑身被水浸湿,还要在众人怪异的眼神中强打着精神解释那凸起不是他们想的那种东西,真是又羞又囧,又有几分可怜。

    这与他之前一贯示人的强大造成了巨大的反差,又让人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感。

    “原来是匕首……原来是匕首……哈哈哈哈……”

    长孙连成先前魂不守舍,随着贺穆兰的解释,那冻得直哆嗦的煞白脸庞上终于起了正常的血色。

    他由喃喃自语渐渐变成放声大笑,后来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几乎笑的快要咳嗽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是匕首呢……我还以为……哈哈哈……当然是匕首……是匕首……哈哈哈……”

    旁人自是听不懂他笑什么,但他们想的□□和匕首自然不是一个东西,心中再想想就为自己的猥琐心肠觉得好笑,也忍不住跟着长孙连成笑了起来。

    贺穆兰原本就有些囧,她身上“巨物木兰”的名声许多年都还在呢,再弄点什么以后若女子身份暴露真是不用活了,结果刚刚坦荡的解释了原委,后面就有这么多人放声大笑,忍不住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也能豁达地随着他们轻笑了。

    爱慕贺穆兰武勇的女子们看着贺穆兰跟着无奈地笑,忍不住满心小鹿乱撞。

    ‘原以为只是个鲁男子,想不到还是个呆子……’

    这呆子自然是“亲昵”的称呼。

    ‘这样也好,不是那花花肠子,更让人喜欢哩。’

    一群年轻人开怀大笑,若是之前他们还是把花木兰当做那天边明星一般的偶像,这番闹出“误会”,反倒拉近了他们的距离,让他们赫然想起花木兰如今也不过才是年过二十的年轻人,只不过一向表现的既稳重又低调,所以才忽视了他的年纪。

    如今亲近之心一起,顿时心中就对她又生出几分认同感。

    人的好感就是这么奇怪,当你觉得对方是高山仰止一般的人物时,你只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就为了他低下头看你几眼;

    可当你发现这高山仰止的人物也有温和的一面时,这般隔着云端看人的感觉一下子就消失了,只是发自内心的希望对方能认同自己,能毫无隔阂的相处。

    这些人现在正是如此,所以那笑容里也多了几分热络,多了几分“结交”之意,不像一开始时贺穆兰感受到的那些“追星”般的眼神,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一时气氛大好,先前要给贺穆兰布置布幔的那个女子手中还捏着红色和蓝色的绸缎各一块,见贺穆兰也不脱掉湿衣,便几步上前,把手中的上好料子胡乱裹在贺穆兰的身上,就好像她穿了自己做的衣服一般。

    她关切地和贺穆兰说道:“花将军小心身子,最好……最好还是脱了换身干的……”

    ‘好不要脸!’

    ‘不久仗着手上拿着两块布嘛!’

    尉迟燕和步六孤家的女郎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

    “若将军觉得我们在这里你不便更衣,我们几个暂时退避一会儿便是。”

    她把布料裹在贺穆兰的身上,率先站起身子,对着旁边的女郎和女仆们劝道:“将军和他们衣服全湿了,也许要全部都脱掉呢,我们还是让让吧。”

    说罢,善解人意地掉头就走。

    女郎们即使再厚脸皮,见到四个湿漉漉的大男人拼命点头也不好意思再赖在这里,纷纷起身急忙离开。

    只是那表情,怎么看都堆满了遗憾。

    贺穆兰心里还在感慨她们不愧是大家闺秀,虽然有些胡闹又有些泼辣,但好歹还都是心地善良识得大体的可爱女孩,再一回头,整个人僵住了。

    “哎哟,本郎君早就想扒了这一身湿的了,呸呸……我嘴里都是泥水,这衣服也给泥水弄的臭烘烘……”

    这位据说是王慕云表兄的宇文诚一边哆嗦着一边把全身上下的衣服扒了个干净,只用手掩着那啥对着自己的侍卫叫道:“你愣着干什么啊!干净衣服没送过来之前你不知道把你衣服脱了给我穿啊?快脱!”

    那侍卫愣了愣,恍然大悟的把自己的外衫和夹袄全部脱下来,一件件地递给主人御寒。

    贺穆兰眼睁睁看着宇文城甩着jj撅着屁/股胡乱的穿上下裳和上裳,脑子里都一群群草泥马践踏着呼啸而过。

    就像是还没刺激够似的,长孙连成和其他几位公子的随从们也恍然大悟的开始脱衣服,当然,能把自己衣服给主子穿的都是些亲近的随侍,身份也不是仆役之流,他们脱的快,长孙连成几个扒的更快。

    还有些仆从有眼色的,拿着干净的衣服将主子腋下、腹股沟等地方沾染的污水和污泥全部擦干净。

    落水之后最忌穿着湿衣服或湿着身子被风吹,这些佣人们早就围起了人墙,所以到没有什么风进来。大家公子衣食住行都有人伺候,在下人面前赤/身/露/体毫无拘束,还有张开双臂任下人擦干脊背和后身的。

    宇文诚大概是上过战场,身上也有许多伤痕,大多集中在背后。这也是许多武将受伤的重灾区位置。

    大概是想让贺穆兰看清他的武勇,宇文诚老是有意无意的把后背的伤疤对着贺穆兰,他却不知道贺穆兰一眼看到不是他后背的伤疤,而是明晃晃的硕大白屁/股……

    苍天啊!你收了这妖孽吧!

    贺穆兰不知道自己是该像电视剧里一般嘤哼一声捂住脸扭头呢,还是像是黑山大营里那般视若无睹……

    黑山大营的同伴们可没这么骚包,至多不过是快手快脚的穿衣罢了。

    最终,贺穆兰只好装作“非礼勿视”的样子低下头,看着自己身前红红蓝蓝的绸缎,一边骂着陈节动作太慢衣服还没给送来,一边哀怨着魏国贵胄子弟都太没节操,这白日青天居然也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花将军,你怎么不换?是不是你没带下人出来?”

    独孤诺左右看了看,见陈节和蛮古都不在,恍然大悟地开始动手脱起自己的衣服。

    “这几块布怎么御的了寒!你先穿我的!”

    独孤诺一边脱一边找几个好友脱裤子。

    “你那裤子看起来厚实,脱了脱了!”

    “花将军,穿我的!我这个厚实!”

    “花将军,穿我的,我有披风就行!”

    “花将军,我给你擦擦头,你头发都湿了!”

    霎时间,刚刚还寒风切面的贺穆兰瞬间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温暖……

    能不温暖吗?这么多大小伙子围着她,一个个敞开胸怀要把衣服塞给她……

    三生三世,哪怕是天皇巨星,也没受到过这个待遇吧?

    “我不冷,我……我……阿……阿嚏……!”

    贺穆兰毫无说服力的掩了掩自己的衣襟,手心里都是汗。

    “这肯定是染了风邪了!快,别再耽搁了,都是男人,怕个什么!”

    独孤诺把自己的外衫塞在她手里。

    “快脱吧!”

    脱……脱你妹啊!

    她要真脱了,就该那边一溜光屁股换衣的重新跳湖了!

第298章 新府来客

    贺穆兰跳湖的事情最终以陈节送来了衣裳、贺穆兰回主房换了结束。

    虽然这些郎君们不能理解贺穆兰为何还要避开众人换衣服,但贺穆兰全身是伤的事情许多人都知道,有些人也许不喜欢给人看满身伤痕也是自然,正如他们说的,大家都是男人,臆测了一番后也就揭过了。

    贺穆兰所在的东阳侯府经过平城内一干纨绔子弟加怀春少女们的努力,最终打扫到了可以见人的样子,池子里也栽满了冬天能活的树木。

    由于还没有到春天,那些花木栽下去也是死,贺穆兰婉拒了他们的好意,表示种些树和草就可以了。

    若是在入梦之前的贺穆兰,是怎么也不会接受这些莫名其妙而来的好意的,她一向孑然一身,自给自足惯了,已经过不了那种站在别人身后,或者被别人宠爱着过的日子。

    可如今她已经等于又见识了一世,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这些年轻人狂热的崇拜她并不能让他们毫无顾忌的去跪舔自己,其中必定是有什么人推波助澜,又或者有多方促成的缘故。

    她想要逆天改命,想要大魏变得更好,想要人和人之间少些摩擦,想要辅助拓跋焘改变这个不公的世道,首先需要的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穆兰不知道这些年轻人里有多少最后能和她并肩而行,但魏国的未来必定是这些年轻人走出来的,他们如今对自己认同,那他们和她的个性之中肯定是有相互吸引的部分,贺穆兰认为这个“部分”就是她最后接纳了他们的关键。

    那些女郎们的桃花债,她是不可能还的起了,而这些女郎也洒脱的很,似乎只要和她见见面,说说话,撒撒娇就已经很满足,还没来得及自己板下脸拒绝她们,她们就收敛起了一开始“奔放”的那一面,做起善解人意的“知心姐姐”起来。

    虽然不清楚这其中有什么缘故,但这种变化贺穆兰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你不必对这些人的礼遇太过担忧,自古以来皆有为了知己散尽家财的事情,周瑜跟随孙策征战江东时便是如此。在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飞黄腾达之前表示出善意,正是‘伯乐’之举。”

    素和君则说的冷酷,“你得了便宜,他们家族得了名声,两不相欠。”

    “不,并非都是为了我日后可能有的前途。”贺穆兰说的郑重,“我能感觉到不少儿郎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虽然性格还欠缺磨练,但假以时日,也能成长为国之栋梁。”

    “你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老气横秋了。”素和君大笑起来:“这世上的人都是敬重英雄的,你虽是女人,却是不折不扣的英雄,这一点无人可以否认。正因为你是英雄,他们愿意亲近你也是寻常。”

    他笑过以后看着一身骑装的贺穆兰。

    “不过你倒是又一次让让我刮目相看了,我原以为你怎么也要推辞一番,或是表现出谦虚的样子,没想到你居然全然受了,而且还答应平时和他们去打猎行乐……”

    “我当他们是陌生人时,自然觉得无功不受禄,可我觉得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汉子,也愿意和他们结交,既然是朋友,也就不需要那么客套了。等我日后有了钱,也送他们些礼物,或者有需要我驱使的,我也义不容辞,这便是礼尚往来了,我又有何心虚?”

    贺穆兰笑的坦荡。

    “若是阿单志奇或狄叶飞他们手头不宽裕,我先给他们一些金子拿去用,他们是不会推辞的。相反,我若不宽裕,他们给我先用着,我也不会矫情。若是因为帮我收拾宅子日后就对我诸多要求的‘朋友’,他日我再十倍偿还便是!”

