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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全文阅读

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31章 噎死埋的

    库莫提在太守府开衙审理王斤一案,刚刚开衙,衙门就差点被围观的长安百姓给挤破。

    除此之外,问询前来告状的百姓不计其数,甚至包括听到王斤被扳倒而返回长安告状的流亡百姓。

    从王斤上任长安镇守将军开始,查抄、没官的人家多达二十几户,其中大多是没有什么根基的商人家庭,也不乏夏国的贵族因为战败而被牵连的。

    这些人家的男丁有许多被流放边关服役,女眷罚做贱籍,或者干脆卖入官寮做了奴隶,只有少数人得以逃生。

    除此之外,王斤搜刮奇珍异宝,任意征民服役,长安百姓有不堪忍受的,甚至南逃到了汉川,有数千家之众。

    这些罪责都有人证物证,那些受尽冤屈而被查抄的商人们在库莫提的查证之后也确实都是被冤枉的,如此一来,王斤煽动军队作乱、企图谋杀花木兰等罪除外,还要多一个“贪赃枉法”之罪。

    魏国最重视的就是人口,跑了几千家人,对于魏国来说是巨大的损失,库莫提当堂就变了脸色。

    王斤对所有的罪责全部都不认罪,案子又无法一天审完,库莫提和游雅商量了一会儿,先把王斤压了下去,由游雅把陈年的冤假错案全部理一遍,然后该特赦的特赦,罚入贱籍的那些重新还籍,还有被卖掉的那些女子,全部都要赎回来。

    这是一项极大的工程,库莫提急着去平定羌人和休屠人的叛乱,根本没有时间在这里墨迹。而游雅正好醉心于审案、办案、了解民情,他也有意教导自己的侄儿游可,两人便埋首卷宗之间,意图要还长安冤屈的百姓一个清白。

    这一下两方正好一拍即合,拓跋焘派了善讼的游雅来也多有纠正冤假错案的意思,库莫提便去整备军中,而游雅则继续审理王斤之前造成的那么多冤案,好方便最后给王斤定罪。

    就目前王斤的罪名来看,死罪是肯定跑不掉的了,只不过是腰斩还是绞首的区别。

    贺穆兰护送赫连定回京的部队已经定在三天后出发,由拓跋素亲自送到魏国国境为止。库莫提则会稍微晚一点直奔并州,平定秦州和并州之间奔窜作案的羌人之乱。

    这一日,长安忽降大雪,整个长安大幅度降温,就连贺穆兰都冷的穿上了向高深借来的大氅才能御寒。

    玉翠想到了在牢中的狄子玉,便求了贺穆兰去给牢中的狄子玉送衣,贺穆兰犹豫了片刻便欣然同意,接着那衣服送进了牢中。

    即使是贺穆兰,如今也不能接触到牢中被关押的几位重犯。尤其是王斤和狄子玉等人,早已经移交给了库莫提。所以贺穆兰只是把衣服给了牢中的老头,在她恶狠狠地威胁下,贺穆兰得到了对方绝对不会公饱私囊的承诺,这才转交了衣服,准备回去。

    然而就在她递完衣服准备回去的路上,她却忍不住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长安的大牢里隔音其实不差,否则每天那么多犯人鬼哭狼嚎起来,简直就把狱卒逼疯了。可这一层关押的都是重要的人犯,原本就没几个人,在加上长安的牢狱之前动乱过,牢中曾清理过不少人,又死了不少人,就显得更加空旷而寂静。

    就在这一片空旷而寂静中,贺穆兰听到了库莫提在问话。

    “你把那些财产都弄去了哪里?”

    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贺穆兰原本是应该快速离开的。可她既然知道转角后那间牢房里有库莫提,那么她只要一离开这个拐角,必定会被把守门口的库莫提亲兵发现。

    到时候即使她没有偷听什么,也说不清楚了。

    更重要的是,打探被搜刮的财宝的下落,原本应该在大众广庭之下开堂询问,而不该在无人踏足的牢狱中私下询问,这事情实在是太过诡异,由不得贺穆兰多想。

    所以她轻轻挪动了脚步,将自己隐藏在狭小的角落之间,在确认右手边那个楼梯之后就是王斤所在的牢房后,贺穆兰小心翼翼地贴着边摸了过去,将耳朵覆在墙壁上。

    若是库莫提想私吞这些财宝,哪怕她再怎么对他有所好感和敬意,她也要把这件事揭发出来。

    长安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和商人被王斤害的家破人亡,要是这些钱能够找回来补偿一二,说不定这些人的下半生还能好好度过。

    可若是这笔钱又辗转到了库莫提的手里,那库莫提和王斤,说到底也不过是同一种人罢了。

    贺穆兰的五感要比常人强的多,她聚精会神去听,模模糊糊听到牢房里的王斤惊慌失措的叫道:“什么财产?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搜刮了这么多奇珍异宝、民脂民膏,可我和游使君遍查太守府,都没有找到你搜刮到的东西。许多官员都说亲眼看到太守府衙门的差吏搬了箱子入了官库,差吏们也都证实确有此事,可东西却不见了,不是你藏起来了,又有谁敢去动长安的官库?”

    库莫提的声音低沉深厚,在这牢房中犹如自带混响一般,比王斤的声音也不知道清楚多少。

    贺穆兰越听一颗心越往下沉,若是她之前只是猜测,现在听库莫提的话,他确实是在查找那些东西的下落无疑。

    王斤吱吱呜呜,就是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发问:“王爷,若我说了东西的下落,看在我阿母的份上,你可以饶我一命吗?”

    贺穆兰屏住呼吸。

    “王斤,你少和我来这一套!”库莫提却像是突然怒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钱去了哪里,你们王家还能和谁扯在一起,不过就是那些人罢了!你这是玩火**!若不是你的嫡母是我的亲姑姑,我又何必管你!”

    他声音隐忍而又具有张力:“我告诉你,我能饶你一命,可那些不想让你说出真相的人,却不会饶你一命。你不把那些东西的去向告诉我,你就带着这个秘密去碧落黄泉吧!我可不会救你!”

    “我给了我阿母!我给了我阿母!”

    王斤痛哭起来:“我阿母不会杀我的,不会杀我的!你去告诉我阿母,让我阿母把那些东西还回来,赎我一命啊!”

    半晌无声,库莫提似是已经无法再开口了,贺穆兰的耳朵里不停的传来王斤哭的像是马上要断气一般的抽泣声,心中大惊。

    那位端平公主有自己的食邑,每年的赏赐也不少,而且她的夫家王家那般显赫,她丈夫已死,她可以说是掌握着王家所有的财产,又为何要用这种法子敛财?

    库莫提所说的“那些人”,又指的是谁?

    “你给了我姑姑?不是那些人?”

    “没有,先开始,我只是送回去让阿母保管的,后来阿母给我写了信,说是xx现在需要钱督造兵器,让我设法再送些回去,我就又陆陆续续送回去了两次。我没想那么多,阿母说年后一定还回来,我便信以为真,她要多少,我便送回去多少……”

    王斤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楚,很多话是贺穆兰联系上下句拼凑出来的,至于到底是谁要钱督造兵器,贺穆兰并没有听见。

    但她肯定库莫提一定听见了。

    又是一片沉寂之后,贺穆兰突然听到王斤惊慌失措地大叫声:“这……这小瓶子是什么?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不要,我不要!”

    随着他的惊叫声,又有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像是什么玉器摔碎了一般。

    凌乱又莫名的声音不停的传来,似是王斤在胡乱攻击着库莫提,而库莫提则在闪避,王斤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你想杀我是不是?你没要到钱,你就想杀我!”

    “我就知道你不怀好意!你要是想救我,又何必开堂过审,私底下审了此事就好了!”

    “你到底为何要害我?为了那些钱?我阿母那么宠我,你莫杀我,我阿母一定都会给你的!你莫杀我!”

    王斤的声音到了后来,又是哭腔,显然在愤而攻击之后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库莫提半分,所以只好转为哀求。

    贺穆兰要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才能保证自己不惊呼出来。

    “你这个蠢货,你刚才摔碎的,是我特意为你寻来的秘药。只要把这药服了,你就犹如假死一般,我在对外说你已经畏罪自杀,只要买通了仵作,就能把你送出城去。你竟不信我,还把药摔了!”

    库莫提冷笑。“我真懒得管你的事,不过是一贱婢之子,还真以为自己有贵胄血脉,对着我也敢动手动脚!”

    “大表兄的话……当真?”王斤声音减低,低到贺穆兰听不见的地步。

    之后库莫提和王斤也不知说了什么,王斤既不反抗了,也不哀嚎了,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贺穆兰只能偶尔听到王斤止不住的道谢声,和一种逃出生天而产生的轻松笑声。

    贺穆兰在原地呆了一会,直到脚都已经站麻,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才又蹑手蹑脚的摸回下一层去,找到之前拜托给狄子玉送衣的那个牢头,装作询问衣服送进去没有的样子,和对方胡扯瞎扯了半天,聊了聊长安的闲事。

    贺穆兰和那狱卒喝了点小酒,又过了半晌,她已经确定库莫提肯定已经走了,这才从怀里掏出几个小小的银角子,塞到那狱卒手里。

    “先前忘了和你招呼,所以我才又跑了回来。我私自给羌人送衣服这事,最好不要给别人知道,万一知道了,我少不得要被参个‘勾结逆贼’的名头。这事我也是受人之托,推辞不得,小哥行个方便,就把此事忘了,可好?”

    狱卒得了贺穆兰的好处,自然是千肯定万肯定,至于究竟会不会不说,贺穆兰也不怎么在乎。

    这狱卒只要能证明她在此时此刻在这一层和他瞎扯淡就行了,那递衣服的事,实在是无关大雅。

    ***

    毫无疑问,这件事给贺穆兰的心头压上了极重的阴影,而她甚至不能出去质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但贺穆兰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若这王斤之后有任何不对,她必定会写信传回拓跋焘,让白鹭官彻查此事。

    正因为库莫提是那样的身份,他更不应该徇私枉法,辜负拓跋焘的信任!

    因为此事,贺穆兰浑浑噩噩,一夜都没睡好,到了第二天一早,陈节欢天喜地冲进来报讯:

    “将军将军,那罗将军来了!”

    这真是天大的好事,连库莫提那事造成的阴霾都被她暂时抛到了一边。贺穆兰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奔出门外。

    “哪儿呢?那罗浑在哪儿?”

    卧房之外,不远处的廊下,正在和蛮古亲切交谈着的那人,不是那罗浑又能是谁?

    贺穆兰胡乱套上衣衫和鞋袜,几步冲了过去。

    “那罗浑!不过是半年不见,我怎么觉得好久不见了呢!”

    那罗浑是跟着库莫提千里迢迢南下的,前几天还在长安城外的军营里安排虎贲军的事情,到昨天差不多都忙完了,这才清早前来拜见。

    那罗浑一见贺穆兰,立刻单膝下跪行了军礼,无论贺穆兰怎么相劝硬是把这一礼行完,这才情绪激动的直起身子。

    “火长,你果然没有忘了我!你把我从黑山调入京中,不知羡慕煞了多少兄弟!”那罗浑行完主从之礼后才和贺穆兰拥抱了一番。“我一接到你的任命状,立刻就跟着虎贲军一起出发了!”

    新成立的虎贲军全是原本黑山大军中精挑细选的精锐,多是中军和左军之人,像是那罗浑这样的偏将也不知道有多少,他一跃成为有着正式官衔的左卫率,负责率领卫队,几乎就是真正的心腹,花木兰这般器重他,他怎么能不为他立刻上京?

    贺穆兰见了那罗浑自然是高兴,她仰起头,对着那罗浑身后望了望,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有你一人吗?王将军怎么没来?”

    那罗浑这才一拍脑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王将军不愿上京,托我给你送了一封信。”

    那罗浑并不识字,一边把信递给贺穆兰,一边说道:“王将军说,他久在边关,根已经在那里了,王将军为何不来,信中写的都很明白,他说你一看便知。”

    贺穆兰是真的敬佩那位老上司,他品性高洁,又有识人的眼光和雅量,由他来做练兵的屯骑校尉,贺穆兰才算是放心。

    而且王猛今年已经是不惑之年,以他那个年纪,在边关也不可能再得升迁,若是带兵打仗,他也单挑不过那些正在盛年的年轻将领,反而还有危险。他最擅长的是练兵,在虎贲军中,也能发挥自己最大的长处。

    可那罗浑来了,王将军却没来。

    贺穆兰心中有些难过的撕开了王将军的信。她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觉得王将军肯定是不信任她,不认为她能送他一番好前程。

    黑山以前虽然重要,可现在柔然大败,陛下势必要撤军还乡,到最后王将军手中还能有几个兵丁都是个问题。如今虎贲军都是从黑山久战之军中抽调的,正是最好的证明。

    可当她撕开信,开始浏览王将军的信件时,心中那些难过也就渐渐散了。

    王猛先是谢过了花木兰的信任,居然还愿意启用一个一只脚踏在棺材里的老将,而后便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

    王猛知道贺穆兰是个粗人,整封信也没有什么文绉绉的延迟,倒像是鲜卑语再议成汉话,行文也很像是现代的白话文,所以贺穆兰一看之下,竟生出亲切之意。

    “今柔然大败,黑山大营再不复往日的重要,已成定局。朝中有背景的将领纷纷申请调去别处,家中有些钱财的又四方打点,这些人原本就是为了军功而来,如今继续追逐功名,自是纷纷离开黑山。”

    “那罗浑尚且年轻,我劝他去寻你,而我已四十有三,人生过了大半,应当将余生去做些有意义的事情。”

    “魏国如此辽阔,我虽经常劝谏年轻人多出去走走,可我的大半生却都是在黑山度过的,早已习惯了塞外的风沙和苍凉雄浑的美景,心中觉得最美不过黑山。如今只要我手下还有一兵一卒,我便不会离开此地。”

    “余镇守黑山十余年,对边塞诸胡极为了解,柔然虽败,却并不代表日后没有其他杂胡卷土重来,黑山如今军务荒废,人心动荡,若我等宿将再另觅高枝,则上行下效,黑山不复存焉。以我之余生,换得黑山众儿郎坚守此地,是我的荣耀,也是我的责任。”

    “是以平城虽好,却非吾之所向。我当老死黑山,也愿你永记黑山,坚守住自己的黑山。黑山都护司马王猛,敬上。”

    贺穆兰握着这封信,眼睛都有些濡湿。

    “王将军……竟不愿意回中原了?”

    “火长,你是不知道现在黑山的情形。”

    那罗浑一休完假就回了黑山,他和左手已废的阿单志奇不同,阿单志奇已经得到了封赏,而且还得了大片的赐田,下半辈子做个田舍翁已经是他的结局。而那罗浑一身武艺,自然是希望能继续建功立业,所以等回了黑山,心中就不免有些怨怼。

    他沉着脸说道:“柔然被大可汗灭了之后,大量的柔然人和高车人涌入漠南,陛下在漠南广立牧场,让这些人在此放牧,原本人迹罕至的黑山边境,竟到处都是人烟。现在不打仗了,黑山的兵丁也荒废了兵事,无所事事的兵卒还屡屡和放牧的柔然人有所摩擦,大将军被调回了平城,新的黑山大将军又没有上任,整个黑山全靠几位镇军将军主持……”

    贺穆兰点了点头。

    “库莫提将军开春后就会北上,黑山短短半年竟变得如此混乱,等我见了他,一定要告知。”

    “哎,现在黑山众人都想往外调,连柔然人都不打来了,要黑山有什么用呢?现在黑山到处都在传陛下会把黑山大营撤掉,将黑山将士并入六镇,所以大将军来了也就是混个晋升之资,没多久又会高升。以前想着在沙场上建功立业的,如今都在黑山城里喝的酩酊大醉,军户没有仗打,又不给还家,就是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

    那罗浑摇了摇头。

    “也有王将军这样决定不走,而且每天勒令部下继续操练的。他们总说柔然人反叛已经是常事,高车人不分尊卑,也会因此产生很多事端,说不得哪天一反又要南下,必须继续日夜操练,但是听的人极少。军中有些参军大人说王将军他们再这么宣扬就是挑拨大魏和降臣之间的关系,时日一长,王将军等人连话都少了不少,更别说像以前那样高谈阔论了。”

    陈节和蛮古都露出茫然的表情来。

    “连话都不给说了吗?老子以前指着夏将军鼻子大骂都没事的!”

    “哎,若不是夏将军左右周旋,右军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左军和中军还有地方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右军都是穷苦出身,哪里有钱有人可以往外调,怨声载道的是最多的。”

    那罗浑似乎也没想过仗打完了却变成这样,忍不住长叹一声。

    “哎,黑山,已经不是那个黑山了。再过几年,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

    贺穆兰两世的经历都和黑山息息相关,那大漠的风声狼嚎似乎还在耳边,她永远也忘不了塞外那些让她发家的野马,还有那些和同袍一起追击柔然人的日子。

    “不,黑山还在那里。”贺穆兰握紧了手中的信函,颤声道:“只要我们心中的黑山不倒,黑山大营便永远在那。”

    蛮古默而不语。他和王猛差不多,也是在黑山混迹了无数年,也和王猛一样,为了抵御柔然人几乎没有时间去考虑成家立业的事情。

    对于王猛来说,每一个黑山右军里的士卒都是他的孩子,他像照顾自己的子侄一般照顾着他们,为他们答疑解惑,提供帮助。

    “老子心中闷,出去散散。”

    蛮古憋着声音丢下了一句,掉头就走。

    陈节心里大概也难过,那罗浑见屋中气氛不太好,立刻后悔道:“今日我们重逢,理应高高兴兴,是我不好,让大伙儿都不舒坦。”

    贺穆兰向来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王将军的坚持正是她如此尊敬他的原因,她也希望黑山能好,所以即使心中对库莫提依然有所怀疑,却依旧对着那罗浑说道:

    “那罗浑,黑山的事情,你和库莫提将军一起前来时,可曾禀报过?”

    那罗浑摇了摇头。

    “我只是个还未入职的校尉,哪里能靠近大将军的身边?倒是虎贲军里有昔日中军几个小将,都被库莫提将军召过去问了问,至于有没有说黑山的事情,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是这样吗……”

    贺穆兰思咐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事我今日见了他,稍微提上一提。”

    贺穆兰话音刚落,就见到盖吴慌慌张张地跑进了院中,身后跟着几个卢水胡人。

    盖吴很少如此慌张,贺穆兰仔细一看,见他是从前衙方向而来,更是奇怪:“盖吴,你跑什么?”

    “师父,王斤死了!”

    盖吴神色像是见了鬼一般。

    “今早吃东西噎死了!”

    “啊?”

    贺穆兰傻了眼。

    “噎死的?”

    “是,早晨前衙乱成一团,游使君和王爷们都去看了,死的是王斤本人,而仵作确实是噎死无疑。”

    盖吴一路跑来,说话都在喘。“将军,百姓会不会觉得我们弄虚作假啊?常山王说要将尸体游街,可颍川王说罪证还未确凿极力反对,两人已经争起来了!”

    贺穆兰闻言立刻要往前面去,可想了想又停下了脚步。

    她和拓跋素以及拓跋提不同,她既不是查案的御使,也不是镇守一方的负责人,王斤该如何定罪,死了又如何处理,她都没有立场置喙。

    倒是长安镇戍校尉的高深,可以名正言顺的参与此事。

    颍川王和常山王没有争执出结果,游雅又没有心思断案,这一天几乎是乱七八糟的度过的。

    拓跋素似乎觉得王斤噎死实在是奇怪,匆匆写了信送入京中,又派了高深带领卫兵看守王斤的尸体,连库莫提都不许靠近。

    库莫提也没有再去看过王斤的尸体,而是直接离开太守府去了城外鹰扬军的大营,似乎是生了拓跋素白天的气,不想再管此事了。

    只可怜另一位副使游雅,一边要解决王斤之前留下的烂摊子,一边又知道死掉的人无法定罪了,此事肯定最后不了了之,简直连撞墙的心都有。

    ***

    “花将军,您来这里做什么……”

    高深引着独自前来的贺穆兰往停尸的义室走,忍不住好奇的询问。

    “我听闻您有通玄之能,不会……”

    高深开始浮想联翩。

    贺穆兰被高深奇异的表情和音色逗笑,连连摇头:“不是,我只是对王斤的死因好奇,过来看看。”

    若说验尸,这世上她的技术无出其二。

    高深表情立刻变得古怪:“尸首有什么好看的,死了一天了,兄弟们都不愿意进去看守。花将军,按理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去的,你虽不是外人,最好看了马上就出来,否则要被常山王发现了,我们也难做。”

    “我明白,你放心。”

    贺穆兰答应了高深之后,便由高深带着送入了义室之中。高深也不进门,只亲自在门口守着,又吩咐几个守卫不许把花木兰来过的事情说出去。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出来,满脸都是迷惑的神色。

    “怎么,花将军,哪里不对吗?”

    高深心中一凛,“难道那王斤没死?不会啊,尸体都僵了!”

    贺穆兰更加奇怪地摇了摇头。

    “不,哪里都对。王斤死了,而且确实是噎死的,应该是吞了自己的带扣或者是其他硬物,整个脸色发青,应是窒息而死。”

    问题是,他怎么真的死了呢!

第332章 他她不分

    王斤之案最后的结果如何,贺穆兰也无法得知,休屠人作乱,每过一日战局都会有所变化,所以她在王斤之案后第三天的上午就已经领军出发了。

    当然,用的是护送赫连定回平城的名义。

    据说休屠人和羌人反叛的消息传出后,整个长安都动荡不安,仅仅那一夜,巡夜的高深也不知道抓到了多少趁夜在外行走的形迹可疑之人。

    这些人后来都被交给了随军前来的白鹭官,究竟其中有何缘故,只有白鹭官和拓跋提知晓。

    政治一向是贺穆兰不怎么关心的问题,她眼下最关心的就是胡空谷的休屠人。胡空谷的位置在陕西彬县的西南,离长安不远,快马不过两天的距离,即使是大军开拔,也不过就是三天。

    贺穆兰心中勾勒着拓跋素给她找来的胡空谷地形图,这几日里,她早就把胡空谷的地形记入了心里,到了不用拿出来看都清楚明白的地步,所以人虽在马上,心早就飘到了胡空谷哪里。

    “将军?将军?”

    高深几次呼喊花木兰都没有反应,忍不住喊得大声了些。

    “花将军!”

    “恩?何事?”

    贺穆兰乍然回神,有些不知身处何地之感。

    高深莫名地扫视了贺穆兰几眼,觉得她这个护送赫连定回京的大将有些魂不守舍,不怎么称职,一路上几乎和赫连公没有什么交流不说,到了正午时候,竟还在兀自骑着马前行。

    马匹是要蓄养马力,经常轮换休息的,花木兰久在军中应当知晓,为何却是一副全忘了的样子?

    高深和贺穆兰相处几日,也算是有了交情,心中虽然担忧,可脸上还要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解释道:“花将军,我们天刚亮就出发,如今人马皆疲,人要修整下,马也得喂些干草了。”

    贺穆兰这才意识起她还在行军,而且还是位主将,顿时脸红,下令所有人马在这处宽阔之地修整。

    贺穆兰率领大军回平城,除了一千多羽林军,还有拓跋素派来的鲜卑军,但其中最显眼的,还是贺穆兰领着的虎贲军。

    贺穆兰的虎贲军是黑山最骁勇善战之士,而花木兰在黑山的名望几乎到了高山仰止的地步,这些人中一来希望早日出人头地,二来对花木兰这军户出身的将军有着极为狂热的崇拜,所以贺穆兰虽然初领此军,却令行禁止,丝毫不逊色与之前自己所领的右军虎贲营。

    赫连定也是好战之人,他所带的三千精骑绝大部分在虎跳涧一役中死伤殆尽,所以见了虎贲军,心中难免有些难过,甚至隐隐有相比较的意思。

    贺穆兰却满心只想着下午就要领军离开这里,所以大军修整时,她便私下里和拓跋素派来的人以及领着羽林军的步六孤将军沟通,让他们继续打着她的仪仗往平城走,而自己要领着虎贲军和高深率领的长安卫离开。到了胡空谷所在的邠县地区,自有当地的官员前来迎接,为贺穆兰作为向导。

    除了赫连定以外,其他人都知道贺穆兰要离开护送军,所以休整之时不停的将行军的粮草备入虎贲军的行李之中,又把不利于行军的辎重抛弃,很是忙乱了一会儿,其他人都知道这是为何,唯有赫连定和其部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有一会儿,赫连定按耐不住了,亲自去找贺穆兰。

    “我看花将军的意思,似是要离开?”他蹙了蹙眉,看着微笑着点头的贺穆兰,只是想了一会儿就恍然大悟:“是因为两胡叛乱之事?!”

    “赫连公明察秋毫。”这是变相的承认了,贺穆兰知道以赫连定的阅历,这种事也瞒不过他。

    “能让花将军这样的大将亲自暗道前往,大概是要去休屠人那里?”赫连定突然开口请求:“可否让本王一起前往?不是我自傲,以我的声望,若是劝降,可能会容易许多。”

    贺穆兰之前就问过库莫提为何不能让赫连定去,库莫提的答案是一旦赫连定招抚成功,休屠人信服的还是赫连定,从长久来看,对统治并无好处,反倒提升了旧夏人的声望,简而言之,因为政治上的考量,虽然赫连定去招抚是最快的,却不能让他去刷这个声望。

    贺穆兰从心里不喜欢这种化简为繁的行事方法,可既然涉及到长期治理的原因,贺穆兰也只能抱歉地笑笑:“若是我自己能做主,一定带上赫连公。可我接到的命令是要独自前往……”

    赫连定也不是情商低的愣头青,微微一怔就明白了是为什么,一下子忽悲忽喜,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贺穆兰话没说完也突然顿住,她顿住的原因是因为不让赫连定去的命令是库莫提下的,却不是拓跋焘。

    按照拓跋焘那喜欢微服私访的性格,说什么威望、安全等等都是扯淡。他是一个真正的实用主义者,只要能用,管是什么人都拿来用了,绝不会因为赫连定是个新降之人而不敢用他。

    拓跋焘曾和她说过,等赫连定降了魏国,他会封他为平原王。以异姓而封王,而且封地依旧在夏国地区,这足以看出拓跋焘对赫连定的信任。

    所以,这件事原本是可以用更容易的方式解决的……

    贺穆兰看着神情又恢复坚毅的赫连定,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这个念头,若是被库莫提等人知道了,一定会惊吓的眼睛珠子都掉下来了,可若是拓跋焘知道了,也谢是拍案大笑的程度而已。

    想到这里,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凑到赫连定身边。

    “赫连公,不知你敢不敢只身和我离开。”

    她看着眉毛微扬的赫连定,“我确实收到命令,独自领军前往胡空谷,但却不是陛下的命令。陛下重视赫连公的程度,尚在我之上,而赫连公对夏国的熟悉,更是本将拍马难及,所以我想陛下应该不介意用更快速的方式解决休屠人的问题。”

    她咧开嘴,灿烂一笑:“本将军想以私人的名义,请赫连公随我一起前往胡空谷。”

    “你不怕上官怪罪?”赫连定也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我去了,说不得就抢了花将军的功劳了。”

    “只要百姓能够安居乐业,这功劳又算得了什么。”贺穆兰笑的洒脱,“倒是赫连公,你独自一人跟我离开,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你就不怕?”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赫连定眉头舒展,与贺穆兰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赫连定要跟着贺穆兰一同前往胡空谷,所有人,包括赫连定的亲卫们都是犹如天塌地陷一般的不同意,可赫连定和贺穆兰一个是主公,一个是主将,步六孤又知道贺穆兰深得拓跋焘信任,此举肯定有着什么授意(其实没有?!),在一片反对声中,赫连定还是跟着贺穆兰出发了。

    临走之前,赫连定指了一个身高声音都和他差不多的侍卫穿了他的盔甲替代他行军。到了高陵城,他们会以赫连公突染风寒之由在高陵城呆上一段时间,直到贺穆兰平叛结束回到这里,继续上京。

    这原本就是之前安排好的,只不过这个安排中赫连定会和护送上京的众将士一直在这里等候贺穆兰,而不是变成现在众将士一起在这里等贺穆兰和赫连定的结果。

    贺穆兰身边带着赫连定,自然是如虎添翼。高深虽然跟着拓跋素在夏国征战已久,却根本无法和原本就是夏国王侯的赫连定相比。长安所在的地区皆是赫连定的封地,他对这里的地形地貌了如指掌,对各地的风土人情、势力划分也是如数家珍。

    有了他在,贺穆兰行军几乎都没有进过什么城镇,皆是在适合扎营的地方解决,一路上绝没有任何势力的斥候发现有一支部队已经悄悄离开,朝着胡空谷的方向而去。

    经过一日一夜的赶路,一行人已经离胡空谷所在的白平地方非常近了,这日下午,天色已经渐迟,被寒风吹得鼻子像是要掉了一般的众将士突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气味。

    赫连定领着众人走的都是捷径,其中不乏荒山野岭,几千人的军队也不怕什么野狼野猪,昨日夜里甚至还抓了一只跑错方向的野猪烤了吃了,所以即使赫连定神神秘秘地带着他们进了一处奇怪的谷地,众军士都没有什么怀疑。

    “好臭!”

    高深捏了捏鼻子,似是对这个味道很是厌恶:“赫连公这是将我们带到了哪里?不会是什么臭水塘附近吧?”

    只有贺穆兰微微吸了吸鼻子,觉得这个味道有些熟悉。绝不是什么臭水塘,倒像是前世他们全家去……

    “是硫磺?附近有温泉?”

    贺穆兰乍然惊喜,偏头看向赫连定。

    “赫连公是带我们来了一处温泉地?”

    赫连定原本还想卖个关子,让众人惊喜一番,待听到贺穆兰一口道破了玄机,立刻瞪大了眼睛:“花将军竟如此见多识广,光凭这气味就知道附近有温泉!”

