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狭路相逢
考虑到这个时代感染了是件很可怕的事情,无论赫连止水怎么一力坚持,贺穆兰还是休息了一天才让他继续骑马。
赫连止水有着自己的坚持,即使贺穆兰表示这些卢水胡人的伤药很好,而且她包扎和卢水胡人包扎没什么区别,赫连止水还是坚持要求贺穆兰替他包扎。
这时代的小孩子懂事的早,受到的教育和熏陶也和现代人不一样,赫连止水有一点无法避免——赫连止水是贵族,而卢水胡人只是一群杂胡。
在他看来,卢水胡低贱且粗手粗脚,即使贺穆兰再怎么觉得大家平等,也无法抹杀多少年来教育和环境所产生的隔阂。
以贺穆兰的角度看,止水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拓跋焘派他跟上是为了获取赫连定的信任,也是为了表示大魏对赫连定的诚意。
替他上药是没什么,可不顾身体想要强行出发,却是无法接受的,毕竟赫连止水身份已经十分重要了。
在斟酌之下,贺穆兰亲自带着赫连止水赶路。
“哈哈哈哈……你怎么侧着身子骑马……哈哈哈哈……不会掉下去吗?”卢尔泰一看到赫连止水骑马的姿势就大笑了起来,恨不得笑的栽下马。
赫连止水面色难看地将合拢的双腿打开了一些,恼羞成怒地吼道:“不是我腿伤了,何必这么骑马!”
“哈哈哈,知道你腿伤了,哎哟啊哈哈哈哈,上次我看人这么骑马还是个小女孩,你真是赫连公的儿子吗?这么大的人了,骑一天马而已,就必须要花将军带着……”
“尔等不过是一介杂胡,竟敢……唔,唔唔唔……”
赫连止水不解地回头看身后的贺穆兰,后者正捂住他的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随着他一声“杂胡”出口,气氛诡异地滞了滞,卢尔泰爽朗的笑容蓦地收了起来,成功的不再调笑他。
只是除了不再调笑他,连看他一眼都不看了。盖吴更是从贺穆兰身后驾着马出了列,挤进卢水胡人之中安抚着什么。
贺穆兰放下赫连止水的手,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赫连止水的曾外祖父张渊是那么的老谋深算、眼光卓绝,赫连定也算是一时人杰,可这个孩子还是有着纨绔子弟的习气,并且没吃过苦。
要不是贺穆兰知道他本性不坏,只是因为经历过太惨痛的事情所以性格有些乖戾以外,队伍里要有这么一个□□,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非把他蹬出队伍不可。
这孩子也是聪明,发现气氛陡然一变,立刻楚楚可怜地抬头问她:“花将军,是不是我刚才气话说的太重了……”
“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即使是陛下,也从未在这些卢水胡的勇士面前称呼他们是杂胡。”贺穆兰不赞同地看着他:“你现在确实是拖了我们后腿,我亲自带着你多有不便,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应当忍耐才是,对着卢水胡人发火,甚至口出恶言,不是君子所为。”
赫连止水的脸一白,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把头低了下去。
杏城附近多山,如今又是冬天,策马疾奔起来的风能把人脸给刮伤。贺穆兰在北地早已经习惯了这凌冽的狂风,赫连止水原本还想维持他自己的风度,结果被风吹了一早上差点掉下去几次后,乖乖地回身倒着坐,把自己窝在贺穆兰温暖的斗篷里,直接装死。
卢水胡人看都不会看他一眼,当然更不会笑话他,只有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对着赫连止水指指点点。一个小伙子侧着身子坐,还将脸倒埋在一个汉子怀里,自然能引发无限的遐想。
贺穆兰是个不重视别人看法的人,一路上没有遮遮掩掩,你爱怎么看怎么看,可是赫连止水却不是这样的人,一路下来,恨不得两条腿赶快好,再也不受这异样的眼光了。
转眼间一日过去,几百人直奔长安城留宿。过了长安,再西行三日便是秦州。夏国刚定没多久,打了这么多年仗,百姓还没有恢复过来,长安是赫连定的封地,镇守了近十年,赫连止水对其十分熟悉,西行路上需要补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长安。
他们要去杏城是秘密的探查,自然要乔装改扮,贺穆兰用糯米汁做的胶水给自己贴了一脸的大胡子,不用热水是化不开的。而赫连止水穿着的是普通人家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个小仆。
两人带着亲兵、家将,还有几百个卢水胡壮丁,一看便联想到秦州赫赫有名的“天台军”,所以在入门时,反倒惹出了麻烦。
门卫不放他们进城。
赫连止水刚要发火,却被贺穆兰伸手拉到了一旁。他身后的陈节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和城门官说了一会儿,又塞了点东西后,一群人终于被放行了。
赫连止水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张大了嘴奇怪地问道:“陈将军刚才给了他什么?怎么突然态度大变?”
不但放他们进去,还亲自给他们引路。
为什么呢?
等他闪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问出了口。
“因为这是魏国主义特色。”贺穆兰好笑地回答了他,见赫连止水一副懵懂的样子,笑着说:“因为我们付了买路钱。”
“什么?买路钱?家父在的时候,这里从未有这样的规矩!”赫连止水不敢置信地说:“谁准他收买路钱的?收了给谁?大魏竟也愿意养着这么多蛀虫?”
“你叫什么,以前平原地区也有城门费,只不过不敢这么明目张胆而已。”卢尔泰冷笑了一句。
“你再叫下去,给钱也没用了,我们非得给扣下来不可。”
赫连定带着人离开长安直奔西秦以后,魏国就又把长安打了下来。城门官都是军中退下来充当卫戍部队的,所以吃黑吃的更重。
就在几人刚刚穿过城门,正商议着哪里可以安排这么多人的食宿时,又有一支丝毫不逊色于他们人数的商队进了城。
商队是所有城市都欢迎的一群人。他们走南闯北,使南北的货物可以交通,又从不吝啬金钱,税交的也高,而且人数越多的商队越受欢迎。
这一支商队似乎是凉国以西来的,有的做西域胡人打扮,为首之人高大威武,年纪颇轻,骑着凉国产的宝马,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马车外的车辕上坐着两个侍女,看样子这马车载的是商人首领的女眷。
西域人和汉人不同,西域人经商经常带着妻子或孩子,哪里容易生活甚至还会安家在哪里。长安在东西交通之处,又是大城,进来这么一支商队虽然很壮观,但并不怎么让人奇怪,可等赫连止水和贺穆兰看到那首领的长相时,顿时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一个蹲下来像是捡东西,一个立刻将脸对着马鞍,装作整理马具。
那支商队的首领似乎也对这边这么多卢水胡人很感兴趣,但他把前方的蛮古错当成了这支人马的首领,仔细打量了好久以后移开了目光,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这一群人过去后,一大一小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装作捡东西的贺穆兰立刻直起了身子,惊讶出声:
“他怎么也在这里!不是该在秦州吗?”
赫连止水脸色更坏。他和那位首领有些熟悉,属于面对面绝对认得出来的那种,他在这里,那他的身份是藏不住的。
“……无论如何,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贺穆兰看了看身后的卢水胡人,又望了眼蛮古。
“他站得考前,他们似乎把你当成首领了,若是有所接触,记得不要穿梆了。”
她说的郑重,蛮古立刻重重地点头。
“将军放心,我会小心。”
***
凉国打扮的行商队伍已经走出了一阵子,见狄子玉频频回头看后面,他身边做管家打扮的汉人谋士王栋忍不住开口相询:
“主公可是看后面那群卢水胡人?虽然看起来勇猛,但他们的首领似乎是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应该是分裂后的天台军一支。”
天台军分裂后各奔东西,夏国到处都见得到。有做佣兵的,有做山贼的,也有混入市井糊口的,所以王栋才有此一说。
“倒不是那些卢水胡人……”狄子玉的气质比起最初来几乎有天壤之别。他顿了顿,继续说:“敢这个时候到处跑的卢水胡都应当没有什么问题。我是觉得刚刚那个捡东西的背影……”
他摸了摸下巴。
“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狄子玉!你是要憋死我是不是?”
他身后的车子里突然传出一声女人的叫嚷。
“既然进了城,快让我去如厕!”
“女人就是麻烦,她还在摆她公主的架子!不过是个假的,装个几天,真把自己当主母了……”狄子玉嘟囔了几句,人却乖乖的策马到了车边,指挥几个族人去找合适的客店。
“喂,你忍着点。我说你也娇气,车上解决就是了!”
狄子玉撇了撇嘴。
“你要再这么麻烦,我就把你杀了!”
“你杀呗。杀了我,没人能带你找到大王。”
玉翠在车子中哼了一句。
“你说赫连定躲到了长安,长安这么大,到底怎么找?”狄子玉气的挥动着马鞭:“我虽说愿意娶你,可也要你替我找到赫连定才行。你别提前就摆主母的架子,你爱慕我,我可对你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小心我……”
“哎呀……”
车中一声惊叫。
“怎么了!”
狄子玉知道玉翠不是娇气的人,惊得滚鞍下马,赶紧打开车门。
车辕上四个侍女名义上是侍女,其实都是他母亲贴身的女将,各个都有不输给男人的本事,玉翠根本无法出车子一步。
车中还有一个会武的侍女,寸步不离的盯着她。
车子里,那贴身的女将面色阴沉地皱着眉头,玉翠原本是跪在车中的,如今正半蹲着身子,捂着腹部面露痛苦之色。
见狄子玉开了车门,玉翠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嘲笑道:
“不是要我小心吗?”
狄子玉一时语塞,掩饰地开口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玉翠拢了拢自己的衣袖,又半跪了下去。
“没什么,只不过是癸水突然来了。”
她尚且没有什么害羞的表情,闻言的狄子玉却变成了一张大红脸。
第317章 艺高人胆大
玉翠发出“啊”的一声,并非因为癸水来了,而是看到了一道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背影。
她的癸水确实来了,不过那是她早上就发现的事了,但是她一直都忍着不适没有说,便是想借由这件事为自己谋取一些有利的局面。
她大可以借由自己来了癸水要求独处,或者支开身边名为侍女实为监视者的诸多女将。
但玉翠刚才太惊讶了,那种惊讶已经到了她无法掩饰的地步,所以“啊”的一声出口,为了不让车中的侍女发现她的不对,她不得不接着“哎呀”一声,将原本想要利用的癸水直接暴露了出来。
好在她的猜测不错,狄子玉这个青楞小子一听到她癸水来了立刻面红耳赤,被她成功打岔了过去。
玉翠是赫连明珠身边贴身的女官,可以说,赫连明珠亲近的人,她都能轻而易举的认出。而那道让她惊讶不已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明珠的侄儿赫连止水。
赫连止水原本被托付给曾外祖父张渊照看,后来被接入了平城,绝不会出现在远在夏地的长安。
这样的结果让玉翠心如乱麻,几乎不能维持一贯的冷静自持。好在她如今告诉众人自己癸水来了,女人来癸水就是心绪不宁身体疲倦的,无论是女将还是狄子玉都不疑有他,反倒尽快找了一家客店安置玉翠。
而另一边,小心翼翼跟着狄子玉商队的贺穆兰在看到玉翠从马车上下来后,便派了陈节去办手续,在这群羌人住下的客店旁也安置了下来。
长安何其庞大,规模大的客店容纳几百人都是可以的,狄子玉和贺穆兰住的是长安坊内最好的两家客店,只隔着一条街,两边都有单独的院落,有四层楼高,为了能监视对面的动静,贺穆兰住在了最上层,而对面的狄子玉大概也是为了看管玉翠,将她置于顶层的主室里,自己反倒住了侧室。
从二楼开始,每一层上楼梯的地方都有侍卫严密看管,玉翠住的房间门口更是把守着四个女将,那一层上也有六个打扮成西域武士样子的壮汉来回巡逻。
若不是贺穆兰认识玉翠的长相,她几乎要以为狄子玉已经抓住了赫连定,将他乔装打扮成女人了!
“你可看清了,对面的确实是翠姨?”为了安全起见,赫连止水和贺穆兰住在同一间,一听到贺穆兰打探回来的消息,顿时惊讶地叫出了声。
“她应该和家父在一起才对,难道家父已经……”
赫连止水面如金纸,无力地跌坐于地。
“坏了……家父落在他们的手里,一定是……”
“我在路口仔细看了一会儿,除了玉翠,我没发现还有谁被看管起来。我倒不觉得赫连公被抓住了,大概是羌人突击赫连公的时候抓了玉翠,所以将她严密看管起来。”
贺穆兰的逻辑能力十分强,她推理了一会儿,便很冷静地劝慰赫连止水。
“先不说我们推断赫连公是去了杏城,就算不是去了杏城,在长安这地方,狄子玉自投罗网,就算赫连公在他们手里,我们也能把他救回来。”
她从地上拉起赫连止水。
“你父亲如今还靠你去救,切莫做这小女儿状。我到希望赫连公在他们手里,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也不是没有任何办法。”
赫连止水仰起脸,满脸期冀地望向贺穆兰:“花将军此言当真?”
贺穆兰原本就想去会会玉翠,问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无论是赫连定在杏城也好,还是已经死了也好,都不知道情况,可玉翠原本被当成赫连明珠公主去长安劝降,后来是和赫连定一起到西秦去的,如今应该跟在赫连定身边才对,只有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之中,只有她武艺最高,这件事当仁不让的就落在了她身上。
“自然当真。”她点了点头。“我去想法子将玉翠救出来。你在长安旧识可多?”
赫连止水点点头:“长安有不少我父亲的旧部,虽然如今已经没有出仕了,但家中几百家丁武将还是有的。”
“好!我晚上去夜探羌人住的高楼,你则由卢水胡人保护去找你父亲的旧部。若赫连公真在楼中,便烦劳那些旧部们攻进楼里救人。若是不在楼中,我们再从长计议。”
贺穆兰心中大喜,语气也欢快不少。
“我现在就去找卢水胡人商议此事!”
二楼中的卢水胡人们正在大吃大喝,他们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辛苦的很。
由于之前赫连止水说错了话,卢水胡人和赫连止水之间有些小龃龉,等贺穆兰领着赫连止水进了二楼卢水胡人们的地方时,双方都有些颇不自在。
贺穆兰像是没看到他们的不自在一般,开口朗声道:“我晚上要去夜探对面的飞云楼,劳烦你们保护赫连止水出去跑一趟,找几个他家昔日的旧交。若是情况不对,还要请你们诸位护送他出来。”
几个卢水胡汉子听了忍不住一愣,盖吴更是开口直接问道:“师父要去对面的飞云楼?不如徒儿也陪您一起去吧?!”
几人竟是连赫连止水的事提都不提。
这些贺穆兰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将神色越发僵硬的赫连止水向前推了一推:“我一个人目标反倒小些,偷偷摸摸潜进去应该无事。倒是他武艺不强,长安城如今情况又复杂,需要诸位多多照顾。”
“这没什么,徒儿派些身手好人又机灵的陪他去就是。”盖吴点了十几个人出来,俱是相貌平庸年纪又大的沉稳汉子,他们也许并无特殊之处,但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配合赫连止水也不显得扎眼。
天台军里年纪越大的人经验越厉害,是以赫连止水见盖吴一点便是十几个老兵,便知道他毫无敷衍他的意思,忍不住脸一红,对着十几个卢水胡人鞠了鞠躬,权当是之前说话放肆的赔罪。
卢水胡人都是直率性子的汉子,见到赫连止水谦逊起来,都脸上带笑,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他们昔日走南闯北,又世居夏地,对长安城熟悉无比,待听到赫连止水要去的几个地方都连连点头,俱都知道是哪里。
贺穆兰正在心中高兴,冷不防听到卢尔泰突然开口说道:“赫连小郎君既然在长安认识不少人,那长安肯定也有不少人认识赫连郎君。他若就这么出去,很容易被人发现。如今明面上羌人有这么多,还不知道长安有多少羌人埋伏着,我觉得,赫连小郎君最好乔装打扮一番再出门。”
贺穆兰自己就贴着一脸大胡子,自然知道乔装打扮的重要,闻言上下扫了一眼赫连止水,连连摇头。
“他身量不高,而且气度文雅,若是打扮成贩夫走卒,反倒不像。而且他带着你们这么多人,能乔装成什么样呢?”
赫连止水不过十三岁,身量未开,面容白皙英俊。他从小在汉人高门的曾外祖父家中长大,一举一动都是按照汉人高门的贵公子培养的,和卢水胡人们在一起时,这群卢水胡人很容易被当做他的保镖一类,若打扮成其他身份,真是不伦不类了。
赫连止水知道卢尔泰的担心有理,贺穆兰说的话也是事实,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父族母族皆显赫,从小衣食住行无不精细讲究,这个已经成了习惯。人的衣着好改,行为习惯是改不了的,只有这时候,赫连止水恨不得自己能像个街头市井的小无赖一般,可以换一身破衣混入卢水胡人之中才好。
卢尔泰却狭促地笑了笑:“乔装改扮成我们卢水胡人的小子自然是不成,不过打扮成女郎却是可以的。我们卢水胡人经常被人雇佣做护院,护着一个主家的小娘子出来游玩,最是合适不过!”
卢尔泰的话一出,众多卢水胡人的脸上都露出有趣的笑容,有几个卢水胡儿郎更是连连点头。
“是是是,小郎君气质斯文,面容也俊秀,装成女娃娃最是相像不过!再找一定锥帽来,谁也猜不出小郎君是小女郎啦!”
贺穆兰莫名地看了看赫连止水,只见他从额头到耳后全涨成了红色,脸上更是有气愤的表情。
可卢尔泰诸人笑虽带笑,可说话时的表情也是无比认真。他们都是闯荡北地的老油条,会提出这个意见,也许有几分挤兑或者故意让赫连止水难看的意思,但这意见绝不会错,对赫连止水的安全也确实有好处。
陈节原本站在屋子门口守卫,听到卢尔泰的话,顿时一个回头,兴奋地叫了起来:“将军,上次你叫我买的胭脂水粉还在我那,有一大半没用完呢,要不要我拿来?”
这一嗓子喊完,再也没有人注意赫连止水什么表情了,有几个卢水胡人“啊”了一声,用极为诧异地眼神看向贺穆兰,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贺穆兰和涂脂抹粉联系起来。
盖吴则更是露出一副“我师父居然是变态”的表情,眼睛圆睁,嘴巴微张,几乎魂不守舍。
“啊,那堆东西你还没丢?”贺穆兰想起之前用过的胭脂水粉,意外地问道:“你留着呢?”
“将军给狄司马用的东西都是精贵的胭脂,一盒顶我半个月月俸,我哪里舍得丢!”陈节摸了摸头,“上次您在房里给狄司马用完,让我丢掉,我舍不得,就收起来了。原本想着要是遇到心仪的姑娘,我就给她用了……”
他嘿嘿地笑着,全然没注意到满屋子里的卢水胡人都露出满脸迷茫惊讶或是了然的表情。
赫连止水当然听说过“喋血美人”狄叶飞的名声,他和花木兰的友情甚笃,花木兰甚至为他闯过崔太常府的事情更是传为平城的佳话。
可是花木兰在房里给狄叶飞涂脂抹粉……
这信息太惊悚,以至于让赫连止水忘了刚才的尴尬,一下子呆愣了起来。
“那就这么说了,陈节再出去一趟,买一套少女的衣衫,再找一顶锥帽回来。我等下给赫连止水描画一下,让他装成女郎和你们一起出门。记住,买匈奴女子的衣裙,鲜卑女和汉女的衣衫都不方便行动,匈奴女子下面是裤子,一旦出了什么事情,他也好跑掉。”
贺穆兰当机立断的做了决定,转头问赫连止水。
“这样可好?”
“好……好……”赫连止水梦游一般的回答完,见陈节已经得令跑出屋子了,这才激灵一下,如梦初醒。
“好?好什么?”
他刚才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听到他的问话,卢尔泰等人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盖吴则和赫连止水一般,还未从梦游一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嘴里不住喃喃着:“是师娘?不是师娘?若不是师娘,要叫什么?可他不是女人,也能叫师娘?难怪他不让我叫师娘……”
这一段绕口令的话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贺穆兰向来大而化之,也不刺探别人的**,即使盖吴在喃喃自语,也没仔细听他说什么。
长安十分繁华,各民族的人都有,所以成衣店到处都是。没一会儿,陈节就捧了一套桃红色的衣衫裙裤回来,甚至还买了一双女孩子的鞋。至于锥帽,更是镶着漂亮的鸟羽,显然价格不菲。
他向来机灵,向来为了衬托出赫连止水女郎的身份尊贵,连成衣和配饰买的都是精致的,以至于陈节和贺穆兰报出自己买行头的价格时,都忍不住直龇牙,显然很是肉疼。
贺穆兰向来记账不算账,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拿来陈节带来的胭脂水粉和眉黛,稍微为赫连止水描画了一下,一个容貌清秀的女孩子就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贺穆兰的化妆方式和时人的化妆技巧不同,她刚刚穿来花木兰家时,就被花木兰阿母袁氏那可怕的化妆术荼毒了一番,吓的全家老小都惊慌失色,从此袁氏再也不提贺穆兰再穿回女装涂脂抹粉的事情。
但贺穆兰的淡妆是偏向自然的,这也是为什么狄叶飞服用五石散毒/瘾发作时她为他涂脂抹粉几乎没什么人发现的原因。
在贺穆兰的描画之下,赫连止水只是长相较硬一些的女孩,他还没长胡子,脸上绒毛都还在,眼角眉梢画的柔和一些,也就难辨雄雌了。
赫连止水原本还以为贺穆兰将他化成了女子常见的那种大白脸红胭脂,额头贴了花黄,等在铜镜里照出自己如今的长相时,忍不住惊叫出声:“哎呀,这是怎么画的,想不到将军竟有张敞的本事!”
贺穆兰历史不好,这些卢水胡人更是没听过张敞是谁,一听到赫连止水的话,齐齐露出迷茫的表情来。
赫连止水从小在当世高儒的张渊膝下长大,看的是汉人的经典,见众人迷茫,反倒不好意思的按倒了铜镜。
“汉书里说,汉宣帝时,京兆尹张敞的夫人因眉角有伤,所以张敞每日要替自己的夫人画完眉后,才去上朝。有人因为这个把这件事告诉汉宣帝,认为他怠慢公务,张敞就说‘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意思是,在闺房中,比画眉更过分的情趣之事都有,我又不耽误国家大事,就给我夫人画个眉,又何必问他个究竟呢?所以众大臣和汉宣帝就不再提这件事情……”
他典故说了一半,就觉得自己的例子比的不太对,好在他是男孩,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停住了接下来的话。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这就是随手画画,这和画画差不多,我没想那么多。”贺穆兰听了这段典故,觉得大涨知识,也对那位为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画眉的张敞生出些好感。
她看到赫连止水穿戴女儿衣冠、化了妆描的柔和点之后没有不自在的表情,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赫连止水原本就是匈奴人,匈奴少女和少年的服装相差不大,加上贺穆兰画的不是大花脸,他自然就放松了。
“赫连小郎君,你懂得真多,不愧是太史令家的公子……”
卢水胡人们则十分佩服有知识的人,卢水胡人从汉代开始为汉人打仗,也因此显名,所以对汉代的历史尤为有认同感,听到赫连止水随口就能说出一段汉书里的事情,各个收起调侃的表情,表现出尊敬的神态来。
赫连止水也不明白为何自己只是说了一段典故卢水胡人们就前后截然不同,但对方对自己友好总比有龃龉好,所以心中一乐,随手带上锥帽,和贺穆兰打了个招呼,便领着十几个卢水胡人出了客店。
只留下盖吴脸色更加古怪,嘴里不住嘟囔着“师父画眉,师父给他画眉,师父……师娘……”云云。
贺穆兰将赫连止水送走时,天色已经渐渐泛黑。魏国的律法是夜有宵禁,而原本的夏国是没有宵禁的规矩的,长安在赫连定治下时夜夜灯火大亮。
可如今由于长安已经被魏人收复,天色一黑,各处摊点和行人都往家里赶,唯有客店依旧点着灯笼灯火通明,店中一楼厅堂内留着不少用晚食的客人。
贺穆兰摸了摸脸上用糯米汁黏上的大胡子,暗想着这样进入对面楼里,即使见到玉翠对方也许一时也忍不住她来,索性忍痛一把撕掉了胡子。
“花将军,你准备怎么混入对面?”
卢尔泰见贺穆兰把佩剑磐石都取下来了,忍不住咋舌道:“武器总是要带上一把的吧?”
“我有匕首。等天黑了,我摸到后门,想法子一层一层爬上去。”
她臂力超群,做个引体向上简单至极。这时代的屋子都是木质结构,楼层较矮,她便是想借着自己过人的臂力躲开众人的注意,从偏门的地方一点点爬上去。
只是她也知道自己这法子实在太依靠运气,神色中就不免带出几分犹疑来。
“哈哈?我们还以为将军有什么好法子,竟是想一层层爬上去?莫说晚上还有巡更的人,若看到将军在攀爬会不会叫嚷,就算将军爬上去了,那上头这么多羌人,你还能把自己变不见了不成?”
卢尔泰哈哈大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哦?难道诸位有什么办法?”
贺穆兰自视甚高之心收起,耐心地请教卢水胡人们。
“花将军忘了我们之前都是做什么的。”一个卢水胡人矜持地笑了笑,“我们天台军,原本就是什么活计都接的。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救人。”
卢尔泰也是一副得意的表情,从腰间解下一个竹筒,晃了晃。
“此乃吹筒,里面装满浸了蒙汗药的牛毛针,射/入人体时无声无息,只要片刻功夫,就会让人昏睡过去。”
另一个卢水胡汉子则从背后包里掏出一副爪子,下面系着长长的绳子。
“此乃蹬墙爪,下面是牛筋绳,绳子可长可短,最长时能拉出十丈高。到时候将军到了楼上,将这个放下去,我们便都可上去。”
随着两个卢水胡汉子弄出自己的法宝,另一个卢水胡汉子也表演了自己的绝技——只要是他听过的声音,他都能模仿出来。他模仿贺穆兰说话时的声音惟妙惟肖,甚至连贺穆兰的一丝沙哑磁性都模拟了出来。
还有一个特别会学鸟叫,连鸟振翅飞走的声音都会。
正在贺穆兰瞠目结舌间,一个卢水胡汉子双手抓着墙,像是壁虎游墙一般飞速爬到了屋梁上,蹲在梁上对着贺穆兰眨眼。
“诸位……实在是让人叹人观止!”
贺穆兰张大嘴。
“我竟不知诸位还有这样的本事!”
此时盖吴也从那副梦游的状态中回复了过来,闻言骄傲地一笑:“我卢水胡从商朝随妇好女王东征西讨开始,绵延数千年,能一直到如今,可不是全是靠打家劫舍。当年河西的士卒,我卢水胡人占了一半,从西域到河西,何处没有过我们的踪影?”
随着盖吴的介绍,又走出了几个汉子。有一人目能夜视,在黑暗中如履平地。有一人精通近身搏击,贺穆兰和他对练了几招,竟发现自己一时半会连抽身都不能,除非用足力气把对方弄伤,否则就要被他一直缠住。
至于其他会用飞剑的、精通暗器、毒/术的,更是有好十几人。
难怪盖吴说父亲的精锐都跟着他入京,他一个人都不愿意抛弃。这些人可真正是一些宝贝,远比能打架更有价值!
更别说这些人还真的能打架!
贺穆兰见到后来,几乎是两眼放光,连声音都在颤抖。
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一支特种兵的雏形,一支几千年来都没有见过的新型兵种。有这些人在,也许可以做到兵不血刃,便能破城得胜!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的局势也由不得贺穆兰想这么远,她只知道,有这么一群卢水胡人在,她原本潜进对面飞云楼的把握,已经从六成上升到了十成,而救出玉翠的可能性,也从三分变成了七分。
要知道,她原本只是想潜进去问问玉翠发生了什么,对能救出她来,是不抱有什么希望的!
“好!太好了!”
贺穆兰一击掌,大声称好。
“众儿郎,随我夜探飞云楼!”
卢水胡人们得到了肯定比得到金银珠宝还高兴,一个个慷慨激昂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随之迎合。
“是,将军!”
第318章 劫财劫色
古代的院子墙都不高,这让贺穆兰等人有了很大的方便。众人翻墙进入飞云客店的后院后,马不停蹄的直奔飞云楼而去。
贺穆兰可以说是轻而易举的潜入了飞云楼。这些羌人虽然打扮成西域人,可其实本性却不会改变的,在这些老油条面前,几乎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谁?”
把守着楼梯口的羌人敏锐地回头提防。
“你也太多疑了吧,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看看……”
他的同伴打了个哈欠,果不其然听到几声鸟飞的声音,不以为然地拍了拍那个羌人的肩膀。
“看,是鸟吧?”
“这大晚上,客店里怎么会有鸟?我去看看。”
“要看你看,我困死了,没精力跟着你东跑西跑。”
尽职尽责的羌人去打探后面的动静,刚离开拐角,他那同伴背后就中了一筒吹筒的晕针,眼睛一翻晕死了过去。
几个卢水胡汉子轻手轻脚的把这个羌人倚在栏杆上,做出一副睡熟了的样子,招招手示意贺穆兰上去。
爬起来最麻烦的就是一层,越到上面,反倒守卫越松散。贺穆兰对卢水胡汉子们点点头,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
至于那个看看动静回来的汉子会有如何下场,就不是她关心的问题了。
上了二楼后,从二楼到三楼只需要翻越一层栏杆就上去了。贺穆兰上了三层,找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将背后缚着的鬼爪放下去,不一会儿,十几个卢水胡汉子就沿着鬼爪而上,陆陆续续的爬上了三层。
三层到四层则有不少来回巡逻的武士,楼梯口也有强壮的精锐武士。贺穆兰掂量着自己若是要硬闯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如此一来,肯定要把一楼的羌人全部惊动。
贺穆兰才刚刚皱了皱眉,盖吴就已经给了几个汉子一个手势。猛然间,忽然听到一楼那个机警羌人的声音响起:
“楼上有人没有?和我一起的突然晕过去了,来个人看看!”
这羌人大概平日十分沉稳,跑到三楼来求救,二楼和三楼的武士立刻分了几个过来查看,给卢水胡们或掩口打晕,或用吹筒放倒。
一旦守卫有了缺口,想上去就变得容易的多。他们在缺口位置将鬼爪抛上去两个,再找一个在三层绕紧,缠在腰上,没一会儿,那个善于攀爬的汉子就沿着三层的屋檐爬到了四层,用鬼爪下面的牛筋绳把他们全部拉了上来。
要找玉翠也是容易,整个四层只有她的房门门口站着的是女将。另一侧住着狄子玉,门口也是守卫森严,到了这层,便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了,只能硬碰硬。
他们的时间不多,盖吴也不想有人折损在这里,一群人从角落里猛然跳将出来,打了对方一个出其不意,贺穆兰也顾不得怜香惜玉了,出手就是雷霆手段,直接重击了两个女将的颈侧,以她的力气,大概连颈骨都要骨折了。
其余卢水胡人和羌人们缠斗在一起,有个羌人拿出一个哨子吹了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彻了整个飞云楼,卢水胡埋伏在楼下的队伍立时发作,把楼下的羌人拖住,让他们不能上楼去增援。
贺穆兰哪里会错过这卢水胡人为她争取的时间,当即一抬脚踹开了玉翠的房间,闪了进去。
贺穆兰一进门,便有两杆□□两把单刀对着她的面门袭来,她反应极快,一个下腰避开,伸出一只脚踢飞了一把单刀,闪到侧面警戒地看着屋内。
玉翠正被一个女将控制在后,贺穆兰脸上贴了胡子,玉翠认不出她来,却觉得这身形说不出的熟悉,只顾着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贺穆兰。
“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擅闯女眷居住的地方?”
一个女将抖动手腕,将那单刀舞的让人眼花缭乱,一边提防贺穆兰出手,一边试探贺穆兰的来路。
贺穆兰自然不会跟他们多啰嗦,捏粗了嗓子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有个美人在这里!俺最喜欢美人,来来来,跟我去寨子里当压寨夫人!”
她在军中久待,粗鲁的汉子也不知道见了多少,此时捏粗了声音扮成大老粗,无论是声音还是做派都说不出的相像。这些女将虽然不相信这么一个人带着诸多不明身份的刺客进入飞云楼是为了当采花大盗的,可显然问也问不出个名堂来,索性仗着人多又攻了过来。
这几个女将应该是学过合击之术,女人身量和力气要比得过男人是很难的,但是在敏捷和悟性上却不弱于男人,合击之术有许多种流传下来,这几个显然学的就是比较普通的一种。
贺穆兰左支右闪了一会儿,察觉出她们之间的破绽,在一个女子劈刀砍过来时候非但不闪,反而微微弯□□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和腰肢,将她一把举过了头顶!
这一下又快又刁钻,被举起来的女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手腕就痛得钻心,那刀也掉落在地上,叉着腿在半空中乱叫。
玉翠原本还在仔细打量着来人是谁,待看到贺穆兰这抬手的功夫,顿时想起一个人来!
魏国的后起之秀,被誉为“力能举鼎”的虎威将军花木兰!
莫非是花木兰到了?
这一下玉翠又惊又喜,只强忍着脸上的欢愉,掐住自己的虎口,以痛楚让自己平静起来。
在一旁控制住她的女将是众女将之首,她见一炷香过去贺穆兰还未被拿下,心中已经知道遭遇了真正的高手。而外面没有救兵进来协助,走廊里反倒有兵刃碰撞之声,显然对方还有援兵,她心中一急,喊了声“得罪了”,抽出佩剑,居然横剑架在了玉翠的脖子上。
“我不知道阁下是何人,但既然是为这位女郎来的,就当知道……”
她话刚说了一般,却被突然大变的局势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来人竟然半点不顾玉翠的安危,把高举着的女将朝着她掷了过来!以这蛮子的力气,真要被撞到,玉翠要死,她也要被撞个分筋错骨的下场!