    素和君愣愣地看了贺穆兰一会儿,忍不住叹息。

    “我不如你多矣!”

    “咦?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穆兰莫名地看着脸色突然黯然起来的素和君。

    “没什么,我原想着……哎,不说了,说了也是徒增笑话。”

    素和君抿了抿唇,喃喃自语道:“我那般想,是折辱了她,莫说她不需要,就算真到那一天,也轮不到我。我拿寻常女子看她,是我小瞧他了。”

    贺穆兰知道这些聪明人脑子里都装着无数事情,也没有多问。素和君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后,正色对贺穆兰说道:“你那宅子的事情,是陛下在背后推波助澜,颍川王牵线搭桥。但更多的原因,是京中的多方势力都希望你能在京中扎下根来,和他们交好。”

    “为什么?”贺穆兰想了想发生这件事之前她身上产生了什么变化,很快就推算出了原因。

    “是因为这宅子?”

    “正是,这宅子是前任东阳侯府的旧宅,这并非关键,关键的是,它离宫城南门极近,若是带军入宫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急行军的话,更是片刻就到。”

    素和君看着渐渐露出了然态度的贺穆兰,点了点头。

    “你想的没错,陛下想让你守卫南边宫门前最后一道关卡。若是有人要闯宫,都必须要从你门前进去,只要你立于不败之地,就没人能进宫。”

    贺穆兰一共进宫也没几次,大多是从东边的门进出。

    但四门里最常用的门是南门,宫门南边全部是平城内各个官署的府衙,所以昌平坊旁的四坊八巷才住着这么多达官权臣。

    贺穆兰之前也猜到东阳侯府可能有这样的左右,但她是个光杆司令,没有往里再深入的想,如今素和君直接点破,让她不由得轻轻一颤,“啊”了一声。

    “陛下竟如此信任我!”

    “你就不用再重复一遍刺激我了。”素和君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那礼宾馆你最好不要住了,沮渠牧犍报病这么久没出来,都说是为了避开你,他是使臣,你若还在那里,倒有些我们大国欺压属国的意思。再说陛下和王爷折腾这么一堆人帮你,也不是为了让你住在礼宾院的。”

    “可是开过春,黑山选出的虎贲军就要上京了,京中也要筛选一遍,我要练兵,迟早要住大营,这宅子还是得空着……”

    贺穆兰有些心疼自己的荷包。

    她接受了众家儿郎帮着打扫庭院、清理院落的好意,有些无伤大雅的石块、木料和花草也收了,但女郎们的布帛绸缎、家具摆设什么她却是不敢要的,这时代布帛绸缎就是钱,家具摆设又太暧昧,她可不想给花木兰留下蕾丝边的名声。

    至于别人送来的那些奴仆更是不敢收,万一里面混入什么内应,这日子就没办法过了。

    “你在黑山不是还有不少军奴吗?让他们跟着黑山军上京伺候你吧。”素和君之前把花木兰调查了个遍,自然也知道那些奴隶。

    “他们都是柔然死营之人,对柔然恨之入骨,对我国的贵族也无敬畏之心,帮你打理宅子、伺候你的起居正合适。要是有些表现好的,你就给他们脱了籍收为亲兵或随从也没什么,出身来历都干净,也省了我再帮你筛选,担心有奸邪之辈混入其中。”

    “这倒是个办法,只是我和他们语言不怎么通,之前都是花生帮忙传话……”贺穆兰想到花生,心中一涩。

    她到了这里从无悔恨,唯有对花生满怀内疚。

    “这有何难?反正你明年也要出使北凉的,我回宫后回禀陛下,给你送几个口齿伶俐,通晓各国语言的译官便是。陛下身边有个舍人好像就是鸿胪寺升上来的,声音洪亮,接人待物也挺有风度,虽出身寒门,但为人识趣,应当不会对此有所怨言。”

    素和君对这种小事不怎么在意。

    “你那些军奴在军中呆了有一年了,应该也会不少我们的话,再有译官教导,和鲜卑人也没什么差别。”

    “那就谢过你的好意了。”

    贺穆兰笑了笑,心中一时又喜又愁。

    喜的是她无人可用的事情在素和君的点拨下豁然开朗,愁的是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她养不活那六十几张嘴了。

    那些奴隶可以不要月钱,可她却不能不给他们吃喝穿用。若她是个男人,此时娶个能干的媳妇回来管家也就不用操心这些了,可是她又不能娶妻,这后宅前院的事情都要一肩扛,日子久了,未免有些受罪。

    素和君和贺穆兰商议了下平城外新军营的事情,以及这个宅子护卫挑选的标准云云,这才准备告辞。

    “对了花木兰,你搬了这宅子,可跟王慕云下过帖子?”

    素和君临出门前,似是不在意地提了一句。

    “你又不是不知,之前我这宅子里那么多女郎,一天到晚吵的头都疼,我若请了王家娘子来,那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贺穆兰揉了揉眉头。

    “王家娘子应当知道我搬家的事情,我新结识的朋友宇文诚是她的表兄。”

    “知道归知道,你答应过有了新宅子会请她,她毕竟是女人,小肚鸡肠是天性……啊!”

    素和君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立刻改口。

    “我说的不是你。”

    “哦。”

    贺穆兰没注意素和君之前说了什么,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确实食言了,一把拉住素和君。

    “我不知道王家娘子住哪里,你知道是不是?你等等我,我去写个帖子,劳烦你帮我送一回。”

    贺穆兰按住素和君,匆匆走去主房旁边。

    “我记得上次让陈节买了书函……”

    “你这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你那字也见不得人,回头我帮你写了吧。”

    素和君反手拉住贺穆兰的袖子。

    “我约她腊月二十前来,可好?”

    “那不就五天了?”

    贺穆兰眨了眨眼。

    “他们家过年不忙吗?”

    她新交的小伙伴们都为了过年忙的脚不沾地。

    “王家越到过年越闲,他们家是不必走亲戚的。”

    素和君笑笑,得到贺穆兰同意的回复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贺穆兰等素和君走远了,这才偷偷咧开了嘴。

    原来素和君也是个闷骚的家伙,还“回头我帮你写了”,肯定是早已经准备好了帖子,就怕她忘了这个事,特意提醒下。

    看样子素和君对那王家娘子有意,可王家娘子对他却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才这般咬牙切齿。

    啧啧。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贺穆兰嘴角一丝笑意还未收回,猛然间见着坊门口一个白衣青年骑着一匹红鬃马小跑过来,不用仔细看,也知道这人是谁。

    “若干人!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让你恼了,你也好久没来找过我了!”

    贺穆兰笑着迎接他下马,见他瘦了许多,脸上还有青紫,忍不住一愣。

    “你怎么了?挨打了?”

    “别说了,最近真是糟心!我家阿爷上京了,他要把和我同年的姐妹送到宫里去!宫里是人去的地方吗?我说了几句,被我阿爷揍了一顿……”

    若干人摸了摸还疼的嘴角。

    “然后我阿兄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我听说你得了间宅子想要来看你,结果被我阿兄关起来不说,还让我阿母天天为我去看看门当户对的女郎。我忍不住说了几句不要媳妇的话,又被我阿兄揍了一顿……”

    他说的阿母是他的嫡母,不是生母。他的生母还留在若干部落的封地之中。

    “难怪你满脸青紫。”

    贺穆兰同情地看着若干人。

    “先别说这个!”

    若干人看了一眼东阳侯府的门头,再伸头看了看里面,小声在贺穆兰的耳边说道:“火长,陛下送你这么大宅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想让你进宫去做夫人?”

    “噗!你看我这样子,有半点像是夫人吗?”

    贺穆兰摸了摸脸,忍不住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让我做大人还差不多。”

    若干人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在家中翻来覆去担心火长和自己姐妹一般被强纳入宫里,又觉得依火长的脾气和性格陛下这么做了说不定会被打死,然后火长家满门倒霉,连续做了不知多久的噩梦。

    偏偏他二哥不给他出门,派了一堆人守着他,又去古侍中那里帮他告了假,正好要过年了,古侍中干脆大发慈悲,给他放假到年后,让他求救都无门。

    今日里终于得了个便宜出来,说什么他也不要回去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若干人露出谄媚地笑容,凑到贺穆兰身边去。

    “火长,我回家还要挨打,你这地方挺大,商量个事儿,借我住几天呗……”

    叫你们揍!

    再揍!

    老子离家出走!

第299章 天生将种

    若干人死乞白赖的留下来了,结果当晚就疯了。

    贺穆兰的屋子虽然是整理出来了,但什么都没有。

    没有床褥没有被子没有桌子没有厨房没有锅碗瓢盆灶台餐具,典型单身汉的住处,光把各处布置的好看有个屁用?

    不能住!

    “得联系木匠打个床,还有桌子椅子……”贺穆兰摸了摸下巴。“睡了这么多年地上,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得风湿,反正在自家,干脆把床做出来吧……还有桌椅板凳和榻……”

    她自言自语着若干人听不懂的话,“这厨娘也要找,不能天天在外面吃。还有放东西的库房……”

    贺穆兰越想越头疼,她发现自己不但缺钱,而且还缺人,不管要做什么她都没有条件。

    如果说暂时折腾出一间房子来先住着当然是可以的,可是这里可不是礼宾院也不是军营,吃饭暂时可以按过不提,若没有人定时清理,这上茅厕的问题都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她每天自己提着那啥去倒夜香吧?她倒是无所谓,传出去太丢人。

    “现在是年底了,你找什么人做事都不方便。”若干人本家也不在这里,京中只是一间宅子,可就是这样,宅子里也有几十个下人伺候他哥哥。

    一个正常的主家,家里养着木匠、泥瓦匠、厨娘、针线娘子、洒扫下人、粗使下人、贴身侍从、门丁、马夫、修剪树木花草零零总总少不掉,这东阳侯府也实在是太大,就算贺穆兰只住主院,也要三四十个人才能维持正常的使用。

    若干人虽然没管过家,但他毕竟是大家子弟,见识的比贺穆兰多多了,等他头头道道的把一个宅子必须要用上的人一说,贺穆兰彻底头疼。

    “罢了罢了,我不住了,这宅子你要住先住着吧……”

    “别啊!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能空着!”若干人惊慌地拉住贺穆兰的手,“我帮你找厨娘!我帮你找木匠!你只要有人能用就行是不是?年底虽然难找,可是还是找的到的!”

    “当真?”