    他喟叹道:“此处是我当年行军时无意中发现的一处汤峪,若是此番我们带的人马多,我便不会引你们来这里了。这里的汤水虽好,可并不能饮用,军队人数一多,扎营倒不方便。”

    他看着露出喜色的高深等人,接着说:“如今我们人数不多,在此处山谷里驻扎正好,因为谷中有热泉,所以比外面要暖和的多,而且行军最是疲累,泡泡热水也可解多日的疲乏,对疏通筋骨有大大的好处。”

    众人之中,只有高深和贺穆兰泡过温泉,知道温泉是什么,其他众人大多来自黑山,或是北方苦寒之地,根本就没见过温泉,一听说这里流出的水是热的,一个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恨不得立刻就去泡个热水澡。

    就连贺穆兰都高兴万分,古时候条件艰苦,在城里还好,一旦行军,十天半个月无法洗头洗澡都是常事。她早习惯了脏的浑身能搓泥的日子,乍闻可以泡个温泉浴,顿时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等等,洗澡?!

    贺穆兰突然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艹!

    要洗澡!

    ***

    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前往胡空谷,而且很快就要到地方了,自然是人人放松。这处温泉所在的谷地平坦,在这寒冬里山脚下甚至还有一些青草,气候也比外面温暖的多。

    除此之外,在这谷地较高地势的地方,确实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池子,甚至还有一处由热流形成的热水小溪,从山顶一直流淌下来,所路过的地方寸草不生,那刺鼻的气味就是由这里传来。

    热水小溪流过的众多洼地都成了小池一般的温泉池子,也有池子自己就在喷水的。整个谷地里下平上陡,怪石嶙峋,热水却到处都是。

    尽管贺穆兰再三提醒众人这里的水最好不要喝,泡澡也不要泡的太久,可一到营地扎下,立刻还是有许多将士高声欢叫着抱着衣服往高处而去。

    马匹们都被马奴牵到山脚下吃草,贺穆兰也把自己的几匹马交给了盖吴去打理。

    卢水胡人们都不泡温泉,他们有着洗“日光浴”,也就是在太阳底下搓泥的习俗,在水中常泡是很少的。

    贺穆兰曾经犹豫着提出了盖吴身上的味道有些重,最好清洗下的建议,也只换得他擦身子擦的比较勤快,开始经常洗头了而已。

    至于泡澡?

    咳咳。

    贺穆兰刚把所有事情交代完,眨眼间就被一群将士们推着往山上跑。他们一边簇拥着她,一边七嘴八舌的告诉她他们发现一个池子特别大,特别干净,非常适合泡澡云云。

    兴奋的脸红扑扑的陈节抱着贺穆兰干净的衣衫,跟着那罗浑和其他人一起簇拥着贺穆兰往上走。贺穆兰几次想要离开,无奈前后左右都是人,甩手而去太过古怪,竟就这么被推到了目的地。

    这个池子确实不小,而且水温刚刚合适,既不热也不冷,而且最关键的是,其他的池子有不少都是浑浊的乳白色泉水,而这处十分清澈,除了有微微的硫磺气味,几乎和普通的水池没什么区别。

    而在这个池子旁边的小池子里无论深浅浑浊,早就挤进了一堆光着屁股蛋的兵卒们,一边搓泥一边聊天,见到贺穆兰来了,为了表示尊敬,一群人还纷纷站了起来,光着身子行过礼才又坐了下去。

    贺穆兰没见过后世男人们上洗澡堂子是什么样子,但料想有一天大澡堂里来了一个单位的顶头上司,那些男人们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我情愿去那些浑水池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贺穆兰脸上还在干笑,心中其实已经快成咆哮帝了。

    ‘这么清澈叫我怎么洗!给你们表演大变小鸟吗,啊?你说怎么洗!’

    “火长!快去解解乏吧!”那罗浑看着那池子热水犹如看到了美人儿。若不是众人的首领贺穆兰没有脱衣入池,他们早就跳下去了。

    “我给你擦背!”

    这时代将领大多分两种,一种平易近人,一种德高望重,花木兰是前者,赫连定是后者。所以他们敢拉着贺穆兰一起去洗澡,却不敢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赫连定。

    而赫连定,早已经自己觅了一处清净的地方,舒舒服服的去泡澡了,哪里像是贺穆兰这般骑虎难下,苦逼至极。

    贺穆兰正犹犹豫豫,自诩和贺穆兰关系极好的那罗浑突然对陈节等人使了个眼色,坏笑了起来:“看样子将军没洗过温泉,有些害怕?”

    贺穆兰心中大喜,正准备用这个借口逃过一劫,却不料那罗浑一击掌,大叫了起来:“来来来,大伙儿让花将军知道这温泉的好处,上啊!哈哈哈哈!”

    哈什么鬼?

    贺穆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就被身边簇拥着的十几个人抬了起来,给丢到了前面的温水池里。

    温水池的池子不深,大约就到大腿,贺穆兰一个猝不及防被兜脸丢了进去,顿时喝了一口微苦的池水,挣扎着站起身来。

    好在之前觉得有些热,把皮毛大衣衫都脱掉了,否则这么一丢进去,衣服全毁,站都站不起来。

    等等,现在是想衣服毁不毁的时候吗?

    贺穆兰有些惊慌的看着面前一群将士们狞笑(?)着脱掉了自己的衣衫,赤条条的也跳了进来。

    “哈哈哈,我和花将军一个池子里洗过澡,回家一定有许多儿郎羡慕我!”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虎贲军叉腰大笑,寻了池边坐了下来,似是对贺穆兰居然还不脱衣服表示不解:

    “花将军,你那衣服都湿了,赶紧解了衣衫好好洗洗吧!”

    贺穆兰僵硬着撇头看向那罗浑,后者也脱了衣衫,大步跳进池子,径直朝着他而来。

    陈节还细心的用自己的干净衣服包裹好贺穆兰的干净衣服,以免她的衣服被水浸湿,然后放在一块大石上,这才进了池子。

    也是这池子足够大,否则蹲进了一大堆人,早就记不下去了。

    陈节一进池子径直就朝着贺穆兰过去:“将军,可是一个人脱湿衣不方便?来来来,我帮你脱!”

    那罗浑则大马金刀地仰躺在池边,笑着说道:“陈节这小子刚刚还说让将军你一个人寻个地方去泡,我说一个人泡有什么意思?像这样热热闹闹在池子里有说有笑才算是松快。想我们以前还在黑山时,哪次洗澡不是在一起你帮我搓我帮你……咦,将军,你有帮我搓过吗?”

    那罗浑像是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又好像似乎是和花木兰一起洗过,纳闷地嘀咕了起来:“火长有和我们洗过澡吗?有吗?好像有吧……”

    贺穆兰原本被陈节纠缠着扒掉了外衣就有些狼狈,再一听陈节原本想让她自己独处却被那罗浑几句话给破坏了,弄的现在满池子都是人的境地,忍不住心中烦躁,脸色难看地喝了一句: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贺穆兰很少对曾经的火伴出声相斥,她自见到那罗浑以来,说话行事无不和颜悦色,就连那罗浑也习惯了如今这位主将还和昔日的火长一般,所以才敢开这个玩笑。

    谁料贺穆兰说恼就恼,那罗浑顿时一僵,整个池子里的人也都僵硬了起来。

    贺穆兰呼喝之后也是后悔,可她万万也不可能真的和一群男人们“坦诚相见”,所以依旧保持着肃容的样子,跨过一堆胳膊大腿、腿毛胸肌,攀着池壁出了池子。

    也许是她黑着脸的样子太吓人,一池子的男人竟然有些瘪缩,尤其是那罗浑,几乎是大受打击一般僵硬在那里,整个人有些呆愣。

    贺穆兰心中叹了口气。

    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还在黑山时,借着屠宰间的热水,在一片血肉狼藉之中潦草洗浴的那些日子。

    那些委屈和孤独似乎一直萦绕着她,就犹如一个魔咒,时刻提醒着她,她终是有不能诉诸于众人的秘密,只能自己背负。

    贺穆兰就这么湿漉漉的走到了大石附近,拉开陈节的衣衫,将装着自己一大包干净衣服的包裹提起,朝着山上无人的地方而去。

    贺穆兰浑身上下湿透、穿着湿衣湿鞋的样子太过怪异,所以沿路而去,泡在各处池子里“先到先得”的将士们都慌张地站了起来,有的更是想冲上来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只解释自己不小心穿着衣服掉进池子了,要寻一个清净的地方洗澡换衣,又叫住那些浑身赤/裸的将士们回池子里泡着去,便继续往偏僻的地方走。

    作为一军主将,想安安静静的泡个澡自然是很正常的,众人哪里还敢再跟,一个个甚至都避开贺穆兰去的方向,还劝阻别的将士也不要去,省的打扰了花将军。

    贺穆兰走了一截,发现后面没人跟来,而且隐约还看到在附近的将士们喝止其他人靠近,心中松了一口气,一路摸着那热溪的源头,到了半山腰的地方,找到了一处毫无人烟之地。

    这一处泉眼不大,但四周都有大石做遮掩,那泉水就是被半圈大石环绕着的一处浅池。

    贺穆兰之前已经被漫山遍野洗池子的“男汤”震撼住了,找到这么一处清净的地方,也顾不上水浅不浅了,摸了摸水温合适,就又从旁边寻了一块近人高的圆石,硬生生推到那泉眼旁,自己先钻进水池,这才把那大石堵在半圈的豁口上,看起来倒像是个大石做成的屏风。

    如此这般之后,贺穆兰这才彻底放下心,脱了个干净,将自己埋在水里,胡乱搓洗起来。

    贺穆兰放下了心,却没发现不远处伸出来的半边山壁上,有一个浑身□□之人站在山壁边沿纳闷地看着下方,待那石头堵起来了,这才回到山壁上的池子里。

    这处池子是赫连定寻到的清净之所。他是王室贵胄,现在虽然没有带亲卫,但该讲究的还是讲究。他洗澡只用上游的水,像是和其他人一样泡在一个池子里,那是万万不愿的。

    所以他摸到这里自己常用的水池中,早早就泡在了这个池子里。

    赫连定所在的关中地区多有地热,他自己就有一处温泉庄地,所以对泡温泉熟悉的很,每泡一会儿就出了池子,在山壁边吹吹冷风,看看远处,然后再回去泡一泡,如此反复几次,才算是把全身的疲乏全部解了。

    当他第二次从池子里站起身时,看到的正是浑身湿漉漉的贺穆兰抱着一个大包裹上来,寻到那个池子的时候。

    那池子赫连定也看过,虽说有大半边大石挡风,但池子太浅,他人高马大,自然看不上那个浅池。

    只是让赫连定不了解的是,不知为何花木兰竟选了那个池子,而且选了还不算,竟还去推了一块大石,把整个池子围了起来。

    “听闻花木兰有举世罕见之神力,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只是不知为何好生生去扛块石头。”赫连定好笑地自言自语,站在池子外面又看了几眼。“难道他发现我在上面?”

    他摸了摸几日未刮而有些胡茬的下巴。“都是男人,发现我在上面又有什么关系?总不是他身上有什么隐疾见不得人吧?”

    赫连定越想越觉得自己无聊,他素来不是爱刺探别人**之人,只是吹了吹冷风,将皮肤吹紧,便又返身回转池子,泡了进去。

    ***

    另一边,那罗浑和陈节那池子的人自贺穆兰脸色难看的走后,心里未免有些不是滋味。

    花木兰虽成名的极快,但今年才二十出头,虎贲军中许多人甚至比她大上十几岁,所以贺穆兰领军之时,人人并不觉得她官威日重,有些性子诙谐的,还敢大着胆子和贺穆兰开开玩笑。

    如陈节、那罗浑这样的亲近之人,更是撒泼耍赖什么都敢来。

    那罗浑目送贺穆兰走远,一边搓着手臂和肩背,一边小声和陈节埋怨:“你说火长这是怎么了?以前我们洗澡,都是他替我们抬水,也没见他生过气,如今只不过一起洗个澡……”

    “是不是你怂恿别人把将军丢进水里惹到了?我们家将军不喜欢人家近身碰他……”陈节从水里探出头来,抹了一把脸:“但凡练武之人,尤其是将军这样在沙场离杀出来的,都不爱别人触碰。你们这么多人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虽说将军大度,也实在太……”

    陈节越想也越觉得那罗浑放肆了。

    “将军是大度,可他也是将军啊。你们这样胡闹,他面子下不来……”

    陈节说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对。

    贺穆兰从不是在意面子之人。

    那罗浑也觉得贺穆兰说不出的别扭,他想了想,突然想到当年贺穆兰和他们一起挨鞭子,怕他们担心伤口,裹着不肯给他们看,而他们半夜偷偷动手解衣,差点被揍个半死的事情。

    若不是那罗浑肯定自己见过贺穆兰的身体,确定他是个男人,前后这么联系起来,一定会往他的性别上乱想。

    但如今他想的却不是这些东西。

    “不对!”

    他拉过陈节的胳膊,“将军最近是不是有受过伤?”

    “咦?受过伤吗?没有吧?”陈节回想了一下,“长安大乱那天将军倒是做先锋护着我们后撤,但那不过是一群私兵,除了后来箭石伤了些人,将军倒没有受伤,还救了不少人……”

    他又说,“不过将军后来独自一人出去,我们都不在旁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

    陈节突然一凛。

    “你是觉得将军大概身上有伤,所以不愿意让我们知道?”

    陈节想了想花木兰的为人,竟觉得那罗浑的猜测是真的。

    “你不知道,火长绝不是那样矫揉造作之人。当初我和他不对付,故意趁他如厕的时候在他面前方便,他重伤之时,我们什么没有看过?他这么爽快的人,为何不愿意和我们同浴?为了那些可笑的将军威仪?”

    那罗浑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若是火长之前有受过伤,现在一定在找偏僻的地方治伤,以免动摇军心。我们两个悄悄上去看看,若将军真的受了伤,少不得要帮把手。”

    陈节张大了嘴,连连点头。

    “是是是,我们过去看看。”

    那罗浑和陈节爬起池子,池子里众将士好笑地揶揄:“怎么,被将军骂了,找个地方去抱头痛哭吗?”

    陈节“呸”了一声,丢下句方便,和那罗浑胡乱穿上了干净衣服,想了想,又从旁边随手拿了一双将士的鞋子,也不顾池子里那位黑着脸大叫着制止,拉着那罗浑往贺穆兰去时的方向跑。

    “将军若真的受伤,肯定不愿意别人知道,我们也别弄出太大动静。”两人悉悉索索讨论了半天,一路问人。

    等到了半山腰中,泡了澡已经往山脚下扎营地走的将士们见了他们,都连连摇头。

    “将军说要自己清净一会儿,你们就别找了。”

    陈节举起一双鞋子,眨了眨眼,无辜的说:“将军鞋子湿了,等会出来只有衣服没有鞋,我得给他去送鞋子啊。”

    他是花木兰的近卫,虎贲军将士们人人都不疑有他,便指了方向,三五成群的下山去了。

    我可真是个机智的少年!

    陈节笑的自得。

    “等下将军要问我们为何跑上去,我们也这么说!”

    陈节提着鞋子,笑眯眯地往上走。

    ***

    赫连定比贺穆兰要先沐浴好,他比她来的早,来回进池子吹风洗了半个时辰,洗去了一身困乏,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穿上衣服,正准备绕个方向避开花木兰下山,却猛然间发现有些不对。

    他惯洗温泉,早已经适应了洗温泉的过程,所以泡起来自然是浑身舒畅,一泡半个时辰也没有事。

    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来不敢连续在池子里久待,而是每隔一会儿就出来吹吹风,让身体的温度降下去,然后再进池子。

    但这花木兰生于怀朔,长于怀朔,发迹于黑山,绝不可常常泡温泉,连泡热水澡估计都是奢侈。他皮肤和身体不耐高温,居然和他一样泡了半个时辰,而且半点动静都没有,岂不是怪异?!

    很多初泡温泉的人都不知道不能多待,哪怕水池子浅也是一般,因为泡久了会晕厥。更何况他泡池子是在露天,这花木兰又找了一堆大石头把自己封死在里面……

    赫连定微微一惊。

    这花木兰,不会泡着泡着晕过去了吧?.

    事实上,贺穆兰确实晕过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晕的。她只觉得洗着洗着有点想要睡觉,便仰在一块大石上稍微眯了一会儿,准备假寐一下再起来。

    这假寐一下,就没有起来。

    若不是陈节和那罗浑找上来,赫连定又没有离开,贺穆兰说不定就真的因为缺氧,乌龙的死在自己亲手设立的屏障里。

    话说陈节和那罗浑找上来,一开始没有发现这古怪围成一圈的大石。这里到处怪石嶙峋,也没什么植被,这几块像是围城一样的石头虽然古怪,却不是最古怪的。

    可那罗浑和陈节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将军走过的痕迹,倒是那罗浑一抬头,在那围城一般的石头上发现了贺穆兰放衣服的包裹。

    放衣服的石头有一人高,两人没想到贺穆兰会在这里面,毕竟这石头一圈只有拳头大小的空隙,贺穆兰总不能是飞进去的不是?

    可当找到衣服招不到人的时候,两人脸色就开始坏了。

    他们连“难道将军洗澡的时候被绑架了”这样的事情都已经在想象了。

    正在两人惊疑不定间,赫连定朗声高喝的声音从他们的高处传来:“你们在找花将军是不是?”

    两人往左上方一看,微微凹进去的一处高坡上,赫连定正脚步有些急促的跑了下来。

    他伸手一指那几块怪异的石头:“我之前看到花将军钻了进去,又用大石堵住缺口。我以为他不愿别人看他沐浴,就没有出面。可现在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来……”

    那罗浑和陈节惊得跳了起来,陈节当场就凑到那石头边上,找到一个石缝,抵着一只眼睛往里面看。

    天色已暗,那石缝里看东西看不清楚,但隐隐约约确实看到里面有一个人影,像是睡死了过去一般。

    三个人都知道不好,无奈贺穆兰推过来的大石实在太沉,而其余几块大石更像是生在地底一样,怎么推都纹丝不动。

    三个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把贺穆兰搬开的大石推开,体格最小的陈节立刻钻了进去,果见贺穆兰仰面朝上,睡得正酣。

    只是她两颊酡红,下半身的皮肤都泡的发皱……

    等等!

    下半身的皮肤!

    陈节惊得六魂无主,全靠着条件反射将自己衣服脱了下来将贺穆兰一裹,盖住重点部位,身子这才像筛糠一般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虽说男人也有那特别短小的……

    但他家将军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

    可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她……他……

    ‘我刚刚还在将军面前甩了鸟啊!’

    ‘我还在将军面前撸过!’

    ‘我他娘的还给将军洗过亵裤!’

    也许是陈节牙齿打架的声音在这山谷里显得太过骇人,那罗浑和赫连定显然想到了不好的事情,立刻在外面惊叫了起来。

    “陈节,出了什么事?水中难道有毒?将军到底怎么了?”

    “陈副将,无论如何,先把花将军搬出来再说。”

    浅池里被石头围住的地方不大,陈节一个小伙子卡住了入口,两人哪怕伸头探脑也抵不进来。

    ‘是了,现在哪里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陈节仔细将自己的外袍裹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把贺穆兰连拖带拉的拖出了池子,外面有那罗浑两人接应,一下子就搬了出去。

    巨石里热的熏人,外面却凉爽的很,陈节被冷风一吹,浑噩的头脑清醒了一点,顿时跌坐于地。

    贺穆兰身体强壮,虽晕了过去,可只是脉搏跳的极慢,还没有到没有脉搏的地步。

    陈节大为失态,那罗浑只觉得陈节实在是不经事,看贺穆兰身上还盖着一件衣袍,立刻抬手就要掀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盖这个!擦干净了赶紧帮将军把衣衫穿起来才是正经,这么吹一定要得风寒的!”

    “不要!”

    “不要!”

    赫连定和陈节异口同声地惊叫。

第333章 大限将至

    赫连定知道体表温度极高的人类似于中暑,直接吹冷风是不行的,而陈节则是怕贺穆兰的身份暴露,所以两人异口同声的大叫不要,倒吓了那罗浑一跳,没有再继续下去。

    陈节手脚极快的用贺穆兰的脏衣服把她身上大部分地方擦干净了,然后左右张望,赫连定是不会帮忙做这种杂物的人,只离的远远的袖手旁观,倒是那罗浑想要看看贺穆兰身上有没有伤口,所以不停的凑过来。

    “你先让让行嘛!你挡在这里我怎么穿衣?哎呀,将军怎么到现在还没醒,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你快去把虎贲军里的医官叫来啊!”

    陈节连骂带糊,终于将那罗浑也支到了山下去。

    赫连定站的远,那罗浑又急匆匆跑下山去找医官,陈节得以喘了口气,开始给贺穆兰胡乱的穿起中衣。

    陈节其实伺候过贺穆兰受伤的时候,那是柔然大帐那一战时候的是了。以前他不明白贺穆兰为何三急的事情哪怕再痛也自己来,现在也顿时恍然大悟。

    最先涌上心头的是不可思议,他甚至想过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可又不敢再看,连套上中裤都是闭着眼睛随便乱套的。

    ‘将军怎么会是个女人呢?他身上那么多疤痕……’

    陈节的手掌无意间擦过贺穆兰的皮肤,虽然温软而富有弹性,可不时触碰到的坚硬结疤和凸起告诉了他,这绝不是属于女儿家那种柔软光滑的皮肤,而是真正的久战之将才有的、让许多男人羡慕的满是战场痕迹的身体。

    陈节甚至知道,在这个身体的后腰上、肩背部,都有无数箭矢贯穿的疤痕。她的大腿、膝盖,都曾受过伤……

    花将军为何要女扮男装?帮她医治的寇道长一定知道原委,为何要隐瞒?陛下到底知不知道花将军是女人?

    陈节一直将她的棉衣和袜子都穿上,脑子里浑浑噩噩想着的都是这些问题。

    直到陈节将贺穆兰的衣服都穿上了,贺穆兰也没有醒来,脸上的酡红更是半点都没有消退,陈节再怎么满腹惊疑也没法乱想了。

    因为贺穆兰并不是这么虚弱的人。

    “赫连公,请借一步说话。”陈节面色凝重的请了赫连定过来:“请问我家将军在这里的时候,附近可还有人?来之前可曾有过异样?”

    “并无其他人,这里很是偏僻,若不是有我带路,很难有人混入这里,毕竟并不在主干道上……”赫连定微微一怔,“怎么,花将军有哪里不对?医官没来吗?”

    “我家将军身体强健,便是站在火炉边炙烤,也绝不会因为炎热就会晕过去。刚刚我把她抱出来时试过水温,这温度比我们泡的池子低的多,就算里面憋闷,上面还是透气的,将军又怎么会晕过去……”

    陈节指了指贺穆兰的脸。

    “而且,赫连公你看,我家将军的面色红的异样,我虽不通医理,也知道正常人的脸是不会这么红的!”

    整个虎贲军里唯一的外人就是赫连定,而且陈节和那罗浑找来之前,只有赫连定在附近,若贺穆兰真有个万一,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所以赫连定心中七上八下,伸出手来摸了摸贺穆兰的额头和双手,脸色也变得不好。

    “倒像是在发烧!他可是得了风寒,一直都撑着没说?”

    “没见他咳嗽,也没有打喷嚏。我家将军身体极好,我没见过她生病!”

    两人心乱如麻,待那罗浑用让人咋舌的速度把那医官背了上来,那医官一探脉,惊慌失措地说道:“这……这分明是将死之人的脉相啊!”

    一句话炸的三人张口结舌,陈节更是当场就跳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人泡个澡泡死的!”

    每个正规军中都有医官,这医官并非黑山出身,乃是太医监特意指派来的跌打医生,最为擅长治疗外伤和跌打伤势。

    他擅长军中之伤,却不代表他就不会医治其他病症。一个人若是将死,新陈代谢就会变得极慢,从脉搏到呼吸都几近断绝的地步,他从医多年,只是伸手一探,便知道这脉相是弥留之际的脉相,当场吓得不能言语。

    这医官也是有本事的人,当场取出几根金针,在贺穆兰的要穴上刺了下去,激发了她求生的潜能,没过半晌,贺穆兰终于幽幽的转醒了过来。

    贺穆兰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都是人,立刻就知道坏了。

    她在黑山时,经常在狭小封闭的屠宰间泡澡,已经养成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绝对警觉的习惯,即使再怎么疲累,假寐一会儿也不会直接睡过去。

    而且以她超人武艺所带来的五感,但凡十步之内有人,就算是睡着了,也肯定就会惊醒。

    可现在她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全身的脉搏痛的都像是要炸裂开来,偏偏四肢无力,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简直就像是魂魄已经离体,这身体虽是她的,却完全已经没有支配能力一般。

    “将军,将军?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陈节见贺穆兰已经醒了,可半天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惊得连连大叫。

    贺穆兰全身上下都如同针扎刀绞一般的疼痛,脸上的肌肉和经脉猛然暴起,喉咙里也发出“嚯嚯嚯”的声音,让见者无不骇然。

    偏偏她头脑应该是清醒的,听到陈节的问题,虽不能动,可眼珠子还是上下动了动,表示听得见。

    那罗浑是个阴狠的脾气,当即拽住那医官的衣衫,恶狠狠地逼问道:“怎么会有人无缘无故变成这样!你不是太医出身吗?赶快把将军治好!”

    可怜的医官被丢到贺穆兰脚下,探了一会儿脉,有些不确定地说:“看起来倒像是中风,可她这个年纪,又是练武之人,怎么可能中风呢?”

    医官满脸古怪地伸手为她推宫活血,可他的手一推倒贺穆兰的经脉,贺穆兰顿时觉得经脉疼的像是要断掉死的,痛苦之色更剧,甚至整个身子都开始剧烈的抖动,吓的那医官连手都不敢伸了。

    “这可怎么办,花木兰是一军主帅,偏偏在这里得了这个恶疾,这下连动都不能动,还如何平叛?”

    赫连定皱着眉头。

    “我看休屠人那里也别去了,赶紧套辆马车,把人送到长安或平城去求医要紧!”

    “一定是你!我家将军出事前,只有你在附近!你是不是给我们家将军下了毒!”那罗浑脾气一起,立刻挥拳朝着赫连定的脸砸了过去。

    赫连定是什么人?他成名时,那罗浑还是个到处要糖吃的小屁孩而已,对方一记重拳袭来,赫连定不过是伸出手在他的手肘处一扭,那罗浑就痛得倾倒到一边,手臂也火辣辣的疼。

    “赫连公,我家将军这么信任你,甚至邀你一同来胡空谷,你竟害他!”那罗浑破口大骂:“你全家一百多口是我家将军收敛的!你那儿子躲在武英殿,要不是我家将军相护,早就在夏宫大乱的时候被宰了!这次你失踪,也是我家将军率军千里迢迢来救……”

    那罗浑双目赤红,俨然把赫连定当成了仇人,地上躺着的贺穆兰听得清清楚楚,可她却知道自己到睡着之前都没有见过赫连定,而赫连定也没有动机杀他,所以心中急的要命,偏偏连舌头都不能动弹,急的满头大汗。

    赫连定听着这荒诞的指责,忍不住冷哼一声:“我要杀了花木兰,大可以趁他沉睡之时下手,何必要伸头让你们知道?而且正如你所说,她对我有恩,我和他无仇,为何要下杀手?”

    “你……”

    陈节听得两人争执,顿时头疼。他见贺穆兰满脸痛苦,心中更是又惊又惧,趴下身子,在贺穆兰耳边小声的说道:“将军,你衣服全是我穿的,其他人没有看到。可是你现在不知是何病症,我们不能让你就这么睡在这里,等会我和那罗浑把你扛到营中去,若有冒犯,你多见谅……”

    贺穆兰听到“衣服全是我穿的”云云,就知道他和若干人、寇谦之等人一般,已经知道了她女子的身份,心中忍不住一叹。

    等到陈节和那罗浑把她抬起来的时候,她自然是痛的几欲晕死过去,全靠着毅力咬牙苦撑,直到把她送到山下的营中。

    一路上,所有还在山上泡澡或者闲逛的虎贲军见到贺穆兰被抬着下山,皆是惊骇莫名,有的甚至在想山上是不是有什么歹人,还是将军糟了什么暗算——这很有可能,毕竟已经靠近胡空谷了,而杂胡神出鬼没也有可能。

    大战前夕,主将受伤,这对全军的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无论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如何想要按下这件事,噩耗还是传遍了虎贲军中。

    高深和盖吴闻讯赶到军帐,见贺穆兰全身赤红的躺在营帐间的地上,只有一双眼珠子能动,其余各处僵硬如铁,一声惊呼就跪倒在地榻前仔细端详。

    高深开口向陈节问清了始末,再见赫连定脸色铁青的站在帐子里的一个角落,只得开口先行赔罪:“赫连公,末将原本不该冒犯你,可是此事关系甚大,前后又都只有赫连公你一人知道花将军的事情,所以我们不得不将你‘保护’起来……”

    他对自己的几个心腹卫士一个眼色:“来人啊,保护赫连公去营帐休息!”