这女将只是想挟制玉翠要挟贺穆兰,却不是想杀了玉翠。狄子玉等人还等着玉翠帮他们找到赫连定,而且这玉翠和少主狄子玉显然是有情的,若真伤了,不死也要死了。
左右权衡之下,不过是眨眼间,那女将就做出了决定,抛下手中的剑,拉着玉翠后退了几步。
顷刻功夫,被贺穆兰掷过去的女人就掉在玉翠原本站着的地方,摔得晕死了过去。
贺穆兰见玉翠之危已解,立刻专心对付剩下几个女将。她们原本学的就是合击之技,首领在看守玉翠,又被摔晕了一个女将,剩下几人完全不是贺穆兰的对手,三招两式就被贺穆兰打的嘤哼倒地,给她一手提一个扔了出去。
扔了女将们出去的时候,贺穆兰看了外面一眼,狄子玉已经带着一堆羌人冲过来了,只要几分钟的时间就能到,她的时间不多,再也不想多耽搁,调头又入了房间。
“啊!你……你竟然……”
贺穆兰刚用房间里的家具堵住门,就听到一声惊呼,侧头一看,只见玉翠头发披散,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金笄,而一直保护着她的那个女将却心口一点朱红,显然是糟了玉翠的暗算。
玉翠平日里是个十分得体的人,哪怕寄人篱下,也打扮的端庄有度,她是匈奴人,高髻之上靠长笄固定,这主笄被拔下,顿时叮叮当当掉了一地的头饰,加之她心情紧张,倒显出几分少有的柔弱来。
玉翠自然不是柔弱的女子,她和贺穆兰并不熟悉,只有几面之缘,也不了解她的性格,更不知道这个冲进来的男人是不是贺穆兰,为了摆脱女将的监视,她趁她武器脱手杀了她,可玉翠却有自知之明,是决杀不了贺穆兰的,那么为今之计,唯有示弱,再静观其变。
情况再差,也不会差过落入狄子玉手里了。
“我是怀朔花木兰,赫连明珠公主的好友,受陛下和赫连止水的委托前来搭救赫连公。玉翠,你既在这里,敢问赫连公何在?”
贺穆兰见屋子里唯一一个外人已经死了,也不再掩饰声音,大大方方的说明了来意。
玉翠今日来了癸水,身体和精神原本就无比之差,又莫名其妙遇到敌人夜袭飞云楼,心中惶恐可想而知。当她听到熟悉的声音,顿时一口气泄了出去,跌坐于地。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手掌上全部是长笄上滑落的鲜血,顿时喉头作呕,将那发笄一抛,在地上抹干净了手中的污血。
“里面的是什么人!你若敢伤我夫人一根汗毛,我誓要将你碎尸万段!”
狄子玉一时半会冲不过盖吴布下的人墙,又见女将们死的死伤的伤都被丢出了门外,心中大急之下只能朗声大叫。
他也是个人才,见对面是卢水胡人,想着这里面的人应该是雇佣卢水胡人的主子,所以用匈奴话喊了好多声。
贺穆兰是听不懂匈奴话的,狄子玉归顺魏国后学了一段时间的鲜卑话,可也说的不好,他用匈奴话骂了好几遍,贺穆兰反倒一脸迷茫地看着玉翠:
“他在吼什么?”
玉翠擦干净手上的血,咬着牙站了起来,待听到狄子玉喊得话,面色复杂地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就是些威胁花将军的话。花将军,你来的正好,我将这些羌人骗到这里来,原本就是希望能得个机会送信出去,好让陛下派人将狄子玉一伙一网打尽。”
她见外面乒乒乓乓之声不断,心中知道花木兰为了救她肯定花了不少功夫,可她原本就是一枚废子,不值当这么冒险,当下从怀中掏出一封血帕,递于贺穆兰之手。
“花将军,此书是汉字书写,你可认识汉字?”
鲜卑将领多有不识字的,所以玉翠才有此一问。
“识得。”
贺穆兰接过血书,将它塞入怀中。
玉翠见那血书贴身塞进了贺穆兰的怀里,不知道为何脸红了一红。
此时外面已经隐约有了痛呼之声,而贺穆兰听到痛呼之声脸上有了焦急之色,玉翠一见便知道外面伤的是这位将军的人,当即一咬牙:
“花将军,我走不掉的,我走了也没有什么用,反倒在这里能为我家主公拖些时间。听外面狄子玉的喊叫,他大概是把你们当成了打家劫舍的歹人,你索性将计就计,挟持了我出去,找狄子玉要些金银财宝,然后抽身而去。至于我为何在这里,赫连公又去了哪里,我都写在了血书之上,只要您脱身后仔细看看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她从不肯麻烦别人,也不愿让别人为她送命,当即又捡起一把长刀,在那死去女将的心口又捅了一刀,掩盖掉发笄的伤痕。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将死了的人又捅了一刀,然后捡起地上的发笄,在自己喉间点了一下,刺破了颈子上的皮肤,流出许多血来。
“啊!”
伤口不深,玉翠却叫的惨烈,外面的狄子玉听到声音后几欲发狂,赤着眼睛骂道:“你们这些卢水胡,为了钱财真是命都不要了!无非就是为了金银财帛罢了,要多少开个数,不要伤了里面的女人!”
玉翠脸上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表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花将军,不能拖了,再拖你的人都要死了。用刀架住我的脖子,送我出去吧。”
“你……”
贺穆兰感慨地望着玉翠:“你真乃奇女子也!”
有这样的决断和忍耐力,且不说别的,就算她自己,也许都没有这般的智慧。
玉翠只是笑笑,顺从的靠近贺穆兰的身边,贺穆兰移开堵着房门的家具,从大腿的匕首带上拔出匕首,架在玉翠的脖子上。
“玉翠,我要出去了,你可准备好了?”
“我无事。”玉翠脖子上的血流了贺穆兰一手,看着倒像是被匕首割的。“您说小主公也来了,还请照顾好小主公,他年纪小,不经事,千万不要让他涉险。我的主公……”
她红了红眼圈。
“就剩这一条血脉了。”
贺穆兰郑重地点了点头,抬脚踢开房门。
“找他要黄金一百斤。他出来也是为了找卢水胡帮忙的,钱带的足够。”玉翠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耳边说道。
随着贺穆兰抬脚踢开房门,盖吴等人立刻往后一跃,围绕在贺穆兰的身边。
楼下刀枪相击之声不断,还隐约有客店主人或小厮害怕的惊叫声,贺穆兰定睛扫去,盖吴等人身上只有小伤口,倒是对方伤的反倒厉害些。
说来也是,这种狭小的地方,人多反倒不好施展,盖吴等人都是老江湖,只是让别人过不来,又不是拼命,这点自保的本事还是有的。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望着对面的眼神却越发凌厉了起来。
“你不是卢水胡人?”狄子玉见到对方的首领虽是个大胡子,却并不是卢水胡人微卷的褐发,也没有卢水胡人特有的鼻子,顿时一愣。
“你是卢水胡人的雇主?”
狄子玉还是一口匈奴话,贺穆兰心中一慌。
坏了,她听不懂狄子玉说什么,怎么要求赎金?
玉翠见贺穆兰突然不开口了,顿时明白过来贺穆兰的尴尬,立刻逼出眼泪,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狄郎,他刚才要侮辱我,我没法子,正准备自尽保全清白,却敌不过他,连想死都不成。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了!”
此时玉翠披头散发,喉间有伤,而她之前一直以冷静沉稳示人,哪里这样软弱的哭过?狄子玉和她相处了大半年,若说没情那一定是假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惊慌失措,闻言顿时怒瞪着贺穆兰,似乎要用眼睛将她千刀万剐一般。
“那我倒要谢谢他,否则你就死了。你放心,你便是真被侮辱了,那也是我无能,我不会嫌弃你的。”
饶是贺穆兰什么都听不懂,背后也有些发凉。
卢尔泰是个狭促的人,闻言大笑了起来:“哎哟哟,你真把我们的头儿当成不经用的软壳不成?他进去才这么短时间,杀人的功夫都不够,哪里有时间欺负你这情人。”
他也是怕贺穆兰把狄子玉激怒了,反倒起了拼命的心,只好侧面提醒下狄子玉这时间不够花木兰侮辱玉翠的。
果不其然,狄子玉脸色顿时好了点,看着一言不发的贺穆兰,狐疑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是个哑巴?”
“我要黄金一百斤。给我金子,放我们下楼,我就把这女人给你。”贺穆兰将声音憋得沙哑,用汉话慢吞吞地说出话来。
狄子玉会一些汉话,可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问身边的谋士王栋:“我没听错吧?他要黄金一百斤?”
见王栋点头,狄子玉冷笑了起来。
“素来知道卢水胡人见钱眼开,却不知道你一个汉人也有这般胆色。”
他看了看一群卢水胡人,再见被贺穆兰用匕首抵着的玉翠,突然开口:“你们若是愿意帮我把我夫人救下来送给我,我给你们一百斤金子。你们若是杀了这个汉人,我给你们一百五十斤金子,干不干?”
莫说盖吴,就算盖吴手下一干卢水胡人,从来一没有过这么多金子。卢水胡人虽然能干,无奈老弱妇孺太多,即使赚得多,人均一分,往往也挣扎在温饱线上,一听到狄子玉想要用钱策反,一出手就是一百五十斤,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脸上露出憧憬的表情来。
“卢水胡不坏规矩,我们被雇佣在先,就要先完成了雇主的任务。”盖吴开口用匈奴话说道:“这钱我们想赚,但我们赚了,日后就没有人找卢水胡做生意了。”
盖吴虽然不知道为何救玉翠变成挟持玉翠,但他日后能当卢水胡人的首领,显然也有过人的聪慧。为了能安然脱身,为了能混淆狄子玉的视线,他主动把这个黑锅给卢水胡人背了。
这是个天大的人情,要知道贺穆兰只不过是收了盖吴做徒弟,却不是收服了卢水胡做私兵,这其中有极大的不同。卢水胡认了这单生意,就等于和羌人结了怨,哪怕这群羌人是冒充成西域的行商,可两边都知道对方的身份。
西域商人可不是用匈奴话交谈的。这些夏地的杂胡只要一个扫视,就能知道来者是什么种族的胡人。
贺穆兰听不懂匈奴话,却知道徒弟正在想办法斡旋,当下心中暗暗说了声“得罪”,胳膊摆动,显然是要在把匕首更送进去几分。
狄子玉表面上在策反,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玉翠,见贺穆兰又要动手,顿时大叫了起来:
“别动手,我把金子给你们就是了!”
王栋闻言大惊,压低了声音对狄子玉说道:“少主,那钱是北凉那边……不能给这些人!”
狄子玉如今心乱如麻,他原本就不赞同父母以他娶不到赫连明珠的名义反叛,可是迫于全族的压力,他不得不为羌人打算,所以才走到这一步。
之前乱阵中玉翠差点死掉,他吓的魂飞魄散,这才了解了自己的心意,不但将她救了回来,还以查找赫连定下落为目的将她带在身边,看她对自己从未有过的温声软语,娇嗔爱慕,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如今玉翠被人挟持,也有他的大半责任。若不是他一路招摇,扮成富商的样子,又让她冒充商队首领的夫人,如今也不会惹来卢水胡人这样的佣军。
金子可以再赚,人却不能再得了。
狄子玉知道自己的想法瞒不过王栋,而且那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若是丢了,他自己首先就要被父母打个半死,可即使如此,狄子玉还是强装镇定地说道:“这么多卢水胡人,又不会从天上飞了走,我们把钱给他,再派几个人跟着他们,我们人比他们多,外面又有人手随时待命,到时候把钱拿回来就是。”
“这只是计划,不一定能成。这么多金子,若不能放在妥当的人手里,我们自己都要内讧。”
王栋不肯答应。
“我看还是……”
言下之意,要舍弃玉翠了。
“现在要找到赫连定,只能靠玉翠。”狄子玉咬了咬牙。“我说了算!若有什么责任,我来担!”
“自古美**水,想不到这玉翠女官不是美人,竟也能做祸水。既然已经知道赫连定在长安,被找到无非就是时间的事情,您却咬定了不肯牺牲玉翠,这不是大丈夫的作为。”
王栋叹了一声,自古放不下美人的都是失败者,如同虞姬与之霸王,或者吕布与之貂蝉。
可他只是谋士,他劝阻无用,主公又有令,也只能吩咐左右去把那金子抬来。
事情直到现在,才算是明朗了起来。
因为这边有人质在手,楼上楼下的卢水胡和羌人反倒有了一时的安宁,并没有互相再械斗,只是拿着武器对峙。
楼顶上没有了响动,楼下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情况。等了一会儿,只见盖吴伸出一个头来,对着楼下喊道:“不打了,准备走。”
原来这一百斤金子不是放在一起的,而是分成了十份,分别放在一个信得过的羌人武士身上,看着像是行李包裹,里面却全是金子。
十个重达十斤的袋子被丢了出来,顿时哐当哐当好多声声响,砸的卢水胡人们满脸雀跃。
他们都知道这是意外得来的财富,按照贺穆兰慷慨的性格,怎么也要分他们一点,到时候他们也算是拜托赤贫,没有白来一趟。
而狄子玉和王栋他们愿意给钱,也是因为卢水胡人的信誉太好,说了给钱放人,哪怕那雇主不愿意,卢水胡人们也会履约,是以羌人们竟是一点都不担心。
贺穆兰看着卢水胡的壮汉们欢天喜地的把金子袋背在背上,似乎恨不得那袋子再重一点才好,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被“挟持”着的玉翠。
羌人们都不是笨蛋,带着这么多金子肯定另有所图,可为了玉翠,甚至愿意把钱全部交出来,若非玉翠有着极为有价值的身份,就是狄子玉真的爱上了她,不愿意她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如今来看,倒像是后者,因为狄子玉的眼神做不得假。羌人们虽然做出反叛的事情,可狄子玉性格不是那种城府深厚之人,这种焦虑又愿意付出一切的神情,绝不可能装出来。
若真是装出来的,那狄子玉也太可怕了。赫连明珠没有嫁给他,确实是一番好事。
而玉翠心计决断更是惊人,称之为女中豪杰也不为过。顷刻之间,她便把握了羌人的心理,以自己做棋子,不但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脱险,还讹诈了羌人们一百斤金子。
无论羌人准备拿这一百斤金子做什么,如今都做不成了。
而这一切,都决定于狄子玉是否看重玉翠。
玉翠赌赢了,贺穆兰却开始觉得狄子玉很可怜了。
爱上这样一个女人,是狄子玉悲剧的开始。
想到这里,贺穆兰不知为何低声对玉翠叹道:“这狄子玉,倒是对你情真意切,实在是可惜。”
但凡利用“情”字的,除非自己不用情,否则两方纠缠,伤人伤己,到最后自己也痛不欲生。
贺穆兰从未以情欺骗过别人,但从小到大看过的影视剧和各种文学作品也不知有多少,所以才发此感慨。
玉翠听了贺穆兰的低叹,面上的神色却更加坚毅了。
她选择这一步,固然尽了“忠”,却丧了“义”,失了“情”,实在是卑鄙至极。若她的主公脱了险,安然和赫连明珠重逢了,她就算是尽了自己该尽的忠。
可若是狄子玉因为她的欺骗而有了个万一,她也不能原谅自己。她留在敌营,除了想要拖延时间,也是希望能找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若是找不到……
大不了她把这条命赔了他就是。
玉翠神色坚毅,表情严肃,看在狄子玉眼里却是贺穆兰低下头用言语调戏玉翠,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大骂贺穆兰的无耻。
好在贺穆兰也听不懂狄子玉说什么,还以为他丢了钱心中不爽,她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正高兴,又觉得狄子玉实在是可怜至极,所以不但不生气,嘴角反倒露出一丝笑意。
狄子玉以为这个瘦长的大胡子是嘲笑自己,咬牙切齿一番才平息了情绪,恨声说道:
“你们钱都拿了,可以走了吧?”
贺穆兰点了点头,盖吴等人围做一圈,将贺穆兰和玉翠围在其中,护着她下楼。卢水胡人已经分布楼上楼下,见贺穆兰下了楼,立刻拥上来围住了他们,一起出去。
就这样剑拔弩/张的到了一楼,狄子玉脸色铁青地说道:“已经到了一楼,不需要我们再相送了吧?快把我夫人还我。”
贺穆兰见玉翠将头压的低低的,知道她内心也有愧疚之处,也就不愿再折磨这两人,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守信用。你叫你们的人退出二十步,我带着我的人走。”
她说的是汉话,王栋和身后的羌人们大声重复了一遍,羌人们抬眼看向狄子玉。
狄子玉挥了挥手。
“卢水胡人从不毁约。虽然我不知道卢水胡人为何开始跟着汉人糊口,但你既然能让卢水胡人信服,做出这种大事来,应该也是守信之人。”
狄子玉把贺穆兰高高捧起,盖吴等人则露出满意的笑容。
狄子玉原本是要找卢水胡做个生意的,只是天台军四分五裂,他却不知道找哪一支才好了,原本是要去杏城的,却因为玉翠说赫连定在长安而来了这里,这钱也就这么转一圈用另一种形式到了卢水胡手中。
若是换了王栋,现在想法子也要和这支厉害的卢水胡搭上关系,想法子日后再行谋划他事,可狄子玉现在把贺穆兰乔装的大胡子恨得要死,情愿去找其他天台军残兵也不愿找这个欺/凌女人的狡诈汉人,所以决口不提合作之事。
好在贺穆兰此行是为了了解玉翠为何出现在长安,此时目的已经达到,又白得了钱,等羌人一退,立刻让卢水胡人们背着钱后退到安全的范围,将手中的玉翠往前一推,自己拔腿就跑。
玉翠被推得向前几步,立刻被早就准备的狄子玉抱了个满怀。玉翠一到手,他立刻大叫了起来:
“把这群卢水胡全部给留下!将金子夺回来!”
羌人人数数倍于卢水胡,飞云楼的楼里楼外都有羌人,贺穆兰等人强行杀出自然也是可以,但一旦这么做,他们的身份就全部暴露了。
一群卢水胡人正背着重重的钱撒丫子狂奔,猛然间外面突然火光大起,周围传来了人声、脚步声、感谢声,以及他们最熟悉的——甲胄和兵器与身体摩擦之声。
这下子,无论是卢水胡人还是羌人们心头都一片冰冷,虽然知道他们这么打斗肯定会惹来别人注意,但羌人们早就已经去前面塞钱打点过了,这个客店都被他们包了下来,只要掌柜的装聋作哑,不会有人去报官的。
长安禁夜,能在晚上带着兵刃火把在街上这样公然走的,只有官兵。
贺穆兰还在想着如何脱身,是不是要把自己的将军身份告知此地的镇守将军和太守了,就见着上千个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鱼贯而入,将整个客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士兵后面跟着手拿火把的差吏,差吏们都满脸惶恐,显然也是临时接到了命令。
卢水胡人和羌人们被魏国的正规军一围,各个都不敢动了。就连狄子玉也脸色苍白,不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一群身穿盔甲的魏国将士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目光扫视了一眼飞云楼下的众人,尤其是为首的贺穆兰和被众人包围着的狄子玉与玉翠,朗声说道:“吾乃长安镇戍校尉,今夜太守府收到举报,说是有人聚众在飞云客店斗殴,所以太守命吾等将滋事之人带回去审问……”
随着他的话语,他身后的执戈卫士们向前一步,抬起了手中的戈矛。
“你们既然已经进入魏国,就得服从《大魏律》。在下是执行公务,希望你们不要抵抗,否则……”
他嘿嘿一笑。
“怪不得我们长安卫手下太狠了。”
贺穆兰被这突然而来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盖吴等人更是摸了摸背后的金子,心中大叫不妙。
这世上最怕的是什么?
猪队友啊!
第319章 请君入瓮
魏国的地方镇戍全是正规军,这和后世地方是自募的衙役差吏不同。尤其是长安这种重镇,自从被打下来后,原本的夏人和后来的魏人共治,但这种共治仅仅只限于地方上的治理,在地方防御上,全部都是由鲜卑人负责的。
所以当贺穆兰注意到这些所谓的“长安卫”中有不少似乎不是鲜卑出身的军人时,忍不住心中微微一惊。
“校尉,从后院里搜出不少兵器!”
“校尉,他们队伍里还带着弓箭!”
“校尉,这些西域商人的马是战马,不是驮马!”
随着长安卫将飞云楼里搜了个干净,狄子玉的脸色难看的犹如黑锅一般,他的近身谋士王栋更是面如金纸,捂着脸大叫着“大势已去”。
这种局面对于贺穆兰来说自然是有好处的,她毕竟是正儿八经的魏国将军,只要把身份一露,就能化险为夷。
但卢水胡人们却不这么认为。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不停地回头看她,希望她能给个主意了。那架势,大有她一声令下,他们拼了命也要跑似的。
“将军,我们这下该怎么办?”
陈节被派去跟了赫连止水,留在贺穆兰身边的是另一个亲兵蛮古。此人外粗内也粗,被自己人抓了回去,忍不住有些慌乱。
“静观其变。”
贺穆兰心中的担忧不在蛮古之下,她一边顺从的跟着那镇戍校尉带来的人往太守府走,一边仔细观察着这伙人的动静。
按照鲜卑官场的尿性,抓到什么犯人,那是见面连底裤都要被搜一圈的,这支队伍也不例外。还没到一会儿,那些羌人身上一些针头线脑都在推推搡搡间被摸走了,要不是玉翠有狄子玉相护,说不定也要被这些卫兵们羞辱一番。
奇怪的是,这些长安守卫却是对卢水胡人秋毫无犯,哪怕他们的背后背着鼓囊囊的袋子,也没有卫兵来摸上一把。
一开始两方都在各自惶恐,自然是没注意到这种细节,可眼看着太守府快到了,羌人们浑身上下都被摸遍,连束发的金环银环都没放过,可卢水胡人们却全身毫无凌乱,长安卫们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般。
这下子,羌人里就有不服气的了,高声大骂了起来:“凭什么只抢我们的东西,不抢他们的?”
听到羌人的话,几个长安卫伸出长矛捣了他们的脑袋一下,啐了一口:“怎么这么多话?他们穿的这么破烂能有什么好翻的!”
“谁说他们身上破烂就没东西?他们身上有金……”
“咳咳,咳咳咳!”
狄子玉听到有人要把金子的事说出来,立刻剧烈的咳嗽。
他一咳嗽,那些羌人就不敢再吵嚷了,一个个怒其不争地瞪大了眼睛,气呼呼地往前走。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哪有卢水胡人穿的破就不搜身的道理……
贺穆兰心头的疑云越来越重,望着那不远处的长安府也像是龙潭虎穴一般。
她不怕什么长安守卫,就怕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样的不安一直持续着,直到众人被重兵押解到太守府前,贺穆兰才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因为太守府的门口,站着一脸平静表情的陈节。
盖吴也看见了陈节。见到陈节居然站在太守府门口,盖吴惊讶地张开了口,几乎要叫出声来。还是陈节一见不好,对着盖吴挤了挤眼,这才让后者勉强保持镇定。
就这样,几百人被包围了飞云楼的长安卫们推到了位于太守府之后的大狱里,羌人们被关押在最下面,而卢水胡人们则是关押在上方,牢狱潮湿昏暗,还带着一种腥臭,实在是让人作呕。
下面的羌人们骂骂咧咧不断,间或夹杂着几声惨叫,大概是因为太吵吃了狱卒的亏,各种嘈杂的声音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也不知道是狄子玉安抚住了自己的手下,还是底下的狱卒太过厉害,像是羌人这样的刺头儿,竟然也能让他们不敢发声。
贺穆兰等人被单独关在一间屋子里,这屋子还算干净,屋角甚至还放着一块屏风做遮掩,显然是解决个人问题的。
在牢狱里有这种房间,不是给什么有身份的犯人,便是有其他缘故。
“师父,您是不是找个狱头说清自己的身份?我担心他们要是……”盖吴担心被关在他处的族人,眼神里都是恳求之色。
“不必担心,不过是做戏罢了。”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那个自称“长安镇戍校尉”的瘦高将军带着几个人进了牢房。
待贺穆兰定睛一看,正是装扮成女孩子的赫连止水和陈节等人!
“让将军受苦了!”赫连止水急忙跑了过来,给贺穆兰赔不是。“我带着故交们借来的家兵去飞云楼救你们,却被人查宵禁的高将军拦了下来,好在陈节将军带着您的将牌,这才说明了原委……”
那姓高的校尉接着赫连止水的话说道:“我出来巡夜,带的卫兵不多,赫连郎君又担心飞云楼里人多势众,他带来的私兵兵甲齐整,我索性就和这些私兵一起演了这出戏,装出接到举报而来抓人的样子,将你们一股脑全都抓了。”
贺穆兰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她没见到陈节之前甚至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到了,甚至还以为这长安的太守府已经被夏国余孽或者羌人的同谋控制,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小将的计策!
“将军实在是好手段!不但未曾打草惊蛇,而且还不动刀兵的把这些羌人一网打尽。”
贺穆兰拱了拱手。
“有劳将军搭救了。不知高将军名讳为何?”
这姓高的校尉年约二十多岁,长得英俊倜傥,笑起来更是满室生辉:“怎敢得花将军的夸奖,虎威将军花木兰的名声才是如雷贯耳。在下高深,是个汉人,之前我说我是长安镇戍校尉,却是不假。”
贺穆兰听到高深汉将的身份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高深见了心中更是高兴,又笑着谢道:“话说回来,多亏了花将军闹事,我底下那些弟兄多日没有进项,这些羌人都富裕的很,倒是让他们有了这个月的糊口之财。”
“哪里,将军倒是有趣的很。”
贺穆兰笑了笑,也谢过高深没有搜查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们身上背着一百斤金子,若高深心中有一丝贪念,就会去搜刮卢水胡人,那些金子也就会被发现了。也许他原本没有拿走贺穆兰手下财物的想法,但人在一百斤金子面前哪有不动心的道理?
到时候原本是好心相助把他们带回了牢狱,为了那一百斤金子,说不得贺穆兰等人就真的被当做造反的杂胡,在牢狱里了却了性命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这高深的操守确实是不错的。
汉人在匈奴人主权的夏国也有许多登上了高位,赫连昌赫连定两兄弟治下都有许多汉臣和汉将,这长安的百姓早已经习惯了看汉字的布告,在汉臣的管辖下行事,如今长安的镇戍军派个汉人来负责治安,也是为了安抚当地的百姓,特别是照顾那些汉人大族的感情。
高深应该还算是个好官,否则也不会说“多日没有进项”这样的话。
从古到今,负责治安的官吏都是捞的最肥的,羌人为了装扮富商带的那些精美布料和西货,竟然让高深高兴成这样,显然之前没怎么贪腐过。
贺穆兰对于能坚持操守的人都心存尊敬,言语之间不免就带出几分来。而这个叫高深的汉子似乎对花木兰也崇拜的很,见贺穆兰一脸大胡子,还好奇的多看了几眼。
直到贺穆兰又将脸上的胡须摘下,他才眨了眨眼又看了一眼:“花将军的胡子是假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这胡子可以撕掉,用口水润润,糯米浆又会将胡子贴到脸上。那羌人的少主狄子玉以前见过我,我怕他认出我来,所以临上四楼之前又贴上了。也幸亏贴上了……”
高深点了点头,又拱了拱手:“在下负责巡夜,虽将你们都带了回来,却没有禀报太守。我已经吩咐牢头将你们的牢门都打开了,你们现在来去自如,不过最好等天亮再走,因为外面的城门已经关了,你们这一群人半夜里在街上乱走,很容易引起骚乱。”
他是负责治安管理的,自然有种职业病在,贺穆兰等人也都理解,点点头表示明早天亮再走。
“还有一事要拜托高将军。”
贺穆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立刻出口相求。
“何事?”
“那群羌人之中被狄子玉称作‘夫人’的,乃是被挟持而来的一位宫中女官,身份极为重要。还请将军禀明太守,将她放了,派人护送她前往平城,交给陛下或是候官曹的白鹭官。”
“咦,那女子竟是这样的身份吗?我看那群羌人的样子,还真以为她是那群人的女主人呢……”
高深微微错愕之后,一口答应了此事,这才欣然离开。
高深一走,赫连止水立刻跪坐于地,和贺穆兰说起自己和他们分开之后的事情来。
这长安城以前是赫连家的,其父就是长安的城主,赫连止水虽然懂事后在统万城的曾外祖父家中长大,可对长安却依旧是熟悉无比,所以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他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请求他们的帮助。
赫连止水去找的几个叔辈里,有几个直接拒绝了他的请求,但依旧态度极好的将他送出了府门。而另外几个长辈听说赫连定有难,则是立刻点齐了家中可战之人,让赫连止水带走了。
只是这么多人,在黑夜中行走自然不可能一点声音都不发出来,所以还没有走到东市的飞云楼,就被问询而来的高深给截住,差点动起了手。
后面的事情,正如高深所说的,赫连止水身边的陈节随身带着贺穆兰的信物,“虎威将军花木兰”在军中的名头太响,高深一见之后立刻行了方便,领着赫连止水身边的私兵去飞云楼搭救。
因为这些羌人涉及到造反,高深索性将他们一网打尽,全部抓了回来。
如今长安城镇守的将军和太守是同一个人,太守兼任长安将军一职,所以高深说去向太守禀报,便是向他的顶头上司汇报此事。
而这长安城的太守却是一个身份显赫之人,姓王名斤。
他虽姓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鲜卑贵族,乃是魏国昭成帝拓跋什翼犍的母族之人。其父王健乃是中部大人,掌管鲜卑军务。
王斤本身袭了即丘侯,又是镇西将军,后来长安被打下,拓跋焘又认命他做了长安太守,负责长安一地的防务。
而高深则是鲜卑化的汉人,为军户已经是第三代了。他原本是随军征讨夏国的校尉,后来因军功被封为长安镇戍校尉,在王斤手下任官。
长安城里从里到外的人马都换了几波,赫连止水虽然自告奋勇的去搬救兵,可长安如今的局势和赫连定在长安时完全不同,若不是他在半路上遇见了地头蛇高深,事情根本不可能解决的这么轻松。
这几天的经历曲折离奇,还涉及到如今长安的顶头人物,让原本只是进长安补给一番的贺穆兰不由得嗟叹连连。
盖吴等人则是高兴不用坐穿牢底了,脸上也带出了喜色。
“对了,花将军,您此行可见到翠姨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阿爷到底在哪里?她又为何和羌人们在一块?”
赫连止水连自己穿着女装都顾不上,只急着问清父亲的行踪,刚把此行说完,立刻抛出一大堆问题问贺穆兰。
贺穆兰闻言苦笑。
“见着是见着了,可你所问的问题,我却一个都答不上来呢。”
赫连止水失望极了,眼见着贺穆兰由苦笑又变成嬉笑,忍不住脱口而问:“将军是不是戏弄我?”
“不是戏弄你……”贺穆兰笑笑,从胸口掏出一大块细布来。“我虽不知道答案,可玉翠却知道,已经写给我了。”
她当即打开那一大块细布,将血书呈现在赫连止水面前。
贺穆兰之前并没有时间细看这血书,一得手就立刻塞入了怀里,此番再打开一看,顿时觉得这血迹有些奇怪,用鲜血写成的字迹也是凹凸不平,颜色发黑,竟像是铁含量过高一般。
贺穆兰没想太多,只以为玉翠写字时不小心混了脏污的东西进去,反倒是赫连止水一脸不忍,颤声说道:“翠姨一弱质女子,竟费了这么多血写信传讯,我家一门上下,实在是欠她良多!”
贺穆兰想到狄子玉对玉翠掩饰都掩饰不住的情愫,也是心中一沉。
“是,你们家,确实欠她太多了。”
若不是牵扯到国仇家恨,这二人也未必不是一段阴差阳错的好姻缘。
好在贺穆兰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心中叹息了几句后就低下头来看信。而赫连止水担心父亲的安危,自然也是急不可耐的看起书信来。
书信很长,玉翠写信时候大概时间很急,又有人监视,所以字迹潦草,血迹还有多处断掉,牢房里昏暗不明,陈节和盖吴找人要了油灯,两人举着让贺穆兰和赫连止水连猜带联系上下文,足足用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这封信看完。
看完之后,赫连止水和贺穆兰不约而同地说出一句话来。
“果然是在杏城!”
“真是在杏城!”