    贺穆兰狐疑地问。

    “不用太麻烦,你跟我去住礼宾院就是。”

    “你没时间,我现在闲啊!人一人二人三人四还被我丢在家里,我吩咐他们下午悄悄出来,到时候我带他们帮你跑跑腿……”

    若干人腆脸笑着,又伸出手。

    “就是我出来的急,身上一片布头都没带。需要花费的财帛,还得先找火长支着。”

    贺穆兰正不耐烦弄这些琐事,有人自告奋勇要帮忙,她也是求之不得,当即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一把丢到若干人手上。

    “不要省着花,若是苦人家,就别压人家价钱了。”

    若干人“嘿嘿”笑着收回了钱袋,拼命点头。

    想来他虽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身,但从来也没有这么拿过一袋钱分配的。贺穆兰也不心疼,因为那袋子里的不是金子,而是赤铜和银子,若是买个厨娘烧烧饭,这么多钱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若干人就这么在贺穆兰的宅子里赖了下来,并且开始积极的置办厨房的用具和主房里的卧具等等,他有四个家奴,四个家奴基本什么都会一点,帮着若干人来回跑也是方便。

    贺穆兰却没有时间跟着他这么折腾,依旧住在礼宾院里,准备等过完年再考虑搬进新宅子的事情。

    黑山的虎贲新军和王将军、她的军奴等等都要年后才能入京,这么长的一段时间,贺穆兰除了每天早上必要的锻炼以外,还要定期入宫和拓跋、源破羌一起负责检视新军的武备、新军的大营等等,除此之外,偶尔还要应邀和京中诸多儿郎出门打打猎,日子过的很是充实。

    她在京中认识的朋友也就那么几个,除了素和君和若干人外,狄叶飞和独孤诺的消息也没有断掉。

    崔浩年底事忙,几乎没有时间教导狄叶飞,但再也不敢随便疏忽对待狄叶飞的教育,而是把他托付给了自己的儿子崔元,亲自教导。

    崔元并没有出仕,但他是崔家的名士,由他亲自教导,狄叶飞瞬间就和十四五岁的崔琳成了同门,这个少年从一开始就对狄叶飞各种看不顺眼,私底下的刁难不少,不过由于狄叶飞武艺不错,基本也没吃过多少亏。

    为了监督他戒掉五石散,狄叶飞住在了崔家子弟才能住的院子里,分配了两个男仆和两个侍女伺候,由于崔浩是高车招抚使,经常要和高车人接触,带上狄叶飞也方便。

    所以比起前几个月刚刚入平城,狄叶飞和崔浩每天相处的时间大大增加,崔浩对狄叶飞也越来越亲近,想来再过几个月年前的忙碌过去,崔浩就会真正的将狄叶飞当做自己人了。

    贺穆兰新宅的门联和门头“虎威将军府”的牌匾便是崔浩亲自题写的,由狄叶飞亲自送来。

    “虎威”是贺穆兰的将号,“左司马”是贺穆兰的官职,崔浩取将号而非官职,那意思自然是他日她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用跟随她许久的将号比官职名更加合适些。

    送乔迁贺礼的狄叶飞和若干人在花宅相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而之前崔浩为她提的“勇冠三军”几个字也给贺穆兰裱了起来,挂在了主房。

    由于平城有不少人家向花木兰示好,崔浩这个时候送匾和门联倒没有太打眼,有些人甚至猜测因为梅园时崔家娘子对贺穆兰无礼,也许这是崔家送过来的“赔罪”之仪。

    一转眼,几日之约就过去了,王家的娘子云娘应邀前来,来的不止是云娘,还有云娘的表兄宇文诚。

    贺穆兰家的厨娘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就连主厅里也是若干人尽力置办的一些普通家具,和这豪宅比起来实在是不匹配。

    宇文诚护送表妹一到贺穆兰家就连连摇头,就连王慕云似乎也觉得这么空旷穷酸的摆设和贺穆兰的名头不配。

    “我就说让我送些家具过来,我家还有几张楠木大案,最适合待客,和你这宽敞的主厅也正好相配……”

    宇文诚跪坐与案后,有些嫌弃地敲了敲面前的案几。

    “这是柳木的?柳木太阴,不适合做家具,你怎么挑这个?”

    贺穆兰身后的若干人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倒不知道这么多,只是看这木头有些年头,木头也光滑细腻,而且卖的也不贵,还以为捡了大便宜。

    原来还有柳木不适合放在宅子里的说法……

    贺穆兰见若干人十分不自在,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我没那么讲究,能用就行。对了,宇文兄怎么会和云娘一起前来?”

    “年底了,恰逢我们家给姑姑家送贺礼,遇到我这表妹出府,一问是来花将军家,我就厚着脸皮跟来了。”

    宇文诚嬉笑着,“怎么,花将军不欢迎我?”

    “哪里的话。”贺穆兰看了看空荡荡的主厅:“我没想到你要来,我这真正是‘寒舍’,倒怠慢你们了。”

    宇文诚还在这里和贺穆兰客套,王慕云却是不耐烦地站起身。

    “花将军,我欲和你切磋武艺,不知你家的校场在哪儿?”

    她虽快人快语,但作为一个姑娘来说,未免有些过于刻板,宇文诚一听自己表妹干巴巴的语气就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一把抽走。

    宇文诚原本想着花木兰什么人都没请,独独请了自家的表妹,说不定是对表妹有意,心中正想着若表妹真嫁了花木兰,这样的英雄是自己的“妹夫”,想一想都让人激动,忍不住屁颠屁颠的跟了来,准备在其中牵线搭桥,玉成两人的好事。

    他也不想想,若贺穆兰真的对王慕云有意,他这样的行为不但做不了红娘,反倒要沦为电灯泡,贺穆兰哪怕是个男人,也不能大咧咧在人家姑娘表哥的面前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吧?

    贺穆兰没想到宇文诚是冲着“大舅子”的地位来的,听到王慕云所问的问题,反倒好脾气的也跟着站起身。

    “其他地方没布置好,练武场每天要用倒是布置好了,你跟我来。”

    若干人骄傲地挺了挺胸,他知道贺穆兰每天清早最少锻炼一个时辰,便仿照着家里的小武场把东阳侯府的布置起来了。东阳侯府原来也是武将出身,家中几个院落都有各自的武场,主院之后便有一处小校场,正好拿来给贺穆兰锻炼所用。

    几人跟着贺穆兰来了院后,只见刀枪剑戟诸般武器搁在武器架上,地上立着石锁石桩等物,远处台子上立着弓箭、箭筒,箭靶挂在墙上,因为小校场不大,这箭靶是一百步距离的,正好够骑马溜达一圈。

    贺穆兰没去过王慕云家,不过却听素和君说过王慕云的父亲因为离经叛道,被家中逐出大宅,带着宇文家出身的妻子和奴仆等人在平城郊外居住,因为是庄园,家里宅子也不小,王慕云的练武场更是极为完善,光各种类型的弓就有数十把。

    贺穆兰的小校场虽然布置的不错,但显然是不能看在王慕云眼里的。她看了看手边的武器架,抬手从架子上抽下来一把银/枪,伸手这么一抖,抖出一个漂亮的枪/花。

    这一抖银花点点,若没有个三五年的底子是没有这么利落的,若干人率先给面子的叫了一声好,而王慕云抖了抖枪/杆之后突然一怔,对着枪/头看了半天,失声惊道:

    “花将军这里的长武器,竟全是御作监所出?!”

    她又从武器架上取下几把长刀并长剑看了看,这下子,脸上终于出现了赞叹的表情。

    “这几把刀用的是锻铁,这是高车人的不传之秘,高车一年也出产不了多少把,等闲一把放在市上卖能买到百匹战马,花将军竟然就这么放在练武场上做练器?”

    所谓炼器,就是和人比试时用的陪练武器,因为消耗比较大,一般用的都是普通刀剑。

    这几箱子武器是贺穆兰扛来的,若干人并不知道来历,陈节则是对一把长刀垂涎欲滴了许久,却没敢开口找贺穆兰要过,此时听到王慕云的羡慕之声,忍不住肠子都悔青了。

    若是当时真开口要了,说不定将军就给了。现在知道这刀这么贵重,他更不好意思要了。

    贺穆兰听王慕云一口道出她这里武器的来历,忍不住嗟叹一声。

    “云娘真乃奇女子也!这些长武器是陛下班师回朝之时赐予我的奖励之一,因为太过贵重,我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处置,索性都放在了武器架上。”

    她指了指王慕云手中的长剑。

    “这些长刀长剑则是我征伐柔然时得到的馈赠或者战利品,原本并不知道它们的价值,但我这佩剑磐石质地坚硬,凡铁触之往往折损,就剩这几把可以一直对抗而不损坏,我就放在刀剑架上,让亲兵给我喂招时使用……”

    贺穆兰苦笑了一声。

    “若一练剑就坏几把剑,我可没那么多财帛去增添。”

    所以说,穷人即使配了宝马名/器也用不起,仅仅以马饲料来说,贺穆兰一匹主马和两匹替马一个月所用的花费,就足以一个五口之家用上一年。

    在黑山不征战时,贺穆兰的红马每天光吃草陆陆续续一天就要吃十个小时左右,这是鲜草;到了冬天,若是没有干草吃,就要持续掉膘,无法作战。

    那时候为了节约豆料,都是大战之前才喂食豆子,就这样,贺穆兰一个月也余不下多少钱。

    更别说战马需要喝的水是干净的清水,一旦喝浑水就会腹泻,严重的就会腹泻,所以即使在草原上,马匹也是不好饲养的,更别说到了京城。

    贺穆兰得到越影时又痛苦又高兴,回到平城也是一样。她原本想招一两个马夫照顾自己的马,又怕得了不信任的人毒死她的马,所以其他两匹马都是寄养在礼宾院,平时只骑越影,因为越影每两天都要吃一次豆料,而黑豆昂贵,礼宾院也没有多少储存。

    武器也是,贺穆兰每日清晨都要练武,难免要有人喂招,陈节和蛮古通常就是她的对手。

    喂招时武器一旦碰撞就会有磨损,磐石质地坚硬强韧不会有事,陈节和蛮古的武器坏的就快,贺穆兰就把拓跋焘赐予的兵器箱子开了取了武器,陆陆续续一个月下来,剩下还没有豁口的没有几把了。

    若不是贺穆兰知道自己的军奴里有不少曾经跟着高车人锻铁铸剑,这些坏掉的剑早就送去修理了,又是一笔巨大的花费。好在等她的军奴们到了平城,在这宅子起一个熔炉,武器就可以自己修了,稍微节约了一点。

    王慕云的父亲虽然被驱逐出王家,也没有出仕,但毕竟是王家嫡系子弟,名下有不少庄园田地,其母的嫁妆也丰厚,从小到大还有舅舅家不时来照顾,从未过过苦日子,也不能理解“连练器都没财帛去添”是个什么样的窘境。

    她只伸手指了指贺穆兰腰间的磐石,好奇地问道:“这就是磐石?可能允我看看?”