    说是“保护”,其实是软禁,赫连定脸色再坏,也抵不过长安卫加虎贲军的众多好手,只能面如寒霜地被压了下去。

    他怎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好奇加好意跟着贺穆兰一起出行,为何莫名其妙的就卷入一场暗杀里去。

    是的,他不认为贺穆兰是身染恶疾,也不认为她是泡温泉泡成了这样。他一生经历不知多少诡秘之事,举凡下咒、下毒都曾见过,这贺穆兰乍然不能动弹,已经超脱了俗事的范畴。

    这一夜兵荒马乱,几位医官反复研究贺穆兰的病症,甚至取了指尖血验毒,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卢水胡人里有不少奇人异士,包括盖吴自己都认识□□,他们全部都过来看过,纷纷表示贺穆兰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中咒,倒像是中了邪一般。

    这推论太过滑稽,尤其现在要去征讨休屠人,休屠人曾经掌管的是匈奴王庭的祭祀,祭天的金人便是由他们保管,这结论只要传出,虎贲军肯定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一点也不敢透露出去。

    这一夜对于贺穆兰来说极为难熬。她浑身上下承受着几乎让人崩溃的拉扯之力,经脉里流的倒不知是血液还是熔浆,恨不得就像一开始一般昏迷过去,也好过这般在痛苦和僵硬中挣扎。

    在极为痛苦的时候,贺穆兰不得不靠思考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减轻痛苦。

    她想过是不是库莫提发现了她那天去过牢狱,所以干脆给她下了毒,可随即就推翻了这个结论。

    她离开长安一天一夜才开始发作,什么毒能够延迟发作这么久,而且毒性偏偏又如此之烈?这违背药学的常识。

    她还想过自己泡的温泉里是不是含有过量的硫化氢,以至于自己硫化氢中毒。但她自己就是法医,知道硫化氢中毒咽喉部应该有烧灼感,并且出现癫痫和意识模糊的症状,可她意识比平时甚至还要清醒,也不曾抽搐过……

    贺穆兰东想西想,眼珠子不停的颤动,在一旁伺候的陈节看着心中大悲,趴在贺穆兰的枕头泪如雨下:“将军,将军!若要让我知道是谁如此害你,一定将他脑袋给拧下来!若不是我和那罗浑找到山上去,你一个人躺在那荒郊野外,怎么能活下来?”

    他抹了抹眼泪,又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将军,我知道你的秘密啦,你放心,除了我以外,那罗浑和赫连公都不知晓。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将你好生生地送回家去,不让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

    陈节哭的哀痛,贺穆兰的眼睛斜着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个近似于笑的弧度来。

    若是贺穆兰没事,陈节发现她是个女人,被这样的目光一扫,一定是羞得面红耳赤。可他乍知道了贺穆兰的秘密就遇见她濒死之时,再多的慌乱和羞蔹都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如今想着的只有如何让贺穆兰尽快好起来,如何离开这个荒郊野地去给贺穆兰求医。

    “按老子说,就是那赫连定的奸计!我们去平休屠,根本不需要他跟着,他好生生的为何要抛下护卫和儿子跟了过来?!跟过来也就算了,一路给我们指引的都是偏僻的小道,就算其他人想追到我们都是没法子!”

    一位虎贲军的将领怒不可遏的骂道:“花将军去偏僻的地方洗澡,其他人都找不到,为什么偏偏赫连定就在附近?若不是他偷偷跟着,能找到花将军?”

    另一个人叫的比他还大声:“妈的!老子就说好生生为何要让我们泡温泉,原来是想把我们全部支开,好对花将军下毒手!我们也都是猪脑子,见到这热泉就昏了头了,竟没有一个人跟着花将军!”

    “花将军的左卫率和亲兵都是饭桶!花将军吃喝拉撒,哪怕衣食住行,他们都应该贴身保护才对,竟让他一个人去洗澡!”

    “陈节,你给老子滚出来!在右军的时候你不是机灵的很吗?怎么将军洗澡,你不去伺候,光顾着自己享福了!”

    “把赫连定杀了,替将军报仇啊!”

    乱七八糟的喊声响成一片,帐中的陈节和那罗浑吃了一惊,盖吴和卢水胡人们都是直肠子,听了外面的喊杀声竟拔了刀真想去把赫连定宰了活祭贺穆兰,急的贺穆兰喉咙里“咦啊啊”的声音大作,恨不得翻身而起,出去甩他们七八个嘴巴子。

    还好虎贲军同来的人里还有一个清醒的人。动乱还未产生,猛然间听到皮鞭抽地的一声裂响,高深的大骂声响了起来:

    “杀杀杀!杀你娘的蛋!赫连公是花将军请来招安休屠人的,不是他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大军之中杀了花将军,对他有什么好处?我看你们是被花将军得了恶疾的事吓坏了脑子,恨不得把头夹在裤裆里,什么都别看了算了!”

    高深一阵大骂后继续叫道:“花将军有恙,如今军中我官职最大,若你们觉得我不是虎贲军人,则是左卫率那罗浑将军最大,你们要是不听他的差遣私自行动,那便是哗变!”

    “我大魏军令,哗变者斩!你们要妄动,休怪我手中宝刀无眼!乱一个我砍一个!”

    他的声音凌厉而又严肃,加之他带来的两百长安卫各个都奉他为首领,立刻刀剑出鞘,一片“仓婴”之声,总算是把这乱象压了下来。

    可每个将领的心里都沉甸甸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若是贺穆兰真有事死在了这里,到时候面对他们的,不但是无功而返的败绩,更有京中那位陛下滔天的震怒。

    到时候为了彻查真相,莫说赫连定,怕是连高深、陈节等人都不可能逃得过白鹭官的“手段”。

    高深越想越觉得郁闷,他好生生在长安做个好人已经够憋屈了,搭上贺穆兰这条船原本也只是为了离开长安。现在他自己想通了,不愿意离开长安了,对贺穆兰的攀附之心也就没以前那么热切,更多的是想将他当成个可结交的朋友来看待。

    花木兰平易近人,武艺高超,品性也十分高洁,高深和他相处的极为愉快。可就算再怎么愉快,这人要把他带到阴沟里去了,他自然是高兴不起来。

    高深掀了帘子进了帐,见贺穆兰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而一旁的医官们还是在不停的讨论为何让她变成了这样,心中不由得烦闷。

    “你们还没讨论出个所以然?你们不是说花将军要死了吗?为何到现在也没见有断气的迹象?是不是她只是暂时的假象,你们本事不济,所以看不出来?”

    一个时辰前就说要死了要死了,一个时辰过了还是原来那样。哪有人“死”这么长时间的!

    最先的那位太医令被问的一噎,模棱两可地说:“也许确实无事,只是憋闷到了,造成类似于中风的假象。不过将军天生神力,筋脉都异于常人,脉搏应该强健有力才对,此刻似有似无,脉相确实不太好……”

    他说了一通废话,可躺在床上的贺穆兰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惊得猛然睁开了眼睛。

    “将军,你怎么了,这医官哪里说得不对?”

    陈节一直在旁边跪着,见贺穆兰猛然睁眼,不停地喘着粗气,立刻直起身子,把耳朵凑了过去。

    ‘你先天带有至阳之力,经脉异于常人,但你毕竟是个女人,至阳之力逐年增长,渐渐强盛,直到你的经脉无法再支撑,必会暴毙而亡。’

    ‘最坏的结果便是你三魂分离,七魄无主,沦为不死不活之人……’

    ‘不出五年,你必暴毙而亡……’

    往日幻境里的一切一幕幕出现在贺穆兰的眼前,这样的痛楚……

    这样的痛楚……

    花木兰是曾有过的!

    她怎么忘了呢!当年寇谦之做法,想要将她的神力转移,结果做法失败,她的力气不见衰退,到了后来之时越来越厉害,花木兰在家中就常常出现这种类似于高烧不起的症状,直到最后她穿了进来。

    当年花木兰解甲归田在家中呆了一年有余,到她穿到现世,也不过才两年而已……

    若算上她参军到现在,已经三年了。

    若说这先天之气原本该在花木兰三十五岁时才达到极盛,最终让她暴毙而亡的话,那穿来的她无异于是个异数,在十八岁的身体里拥有了三十二岁的先天之气,以尚未成熟的身体承受了那般炽烈的力气。

    那为何她十八岁的身体却承受的住,未曾爆体而亡?

    是了,她曾死过一次,丢了三分之一的力气,怕是也多了三分之一的寿命。以花木兰的身体,若没有意外,她原本可以活许久的。

    可昙无谶大师施展神术,莫名其妙的把她的力气还了回来,虽然对她来说如虎添翼,可到了如今,竟还是承受不住了吗?

    难道这里并不是幻境,而是真实的世界?

    还是她的魂魄真实,所以这先天之力无论如何都会随着她不停轮回?

    原来无论如何,当这股先天之力在她体力酝酿了三十五年之时,都是她的神魂承受不住的极限。

    再来一次,原来还是会死。

    贺穆兰心灰意冷,根本无法再思索下去,哪怕陈节满脸担忧,还是闭上了眼睛,再也不愿意睁开。

    花木兰,你预感自己死期将至时,是不是和我一般,如此心灰意冷,如坠冰窟?

    那时的你还有陛下为你逆天改命,而如今的我,即使是下一刻就死了,也不会再选择那条路了。

    就算她能活,中年大变的拓跋焘,又要伤害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将军,你莫哭,到底怎么了……”

    陈节咬着牙把贺穆兰眼角滑过的泪滴擦去,忍不住颤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那里不舒服?是不是很疼?医官!医官!你们想想法子啊!不能治病,止疼总行吧!”

    几个医官面面相觑,只能无奈地垂下脑袋,满室皆是长吁短叹之声。

    ***

    这一夜犹如让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回到了寇谦之全力施救的那一日,不同的是寇谦之是闻名天下的神仙,而他们的帐子里只有手足无措的医官,彻夜不眠的摸着脉搏,生怕她下一刻就断了气而已。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等到了天色破晓,黎明混沌之时,贺穆兰莫名其妙的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脉搏也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刚劲有力。

    她甚至能一个人撑着地上,缓缓地坐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没事了!”

    “师父!天啊!上苍保佑!”

    看着各种惊喜交加凑过来的脸庞,贺穆兰吐出一口浊气,再深深地吸入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活着,真好。

    时间和空间对于上天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切的纷争、相斗、不甘、挣扎,哪怕是随之而来的和平和安逸,都不曾惊扰那通晓一切的慧眼。

    在宿命的眼中,一个人从这个时代到了那个时代,从这个时间点到了那个时间点,和一只鸟从这个山头飞到那个山头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时辰之前,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之声,而一个时辰之后,她又重新感受到了血液归于经脉的涌动之力。

    但贺穆兰知道,一切都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了。

    “将军?”

    “师父?”

    看着有些征然的贺穆兰,陈节担忧地建议道:“您好不容易转醒了过来,还是先休息休息吧,万一又犯了恶疾……”

    “是,我该休息一会儿。”

    贺穆兰的身体诡异的处于最强盛的状态,尤其是她的力气,已经到了当世无人能挡的地步。

    之前她有多么痛苦,现在她就有多么痛快。

    她慢慢扶着地起来,感受着身体重新归于她之掌控的满足。

    “我去请赫连公,顺便道歉,昨夜让他受惊了。”

    贺穆兰微微颔首,和帐子里每个露出见鬼表情的熟人们点头示意。

    “该休息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允你们再睡两个时辰,天亮之后,我们立刻出发,前往胡空谷。”

    贺穆兰叹了口气,丢下一句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话。

    “我的时间,实在是宝贵的很。”

第334章 以权谋私

    花木兰将军昨日被温泉里的毒气所熏,所以暂时不能动弹,所幸将军身体强健,毅力过人,硬是靠着自己硬撑挺了过来,此乃不幸中的大幸。

    以上,是军医和虎贲军中所有人给出的解释。

    由于这片温泉谷地确实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味,而且昨日也有许多士卒泡的过了头,头晕眼花栽到水里,全靠被人拖起来才清醒的,所以这理由虽然牵强,却足以敷衍过这么多人了。

    但对于陈节和那罗浑等人,是完全无法敷衍过去的。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贺穆兰要说“我觉得我大概是快要死了,所以会出现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等我真的要死了,就嗝屁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她只能露出一副比其他人还要迷茫的表情搪塞过去。

    军医和盖吴等人把她的脉相探了许久,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些军医都认为贺穆兰虽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最好回京后请国手寇谦之看看,以防是真的得了什么恶疾,或是被下了诡异之毒,无论是中了邪术还是邪毒,寇谦之都会通晓一二。

    贺穆兰确实是要找寇谦之一次,不过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至于前世那种延命的法子,她是连试都不愿再试了。

    昨夜虎贲军虽然兵荒马乱,甚至要靠高深的弹压才能安抚下来,可当贺穆兰洗漱穿戴好走出营帐,前往赫连定的营帐时,士气陡然一涨,似乎像是看见贺穆兰和阎王爷大战了八百回合,最终爬回了人间一般。

    “将军,您果然无事!”

    “我就说好人必有好报!”

    “您这样的英雄,连天都不会收的!”

    虎贲军各个喜气洋洋,争相传达贺穆兰无事的消息,直到贺穆兰进了赫连定的帐篷,还是有无数人也跟了进去,就为了看见贺穆兰能够好端端的说话。

    赫连定这一夜过的非常不好。半夜里有士卒在帐外叫嚣,还有人远远地对营帐投石。若不是高深连夜带着长安卫将他的营地保护了起来,赫连定甚至怀疑睡到半夜会不会被人莫名其妙捅了刀子。

    他一边诧异于花木兰的威望,一边又觉得事情发展的极为诡异,甚至后悔自己听了贺穆兰的怂恿后热血上头,居然跟了过来。

    “赫连公,昨夜的事情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如果有造成的不是之处,请都算在我的头上,不要计较我的部将们。他们都是粗人,直率地很,我替他们向您赔罪。”

    贺穆兰行了个重礼,惹得赫连定也坐不住了,连忙挑起来避让。

    赫连定似乎也觉得这一切无稽至极,他摇了摇头,微微有些怒意:“虽说是我指引你们来了温泉,但也是为了好意。冬日酷寒,这里的山脚下尚有牧草,扎营自有裨益,可若是我是为了把你们拐到这里暗害于你,那就是无稽之谈。”

    他声音渐高,“若不是花将军对我家有恩,我今日一定拂袖而去。哪怕我夏国破灭之时,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软禁于我,限制我的行动!花将军,此事一了,就算我已经还了你的恩情,往后休要再提昨夜之事!”

    显然昨夜受到的羞辱已经让他彻底恼怒,贺穆兰知道赫连定不气的离开已经算是有涵养的了,只得连连苦笑。

    “原本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恩情,不过是恻隐之心罢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看了眼精神还算好的赫连定,又接着说:“不过天色亮,我们今日必须要赶往胡空谷,希望赫连公及早准备。”

    赫连定没想到贺穆兰这么急,眼睛一扫她有些萎顿的气色,“你不干脆休息一天?昨夜你那般凶险,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贺穆兰身后的士卒纷纷称是,有的更是大声叫喊。

    贺穆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这些士卒的喧闹,摇了摇头:“军情急迫,我们还是及早出发吧。我的身子不碍事。”

    贺穆兰是主将,她下令虎贲军准备拔营,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赫连定自然是希望平定休屠人的叛乱,好让这些部族能够在夏国休养生息,这样一来,无论日后是用是打,至少实力不损。

    大军开拔,虎贲军望着前面举着高高的将旗,看着骑着越影从他们身边昂扬而过的贺穆兰,犹如重新找到了定海神针。

    加之昨夜温泉谷休息的充分,早晨的热水又省了不少时间,一群人出发的比往日要快的多,只不过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到了胡空谷所在的白平地区。

    ***

    “将军,这里怎么这么荒凉?”那罗浑放眼望去,沿途路过的村庄都毫无人烟,哪怕是大军经过,连一个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都没有。

    贺穆兰派出了斥候前去刺探,却发现每个人家里都没有了人,不但没有了人,屋子里家徒四壁,连一块布都找不到。

    贺穆兰心中有数,不是这些人害怕休屠人和平叛的军队打起来先跑了个干净,就是这些人已经被休屠人掠进了山里。

    “看这里一点也不凌乱,应该是全部逃难去了。”赫连定极目四望,“杂胡和汉人混居之地,历来势不两立。一旦出现动乱,杂胡便会劫掠有田地的汉人,加之现在又是冬天,田地里的出产肯定都在家里囤着,真要乱起来,倒霉的还是这些人,所以他们干脆带着家当跑了。”

    贺穆兰也叹了口气:“莫说人,连牛羊猪狗都没有,看样子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事,连藏家畜的地方都有准备。”

    “我也曾剿过不少叛乱的杂胡,每次苦的都是这些乡民。若是他们敢帮了我们,之后杂胡回返,报复更狠。可逃的话来年说不定误了春耕,没了收成就会饿死;不逃连命都没了,连饿死的时间都没有……”

    赫连定面色也是极冷。

    “花将军平叛容易,怎么让这些吓破了胆子的乡民回来继续耕种,就是个难事了。”

    贺穆兰一言不发,看着荒凉的村庄,重新抬起了手臂。

    “大军继续前进!”

    胡空谷在白平县外三十里的地方,是一处葫芦形的山谷。四周悬崖峭壁,毫无植被,只有入口比较平坦。而入口处偏偏狭窄崎岖,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山道,才能进入第一处宽阔的地方。

    到了第一处宽阔的地方也不算进入了山谷,这山谷既然是葫芦形的,自然是因为这处宽阔之地的后面又是狭窄的山口,直到最后的腹地,才是真正藏兵容人之处。

    “胡空谷的腹地有草有树,也有水源,许多休屠人还在里面开了田。”白平县的县令指着胡空谷的入口给贺穆兰看。

    “从入口的山道到里面的甬道都有人把守,两边的山壁上设有滚石和巨木,若是强攻,则一入山道就会中了各种陷阱。之前延普将军的副将想要替延普将军报仇,便是在这里着了道,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贺穆兰一直在一马平川的柔然作战,从来只有她利用天险设计别人,没有别人用天险对付她的,这一路过来,她早已经把胡空谷的地形图记的烂熟于心,可如何才能硬打进去,剿灭这支杂胡,还是毫无头绪。

    “定公,以你来看,我们该从哪里突破?”贺穆兰得到的指示是先打怕了他们再行安抚,既然如此,自然首先要做的是攻破山谷,贺穆兰一看到那狭窄的山口就犯了难,便转头请教赫连定。

    赫连定看了看胡空谷的地形,开口提点:“金崖想反,怕不是一天两天了。休屠人放牧的地方在安定附近,从安定跑到这里来藏身,可见他们经营胡空谷已久。胡空谷地势易守难攻,既然早有打算,少不得粮食也准备的充分,靠大军围困断其粮草,先被耗垮的倒是我们……”

    赫连定见白平县令屡屡看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继续解释:“我和金崖的从弟金当川有些交情,待我写一封信,寻一勇士……”

    “此番休屠人和羌人反叛,陛下十分震怒,命我先向休屠人展现我大魏的武力,然后才可招抚。”贺穆兰心中苦闷,“大军先在葫芦口扎营,待我看过四周地形,再做安排。”

    贺穆兰一声令下,大军在葫芦口外扎了营。虎贲军人数不多,不过是五千人而已,胡空谷虽小,谷内至少也有几千人之众,防守五千虎贲军肯定是绰绰有余。

    那县令见贺穆兰不愿去白平县扎营,反倒在胡空谷扎营了下来,再三劝说无效之后,只好答应了会送粮草过来,带着一干衙役离开了。

    “那白平县的县令不对。”赫连定淡淡地说道:“他听到你要先打再招,脸色整个都变了。”

    “不仅如此,他似乎认识你。”贺穆兰脸上也带着嘲讽的笑容:“我又未曾戳破你的身份,他却屡屡看你,似有观察之色。你说写信的时候,他眼睛连眨,沉不住气的很。”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很快慰。

    贺穆兰召了几个虎贲军过来,命他们换成普通百姓的衣服去白平县里打探,尤其是到了晚上,一定要看住白平县衙。

    几个斥候得了命令,换了衣服揣了些散碎的铜钱银子离开(夏国用铜钱),骑了快马前往白平县。

    而贺穆兰则跟着赫连定一起,绕着那胡空谷寻找可以攻破之地。

    ***

    “大王大王,谷外来了好多人马!”

    金当川脸色大变地冲进木屋,惊得屋内众多休屠人纷纷站起。

    “你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屠王金崖带着硕大的耳环,手臂上缠着许多金钏,一站起身来,叮叮当当作响。

    “谁知道怎么回事!”金当川年约二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倒比他那精瘦的从兄看起来更加威武。

    可认识金崖的人都知道,此人能坐稳休屠王的位子,靠的是脑袋而非拳头,所以即使金当川长得魁梧人又武勇,还是心甘情愿地唤金崖为“大王”,连“兄长”都不敢喊。

    金当川和金崖是同一个曾祖,但不是同一个祖父,所以才是“从兄”、“从弟”。金当川好闯荡,休屠人未反之前,他还在夏国内当着一个小小的官职,休屠人一反,金崖召了他回返,他立刻就弃官回族,和金崖一起杀了安定的将军延普领着族人退守了胡空谷。

    众人之中,只有他在夏国当过武官,知道正规军的底细,也略懂一些排兵布阵的本事,所以两道隘口的防卫全是他带着族人负责,外面的哨兵一看到有大军靠近,飞速就报给了他知道。

    “费连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说过有这么一支人马要来这里!那个王八蛋,收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又不办事!”

    金当川恶狠狠地开骂。

    “左贤王稍安勿躁。”一个年级较大的休屠人摸了摸胡子,“费连帮我们隐瞒胡空谷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延普的副将追来,也是他报的讯。若是胡空谷暴露,他也没有好下场,所以绝不会隐瞒不报……”

    金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费县令大概不是不报,大概是这支人马来的太突然,他找不到机会派人入山。你可看到来的是哪位将军?挂的是什么旗?”

    “不是匈奴的旗子,不是鲜卑人就是汉人,旗号是一只虎头,至于写的什么,刚刚离得远,看不清。”

    金当川一看到人马来了就过来回报,哪里注意到底是谁的旗子。

    “做事不要这么毛躁!待全部打探清楚了再回来禀报。”金崖挥了挥手,“叫兄弟们都警醒一点,说不定这山下的军队是大军的先锋军,若真是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虚张声势!”

    金当川被训了一句,立刻面红耳赤地又往山上跑去,等他离开木屋,屋中的长老们才堆出满脸愁容。

    “谷中粮食只够吃四个月的,就算再如何节约也不过半年。若不能撑到春天耕种,我们都要饿死了。”一位官位是“左大当户”的长老满脸忧色:“若是打起来,前面作战的儿郎总要给他们吃饱,这么一来,食物更是不足。”

    金崖退守胡空谷也是无奈,当初羌人和神秘来访的刘宋使臣虽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银,但这寒冬腊月,一群休屠人到处购买粮食太过可疑,他们也就搜集的不多,导致现在空有金银没有足够的粮草。

    “不行杀马!在胡空谷用不了马。”金崖脸上都是凶光。“还有我们劫掠来的汉人,能种田的就留下种田,不能种田的就不要浪费吃的了!”

    “杀了马,若真不敌,我们连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了。”

    难道靠脚跑过敌人吗?

    “你们还想着逃?”金崖冷冷一笑。“休屠人是存是亡,全看我们能不能撑到鲜卑人觉得我们难啃。若是我们真的不敌,劝各位趁早死了逃跑的心,抹脖子自尽说不定还少受些罪。”

    金崖看着坐立不安的长老们,脸色更为刚毅。

    “若能撑到他们铩羽而归,自有使者前来和我们谈条件,到时候收税也好,放牧也好,才算是有了谈判的本钱。我们不闹的时候,可有人问过我们的死活?要想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去拼!难不成跪地祈求别人给我们一口饭吃?”

    这些长老们年纪已大,但他们身后的年轻人听了休屠王的话各个都神情狂热,恨不得大声叫好。

    就在满屋子气氛热烈之时,金当川又气喘吁吁第跑了进来,大声叫了起来:“不好不好!来的是花木兰!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个花木兰!”

    “花木兰?是谁?”

    金崖带着族人在关中放牧,对于北地之事不太了解。鲜卑人虽占了夏国,但休屠人和鲜卑人语言不通,和汉人也怎么接触,是以花木兰名头响亮,满屋子里人却莫名其妙。

    金当川在夏国做过官,当即把自己听到过的花木兰事说了一遍,只是他口才确实不行,听到的也是不知传过多少回的,自然没有那么真实。

    “你说他一个人能扛起一只牛?我看他们是吹牛皮哟!”

    “一手撕了柔然可汗?还几万人里杀进杀出……”一个长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能信?一人一口痰也淹死了!”

    金崖听到那些浮夸的事迹更是脸上带笑:“看样子应该是哪个人想给他立名,让他好升官,就是牛皮吹的大了点,都要撑破了。”

    金崖就怕来的是宿将或者拓跋氏的宗室亲自带兵前来,宿将谨慎,很可能花半年甚至一年和他耗着,而拓跋氏的宗室一旦受了挫败,那就不是一支人马,很可能是十几支人马全面包围前来找回脸面了。

    待知道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成名、只有几千人马的小将,哪怕说他是天神下凡,金崖也不放在心里。

    “区区几千人而已,攻不破我的胡空谷!”

    ***

    贺穆兰派了军中的斥候前往白平县,守着白平县衙,还没等到半夜,这些虎贲军就抓到了两个偷偷摸摸跑出县衙的衙役。

    黑山的斥候都是贼精贼精的家伙,他们在白平县抓了两个衙役却没有立刻出城,倒是等到深更半夜才翻了城门(这城得多矮︿( ̄) ̄)︿)回到军营里,将他们绑到贺穆兰面前。

    那两个衙役一进了虎贲营就已经吓软了腿,待被绑到贺穆兰面前时已经抖得像是个筛子,连话都不敢说出口。

    斥候们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并一些杂物,杂物自然是笑纳了做这趟跑腿的辛苦钱,那封信直接交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开了信一看,竟是匈奴文,便递给了拓跋素派来的通译。

    这通译一接到信便脸色大变,待看到后来,竟有些握不住信函。

    “花将军,那白平县的县令通敌!胡空谷里的粮食,是他买了送进去的,他还一直给休屠人偷偷通风报信,以索取金银作为好处……”

    那通译是匈奴人,不过是魏国出生长大的,自然对夏国和休屠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觉得这县令面目可憎。

    “果真如此!”

    贺穆兰怒。

    “他胆子也真是大……”

    赫连定笑。

    那通译将信的梗概说完后,便开始从头开始逐字读信。两个衙役显然也明白大事不好,有一个下/身一湿,竟尿了裤子晕了过去。

    另一个却是胆大,不但开始求饶,而且还愿意戴罪立功,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

    贺穆兰最缺的就是时间,没空慢慢墨迹,一听到那胆大的求饶,立刻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哦,你要戴罪立功?”

    她低头对他露出残酷的一笑。

    “说来听听。”

第335章 混入谷中

    不光是魏国,整个北朝最大的问题都是吏治不清。魏国因为有军户制和地方宗族的干涉,至少百姓还没到过不下去的地步,而夏国虽有俸禄,可那有跟没有一样,所以官员如果不贪腐,根本就生存不下去。

    那位姓费的县令原本也过的十分清贫,因为白平县根本就没什么出产,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致富之道。由于离长安近,白平县的富人也都是直接往东前往长安发展,不会在白平多留,行商更是连进都不进白平县,所以这位费县令考绩不好,连连留任,已经在这里有很多年了。

    费县令真正开始发家,就是从休屠人开始经验胡空谷开始的。这位县令根本不管休屠人要这破山谷干什么,对方提供贿赂,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休屠人无法自己去买粮委托费县令买粮,费县令也都每次抽个三成作为报酬,毫不问缘由。

    等休屠人反了,开始躲到胡空谷里,费县令才开始害怕。可他已经和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休屠人被抓了,总是要把他供出来的,于是这位县令每次都会提早通风报信,延普的副将为何会死于埋伏,便是如此。

    贺穆兰平生最恨的就是吃里扒外之人,为了一己之私,甚至可以不顾百姓和同僚的安危。这位县令的命运在贺穆兰彻底对费县令厌恶之时就已经决定了,想来拓跋焘只会更加憎恨此人,绝不会想着放过他。

    这两个衙役之所以急着戴罪立功,是因为他们知道一条进入胡空谷的密道。表面上看,胡空谷只有一个入库,就是那个葫芦口,可若是只有一个葫芦口,费县令的人又怎么可能绕过那么多大军的眼睛明晃晃的的进谷中去?那密道便是两方交易的关键。

    胡空谷易守难攻,唯有一个缺口,便是在右方的百战崖。崖中有一栈道,休屠人吊了一个木制的吊篮,用于运送盐巴和其他山谷无法自行生产的日用品。

    若是站人的话,堪堪可以承受两个成年人的重量。

    费县令和休屠人有约定,若是他的人派人来的,便在那吊篮下面吹响鸽哨,上面日夜都有人值守,听到鸽哨之声,就会把那吊篮放下来。

    山越一带的蛮人惯用吊篮和悬崖作为守山的据点,可休屠人也是以骑兵为主,竟然也想出这个法子,可见胡族之间互有联系的传言一点都不假。

    贺穆兰和赫连定一听胡空谷还有一处缺口,顿时笑了出来。他们都知道胡空谷之战大局已定了。

    “花将军只需找两个武艺高强、性格可靠的勇士趁着夜色上去,然后想法子结果了上面吊车把守的休屠人,便可以用这吊车和吊篮运上去几百虎贲军。”

    赫连定知道一次只能运两人耗费的时间太长,时间太久总还是会被发现的,所以只把人数定成了几百人,“这几百人混入胡空谷中,和外面攻打山谷的胡空谷里应外合,一定能将胡空谷拿下!”

    “我倒觉得直捣黄龙比较好。”

    贺穆兰想了想,用了一个更险的法子。“如今我们大军压境,胡空谷里所有的壮年和能作战的人肯定都布防在胡空谷两道隘口之间,后方腹地却不见得会有那么多人看守。我们只需找到休屠王金崖和一干休屠‘官员’所在的地方,将他们一举成擒,必定能迫使他们投降,连打都不用打了。”

    “这……这未免太险。我们不熟悉胡空谷里面的环境,若是未杀入腹地就先惊动了谷中的休屠人,倒时候里外一起夹击,混进去的人倒成了瓮中之鳖了。”赫连定连连摇头。

    “我不赞成。”

    如今他的命宝贵的很,不但关系着西秦的归向,而且他的妹妹和儿子还等着他撑起门户,绝不可陪着花木兰一起涉险。

    她的办法虽好,但终归是年轻人,不懂得“以正立,以奇胜”的道理,可以用奇袭做为突破口,可如果全部都靠奇计来获胜,最终只会死于险地之中。

    赫连定在沙场征战十几年才越发明白这个道理,他生性自负,不愿和花木兰解释自己的担忧,只是表达出自己并不赞成的意思。

    “赫连公,谁说我们没有熟悉胡空谷路径之人?”贺穆兰笑了笑,指着那两个已经吓傻了的白平县衙役:“这二人经常来谷中报讯,说不得还帮着送过粮食,哪里会不认识谷中的道路?有他们引路,一定能找到金崖的住处!”