信中写着事情的前因后果:
一个月前,赫连定和玉翠等部将一路往东去平城朝见拓跋焘,在路过原夏境的领地时,得到了魏国官员的信函,说是要到一处驿站等待统万城的大将军护送他们前往平城。
赫连定毕竟曾是敌国的将领,又带着三千骑兵,魏国有所防备也很正常,赫连定不疑有他,便率军跟着那几位带着鸿胪寺官员节杖的魏国使者一起前往他们所说的驿站。
就是在前往驿站的过程中,他们在一个叫虎跳涧的地方突遇落石袭击,三千骑兵顿时死了一半,山中又有不明身份的人发动了攻击,赫连定发现自己中了埋伏自然是心中不安,想去那些魏国使者问话却发现他们都已经自尽身亡。
万般无奈下,赫连定只能化整为零朝着东南方向而逃,玉翠也是在乱阵中发现袭击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狄子玉手下的羌人们,顿时大惊失色,把这些人的身份告诉了赫连定。
若是普通的人物,归降时被魏国官员蒙骗在先,后面又有早就归顺了魏国的羌人袭击,不免就要想到是不是拓跋焘对他起了杀意,先迎后兵,想要将他杀了好夺得西秦。
可赫连定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和拓跋焘对阵多年,对拓跋焘的心性无比了解,只是片刻间就察觉出不对。
——不是魏国有人要反,就是羌人要反,亦或者,两边都反了。
这种情况下,赫连定不敢再相信魏国人,因为若是魏国在夏境的驿站都能被人控制,那想要谋害他的人一定是在夏地有着极深背景的魏国权臣,而他的背后又有羌人拼命追赶,思咐之下,只有朝秦州的匈奴人部落和卢水胡部落去求援收留。
玉翠只是个女人,骑射又不精,为了不拖累赫连定,她自己请愿带着死士在后面阻拦羌人。
他们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一场恶战之后果然将羌人们拖了一阵,成功的让赫连定和一干精锐逃出了包围。
玉翠原本也该死在虎跳涧一战中的,可玉翠之前在狄子玉的身边待过,很快就被人认了出来。
她以前冒充的是赫连明珠公主,羌人们都以为她是未来主母,对她恭恭谨谨,之前玉翠早已经博取了不少羌人的信任,这些狄子玉身边的羌人不乏猛将,这次出来袭击赫连定,他们也是主力,待看到玉翠,竟都不敢下手杀了她。
毕竟狄子玉待她不似普通女子,虽然现在知道她不是公主,可之前的情谊还在,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假戏真做?
若是真把她杀了,狄子玉发怒,说不得就和下任羌王结怨了。
玉翠并不是引颈就戮之人,但凡看到有一丝活命的机会,立刻利用了起来。狄子玉手下之人不愿杀她,也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索性就将她送到了狄子玉那里。
这场袭击并不是羌人安排的,羌人也只是得令行事,狄子玉的父亲是这次行动的统帅,狄子玉只不过是跟随羌王出击而已。
玉翠被送到狄子玉身边的时候,他的父亲原本是想严刑拷打玉翠好问出赫连定的下落,谁料玉翠自己先服了软,说自己早就爱慕狄子玉已久,此番被送到赫连定身边,也是被魏人当做了明珠公主强行送去劝降的,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玉翠是忠仆,当初为了让赫连明珠不受折辱而自愿以身替之的事情狄子玉父子都一清二楚,而赫连定见了玉翠之后拓跋焘马上就公布了赫连明珠的真实身份,却不愿意把真公主给羌人,更是活活打了羌人的脸。
可在这件事之中,最尴尬的却不是狄子玉,而是被送给狄子玉的玉翠。
羌人性子直,狄子玉大概也对玉翠有几分真心,玉翠愿意服从羌人的约束,帮着羌人找到赫连定,羌王便把玉翠交给了狄子玉和王栋看管,狄子玉的母亲又派出信任的女将监视玉翠的一举一动,玉翠这才堪堪活了下来。
玉翠久在宫中,赫连明珠那样的身份和性格能在宫中活的风生水起,和玉翠的圆滑机智是有很大关系的。以前赫连明珠能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黯然而退,也是玉翠和玉叶的教导。
所以当玉翠真使出长袖善舞的本事,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于是玉翠在狄子玉身边没有多久后,狄子玉原本对她只有几分好感,也被她逗弄的成了十分,王栋等人则认为狄子玉智商捉急,若玉翠真心爱慕狄子玉,有这么个主母在,他们确实也放了心。
加之女人经常会为情改变初衷,哪怕玉翠对狄子玉原本只是美人计,可狄子玉这样的男儿对她百般呵护,铁石心肠也能捂成肉的,一群羌人,竟还有些推波助澜的意思。
玉翠在狄子玉阵营时,最大的恐惧就是哪天真被人送做了堆,当初奴仆之流给狄子玉暖了床。好在羌人部族女性地位极高,这种事情没人会做,所以玉翠平日里做出风韵动人的样子逗弄青色的狄子玉,实际上却没有吃什么亏。
羌人们留下玉翠,是想要知道赫连定的下落,玉翠表面上也极为配合,她知道赫连定的目的地是哪里,所以一下子说在东南,一下子说有可能进了深山,羌人们随着她的话去查找,果真找到蛛丝马迹,对她的提防就又轻了几分。
而事实上,玉翠是带着羌人们在兜圈子。
直到过了一阵子,羌人们似乎不在关心起赫连定的下落,他们得了一笔巨大的财富,又有不明身份的人给羌王下了令,让他带着钱财去夏境联合结交所有对魏国有所不满的胡族,赫连定这才真正安全了下来。
可好事没过多久,狄子玉就接到了父亲的指示,要他亲自带着一群精锐武士,前往杏城联络昔日的天台军,最好能找到现任的首领,雇佣他们所有人。
羌人连赫连定都不找了,又去遍访杂胡,所谋之事一定极大。玉翠是战争遗孤,早年因聪慧冷静被赫连定选为女官照顾妹妹,从小见了战争的可怕,自然是不愿意刚刚安定的夏国再卷入血雨腥风之中。
再加上羌人很可能误打误撞在杏城找到赫连定的下落,玉翠心急如焚,每日表面上却还要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能绞尽脑汁想出能够逆转局面、揭破羌人阴谋的法子。
狄子玉带她一路往东南而行,而她的焦虑也越来越深。
直到快到长安时,她这才冒了险,骗狄子玉说赫连定以前是长安城的城主,可能找了昔日的故交们收留,哄的羌人们进了长安来打听消息。
玉翠的月事一向极准,她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就是这几天,而羌人们都是粗汉子,到时候必定要分出几个女将去忙活此事。
只要她找到一点机会,就能伺机把消息传出去。这些羌人已经反叛了魏国,魏国不会坐视不理,长安城卫兵这么多,几百个羌人一旦暴露行踪,便是插翅也难飞。
哪怕没有抓到羌人,把赫连定失踪的经过告知于魏国,也可以将这位落难的平原公营救出来。
至于她自己的安危,则是早已经抛之于脑后了。
玉翠是女人,字迹绢绣,而且文辞雅致细腻,可这秀美的文字之中,却处处暗藏杀机和阴谋,往往只是轻描淡写的用一句“极力周旋”或者“伺机刺探”一笔带过,却能从只言片语间想象出一个身为阶下囚的弱女子要如何“极力”,又如何“伺机”,才能做到今日的一切。
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尊严、甚至连自己的癸水都算计上了,为的只是主公的安危和已经平定的夏境不会再生出动乱,所谓忠义智勇信,她一个人已经诠释了所有。
相比较之下,贺穆兰想着自己之前还在为她与狄子玉的感情而担忧,就真的是妇人之人、杞人忧天了。
一个女人在敌营之中,既想活命,又想救人,难的犹如登天,若是她真爱上了敌营的少主,哪里还能保持这样的冷静?
倒那时,内心的罪恶感就能活活把她折磨的不成人形。
相比较之下,她如今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利用狄子玉,是陷入敌手不得不“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倒才是上天最大的仁慈。
这么一想,贺穆兰之前的沉闷和担忧反倒轻了不少,对于狄子玉和玉翠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反倒不好奇了。
甚至于,她希望玉翠一辈子都不要爱上狄子玉才好。
等等……
玉翠连癸水都要算计进去,才能写这封信,那么她到底是哪里得的血和布料写信的?照理说,女将们一片纸一块布都不会留给她。
能写这么长的信,要用的血也是不少,绝不会一次写成……
一想到背后隐藏的可能,贺穆兰忍不住皱住了眉头,脸色古怪地看着赫连止水拿着的那块细绢。
细绢一般是有钱人家做中衣用的……
“花将军,你为何如此古怪地看着这封血书?”
赫连止水被贺穆兰的表情看的一怔,伸手把细绢递过去。
“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
贺穆兰的神色在油灯下晦暗不明。
“这封信很可能让有心人利用,或是暴露了玉翠的身份。我们既已看过,还是将它烧了吧。”
还是烧了好,若是日后玉翠看到这封信,说不定也会不自在。
“那怎么可以!翠姨的忠义,天日可昭!这可是用翠姨的血写成的!”
赫连止水闻言立刻神色大变,将细绢折了几折贴着心口放好。
“我不但不会烧了它,日后还要拿给我父亲看,给我姑姑看!能有这样的忠仆相护,乃是我们的荣幸!”
“呃……”
贺穆兰挠了挠脸,被如此认真的赫连止水弄的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在商议间,门外忽然传出“嘎啦”一声巨响,随后便是铁链挥动发出的“铛铛铛”的声音。
如今正是下半夜,除了贺穆兰和赫连止水在看信,盖吴和陈节举着油灯,其余关在一起之人都昏昏沉沉。
之前高深有派人联系过其他被关着的卢水胡人,说清了原委,门头又没有上锁,所以卢水胡人们都把牢房当做不怎么好住的客店,准备安顿到天亮就出去的,如今正他们补觉的补觉,休息的休息……
这种阴森的地方传来这般突兀的一声狰狞巨响,顿时惊醒了无数人。
“怎么回事?门怎么锁上了?牢头呢?你们干什么?”
“我这也锁上了!什么情况?少主!少主!你那边怎样?nnd,我就知道鲜卑人和汉人都狡诈,我们肯定是被骗了!”
“金子,快把金子藏好!一定是他们看上了我们的金子!”一群卢水胡人立刻用很多人都听不懂的卢水胡土话叫了起来。
一时间,这一层的牢狱混乱嘈杂之声大作。贺穆兰也顾不得那封血书了,到了门口将门一推,果然纹丝不动。
“真锁上了!”
她使出全身力气,对着铁门狠狠一踹!
这屋子是关押身份贵重之人的,守卫自然也是最森严的,这铁门是精铁铸就嵌入墙里,竟是连晃都没有晃上几下。
这下子,满屋子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第320章 不可为人
话说高深出了太守府的大牢之后,径直就朝着王斤所在的主院而去。
高深如今在长安城的身份很尴尬,而且是难以解决的尴尬。
他原本是鲜卑军户,高家也是北地豪强之家,所以一入军中就顺风顺水,带着家兵混了不少的军功。等到了魏帝征伐夏国时,他又谋得了人人羡慕的先锋将军之位,率先跟着几位大将攻下了长安城。
事后,他在论功行赏中得到了常山王拓跋素的推荐,被魏帝赐为管理长安治安的镇戍将军,而这时他才二十六岁,可谓是年轻俊彦,前途不可限量。
可惜没多久,常山王被陛下派去统万做了统万城的大将军,而长安城则被派了另一位将军镇守,他原本已经被算做是常山王的嫡系,王斤将军被派来长安之后,他的身份自然是极为尴尬。
偏偏他的官位是拓跋焘亲自封赐的,王斤想要调走他换上自己的人都不行。
这时候高深才明白,常山王会为他举荐其实乃是上位者们的权谋和博弈,他人在这里,就要永远感激常山王的知遇之恩,而常山王即使镇守统万,也不会失去了解长安的情报来源。
高深原本只是一个武将,却被卷入官场上的倾轧,心中也是暗暗叫苦,想要自请调离都不行。偏偏镇戍校尉名为“校尉”,实际上是地方上五品的实缺武将,不但份位高,还是肥差,一旦插手治安和城门官的主将,哪怕什么都不做,每日的孝敬也多的让人咋舌。
可高深知道自己不能留下一丝把柄让王斤抓住,丢官事小,以这种高层斗争的残酷,转眼间他的命就会丢掉,所以高深不但没有贪墨成性,甚至约束部将不可扰民,更不能惹事,否则一律杖责五十。
即使是军中汉子,军杖五十也可以要了命,他的部下们原本以为跟在镇戍校尉后面吃香的喝辣的,再不济也可以在小民手中剥削一番,却摊上这么个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青天大老爷一般主将,简直是肠子都悔青了。
不但如此,高深甚至每日亲自巡查长安城的治安,但凡宵小、贼寇、逆贼,一概不会姑息。他白日巡查不算,夜里还亲自带队巡查宵禁,唯恐有一丝失职。
自他担任长安的镇戍校尉,别的不说,底层百姓的日子好过的多了,人人见了他,都尊敬的喊他一声“高将军”,若有冤屈委屈、被讹诈勒索,都会去衙门里找他讨个公道。
人人都夸高深品行高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他的本意。他从地方豪强出身,看惯了弱肉强食,哪里有这样的菩萨心肠?若不是王斤和王斤的部将对他虎视眈眈,外面又有常山王和家中为他提供倚仗,这样内外不是人的日子,他怕是早就被逼疯了。
所以外界的百姓越夸他,越把他当做“高士”,他的部将就越憎恨他,而刮不到油水、又没见到高深刮油水的顶头上司王斤就越发将他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若不是高深的做的没有一丝不妥,而且现在名望也高的不可思议,王斤早就命人将他杀了。
若说王斤为何这么嚣张,就要说一说这个人的背景。为何连常山王拓跋素和高深都不敢惹他。
王斤并不是靠打仗得到的军功,他在征夏时督造工程器械有功,这才从即丘侯晋升为淮南公,留下来镇守长安,成为一地主官和主将。
事实上长安地方上原本就治理的很好,赫连定当时是弃城离开的,长安城几乎没遭受什么战乱的损失,王斤接管长安,要比拓跋素接管统万要轻松的多了。
王斤能得到长安镇守将军一致,自然是身份贵重。他的嫡母是先帝的妹妹,是现任皇帝拓跋焘的堂姑,更是如今的黑山大将军拓跋提的亲姑姑,这位公主和拓跋提的父亲拓跋曜乃是一母同胞。
为何要说嫡母?因为这位公主没有生育,王斤是婢女所生,抱给公主抚养长大的。王家的血脉大概有些问题,王斤之父临到死都只有这一个老来子,王斤的伯父更是到死都没有一个儿子,所以王斤身上袭了他父亲和他伯父两个人的爵位,一人撑着两个门第。
这位公主昔日在宫中时就极为受宠,下嫁给身为后族的王家,更是在王家呼风唤雨。她没有生孩子,可从小把他王斤养大,自然对这个孩子溺爱无比,处处为他谋划,这才让他无惊无险的一直到了国公的地步。
也许是婢女所生,王斤的气度长相一点也不像其父,由于被溺爱过度,武艺和文才都是平平。但他非常会用人,在督造工程器械、调度后勤之事上,有独到的本事,这才能得了拓跋焘的任用。
这王斤有一个巨富贵族之家的公子通常都没有的毛病——爱财。这让这位淮南公兼长安太守变得讨人厌起来。
人人都以为长安的镇军将军是捞钱最多的职位,实际上正因为这个职位被无数人盯着,王斤反倒不敢敞开手来搜刮,也不敢太过压迫治下的百姓。但负责治安和徭役的镇戍校尉却是不然,这个官位最适合搜刮民脂民膏,往往都是镇军将军的心腹之人,为太守或者镇军将军提供财资,而将军则为他遮风挡雨,平息民怨。
如此一来,“不是当官的贪/腐,而是最上面的那个被蒙蔽”,每个老百姓都这么想,镇军将军才坐得稳。等钱捞的够了,民怨已经到了极大的地步,再想个法子把镇戍校尉罢免了,换个人坐,民怨自然平息。
这般循环一番,就是所谓的“惯例”。
至于被罢免的镇戍校尉有什么下场,端看和镇军将军的关系如何,镇军将军会如何保他。
反正钱已经赚了,家族也富裕了,只让一个人受罚,这生意再好不过。
也许是拓跋焘看出王斤爱财,也许是常山王拓跋素不愿意长安动乱,总而言之,高深这么个谨小慎微的人,就被放在了镇戍校尉的位子上。
王斤真是连晚上做梦都恨不得把高深给剁碎了喂狗,白天却依然要笑眯眯地称赞他“尽忠职守”、“辛苦了”,每日有无数亲信投其所好盯着高深,把高深逼的不狎妓不欺凌,更加秉公执法,几乎要成个完人。
时间久了,莫说高深累,王斤和王斤身后的一班人也都心累。
高深比王斤更加惊恐,因为一个人演戏演多了,是真的会受影响的。
他从小就受到豪强家庭的熏陶,已经习惯了人人都惧怕他,他高高在上,可为了不留把柄,他奉公守法,虽然没贪墨到什么财帛(他家富裕他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个),可走到哪里人人都尊敬他,爱戴他,发自内心地追捧他,时日一久,他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这问题就可怕了。魏国的官场一塌糊涂,平城还好,地方上可谓是乌烟瘴气,一个真正品行高洁的人,是不可能生存下去的。
高深如今身后有常山王做靠山,所以才能这般特立独行,可若是以后他调去别处,却得了一个“清高”的名声,他的仕途几乎就等同于断了,无论是上司还是同僚,都会拼命的打压他。
高深内心的煎熬和痛苦外人完全不能理解。从人性上来说,每个人自然都喜欢别人喜欢他,爱戴他,而他也能成为一个正直又怜悯弱小的人。可从现实说,一个人若没有极为强大的地位和身份,做成这样“超然脱俗”,那就只有“殉道者”一条路走。
高深不想做殉道者,高深想要逃。
所以赫连止水身边的陈节拿出那块将牌的时候,高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虎贲左司马,虎威将军,花木兰自柔然一役之后,已经被拓跋焘和一干鲜卑军中势力人为的塑造成了新一代的“战神”。
而这位将军最让人追捧的,并不是他的武勇,而是拓跋焘对他如同亲兄弟一般的信任和照顾。
花木兰如今才二十一岁,已经领有一军,可却没有什么嫡系的人马,可谓是许多想要往上爬的男儿们最好的跟随对象。所谓发迹要在微时,这位将军日后说不定位极人臣,现在不攀上,日后是凑都凑不上去了。
高深这般尽心尽力,又以豪爽的面目示人,全是因为他听说过这位将军喜欢和豪爽的汉子打交道。所以他一边手段厉害的解决了羌人之事,一边又卖了这位将军一个好,明明知道卢水胡人背后有巨财,却连碰都没碰。
只要花将军这里得了他的人情,他若向花将军求援,以这位将军传播在外的名声,必定不会束手旁观。
如此一来,高深有自信能够结交到这位将军,并间接离开这个让他保守煎熬的“高位”。
以一种并非落水狗的方式。
高深安排好了一切,甚至自掏腰包打点了牢狱里的“兄弟们”,只待将此事禀明王斤,就算是成了。
他想的也很明白,这样抓住“羌人”的功劳,若他愿意拱手完全送给王斤,以王斤的性格,不可能不接受。高深不想要任何奖赏,他只想搭上花木兰的顺风船,至于功劳名利,和性命比起来统统都是浮云。
高深什么都算计好了,却算计不过人心.
太守府。
半夜里被吵醒的王斤脾气自然不会很好,尤其吵醒他的人还是个他最讨厌的人。
可是这个他最讨厌的人禀报的事情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他渐渐正襟危坐,侧着耳朵听了个清楚。
高深禀报完,王斤派了几个心腹去牢中打探,不过片刻功夫,几个心腹回来了,在王斤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
王斤一听到几个心腹的话,眼睛里立刻闪出异样的身材,看着高深的表情也诡异起来。
高深在王斤手下艰难糊口,对他的一举一动自然十分了解,当下心中一寒,抢先示好:
“末将不过是恰逢其会,巡夜时刚巧碰到微服的花将军,若不是有将军的谆谆教导,末将也没这个悟性。此事全乃将军之功,末将……”
“先别说这个……”王斤不在乎地挥了挥手:“这花木兰的身份,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高深以为王斤是怕有人知道他抢功的事情,而他之前也确实有所防备,不过之前是为了保护花木兰的安全,当即朗声道:“末将的部下只以为是捉拿持械行凶的歹人,并不知花将军的身份。不过他们大概误会了末将和卢水胡的首领有旧,所以才如此照顾他们……”
“好,很好!”
王斤眯起眼,支着下巴开口:“花木兰身边带着的可都是虎贲军?”
“不是虎贲军,乃是一群被雇佣来的卢水胡人。”
高深见他问的这么仔细,心中大喜,“所以花司马一定感激将军的恩情,这位可是大大的英雄,结交一番对将军也大有好处!”
“卢水胡?花木兰果真如传闻一般,根基薄弱到可怜……”
王斤嗤笑一声,似是终于明白了高深的想法,开口又问他。
“那些羌人身上带了多少细软和武具?”
高深眼睛一黑,知道王斤是想要连这些财帛都吞了。
可这些财帛已经给部下们分了,武具和武器倒是已经没收,入了公库。钱财珠宝让部下们吐出来是不可能的,少不得要自己掏。
想到这个,高深肉疼地一咬牙:“约莫有一百两银子左右。”
他家虽富裕,可他身上却没有太多钱,一百两银子已经是他能凑出的所有钱财了。
“好你个高深,竟然敢跟我说谎!明明有几百斤金子!”
王斤一拍案,唾口大骂了起来。
“来人啊,把这私吞巨款、攀咬西域富商为贼人的贪官拿下!”王斤话音未落,从后面跳出十几个健壮的武士,将高深压的五体投地,丝毫不能动弹。
“什么金子?哪里有金子?将军不要听人信口胡言!我平日连一粒米一根丝都不会贪墨,怎么会私吞巨款!”
高深心中一凉,知道要么是王斤贪婪的毛病发作了,又或者之中有什么变化,最怕的就是王斤所在的派系正好和花木兰不对付,恰逢花木兰离京又无大军相护,起了什么可怕的念头。
无论是哪一种,高深今日都难逃一死。
王斤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怪就怪他想要讨好卖乖,结果反倒误了自己的性命。若是他救了花木兰就放她走,不要生出那么多贪念……
不,王斤早想杀他,只是没有借口,如今有了,无论花木兰走不走,只要他拿下了羌人,他都能给他安上一个“嫁祸夺财”的罪名。
这个蠢货可不管什么反贼不反贼,他脑子里根本除了金银财宝就没有任何的东西!
陛下误我!
世道误我!
高深不甘心地挣扎了起来,可他越加挣扎,其他人就越是按的用力。没有一会儿,他力气用尽,只能像只死狗一般地匍匐在王斤的脚下。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阿母以前告诉我,若是动不了憎恨的人,只需要等,等到他最得意之时,就是如愿之时,我以前一直不懂,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王斤用脚尖戳了戳高深的额头,冷笑了起来。
“高使君?高大人?高青天?你也配?”
王斤面目狰狞,似是往日的旧恨都浮上了心头,抬脚狠狠踩了高深的脑袋一脚,将他踩的几欲昏死过去。
“唔,我是国公,不能为你这种下贱之人弄脏了手脚。”王斤神经质的收回了脚,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什么。
高深躺在地上,隐隐约约间听到什么“放火”、“金子”云云,因为痛楚,脑子里一片模糊,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半分聪慧。
王斤似乎觉得这件事不宜再生波澜,伸手点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出来。
“你们把高校尉处理了,记得处理的干净点,对外就说被卢水胡人杀了。卢水胡人用的是什么兵器?”
“大部分是刀,大人。”
“那就用刀杀,不要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杀完了丢到卢水胡人那里,你们就回来复命。”
王斤鄙夷地看了一眼高深。
“拖出去吧,活着就让我碍眼,死也给我死远点。”
“是!”
第321章 牢狱之灾
王斤身边的侍卫,皆是其母端平公主给他指派的高手和心腹。
王斤此人生性多疑,但对于这位嫡母,是真正当做母亲来看待的,所以对于这些侍卫,无论是多么机密的事情,从来都不避讳他们。
以至于杀了高深这种事,王斤完全信不过自己的部将,也不愿意交给所谓的“心腹”处理,而是给了这些贴身侍卫。
几个贴身侍卫将高深拖出去的时候,不是没有嗟叹的。
他们都是皇室培养出来的高手,只为皇室和宗室服务,原本都是做的护卫之流的工作,像这样杀人灭口的脏活,是不会插手的。
高深被几个侍卫粗手粗脚的拖出去,直到一个偏僻的角落里,众人这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下来,开始互相埋怨。
“当初到端平公主身边的时候就知道是苦差事,想不到我们几个竟然要沦为一个蠢货的刽子手!”某个侍卫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个人名声很好,杀了他是要遭报应的!”
此人大概信佛,拖拖拉拉就是不愿意动手。
另一个侍卫大概是无所谓的很,拔了刀就要砍他的脖子。
“老三说的没错,这样的好人应该留个全尸,还是不要斩首了吧。”年级最大的那个拉住了侍卫的手,看了高深一眼。
“来个痛快的。”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信佛的那个干脆抱臂而立,不去管他了。
其余几个侍卫委实不愿意替王斤做这种事,可他们既然被端平赐给了王斤,那就不得违抗主命,否则有极为可怕的下场,一时间,高深竟然苟活了下来。
“这样吧,你们给我找个独轮车,我把他处理了,给推到牢狱里去。你们这种脏活干的少,还是不要脏了手。”
那年纪大的表情诚恳,似乎平日就很照顾这帮兄弟,所以众人都露出感激的表情。
“老大,还是我们一起干吧,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谁知道这主子能蹦跶几天,到时候他落得不好,以端平公主的脾气,我们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个侍卫一咬牙。
“我来动手!”
“别这么婆妈,我是老大,听我的。”自称老大的那个侍卫对几个同伴挥挥手。“你们去找车子,再给我找个干净的大毯子裹着他,否则出去被人看见了又是麻烦。”
他素来威望高,几个侍卫都以他马首是瞻,又感激他愿意做这缺德的事,眼眶通红的依言去找东西。
那老大在角落里独自等了一会儿,仔细聆听周围的动静,待没有了什么杂音,这才半跪下身子,小声在高深耳边说道:“高将军,你听得到我的话吗?我知道你还清醒着。”
高深确实清醒,可他也知道自己的下场会是如何。比起头脑清醒的被杀了,他情愿浑浑噩噩的死掉。
可当他听到将要行凶的凶手居然还有闲情和他扯淡,高深心中升起一丝希望,睁开眼睛哀声恳求:
“这位壮士,我家中还有父母,我是独生子,我若死了,家中父母就无人送终尽孝了,求你放我一回!大恩大德我日后一定报答。”
那“老大”并没有回他,只是十分干脆的送开了绑住他手脚的绳子,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高深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壮士,你这是……”
“我虽然把你的手脚松开了,但你却不能现在就解开。等下我会在你的胸前戳一刀,当然,你要信不过我,也可以自己动手,造成你心口已经中刀的假象。我会把你当做死人送出去,等到了外面,就全靠你自己了。”
老大依旧是面无表情,可说出来的话几乎能让高深对他叩拜一顿。
“我们几个虽然是王斤的侍卫,但并非他的走狗。高大人,你是个好人,这一年来你在长安城如何行事,我们兄弟几个都看在眼里。我敬重你,愿意放你一条生路,却不能连累我的兄弟们。”
老大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给高深的四肢推宫活血,帮助他回复行动的能力。
“等我把你送出去,我就要亡命天涯,我的兄弟几个说不定也要遭难。你要记得我们受的罪,日后继续做个善人,方可不负我今日的牺牲。”
“是是是!我一定记得!”
高深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我一定……一定继续做个善人……”
他怎么知道,竟是自己的伪善救了自己一条命!
他之前还觉得这般装腔作势的活着,除了博取一点名声以外一点用都没有!名声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他越来越危险……
这难道不是老天的提醒吗?
为了表示自己的信任,高深让“老大”在他胸前戳了一刀。两个敌对的人,原本应该斗个你死我活的,如今一个却温顺的犹如羔羊,等待着另一个人对他造成伤害。
这心情甚至是雀跃的。
高深感觉到胸口温热的血液流了出来,可“老大”的刀又快又稳,扎的伤口薄且浅,他甚至没感到多少痛苦就结束了。
那温热的血告诉他自己还活着,他就这么任由血流淌着,闭着眼睛躺在那里,等着接下来的结局。
天色很黑,黑到看不清一个人到底是不是死了。而其他几个侍卫太过信服他们的“老大”,不但没有检查尸体,甚至还以一种“愧疚”的表情惶恐不安,似乎“老大”背了他们该有的罪责。
“老大”独自将高深丢上独轮车,用毯子裹好“尸首”,又把那把染血的刀递给一个同伴,让他把它带回去给王斤复命,然后推着独轮车离开了后院。
一路上得到王斤命令的守门人都无声无息的打开了方便之门,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把高深送到了街道上,再沿着街道继续往牢狱的方向推。
等他避开几个巡更人,等他们走的远远的了,“老大”把高深在一处低墙后放了下来,对他拱了拱手。
“高将军,我要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壮士可有地方去?若没地方去,不如……”
“我自有办法,你不用多虑。”老大怎么听不出他是想招揽自己,可是以他的身份,哪里是这个军户出身的将军招揽得了的?所以他也只是笑笑,将这个话题岔了开去。
临走前,老大慎重地对高深说道:“王太守想要派人烧了飞云楼,将知道今夜发生之事的人全部灭口。被关在牢中的羌人和卢水胡人应该也得了命令,如今他们被关在牢里,不是被烧死,就是被箭射死,高将军最好动作快些,否则花将军等人也有危险。”
他将王斤的安排倒了个干净,这才施施然行了个礼,两脚一蹬上了院墙,踩着人家的屋檐走远了。
只留下裹着毯子的高深一脸迷茫地留在原地,待咀嚼完“老大”话中的意思,这才脸色大变。
“不好!那家伙居然要烧飞云楼!这冬日要起了火,市集岂不是要烧掉大半!简直是猪狗不如!”
长安的建筑大多是木制结构,冬天天干物燥,也许王斤只是想烧一家,可火趁风势,一旦烧起来……
想到这里,高深也顾不得感叹自己的一番死里逃生了,丢下毯子立刻拔腿夺命狂奔,向着飞云客店所在的市集跑去。
今日虽无星无月,但高深日夜巡逻,对长安的街道比当地人还要熟悉,他一路翻墙穿院,走的全是近道,一下子就没有了身影。
只是等高深走后,从原本的屋檐后又冒出一个头来,不是那“老大”,还有何人?
做了好事却不留名的侍卫头子见着一地的血迹,大叹了一声:“这家伙,平日看起来稳重仔细,怎么临到逃命的时候仓皇失措?这么一大片血渍,简直就是提醒别人来追他的,少不得还要我再跟着收尾……”
他摇了摇头。“我这暗棋这么早就废了,也不知王爷会不会生气。罢了,回头去了黑山,跟王爷求求情。我也是为了救花将军,将军应该不会怪我吧?”
这个侍卫翻墙进了一户人家,提了水桶浇了一路的水,这才飞速离开。
这一次,他的目标却是城外。
***
高深这边死里逃生,着急地往市集而赶,而另一边,莫名其妙被关在大牢里的贺穆兰等人,已经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心中升起一阵不安来。
贺穆兰踹门不成,反倒被铁门反震回力道,那只腿立刻受了伤,疼的抬不起来。
她的神力恢复之后,少有像这样吃瘪的时候,所以一时间情绪竟然有些低迷,望着那铁门丝毫想不出离开的法子。
赫连止水没有贺穆兰那样的神力,所以只能对铁门外大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要把我们关起来!我们又不是人犯!”
那门外有一个油滑地声音接了腔:“这位女郎,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是奉上面的命令。我是做下人的,上面有令不敢不从,你要怪就怪别人,不要怪我们这些苦命人。”
“什么?什么上面的人?上面是谁?喂!你说话啊!说清楚怎么回事!”赫连止水大喊大叫着:“高深呢!让高将军来见我们!”
这狱卒听了赫连止水的话,冷笑了一声:“上面既然要处置你们,那高将军也是自身难保,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走了,我待的多了,自己命都保不住……”
那人锁好了外面的大锁,有规律的脚步声就渐渐走远了。
听到狱卒的话,赫连止水已经面如死灰。显然这件事出了什么波折,以至于“上面”有人想要对付他们。
高深应该是帮着他们的,可现在那狱卒的意思,高深应该也遭遇了不测。如果真是这样,高深就是被他们所连累了。
无论是贺穆兰还是赫连止水等人,都对高深这人有很大的好感,所以一听到狱卒的说法,整个牢狱中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
“先不要说这些。”盖吴看了看没有窗户也没有缝隙的牢房,大感头疼地敲了敲墙壁:“我们现在应该考虑怎么出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陈节耸了耸鼻子,“我怎么觉得有一股怪味儿?”
这房间虽然没有窗户,但铁门上有一个两寸大小的孔洞,应该是传递饭菜和物品所用,盖吴将脑袋凑在孔洞上往外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不好,好像是起火了!”
“怎么可能起火,这里可是太守府的下面,我们这烧起来,整个太守府全部都要塌掉。”
赫连止水对太守府十分熟悉,连连摇头。
贺穆兰面色沉重地拖着伤腿走了过来,仔细朝外观察了一阵,表情变得忧郁起来:
“不是火,是烟……”
她握紧了拳头,重重锤了一下铁门,直捶的铁门发出一声闷响:“关住我们的人想放烟熏我们,让我们窒息而死!”
火当然是危险,可烟就不一样了。若烟中有毒草,危害更大。贺穆兰是法医,也不知道处理过多少遭遇火灾而死的尸首。大火所以能夺人性命,烟雾引起窒息是致死的主要原因。
因为大火烟涡有大量一氧化碳,吸入后立即与血液中的血红蛋白结合成碳氧血红蛋白,从而妨碍血红蛋白传递氧的作用,造成窒息。
“烟,好多烟!”
“少主!将军!你们听得到吗?入口那里涌进了好多烟啊!”
“哎呀,好臭!好像是马钱子的味道?不好,有毒!”
盖吴听着外面卢水胡人们的胡乱吵嚷,脸色变了又变,转而更加疯狂的去敲牢房里的每一块砖。
“盖吴,你在做什么?”
陈节莫名其妙地拉了拉盖吴的袖子。
“现在哪里是敲墙的时候!”
“你不知道,有的人修建牢狱时会留下暗道或暗门,以防自己以后会被关进来,说不定其中也有。”
盖吴用刀柄一块砖一块砖的敲着,那声音枯燥又乏味,直像敲到了每个人的心头一般,让屋里众人都觉得烦躁不堪。
“难道现在就开始缺氧了?”