    贺穆兰大方的拔出磐石,递给王慕云。

    磐石但从外表上来看,就是一古怪的大剑,剑背宽而厚,剑刃也并不锋利,这是为了保持它的韧性,刀锋太锋利的话,剑口就会容易破损。

    这把剑一眼看去就知道很重,饶是如此,当王慕云接过磐石时还是没有拿住,手臂一沉,眼见着那剑就朝着贺穆兰的脚趾头砸去!

    王慕云的脸上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又伸出另一只去捞,可哪里能够捞得到?心急之下,王慕云干脆顺势跪下身子,准备用手臂去抱剑。

    任何一个贵族人家出身的女孩都不会做出这么没有形象的事情,更何况磐石重达百斤,就算古代一斤十六两,这把剑也有六十多斤,王慕云真要抱剑,手臂肯定要被锋刃所伤。

    贺穆兰没想到这姑娘这么拼,又这么倔强,原本只是她避让一下自己的脚就好的事情,却几乎要弄到见血的地步。

    贺穆兰忍不住缩回脚,又伸手拉了王慕云一把,任由那剑落在地上,激荡起一地的尘土,扑了王慕云一个灰头土脸。

    这一番变化,让宇文诚和陈节诸人都瞠目结舌,尤其是宇文诚,每天见贺穆兰若无其事的佩着这把大剑,还以为最多几十斤罢了,可看到这剑落地的情况,显然极为沉重。

    别说舞动它,就算每天放在特制的剑鞘里佩在腰上跑也是巨大的体力消耗,这贺穆兰的腰力……

    宇文诚羡慕的看了看贺穆兰,又看了看王慕云。

    哎,若他这个表妹真能嫁给花木兰,日后房中一定是和谐的很。

    至少若云娘生气,不会动辄就被她动手掀翻了。

    素和君步入贺穆兰的宅子,在蛮古的指引下找到贺穆兰一行人时,正遇到贺穆兰起手推倒王慕云,后者仰倒在地,灰头土脸的样子。

    他没有看清来龙去脉,由于视线全部放在王慕云身上,竟也没看到跌在尘土里的大剑,当下脚步就是一顿。

    他自小和王慕云有过节,原本想着王慕云这婆娘丢脸他怎么也该幸灾乐祸才是,可真看到王慕云吃亏,半点没有平日里的神气模样,心中涌起的倒不是想要嘲笑她的意思,而是对花木兰的愤怒。

    会打了不起是不是?居然还对女人动手!

    就算是女人,也不应该随便对女人动手!

    “木兰,你在干什么?”素和君脚步匆匆地走到几人之间,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正在拍着身子站起来的王慕云。

    王慕云脚下放着磐石,身边不远还有几把长刀长剑,明显是动过刀剑,素和君眨了眨眼,突然挤出个笑容:“怎么?你比武输了?”

    王慕云跌了个大跟头偏偏给这个宿敌看到了,心中正是窝囊,再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哼道:“我还没有比武,不过确实是丢了人。怎么,难不成你这个长舌小人,要把我摔了个跟头的事情传的全天下都知道?”

    素和君原本是担心王慕云有受伤,但他对花木兰的分寸有信心,所以才问是不是是比武输了,结果王慕云的话夹枪带棒,把素和君的火气也挑动了上来。

    “还好没比武,否则不管你是赢了还是输了,明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儿郎和女郎要等着套你的麻袋!”

    素和君轻视地瞥了她一眼。

    “就你那本事,还是多练练吧。花拳绣腿……”

    “你这个手下败将!”

    “你打赢我还是十年前的事情,你一天到晚把这个事挂在嘴上,其实也不过就是仗着当年长得比我高罢了,若是现在再……”

    “那我们就现在比一比!”

    王慕云心中正搓火,一听素和君的废话,立刻抓起手边的锻铁剑,劈手就向素和君挥了过去。

    这一剑又快又恨,绝非是虚张声势。

    但凡鲜卑贵族,腰间肯定佩了武器,即使进宫,只要不在君前也不用取掉。素和君见王慕云动真格的,他也正好想要一雪前耻,顺势拔出佩剑,将王慕云的剑格住,开始较量了起来。

    仔细看去,这才发现王慕云和素和君的剑法似乎是出自一路,只不过素和君的剑法诡异多变,王慕云的剑法快如疾风,两人比拼之时,脚下步伐瞬间踩的人眼花缭乱,两把剑频繁碰触,擦出不少的细小火花,转瞬之间又全部熄灭。

    就如两人往日相对的态度。

    贺穆兰怎么也没想到素和君和王慕云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大惊失色地准备上前分开两人,却被身边的宇文诚一把拉住。

    “让他们打一打,打一打,说不定以后就不用这么僵着了。”

    宇文诚似乎是知道两个人的过节,只拉着贺穆兰不让她出面,隐隐还有些期待的样子。

    “之前我没有多问,到底素和君和云娘到底有什么矛盾,为何一见面就火花直冒?我看云娘是个少有的稳重女子,素和君也是长袖善舞玲珑心肠,怎么会像只斗牛一般?”

    贺穆兰顺着宇文诚拉着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开口相询。

    一旁的若干人眼睛精亮,竖着耳朵听其中的八卦。

    “其实都是些小事,只不过我这表妹性子倔强,倒把关系弄僵了……”宇文诚叹了口气,“罢了,花将军若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其实平城许多人家都知道的。”

    他压低声音,在小校场上“乒乒乓乓”的比剑声中说起了当年的故事。

    原来素和君从小学武,教他近身剑法的正是宇文家当时的第一高手,也就是宇文家那时的家主宇文霸。

    宇文霸不但教素和君,也教自己家的子弟,其中就有外孙女王慕云。

    王慕云从小热爱练武,宇文家即使是女儿也会一些功夫,算是家学,云娘的母亲自己经常戏言自家相公是被“抢来”的,当然也就教了女儿。

    王慕云从小进步极快,加之长得高挑,很快宇文诚的姑姑就发现她是一个练武的好苗子,就把她送到了娘家学一些击技之术,于是认识了当年还是个少年的素和君。

    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十二岁,素和君小时候个子小,王慕云却长得高挑,比素和君还要健壮,加之年纪相仿,入门也一样时候,免不得互相比较,而素和君十次有八次落败,便对王慕云没什么好脾气了。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皮的鸡飞狗跳、又懵懵懂懂的年纪,素和君又莫名其妙喜欢招惹王慕云,久而久之,王慕云便对他也没有了好脸色。

    又一次,素和君家里的下人在庄园里抓了一只红色的大蛇,进献给他家中取胆泡酒,素和君当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坏心思,命下人把这蛇的牙全部拔了,然后塞到了王慕云的被子里吓她。

    王慕云从未接触过这么大的毒蛇,午睡之时当场吓得惊慌失措,尿了裤子。

    躲在窗外等着看热闹的素和君没想到她这么大的人了还能尿裤子,于是笑话一番后,把这事传扬的满府皆知。

    宇文家多出武将,不但教导自己的子弟,也教导不少知交家的子弟,这一传扬许多人家的子弟都知道了,涵养好的,至多私底下说几句素和君胡闹、王家女郎倒霉之类的话,许多不懂事的,就也跟着笑话王慕云的胆小,甚至嘲笑一个女孩子也学舞刀弄枪,简直就是罔顾人性等等。

    若是王慕云只是个普通的性子,这事大概就以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结束了。

    偏偏王慕云是个倔强性格,虽然被那红蛇吓破了胆子,却强迫自己每天和那红蛇在一起睡觉,把红蛇放在床头,哪怕吓得半夜不敢动弹也要强忍。

    她从小性格倔,谁劝也不肯听,好在抓到那蛇的时候是冬天,蛇在床头也不怎么动,家人才随她去。宇文霸还颇为夸奖她的性子像自己,他原本就疼那个出嫁的女儿,从此对她更加另眼相看。

    直到王慕云彻底不再怕蛇了,这才命下人把那条蛇杀了,又取了它的蛇皮做了一条鞭子。

    然后把素和君抽了个爽。

    素和君被王慕云抽的三天下不了床,在宇文府里屁滚尿流的那一幕彻底堵住了许多人的嘴巴,而王慕云也不再和男孩子们一起习武,而是被宇文霸单独教授武艺。

    从那以后,也许是那段时间男孩子们背后的嘲笑改变了王慕云的性格,王慕云以前虽然比较内向,但还有说有笑,自那以后就在武艺上颇为争强好胜,性子也变得冷淡起来。

    她是独生女,上无兄长下无弟妹,他日若不是过继一个嗣子,就是要招赘女婿做“家主”,反正无论如何,她父母不介意,也就没人能管束她。

    素和君做了那种事,就算被王慕云胖揍了一顿,他家人也不愿意为他伸头,他只好白挨了一顿打,又被人笑话了大半年,直到罗结看重他的机灵,要了他做侍官,又送进宫去陪拓跋焘为伴当,这才没人再提。

    但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而且一结就结了许多年。

    先不说当年的王慕云和素和君哪个厉害,就贺穆兰目前观察目前的比武情况来说,确实是素和君更加技高一筹。

    他昔日跟随拓跋焘做伴当,在宫中教授武艺的无不是个中高手、一代宗师,看拓跋焘和库莫提年纪轻轻就能在乱军阵中杀进杀出就知道,这些人学的都是真正的实战技术,也就是外人常说的“杀人术”。

    拓跋焘常年征战,死在素和君手上的敌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这剑法自然带着杀气,是真正能杀人的本事。

    王慕云的技巧当然高超,尤其她是女子,有些让人叹为观止的柔韧动作素和君完全无法招架,可贺穆兰也是用剑之人,一眼就看出她在十招之内必定落败了,因为素和君一直在留手,已经被王慕云犀利的剑招逼得留不了手的地步。

    杀人剑自然不能完全使出来,素和君只用着昔日在宇文霸门下的剑法在招架,可王慕云本事不弱,再不拿出真本事,素和君的大名又要第二次被踏在脚下踩,这肯定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果不其然,王慕云一招攻向对方眼睛的杀招被素和君以力破掉,她刚变招闪到素和君的背后准备抹他脖子,便看到素和君的长剑从自己的肋下穿过,反身刺向背后王慕云的心脏。

    这一招贺穆兰也会,不过从未使出过。她马战居多,背后若有人偷袭,回身横扫就行,还没有逼到她“肋下藏剑”的地步。

    两人动的都是真格的,抹脖子是真抹脖子,刺心是真的刺心,看得人心惊肉跳,恨不得大叫出声。

    就连贺穆兰都担心王慕云杀红了眼,素和君收手不及,准备拼着手上进去夺剑了,没跑几步却发现素和君的剑在碰到对方胸前的时候又收了回来,红着脸往前走了几步。

    只是毕竟还是刺到了,好在是冬天,王慕云衣服穿得多,似乎是没有伤的太重,因为王慕云没有发出惨叫,脸上也没有痛的表情。

    宇文诚吓个半死,心中后悔一开始为何不拉住贺穆兰,疾步到了素和君的面前就唾口大骂了起来:

    “你别以为自己现在是侯官令就了不起了!若伤了我妹妹,三千宇文甲兵要你好看!”