    那两个人吓得半死,摇头的摇头,哀求的哀求,均说自己对路不熟,之前都是有休屠人带路云云。

    贺穆兰突然想起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情节,随手拉过一个卢水胡人,在他莫名其妙的眼神中伸手探入了他的怀里。

    一旁的陈节倒吸了一口凉气,那眼神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流氓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一般。

    而那卢水胡人只觉得一只温热的手掌探入他的胸口,这位花将军以两根手指在他身上最油腻的地方搓了搓,又搓了搓,搓的他鸡皮疙瘩直起。

    ‘没听说过这位将军喜欢男人啊……’

    那卢水胡人愁着脸。

    ‘我被这么揩油,是不是该挣扎挣扎?可若我挣扎了,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小题大做?花将军会不会丢了脸面?’

    那卢水胡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贺穆兰已经微微蹙着眉头从他怀里弄出两个泥丸子来。

    她走到两个衙役面前,伸出左手,用大力捏开一个衙役的下巴,将其中一个丸子扔了进去,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泥丸进了肚,这才把他的下巴放开。

    贺穆兰又在另一个衙役身上如法炮制,两个泥丸都进了他们的肚子。

    两个衙役只觉得一团又臭又腻的东西滑入了他们的食道,然后直接进了肚子,喉间全是恶心的感觉,胃中也似有烧灼,顿时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我这些部将之中,有几个是杏城的卢水胡人,最会用毒。刚刚我给你们吃的,是卢水胡人的不传之秘,名曰‘一日断魂丸’。你们今日服了此药,若明日的这个时候没服解药,便会七窍流血、浑身经脉疼痛而死……”

    贺穆兰长得貌不惊人,却一直以严肃正直的面目示人,所以她说起吓唬人的话来,竟一点都不像假的,莫说这两个衙役,就连那个被搓了泥的卢水胡人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真有什么秘药不小心被贺穆兰掏了出来。

    赫连定和杏城的盖天台颇有交情,自然知道卢水胡人没有这样的药,只有一种见血封喉的毒/液,可那药吞下去是没用的,所以贺穆兰只能是吓唬人。

    果不其然,赫连定看见贺穆兰悄悄把手指在背后的衣服上擦了几擦,心中顿时觉得这位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果真是个年轻人,有时候行事实在是可爱的很,忍不住微微一笑,在匈奴通译翻译过之后又接着用匈奴话补充:

    “你们放心,花将军还想要留着你们带路,绝不会轻易杀了你们。你们好好效力,争取戴罪立功。费县令才是主犯,你们充其量不过是被胁迫的,若你们表现的好,花将军自有回报。”

    这番话正说到了两个衙役的心里,贺穆兰和赫连定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唱的这两人恨不得跪在地上认贺穆兰为干爷爷,当下如竹筒里倒豆子一般把百战崖上方是什么情形、有几个人守卫、几个时辰一换班云云都吐露了个干净。

    大事既已确定,贺穆兰立刻召了虎贲军的将领确定上崖的人选。

    原本贺穆兰是准备做那个第一个上崖之人的,毕竟她武艺最高,可是之前她在温泉无缘无故晕倒不醒的事情还犹如阴影一般盘旋在众人心头,是以她提出她先上崖放倒那些侍卫,竟所有人都不同意,包括从不忤逆她的那罗浑和陈节。

    贺穆兰为了稳定军心,最终选了那罗浑和卢尔泰第一个上崖。那罗浑武艺出众,卢尔泰机变老练而且懂休屠人说的匈奴话,他们二人上崖最是合适。

    休屠人两个时辰换一次值守之人,谁也不知道他们上去之后会不会遇到换班的人,所以只能尽快将人都拉上去。

    时间有限,贺穆兰不可能派太多的人进入山谷,跟她进谷的都必须是精锐之师,贺穆兰选了虎贲军中一百五十个精锐的士卒,加上盖吴这边选出的十个卢水胡人,总共一百六十多人,能上去多少个是多少个,上去后以响箭为号令,待行动成功便寻个高处发射响箭,山下的虎贲军若是听见,便齐齐发动攻势。

    赫连定不愿进谷,便被贺穆兰留下来协助高深率领虎贲军,若贺穆兰真陷在里面,以赫连定和休屠人的交情,说不定还能干涉一番。

    当然,这是最坏的打算。

    “花将军,你打仗向来这么……”赫连定想了想,没用鲁莽这样的辞藻,“……这么,惊险吗?”

    贺穆兰闻言苦笑。

    若是可能,谁不愿意稳稳的打仗?要么围而不攻,要么大军逼近,把胡空谷里的人拖死自然是最好。

    可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而且要不了多久,白平县令和休屠王金崖就会发现情况不对。

    战场上的机遇一瞬即逝,若不抓住,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打下这座山谷。

    “赫连公,兵无定势,水无常形,我这只是在最合适的时候选择了最容易成功的法子。我也知道我若在山下坐镇指挥是最稳妥的,可若我一直在大帐中做我的将军,又怎么能够服众呢?”

    贺穆兰只得为自己冒险的举动做出合理的解释:“你不知道,我国的那位陛下,最爱的就是身先士卒,做你这种‘以身犯险’之事。我大魏精锐无坚不摧,概因武将不怕死而已。”

    贺穆兰漂亮话说完,便带着一干点出来的虎贲军和通译等人准备出发,整个虎贲军动作隐秘的跟着贺穆兰离开主营,一群人脱去笨重的甲胄,只带着最趁手的武器和轻便的皮甲,趁着无边的夜色,朝着胡空谷的东边而去。

    ***

    半夜赶路的过程是寂静又让人压抑的,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的危险,但因为有贺穆兰亲自前往,这种压抑的氛围才不至于将这些人紧张的神经逼的更加紧迫。

    两个被胁迫来的衙役一边走一边抽泣,他们是真的以为自己中了毒。而且即使没有毒,他们也知道跟着这一群疯子去擒拿贼首有多么的危险。真打起来,对方可不管你是不是费县令的人,一通乱箭下来,射也射死了。

    陈节一直悄悄的跟着贺穆兰的身边,见她的表情比往日更加严肃一些,忍不住一愣,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当初征柔然闯崔府,他家的将军也没有过这种势在必得的坚毅表情。如今不过是趁夜悄悄溜入胡空谷,又算不得什么以一敌百的硬仗,他为何又有这样的表情?

    不对,不是他了,该称呼“她”才对。

    想到这里,这几日被恶疾和胡空谷战事弄的大脑一片混沌的陈节终于想起了温泉时看到的场景,忍不住又想亲近贺穆兰又怕亲近贺穆兰,左右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这才压低了声音凑到贺穆兰身前。

    “咳咳,将军……”

    陈节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小声地问她。

    “卢水胡人真有那种药?”

    盖吴和他感情这般好,他怎么没说过卢水胡人有这种药!

    贺穆兰在若干人脸上看了许久这样的表情,哪里不知道陈节现在想接近又怕接近的想法,听了他的问话,若无其事地低声回他:“哦,你说那个。卢水胡人不洗澡,我搓了几个泥丸子。”

    这话一说,陈节立刻呆若木鸡。

    他怎么也无法将自家英明神武冷静稳重的将军,和搓个泥丸子骗人是剧毒的那种人联系在一起,愣是在原地站了半天,直到被盖吴推了一把,才又连忙疾奔几步,又跑到贺穆兰身边。

    “将……将军……你这样太……”陈节抓耳挠腮,无论如何都想不出合适的词来,最后只能一瞪眼:“你竟亲自伸手去那卢水胡人胸口去……去……”

    他憋红了脸。“你不觉得脏吗?你要吩咐一声,我去搓就是了。”

    “其实我并没有当真,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罢了。”贺穆兰一叹气,若是平时的自己,怎么可能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情来。

    说到底,不过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有许多事情未成,心中太过烦闷罢了。以至于她甚至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的存在。

    陈节一想到贺穆兰“最近心情不太好”的原因,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欲言又止。

    贺穆兰侧头看向陈节。在月色下,陈节的眼睛亮的惊人,而他年轻的脸庞上不知为何升起了红霞,走的跌跌撞撞。

    “陈节……”

    “嗯?嗯,将军我在。”

    “陈节。”贺穆兰一边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脚步不停的往前。“我知道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啊?啊!”陈节惊得左脚绊右脚,一跤摔在了地上,惹得左右之人都侧目看了过来。

    贺穆兰又好气又好笑地将他在地上一把拉了起来,两人身子接近之时,贺穆兰压低了声音。

    “你放心,我不会杀人灭口。”

    “什么?啊,将军,我从没这么想过!”

    陈节连连摇头,继续解释:“我只是吓到了而……”

    “那天的事情,你就当看错了,把它忘了吧。”

    贺穆兰松开握住他臂膀的手掌,表情淡然。

    “这种事情,你就算说出去,也不会有人信的。”

    “……知道了。”

    陈节低下脑袋。

    “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说出去的。将军就是将军,我明白。”

    “哪里有这么严重。”

    贺穆兰轻笑。

    “我只是怕你想太多,一天到晚想着要对我负责,或者要我对你负责什么的。毕竟我看过你……”

    “将军!”

    陈节恼羞成怒地大叫了起来,眼睛亮的惊人。

    “别说了!我肯定不会乱说!不乱说话不行吗!”

    “哈哈哈,陈节,你们是不是又在聊黑山客店那晚的事情?哈哈哈哈哈,你们聊的那么开心,怎么不带上我!”

    蛮古听到贺穆兰说起什么让陈节跳脚的事情,直觉就觉得是黑山城客店那晚的事情,顿时大笑了起来。

    往胡空谷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危险,以至于赶路的众人心中都沉甸甸的,正需要一个宣泄的口子,一听到蛮古这里有八卦,各个都生出了兴趣,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

    “蛮古,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啊,快说快说,别吊人胃口!”

    蛮古嘿嘿嘿嘿地笑了起来,做出了诡异的表情。

    “话说有一日,正如今日这般月黑风高,我们随花将军住宿在黑山城的一家客店里。那客店里有一个娇俏的寡妇……”

    “啊啊啊啊!”

    陈节一声惨叫着打断。

    “别说了!”

    “娇俏的寡妇?嘿嘿,是不是看上陈节俊俏了?”

    “呸,要看也是看上我们花将军,谁放着花将军不要看上一个亲兵!”

    “亲兵怎么了,老子也想当亲兵,我们家将军虽然威武,若论长相,还没陈节俊俏呢!寡妇爱俏没听过吗?”

    贺穆兰心中原本也有些紧张,听到那件事情,顿时放松了不少。莫说贺穆兰,便是那两个一直在哭的衙役都不抽泣了,竟屏住呼吸侧耳听着那“俏寡妇夜会情郎”的故事。

    陈节急的直跺脚,恨不得把蛮古的嘴巴撕烂。可蛮古是什么人,身影三下一闪就闪入了一群虎贲军士之中,继续轻松地说了起来。

    “那寡妇要会什么人,我倒是不知道。只知道她和陈节说了几句话,做了几件事,陈节就跑到自己的房间里……”

    “啊啊啊啊!蛮古我要杀了你!”

    陈节大叫着离开了贺穆兰的身边,朝着人群里的蛮古扑去。蛮古嘿嘿笑着又往里面跑,其他的虎贲军有意听完这段深夜的段子,不但明里暗里的挡住陈节的脚步,还给蛮古眼色、笑着叫他继续。

    “快说!”

    “那寡妇是不是说了什么情话,和陈节一起进了房间?”

    蛮古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话说陈节年轻气盛,一回到房间,将那裤子褪了个一干二净……”

    “啊啊啊啊!将军你快管管!将军我求求你了,让他住嘴啊!”

    陈节眼泪都要下来了。

    一群士卒一边催促着蛮古,一边呼吸急促的咽着口水,似是等着什么“俏寡妇被翻红浪”之类的故事。

    这种段子和议论是往日里黑山男儿夜晚的成人保留节目。他们都是从黑山来的,黑山苦寒,不像各地的卫戍部队还能经常见到女人,对女人的猜测和幻想也越发变得荒诞而香艳,许多男人兴致勃勃说过的“艳遇”,只要通点人事的都知道是假的,纯粹是吹牛。

    可无论吹牛吹得多么稀奇古怪,还是有许多兵士愿意听。甚至从关内来的春/宫/图或者类似的小册子,在边关都能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贺穆兰早已熟悉了这样的氛围,她甚至无数次被邀请过参加这样的夜话。她是现代人,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各种那啥啥也见了不少,这些男人似乎能让全身火热的荤段子对她来说就像是小学生们讲笑话,所以听也就听,很少发表议论或者拆穿他们。

    这群男人们有许多和陈节一样都未通人事,所以一个个红脸的红脸,咽口水的咽口水,一边催促蛮古继续说,一边抬眼用眼神哀求贺穆兰不要制止。

    陈节眼泪真要下来了,蛮古却坏笑着继续说:“陈节回了房,那寡妇却没有进去……”

    “好了,快到胡空谷了,都住嘴吧。”贺穆兰怕陈节直接扑街,也怕蛮古说多了坏了寡妇的名节,出声打断了这段夜话。

    不过拜这群人吵闹的福,她之前压抑的心情总算是已经放松了不少。

    “将军,莫这样残忍!”

    “啊……将军让蛮古说完吧!那寡妇后来怎么了啊!”

    “就是就是,没进去到底去了哪儿?”

    “收声!快步前进!”

    贺穆兰板了脸,眼神如电光一般扫过众人。

    “等金崖被擒了,随你们怎么玩笑,现在给我打起精神准备上崖!”

    “是!”

    陈节逃过一劫,一路小跑着回到贺穆兰身后,蛮古也是一般。陈节看到蛮古咧嘴怪笑,咬着牙捏紧了拳头,最终也只能“哼”了一声,低着头只顾前进。

    也许有这段插曲,众人赶路的步伐轻快了不少,百战崖瞬息间就到了眼前。

    这山崖并不陡峭,只是那片山壁平滑无比,就像是后世采石场的炸药将山炸秃了一块似的,根本没有可以攀爬的地方。

    夜晚漆黑,能见度不高,贺穆兰犹疑地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可以值守的地方。

    “上面真有人?”

    贺穆兰指了指远处的山崖。为了防止上面的人发现下面来了人,贺穆兰并没有靠近附近。

    其中一个衙役大概觉得贺穆兰带着的人不是那么穷凶恶极,对自己能活也抱有了期待,连忙指着贺穆兰手中的那个鸽哨猛地点头。

    “这个哨子是休屠人给我们的,将军找个人在下面一吹便知道了!”

    那罗浑和卢尔泰早已经换了衙役的衣衫,两人奉命取了鸽哨,一路小跑到那山崖下方,拿着鸽哨吹了起来。

    鸽哨的声音并不大,只是胜在清亮。可此时却是半夜,鸽哨之声立刻惊动了上方,没有一会儿的功夫,上面传来一阵轱辘滚动的响声,由于夜静,隔着老远都听得见动静。

    “成了!确实有人!”

    陈节兴奋地一挥拳。

    “成败与否,就看那罗浑和卢尔泰的了。”

    贺穆兰运足目力,直盯着那片山崖。

    轱辘滚动的响声之后,从山崖下掉下一个大篮子。说是篮子,倒像是水桶上缠着藤蔓一般,看起来颤颤巍巍,若是胆小的,甚至都不敢进去。

    卢尔泰和那罗浑自然不是胆小之人,两人拽了拽绳子,大约是觉得很结实,便一齐站了进去,又吹动了鸽哨。

    鸽哨声再响,轱辘继续转动,两人连同那原始电梯一齐往上升去,速度极为缓慢,大概拉它的人需要很大的力气。

    贺穆兰等人在下方又紧张又期待的等了约有一刻钟有余,心中甚至已经升起了不好的想法。

    好在贺穆兰所托之人不负众望,在崖上传出些嘈杂的动静之后,没有一会儿,那篮子连同吊桶又滑了下来。

    那罗浑和卢尔泰之后便是蛮古和盖吴,等他们上去了,盖吴又跟着一次吊篮下了下来,对着贺穆兰招招手。

    “师父,上面就四个人,已经被那罗将军和卢尔泰杀了。时间急迫,您先上吧。那轱辘不太好用,拉一个人实在是费力。”

    贺穆兰听到这里,心中总算是大定。

    她安排了剩下来的人两人一组,以之前安排好的顺序依次上去,两个衙役在上面的人有了二十人之后再押送上去,以免人手不够而逃逸。

    贺穆兰安排了一番后就踏入那吊篮,盖吴摇了摇绳子,上面的轱辘又转动了起来。

    古时候的人虽已学会了使用滑车,但不可能如现代人那般使用多组滑轮组,器械自然很是粗糙,这百战崖上的滑车,应当耗费了休屠人不少人力物力,甚至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他们造的。

    这吊篮吊桶二合一的载具被山风一吹,竟在晃晃悠悠地颤动,像是马上要散架一般,贺穆兰饶是胆子极大,站在这吊篮里,也不免在脑海中产生诸如绳子突然断了、吊桶突然散了一般的幻想,一时间双腿竟然有些无力。

    盖吴比贺穆兰还害怕,几乎是半蹲着站在里面。贺穆兰原本还在胆怯,见到这个弟子这般害怕还要强撑着下来接她,忍不住往双腿用了用力,强迫着自己注意他处,安慰他道:“你也别害怕,我看这吊桶内壁光滑,休屠人应该经常用它,既然经常用,大概安全是没问题的。”

    盖吴一边点头,一边大着舌头说:“师父,你你你别担心,我我不怕……”他捏了下大腿:“师师父我还是不说话了,我我我腿麻……”

    两人一路被拉了上去,直到突然听到“咣”的一声,那吊桶剧烈一震,左右摇晃的厉害之后,从山壁上举着火把跑出两个人来,伸出手要来搀扶他们。

    正是卢尔泰和蛮古。

    这时候贺穆兰才借着火把看清了山上的情况。难怪山下看不清百战崖上的动静,这里竟是一个向上的斜坡,外面高里面低,拉绳索的人在山崖边往坡下跑才能带动滑车,把吊篮提上来,然后将绳索系在下面的重物上。

    可正因为如此,吊车和山崖不在一个平面,竟还有一小截距离。贺穆兰大着胆子探出身子往前一跃,山壁边的蛮古和卢尔泰齐齐伸出手来把她往回拉,这才带回了山壁上。

    另一边的盖吴刚刚已经受过一次惊吓,没有坐过电梯的古代人见到这种原始简陋版电梯简直面无人色,盖吴几次趴在吊篮沿上,竟不敢迈腿。

    最后是贺穆兰站到了山壁边沿,对着盖吴温声哄道:“你只管往下跳,你知道师父的力气,一定把你接住就是!”

    盖吴对贺穆兰满心崇敬,哪怕为了不让她看清也要跳的,只能闭着眼睛,找准了位置往下跳。

    贺穆兰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碰到了盖吴的身体,借着自己巨大的力道把他往里面一带,盖吴便落到了这边的地上,滚着滚着下了坡去,好半天才站了起来。

    贺穆兰安全上来了,接下来的时间半点都不能耽搁。这是斜坡,必须有两个人在斜坡下拉,两个人在斜坡上接,否则都会有危险,这也是为什么这个山崖上有四个人值守的原因。

    如今上面有了五个人,总算是可以放心了。盖吴和卢尔泰负责拉那滑车,蛮古和那罗浑在山崖边接人,贺穆兰站在斜坡和山道之间站岗放哨,注意换班的动静。

    正如贺穆兰所想,这滑车结构简单,所费的力气不小,所以吊篮的速度才会这么慢。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这滑车竟只吊上来十来个人,离贺穆兰所想的几十人还差的极远,再这么下去,等换班的发现这里出事了也没上来多少人,更没有多少时间给他们摸进去。

    贺穆兰看了看满头大汗的几个军士,突然离开了山道旁边,走到了那斜坡下,指了指山道。

    “你们两个歇歇,去那里看着吧。”

    “咦,将军,那什么人拉车?”

    换班的军士满头大汗,连连摇头。

    “不累的,我们再拉一会儿,换人来拉!”

    “不用了,你们过去吧。”

    贺穆兰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的卷起袖子。

    “这里先交给我。”

    贺穆兰在掌心缠了几道身边常备的绷带,一把拉住了滑车的绳索。

    “将军……”

    她看着两个怔愣住的虎贲军,也不解释,只在手中用力,那滑车立即飞快地滚动了起来。

    “天啊!”

    “我的老天!”

    贺穆兰用着力往坡下疾走,很快就将那根绳索拉到了巨石坠物的旁边,将绳索系在那石墩上。

    吊车的那一头,两个虎贲军已经被陡然加速的滑车吓得软倒在吊篮里,无论陈节等人怎么破口大骂都迈不出步子。

    他们的脚已经都软了。

    贺穆兰却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皱着眉头扫了眼还在原地发愣的力士,以及远处半天站不起来的虎贲军,冷声说道:

    “你们的速度太慢了,立刻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发愣的力士吓得一激灵,立刻跑去山道那边了。可两个吊篮里的虎贲军依旧脸色苍白,磨磨唧唧。

    贺穆兰口中发苦,只能跑上斜坡,将两个虎贲军半拉半抱的从吊篮里拽了出来,摔在斜坡上,让他们摔了个清醒。

    “别墨迹!”

    贺穆兰的神情在夜色中甚至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的时间很宝贵!”

第336章 怒火中烧

    “天生神力”。

    这四个字,在没有热兵器的年代,足以让全天下的男儿为之动容。

    若贺穆兰此时站在街头喊一嗓子,谁能有天下无敌的力气,但是三十五岁就会死,恐怕绝大部分男儿都愿意。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三十五岁之前,若有贺穆兰的身手和力气,换成任何一个有些野心的人,都足以搅的天下血雨腥风,或是成就一方霸主威名。

    哪怕是此时的贺穆兰,若你要让她以散尽自己的武力为代价获取活命的机会,她肯定也是选择去死。

    她要做的事情太困难,以至于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范畴,若她失去了自己的力量,又如何帮助拓跋焘成事呢?

    所以贺穆兰的时间很宝贵,宝贵到她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的地步。

    而这种急迫感表现在贺穆兰身上,就是她开始变得不近人情了。

    好在虎贲军的大部分士卒虽然是从黑山大营调来的,但对这位名动天下的将军没有什么深入的了解,以至于贺穆兰表现出甚至有些残酷的一面时,他们只是绷紧了那一根弦,生怕自己被将军厌弃。

    除了陈节等人以外,其他人看到贺穆兰以一种可怕的效率将虎贲军们全部拉上来时,只为她那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道和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而折服,甚至有不少人露出了狂热的表情,在心中发誓这辈子都要跟随与他。

    强者,绝对的强者,先不说心智,就这种绝对的武力,已经足够让虎贲军们全身心折服了。

    “吐完了没有?”

    贺穆兰活动了下已经开始有些酸痛的肩膀和手臂,“吐完了就准备好家伙,我们要去找金崖了。”

    在她的脚边,躺着四个前来换岗的休屠人。这个山崖大概离谷内有一段距离,所以这几个见势不好想要跑回去搬救兵的人还没跑几步就被解决掉了,而贺穆兰站在山道上往下看,根本半点人烟都没有。

    从贺穆兰开始出手拉人到解决掉这一次来换班的四个休屠人,总共拉上来八十几个人,每一次换岗之间是两个时辰,所以他们能用的时间也只有两个时辰。

    总共有一百六十人,但最多只能运上来一百个,剩下六十多个人只能在山崖边待命,把守住这个可能逃生的出口。

    贺穆兰只留下三个人继续在山崖边运兵,便带着一百多个人往山道下走。其中就包括那两个认识道路的衙役。

    这两个衙役已经被贺穆兰的可怕吓到了,对待贺穆兰比伺候爹娘还要顺服。他们每次都是从山崖这边上来的,所以带起路来轻车熟路,还能避过几道岗哨,轻而易举就进入了第二道隘口和腹地之间。

    “百战崖不在谷里,是在第二道关卡边的山崖上,所以要去找到休屠王金崖,还要再过一道关口。”衙役在漆黑的夜色中小声说道:“不过大部分人都在最外面的葫芦口,这里的人不多。第二道关口有竹刺的机关和陷阱,我带你们去几处人少的地方,骗他们开门,你们等守卫死了再进去。”

    “将军,我去吧。”那罗浑看了看那关隘,确实如衙役所说易守难攻,而且都在高处,一百多号人一起冲过去肯定被人发现,但是把放哨的守卫干掉再混进去却是可以的。

    贺穆兰的目力极好,站在不远处看了最近的一个哨楼,突然转身对陈节说道:“把我的铁弓拿来!”

    贺穆兰的弓箭平时都是背在陈节身上的,陈节闻言顿时乖乖把弓捧了过来,交予贺穆兰之手。

    “将军要在这里射?可是实在远了点吧,这都有一百八十步了……”

    陈节从黑山就跟着贺穆兰,自然知道她远射的本事极为高明,连库莫提都没有她这种本事。

    但只要是人,总有人力不及的时候。这位将军的极限,便是一百六十步。

    贺穆兰拔了几根头发,在夜风中测算了下风向和风速,举起铁弓瞄准哨楼之上,眯了眯眼睛便放开了弓弦。

    唰。

    破空之声被贺穆兰刻意控制到很小,那根箭因为力道的可怖螺旋着直扑哨楼上方,径直扎入了哨兵的咽喉。

    在哨岗上放哨的休屠人也是要睡欲睡的关头,突然觉得喉间剧痛,待要再喊却发现声带已经毁了,只能发出“嚯嚯”的吸气声。

    这种声音自然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和他一起放哨的那一个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也被同样袭来的另一根箭伤了咽喉,直接扑街。

    这已经不是箭术惊人,简直是神乎其神了。

    “将……将军……”最了解贺穆兰实力的自然是陈节和那罗浑,两人比身后的虎贲军还要吃惊。

    “将军最近又长了力气?连一百八十步的弓都能开,而且能射中!”

    贺穆兰哪里有时间解释她全盛之时原本就是能射一百八十步的,只是点了点头把弓又抛回陈节手中:“那罗浑跟着衙役去炸开关口的门,两位卢水胡兄弟辛苦一下,你们懂匈奴话,到那座哨楼上去,换了他们的衣服,为我们争取下时间。”

    哨楼说不定也是要放哨的,到时候发现少了两个人,是个傻子也知道里面混进去了人,少不得全谷戒备。

    卢水胡人本就是匈奴人的一支,和休屠人同根,长相和语言都类似,他们混上一段时间,再趁机袭杀几个换岗的休屠人也是容易。

    一百多人的队伍想乱都乱不起来,贺穆兰命令一下,盖吴身后两个卢水胡人立刻溜到哨岗之下往上爬。而衙役领着那罗浑假装是刚刚上来送消息的样子,进了门口就把两个看门的放倒了,将大门打开引了他们进去。

    一路上贺穆兰的远射简直有如神助,这种让其他人视作龙潭虎穴之地,竟因为贺穆兰的关系走的如履平地,没一会儿就进入了山谷之中。

    胡空谷的腹地实在是个说不出的动人之处。

    和葫芦口状的两道关隘不同,胡空谷的外围怪石嶙峋、山间还有许多杂木和毒草,所以若有人攻山,无论是直接撬了巨石下去用滚石砸人,还是点了毒烟熏得人仰马翻,都防守的极为容易。

    可胡空谷的腹地却又是另一派世外桃源的模样。四周陡峭的山壁将它围绕成天然的温室,阻隔了冷冽的山风,土地平整且肥沃空旷,最适宜耕种。除此之外,这处胡空谷里居然有天然的瀑布和湖泊,水是活水,根本不用担心外界掐断水源或是在水中下毒。

    若不是有费县令这个突破口,就凭围攻,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到这处腹地里来。就算大军数量极多,要想进来也是伤亡惨重。

    贺穆兰等人为了安全,没有一个人点了火把,全是摸黑前进,虽有衙役指出方向,但对于一群第一次进谷的人来说,这方向有了和没有没什么区别。

    他们既不知道这方向通向哪里,也不知道这方向上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金崖在水田边的一处木屋里住,其他几个长老也是住在附近的木屋里。到那里要路过一片草房子……”

    那衙役似有保留,说话间突然吱吱呜呜起来。

    蛮古是急脾气,顿时眼睛一瞪,低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那片草房子里被押着的都是被劫掠来的百姓,被抓到山谷里帮着垦田的。这谷中气候虽好,可休屠人不会种田,刚来这里的时候都是一片荒地,荒地是种不出庄稼的……”

    那衙役吭了吭,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想法。

    “休屠人反了的时候,沿途把庄子的百姓都掠了进来,就看押在那一片茅屋中给他们垦田。等来年春暖,还要教他们种田……”

    “简直是岂有此理!”

    “妈的,把这些村户当做耕地的畜生不成!”

    “所以第一次延普将军的军队来攻打胡空谷时,被拉出去当人盾抵挡箭支的就是这些人?”

    贺穆兰沉下脸,问那个胆子还算大的衙役。

    “哎,是啊。”衙役哭丧着脸,“其实我们县令是不同意他们这么做的,说是一旦动了平民,他们反了就更站不住脚了,可休屠人以为是我们家县令怕他们自己种粮食就不朝他买了,根本不听费县令的……”

    “呸!”

    盖吴扇了那衙役一记耳光。

    “按你的说法,你们县令还是好人了?看着治下的百姓被抓进山里而无动于衷,算个什么县令!”

    那衙役被打的眼冒金星,整个人也怯了下去:“我……我就是个跑腿的,上面吃肉,我们吃点骨头,哪里管得到这些大事!”

    “将军,现在怎么办?”