贺穆兰见盖吴和陈节等人都像疯了一样敲砖墙,忍不住扫视了一圈,将地铺上的破毯子团成一团,先塞在了铁门上唯一的那个洞上。
她也是没办法,外面有人说烟臭,可能有毒,她只能先堵塞孔隙,防止烟窜进来。这间牢房密封做的这么好,把门缝全部封上,毒烟一时半会应该不会让他们致死。
只是这毕竟是拖延之计,若是再这么下去,氧气不足,他们迟早还是要闷死的。
这时候,外面的咳嗽声和各种呼喊声已经越来越大了,盖吴和陈节等人在敲遍了所有的砖块之后,绝望地大叫了起来:
“没有!竟然一点活路都没有!我们是浪费时间!”
陈节双目赤红,抠挠着石制的砖墙,似乎这样做就能把砖墙挖开一般。蛮古到这关键时候就展现出年纪大的好处了,他不但不慌张,还能安抚比自己年纪小的盖吴和陈节。
“你们放心!我们家将军一定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人齐刷刷地用期盼的眼神朝着贺穆兰望来,望的她后背直冒冷汗。
她能有什么办法?
是想她手撕大门,还是拳裂砖墙?
她只是个力气大的武将,又不是上帝!
就在一片僵硬之中,铁门上的破毯子似乎动了动。
贺穆兰先前还以为是缺氧造成的幻觉,等再一看,那毯子确实又动了几下,连忙跑过去将堵得严严实实的破布拉扯了开来,露出卢尔泰的一张脸。
“将军,将军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有事,你们怎么出来的?外面情况如何?”贺穆兰半蹲在地上,对着门外的卢尔泰询问。
“我们几个兄弟里有一个擅长开锁的,还有一个会些把栏杆弄弯的小伎俩,所以逃了出来。可是这门上的锁我们开不了,没有工具!”卢尔泰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里面到处都是烟,我让小猴子出去看看情况了,若是人不多,我们先冲出去把烟给灭了,再来慢慢折腾将军门上的锁!”
“将军,乌金匕在不在?乌金匕可以断玉削锋,说不定能把锁头毁了!”蛮古突然想起王将军所赠的那边利刃,忍不住眼睛一亮。
“把乌金匕递给卢尔泰试一试!”
此时浓烟弥漫,卢水胡人们还在努力把所有的同伴救出去,一片咳嗽声中,劈砍声、拉门的声音,大喊大叫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样子不光这一层出了事,因为贺穆兰甚至隐约听到下楼的那个入口也传来了叫骂声。
贺穆兰把自己的乌金匕递了出去,又和卢尔泰吩咐道:“让卢水胡的朋友们撕下衣摆捂住口鼻,想法子冲出去。这烟里有异物,吸入的多了对喉咙和肺不好,出去之后把火灭了,用湿衣服把点燃物覆盖。先别管我们,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
卢尔泰嘴里应了,却只这样吩咐别人,自己依旧留在门口用乌金匕不停的挥砍,砰砰当当的一阵声音后,乌金匕当中折断,那把大锁的锁头却没有被损毁,只是破了一个大豁口。
“卢尔泰,少主!外面点烟的人全死了!你们快出来!”小猴子探了下动静后跑了回来,大喜若狂地呼喊着,随即就被牢狱之中弥漫的毒烟呛到,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快出来!”
“有个豁口?”
贺穆兰问卢尔泰。
“是,大概小拇指粗细。”
“那就够了。”贺穆兰思咐了一番,对卢尔泰点了点头。“带人去把门口把守住,在派人把下面的人也都救了。”
“什么?将军,这时候管什么别人!下去了说不定上不来!”
卢尔泰急的直跳脚。“我先召集兄弟们,撞也把门给撞开!”
“你不懂,这明显是有人要杀人灭口。若是我们逃出去,而别人死在这里,那就是死无对证,说不得还会有人诬陷我们为了逃狱而造成动乱。这些人原本不该有事,是因为我们的连累才有此大难,不可放着不管。”
贺穆兰语气凝重地说道:“既然外面的烟已经被人灭了,我们的性命暂时无碍,能不能出去倒是其次,先救人要紧,万一背后之人狗急跳墙真派了重兵过来,我们也有帮手。”
“卢尔泰,去救人!”盖吴当机立断地命令道,“救的人多了,这面墙推也推倒了!”
“对对对!翠姨还在下面呢!一定要让她平安无事啊!”
赫连止水也跟着大叫。
众人都这样说,卢尔泰再不犹豫,带着救出来的汉子掉头就走。
贺穆兰在卢尔泰临走前问清了铁锁的位置在哪儿,自卢尔泰走后,就开始使劲去撞那铁锁的位置。
她的右腿因为前一次的飞踹而被震伤,可能是挫到了筋骨,那痛楚半天也没有消散,贺穆兰也是没法子,只能用飞撞这样的办法去对付那把铁锁。
铁门无懈可击,铁锁却不是,在贺穆兰一次又一次的撞击之后,只看到铁门明显往外打开了一条缝隙,虽然还没有大开,但是也快了。
此时贺穆兰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屋内的氧气原本就不够,她的力气再大,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也让她的鬓发散乱,浑身汗湿,几乎喘不过起来。
而盖吴等人这时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扎起衣服的下摆高喊着“我们来助你!”,跟着贺穆兰一起看似很傻的撞击着那个位置。
终于,在一次齐心合力的冲撞后,原本就有了豁口的锁头突然折断,这扇门一下子从里面打了开来!
嘭,嘭,嘭。
几声巨响之后,龇牙咧嘴的贺穆兰等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外面到处是烟,可见度极低,门口只留着七八个汉子,用破布捂着鼻子,见贺穆兰等人出来了,立刻喜不自禁的围过来,拉着他们就往外走。
背后脚步声大起,贺穆兰回头一看,顿时睁大了眼睛。
长安太守府的牢狱多大?居然关了这么多人?
除了那些楼下的羌人,被卢水胡人救出来的,有一看就是亡命之徒的凶恶之人,也有连腿都在打哆嗦的老人和妇孺。有一个妇人的衣衫几乎是不能蔽体,贺穆兰实在是看不下去,脱了外衣给那妇人抛了过去,堪堪能遮住全身上下。
“高深不是镇戍校尉吗?这牢狱里怎么还有老弱妇孺?这样连路都走不动的老头子,能犯什么错?”
贺穆兰低声自言自语,开始对长安的镇守太守起了疑心。
“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起烟?”狄子玉和其余羌人被卢水胡人救了出来,可他们的武器和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高深没收了去,所以手无寸铁身无长物,见到这种情况心中也是发慌。
“牢头和狱卒们都去了哪里?”
盖吴见这青年这时候还有时候东问西问,忍不住一翻白眼:“废话那么多,先离开这里才是正经!”
贺穆兰见玉翠好生生的被狄子玉护在身后,心中松了口气。赫连止水和其他人一样用布帕捂住了整张脸,狄子玉却无法知道他的身份,只以为是个小姑娘。
卢水胡人下去时杀了在羌人那层放烟的狱卒,而贺穆兰率着众人冲出牢狱时,却发现门口有一些兵甲齐整的私兵正在和一群守卫拼斗在一起。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狱卒,显然之前已经被这些私兵杀了。
“是之前借给高将军凑数的私兵,我朝家父的故交借来的!”赫连止水压低了声音在贺穆兰身边说道:“不过我把他们安置在飞云楼了,不知道他们为何会到这里来救我们。”
“大概是高将军见情况不对,给他们送了信。事不宜迟,我们快走!”贺穆兰领着一干卢水胡人和羌人、牢中犯人,汇合成一支生力军,立刻朝着那些守卫冲了过去!
外面的私兵和守卫原本人数相当,可来了贺穆兰一行人,尤其打头的是贺穆兰这样的武将,立刻溃不成军,四散而逃。
贺穆兰的这支队伍原本就是胡乱拼凑起来的,大难一过,敌人又溃逃了,这些犯人也好、羌人也好,趁机就要逃跑,也跟着溃逃的守卫往四处分散。
就连狄子玉,也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往太守府外冲去。
这种局面是最混乱的,就算是贺穆兰也没有办法冲破层层人堆去把玉翠救下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狄子玉把玉翠打横抱起,在一群羌人的掩护下往外跑。
“翠姨,翠姨……”
赫连止水紧张的握着贺穆兰的袖子。
“他们又把她掳走了!”
然而没有片刻功夫,令人好笑的一幕就发生了。
原本逃出生天往外狂奔的一群人,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驱赶着似的又掉头跑了回来。
“出什么事了?”
贺穆兰错愕。
贺穆兰身后的盖吴和卢尔泰等人却听到弓弦上紧的声音,惊慌失措的高喊着众人后退。
一阵让人牙酸的弦惊之后,前方传来无数人的惨呼,与此同时,已经跑出老远的狄子玉等人也撤回了牢狱入口,几乎每一个回来的羌人身上都带着箭支,而且人数已经少了大半。
“我艹你祖宗十八代!竟然动用弓箭手!”
一群羌人乱七八糟的喊着。
“今有歹人劫狱,造成牢狱动乱,犯人大量逃窜。为了保护长安百姓的安危,本校尉奉太守之命,将胆敢逃狱者格杀勿论!全部围起来!”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血腥的气息随着他怪异的语调飘入众人的鼻中,让整个惊魂之夜变得更加荒诞可怕。
“放你娘的狗臭屁!镇戍校尉是高将军,什么时候我们长安又多了一个镇戍校尉!”一个袒着胸膛的汉子破口大骂。
尖锐声音的主人终于露出了他狰狞的面目。随着他一起出现的,还有其身后密密麻麻的控弦之士。
长安太守同时也是镇守将军,在高深的镇戍校尉之职失去,其人也不见踪影之后,王斤派来的新校尉自然就接管了长安的镇军。
王斤是有调动地方军队镇压作乱的权利的,而“牢狱动乱”也属于作乱的一种,所以赫连止水借来的私兵和守卫们刚刚打起来,就有人飞快的向王斤报讯,搬了这一群人来。
王斤住在太守府衙,牢狱也在太守府衙,卧榻之侧被花木兰跑了出来可不是好玩的,这下子王斤再也顾不得什么掩盖真相了,先杀人灭口要紧,当即派了那个上任还没一个时辰的新校尉去“平叛”。
这新校尉正想在王斤面前献功,一上任就得了这样的“大事”,只想着办的漂漂亮亮,竟把长安镇戍军中最精锐的善射营调了出来。
面对黑压压的箭头,哪怕贺穆兰是天神下凡也无法冲出阵去。
看着厚重的牢狱大门,贺穆兰当机立断。
“以最快的速度撤回牢中!把大门阖上!”
第322章 咚咚咚咚
高深死里逃生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却不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而是长安可能要生出动乱来,他不能袖手不管。
这样的想法完全充斥着他的内心,让他连胸前的伤口和可能被抓住真的会死的结局都无法思考,只能不管不顾的向着长安的东市跑着。
高深是镇戍校尉,曾经无数次在这个城市之间穿梭,但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是悠闲自得、充满自信的,毫无这一次的惶恐和紧张。
像是一个丧家之犬般浑身狼狈的奔窜在熟悉的街道间,他只能靠着自己的记忆去分辨方向。
冬日夜晚的寒风像是刀子一般割着他的肺和喉咙,连擦过肌肤的风都像是一把把尖锥。
他只觉得自己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在焚烧,整个人都不再像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信念在推动着他前进。
就这样跑了一段时间,高深突然一顿脚,歇斯底里地喊叫了起来。
“我真是疯了!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该去藏起来等天亮了出城才是!”
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保住性命吗?
他现在已经保住性命了,应该把命留下来才对啊!
“你要记得我们受的罪,日后继续做个善人,方可不负我今日的牺牲。”
“我……我一定要做个善人……”
“高将军,你真是个好人,狗剩儿,给将军磕头,以后你也要做一个像将军一样的好人……”
“谢谢您高将军,若不是您,我的摊子就被砸了。我们全家全靠小的这点生计糊口,我给您磕头了……”
“高将军,若不是您,我媳妇就给那恶棍糟蹋了,您是个好人,我们家一定给您立长生牌位……”
好人。
好人。
好人。
好人。
他不想做什么好人!
他只想活下去而已!
高深咬着牙哆嗦着,似乎这才发现自己往东市跑意味着什么。他机械的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温热的鲜血早已经干涸,伤口和中衣粘在了一起,一碰上去就是一阵肉痛。
‘感觉下死亡来临时的那种可怕。你也有老小……’
疼痛重新唤醒了高深的恐惧。
“是高将军吗?”
“谁!”
高深像是触着尖刺似的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他的身后正站着提着灯笼打更的更夫。
更夫也是贱役,但他却是城中为数不多有着俸禄的官职之一。见到高深衣着狼狈披头散发的出现在街头,那更夫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立刻紧张的凑了上来。
“高将军没事吧?可是遇见歹人了?这杀千刀的,怎么连您都敢冒犯?要不要小的去太守府请人来?”
“别!我只是摔了一跤!”
高深听到“太守府”就吓个半死。
“哎,高将军你这样的好人,怎么还有人会下手呢?”更夫完全不相信高深是摔了一跤,只以为他是顾及面子,所以不停的诅咒那让他受伤之人。“能对您动手的,一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怀报,坏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好人有好报,坏人有怀报吗?
那为什么他竭力做个好人,却依旧落得这样的下场;而王斤那样贪婪暴虐之人,却能够登上高位,横行霸道?
花木兰保家卫国,应该是魏国大大的英雄了吧?为何老天不庇佑与他,反倒让他莫名其妙的落在王斤手里?
哪里有什么……
“高将军,你快去做你要做的事吧。明天长安的百姓还等着你巡更呢,你若不出来走一走,他们连小生意都做不安稳。”更夫把手中的灯笼递给他。“天黑,是要小心摔交。我更已经打完了,灯笼给您,我也要回去了。”
高深神情恍惚的被塞过了那个灯笼,眼见着一片苍凉之中,那个更夫摸着墙一点点走远了。走出一截后还回头向他轻喊:“将军您要保重自己啊!长安百姓还指望着您呢!王太守可不管我们的死活!”
更夫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模糊。只留下高深手中的灯笼,在寒夜中散发出温暖的光线,似乎把他的四肢五骸都照暖了。
高深又重新跑动了起来,这一次,他带着一盏灯笼。
灯笼照亮着他脚下的路,温暖这他的身体,让他不会再摔交,也不会感到寒冷。
他在寒夜中奔跑着,重靴敲打在长安城坚硬的土地上,传出一阵又一阵的脚步声。
此时连更夫都已经回返,已经是下半夜了,可窗外有动静,又有人持着烛火奔跑,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个胆大的汉子披衣起床,推开窗子往外张望。
“媳妇儿,好像是高将军一个人在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
“那你出去看看,若能帮上,就帮他一把。他可是个好人。”
慵懒的女主人嫌天冷,伸出胳膊指了指门外,又迅速的缩回被子。
“别是在抓歹人,最好带根棍子!”
“好,我去去就来!”
那汉子立刻胡乱穿着衣裳,抄起根木叉就追了出去。
高深自然不知身后有人在追赶,但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一直跑不休息的。所以他边跑边停,边停边喘息,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高深的背影已经成了长安城中无数百姓熟悉的景色。在他们的心目中,只要高深带着镇戍军出来巡夜了,那晚上是连门都可以不用关的。
不会有盗贼行凶,不会有小偷翻墙,连偷情的汉子和女人都收敛了不少,高深自己不知道,可住在长安的贫民百姓们,却确确实实把他当成了夜晚的守护神。
此刻一身狼狈的高深,不但没有让发现的百姓生出恐惧来,反倒发自内心的想要去帮助他。
越来越多的人披衣起床,想要跟着高深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虽然起床时候耽误了一段时间,但只要跟对了方向,便不会迷失。
天色漆黑,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可东边的太阳却提早升了起来,明亮的日光照耀着东方……
不!
现在日出还早,怎么可能天亮?
“不是太阳,不是太阳……”高深的喘息声几近消失,连回响也没有了,但他嘴里还在念叨着:“去东市……去东市……啊!放了火!他们放了火!”
高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东面歇斯底里地吼叫了起来。
“都起来!走水了!!!!!”
“走水了!”
巨大的喊叫声传了出去,周围的门板却纹丝不动。
高深此时已经到了东市的坊口,他自觉已经跑的极快,却没想到王斤的人来的更快!
火趁风势,风中传来的不但有焦灼的味道,还有火油的味道,这些放火的人在飞云客店的四周都泼洒了火油,一点既着,连浇水都没用。
高深一边大叫着“走水了”,一边狂奔着往最高的两座建筑而去。飞云楼和飞云楼对面的客来楼离得极近,一旦全部点着,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往四周蔓延!
高深以为自己的高喊已经足够大声了,可一个人的声音能有多大的作用呢?尤其这里是集市而不是百姓居住的地方,白日里自然繁华,晚上一旦宵禁,店里的掌柜和小厮全部返家,有时候连留下来看店的人都没有。
若烧在百姓住的里坊,还有街坊邻居救火。可两家客店几乎被卢水胡人和羌人包了,他们被高深带去了太守府,客店里还能有多少人手?
飞云楼的大门被重重铁锁锁住,外面还缠绕着铁链,高深一见到那被外面反锁的大门,就感受到了王斤森森的恶意。
他试图扯开那些铁锁,却发现完全无法撼动。飞云楼的二楼上开始有惶恐的人往下跳,二楼也有一丈多高,跳下来的人立刻摔的腿骨折断,躺在地上哀嚎。
高深抬起头,那些将头伸出窗子的人大声地向他呼救,对面客店里的客人和掌柜伙计等人一齐跑出客店外,一边吓得哆嗦一边找东西灭火。
谁也不知道门口为何会被反锁住了,火烧的极快,又陆陆续续又人开始跳楼。
“走水了!走水了!”
高深不知为何流出了眼泪,他感受到了个人力量和强权对抗后的结果。
他原本想着只要能拯救这次的祸端,那便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他会死硬到底,和整个世道对抗,永不回头。
而如今,他的呼唤却像是被四周的黑暗无声无息的吸收了似的,除了那些像是嘲笑他的大锁,没有一丝变化。
“原来是走水了。”
一个敞亮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高深的身后。
随着这声敞亮的声音,比高深嗓门还大的“走水了!大伙儿来救火啊!”传扬了出去。
“走水了!”
“走水了!高将军是来救火的!”
“大伙儿快去喊人啊!还有没有人在?和我一起去扛水缸!”
“快拆墙!不拆墙火就烧出来了!”
“他娘的,谁把门锁了?难道是有人放火?锁拆不开,拆门!拆门!”
像是地底下突然冒出了无数人来似的,高深的身边传来紧张又混乱的高呼。声音越来越响,朝着远处越传越多,这时候高深才不敢置信地环视而顾……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背边已经聚集了许多的人。
他们有年轻的汉子,有中年的匠人,在黑夜中他看不清他们的眉目,可在火光中他却认识他们的每一张脸。
高深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却早在每一次用脚步丈量长安城的土地之时,和他们熟悉了起来。
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孩子,又害怕又新鲜的握着父亲的手掌,指着飞云楼的锁喊叫。
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就说高将军怎么会跑的气都要断了!”
一个汉子凑上了前来。
“我们差点追不上哩!您放心,我们不会让火烧起来的!大伙快动手啊!”
“哟!”
“好叻!”
一群汉子们开始撞门,还有些工匠开始卸除旁边的门扇。这么多汉子一起使力,那大门立刻就被卸了下来,从里面跑出一群甲兵。
那是他之前借来包围飞云楼的私兵,这些私兵如今一个个迷茫失措,看着整个客店,似乎不明白为何会烧了起来。
高深这才想起花木兰。
他结交花木兰,是为了借由她的路子离开长安,可到了如今,他却觉得长安无比美好,竟是不想走了。
他的本性原来真是恶的。事情发生之时,他想到了自己的安危,想到了长安百姓的安危,他从近及远想了一圈,却丝毫没把花木兰的性命放在头等。
想到这里,高深面有惭色地对一群甲兵说道:“带你们来的小公子和那位将军被王太守的人困在了太守府的牢狱之中,你们快去搭救!我等这边的火情控制住立刻就带人去援助你们!”
那些私兵是为了保护赫连止水和花木兰的安全来的,听了高深的话再不多耽搁,立刻点齐人马火速朝着太守府而去。
高深目送走了这群私兵,开始有条不紊的指挥救火。长安城这样的大城原本就有消防的设备,每个里弄和坊门口都有大水缸和水车,也有专门的“火正庙”专门供奉各种灭火的器械。
他先让一群汉子把附近的百姓全部疏散出去,然后纠集起所有年轻的青壮,开始动手救火,控制火势的发展。
于是一群人乱忙的东奔西跑,每个人都在一边跑一边大叫。
孩子们也被派出去开始跑腿,在发现是真的起了火以后一边哭着一边往人聚集的地方传讯,大人们开始搜集一切能救火的东西开始灭火。
飞云楼和客来楼开始拆除自己的围墙,将两家客店旁边所有能起火的东西清理出去。百姓们从来不缺乏动手的能力,只需要一个能够指挥大局的首领,便能将所有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
“高将军,上面危险,您下来啊!”
一群百姓看着在对面楼上倚着栏杆指挥的高深,惊叫着对上方连连招手。
“上面视野好,只有在上面才能照顾到四周!东北角!东北角有几个推车!快把它们清理出去!那相邻屋檐也是木头的,拆了!”
飞云楼已经完全烧起来了,点着的残木开始不停的往下坠落,高深把所有人的人清理出去后,完全没有了扑灭飞云楼大火的想法,飞云楼烧毁已经成了定局。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让这场火灾不要死人。要烧随他烧,可人一个都不能再少。他调离飞云楼所有试图扑水救火的人,开始拆除周边的房子,让火势不能再继续蔓延。
对面传来的热气灼烧着他的头发,他的脸面全部被黑烟和其他什么燃烧过的灰烬盖的面目全非。他的每一分精神都注意在有没有火焰撩了出去,以至于太守府那边会不会得到消息来捉拿他,已经不是他考虑的问题了。
“高将军,城墙上的弓箭手突然都往太守府去了!太守府是不是出事了?”一个在外报讯救火的汉子见到城中出现善射营的人,立刻大感不对的回来传信。
“什么?”
高深匆匆跑下高楼
城门官隶属于高深这个镇戍校尉,照理说高深在这里,没有卫兵来帮忙救火就算了,可往日守城的士兵被调去太守府……
难不成高将军过来救火,太守府都救不得了?是不是有外贼想要引火烧城,其实是调虎离山,为的是攻陷太守府?
惶恐不安的氛围开始弥漫开来,一直在齐心合力拆除四周建筑的百姓们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望着高深,似乎在等待一个答案。
只要他说,他们就相信。
面对这样的目光,高深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傲气。
之前是一个灯笼指引着他前进,他以为指引他的是光,后来才发现那是他的良心。既然他的良心还没有丢掉,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这些百信都相信他是真的好人,哪怕他说的是假话也愿意跟随他一起,只要他做的是好事,那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
“长安的百姓们,就在我跑来东市的前不久,我刚刚被太守罢职了,所以我现在根本不是什么镇戍校尉!”
高深的胆气越来越壮,那些昔日里一边做着好事一边挣扎着该不该继续的纠结仿佛被夜空一扫而净!
他“唰”的一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中衣和伤口粘合的部分被硬生生撕开,在“嘶”的一声之后,高深指着自己的伤口。
“住在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今日在这飞云楼里平息了一场骚乱。在这场骚乱里,我救了一个大大的英雄,可这英雄身上带着不少金子。我去向太守禀报此事,太守却为了那些金子反咬我想私吞巨财,所以才诬陷那些被我捉拿的人是逆贼!”
他胸膛的热血沿着肌肤流淌而过,□□的皮肤在寒风中变得更加紧实。
“他训斥我是贪墨之人,对我动用私刑,我差点死在太守府,幸得有人相救才逃出来。”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在太守府得知了王太守大人还想杀人灭口!他想烧了飞云楼,是想杀了飞云楼里那位英雄的部下。他想烧飞云楼不算,还想杀了那位英雄,让这件事永远泯灭于众人之口!”
高深做出无法抑制激动的身体动作,高声地喊着:
“可是我没有死。这件事永远不会被掩盖!被关在牢里的那个英雄,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位将军,是我魏国最负盛名的年轻名将……”
“他是怀朔的花木兰!”
花木兰……!花木兰……!花木兰……!
高深的声音掩盖住了身后火焰燃烧的毕波之声,也许是火的热气让他的声音甚至有了回音,让他身边的百姓的头都眩晕了起来。
对他们来说,来自北方大地的那场战斗似乎离他们很远,在遥远的夏地,不屈抵抗柔然的魏国骑兵似乎都是传说中的人物。他们从未见过柔然人的狰狞,也笃信着柔然人永远无法冲破魏国的防线,到达中原大地。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崇拜强者。
花木兰的名声,早已经随着征服这里的魏国人传遍四方。
“高将军,你说我们该怎么做吧!”
一个声音高喊了起来。
“这太守如此昏聩,我们跟着将军把花木兰救出来!”
“还是赫连公在的时候好,哪里有这样的太守。听说东城的李富商家被他满门发配,还不是为了那点家财!”
“还有张大户家!”
不满的呼声越来越大,高深在此氛围中举起了手臂,指着北面那座高大的钟楼。
他知道此事之后,无论王斤会不会有事,他都不会有好下场了。
可他却不悔!
他憋憋屈屈的忍了这么久,哪怕是死了,他也要看到王斤的屈服!
他要发动最大的迫击和最凶猛的攻势,这是他对王斤那种自鸣得意的仇恨,也是他对这个矛盾的世道最后的控诉!
“我要去敲钟!我要敲醒全城的百姓!我要去太守府门口,让太守把花将军交出来!你们不必跟我,也不必动手,若我死了,请把我的尸首抬到平城去,抬到陛下的面前,告诉陛下,花木兰死了,高深也死了,死在王斤的手里!“
“怎么能让您一个人去,我们也去!”
“我们也去敲锣!”
“我们去找城门官!”
“老子回家拿猎叉去!”
高深鼻酸泪流,发足朝着钟楼狂奔。晨钟暮鼓,这原本是长安城开城门关城门的信号,如今却成了高深胜败斗争的关键。
看管钟楼和鼓楼的部将都曾是他的部将,今晚发生之事太突然,几个钟楼的部将还不知道高深已经被夺职,见他被不少百姓簇拥着前来,还立刻笑容满面的为他开门。
“高将军,现在离天亮还早,为何要这个时候巡查钟楼啊?”
“本将自有要事。”
高深支开那几个守钟楼敲钟楼的差吏,径直上了钟楼,撞响了晨钟。
“咚。”
带来天明和希望的晨钟,希望你能成为破开黑暗的那个开始。
也许我终究会死在长安,但我至少为长安留下了什么东西。
“咚。”
今日之后,世上也许再无高深此人。
但人人总会记得有个叫高深的校尉,曾经为了救一个英雄做了世人都不敢做的事情。
“咚!”
也许你们都在沉睡,也许你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没关系……
“现在都清醒过来吧!”
***
贺穆兰率领众人退入大牢之中,合上了厚重的大门,闩起了巨大的门闩,抵挡住了外面的利箭和长矛,但这些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就在撤回大牢的路上,无论贺穆兰如何尽力掩护,还是留下了不少含冤而死之人。
待他们躲在那扇门口,听着咚咚咚的撞门声不停传来时,所有人都露出了在劫难逃的表情。
“这太守到底发什么神经!怎么所有人都要杀!”
狄子玉用匈奴话高喊着自己的不平。
贺穆兰扫视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卢水胡人们。盖吴的双眼里全是不甘的眼泪,就在刚刚,有好几个卢水胡汉子伤在了流矢之下,没有跟着冲进牢狱之中来。
刚刚还是幽冥地狱一般的恐怖地带,现在却成了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倚靠之地,这是多大的讽刺?
“他是要杀人灭口。”
贺穆兰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众人,突然站起了身子。
“师父,你要做什么?”
“将军,你起来干什么?”
“那太守应该是想杀我,又或者是想要我们的钱财。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被杀人灭口的理由。我等会出去和他们交涉一番,若是他们要的是我,我不能连累你们。”
“将军你别傻了,管他为什么要杀我们,你出不出去都是死!”
陈节嚷嚷着。
“拖一拖,等天亮了,有人发现不对,这事自然会宣扬开,说不定就有救兵了!对了,还有他求援的那些人家!他们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节一指带着面巾的赫连止水,神情激动地想要打消贺穆兰的想法。
“没有用的,长安城驻守着多少人?两万?三万?便是一人踢一脚,这门也开了,到时候大家都死的不明不白。我出去表明自己的身份,哪怕这些卫兵里有一个明白的,这位太守想掩盖真相的目的就无法达到,除非他能杀了长安所有的守卫。”
贺穆兰微微一笑,拍了拍陈节的肩头。
“更何况,也不是毫无转圜之地,我只有出去拼一把,才能找到破局的机会。在这里坐以待毙并非我的风格。”
赫连止水等人都不同意,可贺穆兰却意志极为坚定。众人根本打不过她,她要往前走,谁也拦不住她。
“少主,他们喊他将军,你可听见了?”王栋在狄子玉耳边附耳说道:“卢水胡人哪里有什么将军。是不是魏国的将军?”
狄子玉心中一沉,首先就望向玉翠。
在他们的身后,羌人们已经死伤大半。他们是冲的最早的,结果成了杀鸡儆猴的那批,只留这么些人跟着那人退了回来。
玉翠避开狄子玉的目光,只朝着贺穆兰看去。
这位是真正的英雄,在这种绝境之下,却想着的是其他人的安危。
狄子玉也随着玉翠的目光看向了贺穆兰。
贺穆兰似乎是察觉到了两人的视线,原本往外走的步子却突然顿住,径直朝着狄子玉而去。
羌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这位绝世的高手已经快如闪电的抓住了玉翠的手腕,将她一把捞了回来,带离了羌人们的身边。
“你!”
“放开我们的人!”
羌人们立刻想要动手,而卢水胡人们却上前一步,挡住了他们。贺穆兰冲进牢中的时候首先护着的就是身边的人,所以卢水胡人折损的不多,如今却比羌人实力强的多了。
“你究竟是何人?”
王栋对着贺穆兰,率先用汉语发问。
贺穆兰将玉翠推到赫连止水的身边,吩咐那些私兵照顾他们二人,这才扯下自己的胡子,堂堂正正的将自己的脸庞露于火把之下,露于所有人眼前。
“我是魏国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在羌人一片恐惧的抽气声中,贺穆兰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我和明珠公主是朋友,于情于理,都不能把玉翠再留在你们身边。我若死了,你们也不能活,所以你们最好祈祷我能活着。”
虽然这恐怕是绞刑架下的祈祷。
她在陈节和盖吴等人的哽咽声中交代好自己的后事,包括自己的磐石送给阿单志奇的儿子,宅子还给国家,财帛给昔日几个火伴分了云云,这才走到狱门之前,回首一笑。
“莫都哭丧着脸。若我真死了,你们回忆起来,‘我最后送将军一程的时候,竟然是哭着送的’,岂不是后悔?更何况我在柔然几万大军中尚且能杀了大檀,这一次说不定也能化险为夷。天命毕竟是在我这边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随之传来,贺穆兰使出自己的神力,竟一个人抬起了那根三四个人才能合上的门闩。
此时外面的撞门声也奇异的停了,似乎有什么其他的声音传了进来。因为有厚重的门阻隔,里面完全听不清楚。
“你们看,我还没出去,这些人就不撞了。”
贺穆兰耸了耸肩,索性将门闩往地上一抛。
咚。
门闩落地,像是撞在了所有人的心上,让他们露出各种奇怪的表情。
有钦佩、有不甘、有害怕、有痛苦、也有希望。
即使是狄子玉和王栋这样的敌方阵营,在贺穆兰的这种坦荡和视死如归面前,也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绪。
而她独自抬起门闩的神力,似乎向众人表明了她是如何了不起的一位武将,称得上“举世无双”的美名。
若这样的人不能活,他们又怎么能活呢?
贺穆兰轻轻推开门,抬脚迈了出去。
她怎能无声无息的死在这个冤狱之中,她背负的可是“花木兰”的姓名。
怀朔的花木兰,即使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无畏无惧!
另一侧,无数百姓跟随着的高深,迈入了太守府牢狱门口的空地。
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了之前狼狈的样子。
身穿精铁战甲,头戴白银束冠,露出自己磊落的面容,他无畏无惧而来,没有带着兵器,只提着一杆灯笼。
高深劝止了百姓们的跟随,独自一人朝着昔日的部将们而去。
新任命的校尉惊得手中的令旗都拿不住,而那些善射营的士卒们更是不知所措,不明白已经死在卢水胡人手中、他们为之报仇的主将为何会像是英灵一般踏着夜色而来。
提早响起的晨钟早就已经让他们惊吓过一回,甚至于连撞门的动作都停止了。而死而复生的高深像是狠狠甩了新任校尉一击耳光,让他惊慌失措地指着高深大喊:
“你究竟是人是鬼?!”
在他们的身后,久闭未开的牢门突然大开,走出一个瘦长而英挺的首领。
贺穆兰和高深都像是前方无人一般兀自走着,犹如面前对着的不是枪林剑雨,而是一马平川。
这世上,有一些事情早已经超越了生死,让他们……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第323章 杀人者王斤
“善射营听令,放下弓箭,进行整备!”
高深提着灯笼站在众人之前,就像之前无数次操练时做的那样,对着善射营下达了命令。
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一个个士卒将箭支还于箭筒,停止了脊梁站好。
“高将军……您……您不是死了吗?”