    素和君哪里怕他的威胁,他只沉浸在自己剑尖刺到什么软处的触感之中,脸色红的无法减退,听到宇文诚的威胁也只闭口不言。

    倒是王慕云开口解围:“是我轻敌了,他那招……没下杀手,倒是我那招真的会杀了他,我心性不稳,险些酿下大错!”

    她咬了咬唇,刚才心神俱沉浸在“我要死了”的痛苦之中,这下他收了手,她才觉得胸前有些疼痛,像是被针尖刺了一下,胸口也慢慢渗出了一些鲜血,只不过还没有渗到外面。

    她知道自己若真的受伤,两家就不可能这么善了了,她不愿惹出麻烦,只想找个私密的地方看看自己伤势如何,便一边阻止宇文诚动怒,一边让侍女把长剑放回贺穆兰的架子上,匆匆开口。

    “花将军,我给你惹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我现在要回家去了,我们之间的比试,下次再改期吧。”

    素和君却是略有所感,忍不住在一旁出声:“你……你是不是受了伤?”

    他明明觉得自己刺到什么软绵绵的……

    他在战场上杀人素来坚决,王室练剑最后都是要拿死囚喂剑,以免在战场上阵因为第一次杀人而心境不稳反误己身,所以他十几岁的时候就杀过了人。

    过去他从未注意过武器刺入人体的触感,往往是当胸而过或者直取要害,除非是武器卡在了骨头里,否则不会纠结“到底伤成什么样”这样的问题。

    刚刚他和王慕云交手,一举一动都控制着分寸,这在之前动手的过程中从未经历过,于是每一分都很小心。

    由于精神高度集中,他第一次将剑使到五感皆通的境界,连剑尖刺破衣服、刺到软物的感觉都似乎还在手里。

    之所以问出是否受伤,就是因为他不能确定那及时收回的一下有没有真的碰到……

    碰到……

    可惜王慕云没有理他的问话,只对他昂起了头。

    “你现在剑术还是那么烂,可我却打不过你了……”

    她语气黯然。

    “阿公说我只有其形没有其意,宇文家练得都是沙场上杀人的本事,我却连控制自己的杀心都做不到,一动手就想取人性命,想来心中有魔,不适合和人动武。”

    宇文家都信佛,她从小听多了,也就知道一些佛门的说法。

    素和君没想到她会得出这个结论,刚想开口解释自凡是比武都有打急了的时候,却发现王慕云对贺穆兰遥遥行了行礼,带着几个侍女转身就走了。

    连宇文诚都没有再理,显然打击太大。

    贺穆兰听了王慕云的说法,再看她刚才的本事,心中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想到这个,她对着王慕云的背影高声道:“女郎不必自误,有些人生来就是如此,不是你生性暴虐。我知道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杀人就不害怕,而且在战场上时,杀的人越多,越是热血沸腾,全靠自己压抑。可这人并非嗜杀成性之人,也从未伤过无辜的性命。她能做到,我相信你也能做到。”

    王慕云毕竟没有接触战场的机会,她长得虽不柔弱,但一眼便知是女子,断没有乔装的可能。既然她一辈子不需要陷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里去,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嗜血成性。

    难怪她平时冷若冰霜,又只找武艺高强的人切磋。若真在比武时心绪不稳,说不定要闹出人命来。

    已经走的有些远的王慕云听到贺穆兰的话,捂着心口回过头来,微微侧头,遥遥问道:

    “花将军,真有这样的人吗?他现在过的可好?”

    “是,她是个大大的英雄。”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可好,但她的一生,无愧于心。”

    花木兰的一生,绝对称得上“英雄”二字。

    比起她的坚强,在战场上软弱的被马蹄踏死的自己,实在像是个笑话。

    但适应了沙场生活的她,也渐渐明白了花木兰“热血沸腾”的感觉是来自于何处。

    那是天生对于“胜”的渴望。

    在世家子弟们来说,这便是“天生将种”的证明。

    正是这股“血性”让花木兰在各种逆境中坚强地挺了过来,成为赫赫有名的虎威将军。王慕云也有着这样的冲动,未尝不是说明她也有为将的潜质。

    女子比男子的心性要更加坚强,也比男人能够克制和自省。王慕云也许是第二个花木兰的苗子,但因为出身的原因,也许这辈子就要蹉跎在平城之中了。

    掩饰不住杀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坚守内心的澄明,就永远不用担心沦落到杀人魔的境地。

    王慕云听到贺穆兰的回答,浅浅地笑了。

    她将右手压在左手之上,举手加额,恭恭敬敬地对着贺穆兰躬了躬身。

    贺穆兰含笑回揖之后,一身红衣的王慕云被身着骑装的侍女们簇拥着,潇洒而去。

    宇文诚大概是诧异于自家表妹行了这么正式的一个揖礼,愣了一愣后才猛然清醒般追了出去,只留下素和君和贺穆兰的小伙伴们,有些感慨的看着宇文家的两个孩子离开小校场。

    “真的有那样的人吗?”

    素和君凝视着王慕云的背影,轻声问她。

    他调查过花木兰的身家经历,自然知道她的武艺全是在花家学的,也没有接触过什么真正像样的将军。

    “有的。”

    贺穆兰语气幽然地说着。

    “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素和君以为那人死了,了然地点了点头。

    只是片刻后,他却发出了一声惨叫。

    “哎呀,每次遇到那恶婆娘我就忘了正事!赫连定下了国书,要归顺我大魏,人已经带着骑兵到了边境,陛下命你随我一起进宫,商议迎接之事!”

    “什么?”

    “快走快走!完蛋了,都这个时辰了!”

第300章 国士无双

    赫连定决意归附大魏,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次震动。

    这位铮铮铁骨的胡夏王爷,用自己的血泪和悲惨经历告诉了整个天下,如果你没选戴子,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这是五胡乱华的世界,也是道德沦丧、规则被践踏、上至帝王下至奴隶人人都朝不保夕的世界,只要没有坐稳最上面的那个位子,任何人都可能被扯下来,踏入污泥,践踏的一点渣滓都不剩。

    赫连定和赫连昌谁更受人忌惮,人人都会说是赫连定。就连刘宋的帝王刘义隆都说过,若他是拓跋焘,俘虏了赫连昌,他敢留下他性命,许以高官厚禄,赡养起来,可若是俘虏了的是赫连定,只能把他杀掉。

    只要他还活着,这位胡夏的军神就是夏国的一面大旗。

    当初他杀回夏国,发现国破家灭,昔日尊敬的兄长成为了自己的仇人,仅剩的家人沦为被人送来送去的女人时,所作的便是杀了赫连昌,收拢了夏国最后剩下的一万精兵,占据了长安自立为帝。

    由于奚斤和常山王拓跋素一东一西夹住了长安,所以赫连定占据长安期间有无数去归附的夏国豪族、匈奴旧种前去投靠赫连定,都被驱散或者大败,没有成功的进入长安,但无数各国的探子、使臣有没有趁着混乱进入长安城的,就是天知道了。

    就凭着赫连定是诸国里唯一一个坚定和拓跋焘对着干的,他也会被许多国家暗地里支援,要武器给武器,要马匹给马匹,要钱给钱,否则拓跋焘北征柔然那么久,为何诸国都在边境陈兵?就是想拉一下拓跋焘的后腿,让魏国不敢大军倾巢而出,迅速的赢得这场胜利。

    夏国已灭,整个国境成为魏国的领土,唯有长安仅存,犹如一颗楔子钉入魏国的心脏边际,尤其“长安”和“洛阳”在汉人心目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一时之间,夏国最后一位帝王“赫连定”的一举一动就成为了全天下瞩目的焦点。

    柔然大胜,第一个要收拾的肯定就是长安的尴尬局面,赫连定会带着所有军民弃城奔逃很多人都能料到,却没有人想象他会那么大胆,直接发兵去灭了隔壁的邻国西秦,还屠了乞伏王室一族,连北凉国的世子沮渠兴国都没有落下。

    如今这位夏帝正在西秦收拢残兵败将、安抚百姓,修缮城墙,重整田桑,人人都认为他是要以西秦为根据地,缓缓恢复,然后再图恢复夏国。

    这段时间,仅仅刘宋的辅政王爷刘义康就派人送去了不下千金(注,这是一千斤!),用以帮助他恢复元气,重整人马。其他诸如北燕、原本夏国的豪族和赫连定的簇拥者们前赴后继的支持,更是不必再提。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再一次甩拓跋焘一个巴掌。

    人人都在等着赫连定重振夏国狼旗呼啸中原。

    可是……

    “赫连定竟然降了!降了!”

    沮渠牧犍砸了自己的杯子!

    “他要是降还打西秦干什么!在长安的时候不知道降?早知道他要降,我们大凉还忍着做什么,早就以给世子报仇的名义打过去了!”

    “恨!我好恨!又给佛狸得了西境!啊!!!!”

    沮渠牧犍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因为情绪激动,他的喘息声剧烈的犹如拉动风箱。而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维持他这般激烈的情感,没过一会儿,他就拼命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

    “殿下,你要保重身体才是。如今魏国势力大炽,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开始收拾十六国的残局。西域诸国已改奉魏国为宗主,对我国呈东西夹击之势,这种局势并非人力可以扭转,就算佛狸死了,魏国依然能够继续扫平诸国,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臣属于魏,再交好刘宋,在两个大国的博弈之中求取生存。”

    说话的是沮渠牧犍的谋臣宋冕,沮渠牧犍结交了一群高门名士,从小学习汉学,这位叫做宋冕的则是他的头号谋臣,沮渠牧犍能够博得争夺储位的棋子,和宋冕的谋划有大大的关系。

    “当日我不能入园,否则的话,这种风头我是不会让你出的。虽然说你若一胜再胜对你的声威有大大的好处,但难道魏国不会因为你太优秀而让你折在这里,无法回国。你总想着至多就是做个质子,我却怕佛狸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让人谋害了你的性命。”

    宋冕做了他十年的先生,说话犹如对待子侄一般。

    “昙无谶毕竟不是凉国人,他虽被佛门派遣而来,并不一定就和你同心。如今他入了魏宫,魏国能给佛门带来的好处比我国更大,加之他又通晓种种法门和知识,我们此次出使几乎已经无功而返了,你最好还是找个由头提前回国才好啊。”

    “我不甘心!先生,我是为了娶魏国的公主而来,为了这个,我连爱娘都不敢立为正妃,若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回去,怎么对得起我的父王,怎么对得起我的爱妃,怎么对得起在后面为我谋划征战的门人?”