    陈节看了看山谷里被垦了一半的农田,还有田埂边乱七八糟的草房子,皱起了眉头。

    “休屠人还住在里面,可要是进去就必须惊动这些茅屋里的人。这么多看守百姓的休屠人,总会发现我们的。”

    “你说他们掠来的都是壮丁?”

    贺穆兰问了问脚边的衙役。

    “也不光是壮丁,还有一些女人……”

    “要女人做什么?”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立刻反应了过来。

    要女人做什么!

    要女人还能做什么!

    妈的,这群休屠人何必要抚,直接杀了才干净!

    随着力气的回复,贺穆兰感觉到了花木兰和自己都曾压抑过的那股暴虐之气。她几乎是握紧了磐石的剑柄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即便是这样,她脚边蹲着的衙役也被她可怕的表情吓了个半死,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计划改变,先去茅屋那边救人。”贺穆兰做了个深呼吸,对着身后的虎贲军命令道:“若是我们挟持了金崖要求休屠人投降,他们很可能也拿这些百姓做把柄反过来要挟我们。我们不是强盗,不能做和休屠人一样的事情,到时候反倒束手束脚。茅草屋那边都是壮丁,救下来对我们也算是个助力。”

    “将军不必解释这么多,您说,我们大伙儿做就是!”

    一个虎贲军立刻低着声音效忠。

    贺穆兰之前表现出的力量和智慧已经足以折服这些精锐,向他们表明她无愧于“虎贲左司马”的身份。

    贺穆兰向衙役那边问了下茅草屋那边的人数,晚上在那边看守的大概有五六百多人,被关押的则是一千多人,白天由大队休屠人看守着出来工作,晚上就被捆住手脚。

    以一百对五百,不可能一点骚乱都没有。

    贺穆兰低声吩咐了几位虎贲军,告诉他们若是实在不得已引起了骚乱,干脆就直接放火烧了这些茅草屋,做出动乱是起火造成的,能争取一点时间争取一点时间。

    一百多号人趁着夜色溜到茅屋附近。说是茅屋都抬举了它们,不过是一些木头和乱草胡乱堆出来的遮蔽之物罢了,想来连这些茅屋都是这些百姓自己搭的。

    可没听说过休屠人会造房子。

    让百姓住草屋,他们自己住木屋和帐篷,这是想效法匈奴时期,建立奴隶制度,将这些百姓当成奴隶?

    贺穆兰一声冷笑,抬臂往前一挥。

    “上!将这里给我搅个天翻地覆!”

    “是!”

    以贺穆兰为刀尖,一把寒光凛冽的凶器在这个夜晚诞生了。

    正如贺穆兰所说,这种毫无遮掩可言的茅草屋简直是一踢就倒,根本就起不到什么作用。他们刀刃所向之处,茅屋纷纷被破开,露出里面被捆着的壮丁们以及那些看守的休屠人。

    休屠人也是人,壮丁们手脚都被捆着,外面又有来回巡逻的卫队,他们自然也就安心的睡觉了,正是这种大意让他们在睡梦中送了命。

    被捆住手脚的壮汉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饿的瘦骨嶙峋,很多身上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

    贺穆兰等人提着武器进了破帐篷破茅屋的时候,这些被捆住手脚的百姓都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我们是魏国虎贲军花将军麾下的将士,奉命前来援救百姓。还有一把力气愿意跟我们杀人的跟在我们身后,不能杀人的速速往百战崖方向跑,有我们的兄弟可以接应。”

    虎贲军们速度极快地砍断了缚住他们的绳索,一边说明了来意。

    这些百姓之中大多是汉人,只有一小部分是汉化的鲜卑人和匈奴人,而虎贲军中大多说的是鲜卑话,能够和他们喊话的实在是少之又少。

    但只要有一个听懂了,就会泪如雨下的向其他人传达消息,所以不过片刻的功夫,虎贲军身后居然人越跟越多,这些汉人里十之八jiu都跟了上来,比贺穆兰想象的也不知道好出多少。

    贺穆兰原本还想着带着这些壮丁一起去袭击金崖的住处,可当真的杀了这些看守和巡逻的休屠人救出百姓时她才发现自己想的有多么天真。

    这些人有的全身是伤,有的饿的连站都站不住,还有一些身强体壮的大概是刺儿头,被割了鼻子或者断了手的都有。

    若不是为了留他们来年耕种,恐怕这些人里能活下多少都是个问题。

    其余身体尚且算是健全的,因为整夜被捆住手脚睡觉,就算砍断了绳索,也半天都站不起来,按照他们自己的描述,他们每天很早就被休屠人打起,然后原地活络筋骨到能动就要花上一段时间。

    有些胳膊或腿就这么坏死到彻底残疾的甚至都有。

    可他们实在是太害怕了。即使根本不会杀人,也不想杀人的,都不敢离开贺穆兰一行人去找什么“百战崖”。

    先别说找不找的到,这一路上有多少人追捕,就算没人追捕又找的到,就凭他们这一群人在黑夜里乱跑,总有倒霉的要被抓住。

    谁也不愿意做那倒霉的人,只能跟着武力看起来最强的虎贲军走。

    当然,还有不少人日日夜夜被这些休屠人折磨,就连死都想报复他们,一得了自由就找虎贲军要武器杀回去。

    对于这些人,虎贲军自然是敬佩的很,纷纷拿出自己的备用武器给他们。或是短刃或是匕首,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来说,自然是比牙齿和指甲有用的多了。

    解救百姓的过程比贺穆兰想象的容易的多。这些休屠人的作战能力不但没有鲜卑人强,甚至连柔然人都及不上。

    也许是因为没想到谷地里会出现敌人,也许是没想到这些如同猪狗一样的百姓也会反抗,他们几乎是怀着满心的疑惑和不甘死去的。

    贺穆兰比任何人都担心迟则生变,她就如同杀星下凡一般,在休屠人的包围中杀进杀出,一步步向着休屠王所在的方向杀去。

    虎贲军也好、被救出的百姓也好,在所有人的心里,只牢牢的记住了一个方向,那就是贺穆兰的方向!

    只要她在,必会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要站在她的身边,便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将军,我怎么感觉人数比衙役说的要少许多?”陈节一边担忧地看着四周,一边不时看看身后那些毫无作战能力可言的百姓。

    “不会有什么埋伏吧?就后面那些人,能不靠我们保护都算是好的了……”

    “我也觉得奇怪……”

    贺穆兰跟着溃兵杀入了一片帐篷之中,惊疑地看了看四周:“我们是不是寻错方向了?怎么茅屋后面还有帐篷?”

    贺穆兰和陈节杀了进来,虎贲军和那些百姓们自然也跟了过来。那两个衙役被盖吴拖着衣领拽上来,看了看后咽了口唾沫,吭吭哧哧说:“方……方向没错,这里是有帐篷……帐篷……”

    两个衙役话音还未落,帐篷里突然跑出不少衣冠不整的休屠人,很多人连裤带都是乱七八糟系着的,挥舞着武器就杀了出来。

    待他们看到外面的人数竟有这么多,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刚举起的武器立刻方向,掉头就往回跑!

    “不能让他们跑了!追杀干净!”

    贺穆兰磐石剑锋一指前方。

    “帐篷里是不是藏着休屠的兵丁?尽早解决掉!”

    贺穆兰一马当先,陈节、蛮古和那罗浑都是她的卫众,自然护卫着她前行,他们都把这些帐篷当成休屠士卒休息的地方,自然是毫不犹豫的以袭营的方式冲锋,谁料这些帐篷里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只是顷刻间就冲进去了一座。

    “哎呀!将军你莫进来!”

    先打头进来的陈节吓的一声惊叫,连连挥舞着手臂不让后面的人进。

    “你这家伙又神神叨叨搞什么!”

    那罗浑不耐烦地一把推过陈节,也跟着进了帐篷。

    而后便是贺穆兰和蛮古等人。

    待他们进去以后,众人都是一愣。

    这片明显是游牧民族所用的帐篷里,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女人。她们全都没有穿着衣服,浑身是淤青和浑浊的痕迹,为了防止她们自尽,口中都塞着东西,双手也被捆了起来。

    贺穆兰曾经也见过“游寨”,不过那些女人大都是自愿去黑山讨生活的女人,而且她们要价很高素质却不好,黑山的士卒们经常去那里纾解,却很少为这些女人闹出什么矛盾。

    但这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若是没有遭受到这样的待遇,可以想象会有多么美满的生活和家庭。如今她们见到有人进来,除了有几个情绪激动的胡乱蹬着手脚,大多数人竟像是已经麻木了一般,只瞪大了眼睛看着帐篷顶,连眼睛珠子都不往贺穆兰他们的方向瞟上一眼。

    后面的百姓还有想进帐篷的,贺穆兰已经觉得喉间全是腥甜之气,将陈节往后一退。

    “看住门口,先不要放人进来。叫虎贲军的兵士把外衣脱了丢进来!”

    贺穆兰知道为何这里是帐篷而不是茅屋了。茅屋不挡风,若是苦力们还能互相挤挤靠衣衫取暖。可这些女人受尽摧残,大多数时间是不穿衣服的,若还住茅屋,肯定就要冻死。

    休屠人的帐篷也是牛皮所制,挡风御寒,虽然以牛粪为燃料取暖气味难闻,但这些休屠人大概也习惯了,根本不觉得煞风景。

    他们也不是为了情趣而摧残他们。和后世那个以收集胡姬为乐的袁放比起来,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人!

    贺穆兰亲自为这些女人割断绳索,用汉话和鲜卑话温声安慰他们,替她们解释现在的处境,可作用微乎其微,她又不是当事人,哪里知道她们所受到的痛苦和羞辱,有些女人当场就抓着贺穆兰尖叫了起来,直抓的贺穆兰整个手臂满是淤痕。

    虎贲军的士卒们原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待攻破了几个帐篷以后也就明白了此时到底是什么情景,一个个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许多都是平时都娶不上媳妇的老光棍,这乱世女人生存比男人更加艰难,可今日一见,何止是“艰难”两句话可以形容的!

    这些女人约有上百人,没有一个不是让人触目惊心。

    有几个性子烈的,看到这么多人冲了进来,哪管是什么情况,口中塞着的破布一被拿掉就咬舌自尽了。

    还有些从麻木中缓解了过来,立刻就嚎啕大哭,其声响让闻着伤心,见者流泪,甚至还有些前面被救出来的汉子见到了熟人,互相抱着嚎啕大哭的。

    贺穆兰的时间太过宝贵,可她根本无法再说出“我的时间很宝贵”这样的话来。她本性极为冷静,可见到这样的情景,除了想把休屠人碎尸万段以外竟都生不出什么想法。

    贺穆兰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一个已经寻了武器抹脖子自尽的女人身上,朗声对剩下的女人叫道:“我知道你们受了苦,可我们也是拼了性命来救你们,一百零六个好儿郎,今夜过后不知道还能留下几个,若是此时你们一个个寻了短见,那我们杀进谷来又是为了什么?”

    “我花木兰在这里发誓,定会为你们报仇,将你们所受的苦痛还于他们之身,如违此誓,人神共弃!”

    贺穆兰挥剑斩出,一个休屠人的尸首立刻人首分离,鲜血溅了一地。

    那些女人们原本哭哭啼啼、尖叫疯狂的,待看到贺穆兰挥剑立誓之后均是一愣,有一个女人捡起那个头颅就疯狂地往地上狂砸了起来。

    “杀!杀!杀了你们这些畜生!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将军替我们报仇,我是李儿乡的妇人,我家中的男人都被他们杀了,现在就剩我一人了!”

    “我的儿子……呜呜呜……我的儿子啊……”

    “我和我妹妹一起被掠来的,她已经死了,我活着还不如死了。谁知道我的腹中有没有这些人的孽种?呜呜呜,我不要替这些人生孩子!”

    一个女人拼命地锤着自己的腹部,似乎这样就能不用生育一般。

    贺穆兰喉间哽咽的难受,明明到这处帐篷地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似乎已经看遍了人生沧桑。

    这乱世之中,若一个女人没有地位和力量,会不会落到这个下场,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

    可有时候能不能活下去,真的和外在的力量一点关系都没有。

    “叫那些百姓把这些女人照顾好!”贺穆兰一咬牙,“他们恐怕举刀子都举不起来了,照顾这些女人总还可以吧!把武器留一些给他们,我们直接去金崖那!”

    “将军……”

    陈节担心地看着贺穆兰,怕她因为目睹这些女人而丧失了平时的冷静。

    “你放心,我知道我要做什么。”贺穆兰握紧了磐石。“派几个人把茅屋全部烧了,我要这片谷地片草不留!”

    “等胡空谷里没田没草没了人烟,我看休屠人还指望用什么耕种!”

第337章 疯狂木兰

    胡空谷的休屠王金崖是被一片喊叫之声惊醒的。

    他始终还是不习惯睡在木屋里,即使木屋比帐篷要扎实,而且也不潮湿,可他的鼻腔里没有着帐篷和牛粪烟的气味,哪怕这里再怎么舒适,他也是夜不能寐。

    事实上,白日有大军开拔到胡空谷口,他将谷中英勇善战的男儿都派去关口守卫之后,就一直在和长老们商议该如何应变,从那之后到现在,他也只不过睡了短短一个时辰不到而已。

    没休息好又思绪过重的金崖清醒之后只觉得头晕脑胀,可外面隐隐的红光让他有了些大事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还没有站起身,就有休屠的儿郎在外面疯狂的拍起了木门。

    “大王!大王!那些汉人反了,烧了帐篷和草屋!”

    这也是金崖讨厌木屋的原因,以前他住帐篷时哪里还有人进不来的时候。众儿郎只要掀了帘子就能进帐,根本用不上这劳什子门。

    要不是长老们说他们必须要适应现在的生活,让他以身作则,他根本不会把自己关在这个木头牢笼里!

    金崖是和衣而睡的,他速度极快的穿起鞋,猛地打开房门,朝着屋外看去。

    前方谷地的垦田那边火光大作,天干物燥之下茅屋燃烧的极快,正朝着木屋的方向烧来。

    此时是冬天,谷中到处都是枯草,火一燃就着。腹地里留着的休屠人乱成了一锅粥,怪叫乱跑的、拿着武器要去茅屋那边“镇压”的,还有危言耸听在外面吵嚷着是谷外的人打过来的到处都是。

    金崖惊得怒叫了起来:“谁在胡言乱语直接用棒子打死!外面两层关卡好生生的,哪里会有军队杀进来!不过是汉人趁机逃了几个烧了屋子,竟把你们吓成这样!全部给我去救火!不能让火烧过来!”

    他们怎么乱都可以,可是不能说有人打过来了。他自己带的族人自己心里清楚,都是些乌合之众,经不起大事的。

    就算现在有人资助,可他们一不是能征善战的鲜卑军户,二不是百战之身的卢水胡佣兵,全靠着他的威望和害怕鲜卑人的心理被他收服。若一旦自己先乱了,根本不需要山下的将士们打,他们自己就先要腿软。

    有金崖坐镇,这些留在腹地里的年轻人们总算是镇静了不少,加之有“休屠王庭”的官员们出来各司其职,一切也还算是井井有条。

    休屠人反叛的部族一共只有七千多人,其中能够打仗的汉子都去了外面防御,女人和老人、小孩留在谷里负责后勤,也有一些最精锐的武士保护着这一片“王庭”中人的安全。

    金崖的兄弟金当川是休屠人中武艺最高的,但是现在正在最外面的关隘口和虎贲军对峙。金崖不知道外面情况如何,又不能自己出去,只好派了自己的儿子出去查探。

    他的儿子带着人这一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这时,金崖才真的觉得大事不妙了。他甚至开始觉得那些叫嚷着山谷外的人打进来的人喊的不是假话。

    可是刚才喊的人已经被他命人叉到了听不见声音的地方,以免动摇军心,这时候再想召过来已经是晚了。

    “右贤王,你派人去百战崖看看……”金崖心中七上八下,“按理费县令应该派了人来报讯,为何到现在还没来?是不是百战崖出了什么事?”

    “怎么可能,那里平日都没有人去,外人也不知道那个地方……”这大乱的时候谁愿意出去乱跑,所谓的“右贤王”刚想推了此事,被金崖身后的两个侍卫往外一顶,立刻老实地点头。

    “好,我派人去看看。”

    他心中恼怒金崖用武力压他,出去的时候就不是很心甘情愿,只随便叫了两个人去看看动静。

    百战崖上还有六十多个陆陆续续上来的虎贲军,这几个人去了百战崖无异于肉包子打狗,会有什么下场不言而喻。

    大火越烧越猛,金崖及其心腹一边派人去看个究竟,一边讨论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起火。

    “我看方向,帐篷那边也起了火,不会是哪个玩的过火了,把她们手脚送了吧?女人一旦发疯,比男人要更加可怕。”

    一个年级较大的长老叹了口气:“大王,我说过最好不要这样。这种事,实在是伤天害理……哎!”

    “这么多男人跟着我来这个地方当缩头乌龟,根本都不能出去,浑身力气没地方用,迟早要生乱。”金崖寒着脸说道:“我不找些女人给他们纾解,他们就会变成祸害。至少有这些女人在,他们觉得这谷里的日子快活的很,外面有人来打,也会晓得拼命。”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做都做了,当初我们一起同意的。”另一个长老打断他们的对话,“现在汉人反了,我们怎么办?抓起来打一顿?还是干脆全都杀了?”

    “是啊大王,干脆把左贤王叫回来吧?让他带人进来把这些反了的汉子给抓了啊!”

    一群人七嘴八舌,大部分要求金崖去把外面守着山口的儿郎们叫回来。

    “不,现在外面有那么多兵马,两道关隘的人一个都不准动。”金崖立刻否决。“否则外面的人知道关口把守的人少了,肯定直接攻进来将我们一网打尽。”

    他听着一位“大将军”清点的谷内人数,不由得自信地点了点头:“虽说只有八百多人,不过那些汉人一个个连路都走不稳,更别说杀人了。他们手边除了干草就是绳子,能用什么反抗?把这八百人派去‘平乱’吧,茅屋那边还有我们的人看守呢!”

    “是!”

    金崖下了令,休屠的几位“大将”立刻带着可怜的几百个人去支援,这些人一走,整个木屋附近就没有多少人了

    “大王,若是给乱民摸过来,说不定趁乱就给他们得了手,我们还是往左贤王那边去吧?等这边动乱平息了,我们再返回来就是。”

    一位长老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极力撺掇金崖离开这里。

    金崖不安的预感从儿子出去没回来开始就已经有了,他见几个长老都满脸担忧,好像一个不对就会逃跑的样子,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办吧,我们先撤。”

    金崖在这里自然是有妻有儿,当下立刻带着妻子和那些别人资助的金银,由护卫保护着往谷外跑。

    而那些和他们一起跑的长老也是一样,不但拖家带口,还带着不少的行李和贵重东西。

    等贺穆兰一行虎贲军杀入金崖所住的地方时,正碰到了这一群人往外跑。一群拖家带口、有箱子有行李的胡人,简直颠覆了胡人轻车来去毫无拖累的固有印象,像是黑夜中的明灯一般吸引别人的注意。

    贺穆兰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想跑?往哪儿跑?全部给我抓了!”

    连一百个人都没有,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她刚刚还担心里面还有七八百个人呢!

    若没有那一堆财物,这些胡人恐怕也是让人觉得棘手的敌人,毕竟胡人入主中原还没有,射猎的习俗一直保持,真要反抗,总会造成不少伤亡。

    可身无长物的胡人一旦有了钱财,有了野心,就像是给狼拴上了金子打造的链条,再无任何可以惧怕之处。

    “来者何人?”

    金崖扯破了嗓子,用汉话和匈奴话来回喊了三次。

    贺穆兰经过刚才的事情,已经对这些休屠人半点好感也欠奉,理都不愿再理,还是陈节用汉话回敬了过去。

    “吾乃虎贲左司马花木兰麾下将士,休屠王金崖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哈哈哈,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将军,来来来,速速来送死!”

    这些休屠人原本已经被后面追上的贺穆兰等人吓的胆寒,可一听到是白天金当川吹牛的那个二十岁的“大将”,顿时一个个嘲笑了起来,原本准备夺命狂奔的甚至也分出人手去迎击贺穆兰等人。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些人不过是鲜卑贵族手下陪着少主过家家的一群新兵蛋子,只要一对上肯定是摧枯拉朽。

    金崖和他的妻子抱着箱子没命的跑,指望着后面的儿郎能够阻上一阻,让他们逃过这一劫去。

    虎贲军们看到这些休屠人的态度简直气炸了肺。别说“花木兰”的名头在鲜卑人之中有多大的影响,就算是他们这些黑山出身的士卒,搁在魏国哪里都是迅速能升到百夫长以上的久战之师,所谓“黑山所出必属精锐”,怂的弱的早死了一轮,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主辱臣死!兄弟们,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一群虎贲军怒不可遏的挥舞着武器杀了过去,那些心中还在小视的侍卫们只是一个照面就知道自己嘲笑错了人,可惜已经没有命去后悔了。

    “那个最前面抱着箱子跑的就是金崖!”胆小的那个衙役指着最前面和妻子一起跑的头目叫道:“他个子比其他休屠人都矮,看到没有,就是个子最矮的那个!”

    贺穆兰眯了眯眼睛,从陈节手中接过弓箭,搭箭上弦,朝着金崖的腿弯射了过去。

    第一支箭略略有些偏斜,但还是中了目标,这一箭射中了金崖的大腿,让他直接翻到在地上。

    金崖的妻子见丈夫中箭,拼命的想要拉扯与他,金崖似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把自己手中的箱子递给妻子,推她先跑。

    “两人倒是夫妻情深,就是不知道为何拆散别人家庭、奸/淫别人妻子的时候能够那般自若。”贺穆兰冷哼,又搭了一支箭,疾疾地向着金崖的肩膀而去。

    这一箭贺穆兰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是弓弦声刚起,那边的金崖就立刻被巨大的力道带着往前扑地,直接被钉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锁骨粉碎的金崖大声惨叫了起来。

    败局已定,被直接从内部抄了个底朝天的休屠人根本抵挡不住猛虎下山一般的虎贲军。

    虎贲军这些汉子早已经习惯了从战争中掠夺战利品,将人砍翻之后立刻去搜刮休屠人们身上的金银。还有一大半人见到金崖的下人护着金崖的妻子带着小箱子要跑,立刻冲了上去,莫说金崖,就算是只鸟都飞不出去。

    这些休屠人意外的富裕,能跟着金崖跑的左右都是个“王庭官员”,更何况休屠人平日收税的事情是交给“王庭”管辖的,细算起来,这些虎贲军竟都没有这些休屠人有钱。

    “呸!奶奶的,这么有钱还哭穷!还反!”

    “老子看到你这钱袋子老子就有气!”

    贺穆兰不徐不疾地走到了金崖的面前,面带嫌恶地看着脚下的这个矮小男人。根据白鹭官的资料,这个男人虽然身材并不魁梧,却颇有智谋,而且善于决断,所以做了休屠王十几年,人人都信服与他。

    可如今,这个男人像条死狗一般被钉在土里,整个人只能惨叫和发出唾骂声,哪里看得出一丝一毫“有智谋”的样子。

    这是胜利者最大的快感,任你计谋百出,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有俯首称臣的境地。

    “你……你到底是谁!”

    金崖知道大势已去,咬着牙从地上一寸一寸的直起身子。

    箭杆没入他的肩膀,击碎他锁骨的同时也限制了他的行动。而他此时只想保持尊严,能够和来者平等的对话。

    可贺穆兰却无情地摧毁了他这点最后的奢想。

    她一脚踏了过去,让他重新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原地。

    金崖甚至不知道身后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可别起来,否则我真怕我一个忍不住,就把你给碎尸万段了。”贺穆兰的眼睛像是要爆出火花似的在闪着奇异的光。

    “命令你的人立刻放弃反抗。”

    “你到底是谁!”金崖大声喊叫,“我不会下令的,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你也跑不了,外面由我从弟层层把守,你们逃不出去!”

    “阿兄!阿兄你们在哪里!我们来救你了!你在哪儿啊喊一声!”

    金当川的声音在混乱一片中突然响起。虎贲军像是看到了鱼儿的猫一般扑了过去,直取金当川而去。

    贺穆兰救了百姓之后早就已经安排妥当,先是派了人在百战崖射了响箭,通知山下的虎贲军立刻进攻,又让一个卢水胡人冒充谷里去报讯的休屠人,将金当川和他的嫡系部队骗了回来。

    胡空谷关口遇到夜袭,谷内大变,守将又被骗走,可谓是内忧外乱,根本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从贺穆兰对金崖射出那一支箭开始,就已经决定了休屠人战败的结局。

    听到金当川的声音,金崖忍不住不甘地痛呼出声:“啊!啊!你们这些无耻小人!你是那花木兰的部下是不是!你到底是谁!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既然你那么想做鬼,我也不妨告诉你。”贺穆兰从地上拉起金崖,用力捏碎了他的锁骨和肩骨,让他两只手彻底无法动弹。

    “啊啊啊啊!”

    “我便是你嘴中那乳臭未干的花木兰。”

    她将金崖抛给后面跟上的那罗浑他们,让他们将他绑了。

    “老实点吧,我们家将军心情不好你看不见吗?”

    陈节叹了口气,为自己没能阻止自家将军看见那种肮脏事情而郁闷不已。

    一想到就是这个人下令做了这种恶心的事,陈节捆他的手不由得重了几分,让金崖差点晕死过去。

    “金崖,你听到外面的喊杀声了吗?”贺穆兰的语气趋于平淡,“你们不会赢的,你那些陷阱现在毫无用处。我的人早已从百战崖一个个拔掉了你在两道关隘之间的看守,你们现在就像是瞎了眼睛的疯狗,没了爪子的野猫,在虎贲军面前只会不堪一击。”

    “简直可笑,哈哈哈,我们休屠人遍布夏地,就算我死了,休屠人也不会……”

    “那你就别投降了,我也根本不想你降。我正愁着没有理由大开杀戒。”贺穆兰冷酷地轻笑,“就凭你做的那些事情,足以让我将你千刀万剐。”

    她看着怔愣住的金崖,咬牙切齿地说道:“等你死后,我会命令虎贲军杀光你所有的士兵,你如何对待那些被你劫掠来的百姓,我便百倍回报在休屠人身上。你还有妻子和女儿?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那些帐篷里的女人,我觉得你的妻子和女儿很愿意享受和她们一样的待遇……”

    “花木兰!”

    “我们鲜卑人不缺人种田,不过各地修葺城墙的苦力却缺了不少,对了,一旦打仗,人障也总是不够用的……你们休屠人这么会跑,冲散敌人的骑兵应该也很拿手吧……”

    贺穆兰的声音在黑夜中有一种可怕的魔性,那沙哑的嗓音带着压抑后的兴奋,简直足以把金崖给逼疯。

    “你……你闭嘴!你别以为我会害怕……”

    “你带着并州的休屠人反了,秦州、梁州还有多少休屠人?怕是还有几万吧?哎呀,真是可怜,就因为出了你这么一个叛逆,休屠人恐怕要被族诛了。”

    贺穆兰摸了摸下巴。

    “说来你们也真是倒霉,正好当了第一只出头的鸟。整个夏地都没杂胡敢真的反了,就连羌人都只是小打小闹,只有你们休屠人赶着去填陛下的怒火……夏地第一个反了的杂胡啊,你说陛下会不会杀鸡儆猴?”

    “不……不……”

    “诶,我怎么觉得我们家将军怪怪的……”陈节小声地拐了拐盖吴,“我们家将军什么时候这么可怕了?”

    “可怕吗?”盖吴莫名地抬了抬眼,“我阿爷当年威胁敌人的时候,说的比这个可怕多了。我还觉得师父说的太斯文呢。”

    “不是,你不觉得将军的话配上那神色,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开玩笑?”陈节打了个哆嗦,“将军哪里会说这么多话,她从来只动手,不动口……”

    “看起来像开玩笑还怎么吓唬人啊!”盖吴拍了陈节的脑袋一下,“师父有分寸,不会那么滥杀的。”

    事实上,贺穆兰在说出这一大段话的时候,心中真的盘旋着无尽的杀意。

    她甚至能理解为何拓跋焘后来会下达灭佛令,真的把天下的沙门屠了个干净。因为她现在被激起的杀意,真的足以让她做出疯狂的事情来。

    正因为这杀意和恶感全是真的,一直嘴硬的金崖被激的剧烈颤抖了起来,待贺穆兰说到“血流成河”云云时,已经彻底被攻破了心防,惊叫着喊了起来:“我们降了!我们降了!所有休屠人投降!投降!”

    陈节大喜,拖着金崖就命令休屠人弃械投降……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还有武器了。死人是拿不了武器的。

    金当川听到金崖大声的尖叫之后就停止了反抗,金当川一停,他身后带着的勇士也就都停下了攻击。

    山谷口的喊杀声震天动地,山谷里被救下来的百姓早已经被贺穆兰留下的人送去了百战崖,如今听到了山下的喊杀声,齐齐在百战崖欢叫了起来。

    逃出生天和已经报仇雪恨的惊喜让他们互相拥抱,泣不成声。

    贺穆兰有些可惜地看着这么快就屈服的金崖,泄恨般踏碎了地上散落的木匣和行李,踩着一地狼藉,对身后发号施令。

    “押着金崖,去迎接山下的兄弟!”

    “是!”

第338章 怀疑之种

    赫连定觉得自己过来就是个笑话。

    原本他想着,贺穆兰要攻占胡空谷,怎么也需要个十天半个月,其中少不了他尽力斡旋、几番招降,说不得还要深入龙潭虎穴,去为贺穆兰亲自做个说客,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拿下这座易守难攻的谷地……

    可贺穆兰却只凭着一百多人就诈开了胡空谷,更是在天亮之时发起了总攻,不过天亮时分就已经把休屠人抓的抓,杀的杀,给降服了个干净。

    这么说起来,最花费时间的反倒是在路上,贺穆兰对人心和局势的把握根本就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冒头小子,反倒像是那种已经征伐了十几年的老将,判断的极为精准。

    如今已经是日上三竿,虎贲军的将士经过一夜的奋战,早已经杀的手软人疲的,一个个睡得横七竖八,恨不得抓紧每一分时间休息。

    赫连定原想着自己不用招降却也指明了道路,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却看见贺穆兰绑了一干休屠人,准备在正午阳光最热的时分将他们斩首示众,顿时大惊失色!