一个善射营的射手垂下手中的弓箭,不敢置信地看着高深的脚下。
老人都说,人有影子,鬼是没有的。
然而那盏灯笼不但照出了高深,也照出了高深的影子。跟着高深一起来的百姓在牢狱外大声呼喊着:
“没死!没死!是王斤那狗官想要杀人灭口!”
“你们别被蒙骗了啊!他们故意要让你们杀大官!”
“被关在里面的是魏国的将军花木兰,你们杀了好人,就闯祸了!
“高将军可不会骗人!”
贺穆兰走出牢狱时,没想过高深竟然会救她。
两人隔着善射营八百射手遥遥相望,以目光为礼,互相都为对方的勇气而感到钦佩。
若说高深之前拼命想要搭上贺穆兰的那艘船的话,如今他已经成功了。贺穆兰从不亏待朋友,更不会怠慢恩人。
“吾乃怀朔花木兰,虎贲军左司马,领‘虎威将军’将号。”贺穆兰从怀中取出自己的将符。
将符和将牌不同,这东西真的可以调动人马,主将会把将牌交给亲卫表明身份,却不会把将符交给别人。
“想来各位同袍是受人蒙蔽,所以才对我和我的朋友们下了杀手。”
她高举着虎形的将符,让它在火把下被照的清清楚楚。
善射营的人被这位新任的校尉带来,原本就是迷迷糊糊的。
大半夜的,有人告诉他们高深在捉拿卢水胡乱贼的时候被杀了,这位新任命的校尉需要调动他们去大牢里镇压逃犯、捉拿真凶。
他们平日里素来敬重高深的人品,一听说高深被卢水胡人杀了,顿时怒不可遏,也不管这个新来的校尉能不能服众了,先跟着他大干一场才是。
等到了大牢门口,果不其然,一群牢中关押的犯人正在往外跑,其中不乏他们熟悉的犯人,也有不少卢水胡人。在这种愤怒的情绪下,善射营人人使出浑身本领,把这些犯人逼回了牢中。
但此刻高深又活了,而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们,他们陷入了一场阴谋之中,差点沦为别人手中的凶器……
有些脑子灵光的,立刻就对着贺穆兰行了军中的礼节,表示自己的臣服。
这里的百姓和射手们不明白前因后果,那位身为王斤心腹的新校尉却是一清二楚的,见到这种情况,不死心地指着贺穆兰的将符大喊。
“莫给他骗了!虎贲军的将军怎么会带着卢水胡人?那将符一定是假造的!”
“我也是假造的吗?我又为何会死而复生?”
高深冷哼一声。
“花将军,你莫理他,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他大势已去,如今还在虚张声势。”
“恕吾等不能听命!”
善射营的卫长大声反驳那位校尉的话。
“您奉令来的时候说的是高将军死了,所以继任高将军的职位,如今高将军还活着,镇戍校尉还是他,我们不能听您的差遣,抱歉。”
“你……你们……你们都反了!反了!”
高深敢一个人来,便是笃定了一旦真相大白,死了心跟王斤走的人绝没有多少。
王斤是长安太守不错,但军中一向是鲜卑军户担任将职和普通士卒,彼此之间千丝万缕,一旦一个人做错了事情,整个家族都蒙羞,所以对于士卒们来说,上阵杀敌可以,听从指挥也可以,但是以下犯上、杀害忠良,要是真的做了,是要被除族的。
贺穆兰自己就是大魏军中的标杆人物,虎符这种东西,更不是可以随便作假之物,善射营的人不敢真的冒犯贺穆兰,也不愿得罪贺穆兰,油滑的卫长就把高深推了出来,不再趟这场浑水。
此时贺穆兰已经笃定自己不会不明不白死了,转身推开牢狱的门,招呼陈节等人出来。
当贺穆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牢房里的时候,所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将军!”
“师父!”
“花将军!”
“花木兰!”
“我就说天命是在我这边。我可是有天子庇护之人。”贺穆兰笑呵呵地看着惊喜交加的众人:“和我一起堂堂正正的出去。”
刹那间,所有人似乎都相信她的话是真的。仿佛天上真的有一位无所不能的老天爷,庇护着她,让她屡屡逢凶化吉。
贺穆兰领着众人出了牢狱,这其中有不少是真的犯人,还是高深亲自抓进来的,一见高深带着善射营的人站在门口,而那位刚刚还在发号施令的校尉已经被捆了起来,顿时吓得跪了下去。
“哟,是你们那,怎么,也跟着花将军出来了?”高深见到这群真犯人就笑了起来,“既逃过了一命,日后就更要好好做人,否则都对不起老天送你的这条命……”
“是是是,我等日后一定改过自新……”
一群犯人老老实实地认错,不但乖顺无比地回了牢狱,有的甚至还劳烦高深和家人传句话,报个平安。
贺穆兰和高深并无深/交,只不过是夜晚被他莫名其妙的抓了起来,又照顾了一番,更不知道他的为人如何。可是当见到连犯人都能心甘情愿的俯首回去牢房之中,还有些犯人敢向他提出请求,只要是脑子没坏的人,都能推断出高深平时的为人。
只凭这一点,贺穆兰就觉得他和自己是同道中人。
贺穆兰这一夜由危转安,又由安转危,直至被高深搭救,可谓是一波三折,身心俱疲。偏偏她还有更多的事情需要处置,完全无法休息。
“敢问高将军,想要杀了我的是谁?”
贺穆兰挑了挑眉:“又为何非要杀了我们不可?”
“乃是长安城的太守王斤。我把您的身份一禀报,他立刻就拍案而起,吩咐左右刀兵将我拿下,又险些将我杀了……”
高深摸了摸胸口位置。
“花将军,如今长安还是不安全,我护送您出城吧……”
“你们谁都走不了!”
一声怒喝之后,太守府中刀兵大作,站在牢狱大门外的百姓们吓得惊慌失措,一个个大叫着“杀人啦杀人啦”跑进了院子。
王斤又怎会是束手就擒之人?他能当上长安太守,自然也有自己的嫡系人马和家中带来的私兵,这些人汇集在一起,人数足有他们数倍之多。
王斤之前不敢动用私兵,怕落人话柄,而现在这种情况,若不能把所有人都交代在这里,日后他就会有□□烦。
就算外面流言传的太狠,所谓死无对证,有他阿母庇护,他性命无虞。
王斤亲自带私兵来,那就是不死不休。被捆着的“新”校尉露出绝望的表情,拼命地挣扎着:“完了,这下我们都要死了……”
“善射营,战斗准备!”
“是!”
唰,唰,唰。
箭上弦,刀出鞘,所有人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入口,等待着即将来到的敌人。
他们曾是同袍、是故交、是朋友,而如今,双方各为其主,不得不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拼杀。
贺穆兰领着卢水胡人站在弓箭手的前面,为他们担当护军。
羌人们原本不想帮贺穆兰的,可这王斤摆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样子,也只能暂时放下前嫌,互相合作,保命要紧。
狄子玉看着被陈节和盖吴等人护在身后的玉翠,嘴巴张了又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倒是玉翠看着这背水一战的情形忍不住开口唤起贺穆兰:“花将军,可否也给我一把武器?我武艺虽不行,自保还是可以的。”
贺穆兰点了点头,却在全身上下摸了一圈也没找到武器。她的越影和磐石、战甲都落在客店里,乌金匕也在开锁的时候折断了……
“用我的!”
狄子玉从腰上取下佩剑,递给玉翠。
玉翠毫不扭捏的接了,甚至还道了一声谢。
到了这时候,狄子玉再看不出之前玉翠对他是有意利用,那他就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了,一时间心中悲痛难抑,几乎喘不过气来。
最伤人的不是心有愧疚,而是毫不在意,犹如生人。
大敌当头,贺穆兰哪里管的了他们这种儿女情长,也转身找善射营的卫士们要了一把武器,就这么站在阵前。
王斤是不敢出阵的,牢狱前的空地也不大,一群人要往里面涌,贺穆兰和卢水胡人、羌人们堵在最前面,饶是外面人数数倍于他们,竟是没有一个能冲进来。
“奉劝尔等不要为虎作伥!今日王斤残害忠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是要有个决断的!到时候王太守能逃过一命,诸位却要做了垫背的替罪羊!”
高深素来机警,否则也不会这个年纪就混到高位,被拓跋素当做倚重之人。他一边抵御着王斤私兵的攻击,一边扯着嗓子动摇对方的军心。
“莫听他的鬼话,他早就给那些杂胡收买了!”王斤离得远远地,命令自己的心腹们大声呼喝,盖住高深的声音。
贺穆兰之前根本不认识王斤,甚至连王斤的名字都没听过,要说对方为何会如此将自己恨之入骨,真是一点都不明白。
若是能避免争斗也好,可现下这局面却是致死方休。外面的都是大魏的将士,这番自相残杀,简直是莫名其妙。
贺穆兰冲杀了一阵,只听得外面哀叫一片,里面高深也在喊“别打了别打了”,耳边响着全是熟悉的鲜卑话,她伤的也都是军中的大好男儿,不知为何越打越憋屈,越打越愤怒,心中简直就是怒火中烧!
“王斤小儿!你竟让我大魏的大好男儿折损在此处!若我出去后不能将你绳之于法,我枉生为人!”
贺穆兰雷霆震怒之下,竟把身后镇狱的狴犴石像高举了起来,朝着王斤投掷了过去!
这一击的力气何等之大,世人都听闻过贺穆兰的武勇,却不知道她竟可怕到这种地步。
几百斤的怒目狴犴挟着巨大的力道向着王斤地方向而去,可能会撞上石像的那些私兵们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的大叫着躲开,有的干脆就跪了下去抱住脑袋,直到那石像挟着劲风已经到了王斤近前,他左右的侍卫这才拉了他一大把,让他猛地后退了一步,避开那座石像。
一声巨响之后,狴犴的石像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引得一地飞沙走石。王斤被侍卫拉的向后坐倒在地,看着面前不远处的石像简直是魂不守舍,腿软的站都站不起来了。
传说龙之七子“狴犴”最憎恨犯罪之人,一遇见恶人就要把他吃掉,所以常常被人们塑做雕像,放在衙门和牢狱的大门两侧,或是绘在牢房的门楣之上做为装饰。
会吃人的龙子自然长得不会面目慈祥,它的形象狰狞而有威严,跌坐于地的王斤一见到面前的吓人头像,顿时害怕的叫了起来。
“妖……妖怪……此人是妖怪!啊啊啊啊啊啊!”
王斤被侍卫搀扶起来后,吓得掉头就跑,连战局也顾不上了。
这牢门口的狴犴石像可是有一对!谁知道花木兰会不会冷不防又丢了一个石像过来?被这个砸中,不死也得死了!哪怕擦到也会重伤!
妖怪,都是妖怪!
“花将军威武!”
“虎贲无敌!”
“降者不杀!”
陈节和蛮古都是军中出身,最会叫阵和震慑,他们一见贺穆兰如同雷霆万钧般出了手,震得所有士卒都目瞪口呆,立刻大声呼喝起来。
只见贺穆兰抛了石像后,手中武器也落在地上,索性不用武器,只凭一双拳头,舞的虎虎生风,触者无不倒地,简直如同凶神一般!
在这种时代,将领的强大甚至可以让一支军队都丧了胆,花木兰的名声原本就传的极为厉害,再加上眼见为实,长安城里一些投靠王斤的将领率先就带着人开始撤了。
这些将领们撤了,王斤也跑了,私兵们碰到贺穆兰和卢水胡人这群宿将做头阵,直打到天亮也攻不下牢狱的大门,又被善射营的弓箭射的伤亡惨重,顿时也萌生了退意。
就在这时,太守府外传来了震天的高呼。
“高将军莫怕,我们来帮你们了!”
“杀人者王斤!杀人者王斤!”
“杀人者王斤!”
“杀人者王斤!”
似是几万人一起高呼的声音在太守府的四方响起,其声音有老有幼,有男有女,一群人齐齐呼喊,简直是振聋发聩,就连长安城外都听得清楚。
“这是……”
贺穆兰惊骇地望着太守府外。
“他们醒了。”
高深挥刀劈下,畅快地大笑了起来。
“他们醒了!哈哈!他们终于醒了!”
***
太守府。
王斤原本已经退入府中,开始搬动库房收拾细软,准备要逃,可刚刚被护卫们送到门口,又吓得退了回来。
整座太守府的府外,每个街道、每个路口,全部都挤满了百姓。胡人的政权都不禁武器,他们拿着家里的刀枪棍棒或是弓箭,齐齐都涌到了太守府外,将太守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下王斤莫说想要逃出去,哪怕是伸个头,也会被愤怒的百姓给打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斤也算是做到了常人所不能。魏国治下几十年,还没有那一次百姓齐齐围攻太守府,将太守逼得不敢出门的。
民不惹官是百姓们惯常的容忍,可这王斤实在算不得好官,平日里贪赃枉法,不可一世,经常强迫百姓为他服徭役,动辄抄家搜刮奇珍异宝,早已惹得长安城怨声载道,就差一把火了。
这里也不乏夏国原本的旧臣或乡绅,因为王斤的治理太过不堪,便率了护卫和家丁一起闹事的,所谓人一多胆子就壮,不是每个人都有高深那样的胆量,可一旦几千个人,几万个人站出来,那气氛互相感染,就连老弱妇孺都跟着站了出来,一起齐声讨伐那王斤。
贺穆兰等人在牢狱外听到太守府外震天的高喊,知道他们已经请到了最强大的援军,其结果也自然是一目了然。
私兵和长安城的守卫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向全城的百姓挥动屠刀。更何况贺穆兰和高深很快就举着将牌平息了城中的不安,让守卫各司其职,百姓们也听从高深的劝告没有真的砸了府衙,或者把王斤千刀万剐。
王斤是贺穆兰亲自杀进太守府绑了出来的,除了几个武艺颇高的侍卫,跟随在王斤身边的心腹早就在贺穆兰进太守府后院之前就落荒而逃。
而这几个侍卫也是有趣,看起来像是拼命抵抗,可贺穆兰刚刚出手就知道他们留了手,果不其然,三四招之后,他们就吐血的吐血,中刀的中刀,躺倒了一地。
原本关着贺穆兰等人的那件铁牢,如今正关着王斤。
高深敲响晨钟之时,城门自然跟着晨钟的警报打开了,他派了几个认路的百姓一路向着统万而去,沿路报讯,将王斤的所作所为昭示天下。
这些百姓一路报讯,一直到跑进了统万城,靠着高深的信物见到了拓跋素。
拓跋素是镇守夏地的大将,得到报讯后惊得当天就发了兵。
花木兰是陛下的心腹爱将,长安城是赫连定的发迹之地,无论哪个有一点损失,他这个大将军也不用当了。
在这几天贺穆兰也没有闲着。狄子玉带着的羌人在动乱时想跑,却被太守府守着的百姓给绑了送了回来,也一起下了狱。
得知长安的动乱,羽林军星夜赶路赶到了长安,因为有知道内情的玉翠在这里,所以赫连止水和玉翠一刻都不想耽误,在羽林军到的那一天就由盖吴等卢水胡指引着去杏城接回赫连定。
贺穆兰应该要跟着赫连止水和玉翠等人一起接回赫连定的,拓跋焘派她出来调查此事,本就是想要让她再刷一轮声望,顺便卖赫连定一个救命的人情。
可长安现在的局势却让她不能离开。
一来牢狱里的狄子玉等人必须要由她和卢水胡人们亲自看管,二来贺穆兰不相信王斤杀人灭口只是为了黄金,有些事情,她还需要细细盘问。
加之长安发生了动乱,高深和她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是她脱僧后一走了之,便失去了仁义。
更何况王斤犯了众怒,引起全城百姓围了太守府,他下狱后,拓跋素没来之前,贺穆兰就是长安城官职最高的军中将领,必须要负责坐镇长安城,以防真有前朝余孽或心怀不轨之人乘机生事,弄的“官逼民反”。
若真是这样,那最先出头的高深肯定要受到重罚。
原本这坐镇的事情高深也可以做的,但高深不敢。
他为了救花木兰鼓动百姓,那是“形势逼人”。
可若是他鼓动了百姓之后顺势接管了军队,那就是“作乱”了。
贺穆兰也是为了高深的前途,不得不放弃救出赫连定的人情,只让盖吴带路,玉翠和赫连止水为副使,跟着羽林军去杏城将赫连定接到长安来。
而她这么多天一边安抚长安的百姓,一边派人前去驿站传书白鹭官,将这里发生的事情送入京中去。
拓跋素第三天上午就率着军队来了长安城。
他原本以为来的时候会看到满城骚动,秩序混乱,却没想到进入长安时,一切井然有序,无论是迎出城外的长安官员,还是城门上依旧戍卫的守城将士,都和发生此事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有变化的,这些人的“气势”不一样了。
走在长安街头的百姓不再愁眉苦脸,为着夏国灭亡后魏国统治而惴惴不安。所有的商铺门口都披红挂彩,像是庆祝着什么。
小孩子敢跟在军队后面偷偷数着几匹红马几匹黑马,妇人们敢穿起艳丽的衣服露出娇媚的面庞徐徐而行……
拓跋素第一次没有形象的东张西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即使在他统辖的统万城,也绝没有达到这种地步。
不过三天!
不过三天而已!
“常山王,您在看什么?”
贺穆兰和高深领着文臣武将迎接了拓跋素入城,见他四下张望,忍不住好奇地开口。
贺穆兰也四处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和她刚来长安时,几乎没什么不同。难道说她和高深哪里做的不好,让这位将军不满了?
“我在看……”
拓跋素恍然大悟一般地叹道:“陛下会如此信任花将军,果然是有原因的……”
贺穆兰一愣。
“因为治理一地,要比打仗难的多了。”
第324章 无为而治
拓跋素的称赞,贺穆兰自然是担不起的。
可大概对于大部分鲜卑人来说,治理地方都是短板,所以贺穆兰无论如何说明她没做什么,拓跋素都用一种“花将军你别谦虚了我知道你能文能武”的表情望着她。
望着长安城百姓“我保住了这个城市我光荣”而昂首挺胸的姿态,贺穆兰忍不住叹息一声:“常山王,并非我做的多,相反的,正是因为我什么都没做,这些百姓才如此安稳。”
“嗯?”
常山王不懂她的意思。
“常山王应该比我更了解这样的情景吧?您东征西讨,征服了无数城池,自是应该知道当一城初定时,最希望的,不是破城之人如何广施仁政,而是什么都不做。”
贺穆兰莫名的想起远在陈郡的袁家邬壁。那时候那位袁放家主已经被中原屡屡换主吓破了胆子,以至于无论两边如何以利诱惑,他都固守邬壁,妄图一直保持中立。
“什么都不做吗?谈何容易……”
常山王今年也才二十多岁,这和拓跋焘喜欢任用年轻的宗室有关系。不过拓跋一族十几岁时就开始戎马生涯,常山王年纪不大,其实和拓跋提等人一般,已经在军中从军了十年了。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语笑嫣然的妇人们,摇了摇头:“军队是野兽,在战场上会把所有的野性全部迸发出来,我们鲜卑人多用动物的名字取名,为何?便是要借用这种野性来征服敌人。而这种野性在战争过后却是灾难,即使是再厉害的将领,若是强行压抑手下士卒的这种疯狂,都会被其反噬。”
“长安城之前有赫连公坐镇,所以百姓不能理解这种野性的可怕,以至于他们认为魏国就是另一群蛮夷侥幸得胜而已,他们有的甚至认为用不了多久,也许就会又有什么国家再让他们换一次天……花木兰,你莫觉得不以为然,我在长安镇守过月余,知道这些百姓的想法……”
常山王说,“能让他们变成这样满怀信心,花木兰,你居功至伟。”
“非我之功,而是高校尉之功。若不是他东奔西走,安抚百姓、昭示众人,即使我再如何厉害,也做不到这样井井有条。天知道,我虽是什么将军,可手底下到现在还没来人呢……”
贺穆兰自嘲地笑了起来。
“我只是在这几天领了兵权而已。等陛下的旨意一到,我就要乖乖回京了。”
高深是拓跋素推举上去的,可以算是他的嫡系人马。在鲜卑人的习俗中,谁有提携之恩,被提携之人就会打上谁的烙印,比如库莫提提携过贺穆兰,再比如说古弼提携过若干人,亦或者崔浩收了狄子玉为弟子。
贺穆兰推举高深的功劳,常山王与有荣焉。王斤不是靠谱的人,拓跋素从第一天就知道,可他又不能直接反对,否则一来得罪了他的姑姑和姑姑一系的拓跋提派系,二来又有□□之疑,所以只能先将高深安在长安,颇有监视之意。
今日这场大变,在常山王看来迟早会发生。但在他的推测中,大约是王斤长期横征暴敛后,会导致长安的百姓出逃,当逃的人数多了,他再上折举报,京中必有白鹭官下来彻查此事。
有高深做证人,又有横征暴敛的财帛做物证,王斤之罪必能定下。
可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是王斤才刚刚造成民怨沸腾,长安城的百姓就已经反了,而且反的如此“和平”。
长安没酿成大祸,拓跋素心中大定。可长安没动乱起来,拓跋素也有些遗憾。要把王斤这样的祸害直接一棒子打死,就凭“妄动军队”、“杀人未遂”这样的罪名,还是远远不够的。
到了这时,拓跋素不知道是该感激花木兰,还是埋怨花木兰了。
贺穆兰却是不知道拓跋素的纠结,也不知道一个长安背后牵扯着整个宗室派系之争,她为人坦荡磊落,即使是拓跋素这样外表豪爽内心细腻的汉子也有意结交,两人一路谈笑不断,随之便入了太守府。
拓跋素只是带兵来平乱的,却不能干预长安城的内政,不过在见过长安的官吏和将军之后,他心里也有了数。
这花木兰嘴上说她什么都没干,那也只是对百姓,在场的官吏和将领,只要是王斤那派,或者投靠过他那派的,都没有出现在太守府。
不是被看管起来了,就是已经跑了。
花木兰自然不知道王斤有哪些走狗,这件事肯定有高深提点。但贺木兰一介武将,不过是持节迎接赫连定的使臣身份,竟然敢将王斤的部下收押以防生乱,这份决断和心性,以及笃信拓跋焘对他的信任,都让人刮目相看。
就凭这点,此子日后定有大造化。
所以说贺穆兰是有天命所护之人,拓跋素把她看的太高太高,几乎当做生而知之的老练政客,可正如她说的,她什么都没做。
那日王斤狗急跳墙,和他一起围攻大牢的就有不少是那些心腹将领和官吏们。这些人有的是被蒙骗,有的却是王斤胁迫着来的。王斤把他们全部拉下水,就是为了日后出了事能法不责众。
可王斤被贺穆兰的武勇吓跑了,这些人也就一下子散了个干净。贺穆兰整顿长安时,这些人要么闭门不出,要么称病辞官,甚至于有弃官跑了的,以至于贺穆兰还没使出“雷霆手段”呢,长安官场陡然一清了。
不是所有人都是恶官,长安城还是有许多能吏的,否则王斤这样的草包治理长安,长安早就乱了。
往日扯后腿的猪队友吓破了胆子,这些能吏和清官因为心中无愧,为政反倒更加尽心尽力,没有了掣肘,连效率都高了不少,这才有拓跋素入城反倒觉得长安变得更加有秩序的原因。
更深远的原因,却来自于长安的士族。
高深只能影响到军中和底层的百姓,对于那些在长安的大族和世代为官的士族来说,王斤一天到晚觊觎着这些大族的财产,是他们早就忌惮万分的对象,贺穆兰扳倒了王斤,还了长安一个清净,也还了他们一份心安,加之贺穆兰是迟早要走的,这些人投桃报李,乐于帮助贺穆兰维护长安的稳定。
这些士族之中多有子弟在长安为官,上面用心,下面使力,百姓又正热血于胸,以至于整个长安就像打了鸡血,搁以前,便是拓跋焘亲自来治理,也绝没有这般的效果。
所谓政治和治理地方,有时候就是这么有戏剧性。老子所谓的“无为而治”,事实上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
一旦你了解了“规则”,不需要你去做什么,“规则”自己就会推动事情朝你需要的方向发展,这时候你什么都不用做,却如同顺水行舟,一切顺理成章的不可思议。
贺穆兰不太明白政治,拓跋素对贺穆兰不怎么了解,所以将她想的十分高深莫测,可和她共事几天的高深却是大致了解了贺穆兰的性格,对于这一切,他只能说,这花木兰的运气好的可怕,实力又高的惊人,到了他羡慕的地步。
他辛辛苦苦散尽钱财,又请客又做人,平日不偏不倚,花了一载的时间,才收服了大半长安的戍卫军;
花木兰什么都没干,登城憋了半天就喊了一嗓子“长安无事,众位各行其职,不得生乱”,结果全军却高呼“将军无敌”,然后就跟鬼上身似的每天跟在他身后转悠,连他这个正牌的镇戍校尉都不理了……
他做好人做了这么久,几乎到满城老少提起他就会说句“高将军啊,他是个好人”这种地步;
而花木兰只不过在众目睽睽下把翻倒的狴犴石像又搬了回去,这一段时间城里提起花木兰,全部以“那个英雄”、“武曲星下凡的那位”这样邪性的称呼他,所到之处,可谓是吃饭不要钱,喝水不要钱,走哪儿都有大姑娘跟着追……
他兢兢业业的做好人,大家都在吃白食,他当了一年的校尉,莫说吃白食,给少了都不好意思,时间久了,所有“将军你别给了”的客气话都没人说了,因为他一定会给嘛!
花木兰难道不是好人吗?为什么别人白给他吃他就吃了?连句客气都没有?好人不是不该贪便宜的吗?他他他他他好不要脸!
摔!“他是个好人”和“那个英雄”就从气势上看也差的太多好嘛!
为毛姑娘看到他就红着脸说“你是个好人”,看到花木兰就追着跑喊着“这位英雄请留步”?
想他高深身高八尺,仪表堂堂,谈吐有节,饱读诗书,无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也比花木兰更像一个良人吧?
要他肯定白推半就的从了那些漂亮女郎,你听听花木兰说什么?你听听!
“女郎长得如此貌美,在下不过是相貌平庸之辈,不能耽搁女郎的未来,女郎应该把自己交给比在下更优秀的男子才算是般配。”
妈的,真是虚伪!
更优秀的男子就在你身边,你倒是推一把啊!
老子脸都笑僵了,你推一把过来会死啊!!!!
他不要做好人了!他恨这个世道!
万年老光棍的压抑你们不懂!
他要做坏人!他要找花姑娘的快活!
“高将军,你真是个好人啊。”
一个因为看热闹而崴了脚的老头子坐在马上口齿不清的道着谢。
“不过花将军和大王都已经走远了,你把马让给我真的好吗?会不会耽误您的事啊?”
“没事没事,您这么大年纪,真摔一跤可不是小事,万一因为大王进城让您有什么事,这喜事也不喜了……呃,等等,您说什么?”
高深刚刚正在自顾自腹诽,一听老头子的话,立刻慌张的抬起头往前张望。
等等,大军去哪儿了?
花木兰和常山王呢?
他屁股怎么离了马?刚刚他还跟在两位后面感慨来着……
他迎接常山王入城的功劳……
常山王对他的奖赏……
和花木兰并肩接受百姓仰慕目光的待遇……
“呵呵,高将军真是个好小伙儿,老朽有个孙女……”那老头子坐在马背上捋了捋胡须。
有孙女!
高深期待地抬头看去。
“……不过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早知道将军会镇守长安,老朽一定不让她那么早嫁了……”
已经嫁人了,孩子都有了……
孩子都有了……
有了……
高深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想扑倒在地。
就像是这样的打击还不够似的,周围的百姓还在一边对着他投出钦佩的眼光,一边窃窃私语。
“看到没有,高将军又在做好事了。常山王那样的大王进城,他不跟着迎奉,反倒跳下马去扶了一个摔倒的老头……”
‘……我什么时候跳下马的我也不知道啊!’
高深泪流满面。
‘难道养成习惯了?我不要啊!’
“常山王见高将军没跟上,会不会生气?”
“不会吧,不是说高将军是常山王提拔上来的吗?他应当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会生气的。”
会的!
真的会的!
常山王知道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呜呜呜,我要得罪自己的恩人了!
“这样一看,虽然花将军威武,可是高将军这样的人,才更是良配。你家那女儿……”
是是是,小子还未婚配呢!
“你傻啊,这样的好人,做做朋友可以,女儿是万万不能嫁的。赚不到一毛钱,有了家财还往外送,前程都不要了去扶一老头……女儿嫁过去做什么?喝西北风?一起上街扶老头?不要,太累!”
呜呜呜呜,妈的,这世道……这世道……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耳目灵敏的高深被打击的如同雷击,终于了悟了他这样的大好青年,为何到了二十有六还没有婚配。
好人不能嫁!
嫁了太心累!
所以说,花将军吃了免费的还打包带走给亲兵吃,接了人家的礼物拿徒弟雕的烂木头做回礼,和将士们比武派陈节去下注压自己……
都他妈的是会过日子?
老子不活了!不活了!
“高将军,您怎么不走了?”
老头子惶恐不安地看着已经僵硬住了的高深,忍不住满脸忧色:“可是哪里不对?要不然老朽下来,让将军先……”
“无事,无事,您老先坐好,我把你送到家就回……”
高深反射性挤出和善的笑容,立刻谦让。
谦让完了,他马上就有打自己一嘴巴的冲动。
谦让个毛啊!这么好的机会,道个不是骑马先去太守府不就行了!好好的居然说“无事”!
“啊,高将军真是个好人。”
那老头子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心安理得的继续摸着马鬃毛。
“这真是匹好马啊,老朽也是见多识广之人,还没骑过这么好的马呢……”
随着马鬃毛被老汉揪来揪去,高深的爱骑哀怨地看了一眼高深,连脚步都踏的没那么轻快了。
想它一介好马,也曾是夏国大将费尽苦心才得来的名驹,若是驮这个身高八尺的大汉驰骋疆场也就罢了,偏偏跟在这二缺身边,战场再没上过,前日驮老妪,明日驮小孩,今天更好,驮了个爱揪鬃毛的老汉……
它感觉肚子上已经有赘肉了,再这么下去,它就不是什么名驹了,要变成一匹肥驹。
完了,不会被揪秃鬃毛吧?
昨天已经被隔壁那个大宛来的黑马笑话了一番,若是毛又秃了……
它可不要被那毛都没长齐的黑小子笑话!
“这马确实不错,是常山王在长安被攻下之后赐给我的,听说曾经是赫连宗室的战马……”
高深听到老汉夸奖他的宝马,心中的郁气总算是消退了一点。所谓是宝马美人,美人没有,宝马他却是有的。就靠这匹马,军中多少儿郎和他比拼骑射,都差了一点。
就算是花木兰,也多次夸奖他的白马神骏,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愧于“齐光”的名头。
不过,是不是白色显胖?最近它好像肥肉长得多了一点,晚上那顿夜草是不是喂少点……
咦?
“齐光,莫动!”
高深见自家的爱骑准备抖动脖子和脊背,吓了个半死!
“乖,走慢点!再走慢点!等到了府里,我给你喂豆子!”
白马已经被那老头揪的要跳脚了,听到主人的呼喝,不甘心不情愿地耷拉着肩背,继续拖着脚往前走。
叫一匹战马走慢点,这叫什么事嘛!
呜呜呜,它不要豆子啦!它要奔跑!
它要和昨天那黑马与红马说的那样,载着主人在大地上飞奔!听说明年它们还要去北凉,北凉……
那可是出名马的地方,说不得找到匹漂亮的母马,还能生一堆神骏的小马驹儿!
它决定了,它要私奔!
它要跟那个花将军私奔!
***
话说贺穆兰和拓跋素到了太守府门口,两边官员先行下马列队,恭迎常山王入府,拓跋素眼光一扫,只见大半的人都还认识,心中不由得欣慰一番,再仔细一望,眉头却皱了起来。
“咦?高校尉去了哪里?”
他这么一说,贺穆兰也发现身后少了人。高深那匹马也是名驹,走起路来声音轻快,是以他离开队列了,最前面这两位竟都没有发现。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一个知道始末的官员小心翼翼地开口:“下官,下官似乎看到两边迎接大王的百姓中有一个被挤的摔倒在地,高将军出列去查看了……”
他见众人都一副“他居然又来了”的表情,带着好意求情:“那老汉大概是摔倒了腿,高将军查看了一下,把马借给他骑了。如今不是正在步行回来,就是送那老人回家的路上。常山王威仪出众,百姓为之拜服簇拥而来,万一弄出丧事也是不祥,高将军这么做,也是为了常山王的名声……”
小官说的是实话,回头要是传出“有人为了看常山王被活活踩死了”的名声,拓跋素虽然无所谓,可总会有好事之人参他个兴师动众,到时候就要有一番麻烦。
所以常山王听了小官的解释,眉头也就渐渐展开,似是对高深的芥蒂也消散开了。
众人见到如此,忍不住心中一松。
他们素知高深的做派,做好人做的似乎有些……魔怔……
但不少人还是发自内心钦佩他的心胸,所以还是愿意为他解释。
“本王当年提拔高深,是因为他的‘勇’。想不到,他除了勇之外,还有‘仁’。本王这提拔,倒是提拔的没错,不会污了我的好意。”
就是婆妈了点。
常山王思咐了一番,开口对自己的属官道:
“既然是为了本王的名声,本王不可没有嘉奖。等会高深来了,赐他黄金十两吧。”
两位属官接了令。
一旁的贺穆兰见此事没弄出什么遗憾来,心中也为高深高兴。她和高深在长安相处几日,眼见着他经常走着走着就做好事去了,或者是他没做好事也有一群乡亲求上门来,早已经是见怪不怪。
“高将军真是个好人……”
贺穆兰发自内心的喟叹。
按照后世的话,这样毫不利己,专门为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精神……
“病。”
咳咳,罪过,罪过,竟然顺口就说出来了。
她太邪恶,已经被前世的糟粕污染了,妄言,妄言。
这样的好人,她应该努力和他看齐才是。
“咦嘻嘻嘻……”
(那肥马哪里追的上我!)