    沮渠牧犍平息着喘息的粗气,“不行,我不能回去,哪怕为了继续打探些消息,我也得忍到和魏国迎亲的队伍一起回去。”

    “你若执意如此,我等也只能想法子谋划了。只是你现在这身体……”

    自沮渠牧犍被花木兰所伤之后,身体每况日下,走几步路都喘,哪里有之前那个矫健汉子的样子,活生生一个弱柳扶风的男人!

    按照昙无谶的话,这种情况至少要维持三年,佛家“三”是个特殊的数字,既然他说了三年,就一定不会有错。

    这三年间,沮渠牧犍拖着这么个破身子,能做什么?

    “其实你若回去,去找其他几位大师帮助,未尝不能解掉这种‘反噬’。”宋冕只能迂回的劝说他,“花木兰现在名声正盛,他在梅园又莫名昏厥差点人事不知,人人认为是你的过错,你留下来,也是尴尬。”

    沮渠牧犍往日无论宋冕说什么都是言听计从,唯有听到“花木兰”的时候就像是受了伤的野兽一般满目充血,对宋冕的话充耳不闻,更别说顺势答应归国云云。

    他为了赔罪买了魏国那个侯府,消耗了不少国库的钱财,又成了魏国的笑柄,若不能得到一些补救回去,可想而知这“储位”之争就要失掉自己最有利的砝码。

    他必须要想办法做出足以撼动魏国国势的事情来弥补,而眼前就有最有利可图的地方。

    赫连定!

    赫连明珠!

    西秦和魏国能不能反目,就看如今了!

    “殿下到底想做什么,不如细细说来,我们一同谋划。”宋冕知道这位弟子虽然聪敏好学,但也有聪明人常有的毛病,就是自负,所以不敢大意,直接出声询问他的想法。

    沮渠牧犍脑子里也只有一个大概,就如当年他欲谋划自己的兄长陷落与西秦一般,若要真正的实施成功,还是需要靠着自己的诸多幕僚一起谋划。

    宋冕听着沮渠牧犍的想法,眼睛里飘过一丝担忧的神色,但随即还是深深地思索了起来。

    他想了想,开口对沮渠牧犍说道:“不知道殿下可知道我们卢水胡在魏国有一支赫赫有名的善战之军,叫做‘天台军’……”

    “你是说那支关中的卢水胡?夏国灭了以后,不是说散了踪影吗?”

    沮渠牧犍自然知道那支佣兵。卢水胡人散布各国,沮渠家族本来就是匈奴种的卢水胡人,北凉国的贵族皆为卢水胡人。

    不过宋冕所说的是卢水胡军队原本是胡夏国的有名私军,皆为杏城一代卢水胡能征善战的子弟组成,从小以严苛的训练培养族中子弟,在乱世为各国征战,获取佣金和战利品。

    胡夏和魏国拉锯之时也用大量的财帛请了天台军出动,当时成功攻破了魏国粮草队伍,使得魏国第一次后退数百里,防止粮道断绝,赢取了一开始的喘息。

    只是后来情况越来越坏,即使有数支佣兵部队也无法扭转局势,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还死在魏国名将长孙翰的手里,等胡夏一灭,这支天台军就逃逸的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被魏国怎么样。

    杏城的卢水胡人自然不会出卖自己家的子弟,而且天台军战败之后也没有出现在杏城附近,拓跋焘懒得管这样的私军,便随他们去了。

    但天台军的名声还是出去了,能够让魏国吃瘪的正规军都很少,更别说是一群为人卖命的私军,于是有不少国家纷纷打探这支人马的消息,北凉也不例外。

    “天台军当然要散了踪影,否则长孙翰也不会饶了他们。他们化整为零,躲在一处魏国人想不到的地方……”

    宋冕笑了笑,说出了真相。

    “杏城都成了魏国的了,还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啊,你是说……”沮渠牧犍瞪大了眼睛,“他们跑到魏境来了?”

    “他们本就是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身份,和诸国的‘人头’都有关系,拥有丰富的人脉。收到大买卖要打仗时,他们集合在一起出征沙场,平日里却还是要吃饭的,什么打手、护院、侍卫,甚至于马夫他们都做得,这支人马是杀不掉毁不干净的……”

    宋冕说着这支卢水胡人的底细。

    “夏国呆不了了,他们也不愿逃入我国给我们惹麻烦,干脆就隐在了魏境,接些买卖做。我们同是卢水胡人,又都想要共同对抗魏国,盖天台的儿子盖吴更是想杀了长孙翰为父报仇,你想谋划之事,还得落在天台军的身上。”

    沮渠牧犍哪里知道这么多的秘闻,事实上,他尊敬宋冕也不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先生,而是因为他是吏部尚书、天子近臣的宋舢侄,可以接触到不少不为人知之事,这对于他,曾经一个普通的王子来说,十分重要。

    “我该如何找到他们呢?就连佛狸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沮渠牧犍咬牙恨道:“便是让我散尽家财,我也要请到他们!”

    “哈哈,殿下不必散尽家财,这种事情,大王一定愿意为你出这笔钱。”宋冕笑着说道,“你若要找他们,找我是没用的,得去找副使白易,他才知道如何找他们,也只有他能博得天台军的信任。你要做这样的大事,是瞒不过大王的眼睛的。”

    沮渠牧犍虽然是这次出使魏国的“主使”,但这只是因为他的身份高贵而已。真正负责各种实务、谈判的,是北凉国国主沮渠蒙逊指派的要臣白易。而这白易,平日里就负责各种外交事务,负责和卢水胡一支的天台军接触的,也正是此人。”

    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各国通,即使和天台军这样的草莽人士也有极好的关系,卢水胡那一支能从汉代开始就为诸国打仗,靠的也不只是能打,而是他们有原则有信义又懂得明哲保身的处世态度。

    天台军不但和胡夏、北凉这些同为匈奴出身的国家保持良好的关系,就算是魏国的鲜卑人也有不少雇佣过他们,他们能借助各地的“人脉”到处找工作活下去,自然也和他们千丝万缕的关系网有关。

    白易是沮渠蒙逊的心腹,之前一直作为出使的“主使”,此次却被沮渠牧犍自告奋勇出使的事情挤了下去,所有的活儿都干了,可还没担上美名,加之沮渠牧犍肆意行动惹了天大的笑柄,连使团里的“知事”昙无谶都留在了魏宫,他不知该如何回去交差,对这位王子的态度就开始有些微妙起来。

    知道这位王子很可能是下任国主的继承人时,百般容忍和配合是自然的。可是这位王子在魏国丢了这么大的人,还能不能和菩提争夺储君就难说了,这白易的态度也自然就有改变。

    沮渠牧犍并不是蠢人,他受到魏国讹诈、奚落、甚至报病不敢出门的这段日子,这位副使倒是喧宾夺主,每日里到处应酬,经常直到深夜才回来,也不再每日和他禀报外界的大事,美名其曰让主使“安心养病”。

    沮渠牧犍原本想着回国就想个法子发落他的,结果如今宋冕却告诉他,若要找到卢水胡,先要去求白易!

    他心里对花木兰的仇恨以及对赫连定的忌惮终是战胜了他的厌恶,在宋冕期待的眼神里,他捏紧拳头点了点头。

    “好!我去找他!”

    ***

    武昌殿的大殿里,拓跋焘正因为自己的好心情而欣喜若狂,半点都没有为素和君和贺穆兰来晚了而流露出生气的样子。

    “赫连定终于还是降了!西秦遇到了大旱,现在是冬天了,赫连定坐拥西秦的宝库,数不尽的财宝,却换不到粮食来,西秦大片百姓眼见就要饿死,他原本想再观望一阵的,现在也不观望了,直接带着国书来降了!”

    拓跋焘神情振奋地对着空气挥了挥拳。

    “若是西秦也能归附,我也就不急着收拾北凉了,到西域的路通了!”

    这才是拓跋焘最欣喜若狂的原因。西域诸国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全部向大魏示好,只是苦于中间有西秦、北凉和夏国阻拦,山高水远,所以才一直不得通商和来往,往往有商人到了西秦和北凉就被拦下来了,还要课以重税,无力再往东行。

    但总还有看清如今局势锲而不舍的,拓跋焘御马苑里那几匹大宛的汗血宝马就是这么来的。

    西域需要丝绸和茶叶、瓷器,魏国这些都有,虽然不如刘宋精美,但对于西域通商的胡人来说是足够了,而西域的宝马、珠宝、香料、美酒和胡人通晓的各种技术都是北魏所需要的,这其中贸易产生的巨大财富曾经让西秦横扫西方诸国,如今魏国得了西秦,便是直接打通了往西域的通路。

    赫连定是何等城府之人?若不是他看清楚了魏国为何一直对北凉虎视眈眈,他也不会另辟蹊径,冒着灭国亡命的危险去拿下正在动乱中的西秦。

    西秦夏季刚刚大旱他就已经出兵,到了秋天秦国颗粒无收又遇到征战自然是民心不归,轻而易举就破了西秦。

    “我看赫连定未必是筹不到赈灾的粮草,刘宋和北凉恨不得捧着粮食送他。”崔浩心情也很好,西秦的归附让魏国统一北方至少加快了五年。

    “赫连定是想要给足陛下面子,送个台阶罢了。看来这位平原公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儿子和妹妹,不想再摆架子了。”

    “他不想摆架子了,我反倒要高高的把他拱起来!”拓跋焘搓着手,“他是以平原公的仪仗来的?大概是听说我国鸿胪寺官员不允许他的使臣以王臣的名义进京了。我亲自率军去迎接他!用迎接别国国王的仪仗!”

    “不可啊,陛下!”

    古弼一听担忧地要命,“上次就差点……”

    “他只带了三千兵马进入魏国,大军都留在了西秦,还有什么好怕的?我只在国境附近迎接,他带着三千兵马取道夏国来我国,已经是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夏国那么多人马,若他真有什么想法,踩也把他踩死了。”

    拓跋焘从不担心赫连定有诈,他就担心自己的诚意表现的不够诚恳。

    “三日后,不!明日就出发吧!带上赫连明珠和赫连止水,一起去迎接赫连定!”