    胡空谷的休屠人只是一部分休屠人,夏地境内还有不少休屠部落散居各地,贺穆兰把人这么一杀,若是休屠王心中暗恨,少不得下一次又要聚集更多的人哗变!

    这般杀了反,反了杀,哪里是长久之策!

    “你疯了吗?这不是一个人,这是几百多个人!你竟然连押回去审一下都不做,直接就斩了?”

    赫连定冲进贺穆兰的帐篷,不可思议的质问道:“你不是说你们那位陛下的意思是先打后抚吗?”

    贺穆兰一夜未睡,先是拉了半天吊车,后来又在乱阵中冲杀,可谓是身心俱疲,好不容易才眯上一会儿。

    见到赫连定进来,她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沙哑着声音说道:“我要斩的人手上都有无数条人命,光被他们打死的百姓就有上百人。其中有十几个用极为残酷的手段奸/□□/女,以至于那些女人受尽痛苦而亡。我是大魏的将军,职责是保家卫国,若我不能替他们伸张冤屈,当这个将军又有什么意思?”

    贺穆兰救回来的百姓被高深带着长安卫安置了,男人们还好,许多只不过是皮肉伤,因为体弱的早就被折磨死了,活下来的都是强壮而有能力的。

    可这些女人却有很多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就算把她们送回去,她们自己都不愿意,情愿背井离乡去找生活,有的甚至求虎贲军留下她们,让她们洗衣做饭干杂物都行。

    贺穆兰还记得自己的誓言,胡空谷被打下后,这些休屠人的俘虏被集中起来押到了大营,由受了难的百姓们自己指认,结果陆陆续续的指过去后,竟有几百人手上都染满了鲜血。

    在两道隘口之间守卫谷中安全的因为每日太过繁忙,反倒没有什么血债。倒是那些在谷地里做守卫或者保护金崖安全的侍卫们,竟各个都是满身孽债。

    贺穆兰在半路中抓到的金崖之子,甚至更是玩死了不少女人,这些女人的尸骨都被抛到了山下,被野兽啃食了个干净,贺穆兰派人去找的时候,连完整的尸骸都找不到了。

    赫连定是匈奴的贵族,率军征战连屠城的事情都干过不少,对这种事情早已经看惯。

    “现在威已经立了,正是要安抚休屠人的时候,哪怕之后想个法子把他们杀了都行,现在你斩了这么多人,他们哪里会屈服!”

    “他们已经输了,屈服不屈服要看陛下的意思。若陛下觉得休屠人没有了可用的价值,整族而灭也不过是吹口气的功夫。”

    贺穆兰眼光直射在赫连定的身上:“他们残害的百姓,在不久之前还是夏国的子民,你竟一点愤慨都没有吗?”

    “我不和你做这些口头上的无谓争执!”赫连定的表情有些错综复杂,“我只是在做出我个人的建议。你应当把这些人押回长安或统万,由拓跋大将军上书处理,你如今这么年轻,正应该爱惜羽毛才是。”

    “我的羽毛,是陛下贴上去的。”贺穆兰眼睛里全是血丝,她打了个哈欠,不以为然地说道:“若是陛下觉得我的羽毛太密,揭掉一点也没什么。”

    “你真是疯了,竟为了……”

    “赫连公,我一直敬重你的本事,休要让我看不起你!”睡眠不足的贺穆兰终于被喋喋不休的赫连定搞火了。

    “如果一个国君的国家中,百姓会认为彼此都是可以被牺牲掉的‘弱肉’,那这个国家只会变成一个百姓互相猜忌和埋怨的国家。我只是一个军户出身,不是贵族,我们打仗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家人不会受到今日他们受到的痛苦而已!我不知道夏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但陛下所要建立的国家,绝不是按个样子的!”

    “为何夏国会被灭了!”贺穆兰看着突然僵硬起来的赫连定,心头升起一阵快意:“就是因为你们不把百姓当一回事啊!”

    这一击也许击中了赫连定的痛脚,后者紧闭着嘴唇,满脸怒意的离开了。

    也许他来是为了不让贺穆兰沾上“暴虐残酷”的恶名,又或者是为了给休屠王卖个人情,但无论如何,贺穆兰都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罪恶就是罪恶,贺穆兰不愿意这些人被姑息。

    拓跋焘也许真的会因为政治上的考量而放过这些人,然而作为臣子的,要为了这个江山负责,要为自己的主君分忧。

    这个黑锅,由她贺穆兰来扛。

    正午的阳光炽烈,经过两个时辰休息的虎贲军精神抖擞的来到临时布置出的刑场,因为贺穆兰命令虎贲军所有人前往观刑。

    被捆着的休屠人有痛哭流涕的、有破口大骂的、还有苦苦求饶的,被救回来的百姓互相搀扶着对他们吐着口水、施以这世上最恶毒的语言,简直就像看到了一群真正的恶魔被捆在了那里。

    阳光下,一身明光铠的贺穆兰被反射的阳光笼罩的看不清面目,然而她坚毅且富有力量的声音却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在我刚刚进入军中时,我曾怀疑过我们为何要因为贵族和国主的一个命令就怀揣着全副家当进入军中。那些懒散成性、不过是生到了一个好人家的贵族,就可以堂而皇之的让治下的百姓去送死,去服役。从立国以来,战争已经进行了八十年,无数家族断子绝孙,而战争眼看着还要继续……”

    贺穆兰说的话可谓是大逆不道,但每一个虎贲军都认真的听着。

    “直到我进入黑山,看到那些被柔然人劫掠过的边塞,我才不后悔我自己的选择。我知道你们很多人是只能选择当兵,还有很多人是知道自己强壮,可以借由当兵来获得更好的生活,可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记住,你们是一群人,不是畜生!”

    “奸/淫/妇女、屠杀百姓、为了并非生存的原因肆意折磨对手,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该有的行为!你们是大魏最精锐的武士,是黑山边关风沙里磨砺出来的强者,永远不要像这些懦夫一样,以摧残比自己弱的人为乐趣!”

    “我们是猛虎,是疾风,是护卫大魏的利刃!”

    贺穆兰张开双臂。“虎贲军的剑锋永远指向强敌,永记我今日说的话,虎贲军不做懦夫,也不做畜生!”

    “是!是!是!”

    “将军无敌!”

    虎贲军众人高声回应,一时间,山谷中的回应声震天动地。

    “我希望诸位日后解甲归田之时,人人都可以自傲的说出自己保家卫国的经历,而不是炫耀自己上过多少个女人,杀过多少个手无寸铁的百姓,抢了多少人的家财……”

    贺穆兰的铁靴踏过土地,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

    “只要我在虎贲一日,若谁奸/□□女、烧杀抢掠、残害同袍,下场犹如此刻!”

    贺穆兰拔出磐石,手起剑落!

    咚!

    一颗头颅滚落在地上,瞪着不甘的大眼,咕噜噜地滚了出去。

    死的是金崖之子,是休屠王的独生儿子。

    “记得这些休屠人,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贺穆兰抖落剑上的血珠。

    “斩!”

    贺穆兰一声令下,重物坠地声不绝于耳,顷刻功夫,整个刑场的土地都被红色血液淹没。

    曾经被休屠人掠走的百姓一个个放声大哭,既哭诉自己痛苦的经历,也痛哭那些一同受苦的同伴没有撑到最后,没有熬到得归自由的一天。

    乱世人不如狗,然而只要能直着脊梁活着,谁又愿意做狗呢?

    ***

    贺穆兰完全不顾赫连定的好意杀了一干休屠人,对于贺穆兰自己来说,无非就是军功册上多写了几百人,哪怕就算拓跋焘问起,她也答的堂堂正正。

    但在为人处事上,她确实还有很大的欠缺。

    高深甚至在私底下劝过她,人家冒着危险来了,至少这份情是要领的,关系不宜闹的太僵。可惜已经陷入了“生死极速”中的贺穆兰根本顾不上处理关系,平叛一结束,便率领着一干休屠人往长安城赶。

    好在赫连定也是个成年人,贺穆兰也有恩与他,虽然拂了他的面子也不是当众,所以两人关系虽然没有之前那么热络,至少也没到相敬如“冰”的地步。

    贺穆兰带着赫连定、一干休屠人和被休屠人劫掠的难民回到长安城的时候,就连库莫提都惊讶于贺穆兰的速度。

    事实上,若不是难民拖慢了行军的速度,他们回来的要更快。

    “休屠王怎么成了这样……”库莫提看着肩骨已碎、全身是伤的金崖,惊讶地问道:“你对他下了重手?”

    库莫提知道贺穆兰从来不折磨俘虏,见到这个倒霉的家伙,甚至不敢相信是贺穆兰干的。

    贺穆兰拉过高深,指了指金崖:“你和颍川王说一下经过,我还要去常山王那里商议安置难民之事。”

    库莫提错愕,贺穆兰已经跑了,只留下苦笑的高深,对着这位不怎么熟悉的王爷,轻轻咳嗽了几声:“王爷,那个……事情是这样的……”

    事情到了游雅和常山王那边,又有了其他的变化。

    “这些被掠来的妇人不愿意回乡?”常山王莫名其妙:“不回乡去哪儿?既然已经被救出来了,就应该遣返原籍才对啊!”

    游雅却大概知道原因,拱了拱手问道:“敢问将军,这些女子是不是都受过侮辱,以至于不愿意回乡谋生?”

    “确实如此。不光是这样,这些女人里有不少还怀了孕……”贺穆兰一说起这个就咬牙切齿,“若不能安置好她们,说不得过几个月这世上就要多出无数条一尸两命的冤魂了!”

    这时代根本没有成熟有效的避孕措施,而这些休屠人也不会注意这些,可怜这些女人日夜饱受折磨,只要生理健康又在孕育周期的,怎么可能不会怀孕?

    休屠人掠了他们有月余,有些原本就是怀孕的自己不知道,以至于后来丢了性命。剩下的无比憎恨腹中的孩儿,又怎么会好好对待他们?

    “这可如何是好……”常山王听完了始末后也是头疼。“我会派官员详细对这些人登记造册,愿意回返原籍的就回去,不愿意回去的,可以留在百工司做个女工。只是那些孩子……”

    拓跋素看了游雅一眼。“黄头公可有法子?”

    “这些女子若愿意嫁人的,肯定不会要孩子的,说不得还会偷偷丢掉。”游雅摸了摸胡子,“只能问问可有寺院愿意收男孩了,若是有善男信女想要收养义子的,说不定就能找个人家长大。”

    “也只能这样了。”

    贺穆兰立在一旁听他们商议完,这才开口询问:“寺庙会收婴儿吗?如何养活他们?”

    “哎,花将军难道不知现在的人抛弃婴儿,都是往寺庙门口丢吗?寺庙都有供田,又有信徒供奉,哪怕喂几口米汤也死不掉了。何况很多寺庙都有养母羊,就是为了这种事而准备的。”

    游雅叹了口气。

    “休屠人造的孽也太大了,他们怎么就会觉得能逃过责罚呢?”

    “因为他们只活在当下。”贺穆兰冷笑着说:“他们是抱着明天就会死的想法反了的。一个人觉得自己随时会死,心中的野兽就会钻出来吃人,不但吃人,也会吃自己……”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

    “随时会死……”

    “花将军,你怎么了?”

    “啊?不,没有什么,略闪了下神。”贺穆兰心中突然说不出的烦躁,随便对游雅敷衍了过去,便领着陈节等人告辞回去休息。

    明日一早,她还要率领赫连定追上前往平城的队伍,然后一起回返平城。

    拓跋焘一定在平城翘首盼望赫连定已久,若不是休屠人叛乱之事,他们说不定连平城都快到了。

    “对了,颍川王不是要去平定羌人之乱吗?为何现在还在长安?”因为王斤之事,贺穆兰对库莫提生出了一些怀疑,见他还在长安,不由得打探消息。

    “羌人突然不见了踪影……”拓跋素也是烦愁,“羌人比休屠人狡猾的多,而且他们不像休屠人聚族而居,平日里分散各处,只有首领相召才会集合在一起,一旦分散,就不容易再找到了。”

    相比之下,退守胡空谷的休屠人因为有固定的目标,反倒容易对付。

    “现在分散在四处的斥候正在寻找羌人主力的踪影,一旦知道了在何处,恐怕库莫提就要出动了。”拓跋素说,“现在麻烦的倒是王斤的事情。他之前搜刮的财物不知道去了何处,长安的官库也被搬空了一半,这下接任长安太守的将军无财帛粮食可用,明年怎么主持春耕呢……”

    “会不会被王斤送回了京中?”贺穆兰突然插嘴。“王斤最信任的应当是其嫡母,他又没有妻妾子嗣,这笔钱除了送去王家,根本没有其他去处。这么多东西,又不是细软,白鹭官查一查,自然就能知道去向……”

    拓跋素和游雅哪里不知道钱有可能进了端平公主府,游雅见贺穆兰说的轻松,忍不住又摸了摸胡子。

    “那个……这些东西要入了端平公主府,那大概就是要不回来了。”

    “这些都是王斤搜刮的民脂民膏,理应还给那些家破人亡的人家,岂能说要不回来就要不回来!”

    贺穆兰心中无名之火大起,怒声咆哮。

    “花将军近日真是脾气见长……”拓跋素哭笑不得,“端平公主死了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王家直接断了根,陛下怎么可能还要他们把吞进去的钱吐出来?王家要知道这么点钱财就把自家袭爵的独苗逼死了,说不定愿意用数倍的钱财来换王斤的性命。王家在后戚中势力极大,这一趟差事库莫提和黄头公办的不好,少不得还要被打击报复一番,哪怕为了这两位的安全,陛下也不会再逼了。”

    贺穆兰恍然大悟。

    难怪王斤死了!王斤不死,那些财产一定就要去查去处,再往下细查,少不得就查到端平公主身后的“那些人”!

    库莫提哪里是在保护姑姑,他是在保护端平公主身后那些人!

    库莫提到底是忠于陛下,还是另有阴谋?他难道才是陛下身边隐藏的那个最深的棋子?

    是了,当初她无意间撞见营帐中密谋刺杀崔浩的刺客,于是去找了当时的主将库莫提,结果她在大比之中那般做作,刺杀之人也没有动崔浩,更没有什么刺杀之事……

    若是库莫提当时知道她已经有了准备,很可能就不会再让那些人去行刺杀之事了。

    只是库莫提和汉臣虽不对付,但也绝没有杀了崔浩的理由,否则汉臣和鲜卑贵族为主的军中一旦起了冲突,只会危及到拓跋焘的地位……

    等等。

    难道就是为了让拓跋焘帝位不稳?

    库莫提好像也是“直勤”的宗室,拓跋焘没有子嗣,库莫提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还有杀鬼……

    当时那种情况,是由库莫提派人看守有嫌疑的士卒,杀鬼莫名其妙多出了一块机簧,又在众人看管下自尽而亡,岂不是和今日王斤之死毫无二致?

    还有狄叶飞吸食五石散,也是他透漏给自己和崔浩等人知晓,她先去找了狄叶飞,碰到他发作胡乱挣扎,两人当时的形状可谓是不堪入目,偏偏又被素和君和崔浩碰了个正着,差点让崔浩厌弃于他……

    若不是陛下和素和君都知道自己是个女人,那一次说不定他们二人都会身败名裂。拓跋焘和崔浩都对五石散深恶痛绝,即使不深恶痛绝,从此以后再不得重用也是一定的……

    狄叶飞身后站着高车,自己身后站着以拓跋焘为主导的军中力量,当时若是他们都齐齐出事,拓跋焘可谓断了左膀右臂,再无提拔新生力量的契机。

    这一幕幕被贺穆兰串联起来,只觉得遍体生寒。至于库莫提曾经在牢中对王斤所说的“你简直是疯了和这些人搅和在一起”云云,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怀疑的种子越种越深,生根发芽,破土而出,将贺穆兰好不容易压抑住的平静又一次搅得支离破碎。

    陛下身边竟有这般可怕之人而不自知!

    那些她在梦境里看到的事情,到底有多少背后站着这个库莫提的身影?

    她要去平城!

    她必须马上去平城!

    “花将军?花将军?你怎么了,为何表情这般……”游雅推了一把贺穆兰,却被她猛然间如电光般扫过的眼神骇的后退了几步。

    这这这……

    这还是之前那个冷静自持的花木兰吗?

    “花将军,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游雅担心地问道。

    “不舒服就多休息几天,你日夜赶路,是不是没睡好?”

    “常山王,我有事必须立刻赶往平城……”

    贺穆兰对着拓跋素拱了拱手。

    “还请王爷尽快安排补给,我等休屠之事一了,就要去追上前方的羽林军。”

    “这么急?赫连公跟着你东奔西走,是不是要休息几天?休屠之乱一解,赫连公又顺利接回,就不必这么急了。”

    拓跋素根本不在乎休屠人如何,哪怕贺穆兰平叛时全杀了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可赫连定不同,这才是目前魏国西进路上最大的助力。

    可对于贺穆兰来说,有谁的性命抵得过拓跋焘的?

    “我回去和赫连公说。”

    所以她坚决地摇了摇头。

    “我赶时间。”

第339章 得胜回朝

    平城最近又有了几件新鲜事。

    一件是那位屡屡让人意外的花木兰,不但顺利“救”回了如今夏国和西秦的国主赫连定,而且还在回京的路上“顺便”平了休屠人之乱。

    据说花木兰从到达胡空谷到平叛只花了一天一夜,那一夜她亲自带领一百精锐混入谷中,不但生擒了休屠王金崖,还救出了一干被劫掠的百姓。

    除此之外,花木兰“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了那些被折磨到不成人形的女人,他甚至杀了几百个罪魁祸首,其中还有金崖之子金浮。

    正因为这件事,花木兰成了魏国无数女儿心目中的“护花”之人,这世上能为了美人杀人的英雄也不知道有多少,可为了被摧残过的女人而杀人的又有几个呢?

    而且他还杀的如此果决。

    虎贲军“剑锋所指,必对强敌”的宗旨在白鹭官的宣传下,已经成了魏**中的佳话,许多羽林郎甚至希望能加入拓跋焘新成立的“虎贲军”,就为了可以做一个挺起胸膛面对强敌的勇士。

    这些都是出乎于贺穆兰意料之外的,而众多女郎对她好感值upup的事情她也是完全不知。

    胡空谷一战杀的血流成河,胡空谷内更是被花木兰烧的寸草不生,就算休屠人日后想要再经营这里,恐怕也没有可能了。

    虽然这件事做的颇为鲁莽,而且金崖因为丧子之痛日肯定对魏国会有所怨怼,可对于众多的魏国儿郎来说,此举可谓是大快人心。

    休屠人被全歼的结果直接导致了夏境范围内胡人的大规模归附。

    杏城的卢水胡人第一个主动接受了秦州刺史和将领的管辖,而当地的刺史投桃报李,不但减免了卢水胡人五年之内的赋税,而且还赐予了他们空闲的土地,送给他们种子、农具,借给他们耕牛来年耕种。朝中有专门的官吏派下去叫他们种田,根本不需要去劫掠汉人。

    得到消息的卢水胡人纷纷回到杏城,昔日的“天台军”一个个排着队去领田地。当地很多汉人的女儿都希望嫁给卢水胡人,就因为每一个卢水胡人得到的赐田数量足以养活一家好多口人。

    卢水胡的女人还能得到“桑田”和“麻田”,虽然只有三年的时间就要交回国有,但三年的时间足以让她们种植桑麻,织造绢丝和麻布。在魏国,丝帛布匹就等于钱,仅凭这些女人,就足够养活家人了。

    若说这之后没有拓跋焘的授意,任谁都不相信。一地的刺史哪里敢随便“分田”?

    不过卢水胡所在的杏城原本就是个势力庞杂的地方,鲜卑贵族和汉臣们都对那没有兴趣,所以拓跋焘赐给卢水胡人土地也只被当做奖励他们“保护”了赫连定的赏赐,竟意外的没有受到什么阻力。

    卢水胡人得到了土地之后,再归附的胡族继续分田就容易的多。

    拓跋焘也很聪明,他分下去的都是夏国战败后收归国有的“官田”,与贵族和原本门阀所占的“私田”秋毫无犯,两边互不干涉。由于各地的宗主也不靠胡人种田,原本最担心的“人口之争”也没有发生。

    拓跋焘最想做的“均田”变革,竟以夏国为“特区”,轻轻松松毫无阻力的先开始了。

    第二件大事,则是赫连定的归顺。

    赫连定在回到平城后,正式上表以示了归降,并送上了两国的国书和玉玺。从此以后,夏国和西秦彻底覆灭,世上再无夏国、西秦,统统变成了魏国的国土,由魏国派出官员和当地官员一起治理。

    拓跋焘爱重赫连定的才能,封他为“平原公”兼平西大将军,封地正是西秦的南安地区。

    别看西秦如今破败,那是因为西秦最后两位君主实在昏庸无能,除了凉国,这便是西域进入中原最方便的一条通路,南安又是西秦的首都,若是经营的好了,就这条通商之路上的赋税,都足以让赫连定比在夏国时更加富裕。

    除此以外,拓跋焘更像是招待皇帝一样的规格招待赫连定,让他住在西宫(要知道宫里的地方真的很紧张)。

    赫连定寝宫里的日用之物和摆设比拓跋焘用的还好,以至于古弼等大臣又把拓跋焘骂的狗血淋头,直担心赫连定生出傲慢不臣之心来。

    天性自傲的赫连定也是个狂人,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用了,还把妹妹赫连明珠也接了过来。

    拓跋焘原本还想把妹妹始平公主嫁给他,无奈被他婉拒。

    拓跋焘的小心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娶了我妹妹,我要娶你妹妹还不容易?

    赫连定一拒绝,魏国众人都知道了赫连定也许并不想嫁妹。比起一投降魏国就把妹妹嫁过来的柔然王子吴提,赫连定的“不识时务”简直让有些人着急。

    而对于贺穆兰来说,魏国只要再平定了北燕和北凉,十六国的历史就可以彻底终结,正式进入南北朝的历史沿革。

    原本的历史轨迹里,西秦和夏国灭亡是两年后,时间已经提早了两年。

    第三件大事,是拓跋焘开始下诏召选合适年龄的女子入宫选妃,下诏的对象包括鲜卑贵族、汉人大臣、以及各国归附的贵族家里的女眷。

    很多人都知道这是为了即将进入后宫的柔然公主、夏国公主、凉国公主和各族豪酋之女广开门路。而且拓跋焘十二岁成亲开始到现在,后宫里的女子除了贺夫人无一人诞下儿子,担心拓跋焘无后的宗室希望后宫里再换一些新鲜血液也是正常。

    随着拓跋焘开始准备选妃,所有鲜卑贵族和汉人大臣们也开始走动了起来。鲜卑贵族走动是为了把家中的好女儿塞进宫里去,汉人大臣们走动则是赶紧把家里的女儿嫁出去。

    拓跋焘一直没有立太子,而后宫那位贺夫人又怀孕了,真是让所有人既羡慕贺夫人的肚皮,又觉得她十分苦命。

    贺赖家不知得到了什么消息,竟一点也不为女儿担心。有些交好的大族劝他们提早送女儿进去照顾两个贺夫人的血脉,也被贺赖家的家主谢绝了好意。

    和贺赖家让人同情比起来,独孤家则成为了平城的焦点、

    独孤诺那小子一跃成为平城中最受鲜卑子弟羡慕的儿郎,因为被众人当做“草包郎君”的他,居然娶到了陇西李氏的九娘,李家为了她能和独孤诺定亲,甚至把还未婚配的七娘都许了出去。

    要知道拓跋焘的后宫里都没有“五姓女”,独孤家竟拔了头筹,怎么不让人又羡又恨?

    独孤诺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以至于天天带着一群纨绔子弟到处搜集稀奇玩意儿,就是为了给这位小姐送过去,讨她欢心。

    九娘还没有嫁过去,金山银山加各种珍稀异兽都已经开始往李府送了。

    谁都知道鲜卑一族越是大族越不敢纳妾,和离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独孤诺身材魁梧长得又英俊,虽无什么过人的才华但吃喝嫖赌的毛病一样都没有,除了出身鲜卑以外,竟找不出什么缺点。

    一些五姓女嘴里酸溜溜说李家也开始趋炎附势了,但谁知道她们心中有没有些羡慕呢?

    只是“五姓门第”的门槛太高,将她们架在了高高的云上,终归还是没法子鼓起勇气卖出那一步来。

    但因为有了陇西李家的例子,还有太原王家之前那“浪荡子”娶过宇文家的女儿,想来从此以后从一些小的士族开始,也会渐渐和鲜卑族的子弟或女儿联姻。

    毕竟死守着传统固然全了“气节”,可家族的延续和兴盛才是真正迫在眉睫之事,何况和鲜卑贵族联姻也不算丢脸。

    这件事带来的结果,是整个平城都开始冒起粉红泡泡了。独孤诺暂且不提,素和君、若干人、若干狼头等人都开始被家中逼婚,好女郎都入了后宫,这些大龄贵族子弟就只能挑剩下的,怎么不让人着急?

    别人不提,素和君和若干人几乎都要疯了。

    若干人天天跟着狄叶飞在花宅苦守不出去,为的就是自家人不敢随便乱闯进入花宅,好歹能够清净一阵。

    而素和君干脆就日日宿在宫中,任拓跋焘各种热嘲冷讽都腆着脸不出去,大有“以事业为妻,以大魏为家”的势头。

    最后一件事,其实谈不上大事,只不过因为事情比较新鲜,所以才被众人茶余饭后说上一遍。

    当年以自身为替子代替赫连明珠被赐给狄子玉的那位女官,因为揭穿羌人的阴谋有功,居然以女子之身,被赐予了鸿胪寺“行人”的官位,不但专门为她赐下了女子的官服和官帽,而且还派了她跟随留在夏地处理羌人叛乱一事的库莫提作为助手,一起出征并州。

    鲜卑还在部落制的时,女人担任重要职司乃是常事。可自立国之后,拓跋鲜卑的先祖们为了摆脱“蛮夷”的形象,渐渐让女人回归了后院。

    鸿胪寺在魏国是个非常重要的官署,因为魏国胡人众多,语言、风俗、习惯也各不相同,纠纷常常出现,就需要鸿胪寺里的各族官员去救场。

    新上任的“行人”负责的就是外事,而这个官职男人做尚且吃力,更何况女人?

    胡族可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

    所以大部分谈论起此事之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理,有些人更是阴暗的觉得新上任的女官恐怕还是会走“□□”的老路,依靠降服狄子玉来降服羌人。

    由于鸿胪寺离大部分百姓的生活都很远,这件事只是在朝堂之中有些波动,也让许多鲜卑女儿家心中生起了希望,觉得只要开了一次特例,说不得等她们立下了什么功劳,也能自己挣个功名前程而不是诰命来荣耀家门。

    这一丝念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轻雾,飘荡在许多女儿家的心间,虽然现在还没有显现出端倪,但终究会生根发芽结出果来。

    ****

    对于贺穆兰来说,时间再怎么挤都不够用。

    贺穆兰回到平城没有先回家,而是进了宫里,在将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全部说了个清楚,尤其是休屠人的事情和她在牢狱里听到的王斤与库莫提的对话。

    她是真正的“纯臣”,即使是库莫提举荐上来的也不会有一丝动摇。

    可以看得出拓跋焘知道“真相”后心情变得极坏,但依然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派人去调查王斤,想来很快也就会有真相。

    至于是什么样的真相,又会有什么用的后果,贺穆兰无法想象,也不能追究。

    素和君作为情报首领,送贺穆兰出宫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叹息。对于他们这些拓跋焘的近臣来说,恐怕希望得到的都是库莫提是无辜的结果吧。

    等宫中述职之后,贺穆兰被拓跋焘又派入了虎贲军的大营。

    虎贲军刚立,也不知道有多少事务要处理。在胡空谷一战中战死和受伤的兄弟要抚恤,剩下的也要按照军功登记造册以求赏赐,贺穆兰在大营里忙了整整半月,任外面风起云涌、赫连定入城引得四方震动、拓跋焘选秀弄的空气里都是荷尔蒙的味道,她依旧将虎贲军的根基打好。

    半个月后她就要出使北凉,虎贲军就是她的依仗。

    她不知道自己的时间还有多少,派人去找寇谦之又毫无下文,每天只能压迫自己忙到无法去想其他事情。

    这一忙忙到她在黑山的军奴们实在坐不住了,每天都在军营里游手好闲被人轻视实在是难过。一个奴隶的代表怯生生的问贺穆兰什么时候回花宅安置他们,贺穆兰这才回想过来还有六十多号人等着去改变她那间大宅……

    这一下,贺穆兰终于离开了虎贲大营,带着六十几个壮丁回到了花宅。

    “啊啊啊啊啊!火长你终于回来了!”

    若干人一听到昌平坊的动静就兴奋地从花宅里小跑出去迎接。

    “胡空谷一战到底是什么个情况!你快和我说说!”

    贺穆兰刚翻身下马,就被热情迎接的若干人抱了个正着。两人浑身相贴,哪怕是冬日,也都感觉到了对方身上散发出的热气,忍不住皆是一愣。

    “你干什么干什么!把将军扑倒了怎么办!”

    贺穆兰身后的小狗腿陈节大步上前挤开若干人和贺穆兰之间的距离,指挥着那些军奴先进去。

    若干人也熟悉陈节,正好借此缓解自己的尴尬,摸着鼻子岔开话题:“那个火长,你年前定的家具全部都到了,我让那人全部摆起来了。不知道你今日回来,所以寝具都没有准备……”

    “哈哈,若干郎君怎么跟我们家将军的小娘子似的,还寝具没有准备!”蛮古瓮声瓮气的笑话他:“你是不是还要给我们家将军准备洗澡水,再搓个背啊!”