第325章 技高一筹
长安离平城不过几日的距离,而贺穆兰动用的是白鹭官的情报系统,快马飞鸽,速度更是极快,所以几乎是拓跋素前脚到了长安,后脚平城已经接到了这边的消息。
来自长安的消息,让整个朝堂有了一次大的震动。
夏国的国都是统万城,可在汉人的心目中,长安和洛阳的地位甚至比平城还要重要。从拓跋焘打下夏国开始,朝中已经有无数个文官上奏请求过迁都洛阳或长安,均被拓跋焘给打了回去。
拓跋焘不愿意迁都的原因和他不愿意自称“朕”的原因一样,如今虽然要以汉制治理国家,但他心目中的国家并不是纯粹的汉,也不是纯粹的胡,而是古往今来都没有过的一种全新政权,所以他不能全靠着汉人的旧制或者全靠着鲜卑人的习俗来治理国家。
长安和洛阳这样的中原腹地虽然好,但鲜卑族的根本却在北方。
平城位置不好,土地贫瘠,经常有旱灾或者雪灾,可却是北方诸国的中心,无论是监控北方六镇还是调拨周围的兵将都比洛阳和长安容易的多。
如今天下初平,高车人和柔然人刚刚进入漠南,北方又有许多胡族蠢蠢欲动,天下也没有平定,他若去泰山封禅再迁都长安或洛阳,就等于他自诩汉人正统,莫说鲜卑宗室和魏国的胡人们怎么看,就算一直和他隔江而望的刘宋怕是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要大举出兵。
要知道刘宋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吸纳无数贤臣名士归附,凭的就是“正统”之名。要是他成为中原霸主,就算为了争夺“正统”,刘宋也不会在估计颜面上的“平衡”了。
还有北燕、北凉、库莫奚、吐谷浑……
他还没有收复整个北方,统一中原之前,是不会考虑迁都和封禅之事的。
可这些道理,汉臣们都明白,却不愿意听。
拓跋焘明白,他们会效忠鲜卑人,其实是因为鲜卑如今在北方最强,他们背后都是高门大族、家族势力,其中牵一发动全身,为了保全族中,为了发展势力,为了子弟的前途,哪怕他们再不愿意为胡人效命,也要努力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
因为只有国家强了,他们才会强起来。否则魏国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这些在魏国国土上立足的“士族”,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就犹如当年的“王谢”。
可这些人太想得到“正统”的名望了。他们都知道南方的汉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衣冠禽兽”、“胡族走狗”、“数典忘祖”。
鲜卑族从漠北兴起一来,到他拓跋焘手上,几乎已经统一了黄河流域,可虽然他们建立起了空前强大的魏国,可是他却无法解决自己入主中原后的合法性问题。
从魏国前身代国立国之日起,鲜卑族和东晋、刘宋以及北燕等各国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正统之争。
为了这个,拓跋焘的祖父甚至用尽一切办法论证自己是黄帝后裔,从血缘关系上和鲜卑族同源,鲜卑祖先是黄帝最小的儿子昌意的后代,受封到大鲜卑山,以此封地为号,称之为“鲜卑”。
可是中原地区的史籍没有记载,北方的民歌和传说虽然有理有据,中原人就是不认。
除了这个,拓跋家几代君主都在文化上尊儒,重用中原地区的有学之士,光拓跋焘自己,就至少下了三次诏令,让各地推荐“有才有德”的士族做官,成了魏国各级重要官员。
拓跋焘对汉人的重用,造成朝堂上汉人和鲜卑人几乎分庭抗礼,国家的国力蒸蒸日上,各地的士族纷纷归附,可到了一些敏感问题的时候,这些汉人却像是入了魔一样齐心协力的要推动起来,就算他是皇帝他们也不肯屈服。
比如说,一定要杀了祸害乱了长安的王斤以儆效尤;
比如说,长安即使不能作为都城,至少也不能有弱于统万的地位,否则任何人去了长安一阵糟蹋,长安迟早不保。
这些汉人对长安的重视犹如对洛阳的重视。鲜卑人得到洛阳城的时候,洛阳几近战乱,几乎已经是废墟了。这些北方的汉人士族亲吻洛阳的土地,跪拜洛阳的先祖,凭借着他们的力量才让洛阳重建了起来。
无数士人甚至自己掏钱掏人,在重建之前,在鲜卑治下的士人们遍访南边的建康城,还有些把家中在汉晋的藏书取出来作为参考,想法子重新恢复当年的壮观。
只是洛阳城败破的太厉害了,当时人力和物力都不允许,所以无论北方的汉人们如何努力,现在的洛阳也不过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主城而已。
即使如此,多少大族偷偷在洛阳附近置产,多少士人推动洛阳成为魏国的首都,便知道汉人们对“正统”的重视。
许多人都知道,当年崔家和卢家发动所有士族推动对刘宋和夏国的战争,为的其实就是这两座城。
如今长安也得了,洛阳也得了,两座中原帝都全部进入北魏的国土,洛阳破败,长安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满朝的文武都盯着长安,希望能派能干的汉臣去治理长安,修复这座古都,重振长安的威势……
然后拓跋焘派了个草包王斤。
为这件事,拓跋焘当场就被崔浩谏言到差点翻脸,若不是古弼等一众鲜卑大臣加宗室力推,拓跋焘那几个月连政事都别想好好推行了(全体汉臣大罢工,今日你称病,明日我摔断腿)。
可拓跋焘也怕,汉人的文化太可怕,夏国的许多士族都是汉人,一心想着举族去刘宋投奔“正统”,再去个汉人大族出身的能吏,万一互相勾结,长安和洛阳互为倚仗,平衡之势一乱,鲜卑人和汉人就要再起纷争。
两地都接近刘宋,又在腹地,长安局势更复杂,它周围有许多匈奴人的部族和羌人、氐人的部族,位于战略要地,不可有任何闪失。
王斤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会守城,而且还是宗室和鲜卑一族都能认同的身份。他自己没有威望,就无法反抗统万城的拓跋素和安定的安将军等人,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平复。
而且,他是拓跋提和他名义上的表弟,端平公主作为平城最活跃的几位公主之一,在平城官僚的后院中有很大的实力,可以摆平不少官员的不满。
当时拓跋焘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能够让他放心而又没什么野心的,唯有这个王斤。
可谁能想到,他对政治是没什么野心,却太贪心!
“王斤差点让长安百姓民/变,此罪不可姑息!臣请亲自调查此事,前往长安!”崔浩以首俯地,请求彻查此事。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有汉臣站了出来,请求亲自去长安调查此事。
至于调查之后王斤有什么下场,也可想而知。
拓跋焘手上有贺穆兰和高深的证词,知道王斤的罪名绝不是贪污和煽/动军队这么简单,他几乎是听到花木兰的名字就立刻起了杀意。
人人都知道花木兰是他要重用的左膀右臂,若说汉人想动花木兰还能理解,可王斤不过是外戚,居然对花木兰也有杀心,这背后定有原因。
以情感上来说,拓跋焘自然是想干脆一刀斩了王斤算了,可从狼上,拓跋焘知道王斤身后定然有可怕的势力在推动,即使让他万劫不复也要杀了花木兰。他想要知道这股势力究竟是哪一方在操纵,就不能让王斤死。
他所选的人选若不对,王斤很可能就死在“审讯”之中,又或者被直接罗列罪名死在押进平城的路上,拓跋焘不想赌,也不相信这些汉臣。
毕竟军中势力强则是鲜卑强,汉人士族追求“平衡”,是不会眼见着皇权坐大的。
所以无论崔浩等人如何请求,拓跋焘就是按着不发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长安不可乱,羌人作乱之事也非同小可,赫连定也被困在夏地,我欲亲自前往……”
“不可!”
“不可啊陛下!”
“陛下!您现在怎么能出京!”
这一下,莫说崔浩等人了,就连古弼和其他文武百官都被吓得半死,就差没有爬到拓跋焘身边抱着大腿嚎了。
以这位皇帝随性的性格,又有这么多理由,说不定真拔腿就跑。更别说赫连定若不是失踪,这位陛下早就已经前往夏魏交界之境去迎接他了,而且连仪仗和人马都是现成的。
一群大臣越想越急,越想越担忧,夏地胡族要反,我的个老天爷,这个时候拓跋焘去,不是明晃晃告诉那些胡人“快来抓我”吗?
文武百官们愁的要死,拓跋焘还在火上浇油:“当初起用王斤,也是我识人不清,再加上这王斤也勉强算的上我的表弟,这不但是国事,还是家事,我为国君,更是家主,他如此不驯,我要亲自去让他绳之于法……”
听你鬼扯!
拓跋家开枝散叶这么多年,你的表弟堂弟没有一车也有一筐,各个犯罪了都要你亲自执行“家法”,皇帝也不要做了,干脆就开刑堂吧!
劝谏的官吏们将头埋在地上,使劲地翻着白眼。
像是古弼这样的刺头,干脆就直接跳了起来。
“陛下,若说家教不严,莫说这王斤身上毫无端平公主的血脉……”
拓跋焘搓了搓下巴。
‘咦,说的也是,这么一想,这小子这么笨也有原因。’
古弼气呼呼地继续叫道:“就这么一个以权谋私之人,怎么值得陛下为他去犯险?胡族随时可能作乱,陛下还要在京中坐镇才是!要说家教,这王斤的母亲端平公主可是颍川王殿下的亲姑姑!”
古弼伸手一指在武官前列的库莫提。
库莫提春天的祭祀一过就要去黑山走马上任,已经没有一个月了,被古弼突然这么伸手一指,忍不住一怔。
古弼指着库莫提,扫了一眼想要说话的崔浩,立刻抢先开口:“颍川王殿下是王斤的表兄,又素来公正无私,若是拓跋提王爷亲自前去查证,必定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残害无辜……”
“花木兰曾是王爷的部下,王斤又是王爷的亲戚,肯定会不偏不倚,若是王斤真是罪犯累累,想必王爷定会大义灭亲,是不是?”
古弼性格耿直,当场对着库莫提就要一个答案。
‘这叫什么问题?’
库莫提哭笑不得。
‘就算他徇私枉法,难道还会当着朝中众人的面承认不成?’
库莫提心中暗叹这位大臣性格太过刚直,日后恐怕有祸,面上却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若他真的恶贯满盈,我必大义灭亲。”
那家伙算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一个婢女的孩子被抱养罢了。
要是他上进又能干,他提携照顾一把也没什么,偏偏从小贪财又没脑子,和他那引诱主人的生母一个货色。
若不是他姑姑膝下无子,天天为他操心,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古弼一阵吵嚷,让所有的问题都从刚才的“由哪位汉臣去”变到了“天啊陛下一定不能去”,直到现在“原来这里有一个合适人选”上,可谓是风云变幻,毫无痕迹。
拓跋焘心中大笑,面上还做出考虑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恩,这么一听,库莫提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花木兰信服他,他处事也公允,更不会冤枉好人。就这样吧……”
他立刻下旨,完全不给其他重臣反应的时间。
“着黑山大将军,颍川王拓跋提为特使,中书郎游雅为副使,前往长安彻查此事。若王斤确实有罪,不必压赴京城,当地论决!”
拓跋焘这边下了旨,那边就有舍人立刻挥笔拟旨,颁布了下来。
库莫提摇了摇头接了旨,而广平游雅是汉臣,广平游家是毫不逊色与崔家和卢家的大族,闻名天下的“任县三游”——游雅、游明根、游肇三人乃是士林文士的领袖人物。
三人之中,以游雅文采最为出众,游明根德高望重,游肇则为官清正刚直不阿。游雅虽然也是汉臣,但和崔浩不太对付,认为他没有名士的“气度”和为官的“雅量”,但他毕竟是有威望的人,此时被拓跋焘点了出来,总算也能服众,堵住汉臣们的泱泱之口。
最重要的是,这位中书郎好议人长短,若这王斤有过什么罪责,就算是库莫提想瞒也瞒不住,他非得将之昭告天下,弄的人尽皆知才满足。
直到此时,还有谁不知道他们又被拓跋焘算计了?怪只怪这位君王素日里太天马行空,以至于所有的大臣一听到“我要去”就吓得半死,乱了方寸,否则何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一时间,长安之事尘埃落定,库莫提带着鹰扬军去长安彻查,游雅这位最会写文章的大儒跟着一起去“监督”,众臣再怎么义愤填膺,究竟还是拓跋焘技高一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库莫提亲去,王斤是死是活,就全看拓跋焘的想法了。
散朝后,拓跋焘召了库莫提到武昌殿,免不了提点一番。
众臣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回,但游雅没有被同招入殿,他们又进不去,只能在宫门外窃窃私语,推算着拓跋焘会如何处置王斤。
“你此去长安,不仅仅要彻查王斤的事情,帮我再仔细打探下长安大族对我大魏的看法。”拓跋焘语气慎重:“夏国这些汉人势力强大,赫连勃勃和赫连昌治理国家多靠残酷手段,这些汉人早已经不堪其负,心中惧怕我鲜卑的军士。将他们留在长安,时间久了,我怕即使没有王斤之事,也会生出动乱来……”
“陛下是担心夏地的汉人会帮助羌人和其他胡族作乱?”
库莫提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反问。
“直接出兵他们大概不敢,可是暗中资助却大概会有。不过按花木兰信中所说,这个叫高深的校尉颇得长安的人心和威望,也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拓跋焘拍了拍库莫提的肩膀:“夏国刚定,我不想再起刀兵,这次你去长安,除了调查王斤,还要帮我征召长安和夏国的有识之士,尤其是士族高门,我要起用这些高门进入朝廷,和魏国的高门一起治理魏国。”
“陛下是想效法先帝,让汉人有归属感?就怕我的威望不足以收复长安的汉人,他们若奉召不来,我显得无能到没什么,可是陛下的脸面……”
“所以,我必须要让他们看看我大魏的实力。”拓跋焘笑了起来,“黑山来的虎贲军到了,你的鹰扬军又和你寸步不离,你带着他们前去长安……”
库莫提心中一惊。
“狄子玉已经被俘,你和花木兰一起去羌人之地,若羌王夫妇投降便罢,若他们不肯投降,一意继续联络杂胡,你们就出兵平乱,把羌王夫妇给我绑到平城来。”
拓跋焘对这些反了又反的羌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语气也是可怕。
“花木兰自柔然一战后再没上过沙场,如今倒让人忘了她的本事,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杀了我大魏的将军。既然如此,就让她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给天下人看看,我魏国的将军可是那么好杀的!”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家人撑腰。
库莫提摇了摇头,为拓跋焘的护短感到幼稚。不过他自己也是在拓跋焘护短的范围之内,倒不好笑话他了。
“能为陛下分忧,我和花将军自然是绝无异议。只是以我对花木兰的认识,花将军大概不会愿意这种平内乱的差事。更何况羌人只是要反,却还没有起兵做什么,若我们真派大军压境,周边诸族真是不反也要反了……”
拓跋焘之前只担忧羌人真的用金银财帛说动了诸族一起反,想要先发制人,如今被库莫提一说,又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更何况羌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其他诸族也一样,花木兰征讨柔然时就不肯下手杀俘,俘虏了那么多牧民回来,几乎要愁煞了后勤官,想来真要讨伐诸多部落,免不了又是妇人之仁……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也许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在手段上总是不够狠戾。抵抗外敌还好,胡人性格倔强又好反复,这种镇压不用霹雳手段,几乎都不能奏效,譬如柔然,从几十年前起,也不知降了多少回,又叛了多少回。
就连狄子玉也是先降了夏国,又叛了夏国归了魏国,现在按玉翠的说法,这金银像是刘宋给的,那就是现在又开始往刘宋归附了……
这样的杂胡,实在是没有降服的必要,留着还要担惊受怕,派人监督,还不如灭了。
拓跋焘眯着眼,点了点头。
“说的是,那此事便全权交给你了。花木兰那里,待此事一结束,你便让她继续送赫连定回京便是。”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拓跋焘这才放他出殿。
库莫提一走,又有宦官来报,说是赫连明珠公主求见。
随着贺夫人有孕的消息被确诊,赫连明珠对拓跋焘的态度又开始若即若离,他无论如何讨好或者有意邀请她出去走走,她都几乎是不怎么搭理。
拓跋焘也是不耐烦和女人谈情说爱的性格,几次冷脸过后,他事情又多,就索性把赫连明珠放到了一边。
只是赫连定失踪,赫连止水又被他派去跟了花木兰之后,这位公主没有途径得知外面的消息,求见他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赫连明珠也是有趣,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结交外臣,也不愿意在后宫想办法,索性每次干脆直接找他,大大方方的问清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恰恰拓跋焘最喜欢这样干脆利落,他本来就不是性格古怪的人,偏偏后宫里的女人和他说话恨不得拐弯抹角到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什么,赫连明珠这样直率,拓跋焘也不费脑子,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可谓是皆大欢喜,两厢满意。
今日也是如此,赫连明珠听说花木兰有消息回来,立刻求见拓跋焘。
宫中上下都把赫连明珠当成未来的“夫人”,对她颇多讨好,加之她以前做过拓跋焘的“近僧人”,和拓跋焘身边的舍人宦官都熟悉,他们也愿意为她传话,讨个人情。
赫连明珠被宣了进来,将今日想问之事一问,拓跋焘便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赫连定已经找到,她昔日那个叫玉翠的女官潜伏在狄子玉身边,还摸清了羌人的动向云云。
听到玉翠无事,兄长也无事,自己的侄儿和花木兰全都无事,赫连明珠默默在心中感谢天神的庇佑,当即折身下拜,向拓跋焘请求道:
“陛下,我赫连家亏欠玉翠太多,她为了我们,可谓是名节尽毁,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良配。等此间事了,能否请陛下给玉翠一个出身,让她能够在世上立足?”
这便是向拓跋焘为玉翠求赏了。
于情于理,这个女人为了不让夏地生乱,所作的一切都十分让人佩服。尤其是为了赫连定和羌人周旋,甚至以血书传讯,都不输世上男儿。
拓跋焘现在对赫连明珠也有了一定的兴趣,总是希望赫连明珠高兴的,更何况他自己都能重用花木兰,当然绝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
所以,他几乎是没有斟酌地就点了头。
“准了。”
第326章 所谓亲人
“库莫提,库莫提,你一定要救救你的表弟!救救你的表弟啊!”端平公主伏倒在库莫提的脚下,嚎啕大哭。
“他不能死,你死去的姑丈就这么一个独生子,若是他死了,王家两府全部都要断了根,爵位没人继承会变成什么样子,你看看东阳侯府就知道了,他家当年多么显赫,可现在宅子却还是花木兰住着呢!”
端平公主平日里是仪态万千,极为注意形象的,可如今在库莫提这个亲侄儿脚下痛苦的时候,几乎和市井街头撒泼耍赖的妇人没有什么不同。
库莫提的母亲是个性格冷淡自持的女人,又改嫁的早,和库莫提接触最多的女人,这个端平公主就是其一。
她和他的父亲一母同胞,他父亲死后,先帝和拓跋焘都不免对这位公主有愧疚心理,不但将她嫁给相貌俊美、性格沉稳的王建,而且还极力给她优待,让她成为最受宠的宗室之一。
以至于王建多年无子,谁也不敢提和离之事。
王建也算是一时人才,只可惜被无子折磨到了可怜的地步,得了王斤这么个儿子后,和端平公主一起宠,活活宠成了个纨绔子弟。
偏偏王建兄长也没儿子,这个儿子还要继承大房,否则大房就断了根,他一肩挑两府,王家大房的侯府也把他往死里宠,百依百顺,逢年过节礼给的比他亲生父母还多。
自库莫提接了拓跋焘的差事以后,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还是有各方人马过来或求情、或关说,其中不乏宗室里说出去能吓人一跳的长辈,还有库莫提连拒绝都拒绝不了的重臣。
王家自开国之时就是后族,可以说连拓跋焘和库莫提都是王家那位太后的子孙,对于王家自然也很客气。可皇帝前面下旨让他彻查此事,后面各种礼物、美女就往他的颍川王府别院抬,哪怕库莫提涵养再好,也要炸了。
第二天后,库莫提就闭门谢客,什么人都不见。可这闭门谢客能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他的姑姑端平公主。
他的家将们哪里敢拦这位昔日主公的妹妹?
端平公主知道这位侄子一诺千金,她也不求别的,只求留下他一条性命,只要逼的他开了口,王斤的命就保下了。
“姑姑,你莫逼我。”库莫提头疼的一把拉起端平公主。
他力气大,伸手只这么一捞,这位公主就直起了身子。
“呜呜呜……我的儿……”
“姑姑,我天生福薄,年幼失父,后又失母,正经能称得上血脉至亲的就这么几个。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知道吗?我可是心狠手辣非要亲戚性命的人?”
库莫提语气疲惫。“我已经有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了,姑姑。”
端平公主还是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可库莫提的话却让她想起了早逝的兄长,心中一软,竟生出几分内疚来。
她虽名义上是库莫提的姑姑,他年幼时她刚刚出嫁,其实也没有照顾过他几天,倒是宫中那位杜夫人照顾他多一些。
可想到儿子闯的祸,端平还是一咬牙:“库莫提,你就给我个话,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哪怕贬为庶人我也认了,日后再想法子开脱,也不是没有办法袭上一个爵位……”
“那就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库莫提低头看向姑姑:“若是贪赃受贿还好,要是杀人防火、残害忠良、煽动军队作乱,我也没办法!这可是造反的罪,天底下的人都看着呢!”
“最主要的是,他动了花木兰!他死了心的要杀花木兰!谁不知道陛下现在要重用花木兰,为了他将北凉国那位王子的脸面都折没了。”
库莫提脸色难看,“说到这个,姑姑,我倒要问你,王斤并无野心,也对朝堂之事毫无追求,为何对花木兰有这样的敌意?他要乖乖的做他的太守,得了救花木兰的功劳,连陛下那边的晋僧资都有了,何苦落到现在的下场?”
“为什么!”
他一声大喝!
“究竟是为什么,姑姑!”
所有见过拓跋提和其父拓跋曜的人都会说一句话,那就是“乃肖其父”,可见两人长相何其相似,端平在宫中时就受其兄管教,库莫提发声厉喝,她只觉得这一瞬间几乎是哥哥的魂魄附体在拓跋提身上,当下惊得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地说:
“他……他可能是看了我的书信……我……我……”
“什么书信?”
库莫提继续追问!
“和……和他们的书信……他一定是看到我们提起花木兰的那些事了,所以……那孩子……”
端平公主掩面而泣:“那孩子哪里和花木兰有什么过节?他一定是想让我高兴!他肯定是想除掉花木兰让我高兴啊!”
“我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休要再和那边扯上什么关系!”
库莫提咬牙切齿。
“姑姑,今日我很累了,您还是请回吧!”
库莫提拂袖转身就走。
谁料端平公主往前突然一跃,直接抱住了库莫提的大腿,厉声叫道:
“你别忘了你父亲、我兄长是怎么死的!你也别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拓跋素如今何等风光,可他父亲只不过因为喝醉了说笑了一句就被先帝给杀了!我的那位兄弟为了儿子恨不得屠尽宗室,如今佛狸伐也是如此,他竟是想把鲜卑人都和汉人同化了!”
她扯着库莫提裤子的力道几乎要把他的褶裤给拽下来。这位年轻的侄儿只得一边用两只手抓住腰带,一边尽力拜托姑姑的纠缠。
端平公主哪里注意的到库莫提的羞窘?她仗着颍川王府滴水不漏,继续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我鲜卑为何立国?你就算不想想我拓跋鲜卑的存亡,难道就不想想父仇吗?王家倒了对宗室有何好处?你自己也是宗室啊!”
后戚和宗室,从来都是互相联合的。然而对于御座上的那位来说,鲜卑诸族可以壮大,后戚和宗室壮大,则是不利于统治的一件事。
“你疯了!你竟然还在我的府中如此高喊?!”
库莫提惊得连裤腰带都来不及提了,忍无可忍地伸手推开姑姑。
“他们要发疯,竟也带着你发疯!那群疯子的话能听吗?他们和你说了那么多,可曾对您说过汉人的正统就是毁于八王之乱?!对了,我忘了您不懂汉字,不通史书,那些疯子都告诉你汉人孱弱的被我们胡人一踩就灭,那就麻烦您找王府的博学之士聊聊,为您答疑解惑……”
“若您找的到的话!”
“你……你居然还讽刺我不通汉学……”端平公主不可思议地看着被众位太傅都认为“没有悟性学不好汉学”的库莫提。
“是,我既不通诗文歌赋,也不会写什么文章……”库莫提整理了下衣衫,“但我知道鲜卑人缺什么。姑姑,我也看汉人的史书的。”
“更何况,这位陛下并不是先帝。我会被起用,勃尔素(拓跋素)会被起用,就连被你们推出来的拓跋范都没有事,你以为这位陛下还是那样的人吗?你们自己现在就是玩火**,还想把我拖下水!”
“你不肯帮我?也不肯帮我们?斤儿一死,王家顷刻便倒,若无王家和我这么多年在你背后周旋,你也不知道早就死了多少回了!你当年在宫中过的那么苦,你的母亲被逼改嫁,若不是宗室照拂你……”
“姑姑,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库莫提实在是害怕女人这种动物。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恨不得将当年给你换过尿布,擦过牙齿的事情都给扯出来。
他们觉得自己当年过的苦,他却觉得若非当年的那段磋磨,他早就已经逼得像是个仇恨世界的疯子,亦或者像是拓跋范那样被有心之人利用。
先帝没有养废他们,也没有真的痛下杀手,未必不是觉得现在的这位陛下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
否则以他的性格,又为何还把他们派到各地的军中去历练?
而他父亲,当年未必就真的怨恨伯父。
只是这些道理,说给姑姑这样的人听,终究是说不进去的。
一时间,库莫提真的感觉疲惫万分。
他自己选择一条几乎是注定要孤独终生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上,没有任何人能和他同行。
他一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最适合的局面,一边又要担心世事的残酷破碎了那一位的雄心,以至于他独立支撑了这么久,已经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
而如今得知和自己血脉最近的亲人之一竟也选择了背道而驰,甚至于到了祸及全家的地步,他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我如此挣扎,不过是想所有亲人都过的和乐罢了……”库莫提喃喃自语,“就连这最后的虚伪,都要给撕破吗?”
“库莫提,你在说什么?你大声点!”端平公主看侄子脸色陡然变得灰败,心中也惴惴不安。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和姑姑说,说话啊!”
“姑姑,从昨日下午开始,不停的有人进府投函,或是赠送礼物。为了掩人耳目,还有半夜叩门的。我真是有一日一夜不曾合眼了……”
他长叹一口气。
“您是我的亲姑姑,只要有一丝可能,我都不会让王斤送死。可我素来不是个说大话的人,我只能说,我尽力……”
他一边客客气气地做着保证,一边将泫然若泣、蓬头垢面的姑姑往外领,直到一路亲自将她推到大门口,这才目送着她登上马车,返回自己所在的公主府去。
“这平城,真是没法呆了……”
库莫提矗立在晨风之中,只觉得遍体生凉。
“王爷……”一个侍卫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在长安的屈突回来了,因为您有客,所以在后面的小院里等着。
“他回来的正好,我正要细问长安之事!”库莫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转身回了府中。
也不知道这位黑山大将军和那个叫屈突的说了什么,只知道他没有多久便匆匆入宫了一趟,而后便直奔中书郎游雅所居的昌平坊。
游宅。
“什么?今天就走?我我我我还没收拾呢!”
库莫提来时,游雅正和自己的族侄下棋,他见了游雅之后就直接表明来意,恨不得直接帮游雅卷一卷铺盖卷才好。
“黄头公,实在是无法再呆了。从陛下下旨之后,我的府中每天都有人来叩门,您看晚辈这眼下的黑影……”
库莫提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
“陛下也担心久了要再生事端,已经允了我今日出京。反正鹰扬军和虎贲军都在京外大营里驻扎,我二人干脆现在就领军出发吧!”
游雅的小名叫黄头,大了以后,和他亲近的人都称呼他为“黄头公”。
库莫提能直呼“黄头公”,是因为游雅的祖父就是少时评价他“没有悟性”的那位汉学太傅,他小时候就和游雅有过接触。
游雅看着库莫提满脸疲惫的样子,不由得呐呐道:“什么?竟有人去找你关说吗?怎么我府上还清净的很……”
他似是才领悟过来,立刻拍案而起。
“不对!为什么我府上这么清净!”
难不成他们都认为他这个副使做不得主?
“黄头公素来刚正,我却是个以宽厚待人的……”库莫提见这位黄头公气的要掀桌子了,赶忙安抚。
“他们自然知道找您没用……”
这话一说,游雅心情才平复了一点,可面上依旧有难色:“总要让我和夫人嘱咐几句,还有我家中的儿女要交代学业……我要出门,衣衫鞋帽还要收拾……”
他一项一项的说来,直说的库莫提大感头疼,就连他身边的少年都忍不住开口打岔:“叔父,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是有多少东西,府中这么多人,准备起来也快。您去和婶婶、僧奴他们告别,我去前院替您准备车马,您再吩咐几个管事娘子和管家,把您的行李捡出来就是了!”
这少年说话条理分明,又能分的清主次,库莫提顿时对他生出了好感。
“此子甚是聪慧,他称呼您叔父,难不成是广平游太守的……”
“非也非也,此乃我族中一位远亲之后,按照辈分,我正是他的叔辈。他今年才十三岁,却父母双亡,在族中艰难度日,我去年回乡祭祖,看他确实有才,便把他带了出来。我准备明年推荐他去做个中书学生,学些东西。”
“他还在为母守孝,所以不能出去见客,也不能进我的家学读书。他天性聪颖,我怕荒废了他学业,便把他带在身边,先充当了这个先生。”
游雅让这个身穿粗麻白衣的少年对库莫提行礼。
“游可,见过颍川王。”
“游可见过颍川王,王爷安好。”
麻衣少年在游雅的引见下对库莫提行礼。
“能由黄头公亲自教导,比什么先生都要好了。”
按照辈分,游雅的祖父是库莫提的老师,他和这少年是同辈,所以便回了个平辈的礼仪,两人就算是正是认识了。
“来的匆忙,没带见面礼。这样吧,你明年做中书学生的荐书,便由本王来写。”库莫提笑了笑,“就拿这个充当见面礼了,可好?”
“大好!大好!再好不过了!”
游雅替族侄谢了库莫提,见库莫提不停地看向门外,便意会了他的意思,匆匆忙忙跑去后院和老婆孩子告别。
游可和库莫提身份相差太多,一个是家道中落、落魄到要靠远房族叔救济的少年,一个是年少得志,独领一军的宗室王爷,自然没有什么好聊的话题。加之库莫提确实着急,开口一催游可,后者也就顺势出了前厅,去找伺候车马的下人了。
正如游可所说,时间虽然急,但游雅家中奴仆成群,不过几刻钟的时间东西就全整理好了。游夫人不放心游雅独自在外,还派了两个长随四个侍卫护送他,被他推辞了,最后好说歹说,也只带了两个长随。
跟着大魏的鹰扬军和虎贲军去夏地,若是连两军都护不住他,就算再带四十个侍卫又有什么用?
游雅辞别了家中妻子和儿女,正跨马想要出发,却见游可有些羡慕的看着他的几个孩子围着他的坐骑乱窜,心中不由得一软。
游可和他说起来是亲戚,事实上之前从未见过面,他将他带上京,安置在府中,按照辈分,人人都称呼他为“七郎”,可心里依然还是不怎么看重他的。
莫说府里的下人,就算他的夫人,也无法真的做到一碗水端平,待他也就是一般的客人罢了。
他在平城时还好,至少还能时时照拂到他,等他走了,后院是婶母,游可自然是不能经常去拜见的,而他的儿女还小都还没挪出院子,游可想要经常见也不方便,他又不能出门见客,只能闭门读书,这么一想,这孩子这段时间在这府中,还不知道要有多么无措。
游雅自己也养过孩子,分外见不得同族的孩子受苦,见游可一身麻衣身子单薄的站在门口送他,心中那根弦还是被触动了,突然勒住马缰绳侧身问库莫提:
“将军不介意我再带一个人吧?”
“咦?自是无妨。”
“我要带的人,身上带孝。不过军中出行,带孝却无所谓了。”军队是不避讳守孝之人的,否则真打起仗来,难道将军家里死了人就去奔丧,打仗的事不管了吗?
游雅对檐下的少年招了招手。
“游可,你过来。夫人,去找人把游可的马和常备的衣衫送来。”
“啊?郎君你说什……”游夫人张嘴刚要问,却见库莫提似有不耐地将眼光扫了过来,顿时住嘴依言而行。
没过一会儿,几个奴仆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和一匹花马出来,那花马浑身杂色斑点,站在游雅和库莫提的名驹身边犹如走错了地方,连它自己都不安的刨着蹄子。
游可得知自己居然也能跟着去长安,也顾不得有没有什么失礼,和婶母与弟弟妹妹们道过别就跨上了马,神情极为兴奋。
一行人快马加鞭,在正午之前就出了城。
等到午时一过,早已得到命令的大军立刻开拔,沿路又有州府补给,只带了十天的粮草就轻车简从的向着长安而去。
***
长安。
“什么?陛下派了库莫提来?”拓跋素皱着眉头看完了驿站飞马送来的急报,“王斤的嫡母是库莫提的亲姑姑,派他来不是就为了饶他一命吗?可恶!这样的人有什么徇私的!”