    古弼见拓跋焘的急性子又发作了,知道这风头上自己说的没用,只得连连用眼神催促崔浩和库莫提等人。

    “陛下,羽林军要出动,至少要传令沿路的州府准备粮草补给吧?没有三五日是走不了的。”

    崔浩从务实的角度出发。

    “不如由留守统万城的常山王带人迎接赫连定的人马,直接护送到平城附近来,陛下再去迎接。这样一来,面子也给了,也确保陛下的安全。”

    库莫提显然也同意这样的安排,连连点头。

    “不光是补给的事情,若是一开始就给赫连定太大的迎接规格,留在平城的诸国使节肯定也有所不满。而且陛下若是以迎接国君的礼仪去迎接赫连定了,等他归顺魏国之后要如何封赏他呢?必要的尊重是要有的,但不能太过。”

    “那些使节除了给我送些我不需要的东西,还做了什么?我国还要多两倍的还赠给他们!这种好买卖谁不愿意做啊!若我送别人东西能还两倍回来,我也一年派几趟!”

    拓跋焘一想到那些“礼物”就有气,“有本事送我国一大片疆土!我也以国君之力待之!哪个国君敢自己亲自来魏国的?”

    拓跋焘一门心思钻到要去迎接赫连定的急切心情里去了,就连崔浩和库莫提说了都不算,语气迫切的就像是要迎接美女的色中恶鬼。

    事实上,他对北凉要送上来的大美女兴平公主都没这么上心,还担心冬天天寒会冻坏将士,非要等到开春春暖花开再去迎接。

    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平城也不知道有多少忙事,拓跋焘却想丢下一堆烂摊子去西边迎接赫连定!

    库莫提劝说无效后,只好又去看站在最末的贺穆兰。他虽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却知道拓跋焘一直对贺穆兰和其他人不一样,加之他怀疑贺穆兰本来就是拓跋焘安排的一枚暗棋,是隐藏起来的心腹,就对她抱有更大的希望。

    谁知贺穆兰一张口,却让其他几位大臣和将军差点把她咬死。

    “我觉得,陛下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对。”

    古弼那表情,就差没写着“你这个拍马屁的佞臣!你这个马屁精!”了。

    贺穆兰却有自己的想法,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赫连定无疑是当世的英雄,也有着自己的傲骨,否则他不会在杀了赫连昌以后自立为帝,又竖起夏国的大旗。但他确实也没有想过真的重立夏国,否则不必要频频对我国派出使者,又接纳我国的使者进行谈判,包括他打下西秦,都更像是为了日后归顺我国而赢取晋升和立足的资本……”

    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说的话也越来越坚定。

    “赫连昌一直忌惮他,拼命打压他,事实证明呢?事实证明这位平原公确实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在进行九死一生的任务失败后还敢带着残兵跨越大半柔然回到夏国,就从‘为臣之道’上来说,他的德行是丝毫无亏的。相比之下,赫连昌对他做下的一切足以让世人心寒。”

    “陛下如今正欲扫平诸国,诸国或积弱、或势小,多有能人异士举棋不定,陛下正是要竖立‘明君’典范的时候。莫说赫连定真的是带着国土来降,便是没有,陛下也要做出足够的诚意来给诸国看。若是对待屡屡对抗的死对头都能真心相待,那真正归附的属臣就更不用多说了。到时候我国真的和其他国家征战,怕是这些想要归顺的他国大臣就能起到想象不到的作用。”

    为了换个老板而怂恿自己的boss跳槽的大臣还少吗?

    北方十六国曾经都是互相跳槽来跳槽去的、

    “退一步说,赫连定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惨事,心中必定留下了巨大的创口,对待君臣交往也不会付诸全部的信任,他会归顺,一来是顾及家人,二来是权衡之后发现归顺才是最好的路子,对待陛下有多信任、多有归属感却是未必。”

    她笑了笑,拍了拍拓跋焘的马屁。

    “但我们的陛下却是一个和赫连昌完全相反的君主,不但仁慈豁达,而且对臣下十分信任,这是为君者最让人容易拜伏的一个特质。若是陛下折节下交真的能把赫连定的心捂热了……”

    她想起那个孤注一掷千里奔袭的将军,一时间生起英雄惜英雄之情。

    “陛下,若是真能让他归心,赫连定当年如何效忠夏国,就能如何效忠魏国。一个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改变的,纵然一时心冷,可本性是在那里的。他有心胸有能力,又是夏国的支柱,善待他百益而无一害,只不过会有一点风险,值得尝试一下。”

    “我也是这么想的!就是如此,面子这东西重要吗?我再尊敬乞伏暮末,他能扶的起来?他能效忠我?我不尊重效忠我的人,还要尊重什么?”

    拓跋焘被贺穆兰说的眼睛连连大亮,恨不得冲上去拉着她的手亲上几口。

    而一旁的古弼、崔浩和几位鲜卑要臣对视了一眼,互相换了换神色,都对之前只能默默听之的贺穆兰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感到诧异。

    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难道真是被佛门高僧点拨一二,开了灵窍?

    “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原本不信,如今却是信了。让平城年轻人交口称赞,花将军果然是有独特的心胸。”崔浩嗟叹了一句,想到自己那个还不知道要□□多久的弟子狄叶飞,忍不住又道:“这世上,以情出发而不是以利先行的人,实在是不多了。”

    贺穆兰矜持地连称不敢。

    古弼也想到了自己的小弟子若干人,若干人对花木兰惊为天人,三句不离“我家火长”,拓跋焘也对花木兰如此信任,这人以一介寒门之身跻身于朝堂之上,就连拓跋焘商量这样的大事都请素和君召他前来,就算立于末座,也值得人推敲了。

    加之花木兰并不恃宠而骄,说话也言之有物,更是对拓跋焘的胃口,不但如此,征战也好、比武也罢,都证明了整个人有当世难及的武艺和作战能力,这样能文能武的年轻人,再多几年磋磨,确实不知会走到何等高处。

    所谓潜龙在渊,不可小嘘,便是如此。

    拓跋焘兴高采烈,库莫提似乎也被说动了,崔浩一直是支持拓跋焘的,古弼见独木难支,只好也跟着妥协,所有人开始详细商谈起迎接赫连定的细节。

    这些就不是贺穆兰能插嘴的了,她对这些行政规划和安排完全不懂,这也不是“见识”能弥补的,于是继续保持她一贯的“谦卑学习”的态度,完全不插嘴的在一旁听着。

    而这种言行更加让诸多达官要臣认定了她是个不骄不躁的稳重青年,对他也愈发和颜悦色。

    汉人和鲜卑人如今虽有摩擦,诸多派系之间也有利益矛盾,但北方未平,内部其他胡族也多有摩擦,总体上来说是小事上互相使绊子,大事上从不出岔子,总是能一致抱团对外,办事效率也快。

    只要拓跋焘提出来的意见被采纳,或大臣提出来的意见被拓跋焘采纳,诸多大臣集思广益、各司其职,很快事情就被分配下去,各就各位,极少拖拉。

    没过一会儿,殿上走了不少大臣,都是去忙各自要司管的事情去了,只有崔浩和少数几位大臣留了下来。

    崔浩留下来,却是为了另一桩事。

    “陛下,听说你把天竺而来的高僧昙无谶留在了宫里?这位是北凉来的使臣,将他贸然留下不利于两国的交好,最好还是送回使馆才是吧。”

    崔浩笃信道教,又和寇谦之结盟,寇家是河南豪族,崔家借着寇家的声望又拓展了不少势力,两者互相有所倚仗,是不可能看着拓跋焘往佛门方向倾斜的。

    拓跋焘此时并没对任何宗教表现出特别刮目相看的样子,对佛门也好、道门也好,都是“黑猫白猫抓着老鼠就是好猫”的态度。

    他自己的父亲信佛,北魏佛门强大,诸多名僧都对昙无谶是极为推崇,这位大师又精通不少语言,还曾是西域各国的“法师”,周游列国,见识极广。

    拓跋焘担心他被北凉报复,将他安置到宫里,以“上师”对待,听他讲述在西域各国,以及在北凉的经历,想借此了解西域和北凉等诸国的风土人情、国力虚实,结果崔浩却让他送了昙无谶出去,顿时心中不悦。

    他知道崔浩身兼儒道两家的联系人,对佛门也多有攻讦,但他毕竟是要臣,而和尚们又不能帮他打仗、治理朝政,他也就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他对崔浩的信任还是非同一般的,所以并没有明显表现出不悦的样子,只是说道:“这位昙无谶大师精通天竺的农耕之术,还会制造一些农具,改良水车和翻车,我欲留下他有大用,所以先把他留在了宫中。”

    “但他毕竟是外人,而且和尚也算是男人,怎能一直留在宫内呢?”

    崔浩继续劝说:“若陛下要用他,将他送到平城任意一间寺庙里去,相信那些高僧也会十分高兴。真要向他询征,需要时召入宫里去就是了。寇道长身为‘天师’,也没有在宫中居住过啊。陛下一言一行会影响到许多人的看法,最好还是慎重吧!”