    陈节一听到洗澡水就炸了毛。

    “什么洗澡搓背?乱说什么!要准备也是我准备!”

    贺穆兰听到耳边熟悉的吵闹声,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好好好,一个小娘子,再加个俏丫鬟,我回府的决定真是不错!”

    说罢伸手摸了若干人的下巴一把,又捏了捏陈节的脸。

    咦?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两个人的皮肤摸起来这么舒服,这么有弹性?

    都是糙汉子,之前她还觉得这两个人臭来着……

    贺穆兰“调戏”完一把之后觉得手感大好,忍不住又捏了几下,直惹得若干人和陈节脸色燥红,一溜烟跑了。

    待她再看向蛮古,蛮古吓得连退几步。

    “将军莫捏我!你那手劲那么大,捏下去肯定要出事!你没看到陈节都被你捏的脸都红了吗?说不得明日还要肿!”

    咦,是她力气太大所以才红成那样?

    这倒确实是她的不是了,她应该更轻一点的……

    “花木兰!”

    一个惊喜的声音突然响起在不远处。

    贺穆兰回身一望,那牵着马往花宅方向而走的,不是多日不见的挚友狄叶飞还能是何人?

    刚刚从高车军中回来的狄叶飞没想到贺穆兰今日竟回了城内,一见之后就想和若干人一般小跑着跑过来,又觉得那样太不稳重,只能强抑着兴奋地心情,只露出一抹璨笑,对她颔了颔首。

    “你回来了。”

    贺穆兰见到这位比离京前稳重多也成熟了不少的好友,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她见他笑的实在是俊俏,忍不住也点了点头,轻笑着回道:

    “是,我回来了。”

    蛮古:(疯狂腹诽)‘这小媳妇见相公的情形是怎么回事!’

    盖吴:(瞪大眼睛)‘这相视一笑,真是师娘终于见到了师父吗?’

    那罗浑:(痛苦)我亲爱的同火们,你们居然没有发现我!没有发现我吗?简直不可饶恕!

    谁来打醒他们!

第340章 我心悲痛

    “主人,这些东西放哪儿?”一位柔然奴隶用着不怎么熟练的鲜卑话问贺穆兰。

    “咦?这个是什么?”贺穆兰莫名其妙的将竹筐一开,吓了一大跳。“怎么有这么多双鞋子!”

    “我也不知道,有人送过来就走了,拦也拦不住。”花宅新添的家人们也因花宅三天两头有人来送东西吃了一惊。

    “愿花君身体安康,步履轻健。步六孤玲谨祝?”陈节从竹筐盖子的中间抽出一张信笺,顿时哭笑不得。

    “送这么多鞋子来是什么意思……”

    “我们家将军吃香呗。”蛮古随手拿出一双鞋:“啧啧,这是鹿皮靴吧?鞋底做的真结实!咦?这鞋子怎么这么小?”

    蛮古把那只鞋和自己的鞋底比了比,和送来的鞋比起来,他的鞋子简直就跟船似的。

    陈节先想着大概是这位女郎不善女红,但随即一想,既然是派人送来的东西,必定是极为自得的。鞋子这东西不像衣服,用眼睛就能估量出来,她会送来肯定有自信才是……

    他怎么忘了!

    他家将军的脚当然不会比他们大,将军他是……

    身长七尺的贺穆兰确实有个烦恼,就是和她的身高比起来,她的脚显得比较小。一米七几的个子长着一双三十八码左右的脚,和军中许多魁梧男儿的脚比起来,不是一点点秀气。

    很多时候她去买成衣成鞋,不是肩膀太宽就是鞋子太大,只能往鞋子里塞东西用,所以她的鞋子大多都是家中袁氏做的。

    “这……”

    贺穆兰奇怪的拿过蛮古手中的鞋,往自己脚中一穿。

    大小合适,大概是摸不准她喜欢什么样的,鞋头略略有些放松,穿起来舒适极了。

    “原来将军的脚真的不大。真奇怪,将军你脚又不大,为何跑的那么快,比武时下盘那么稳?”

    这些陪练的亲卫们每天被折磨的□□,还真没注意过花木兰脚的大小。

    陈节闻言心中一惊,立刻替贺穆兰掩饰:“废话,你个子高难道你□□就大吗?哪里有这么算的!”

    “我怎么就不大了?大家都是一起尿过的交情,我是大是小你不知道?说我,那天在黑山客店里你那……”

    “啊啊啊啊啊啊!”陈节惨叫着打断了蛮古的话。

    “你们别吵了。”贺穆兰比他们还要头疼。她自己脚多大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何对方会知道她脚掌的大小?

    她可没有什么鞋丢在了外面。

    “将军,这女郎真是爱慕你极深……”陈节脸色古怪地看完了手中的信件。“她说她亲自丈量了你在昌平坊留下的脚印,当场画下痕迹,用了一个月的时间给你做了这四双鞋子,正好是四季所用……”

    他看着贺穆兰瞪大了的眼睛,继续说道:“这位女郎还说,说你衣冠皆新,唯有鞋子一直都是旧的,想来是因为少了个贴心之人为你置办……”

    所以她就送鞋来了,来做这个贴心之人。

    “这真是,我活到二十多岁,连女人的手都没有碰过,更别说给我做鞋子……”陈节喃喃自语。“这让我们情何以堪……”

    贺穆兰哭笑不得的收下了鞋,一想到曾经有女人状似疯狂的去丈量她走过的土地,贺穆兰就有脊背一凉的感觉。

    若是她吃喝拉撒都有人盯着,怕是女人的身份一下子就暴露了。

    “主人主人,门口,有人来送东西,赫连公,说是,送来的!”一个柔然仆人跑的飞快,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但因为不太会说鲜卑话,整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搬不动!搬不动!

    赫连定送来的,搬不动?

    贺穆兰想了想,对着陈节微微一笑。

    “去把我徒儿和卢水胡的汉子们请来。”

    和盖吴一起留在平城的卢水胡人只剩了一半,如今拓跋焘在秦州附近分田,全天下听到消息的卢水胡人都跑回杏城了。

    卢水胡人不会耕地,可关中可供放牧的草场大都被有权有势的门阀圈了起来,他们放牧比种田还要辛苦,反正人人都有一把力气,等学会了耕种,说不定日子过的也不差。

    更别说冬天是休耕的,他们到了冬天还可以趁机出去做“买卖”,一举两得,也能让天台军“重振旗鼓”。

    盖吴因为要跟着贺穆兰学艺,所以没有回去领他的“私田”。剩下的卢水胡汉子们则是仰慕贺穆兰的武艺和人品,希望能在她身边效力,贺穆兰也就养着他们,权当是自己养的私兵。

    这次征休屠王得了不少财物,都是别人资助给休屠人的,除了一些特别名贵的留给了白鹭官查找来历,其他的全部都赐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按照军中惯例取了一半,其他的都分给了虎贲军众人,卢水胡人也得了一份。

    这就让卢水胡人更加坚定了“跟着木兰有肉吃”的道路。

    盖吴和卢水胡人没一会儿就被叫来了,盖吴跟着贺穆兰到了门口,看到那一口松木箱子,顿时大叫了起来。

    “赫连公还钱了!”

    除了他,其余几位卢水胡人也是高兴地大笑,互相拍肩膀派胳膊。

    “太好了!我们有钱可以重新聚集起天台军的兄弟们了!”

    这种松木箱子十分结实,盖吴借出去几十斤金子,赫连定至少还了他一百斤。所以盖吴才会高兴的大叫,其他的卢水胡人们更是兴奋地直跳。

    一群卢水胡人完全不假别人之手,抬的抬、举的举,愣是在昌平坊街坊邻居的围观之中把这些钱扛了进屋。

    “少主,你有钱娶媳妇了,先生几个小子,把我们天台军传承下去才是啊!”一个卢水胡汉子挤着眼推了推盖吴。

    盖吴似乎也想到了差不多的事情,笑的腼腆。

    “没找到合适的女郎,若是有,自然是以后继为大。”

    这个时候,盖吴还不是日后那个压力重重的盖吴,陈节也不是后来那个帮着贺穆兰走私买粮的中年人,他们都有着年轻人独有的天真热情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身上一旦有了资产,立刻想象着该如何改善自己的生活,赡养自己的家人云云。

    “什么后继为大?谁要娶妻吗?”

    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出现在院子之中,惊得贺穆兰差点跳了起来。

    “陛下?陛下?”

    贺穆兰满脸惊慌。

    “陛下你怎么又出宫了!”

    “这几天没前几天忙,出宫透透气。”一身便服的拓跋焘带着素和君等人,犹如只是在后花园走走似的轻描淡写,“我看你们人人欢喜,有什么好事不成?”

    除了贺穆兰,其余众人都对拓跋焘敬畏如神明一般,一个个恭恭敬敬地低着身子不敢随便回答。

    对于卢水胡人来说,赐予他们土地和出身的拓跋焘简直就犹如真正的神明,以盖吴为首,一群卢水胡人极为认真地跪了下来,对着拓跋焘五体投地,行了卢水胡人的大礼。

    “感谢大可汗的仁慈,赐予我们卢水胡人土地和种子。”

    拓跋焘最近最为得意的事情就是在夏地成功的实施了“分田”,心中正需要别人的肯定,就碰上了这群卢水胡人。

    卢水胡人的感恩很好的取悦了拓跋焘,让他笑着接受了卢水胡人的赞礼。

    “你们先别忙着谢,地和种子、耕牛都不是白给你们的,三年之后,你们也要和其他汉人、鲜卑人一样交税、服徭役。如今你们拿的容易,希望几年后你们反哺我魏国时,不要像休屠人那般反应激烈。”

    “是。”

    “卢水胡人绝不忘恩负义。”

    拓跋焘笑着问了卢水胡人们一些关于杏城天台军的问题,而后似是不经意地和贺穆兰说道:“听说你家新添了一些别人家没见过的家具?不如带我看看?”

    若干人替贺穆兰提回家具的事情别人不知道,一直注意着花宅的素和君却是知道的。他知道贺穆兰素来不是哗众取宠的人,那么这些莫名的家具就一定是她拿来自己用的。

    这些家具形制奇怪,素和君知道后就当个新鲜事告诉了拓跋焘,如今正找个理由说了出来。

    贺穆兰家资不丰,先前订做的家具全都是卧房所用,拓跋焘突然提出要看家具,等于说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和她单独相处。

    贺穆兰听懂了他的意思,当即领着他往自己的卧房而去。到了卧房门口,素和君和一干宿卫留在门口看守四周的动静,两人径直进了贺穆兰的卧室。

    此时贺穆兰的卧室已经和后世的古风装潢没有什么区别了。她不爱弯弯绕绕的架子床,只是请木匠做了一个四脚的大床,其余家具也是简洁明了。

    由于宅子里没有女人(?),也没有打扫卫生的侍女,装饰物少的可怜,显得太过硬朗,没有温馨的气息。

    拓跋焘有些好奇地摸了摸一把椅子的椅背,很快就领悟了这是什么东西,坐了上去。

    “这倒像是个树墩……坐的挺舒服的。你也坐,我不喜欢别人看起来比我高……”

    贺穆兰笑了笑,被这位陛下的思维打败,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将手撑在桌上:“陛下今日出宫,是有事?”

    拓跋焘像是变戏法一般从衣服下摆取出两个皮囊。

    “心里烦躁,请你喝酒。”

    贺穆兰时刻陷入会死的倒计时中,比拓跋焘还要烦躁,偏偏拓跋焘还请她喝闷酒,简直是在添乱。

    无奈拓跋焘完全不给贺穆兰拒绝的机会,拿着皮囊就往贺穆兰怀里一塞。“这可是先帝时留下的珍酿,那些水一样的酒和它简直不能比。来来来,我们边喝边说。”

    拓跋焘扒开酒囊的塞子,顿时一阵扑鼻的酒香涌了出来。他抿了一口,缓缓开口说:“王斤的那些东西,确实是落入了端平公主府……”

    贺穆兰并不多言,只捏着酒囊的上方也小酌了一口。

    “我当初选王斤去当长安太守,便是看着他没有什么野心。王家是累世显族,家大业大,王斤只缺个前程,我让他在长安位置上坐几年,也好给王家一个交代。”

    拓跋焘的眼神幽暗。“王斤的大伯没有子嗣,是我父皇下的手。王建和王豆居应该都不可能有子嗣的。”

    “咳,咳咳咳咳……”贺穆兰一口酒被吓岔了气,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虽是个嘴巴最紧的人,可是这样的宫廷秘闻,能不能不要告诉她啊!

    她不想当树洞啊啊啊啊啊!!!

    拓跋焘可没有接收到贺穆兰的脑电波。“我和库莫提一直怀疑是生了王斤的那个婢女其实是和其他下人私通有的孩子,只不过王建太想要个孩子,所以才这么高兴的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养。他那么平庸,既没有我堂姑的美貌,也没有王建的气度和才能,若说是王家之后,实在说不过去。”

    贺穆兰好半天才咽下去口中的烈酒。

    “我父皇,实在是对不住库莫提一家。他的父亲性格直爽,而我父亲性格多疑,皇叔越是出类拔萃、出将入相,我父皇就越不放心,所以他几乎是郁郁而终。不仅如此,我父皇的几个亲兄弟,几乎没有活到壮年,甚至很多都无后……”

    这其中隐含的信息简直让贺穆兰触目惊心,她只能低下头,用喝酒来平息自己跳的越来越厉害的心脏。

    “库莫提和我那些早逝皇叔的子嗣从小就被接到宫中抚养,我待他们,和自己的亲兄弟并无不同。可是他们越大就越疏远我,或者说,越疏远宫廷,待我被立为太子,身边原来的那么多个堂兄就剩下了他还留着。”

    “王斤之母端平公主是曜皇叔的同胞妹妹,被我父皇嫁给了王建,时人都羡慕她嫁了一位美男子,却不知道王氏因为频繁和宗室结亲,已经被我父皇动了手脚,注定逃不了被除爵的命运。”

    拓跋焘长吁一口气。“端平公主原本因为曜皇叔的事就对我父皇有所心结,但她当时结的亲事实在是极好,王建的才名和人品、相貌都是鼎鼎有名的,心中再怎么不满也被平复了不少。”

    “只是许多年过去,王豆居无子,王斤也无子,我皇姑就开始怀疑起来了,甚至用了借口遣返了从宫中派去伺候她的宫人。要不是有了王斤的出生,王建和我皇姑那时候大概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从这点上来说,无论王斤是不是王家的血脉,我都感激他。“

    “这是我父亲的债,由我这个儿子来还,我心服口服。”拓跋焘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突然锤了一下桌子!

    “可为什么是库莫提!那些钱财端平公主送去了库莫提的私庄藏匿!”

    贺穆兰张口结舌,被拓跋焘一惊一乍的态度弄的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库莫提将军不一定知道这件事,我觉得最好还是当面对质一番才好……”

    “我问了!他认了!他说他先前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只是端平姑姑想要借个地方藏些私产,所以他就答应了。”

    拓跋焘眼眶都红了。

    “他那么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问清楚这些‘私产’哪里来的!王建死后,王家的当家人就是端平姑姑,哪里有什么‘私产’需要她藏!”

    “整个王家就是我父皇给库莫提家的补偿,等端平姑姑无后,库莫提就可以作为嗣子继承王家的私产。是库莫提自己不要王斤的性命,想要王斤给姑姑养老送终,所以王斤才一直活得好好的,既没在战场上战死,也没死于非命,只等着继承王家奉养嫡母。他连王家都看不上,又有什么原因害了王斤,一个人扛了这么多的罪责?”

    鲜卑女性也有继承权,丈夫死后,妻子继承丈夫庞大的家产,若没有子嗣,便从最亲近的血缘中指定一位“嗣子”继承。

    这也是为何拓跋鲜卑的后宫“子贵母死”的原因,因为后戚和后族的力量太强大了,宗室里也不知有多少无后的‘王妃’指了娘家侄儿做嗣子夺了家产的,就连王家也是这么兴盛起来的。

    “陛下……您先平息下情绪。”贺穆兰见拓跋焘虎目含泪,想要将那袋酒一饮而尽,吓得赶紧把拓跋焘的酒抢了过来。

    “事情还没有查清楚,您不必这般激动……陛下把酒赐给我饮吧,我觉得此酒甚美,甚美……”

    贺穆兰像是补充说明一般把拓跋焘的酒连饮了好几口,喝掉了大半。

    以拓跋焘现在这样的心理状态,喝完酒一定回不了宫,回不了宫就要借宿,到时候崔浩和古弼等大臣说不得把她的皮扒了的心都有。

    出来偶尔晃晃和宿在宫外可不是一个级别的不拘小节……

    “你不懂,我与库莫提从小一起长大,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彼此,哪怕他有天大的麻烦,做了再大的错事,只要他和我说了,我都信,我都愿意认……”拓跋焘没有讨回酒,只是抹了把脸。

    “而我肯定,他对我亦是如此。可如今有什么事情他情愿自己扛都不愿意说出来,那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他……”

    “他已经做好了被我见疑,被我发落的准备啊!”

    贺穆兰哑然。

    她竟没想到拓跋焘竟然如此信任库莫提,就连对方自己承认了这些钱财在他的私庄里,他都认为对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无论是兄弟、朋友还是君臣,能得到拓跋焘这样托付信任的对象,都不枉相交一场。

    “端平姑姑是笃定了我不能发作库莫提,也不敢将这些钱财收回国库,让王家心寒,所以才这般作为。这背后的势力有多可怕,竟能让库莫提妥协,只要一想便能让我触目惊心,我怎能不伤悲?”

    “陛下若有差遣,请吩咐木兰便是。”

    贺穆兰对着拓跋焘行了一礼。

    “陛下可不必顾忌我的想法,我这人虽然有些愚笨,但还分得清主次。”

    “王斤等于是因你而死,王家和端平姑姑幕后的势力一定不会放过你。”拓跋焘掩饰着悲伤痛苦之意勉力说道:“你此时要做的便是万分谨慎,千万别让他们得了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在魏国经营已久,你敌不过他们。”

    贺穆兰错愕。

    她原以为拓跋焘说这么多,是要她下龙潭入虎穴,不是生擒幕后之人,便是夜闯端平公主府之流,想不到却是这种吩咐……

    她何时变得如此多疑而鲁莽?

    她以前是会这样轻易下结论的人吗?

    贺穆兰只觉得突然有些微醺,连脸庞都烧了起来,不知道是羞得,还是醉的。

    贺穆兰在这边陷入自我嫌恶,拓跋焘却在继续吩咐:“王斤死不足惜,端平姑姑不明敌我,库莫提自己恐怕也深陷漩涡,至少姑姑会将财产送到他的私庄,恐怕也有报复他没有照顾好王斤的意思。连他的亲生姑姑都已经厌恶他,那王斤的伯父家和王建这支会更加疯狂。”

    他心中烦躁,“我准备让你们都避出平城。原定你四月后前往北凉的,现在还有两个月的时间,正好派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去陈郡把袁家邬壁打下来,一来练练兵,二来震慑下刘宋边境的宗主们。”

    “咦?去陈郡?”

    贺穆兰傻了眼。

    “柳元景供出袁家邬壁有地下暗河通往水道,可以直接越过边关进入刘宋。这条水道我不能留给刘宋,更不能留给袁家人。若是袁家邬壁被攻下,你可便宜行事,最好让虎贲军把那暗河给填了,省的日后刘宋北伐假道于此。”

    “是!”

    贺穆兰知道此事事关重大,若是其他高门或门阀得了,说不得要利用这条水道满足私欲。

    要知道刘宋和北魏民间并不通商,只有使臣来往,这条水道等同于商道,前世就连十几岁的太子拓跋晃都知道要利用它增加私产,甚至拉了狄叶飞下水,换成其他大族出身的将领去做,谁知道会不会留个尾巴等着日后掘开?

    一旦留下隐患,商人能走,奸细能走,内应也能走,军队更能走。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只听从拓跋焘调遣,两军更是没什么世族的利益纠葛,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高车虎贲那边……”

    “斛律光斗不堪大用,我看狄叶飞这几个月极为稳重上进,而且开始明白我立他为右司马的原因了,既然如此,我也愿意推他一把。你二人既是知交,也好相互辅助,就算王家想要离间,也离间不到狄叶飞身上去。”

    “我替狄叶飞谢过陛下的赏识。”

    袁家邬壁虽然墙高堡深,但拓跋焘若是真动真格的,也不过就是发多少兵的结果,最大的可能就是袁家现任的家主出来投降,连打都打不起来。

    如果是这样,等于是送了一个军功出去。狄叶飞如今就缺站得住脚的战绩,所以拓跋焘才说“推他一把”云云。

    “那,库莫提将军呢?”贺穆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拓跋焘一想到库莫提似乎就心中憋屈,顿了顿后才说道:“我准备让他率领鹰扬军回黑山整顿军务了。听你的说法,黑山整个快要荒废了。日后我还准备用黑山军攻打北燕,决不能就这么糜烂下去……”

    “恕我直言,陛下,我怀疑黑山军中也有那些奸/人的势力。您可还记得杀鬼?杀鬼会死,还有我之前在黑山碰到的那些刺客,都说明黑山是早就已经被那些人渗透进去了。您说要保护库莫提将军,若黑山有心怀不轨之人……”

    贺穆兰想到杀巩事,心中总觉得扎了一根刺。

    偏偏她派去那位将领家送信的亲兵回来,说是杀鬼出事之后有人已经以杀鬼的名义将他的父母兄弟全都接走了。

    因为杀鬼那时候已经是个偏将,不再是普通的奴隶之身,他的主家也不愿意背个“不慈”之名,很爽快地就放了这一群家奴自由,任他们跟着“杀鬼派来的”亲兵离开。

    至于他们是不是回了黑山城,又究竟去了哪里,统统不知。

    贺穆兰最担心杀鬼的亲人从此无着,可如今岂止是无着,简直是石沉大海一般!

    听闻贺穆兰的担心,拓跋焘哈哈大笑。

    “那你也未免太小看库莫提了!他少年时就入了黑山,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十年前你还在家中绣花呢!他经营黑山绝不在那些人之下,否则我又怎么放心让他去做这黑山大将军?”

    “他入了黑山,就犹如潜龙入海,那里才是他最安全的地方。”

    贺穆兰不好说她怀疑库莫提也许和黑山那群刺客是一伙的,莫说此时拓跋焘听不进去这些,就算说了也未免有挑拨之嫌。她得库莫提诸多帮助和提携,说这些话也太没心没肺,更何况只是她个人无端的臆测,没有证据之前,实在不适宜拿来胡乱定罪。

    出于她一贯的严谨,最终贺穆兰还是没有说出这些话来。

    “贺穆兰,我想要尽快改变大魏。”

    拓跋焘揉了揉眉角,“周围的敌人越少,我便越能感受到国中对我的掣肘。有外敌时,众人还能一心一意抵御外敌,一旦中原一统,我怕便要开始内斗。在那之前,我必须先打下足够牢靠的根基……”

    “是,陛下。”

    “无论是‘均田’也好,还是提拔年轻将领和大臣,如今都已经往好的方向发展。刘宋那边宋帝身体终于有所好转,刘义康的好日子怕是快到了头。待我将袁家邬壁收复,便把柳元景和刘义康给柔然大汗的书信给宋帝送过去,他是聪明人,知道如何取舍。如此一来,我大魏和刘宋至少有五年的安稳日子,足够我扫平中原、处理国中内患。”

    “我想过,若他日你是女人的身份暴露,也许会给你惹出□□烦。我提拔玉翠作为鸿胪寺官员,便是试探朝臣和军中的看法。若玉翠出使羌族一事办的漂亮,我还准备逐步启用一些有才德的贵族女子进入朝中不显眼的位置……”

    拓跋焘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对贺穆兰说起这些话来犹如炫耀,带着一种稚气的洋洋自得。

    贺穆兰却觉得心中砰砰乱跳,简直被拓跋焘勾勒的美好前景诱惑的无法言语。

    “我想过,你这样惊世的武将,想要一辈子藏匿身份和性别是不可能的,总不能永远不结婚生子吧?到时候莫说你,便是那么多踩破你门槛的媒婆也不可能同意。”

    他心情总算是好一点了。拓跋焘每次一想到被众多女郎爱慕的花木兰是个女人就想笑。

    “你的身份随着你地位的提升,总归是瞒不住的,不如我先潜移默化,让世上之人对女人当官并不觉得诧异,如此一来,他日你真身份暴露,也不至于受到各方打击,因为在你之前,已经有过众多先例了。若是你威望足够,我魏国真的出一位堂堂正正的女将军也未可知。”

    拓跋焘的神采昂扬。

    “启用寒门算什么!敢启用女人才是真正的爱才之人。到时候我招贤令一出,无论男女,只要有才,我通通……”

    拓跋焘越说越惊世骇俗,让贺穆兰在为这美好蓝图心动的同时,忍不住深深的为自己悲哀。

    陛下想要为全天下的女人获得一个堂堂正正证明自己的机会,而她却不一定看得到了。

    即便如此……

    “陛下的鸿恩,花木兰受之惭愧,木兰替玉翠、替想要以己僧力立于世上的姐妹们谢过陛下……”

    贺穆兰以手抚胸,行了个大礼,替未来也许比她幸运的多的女人们致谢。

    “你不必谢我。若不是有众多像你这样的女人让我刮目相看,我或许会一直以为女人是只能养在家里,徒有其表、蛮不讲理、喜怒无常、忽冷忽热……”拓跋焘一边讲,一边像是想到什么人一般咬牙切齿地痛诉着女人的缺点。

    “……的奇怪东西。”

    “呃……”

    贺穆兰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你的勇气和武勇不输给男儿,玉翠的智谋和坚韧也不输给男儿,贺夫人、我的母亲、窦阿母,皆是这世上值得让人尊敬之人。我并无瞧不起女人的意思,但女人总得先瞧得起自己,先值得让人敬重,方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拓跋焘叹了口气。

    “我鲜卑女子的地位原本就高,如果再能够任官,我也不知是好是坏。但就我看来,若大魏的战场多几个你这样的女子,多几个玉翠这样识大体又忠诚的女子,或是后宫之中多几位窦阿母这样的女人,哪怕男人们从此被女人比了下去,我也是愿意的。”

    “陛下……”

    “哈哈,不提这些,要做到这般,还不知道要多久,多说反倒像是画饼充饥。在我没做到的这些年里,还要委屈你一直掩饰身份。咳咳,你今年也二十多了,再熬下去都要成老姑娘了,倒时候若是找不到婆家,千万别怪我这个主君耽误了你的终身。咦,这么一说,说不得还会耽误你的子嗣……”

    拓跋焘发散思维,越想越觉得对不住贺穆兰,忍不住搓了搓下巴。

    “这么一想,我实在是太对不住……”

    “陛下,请别说了。”

    贺穆兰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在一点点被击碎。

    “陛下,什么都不会耽误的。”

    “什么?”

    拓跋焘呆了一下。

    这一刻,贺穆兰觉得许许多多莫名其妙的感触一齐涌上她的心头。

    那些一直萦绕着她的焦躁、不安、愤怒、不甘,都像是被拓跋焘孩子气的话语抚平了,剩下的唯有满足。

    在这个世界里,她原本以为根本找不到价值观志同道合的人物。然而苍天何其有幸,降下了这么一位思想古怪的君王。

    也许她的寿命极其短暂,可她的生命却绝不贫乏。和许多困于后院之中,一生陷入姐妹斗、婆媳斗、姑嫂斗、夫妻斗的女人们相比,哪怕她的生命只有一日,也要五彩斑斓的多。

    女人要先瞧得起自己,才能够尊重别人,以及尊重别人的选择。

    如今她过的潇洒惬意,又何必拘泥于能活多久?她只要每一天都过的不负本心、不负君意便是了。

    至于寇谦之,不找也罢。

    贺穆兰看着面露好奇的拓跋焘,缓缓地说道:“陛下,您什么也不会耽误我。因为我……”

    她对此毫无遗憾。

    “不能生育。”

    “什么?”

    拓跋焘惊得站起了身子。

    “我从未有过癸水,自然不能生育。您的内疚都是多余的,我似乎生来就是为了战场而生,而进入黑山则是我的宿命……”

    贺穆兰云淡风轻地一笑。

    “对此,我从不后悔。”

    ***

    也不知贺穆兰的话到底给了拓跋焘什么触动,总而言之,拓跋焘回去的时候,似乎是若有所思。

    “没有癸水”,是前世花木兰拒绝柔然使者求亲的理由,却绝不是托词。

    在这个封闭又原始的年代,这样的体质简直就是女人的“原罪”,哪怕是拓跋焘这样的开明之人,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花木兰能在大众广庭之下将这个原该隐藏的秘密诉诸于口,说明她和贺穆兰一样,对此毫无不在意。

    或者说,正犹如拓跋焘所言,一个女人当找到自己除了“生育”之外的价值之后,对此也许有遗憾,却不会再认为是自己的“罪过”了。

    素和君十分烦躁。

    他知道拓跋焘因为库莫提的事情这几天心情非常不好,所以当他要出来找花木兰的时候,他是极力赞成甚至为他偷渡做了许多帮助的。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拓跋焘能够开心一点。

    结果拓跋焘看起来不像是之前那般难过了,可是脸上却变成一副“我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是不是听错了”的表情时,比之前还让素和君觉得担忧。

    至少之前那样还算是位正常的君主,只是情绪焦躁又老是无缘无故发火,可这位陛下现在看起来就像是被猪拱了之后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回了宫恐怕黑锅全要他来扛了。

    不过几个时辰后,十分烦躁的素和君变成了十分暴躁。

    “什么?你说陛下把这些……”得到消息跑到后门的贺穆兰看着面前的男人们,震惊地手直哆嗦。

    “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还是我眼睛出了毛病?”

    “谁都没有毛病!”

    素和君咬牙切齿地挥臂低语,“老子都快被逼疯了,我堂堂一侯官令,居然要做这……做这……”

    鸨母的勾当!