拓跋素将急报往案几上一扔,满脸怒色。
“颍川王向来秉公职守,也许常山王多虑了。”贺穆兰却不认为以库莫提的性格,会为了这么个人物徇私枉法。
更何况拓跋焘会放心派他来,肯定是有他的原因。与其说贺穆兰是信任库莫提的人品,不如说是她信任拓跋焘的决断。
哪怕库莫提来了真把王斤放了,那也是拓跋焘的决定,绝不会是库莫提迫于私情。
“你倒是做坐的住!这位可是每天在牢中对你破口大骂,若真让他出去了,你今后就竖了一群敌人。”
拓跋素有意向她说明事情的严重。
“王斤如今已经是国公了,再有大房的爵位,若他不死,迟早又能爬上来!”
“那又如何呢?”
贺穆兰笑着谢过拓跋素的好意:“我是武将,我的职责便是替陛下开疆拓土,镇守一方,虽说王斤想要谋害我的性命,但我毕竟不是审理此案的官员,就算他真的被释放了,我会接受。”
她看着怔愣的拓跋素,接着说道:“更何况,也许结果并没有这么糟糕。”
“希望如此吧。”
拓跋素对此不抱信心。
“对了,花将军,听说你还没有婚配,可是如此?”
“咦?”
“我姨娘家有个表妹……”
哦,不……
救命,又来了!
第327章 赫连定VS拓跋提
事情过去之后不过几日,从平城出发的库莫提一行人就到了。
倒不是这个时代的骑兵速度有多快,而是疆土太小的缘故。
当年贺穆兰回忆花木兰的记忆,从拓跋焘出征到破灭柔然只用了两个月不到,在她印象中似乎是连行军都不够的时间,可真的到她用脚丈量土地以后,才知道自己如何想的太多。
平城在山西大同,柔然就在内蒙古,说是跨了国界线,其实隔后世就几个小时,放在这个一人三马的骑兵时代,也就是几天的功夫,算上大军补给,两个月把整个柔然踏破了,都算是慢的。
到后来魏国破灭夏国也是如此,平城在山西,夏国在陕西……好嘛,又是跨一脚就出去的地儿,就算迂回着走也就不远。
怪就怪一个北方小鸡脖子到鸡心居然划出了十六国来,弄的每个胡人建立的国家都小的可怜。能存活到这个时候的国家,纵然国土面积经过吞并已经很大了,但跟后世一统之后庞大的疆土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也难怪贺穆兰印象中“北伐”他喵的要经过几年的准备行军几个月最终才可以打起来,一打又是几年……
地大、人多、城多嘛!
隔北方这些屡经战乱的地方,除了国都什么城市都是小矮城,城池外面更是地广人稀一马平川,骑兵跑起来就像是飞似的,举全国之兵有时候都凑不齐五万,其中三万还是后勤辎重人员……
这么一想,北魏如今常备军十万左右(不包括后勤),而且拓跋焘还在筹建虎贲军、高车军等其他部队,就以军队的人数和战马的数量来说,已经是让天下震惊,四方骇然。
能养活这么多军队,就更是让人惊悚了。
库莫提和赫连定是前后脚到的长安,长安百姓和官员已经有些不耐烦一次次的迎接,索性快马出去安排,把迎接库莫提和赫连定入城定在了同一天。
原本赫连定只不过躲到了长安隔壁的杏城,理应来的很快,可赫连定一知道要回长安,说什么也不肯一副落魄战败的样子回去,愣是在秦州费了一番波折,备齐了皇帝该有的仪仗,这才跟着赫连止水和前来迎接的羽林军等人往长安回返。
这么一来,就耽搁了不少时候。
赫连定的行为虽然让人觉得古怪,但就从政治层面上来说,他做的却不是无用功。
他如今还没有归附魏国,是以“夏国”和“西秦”两国国君的身份前往平城的,虽然三千骑兵死了绝大部分,可剩下来的依然是百战之后的精兵强将,就算是为了国体,也不能让他们果体出现在人前。
二来他曾是“平原公”,镇守平原地区,长安便是他的大本营。
他当年弃城而走,说过自己一定会再回来——这个再回来自然是风风光光光明正大。
可如今他被羌人埋伏杀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原本从西秦王室国库搜刮来准备献给拓跋焘做礼物的奇珍异宝,也被羌王的人马抢了去,真是里子和面子一点都不剩,再回去就完全没有“衣锦还乡”的意思了。
鉴于以上的这些(让贺穆兰无语的)理由,赫连定和颍川王拓跋提进入长安境内的时候,倒像是来拼脸的。
“平原公安好!平原公威武!”
得知赫连定前来长安的百姓和昔日部下闻讯而来,一个个在长安之外跪地迎接。有些匈奴族的老人更是激动的不能自已,跪下身来亲吻赫连定的战马踩过的土地。
在他的身前,是两百个骑着白色战马的亲卫队伍,打着“赫连”的旗号,每个人都身着明晃晃的的银色铠甲,白马银盔,潇洒健朗,端的是一番国君风范!
赫连定见长安的故交百姓前来迎接,还有老者捧着长安城外渭水里的清水给他饮用,忍不住两眼含泪,翻身下马就要接过那老者的好意。
“父亲,如今您不同往日,不可随意饮用别人递过来的东西,还是儿子为您喝了这水吧。”
赫连止水担心有人趁机下毒,忍不住上前一步,准备去接那老者手中的大碗。
“这种事,怎么能让别人代替?”赫连定揉了揉儿子的头,伸手把他推到一边。“若是我死在迎接我的人之手,那天底下的人都不会笑话我愚蠢,而是唾弃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更何况,我认识这老者……”
他眯了眯眼,肯定地说道:“夏国大乱时,我攻回长安,是你带着族人和家中壮丁骗过城门官,替我开了北门,是不是?”
那老者见赫连定还记得他,忍不住泪流满面,连连点头:“是,是,正是我!想不到殿下还记得我!”
这时代信息闭塞,他们只知道平原公去西秦做了一件大事,却不知道赫连定把人家西秦皇族全部砍了,连国土都占了下来,如今是要去平城接受赐封,正式归附的。
但这并不能干扰到他们对这位英雄的热爱。如今夏国已灭,众多亡国的王子中能混的像他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简直是世上难寻。
赫连定抓起粗陶碗一饮而尽,将碗又递给那老汉:“我自然记得你,若没有你们一门的帮助,我那时候就成了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你姓乌,休屠人,是不是?我记得你,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朋友!”
赫连定在众人热烈的目光下和那老者行了个拥抱礼,贴面三次后这才又翻身上马。
此时众人对赫连定的崇拜和爱戴已经达到了一个极点,长安城外震天喊着赫连定的声音,几乎让长安里那些奉命前来迎接拓跋提的官员和将领们把头皮都急炸了……
要是颍川王这时候来了,看到这种景象,还不知道如何是想。说不定还以为对方是想给他个下马威!
到底是那个不长眼也不长脑子的人想出来的主意?说什么劳民伤财又兴师动众,不如让他们同一天进城算了!
长安缺这点财帛吗?这么多人一起涌进城,长安可容纳的了这么多百姓的拥挤?万一发生踩踏事故,岂不是更糟糕?!
“阿嚏!”
在队伍最前列持着节杖等着迎接赫连定,却发现赫连定三里路走了一个多时辰还没走到城门口的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将军难道是着了风寒?”
陈节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奇怪,今日不冷啊。”
“师父是不是鼻子里进了灰尘?”盖吴递出一块帕子:“今日大军出动,到处扬灰,有沙尘入口鼻之中也是常事。”
“奇怪了,有灰也不会卷到这边来啊。”贺穆兰接过帕子擦了擦碧水,轻声问身边的盖吴:“你到底借出去多少金子?”
在杏城的卢水胡人穷的恨不得当裤子,赫连定在杏城躲藏的时候,过的就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当赫连止水过去的时候连眼泪都下来了
——他英明神武英俊不凡的老爹,已经过的像是叫花子一样了。
赫连止水哪里见过自己父亲这么狼狈落魄的时候,而赫连定见到自己这幅样子被魏国的羽林军和儿子看见,顿时也是一张大便脸。
好在花木兰这位主使不在,副使步六孤又是个圆滑的人物,加之赫连止水和卢水胡盖天台的儿子都去接他了,他的脸面也就挽回了一点,没有再如何扭捏,反倒直接提出了要求……
他想把自己拾掇拾掇干净,整的像是个人物再走。
这要求当然不过分,可难就难在杏城这地方,除了马确实不缺,但凡铠甲、兵器都缺的要命。
他们逃命的时候为了让马力保持到最快,所有的负重都丢了,现在要再捡回来,到哪里捡去?
狡猾的步六孤将军当即表示出来的急,身上没带财物,置办不了东西,可以把羽林军的东西借给他用。
赫连定也不干,传了羽林军的铠甲衣着后,倒像是他们这一群人成了魏国的附庸了,所以赫连定只能自己想办法。
卢水胡人是典型的“赚一块花五块”的性格,整个杏城上下要是有人有良好的储蓄习惯,也不至于把赫连定饿的形销骨立,养了许多天也喂不回来。
于是乎,惭愧于他们卢水胡人没有把朋友照顾好,还把人差点饿死的盖吴小朋友,慷慨的表示自己身上带了六十斤金子。
好在盖吴还有些脑子,没说把这六十斤金子送给他置办装备(若是他爹盖天台就说不定了),而是虚晃了一枪,说这六十斤金子是花木兰借给他改善卢水胡人生活的,可以先借给他。
毕竟赫连定富得流油,他抢了西秦的国库,如今在西秦的人马团团守着这笔财富,莫说六十斤,再来六十斤他也还得起。
当初羌人抢了赫连定的奇珍异宝后也很高兴,想找地方变卖。无奈金银这种俗物赫连定是不会当贡品给拓跋焘的,所以带来的都是不常见的宝贝,而且都打着西秦王室的印记。这些东西太过扎眼,羌人坐拥宝物无法出手,只能用自己的金子。
这金子兜兜转转到了贺穆兰和羌人的手里,一来她能得到这么多金子原本就靠着羌人的帮助,二来牢狱之灾中羌人死了十几个人,他们的家人都需要抚恤,所以贺穆兰权衡一番后,一百斤金子只拿了二十斤,剩下的八十斤都给了盖吴。
这些金子,经过盖吴和卢水胡人们的商量,留了二十斤作为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你确定够?),剩下的扛回去给族人们改善生活、抚恤死者的家属。
赫连定听了这些金子的用处也肃然起敬,拿了以后肯定自己会还,而且还会奉上利息,连本带利的还。
不过,盖吴刚刚到手巨款就又因为“义气”送出去了,心中有些失落和后悔,这么也调整不过来,哪怕他又把自己人那份的二十斤给了族人也觉得难以填补,所以一见到师父,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真的会还吗?”
“他那么个人物,还会欠你的钱不成?”
贺穆兰好笑,“你是觉得转眼八十斤全没了,心中难受?那下次你行事就该记得不要热血上头,君子固本,你至少要留一半啊!”
“真的会还吗?”
别看他现在穿的光鲜,其实兜里面和他们一样——没钱!
“别纠结了,若他真欠你钱不还,师父替你去还!”
那钱可是她死里逃生才得来的!
“师傅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
盖吴立刻露出了笑容。
……
她是不是答应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赫连定入城弄的阵势滔天,官员们都暗自着急,贺穆兰作为前来搭救赫连定的武官之首,便跟着拓跋素一起去迎接已经到了城下的赫连定。
赫连定如今是西秦国主,拓跋素是统万城的城主,按理该拓跋素和贺穆兰一起下马迎接他,可赫连定此番归降最多不过是个王爵,和拓跋素这个宗室也是平起平坐,拓跋素就有些不想下马。
贺穆兰知道拓跋素和赫连定打了多年,不愿服输,可按照拓跋焘的想法,便是他亲来了也会下马去迎接赫连定的,情急之下自己先下了马,行了个礼就摆出要搀扶下马的常山王的样子。
可是她力气极大,伸手不过在常山王的马鞍前一搭,也没见她怎么动作,常山王莫名其妙地下了马了。
既然下了马,他也不好做出再爬上去的举动,只能对着贺穆兰一瞪眼,咳嗽一声和她并肩挤出笑容去和赫连定见礼。
贺穆兰和赫连定几乎没有正面接触过,在战场上也看不清他的眉目,如今见了他,便知道世人夸奖赫连定相貌特异不假。
这人眼睛狭长,脸型倒是匈奴人的方脸,而且鼻梁和嘴唇比例都极为协调,配上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倒像是个汉人,还是威望极重的那种,还有法令纹。
拓跋素和赫连定客气了一番,待到贺穆兰的时候,赫连定忍不住眼睛一亮,伸手过来握住她的双手。
“花将军一直照顾我全家,我心中实在是感激……”
他一边说着,双手一边用力,倒像是军中男儿平常暗暗考验别人本事的那种动作。
贺穆兰心中十分狐疑,照理说她又收尸又照顾赫连家一家大小,怎么这人也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失礼举动……
被人握住一只手使劲用力什么的……
贺穆兰心里有些不高兴,便装作更加热情的样子,也伸出一只手,反手将赫连定那只手也握上,看起来倒像是握手似的。
“大王哪里的话,我只不过是奉陛下的旨意行事罢了,当不得您的感谢……”
叫你用力!我不用力,你都不知道什么叫力气!
贺穆兰手掌往内一顿,赫连定顿时满脸通红,鼻尖上已经开始冒汗。
好在贺穆兰只是小小回敬一下,她正准备撤回手,猛听得一阵号角齐鸣,号角之中又有鹿笛啾啾,显然是一位拓跋鲜卑的贵族到了。
拓跋素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这小子,居然弄这么大排场……”
号角之后,有八个穿着黑色毛皮大氅的骑士举旗开道,又有八个穿着白色毛皮大氅的骑士吹奏号角,随着旗帜和号角的登场,大地的震动声越来越明显,赫连定两百匹白马又算什么,只是刹那间,一整队(至少一千人)黑甲黑衣黑马的骑士出现在长安百姓面前。
前来迎接拓跋提的长安将士们总算是泪流满面,顿时山呼起来。
“黑山大将军威武!”
黑甲骑士之前,身着狮子照夜铠的库莫提骑着乌云踏雪的大宛良驹飒然而至,其丰神俊秀之处,让无数长安女郎羞红了娇颜。
贺穆兰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此拉风的场景,连还抱着赫连定的手掌都没有反应过来。
……!!!
男人的面子之争,果真比女人凶残的多了!
第328章 歌舞升平
在一声又一声的“大将军威武”之中,颍川王拓跋提驾着北凉新贡上的大宛神骏,以一种傲然的神情来到了长安众人面前。
在他的身后,游雅一脸不悦地跟在其后,满脸都写着“喂这里还有一个人你们没看到吗?”。
至于游可,则像是所有普通的年轻人一样,兴奋看了又看,望了又望,若他是长安城的百姓,如今很可能已经跟着这些百姓一起喊了。
库莫提起初并没有想摆出仪仗和威势,毕竟连拓跋焘都要亲自来迎接的人,他也没必要给他跌脸。
可是他听到了长安城外的呼喊之声,感受到了长安之人对赫连定的满心敬仰,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魏国刚刚拿下夏地不久,百信之心还未归附,很容易想到旧主。魏国即使做得再好那也是鲜卑人的国家,更别说因为王斤的事情,长安的民怨早已经积累。
此时若是赫连定有意在长安挑起什么动乱,或是埋下什么隐患,魏国也是鞭长莫及。
所以,只有让百姓震慑于魏**队的威势,才能暂时让长安的百姓记起他们如今已经是魏国人这一事实。
百姓记起来了,军队记起来了,赫连定的表情更是精彩。
贺穆兰之前被赫连定莫名其妙考验了一番,那手还没松开,因为库莫提出场的派头太大了,两人都愣神了一会儿,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赫连定的手由钻心一般的疼痛变为了一种麻木。
倒贺穆兰反应过来收回手的时候,赫连定满头满脸都已经是冷汗,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这位平原公被库莫提的威势震住了一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左手一直都在颤抖,他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甚至要靠自己的右手帮忙才能从上下交叠的状态恢复正常。
贺穆兰吓得要死,连连道歉:“平原公,真是抱歉,我看颍川王一下子看入了神,竟伤了你!”
“不怪将军……嘶,是我自己莽撞……哎……”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现在自取其辱,也是我自己的问题。”
贺穆兰听了之后更是内疚,恨不得亲自把他的手拽过来看看。
好在她没这么做,否则众目睽睽之下,其他人一定觉得她疯了。
此时,无数人都把目光放在库莫提的身上,就连赫连定的眼光也在有意无意地扫过缓缓而来的库莫提,只有贺穆兰紧紧盯着赫连定的手掌。
看到贺穆兰毫不关心自己的样子,库莫提不知为何心中油然升起一股不悦。
他身为大魏的官员,竟然对一败国的亡国王爷这么关心,莫非真如平城里那些传闻一般,贺穆兰喜欢上了赫连定的那位美艳的妹妹,所以才在这里大献殷勤?
还是花木兰认为他是迎接赫连定的主使,就可以只顾着赫连定一人?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那他都注定要失望。
想到这里,库莫提的目光在贺穆兰的方向停顿了几秒钟,然后像是不经意的一般扫视了一圈迎接他的魏国官员,朗声而道:“花木兰何在?花木兰出列接旨!”
周围的环境太嘈杂,人群外有人议论纷纷,人群里还有将士高呼拓跋提鲜卑的名字“库莫提”,是以他的声音竟没有传到贺穆兰那边。直到有乖觉的官员发现到贺穆兰没听到,这才急急忙忙地到处去找花木兰。
赫连定和拓跋提倒像是王不见王似的,两人都不主动伸出相/交的这一步。赫连定是因为手上有伤面色难看,在没有回复正常的面色之前,并不愿示弱;
而库莫提则是因为他并不是为赫连定来的,并不需要对他表现的特别热情。
贺穆兰还在心中担忧自己是不是一不留神把赫连定的手给弄伤了,冷不防被一个官员猛推了一把。
“花将军!颍川王从京中带来的陛下的旨意,快去接旨!”
贺穆兰被推了一把,如梦初醒般换了个方向张望,这才回首对赫连定告了个罪,连忙朝库莫提身边疾奔。
“颍川王,末将站在后面,没有听到您的声音,实在是失礼!”
她也身着盔甲,只能在马下对库莫提行了个半礼。
“我还在想,什么时候花木兰的架子这么大了,竟连我也不搭理了。”库莫提似是开玩笑一般淡淡地回应他,翻身下了马。
“花木兰,陛下有旨,命你接到赫连公后立刻率领虎贲军护送他回京,不得延误。”
“是!”贺穆兰半跪着接了拓跋焘的口谕,有些不解的抬起头:“可……可是王斤和狄子玉他们,还在牢中……”
“你以为本王来是做什么的?”库莫提好笑,“审讯押候之事自然是有我负责。如今你重中之重,是平安护送赫连公和他的部下回京,不得再生波澜!”
“末将明白了!”
对贺穆兰来说,带着赫连定拍拍屁股走人比留在长安容易多了,自然是高兴的很,接了旨兴高采烈。
虎贲军来了!
虎贲军终于来了!
贺穆兰翘首张望,却没见到从黑山精挑细选才选□□的那支虎贲军。
“别再伸脖子了,伸了你也看不到。长安城容纳不了这么多军队,我让他们驻扎在不远处的灞桥了。”
库莫提带着笑意看着一脸喜悦的贺穆兰,“等此间事了,你持虎贲军的将符,可去自行调遣。”
库莫提宣完了旨,拓跋素这才慢悠悠地凑上前来迎接他这个堂弟。
拓跋素也是宗室,当然,他不像拓跋提,是可以继承皇位的“直勤”,但即使如此,长幼也不可废,哪怕他们两人都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军王”。
等到互相寒暄完了,拓跋素终于打破了赫连定和库莫提之间古怪的气氛,他首先将库莫提介绍给赫连定,再把赫连定介绍给库莫提,总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又化解了如今两王进城的尴尬。
直到现在,原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拓跋素,也开始在心里骂起了花木兰来。
同时迎接两人进京虽然可以省事……
可他想做的是省心好吗?!
多来几次,说不得就在在长安城外打起来了!
“夏国鼎鼎大名的赫连公,久仰久仰。”库莫提要做出外交辞令的时候,也是十分让人如沐春风的,这一点看当初被迎接回来的高车人就知道了。
“陛下在京中日日翘首盼望,若不是赫连公突然不见了踪影,恐怕现在已经和陛下把臂言欢了。”
“库莫提将军的名声,也是响彻中原……”赫连定的笑容是如此的诚挚,“我也与那位大可汗神交已久,只等着见面了。”
赫连止水跟在赫连定的身边,有些不耐烦这些“大人的对话”,悄悄跑到也有些走神的贺穆兰身边,低声问道:“花将军,翠姨呢?”
自赫连止水被玉翠折服之后,对这位性格坚毅的女性便由衷的崇拜起来,甚至隐约觉得就连他之前的继母都做不到这样,对父亲忠诚到如此地步。
他自幼丧母,继母不慈,玉翠宫中出身,待人滴水不漏,加之忠心可敬,赫连止水不知怎么的竟有了些奇怪的想法。
他觉得以玉翠的长相和人品,嫁给如今已经成了鳏夫的父亲是足够的。虽说以她的身份也许当不了正室,可做个侧室、负责掌管后院,以她宫中女官的阅历是绰绰有余。
他父亲身边如今空无一人,正是需要一个能干女人打理的时候。若是他的姑姑出嫁,连个操持的女眷都没有,那像什么话!
所以他一到长安,不问别人,先问玉翠。
贺穆兰被问及玉翠,笑着回他:“你和赫连公今日入城,太守府没有什么像样的女管事……”
王斤的妻室都在京中,留在太守府的全是家妓舞女之流,乌烟瘴气尚不得大雅之堂。
“她调了太守府的一干奴仆,从前几日起就在打喇前的平原公府,你们随时虽是歇息,她却不愿意你们将就。”
这一说,赫连止水更是感激的心中直冒泡泡。
“翠姨真是贤惠!”
贺穆兰也不知道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只当是他对自己又能住熟悉的地方而感到兴奋,嘴角噙着笑意刚准备笑话他,冷不丁却听到身后一句疑惑的问话:“请问这位,可是花将军?”
贺穆兰扭过头,只见一个中年文士牵着马疑惑地看着她,而在他的身后,还垂手立着一个年轻的少年,正好奇的打量她的长相,一双眼珠子瞪得圆溜溜的。
贺穆兰对游可印象极为深刻,而游可恰好属于那种从小到大长相都没有怎么变化的,所以见到这个少年那双标志性的漆黑眼珠时,忍不住“啊”了一声。
她“啊”了一下,那中年文士更是纳闷:“怎么,我认错了?可刚刚你明明接了旨啊?”
贺穆兰这才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慌乱地点头:“是,是,我是花木兰。”
一边说,眼睛还是忍不住老往游可那边瞟。
他现在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
眼珠子圆圆的,脸上还婴儿肥,看起来真有些像是小猫。
“花将军,我是京中派出调查王斤罪行的御使游雅,忝为中书郎一职。”游雅对贺穆兰拱了拱手。
贺穆兰赶忙还礼。
“花将军,我这段时间都在赶路,现在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既然王爷还在和赫连公寒暄,可否让我先进城?”
他指了指贺穆兰身后守住城门的卫兵。
“他们都只知道颍川王是京中派出的御使,却不知道我也是御使之一。还望将军行个方便,让我先行进城休息。”
贺穆兰在这段期间一直和高深监管着长安的守卫,城门官不敢在两位王爷一位国主之前放一个官员进入长安,可若是贺穆兰下了令,有了担责任的人,他们就敢了。
游雅性格虽然有些迂腐,但是对于官场上的事情明白的很,所以别人都不求,只求贺穆兰。
贺穆兰一看游可这位叔父满脸风霜,两条腿明显是骑马过度都合不起来的样子,而他身后的游可一身麻衣,麻衣钻风,他在寒风中不由得瑟缩起自己瘦弱的身子,引得贺穆兰心中一软,自然是大开方便之门。
贺穆兰不但下令让城门官他们提早放他们进去了,还派遣了自己的徒弟盖吴和自己的亲兵陈节送他们前往太守府,先去洗漱休整一番。
这迎接两位重要人物入城的仪式倒是办的热热闹闹,而且也皆大欢喜(你确定?),结果副使都没有全程参与,也是有点遗憾。
贺穆兰安排好游雅后护送三位“大王”进城时,心中忍不住有些感慨。
***
“叔父,长安看起来倒像是没有经受过骚乱的样子。”游可四处张望,见长安百姓虽然都出城去迎接赫连定和拓跋提去了,可市井之中依旧井井有条,不愿凑热闹的妇孺和老人悠闲地在街头巷尾晒着太阳,忍不住发问。
“不是说那位王将军已经把长安弄的怨声载道了吗?”
游雅也大感奇怪,却无法回答。
“嘿嘿,这都是我们家将军的厉害。”陈节忍不住夸耀一番,“我们家将军吓得那王斤俯首称臣,长安百姓人人叫好!他们感念将军的恩德,之后再也没闹过事,将军说什么他们听什么……”
“是高将军。”盖吴冷静地打断了陈节对贺穆兰的吹嘘,“之前负责长安卫戍之事的那位将军,在长安很得威望,也是他救了我师父。长安动乱后,他负责安抚百姓,如今这般平静,大约也有他极大的功劳。”
盖吴知道贺穆兰很讨厌陈节的夸大其词,所以及时制止了陈节的夸夸其谈。
后者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也有我们家将军的缘故啊,就连常山王也说我们家将军有治理一地的本事呢!”
“哦,可是那位赵郡高氏的高深高将军?”游雅来之前知道要查案子,把花木兰送回平城的文书看了好几遍,也查清楚了参与其中的人都是些舍呢么人。所以盖吴这么一说,他立刻发问:
“说到这个,今日出城迎接的人里,似乎没看到高将军?”
“什么,您没看到吗?”陈节眨了眨眼,有些不是很在意的说道:“那大概又是去哪里做好事去了吧。您若看到有哪个青年拿着一匹白马驮着老人或小孩,那青年就是……”
“你说的青年,可是身长八尺,相貌俊伟,头戴银冠,身着红袍……”
游可愣愣地指着他身后的某处。
陈节回头一望,之间街角某处,一个满脸大汗的青年抱着一个嚎哭不止的小孩,不停地抓着道路两边的路人问些什么,间或再安抚安抚怀中的小女孩。
那小女孩又哭又踢,这青年好好的衣衫上面不一会就全是脚印,尤其集中在腰腹之间,头发也散乱了起来,总而言之,变成这样,是绝对不可以去见客的,更别说迎接权要之臣。
陈节无力地捂住眼睛,点了点头。
“正是那位。”
“呵呵,这高深确实有点意思。倒有些燕赵之士的遗风……”游雅一边摸着美须,一边连连点头。
“这样的青年,难怪不容于王斤那样的小人。唔,我有些手痒,想为他做赋一首了。”
游雅心中瘙痒,也顾不得自己困乏难当了,精神竟然还振作了起来,伸手对着侄儿一指。
“回去后就把文辞忘了。游可,快拿笔墨出来!”
游可苦笑着从自己腰间的笔囊里取出小墨盒和狼毫笔,递给游雅。
“你把背给我!”
游雅对着游可开口,而游可则像是已经早已习惯一般,背对着游雅弯下腰,只用背对着他。
只见游雅将笔饱吸墨汁,就在这长安城的大街上,以游可的麻布衣衫为布,在他的背上挥笔疾书了起来。
一旁的陈节和盖吴惊得目瞪口呆,对视一眼后,满脸都是震惊的表情。
‘这这这这这……这小孩背上写着一堆夸奖人美德的话出去,不会觉得丢脸吗?’
陈节张大了嘴巴。
‘虽说麻布不值钱,可这小孩穿的明显是上好的白麻,厚白麻就贵的很了。他家好生有钱,居然可以这样糟蹋衣衫……’
盖吴看了看自己的葛衣。
‘早知道他要写字,我就把我的背借给他了,反正都是白衣,我这身可便宜多了。’
游可弯着腰,似是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抬头看到两个比他大不了的年轻人面色怪异的样子,微微对他们点了点头,笑了一笑。
只这一笑,便可看的出他是个豁达的性子,陈节和盖吴都是心性爽朗之人,心中便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莫动!字写歪了!”
粗布上字迹容易泛开,游雅原本就写的特别小心,字也写的很大,游雅这一点头,身子不免晃了晃,被他呼叱了一句。
游可再不敢动,只是对着陈节和盖吴吐了吐舌头,将双手撑住膝盖,让叔父写的更稳一点。
见到游可驾轻就熟的姿态,陈节和盖吴由衷的对这位少年升起了同情之心。
‘家中有这么一位长辈……’
陈节挠了挠脸。
“还好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还好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
经过了一整日的鸡飞狗跳,阿不,欢天喜地,赫连定和库莫提都被迎接进了长安城里。
赫连定人数约有五百,其中两百是亲兵和精锐,剩下来的是死里逃生后赶来杏城汇合的人马,这五百人不愿和赫连定分开,所以玉翠才去了久无人住的平原公府打扫整理了一番。
赫连定等人一入城,就径直入了平原公府休整。
而库莫提的军队驻扎在城内的练兵所里,自己则被拓跋素迎入了太守府。
两边休整之后,到了晚上,拓跋素和高深为两位赫赫有名的人物准备了夜宴,长安城的百姓和官员自然也都陪席。
有酒,有肉,自然还少不得美女。
长安城里有名的歌伎舞女全都被请入了太守府,加上王斤原本豢养的那些,一个不大的宴客厅里,竟满眼都是莺莺燕燕。
拓跋提和赫连定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赫连定大概久不近女色,女人凑近他斟酒或**的时候,他竟还能一边谈笑风生,一边顺手揩下油。
只是他做的太自然顺手,居然完全感觉不到猥琐之意。
“什么情况,我怎么不知道今晚的宴客请了这些人?”贺穆兰脸色难看地靠近高深逼问。
晚上的夜宴她也看过程序的,她可绝没有招妓!
高深也是男人,而且出身豪族,听了贺穆兰的逼问竟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片刻间,他就为贺穆兰找到了理由。
因为贺穆兰出身微寒,而且年少得志在边关,也许不知道这些。
所以他有些顾忌贺穆兰面子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大概不太懂这些规矩,但凡宴饮,必有女奴或歌伎舞姬助兴,尤其是贵客,规模大的,甚至要请上几百人。你道王斤在后院养着的那么多女人都是自己用的?那是宴客用的。赫连公和颍川王也许看不上这些女人,也许根本不会动这些女人,但你若不请,那就是失礼、也是怠慢。”
高深贼笑了笑:“嘿嘿,不过我确实有些假公济私。这些歌舞伎有些平日里连正脸都不看我的,但是一听是招待颍川王和赫连公,几乎是倒贴财帛也要挤进太守府,要知道两位王公都没有妻室,甚至连妾室都没有,她们想要谋个侧室,哪怕只是能近那两位的身,身家都立刻能暴涨……”
高深看到贺穆兰表情更加古怪,以为对方不太高兴,连忙安慰她:“当然,这里面也有不少歌姬舞姬听说花将军也在席上,慕名而来的,也不是全为了在场的这些贵人。”
“现在人人都说只要怀了你的子嗣,生下来的孩子一定也是天生神力,莫说这些贱籍,就连那些寡妇和无子之人,都肖想着能借你的种子诞下……”
“搞没搞错!”
贺穆兰听到后惊得一凛。
“到底谁传出去的荒诞之言!”
贺穆兰身后的陈节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往盖吴身边缩了缩。
对于高深来说,这样的名头更容易娶到身份地位都极好的女子,他是求之不得。哪怕平日里猎艳,说不得都要比这些王公贵族要更容易些。他半点都不知道贺穆兰在生气身边,反倒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是男人,放松点。这种事你情我愿,男女欢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莫说男人,就算是女人也有需要,只要不伤天害理,共享敦伦有什么不对?我知道你不想到处留下自己的私生子,但是有这种名声也不是坏事,反正你又不荒唐,生气个什么啊!”
高深叹了口气:“想我想要这个名声都要不了。你看我身高八尺,在常人中算是极高的了吧?怎么就没人想过我的种子种出来的苗特别高呢?”