    拓跋焘心里虽有些堵,但还是依言点了点头:“那就按太常所说,请他到护国寺暂时供奉,以国礼相待吧。他其实也几次提出要出宫去,说是还有佛教没有翻完,是我强留了他。”

    他怕崔浩对昙无谶有意见,还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了揽,这才吩咐身边的猎郎去传谕。

    贺穆兰在梦境中见识过了崔浩和佛门相争的可怕,她知道寇谦之虽然也打压佛门,但却从没有过将它灭了的想法。而崔浩不知道是何种缘故,似乎天生就对佛门的僧人极为憎恶,甚至于到了处之而后快的地步。

    她第一次见到这种残酷的苗头,忍不住心里心惊肉跳,似乎已经见到后来灭佛令下,诸僧赴死的样子,望着崔浩的眼神也就带着些害怕来。

    崔浩似有所感,一回头发现是贺穆兰,还友好地微笑了下。贺穆兰却是怎么也扯不开嘴角,即使知道这个人确实是惊才绝艳、能够匡扶社稷的肱骨之臣,但一想到他也有识人不清、私心过重、骄傲自负等许多毛病,心情就很沉重。

    这是人的天性,并非一时能够改过来,她只盼狄叶飞在他的身边学习,不要沾染了他的那些天性。

    这么一想,她到觉得狄叶飞走上的飞黄腾达之路有些危险了,远不如若干人在古弼身边当个小侍官保险。

    虽然不起眼,但侍从官学习的都是实务,做的都是正差,总有外放的一天。一旦遇到征战,也会从中层将领做起。

    但狄叶飞的“弟子”之身属于“门生”,几乎是和崔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即使在高车虎贲里做右司马,因为崔浩是“高车招抚使”的关系,也还是打上了崔浩派的烙印。

    但这些担心只是在贺穆兰脑中一闪而过。狄叶飞并不是笨人,而且有一种可怕的韧劲,对政治也极为敏感,否则前世也不可能从白身杂胡熬成镇西将军。

    三十多岁的镇西将军,以一个杂胡来说,已经是惊人的高位了。

    崔浩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拓跋焘一边雀跃与赫连定的归顺,一边烦恼自己对赫连明珠的“攻略”几乎没什么进展。原本赫连明珠对他应该还是有些好感的,可是从梅园回来之后,态度又变得冷淡了,让他不禁大叹女人的善变和莫名其妙。

    加之赫连明珠为了避嫌如今住在窦太后宫中,而窦太后宫中还养着贺夫人与拓跋晃,他经常去看儿子,反倒不能自在的和赫连明珠相处,毕竟中间还隔着个至今没有喜讯的贺夫人,他还要努力“耕耘”。

    唯一可以称得上高兴的,就是不知道贺夫人是不是爆发出了求生的**,还是为了能活着看到儿子而拼了,这个平日里温柔如水的女人一下子变得极为“饥/渴”,每次只有和拓跋焘同寝的机会都分外抓紧时间,一夜红烛摇晃到天亮都是平常,咬碎了一宫女人的银牙。

    贺夫人还能白天补觉,拓跋晃已经一岁了,不需要人天天夜夜的守着,可拓跋焘百日还要上朝,饶是体力惊人,几次下来也被榨干了,每次从慈安宫里出去腿都发软,上朝还要打瞌睡,全靠自己掐自己腿清醒过来不丢脸。

    贺夫人因为知道了自己的未来,越发变得娇艳动人,绽放出令人惊讶的韵味,整个人也心情开阔起来,逢人便笑,甚至经常有小宦官见到贺夫人温柔的笑容而羞红了脸的。

    皇子拓跋晃也长得极好,他开始吃一些固体的食物了,从不挑嘴,长得白白胖胖,而且会说很多话,尤其爱黏着窦太后,对待她和其他人也不一样,让窦太后疼到了心里。

    这是未来的太子,窦太后心知肚明,也知道保母没找到之前她要亲自教导这个孩子的,对待拓跋晃就像是真正的孙子一般。

    赫连明珠和贺夫人同住一宫,又并非竞争关系(贺夫人知道自己要走了),两人相处融洽,拓跋焘不来的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游园、说话,贺夫人会匈奴话,出于为拓跋晃留下人脉的原因,对赫连明珠颇为照顾,经常一点点细细的教导她魏宫里和朝堂上各种复杂的关系、后宫的各种派系,从不藏私。

    贺夫人是真正温柔的女子,又是大家出身,对待人好的时候如沐春风无微不至,久而久之,赫连明珠对待她的情感颇有些像是对待自己的姐姐,加之她也知道这位夫人大概是命不久矣,女人特有的柔软让她对贺夫人和拓跋晃更为怜惜,两人不是姐妹,已经有些胜似姐妹的意味。

    窦太后对这种发展乐见其成,甚至还有些推波助澜,许诺贺夫人等她“走”后,她的心腹宫人若是有不愿离宫的,可以指给赫连明珠,帮助她在后宫里立足。

    赫连明珠自己好像不愿意留在魏宫,但魏国上下都认为她是非嫁拓跋焘不可的,窦太后帮她就是帮自己的保子,贺夫人本来就担心自己的娘家人和这么多年来伺候的宫人该怎么办,拓跋晃以后的宫人全部都是拓跋焘亲自挑选的,不可能用母族的人,窦太后的好意对她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

    基于这种关系,贺夫人和赫连明珠倒有些像是同盟者了,除了拓跋焘每次来临幸贺夫人时两人有些尴尬,其他时候相处都极为融洽。

    拓跋晃现在也不喊赫连明珠“姨”,而是喊“姨母”,让侄儿已经十岁的赫连明珠勾起了遥远的记忆,对他疼爱不尽。

    一切都极为美好,除了拓跋焘来的时候。

    这一日,拓跋焘从前面到后宫看望太后,顺便绕来看看儿子。谁料赫连明珠也在拓跋晃的配殿里,正抱着拓跋晃在自己腿上蹦跳,俨然像是真正的姨母一般。

    贺夫人不在配殿里,应该是去忙别的事了,赫连明珠抱着拓跋晃神情尴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把孩子丢到榻上她行礼呢,还是就这么抱着拓跋晃僵着。

    好在拓跋晃解了围,见到拓跋焘立刻喊了“阿爷”伸手要抱。拓跋焘把儿子抱过来,赫连明珠对拓跋焘行了礼,这才拘谨地站在一旁。

    “你现在见到我比以前紧张多了。以前你伺候我更衣如厕都没有这么拘谨的……”拓跋焘扫了赫连明珠一眼,感慨道:“果然女人恢复了女子身就变得扭扭捏捏……”

    不知道花木兰是不是如此,若也是这样,还是别穿女装到处跑了。

    拓跋焘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随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垫子。

    “站着做什么?坐。”

    “不敢,陛下身侧,怎能让……”

    “让你坐你就坐!你站着我和你说话还要仰着脸!”

    赫连明珠见拓跋焘抱着拓跋晃,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不敢拂了他的意思,只能依言坐下。

    拓跋焘指的位置离他极近,赫连明珠看着一脸温和逗弄儿子的拓跋焘,再想想每天夜里听到隔壁殿中传来的动静,忍不住心中升起一股抢了姐妹东西的罪恶感,低下头更不愿说话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思考拓跋焘对她说的那些话,她知道自己若嫁给他,进入后宫,其实是对所有人最好的一种办法,可即使她内心其实早就对他产生了仰慕之意,却还是害怕那样的生活。

    尤其在宫中住了这么久,看到后宫里那些女子互相糟蹋也糟蹋自己的日子,再知道拓跋焘马上又要大选宫妃,贺夫人也命在朝夕,她不禁开始思考自己真的想要这样的日子吗?

    若是她的兄长没为她牺牲这么多时,她想要的生活其实就是这样的,嫁给一个强国的国主,成为后宫的宠妃,甚至是登上后位,然后为自己的国家争取最大的利益。

    可现在夏国已经没有了,她的兄长也不需要她为他争取什么地位,她在宫中带的虽然愉快,却在见识过梅园众多鲜卑女儿敢爱敢恨鲜活可爱的人生后升起了新的憧憬。

    她想知道宫外是什么样的。

    想要知道自由的生活会是如何。

    她想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在人前说出“我爱慕花木兰”,或是“我爱慕那位陛下”,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答案。

    也许是她一直没说话,而她的态度越来越古怪,拓跋焘在捏了拓跋晃的小手一阵子后突然先开了口。

    “你的兄长,已经递了国书,准备归附了。他如今已经率队从南平出发了有一阵子,大约十日之后能抵达平城。”

    拓跋焘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赫连明珠,笑着说道:“我准备亲自去迎接赫连公,你的侄儿后日能到平城,你若不怕辛苦,可跟着我的大军一起去迎接他。”

    “我不怕辛苦!”

    赫连明珠脱口而出,眼眶里全是热泪。

    “我兄长他,真的来了吗?”

    “恩,来了,带了三千人。朝臣们都不想我亲自去,我偏要去。还好花木兰谏言被采纳了,不然还有一番折腾。”

    他看着赫连明珠,继续开口道:“花木兰说,赫连公已经被赫连昌伤的体无完肤,心灰意冷了,我该做的,是让他的心重新捂热回来……”

    “谈何容易……”

    赫连明珠喃喃自语。

    她从不怀疑他是个光明磊落的帝王,但她兄长也不是无知的妇人。国仇家恨纵横交错,实在是太复杂了。

    “我觉得和朝臣相处,比女人要简单多了。但有时候,我又觉得,若是和臣属相处能和女人一样,喜欢就娶回来就更好。要真是能这样,我这皇后的位置说不定是赫连定的。”

    他恬不知耻的说着能吓死一干谏臣的话。

    赫连明珠红了脸,似乎不能想象自己的哥哥变成“皇后”是什么样子。她对这位陛下的“不拘小节”以及在男女之事上的迟钝早已深刻了解。

    她那位夏国破灭时纳进宫中的妹妹,到现在还不知道塞在哪个小角落里,说不定这位陛下连她妹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对女人实在是太不上心了。大概只有生下儿子的贺夫人才能获得他的另眼相看吧。

    ——却要以死作为代价。

    “你会和赫连公重逢,重逢之后,我会正式向赫连公提出聘约,至于赫连公会不会答应,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你能答应。”

    拓跋焘的眼睛里是深沉而期盼的情感。

    “我看待你和宫中其他女人不同,你毕竟贴身伺候我这么久,和我有……”

    “陛下!”

    求不要再说龙根了!

    “……而且,我并不觉得你很烦,或是有何不好的地方。你是真正的公主,我的后宫里目前没有地位比你更高的女人,你也不用担心受委屈。”

    拓跋焘越说越无力,脸上也浮现出尴尬来。

    “哎呀,连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说服力。”他摸了摸自己儿子的一头软发,后者正睁大了眼睛听着他们的对话。

    “罢了,我也不是会求人的人……”

    他站起身子,重新把儿子弯腰塞在赫连明珠怀里,拓跋晃环住赫连明珠的脖子,咿咿呀呀。

    “你也许马上要随我启程,准备准备东西,有什么话,还是揣着和你的兄长去说吧。”

    这一刻,赫连明珠又动摇了。

    他,她,还有小皇子,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一家人,在商讨着如何去迎接娘家人一般。

    但这毕竟都是假的。

    “陛下!陛下!贺夫人在前殿晕倒了!”

    啵。

    错觉裂开了,变成了破掉的泡沫。

    到底是从呢,还是不从?

    是顺应天命和局势,还是不管不顾遵从内心的犹豫?

    片刻后。

    “陛下,贺夫人大概是有孕了,但是月份还小,所以不能确定。再等上一个月就能确认。”

    那御医诊断之后有些尴尬地继续劝说道:“有孕的妇人不能劳累,陛下虽然龙精虎猛,但是……咳咳……还请节制。前几个月,最好不要再有了。夫人有些肾水不足,还好胎儿无碍……”

    赫连明珠立在贺夫人的床前,看着拓跋焘和贺夫人松了一口气,握住手相视一笑,眼神和表情中有说不出的默契,一颗心渐渐还是沉了下去。

    这答案。

    她已经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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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