贺穆兰见高深越说越没个正经,完全没有平日里滥好人的样子,倒像是她在黑山时一到晚上就聚集在一起聊女人的抠脚同袍们,忍不住头疼地打住他的话:
“你莫再说了,再说好好的欢宴都快成酒池肉林了……”
也许是拓跋提和赫连定都没有放纵,陪宴的众人也都不敢放开手脚。拓跋素身边跟着夫人的娘家人,更是眼睛都不敢斜看一下,相比之下,赫连定揩油这样的都算是开了荤了。
拓跋素刚刚新婚没多久,妻子是赫连昌的亲妹妹,太后所生的二公主。城破之时,这位公主被赫连皇后保护了起来,拓跋焘不喜欢那种带刺玫瑰型的美人,所以娶了赫连明珠的妹妹做贵人,这位公主就被赐给了镇守统万的拓跋素为妻。
但凡鲜卑人都有些妻管严,魏国官场有一个其他国家没有的特点,也是羡慕死其他国家女人的特点,便是官做的越大,就越没有妾室。
鲜卑女人以“善妒”闻名,尤其以能够管住男人不纳妾为本事,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被传授的都是这方面的“教导”,嫁出去后又掌握了丈夫的钱袋子,鲜卑的男人们就各个可怜至极。
一对夫妻恩爱,那就不可能有妾室,除非你长期无子。而男人们也叫苦连天,因为他们一旦纳妾,别人就知道他们家肯定出了问题了,女主人和男主人肯定关系不好。
如此一来,你治家尚且不好,和相濡以沫的妻子都处不了,却不愿意放人家和离,而是娶妾,就是人品有问题,就是能力有问题,一旦娶了妾,反倒引起别人的嘲笑。
莫觉得这只是正常现象,北魏史里就有这么一段:“圣朝忽弃此数,由来渐久。将相多尚公主,王候亦娶后族,故无妾媵,习以为常。妇人多幸,生逢今世,举朝略是无妾,天下殆皆一妻。设令人强志广娶,则家道离索,身事屯禀,内外亲知,共相怪之。凡今之人,通无准节。父母嫁女,则教之以妒;姑姐逢迎,必相劝以忌。持制夫为妇德,以能妒为女。”(作者有话说有翻译)
当然,即使不纳妾也拦不住男人偷腥。但如果不影响到正室的地位,只是为了生理需要或者应酬有了这种事,妻子们也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态度不可能好,但还不会闹到和离的地步。
也莫怪拓跋焘的后宫里那么多鲜卑大族的女人幽怨成恨。她们原本能过上极为幸福的生活的,却因为入了拓跋焘的后宫,每日被人听墙角不说,过的不如意还不能和离,孩子孩子也没有,但凡没有成为人上人野心的女人都觉得熬不下去。
正因为魏国特殊的国情,在外应酬时有“美女”作陪也就成了魏国的国情之一。娶不回家去,抓紧时间占占便宜,让眼睛调剂调剂总是可以的。豢养家伎也有了理由——我得招待同僚不是?
至于那些终于可以出来“放松”的男人们,更是感激涕零,终于有理由搪塞妻子了——“大家都这样,去哪儿应酬都这样,我也是被逼无奈,我得交好同僚,不能做个孤臣是不是?”
高深认为贺穆兰是个寒士,没有接受过这个待遇,也没看过这样的场面,原本对她的一些嫉妒也消失一空。
此人再英雄了得又如何?本质里还是个淳朴的乡下小子!想他堂堂少爷,年少时也曾风流过,也算是阅美无数。
他想着自己还未从军前的美好生活。那时候,他还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每日不过练练武,和家境类似的公子哥一起四处游荡……
想到这儿,高深竟有些同情起苦行僧一般的贺穆兰,悄悄离了席,找了两个对花木兰最有兴趣的舞姬,将他们引到左席来,为贺穆兰斟酒捏肩。
主席上,拓跋提和拓跋素等人还在一本正经的喝酒欣赏歌舞,而席下,人人心里都如小猫偷腥,恨不得哪一个王公失态了把美女按倒,他们也好效法放松一番才是。
谁料库莫提似乎喝着酒假寐着,似乎是觉得这歌舞太无聊,差点都要睡着了;拓跋素一边看着左右的侍卫,一边正襟危坐;
而赫连定只是动动手,却不再深入,倒像是一种对主人招呼的很好的礼貌之举……
摔!
快动啊!
快憋死老子们了!
“将军真是好结实……”
丝竹间,一声娇媚酥软到骨子里的女生幽幽的飘向左席大人们的耳朵里。
被这声音酥到骨子都软了的众人心中一荡,忍不住悄悄往旁边看去,只见虎威将军贺穆兰的身侧,一个身着红衣的丰满舞姬伸出她白皙的柔荑,缓缓地在贺穆兰的两点间游移……
贺穆兰一脸不耐,又不好特立独行把人推开,只能气呼呼地鼓着脸,把自己的身子旁边闪了闪。
“我要看歌舞,你莫挡着我!”
刚才还很清净,哪里来的女人?
她怎么老是招惹烂桃花!
“哦,将军爱看歌舞?”那女子似是不经意的把酥胸往前凑了凑,跪坐着凑上身子,小声地诱惑道:“我倒是从西域那里学了一种很新奇的舞蹈,只是这舞不能在许多人面前跳。不知将军晚上可有空,让我为您……”
“没空!”
贺穆兰连连摇头。
“我每天的事多的很。”
哼!
那舞姬气歪了脸,在旁边另一个美人的窃笑中认命地斟酒。
忙!能忙什么!
总不能日理万姬吧!
这下可好,连外界传闻最生龙活、勇猛过人的花木兰都坐怀不乱,其他诸大人真是面上含笑,心中淌血,恨不得干脆不要有这些美人才好。
安安静静的吃个饭不行吗?非要招妓,忒俗!
召了又吃不到,召了干嘛?
若知道是谁选的这节目,看不揍死他!
就在一群人如坐针毡,偏偏主席上赫连定等人又半天不说什么整件事,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之时,就像是为了打破这种靡靡的气氛,一个身穿黑色令衣的探马飞速地闯入太守府的宴席之中,沿路的侍卫莫说阻拦,甚至还为他分开了人群。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探马浑身是血,整个人也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快要断气的样子。
黑色令衣乃是军中传令加急军报的使者所穿之衣,所以这位探马一入了宴厅,歌舞骤停,库莫提和花木兰甚至是立刻跳了起来。
这些人里,只有他们是在日日都可能有征战的黑山边关久待的,早已经习惯了看到这身黑底红字的令衣,使者一出,立刻就要做好作战准备,所以两个人的气质都是陡然一变,整个人立刻如出鞘的剑一般凌厉起来。
那探马入了席,直接叩倒在地,叩的不是别人,而是镇守夏地的统万大将军拓跋素。
“报!休屠部落反了!休屠的首领金崖杀了镇守安定的大将延普,驱赶掠夺安定沿途的百姓,退守进胡空谷内,据险自守。他们将百姓掠入谷中,扬言若有人攻打,便拿他们做盾……”
“金崖不是已经领了我魏国将军一职了吗?为何又反了!”
拓跋素面色铁青。
“似是之前就和安定将军有矛盾,不知为何突然杀了延普将军,索性反了。”
那探马气喘吁吁,背后的伤口也随着他喘气的动作而崩裂开来。
“此外,秦州、并州的羌人也蠢蠢欲动,羌人开始劫掠驿道上的商人,起先不伤人命,自长安动乱之后,便开始四处杀人了,我在驿道上过来,险些被射杀而亡。”
“大将军,羌人如今都在传闻,说是羌人少主被鲜卑人所杀,他们要替少主报仇。并州兵力不足,请求统万城支援!”
第329章 休屠王庭
夏国自被灭国之后,各种矛盾早就显现端倪。
夏国灭国后,拓跋焘并未杀害夏国的宗室,也没有完全冷落夏国的士族,而是对有才能的官员继续任用,将贪赃枉法或毫无作为的或杀或贬,提拔了一批新的官员,又从魏国国内调遣了大量的汉臣和鲜卑将领,以胡汉共治、夏魏共治的法子治理地方。
从大局上来看,这自然是非常完美的一种模式,可是夏国初定,魏国的洗牌让许多曾经的旧势力一下子落入了谷底,这些旧势力就使出各种办法来扯后腿、
偏偏人心初定,又不能大开杀戒,每一个到夏国去任官的魏国官员都对此苦不堪言,他们不但要和本土的“夏国派”官员争斗,还要使出各种心力和这些旧地的门阀宗主士族们周旋,可谓是劳心劳力,稍不留神就有覆灭之险。
除此以外,胡夏作为继承了后秦大片领地的国家,同时也容纳了无数的少数民族。
羌人、氐、鲜卑、羯、卢水胡、白龙胡、匈奴余支等等都在夏地居住,这片黄河流域如今养育了无数民族,他们曾经能和夏地的赫连氏分庭抗礼,靠的就是忽而合忽而战的部落政策,就连昔日的赫连夏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以说,夏国的问题比魏国的更加严峻复杂,魏国土地并不肥沃,山西到内蒙古这块地方还是以放牧为主,最大的问题在于食物短缺,而非内部的征伐;
而夏地坐拥沃土,最大的问题却是内外矛盾不断,君主常年以高压手段镇压起义和不满,导致越镇压越反弹,今日还安抚完了,明日就又反了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听到羌人反了,夏国本土原来的官员都没显现出什么异样的表情,魏国的官员和将领们却是各个惊疑不定,齐齐向着拓跋素看去。
自狄子玉和休屠王金家的后人归降大魏,拓跋焘对他们是又有赐封又有官职,可他们不过才一年的时间就反了,魏国会如何对待反叛的他们,变成了日后这片土地的新主人对待防抗的态度。
是安抚、招降、还是镇压?
所有人都等待着统万大将军拓跋素的选择。
贺穆兰身后的盖吴捏紧双拳,身体甚至因为紧张而不停的颤抖。贺穆兰原本也在等候拓跋素的答案,却见徒弟如此失态,忍不住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你怎么了?”
“师父,我怕……”
盖吴哆嗦了一下,咬紧牙关。
“我害怕。”
贺穆兰错愕。
“师父不知,在当政者眼里,所有的杂胡都是一样的。过去无数年来,无论汉人还是胡人当政,只要有一个部落叛变了,接下来各族接受的都是可怕的惩罚……”
盖吴在这片土地出生长大,对这片土地带来的伤痛也就更加记忆犹新。
“为了杀鸡儆猴,其他没有犯错的部落也要为国主服役、贡献牛羊和人丁以作物资;为表示自己没有反意,若国主要征讨叛变的部落,往往就从其他杂胡之中抽调壮丁作为先锋,削弱杂胡的实力……”
‘先锋?’
贺穆兰一愣。一般先锋军都是一军之中的精锐,绝不会使用没有操练过的新军,为何要用临时征用的杂胡为……
然而只是一瞬间,贺穆兰就明白了过来。
所谓“先锋”,不过就是“炮灰”的一种修饰言辞而已。
就如柔然人用奴隶做“死营”,鲜卑部落主会用领地的杂胡和罪犯做“人障”一般,这种以活人作为炮灰驱散骑兵阵势的惯例各国都有,只不过每个国家的残酷程度不一样罢了。
胡人胡人,本质还是凶残的,为了自己的生存,可以把人性中的血腥和残忍的那一面表露的淋漓尽致。
这种“人障”直到二/战期间都没有杜绝,只要到了打仗的时候,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贺穆兰一明白了盖吴所说的,免不了厌恶地蹙起了眉头。
盖吴害怕拓跋焘也会因为羌人的反叛而“肃清”夏国领地的所有杂胡,所以一想到这位将军可能会率领大军出征,竟因为精神过于集中而紧张的不停颤抖。
陈节以往和卢水胡人相处的极好,见盖吴的肌肉紧绷到筋脉都迸出的地步,忍不住开口安慰:
“你莫担心成这样,如今杏城只剩老弱妇孺,就算征兵也征不到你们。而且我魏国行军,向来是动用军户,其他临时征召的壮丁反倒拖累军中行军的速度。有将军在呢,就算陛下真的因此对境内的胡族生出了恶感,我们家将军也会劝谏的,是吧?”
贺穆兰也确实不能接受因为一支叛乱而连坐所有民族的行为,这是一种变态的“种/族/主/义”,所以肯定地点了点头:“若陛下真有这样的命令,我一定会劝谏。”
“谢谢。”盖吴渐渐松开了拳头,声音低沉,“谢谢你们。可你们不知我们过的有多苦……我们……”
他的声音渐渐低去,几近无法听清的地步。
“我们再也无法再来一次这样的打击了。”
他的父亲甚至为了族人不陷入战争而身死……
他好恨。
恨这些挑起事端的羌人和休屠人。
恨这些在背后怂恿羌人和休屠人的势力。
百姓何其无辜,他们只不过想安安生生的过自己的日子罢了!
拓跋素的脑子里也在想着如何应对这次的反叛。自他镇守统万,和长安互为倚仗,辖内的杂胡几乎都没有生出过异动。
如今先是长安乱了,然后马上就有羌人和休屠人以此为借口反叛,这时机和速度也未免太让人意味深长了一点。
若说其中没有内应通风报信,他一点也不相信。
那么,内应究竟是谁?羌人和休屠人的蠢蠢欲动是不是对大魏的一次试探?他要是在这里做出决断,会不会明日就送到了羌人和休屠人的手中,做出相应的对策?
拓跋素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的那些官员们,又不能不发表意见,一下子陷入了僵局。
就在这时,他感觉有人正看着他。
拓跋素用余光一扫,只见拓跋提对他使了个眼色,微微地摇了摇头。
右席的高深几乎是跃跃欲试地等待着战争的到来。
他在长安已经荒废了太久,以至于经常做梦梦见的都是自己在战场驰骋的场景。
他的枪在渴望饮血,他的马在渴望疾奔,他希望狠狠斩下敌人的头颅,以证明他的鲜血里还有属于野兽的部分,而不是被一个名为“善”的笼子永远的困住,就这么可笑又迂腐的度过他的一生!
拓跋素能混到统万大将军自然不全是靠的家世,他见拓跋提似有话说,自然明白京中应该已经把这种局面猜到了,当即下令逐退所有闲杂人等,所有的舞姬歌伎和伺候宴席的下人全部离开饮宴厅,只留下官员和将领。
闲杂人等一退,就开始陆陆续续有将领请战。
“将军,休屠人桀骜不驯,居然掠了百姓入山,其行为令人发指,已经不可能感化他们,末将愿领军前往平叛!”
“将军,末将也愿意前往!”
“羌人更是可恶,夏地的商队原本就不多,居然还劫掠!”
商队一向是各地赋税的主要来源,长安尤其是如此,一听说羌人阻了商路,一群官员更是怒不可遏,恨不得把羌人们吊打一顿才好。
拓跋素看向拓跋提,试图在他这里得到什么启示,谁料库莫提却看了一眼身侧的赫连定,开口问道:“赫连公镇守夏地已久,对各族的情况自是极为了解,以赫连公的看法,我们如今该如何应对呢?”
这竟是向赫连定求教了!
其实赫连定无论是年龄、阅历、地位,其实都比库莫提要高出一大截,只不过他现在是亡国之人,而拓跋提是战胜国的王爷,所以显得赫连定要弱势一些。
可要是问策,在场诸人,还真没有一个能比得过赫连定。
人人都以为以这只“苍鹰”的高傲,是绝不会向赫连定低头的,谁料拓跋提毫不犹豫的就询问赫连定的意见,竟半点没有入城时和赫连定互别苗头的样子,岂不是让人愕然?
然而拓跋提如此诚恳发问,赫连定给的答案却不太近人意。
“给我三千人马,我便能让休屠部族和羌人部族前来长安受俘。”
此话一说,莫说底下官员忍不住要翻白眼,就连贺穆兰都有些想要叹气。
你现在是魏国的客人啊亲!哪里有让客人领着主人的兵去打仗的道理!
就算能够打下来,究竟又算是什么呢!羌人和休屠人反叛是匈奴人镇压的,这完全治标不治本好吗!
赫连定却是胸中自有丘壑,只是懒得和这些“凡人”解释。过去这么多年,他要做什么都是自己去做,做完带着成果来见。
譬如他奔袭魏国、他反攻长安、他占了西秦。
他的部下早已经习惯了不问缘由,只听凭他的话去做,这是由于他的地位决定的,但他现在却已经不是那位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平原公了,如此自信又干脆的结论,倒显得他有些敷衍。
库莫提却觉得赫连定的脾气很像拓跋焘,闻言带着笑意说道:“我自然相信赫连公的本事,可赫连公如今还要去平城,这些微末小事,还是交给我们来办吧。我想听听休屠人和羌人的情况,我大魏自认对他们已经非常优厚,为何他们还会再反?”
赫连定收起懒散的神色,仔细地打量了库莫提一番,似是现在才把他当成值得正眼看的角色。
在场众人都在叫嚷平叛、镇压,所以他也就投其所好,随口说了他能收服他们的话,当然,若他们真给他三千兵马,他也确实能让休屠部落的部落主乖乖前来俯首就缚。
库莫提问的仔细,赫连定也就正色说道:“休屠王金崖是金日磾的子嗣,一直自认为是匈奴王庭的正统,往日便不服教化,屡屡有不驯之意。魏国铁骑勇猛,他们不可正面对抗,便在魏夏两国之间左右逢源,讨要好处。魏国大胜,他们显得也就不那么重要了,而大魏又拍了官员去管辖他们,反倒比夏国在时更加严苛,会反也在意料之中。”
赫连定解释的详细:“你莫觉得休屠一族人少,他们既然自认是匈奴的正统,自然就会行正统之事。休屠王名为王,部族却如同昔日匈奴王庭一般的划分,不但有左右将军,也有左右贤王,各级官员虽管理的事务和人数极少,但大小也是一个官儿。”
他哈哈一笑:“你别觉得他们在族中执行王庭那一套犹如儿戏,他们自己玩的倒挺当真的,这时候你们派个‘镇西将军’去接管休屠所在的地方,那到底是休屠王大,还是将军大?那些‘大小官吏’是听休屠王的,还是听将军的?休屠的凝聚力来自于昔日王庭的荣耀,一旦被分了权,很容易沦为鲜卑的附庸,金崖心中害怕,自然要先发制人。”
“说到底,不过是为了金家一家的地位罢了。”库莫提了然的点了点头。“金崖大概想,若休屠人都听魏国将军的,休屠王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不仅仅如此。”
赫连定身边的赫连止水从小接受家中教导,见识也不同一般:“休屠自己也有自己的税收方法,以往夏国时,我们是按整个休屠族群向休屠王收税,然后休屠王以‘匈奴王庭’的方式向部民收了缴纳。”
这样一来,其实夏国什么都不管,只管找休屠王拿东西就行。你部民有没有多,有没有少,今年到底是丰收还是大旱,全然不管,我只取一。
而休屠王付了“一”,回去再找部民分摊,这便是他们王庭的“收税”。
“但魏国实行的是‘户摊’,按户收税和服役,一地官员和将军刚到休屠地方,肯定是要统计户数、计算人口,这样一来,休屠王的一点权利全部被剥夺,而魏国直接按户征税导致部民要交两次税,一次给休屠王庭,一次给魏国。他们习惯了给休屠王纳税,如今还要再给魏国一次,自然生出敌意……”
赫连止水这一解释,没有人认为赫连定所说的“犹如儿戏”是真的儿戏了。一个地方角色扮演到连税收这种东西都出现了,和国中国又有什么区别?!
贺穆兰猛然想到了魏国占领的刘宋地方,梁州和雍州等地宗主遍立,也是瞒报人口,自给自足,魏国无法测算到具体的人数和户数,便只能每年一次统一向各邬壁的“宗主”收税,至于到底少收了多少,也无法计算的清。
夏国的胡人势小,魏国官员还敢去清查人口,可南方那些邬壁主手中握有兵器和军队,还有大量邬堡作为防御,一旦动真格的,连南方大片土地说不得都要被刘宋夺回,竟比这里局势更加危险。
如此一想,贺穆兰只觉得拓跋焘身上的重担重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也无怪乎后来无人可信,疯狂暴虐。
她摇了摇头,只叹了口气。
“花将军叹气,可是有什么不同的想法?”
库莫提突然开口点起花木兰的名字。
众人观望贺穆兰,期待她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意见。
“我在想,休屠人既然自奉为匈奴正统,恐怕也如匈奴一般逐水草而居,移动王庭。既然人口流动,其实便不适宜按照居住地固定的‘户摊’方式来收税。黑山地方的牧民尚且不按户纳税,到了陇西地方反倒要按户了,未免有些过于死板。”
贺穆兰实事求是的说,“夏地既然风土人情和魏地皆不相同,就应该灵活变通,否则反倒生出祸端。不过这都是后话,如今休屠人已经反了,该想的是如何消除误会,让休屠王和休屠人重新恢复以前的生活才是。”
按户收税,前提得有“户”。
户口绑定在土地上是常识,这些胡人都没有地,按户分简直就是扯淡。放牧又不是种田,收成是估算的出来的,若搁在她身上,她也不愿意固定交。
提出“按户分配”的,自然是魏国那一派的官员,这件事夏国曾有的官员都大力反对过,但税收关系一个国家的根本,所以这个政策最后还是由魏人来主导了。
贺穆兰是魏人,却觉得魏人制定的政策不好,让许多夏国的官员,包括赫连父子都很是惊讶。
库莫提却似是知道贺穆兰会说出这样的话,神态莫测地望向她:“哦,那以你的意思,竟是不同意打?”
拓跋素也跟着笑了起来:“这倒是奇怪了,我魏国年轻一代中最会打仗的将军,竟然不愿意打仗。你不打仗,你的部下都吃什么?”
贺穆兰也不分辨,她知道特立独行的结果就是被世人当做怪人,所以只是轻笑:“不过是动了恻隐之心罢了,兵者,国之大事,不可不察也,能不打仗总是好的。不管怎么说,这些休屠人如今也算是我魏国人了。”
库莫提来这里,明为调查王斤之事,其实却是为了调查夏国诸族叛变的原因。就算有人挑拨,也一定是先心生不满有所怨怼,才能被人挑唆成功。
但在镇压的态度上,库莫提和拓跋焘是一致的。
敢劫掠平民百姓为质,这先河一开,魏国必当大乱。无论最后休屠打或不打,提出这建议的人都得死。
这人是不是休屠王,又或者休屠王愿不愿意交出整个人,就决定了最后是打还是安抚。胡族一向不按章法行事,说不定誓死不交也有可能。
想到这些,库莫提倒觉得直接打方便多了╮(╯▽╰)╭。
对于贺穆兰的话,赫连定和拓跋素都觉得不以为然。库莫提看了一眼席中的官员,什么表情的都有,从各自的神情中也能看出一点东西,心中微微有了数。
想来今日宴席一散,诸人离开太守府,是何派系、又与谁碰头,恐怕就一目了然。
只是要辛苦了那些白鹭官了。
拓跋素和库莫提小声商量了一会儿,最后拓跋素下了令,先火速将消息传报平城,长安和统万的大军做好战斗准备,明日清早在太守府再行就此事进行定论,究竟是打是招抚,总要确定合适的人选,还要准备辎重等物。
这一番好好的宴会,最终还是不欢而散。
高深想要的左拥右抱没有享受到,而他期盼的战争似乎被贺穆兰一番话一说也有了另外的发展,心中顿时失望至极,看向贺穆兰的眼神也变得幽怨了起来。
贺穆兰正支着下巴想休屠和羌人的事情,狄子玉既然没死,拉出去溜溜也许羌人不会那么疯狂,可现在的问题是狄子玉是重犯,恐怕没有人愿意冒着这个风险把他放出去溜溜……
她正思索间,却发现一个中年的文士站在了她的面前,正微微弯着身子看她。
这文士正是游家出名的大儒游雅。
贺穆兰哪里敢在这位面前托大,立刻站了起来行礼。游雅没有管她的虚礼,反倒把她手臂一抓,眼光大亮地问道:“听你刚才的说法,你对赋税和律法之事似乎也有所研究?你认为以休屠人这样的情况,如何收税才算正常?休屠人居无定所,又如何征税?夏国之前的方法虽好,可国库却有了损失,你可想过如何……”
他拉着贺穆兰唠唠叨叨问了一大串,把贺穆兰问的是脸上茫然一片,浑然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成了研究赋税和律法的了。
倒是游雅身后的游可有些不好意思,在她身侧解释道:“我这叔父家学就是律法,而叔父之前曾做过县令和太守,所以……”
贺穆兰莫名地眨了眨眼。
所以啥?
你倒是说清楚啊。
“游大人,抱歉,我要借花木兰一用。”
一只大掌突然出现在两人的手臂之上,轻而易举的把花木兰引了出来。
“啊,颍川王安好。”
游可立刻行礼退后。
游雅满脸怒容地望着库莫提:“我和花将军商讨国策,王爷为何要打搅?”
“游使君,我们是来调查王斤的案子的,不是来这里讨论如何征税的。如今羌人的事情和王斤之案大有联系,我欲找木兰问清原委,还望使君行个方便。这事现在是你我的职责,不是吗?”
他似笑非笑,游雅闻言顿时语塞,只好拂袖而去。
库莫提目送走了游雅和他身后的游可,这才转过身子,一直引着贺穆兰到太守府后院僻静之处。
贺穆兰知道库莫提肯定有话要说,只垂手聆听。
果不其然,库莫提望着天空的圆月半晌,突然肃容问起她来:“花将军,你可知为何虎贲军会随我过来?”
贺穆兰一怔:“难道不是为了护送赫连公回京?”
库莫提点了点头。
“是,也不是。花将军,你刚刚说的都对,只有一点……”
库莫提微微叹息。
“杂胡反叛,这一仗,无论起因是如何,都非打不可。”
第330章 是战是退
其实按照贺穆兰的真实年龄,库莫提和拓跋焘都像是小弟弟一样的年纪,可古时候的人普遍早熟,而库莫提和拓跋焘几乎是在刀枪箭雨、阴谋诡计里长大之人,论起心智的成熟和对政治的敏锐度,都不知道要超过贺穆兰多少。
但贺穆兰的长处并不是这个。
“陛下若需要我征战何处,我便去何处。哪怕刀山火海,在所不辞。”贺穆兰淡然地说道。
库莫提见她既不问为何要打,也不问如何去打,只问要打谁,免不了在心中赞叹拓跋焘的运气。
一位君主能遇到这么一位主将,可以说是莫大的福气。
“如此看来,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库莫提神色一整,竟对贺穆兰微微一躬身,惊得贺穆兰连忙避让。
“王爷这是为何?”
贺穆兰惊问。
“我之前离开平城时,曾接到陛下的旨意,若夏地的胡人造反,着你我二人率领虎贲军和鹰扬军平叛。”库莫提直起身子,苦笑道:“可我以己度人,认为以你的心性,大概不会以雷霆手段镇压叛乱,而安抚这种事必须要雷霆之后才能施行,到时候若你当断不断,反倒会引起更大的麻烦,所以我便向陛下建议,让你不要参与。”
他说的坦坦荡荡,即使是这种在陛下面前扯后腿的事情,也说的天经地义。
贺穆兰对权柄原本就没有什么野心,对这军功更是无所谓的很,闻言也只是微微点头。
“你猜的不错,我是不喜欢这种仗。不过若是陛下有令,我依然会去。我并不是傻子,何时要狠,何时要慈,我还分的清楚。更何况是我去了,至少可以保证不滥杀无辜,又有何心理负担?”
“你风光霁月,所以我才说是我杞人忧天。”库莫提将贺穆兰高高捧起:“你竟然想得开,休屠人和羌人这边我便放心着手和你一起去做。至于陛下那边,我亲自写信解释。”
贺穆兰听他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子,都是为了探明她的态度,一旦她态度明确,并无抵触,正好架着她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征,不由得仔细看了看库莫提,叹出一口气来。
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额头竟有浅浅的皱纹,可见平日里经常蹙眉。
而他在众人面前一向是淡然稳重的,那只能说明他蹙眉的时候都是在私底下。以他的年纪,想的这么多,也未免太累了!
“库莫提将军……”她顿了顿,“请原谅我不称呼您颍川王,在我眼里,您还是那个黑山里威风凛凛,救援四方的鹰扬将军。”
库莫提似乎很喜欢她的恭维,竟笑得和煦:“其实我也喜欢别人称呼我库莫提将军。我明明叫库莫提,汉名却只取了一个‘提’字,其实并不喜欢汉名。你曾是我的亲卫,你我私交不错,便是单呼我库莫提也是可以的,只是你毕竟少年老成,若真放不开,喊我库莫提将军也无妨。”
贺穆兰听到他说自己“少年老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咳咳,库莫提将军,你今日这一大番话,其实不必和我说出来的。陛下若让我出征,我便出征;陛下若觉得我不合适,想要换个人选,我便随时待命。即使你不放心我,觉得我会心慈手软,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敲打我,若换了个心胸狭窄的,恐怕嘴上不说,心中倒要记恨你了。”
“你既然是心胸开阔的,我又怕什么。”库莫提笑着挤了挤眼,“不过,听你话中对陛下的信任,倒让我觉得有些羡慕。若不是你是个男人,我几乎都要以为你爱慕陛下了。”
“啥?谁爱慕谁?咳咳咳咳……”
贺穆兰被自己的口水一噎,半天说不出话来。
“将军你这个玩笑,好生……惊悚!”
“只是玩笑而已。”库莫提收起笑意,“花木兰,你既要和我一起出征,我便先支会你一声。我用兵向来速度极快,和你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所以此番镇压叛乱,肯定是要和你兵分两路。虎贲军带来的三千人皆是精锐,统万城也随时待命可以发兵,你有这些人马绰绰有余……”
“现在的问题是,你是想要去休屠人那边,还是羌人那边?”
贺穆兰没想到库莫提这么快就单刀直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去休屠人那边。”
“哦?你竟选择休屠人?”库莫提意外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依你的性格,会去羌人那边。我听拓跋素说你对玉翠十分敬佩,在王斤动乱那天还救了羌人,会选择羌人那边呢。”
“不,羌人那边问题倒不大。玉翠说,在背后资助羌人的是一群汉人,操着南地口音,应该是刘宋之人,既然背后之人已经明了,那只要把狄子玉带去羌人的部族,再恩威并施,羌人不见得真的会反,最多索要一些财物,就和他们对刘宋做的一般……”
贺穆兰心中自有打算:“休屠人则不然,我魏国的国策已经让他们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甚至不惜杀将掠民,退居天险,若有任何不对,那便是一触即发,尸横遍野……”
“坦白说,我信不过别人,这世上愿意估计百姓性命的人实在太少了。若别人前去,那些做人盾的百姓死了也就死了,而我想好好和休屠王沟通,免不得要以足够的手段震慑与他,若论武力……”
她傲然一笑。
“我还是有些自信的。”
“好!好!这才是我大魏的虎威将军!”
库莫提大笑道:“你说的没错,若不使出雷霆手段,又哪里有人会愿意听你的话?你既然已经决定,那我们到时便兵分两路,我往东北去羌人那边,你往北面去休屠人那里……”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过,你说羌人那边是刘宋的计策,倒有些疑点。”库莫提聊得投机,便透露了一点。“刘宋那边的使者柳元景落在了我们的手里,陛下从未放松过对他的审讯,如今他肚子里的货也都倒的差不多了……”
他没说到底是如何审讯的,但贺穆兰也能想象那些白鹭官的手段大概算不得好。
“依他的说法,刘宋那边只是离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譬如对北凉、对柔然,都是先结交,再出人出力,想法子共同抵抗我大魏的崛起,可对国家之间的内政,却是从来不干预的。”
库莫提脸上隐隐有些忧色。
“夏国未曾灭国之时,刘宋连赫连定都瞧不上,只在赫连昌身上使劲,更不会去主动寻找羌人和休屠人挑拨。在这些‘正统’眼里,他们那些杂胡都是登不得大雅之堂之人,莫说相互合作,便是找了他们都是自己势弱的象征,万万是放不下这个身段的。”
库莫提摸了摸下巴,“柳元景说国中只会对国主或者能影响大局的当权者派出使者,因为财力、人力、物力都很有限,而且干涉内政不像正常的外交,很容易露出纰漏,一旦被抓到把柄,说不定就给了我国出师之名。”
“库莫提将军的意思,那些给羌人金子的人,竟可能不是刘宋人?那又会是什么人?冒充刘宋之人又有什么好处?”
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发问。
“谁知道呢。”库莫提瞥了她一眼,“也许是北燕,也许是夏地不死心的旧势力,又或者就是刘宋某些不甘心的臣子自作主张……”
“无论如何,羌人已经接受了贿赂,既然如今他们能接受财帛做这样的事,以后也能,是该敲打敲打了。”
库莫提摸了摸佩剑的剑柄,笑的冷酷。
“至少这位羌王,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坐那个位子。”
两人大事议定,一时竟有些无话,空气中飘散着梅花的香味,被冷风一激,更显清冽。
贺穆兰从来长安开始没有一日得闲,难得可以偷得半分懒,明明站在库莫提的对面,闻着这梅香,竟有些走神。
“花木兰?花木兰?”
“呃?”贺穆兰从脑子放空的状态里抽离出来,迅速反应过来是库莫提呼喊,微微脸红:“将军莫怪,我走了会神。”
“也是,你明明是出来寻找赫连定的,兜兜转转一圈,赫连定没救到,反倒出生入死一番,如今更是要去带兵平叛,心中有些感慨,也是自然。”
贺穆兰没说自己只是单纯大脑放空,只是笑笑。
库莫提接着说,“那高深跟着常山王攻打夏国多年,对休屠部族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你可带上他一起。”
“他不是镇守长安的镇戍校尉吗?怎么能随我……”
“陛下听闻他在长安人望极高,官声也好,又迅速安抚了长安百姓,准备召他入京进行封赏。他是赵郡高氏出身,也算是大族,陛下此举肯定有自己的用意。”
“是,我多问了。”
“并非如此,你出长安平叛的事情最好默默进行,我和拓跋素为明,你为暗,方可让敌人措手不及。”他说,“既然要出京,你护送赫连定去平城,高深要去京中接受封赏,自然是最好的遮掩。高深你也不必先告诉他,他身边人多口杂,少不得会走漏了消息。等出了长安城,你领着虎贲军和高深离开赫连定那边便是。”
“赫连公那边?”
“赫连定虽说要归附我国,我其实不太信的过他。他是个聪明人,你半路离队,他肯定不会多问。”
贺穆兰见他竟把前前后后都安排好了,连高深和赫连定都想的透彻,不由得一阵羡慕。
她自己没这个明澈的心思,也找不到这样的智囊,带兵打仗虽然无往不胜,可说到这种事情,确实有些不足。
前世有人说花木兰只可为将,不可为帅,现在想想,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库莫提心中的重担轻了一半,只觉得浑身都轻快起来,眼角眉梢又恢复了贺穆兰初见他时的洒脱。
“既然休屠人反的那么早,我这里也不能拖拉。我们若要出征,先得把一件事做了。”
他站在夜风中,对着露出疑惑表情的贺穆兰微微一笑。
“我得先把王斤给料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