    “陛下说,他们都是自愿过来的。”素和君板着脸说着荒诞无稽的话,“将军和他们处的好就处,处不好就送回宫中,陛下保证绝不会透出一点风声。”

    “你莫跟着陛下胡闹,快把他们领回去。什么风声不风声,这哪里是重点。”贺穆兰没被拓跋焘的酒弄醉,快被他的人弄醉了。

    “陛下说,你要是想要纾解纾解,就……”

    “就个大头啊!”

    贺穆兰急的脖子都红了。

    “我要什么男宠!”

    嚓嚓。

    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猛然让贺穆兰警觉,怒喝了出声。

    “什么人在那!”

    “什么纾解?!!!”

    “什么男宠?!!!!”

    若干人和狄叶飞没忍住,从墙角转出了身影。

    他们两个今日回花府,得知陛下在此,所以便在昌平坊外的酒店里吃喝了一番,直到陛下回宫才敢摸了回去。

    因为回来的时候已晚,两人干脆走了后门,谁料正碰上素和君送人。

    此时两人一个惊慌,一个惊恐,脸色怪诞的几乎可以去吓哭小孩。

    “你还说不会有任何风声……”

    贺穆兰无力的捂脸。

    “……我的一世英名……”

    素和君欲哭无泪。

第341章 乱,来战

    长安离平城不过几日的距离,而贺穆兰动用的是白鹭官的情报系统,快马飞鸽,速度更是极快,所以几乎是拓跋素前脚到了长安,后脚平城已经接到了这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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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国的国都是统万城,可在汉人的心目中,长安和洛阳的地位甚至比平城还要重要。从拓跋焘打下夏国开始,朝中已经有无数个文官上奏请求过迁都洛阳或长安,均被拓跋焘给打了回去。

    长安和洛阳这样的中原腹地虽然好,但鲜卑族的根本却在北方。

    平城位置不好,土地贫瘠,经常有旱灾或者雪灾,可却是北方诸国的中心,无论是监控北方六镇还是调拨周围的兵将都比洛阳和长安容易的多。

    如今天下初平,高车人和柔然人刚刚进入漠南,北方又有许多胡族蠢蠢欲动,天下也没有平定,他若去泰山封禅再迁都长安或洛阳,就等于他自诩汉人正统,莫说鲜卑宗室和魏国的胡人们怎么看,就算一直和他隔江而望的刘宋怕是都无法接受这样的局面,要大举出兵。

    要知道刘宋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吸纳无数贤臣名士归附,凭的就是“正统”之名。要是他成为中原霸主,就算为了争夺“正统”,刘宋也不会在估计颜面上的“平衡”了。

    还有北燕、北凉、库莫奚、吐谷浑……

    他还没有收复整个北方,统一中原之前,是不会考虑迁都和封禅之事的。

    可这些道理,汉臣们都明白,却不愿意听。

    拓跋焘明白,他们会效忠鲜卑人,其实是因为鲜卑如今在北方最强,他们背后都是高门大族、家族势力,其中牵一发动全身,为了保全族中,为了发展势力,为了子弟的前途,哪怕他们再不愿意为胡人效命,也要努力把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

    因为只有国家强了,他们才会强起来。否则魏国成了一块砧板上的肉,这些在魏国国土上立足的“士族”,随时都可能土崩瓦解,就犹如当年的“王谢”。

    可这些人太想得到“正统”的名望了。他们都知道南方的汉人是怎么说他们的:

    ——“衣冠禽兽”、“胡族走狗”、“数典忘祖”。

    鲜卑族从漠北兴起一来,到他拓跋焘手上,几乎已经统一了黄河流域,可虽然他们建立起了空前强大的魏国,可是他却无法解决自己入主中原后的合法性问题。

    从魏国前身代国立国之日起,鲜卑族和东晋、刘宋以及北燕等各国之间展开了长期的正统之争。

    为了这个,拓跋焘的祖父甚至用尽一切办法论证自己是黄帝后裔,从血缘关系上和鲜卑族同源,鲜卑祖先是黄帝最小的儿子昌意的后代,受封到大鲜卑山,以此封地为号,称之为“鲜卑”。

    可是中原地区的史籍没有记载,北方的民歌和传说虽然有理有据,中原人就是不认。

    除了这个,拓跋家几代君主都在文化上尊儒,重用中原地区的有学之士,光拓跋焘自己,就至少下了三次诏令,让各地推荐“有才有德”的士族做官,成了魏国各级重要官员。

    拓跋焘对汉人的重用,造成朝堂上汉人和鲜卑人几乎分庭抗礼,国家的国力蒸蒸日上,各地的士族纷纷归附,可到了一些敏感问题的时候,这些汉人却像是入了魔一样齐心协力的要推动起来,就算他是皇帝他们也不肯屈服。

    比如说,一定要杀了祸害乱了长安的王斤以儆效尤;

    比如说,长安即使不能作为都城,至少也不能有弱于统万的地位,否则任何人去了长安一阵糟蹋,长安迟早不保。

    这些汉人对长安的重视犹如对洛阳的重视。鲜卑人得到洛阳城的时候,洛阳几近战乱,几乎已经是废墟了。这些北方的汉人士族亲吻洛阳的土地,跪拜洛阳的先祖,凭借着他们的力量才让洛阳重建了起来。

    无数士人甚至自己掏钱掏人,在重建之前,在鲜卑治下的士人们遍访南边的建康城,还有些把家中在汉晋的藏书取出来作为参考,想法子重新恢复当年的壮观。

    只是洛阳城败破的太厉害了,当时人力和物力都不允许,所以无论北方的汉人们如何努力,现在的洛阳也不过是一座规模不大的主城而已。

    即使如此,多少大族偷偷在洛阳附近置产,多少士人推动洛阳成为魏国的首都,便知道汉人们对“正统”的重视。

    许多人都知道,当年崔家和卢家发动所有士族推动对刘宋和夏国的战争,为的其实就是这两座城。

    如今长安也得了,洛阳也得了,两座中原帝都全部进入北魏的国土,洛阳破败,长安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满朝的文武都盯着长安,希望能派能干的汉臣去治理长安,修复这座古都,重振长安的威势……

    然后拓跋焘派了个草包王斤。

    为这件事,拓跋焘当场就被崔浩谏言到差点翻脸,若不是古弼等一众鲜卑大臣加宗室力推,拓跋焘那几个月连政事都别想好好推行了(全体汉臣大罢工,今日你称病,明日我摔断腿)。

    可拓跋焘也怕,汉人的文化太可怕,夏国的许多士族都是汉人,一心想着举族去刘宋投奔“正统”,再去个汉人大族出身的能吏,万一互相勾结,长安和洛阳互为倚仗,平衡之势一乱,鲜卑人和汉人就要再起纷争。

    两地都接近刘宋,又在腹地,长安局势更复杂,它周围有许多匈奴人的部族和羌人、氐人的部族,位于战略要地,不可有任何闪失。

    王斤虽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会守城,而且还是宗室和鲜卑一族都能认同的身份。他自己没有威望,就无法反抗统万城的拓跋素和安定的安将军等人,有什么问题,随时都可以平复。

    而且,他是拓跋提和他名义上的表弟,端平公主作为平城最活跃的几位公主之一,在平城官僚的后院中有很大的实力,可以摆平不少官员的不满。

    当时拓跋焘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能够让他放心而又没什么野心的,唯有这个王斤。

    可谁能想到,他对政治是没什么野心,却太贪心!

    “王斤差点让长安百姓民/变,此罪不可姑息!臣请亲自调查此事,前往长安!”崔浩以首俯地,请求彻查此事。

    在他身后,陆陆续续有汉臣站了出来,请求亲自去长安调查此事。

    至于调查之后王斤有什么下场,也可想而知。

    拓跋焘手上有贺穆兰和高深的证词,知道王斤的罪名绝不是贪污和煽/动军队这么简单,他几乎是听到花木兰的名字就立刻起了杀意。

    人人都知道花木兰是他要重用的左膀右臂,若说汉人想动花木兰还能理解,可王斤不过是外戚,居然对花木兰也有杀心,这背后定有原因。

    以情感上来说,拓跋焘自然是想干脆一刀斩了王斤算了,可从狼上,拓跋焘知道王斤身后定然有可怕的势力在推动,即使让他万劫不复也要杀了花木兰。他想要知道这股势力究竟是哪一方在操纵,就不能让王斤死。

    他所选的人选若不对,王斤很可能就死在“审讯”之中,又或者被直接罗列罪名死在押进平城的路上,拓跋焘不想赌,也不相信这些汉臣。

    毕竟军中势力强则是鲜卑强,汉人士族追求“平衡”,是不会眼见着皇权坐大的。

    所以无论崔浩等人如何请求,拓跋焘就是按着不发话。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长安不可乱,羌人作乱之事也非同小可,赫连定也被困在夏地,我欲亲自前往……”

    “不可!”

    “不可啊陛下!”

    “陛下!您现在怎么能出京!”

    这一下,莫说崔浩等人了,就连古弼和其他文武百官都被吓得半死,就差没有爬到拓跋焘身边抱着大腿嚎了。

    以这位皇帝随性的性格,又有这么多理由,说不定真拔腿就跑。更别说赫连定若不是失踪,这位陛下早就已经前往夏魏交界之境去迎接他了,而且连仪仗和人马都是现成的。

    一群大臣越想越急,越想越担忧,夏地胡族要反,我的个老天爷,这个时候拓跋焘去,不是明晃晃告诉那些胡人“快来抓我”吗?

    文武百官们愁的要死,拓跋焘还在火上浇油:“当初起用王斤,也是我识人不清,再加上这王斤也勉强算的上我的表弟,这不但是国事,还是家事,我为国君,更是家主,他如此不驯,我要亲自去让他绳之于法……”

    听你鬼扯!

    拓跋家开枝散叶这么多年,你的表弟堂弟没有一车也有一筐,各个犯罪了都要你亲自执行“家法”,皇帝也不要做了,干脆就开刑堂吧!

    劝谏的官吏们将头埋在地上,使劲地翻着白眼。

    像是古弼这样的刺头,干脆就直接跳了起来。

    “陛下,若说家教不严,莫说这王斤身上毫无端平公主的血脉……”

    拓跋焘搓了搓下巴。

    ‘咦,说的也是,这么一想,这小子这么笨也有原因。’

    古弼气呼呼地继续叫道:“就这么一个以权谋私之人,怎么值得陛下为他去犯险?胡族随时可能作乱,陛下还要在京中坐镇才是!要说家教,这王斤的母亲端平公主可是颍川王殿下的亲姑姑!”

    古弼伸手一指在武官前列的库莫提。

    库莫提春天的祭祀一过就要去黑山走马上任,已经没有一个月了,被古弼突然这么伸手一指,忍不住一怔。

    古弼指着库莫提,扫了一眼想要说话的崔浩,立刻抢先开口:“颍川王殿下是王斤的表兄,又素来公正无私,若是拓跋提王爷亲自前去查证,必定不会徇私枉法,也不会残害无辜……”

    “花木兰曾是王爷的部下,王斤又是王爷的亲戚,肯定会不偏不倚,若是王斤真是罪犯累累,想必王爷定会大义灭亲,是不是?”

    古弼性格耿直,当场对着库莫提就要一个答案。

    ‘这叫什么问题?’

    库莫提哭笑不得。

    ‘就算他徇私枉法,难道还会当着朝中众人的面承认不成?’

    库莫提心中暗叹这位大臣性格太过刚直,日后恐怕有祸,面上却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是,若他真的恶贯满盈,我必大义灭亲。”

    那家伙算是什么正经亲戚?不过是一个婢女的孩子被抱养罢了。

    要是他上进又能干,他提携照顾一把也没什么,偏偏从小贪财又没脑子,和他那引诱主人的生母一个货色。

    若不是他姑姑膝下无子,天天为他操心,他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古弼一阵吵嚷,让所有的问题都从刚才的“由哪位汉臣去”变到了“天啊陛下一定不能去”,直到现在“原来这里有一个合适人选”上,可谓是风云变幻,毫无痕迹。

    拓跋焘心中大笑,面上还做出考虑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

    “恩,这么一听,库莫提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花木兰信服他,他处事也公允,更不会冤枉好人。就这样吧……”

    他立刻下旨,完全不给其他重臣反应的时间。

    “着黑山大将军,颍川王拓跋提为特使,中书郎游雅为副使,前往长安彻查此事。若王斤确实有罪,不必压赴京城,当地论决!”

    拓跋焘这边下了旨,那边就有舍人立刻挥笔拟旨,颁布了下来。

    库莫提摇了摇头接了旨,而广平游雅是汉臣,广平游家是毫不逊色与崔家和卢家的大族,闻名天下的“任县三游”——游雅、游明根、游肇三人乃是士林文士的领袖人物。

    三人之中,以游雅文采最为出众,游明根德高望重,游肇则为官清正刚直不阿。游雅虽然也是汉臣,但和崔浩不太对付,认为他没有名士的“气度”和为官的“雅量”,但他毕竟是有威望的人,此时被拓跋焘点了出来,总算也能服众,堵住汉臣们的泱泱之口。

    最重要的是,这位中书郎好议人长短,若这王斤有过什么罪责,就算是库莫提想瞒也瞒不住,他非得将之昭告天下,弄的人尽皆知才满足。

    直到此时,还有谁不知道他们又被拓跋焘算计了?怪只怪这位君王素日里太天马行空,以至于所有的大臣一听到“我要去”就吓得半死,乱了方寸,否则何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一时间,长安之事尘埃落定,库莫提带着鹰扬军去长安彻查,游雅这位最会写文章的大儒跟着一起去“监督”,众臣再怎么义愤填膺,究竟还是拓跋焘技高一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库莫提亲去,王斤是死是活,就全看拓跋焘的想法了。

    散朝后,拓跋焘召了库莫提到武昌殿,免不了提点一番。

    众臣都知道肯定会有这一回,但游雅没有被同招入殿,他们又进不去,只能在宫门外窃窃私语,推算着拓跋焘会如何处置王斤。

    “你此去长安,不仅仅要彻查王斤的事情,帮我再仔细打探下长安大族对我大魏的看法。”拓跋焘语气慎重:“夏国这些汉人势力强大,赫连勃勃和赫连昌治理国家多靠残酷手段,这些汉人早已经不堪其负,心中惧怕我鲜卑的军士。将他们留在长安,时间久了,我怕即使没有王斤之事,也会生出动乱来……”

    “陛下是担心夏地的汉人会帮助羌人和其他胡族作乱?”

    库莫提闻弦歌而知雅意,接口反问。

    “直接出兵他们大概不敢,可是暗中资助却大概会有。不过按花木兰信中所说,这个叫高深的校尉颇得长安的人心和威望,也许可以成为突破口。”

    拓跋焘拍了拍库莫提的肩膀:“夏国刚定,我不想再起刀兵,这次你去长安,除了调查王斤,还要帮我征召长安和夏国的有识之士,尤其是士族高门,我要起用这些高门进入朝廷,和魏国的高门一起治理魏国。”

    “陛下是想效法先帝,让汉人有归属感?就怕我的威望不足以收复长安的汉人,他们若奉召不来,我显得无能到没什么,可是陛下的脸面……”

    “所以,我必须要让他们看看我大魏的实力。”拓跋焘笑了起来,“黑山来的虎贲军到了,你的鹰扬军又和你寸步不离,你带着他们前去长安……”

    库莫提心中一惊。

    “狄子玉已经被俘,你和花木兰一起去羌人之地,若羌王夫妇投降便罢,若他们不肯投降,一意继续联络杂胡,你们就出兵平乱,把羌王夫妇给我绑到平城来。”

    拓跋焘对这些反了又反的羌人一点好感都没有,语气也是可怕。

    “花木兰自柔然一战后再没上过沙场,如今倒让人忘了她的本事,连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杀了我大魏的将军。既然如此,就让她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也给天下人看看,我魏国的将军可是那么好杀的!”

    说到底还是想给自家人撑腰。

    库莫提摇了摇头,为拓跋焘的护短感到幼稚。不过他自己也是在拓跋焘护短的范围之内,倒不好笑话他了。

    “能为陛下分忧,我和花将军自然是绝无异议。只是以我对花木兰的认识,花将军大概不会愿意这种平内乱的差事。更何况羌人只是要反,却还没有起兵做什么,若我们真派大军压境,周边诸族真是不反也要反了……”

    拓跋焘之前只担忧羌人真的用金银财帛说动了诸族一起反,想要先发制人,如今被库莫提一说,又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

    更何况羌人上马是兵,下马是民,其他诸族也一样,花木兰征讨柔然时就不肯下手杀俘,俘虏了那么多牧民回来,几乎要愁煞了后勤官,想来真要讨伐诸多部落,免不了又是妇人之仁……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也许因为花木兰是个女人,在手段上总是不够狠戾。抵抗外敌还好,胡人性格倔强又好反复,这种镇压不用霹雳手段,几乎都不能奏效,譬如柔然,从几十年前起,也不知降了多少回,又叛了多少回。

    就连狄子玉也是先降了夏国,又叛了夏国归了魏国,现在按玉翠的说法,这金银像是刘宋给的,那就是现在又开始往刘宋归附了……

    这样的杂胡,实在是没有降服的必要,留着还要担惊受怕,派人监督,还不如灭了。

    拓跋焘眯着眼,点了点头。

    “说的是,那此事便全权交给你了。花木兰那里,待此事一结束,你便让她继续送赫连定回京便是。”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拓跋焘这才放他出殿。

    库莫提一走,又有宦官来报,说是赫连明珠公主求见。

    随着贺夫人有孕的消息被确诊,赫连明珠对拓跋焘的态度又开始若即若离,他无论如何讨好或者有意邀请她出去走走,她都几乎是不怎么搭理。

    拓跋焘也是不耐烦和女人谈情说爱的性格,几次冷脸过后,他事情又多,就索性把赫连明珠放到了一边。

    只是赫连定失踪,赫连止水又被他派去跟了花木兰之后,这位公主没有途径得知外面的消息,求见他的时候就多了起来。

    赫连明珠也是有趣,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结交外臣,也不愿意在后宫想办法,索性每次干脆直接找他,大大方方的问清楚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恰恰拓跋焘最喜欢这样干脆利落,他本来就不是性格古怪的人,偏偏后宫里的女人和他说话恨不得拐弯抹角到她们自己都不知道要问什么,赫连明珠这样直率,拓跋焘也不费脑子,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不说,可谓是皆大欢喜,两厢满意。

    今日也是如此,赫连明珠听说花木兰有消息回来,立刻求见拓跋焘。

    宫中上下都把赫连明珠当成未来的“夫人”,对她颇多讨好,加之她以前做过拓跋焘的“近僧人”,和拓跋焘身边的舍人宦官都熟悉,他们也愿意为她传话,讨个人情。

    赫连明珠被宣了进来,将今日想问之事一问,拓跋焘便安抚她的情绪,告诉她赫连定已经找到,她昔日那个叫玉翠的女官潜伏在狄子玉身边,还摸清了羌人的动向云云。

    听到玉翠无事,兄长也无事,自己的侄儿和花木兰全都无事,赫连明珠默默在心中感谢天神的庇佑,当即折身下拜,向拓跋焘请求道:

    “陛下,我赫连家亏欠玉翠太多,她为了我们,可谓是名节尽毁,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良配。等此间事了,能否请陛下给玉翠一个出身,让她能够在世上立足?”

    这便是向拓跋焘为玉翠求赏了。

    于情于理,这个女人为了不让夏地生乱,所作的一切都十分让人佩服。尤其是为了赫连定和羌人周旋,甚至以血书传讯,都不输世上男儿。

    拓跋焘现在对赫连明珠也有了一定的兴趣,总是希望赫连明珠高兴的,更何况他自己都能重用花木兰,当然绝没有瞧不起女人的意思。

    所以,他几乎是没有斟酌地就点了头。

    “准了。”

第342章 是否断袖

    花木兰将军昨日被温泉里的毒气所熏,所以暂时不能动弹,所幸将军身体强健,毅力过人,硬是靠着自己硬撑挺了过来,此乃不幸中的大幸。

    最近被盗文欺负的太惨,不得已做一章防盗自保,请等候十几分钟。看到这段话的希望能够支持正版,只有作者能够糊口了才能顶住生存的压力创作,谢谢大家。

    以上,是军医和虎贲军中所有人给出的解释。

    由于这片温泉谷地确实弥漫着刺鼻的硫磺气味,而且昨日也有许多士卒泡的过了头,头晕眼花栽到水里,全靠被人拖起来才清醒的,所以这理由虽然牵强,却足以敷衍过这么多人了。

    但对于陈节和那罗浑等人,是完全无法敷衍过去的。

    可贺穆兰能说什么呢?难不成贺穆兰要说“我觉得我大概是快要死了,所以会出现这种魂不附体的状态。等我真的要死了,就嗝屁真的醒不过来了?”

    所以她只能露出一副比其他人还要迷茫的表情搪塞过去。

    军医和盖吴等人把她的脉相探了许久,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暂时松了一口气。

    但这些军医都认为贺穆兰虽然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但最好回京后请国手寇谦之看看,以防是真的得了什么恶疾,或是被下了诡异之毒,无论是中了邪术还是邪毒,寇谦之都会通晓一二。

    贺穆兰确实是要找寇谦之一次,不过却不是为了治病,而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至于前世那种延命的法子,她是连试都不愿再试了。

    昨夜虎贲军虽然兵荒马乱,甚至要靠高深的弹压才能安抚下来,可当贺穆兰洗漱穿戴好走出营帐,前往赫连定的营帐时,士气陡然一涨,似乎像是看见贺穆兰和阎王爷大战了八百回合,最终爬回了人间一般。

    “将军,您果然无事!”

    “我就说好人必有好报!”

    “您这样的英雄,连天都不会收的!”

    虎贲军各个喜气洋洋,争相传达贺穆兰无事的消息,直到贺穆兰进了赫连定的帐篷,还是有无数人也跟了进去,就为了看见贺穆兰能够好端端的说话。

    赫连定这一夜过的非常不好。半夜里有士卒在帐外叫嚣,还有人远远地对营帐投石。若不是高深连夜带着长安卫将他的营地保护了起来,赫连定甚至怀疑睡到半夜会不会被人莫名其妙捅了刀子。

    他一边诧异于花木兰的威望,一边又觉得事情发展的极为诡异,甚至后悔自己听了贺穆兰的怂恿后热血上头,居然跟了过来。

    “赫连公,昨夜的事情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如果有造成的不是之处,请都算在我的头上,不要计较我的部将们。他们都是粗人,直率地很,我替他们向您赔罪。”

    贺穆兰行了个重礼,惹得赫连定也坐不住了,连忙挑起来避让。

    赫连定似乎也觉得这一切无稽至极,他摇了摇头,微微有些怒意:“虽说是我指引你们来了温泉,但也是为了好意。冬日酷寒,这里的山脚下尚有牧草,扎营自有裨益,可若是我是为了把你们拐到这里暗害于你,那就是无稽之谈。”

    他声音渐高,“若不是花将军对我家有恩,我今日一定拂袖而去。哪怕我夏国破灭之时,也没有任何人能够软禁于我,限制我的行动!花将军,此事一了,就算我已经还了你的恩情,往后休要再提昨夜之事!”

    显然昨夜受到的羞辱已经让他彻底恼怒,贺穆兰知道赫连定不气的离开已经算是有涵养的了,只得连连苦笑。

    “原本我也不觉得那是什么恩情,不过是恻隐之心罢了。您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她看了眼精神还算好的赫连定,又接着说:“不过天色亮,我们今日必须要赶往胡空谷,希望赫连公及早准备。”

    赫连定没想到贺穆兰这么急,眼睛一扫她有些萎顿的气色,“你不干脆休息一天?昨夜你那般凶险,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贺穆兰身后的士卒纷纷称是,有的更是大声叫喊。

    贺穆兰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这些士卒的喧闹,摇了摇头:“军情急迫,我们还是及早出发吧。我的身子不碍事。”

    贺穆兰是主将,她下令虎贲军准备拔营,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赫连定自然是希望平定休屠人的叛乱,好让这些部族能够在夏国休养生息,这样一来,无论日后是用是打,至少实力不损。

    大军开拔,虎贲军望着前面举着高高的将旗,看着骑着越影从他们身边昂扬而过的贺穆兰,犹如重新找到了定海神针。

    加之昨夜温泉谷休息的充分,早晨的热水又省了不少时间,一群人出发的比往日要快的多,只不过到了中午时分,就已经到了胡空谷所在的白平地区。

    ***

    “将军,这里怎么这么荒凉?”那罗浑放眼望去,沿途路过的村庄都毫无人烟,哪怕是大军经过,连一个出来看热闹的小孩子都没有。

    贺穆兰派出了斥候前去刺探,却发现每个人家里都没有了人,不但没有了人,屋子里家徒四壁,连一块布都找不到。

    贺穆兰心中有数,不是这些人害怕休屠人和平叛的军队打起来先跑了个干净,就是这些人已经被休屠人掠进了山里。

    “看这里一点也不凌乱,应该是全部逃难去了。”赫连定极目四望,“杂胡和汉人混居之地,历来势不两立。一旦出现动乱,杂胡便会劫掠有田地的汉人,加之现在又是冬天,田地里的出产肯定都在家里囤着,真要乱起来,倒霉的还是这些人,所以他们干脆带着家当跑了。”

    贺穆兰也叹了口气:“莫说人,连牛羊猪狗都没有,看样子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事,连藏家畜的地方都有准备。”

    “我也曾剿过不少叛乱的杂胡,每次苦的都是这些乡民。若是他们敢帮了我们,之后杂胡回返,报复更狠。可逃的话来年说不定误了春耕,没了收成就会饿死;不逃连命都没了,连饿死的时间都没有……”

    赫连定面色也是极冷。

    “花将军平叛容易,怎么让这些吓破了胆子的乡民回来继续耕种,就是个难事了。”

    贺穆兰一言不发,看着荒凉的村庄,重新抬起了手臂。

    “大军继续前进!”

    胡空谷在白平县外三十里的地方,是一处葫芦形的山谷。四周悬崖峭壁,毫无植被,只有入口比较平坦。而入口处偏偏狭窄崎岖,需要经过一段长长的山道,才能进入第一处宽阔的地方。

    到了第一处宽阔的地方也不算进入了山谷,这山谷既然是葫芦形的,自然是因为这处宽阔之地的后面又是狭窄的山口,直到最后的腹地,才是真正藏兵容人之处。

    “胡空谷的腹地有草有树,也有水源,许多休屠人还在里面开了田。”白平县的县令指着胡空谷的入口给贺穆兰看。

    “从入口的山道到里面的甬道都有人把守,两边的山壁上设有滚石和巨木,若是强攻,则一入山道就会中了各种陷阱。之前延普将军的副将想要替延普将军报仇,便是在这里着了道,落了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贺穆兰一直在一马平川的柔然作战,从来只有她利用天险设计别人,没有别人用天险对付她的,这一路过来,她早已经把胡空谷的地形图记的烂熟于心,可如何才能硬打进去,剿灭这支杂胡,还是毫无头绪。

    “定公,以你来看,我们该从哪里突破?”贺穆兰得到的指示是先打怕了他们再行安抚,既然如此,自然首先要做的是攻破山谷,贺穆兰一看到那狭窄的山口就犯了难,便转头请教赫连定。

    赫连定看了看胡空谷的地形,开口提点:“金崖想反,怕不是一天两天了。休屠人放牧的地方在安定附近,从安定跑到这里来藏身,可见他们经营胡空谷已久。胡空谷地势易守难攻,既然早有打算,少不得粮食也准备的充分,靠大军围困断其粮草,先被耗垮的倒是我们……”

    赫连定见白平县令屡屡看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继续解释:“我和金崖的从弟金当川有些交情,待我写一封信,寻一勇士……”

    “此番休屠人和羌人反叛,陛下十分震怒,命我先向休屠人展现我大魏的武力,然后才可招抚。”贺穆兰心中苦闷,“大军先在葫芦口扎营,待我看过四周地形,再做安排。”

    贺穆兰一声令下,大军在葫芦口外扎了营。虎贲军人数不多,不过是五千人而已,胡空谷虽小,谷内至少也有几千人之众,防守五千虎贲军肯定是绰绰有余。

    那县令见贺穆兰不愿去白平县扎营,反倒在胡空谷扎营了下来,再三劝说无效之后,只好答应了会送粮草过来,带着一干衙役离开了。

    “那白平县的县令不对。”赫连定淡淡地说道:“他听到你要先打再招,脸色整个都变了。”

    “不仅如此,他似乎认识你。”贺穆兰脸上也带着嘲讽的笑容:“我又未曾戳破你的身份,他却屡屡看你,似有观察之色。你说写信的时候,他眼睛连眨,沉不住气的很。”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很快慰。

    贺穆兰召了几个虎贲军过来,命他们换成普通百姓的衣服去白平县里打探,尤其是到了晚上,一定要看住白平县衙。

    几个斥候得了命令,换了衣服揣了些散碎的铜钱银子离开(夏国用铜钱),骑了快马前往白平县。

    而贺穆兰则跟着赫连定一起,绕着那胡空谷寻找可以攻破之地。

    ***

    “大王大王,谷外来了好多人马!”

    金当川脸色大变地冲进木屋,惊得屋内众多休屠人纷纷站起。

    “你别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休屠王金崖带着硕大的耳环,手臂上缠着许多金钏,一站起身来,叮叮当当作响。

    “谁知道怎么回事!”金当川年约二十出头,长得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倒比他那精瘦的从兄看起来更加威武。

    可认识金崖的人都知道,此人能坐稳休屠王的位子,靠的是脑袋而非拳头,所以即使金当川长得魁梧人又武勇,还是心甘情愿地唤金崖为“大王”,连“兄长”都不敢喊。

    金当川和金崖是同一个曾祖,但不是同一个祖父,所以才是“从兄”、“从弟”。金当川好闯荡,休屠人未反之前,他还在夏国内当着一个小小的官职,休屠人一反,金崖召了他回返,他立刻就弃官回族,和金崖一起杀了安定的将军延普领着族人退守了胡空谷。

    众人之中,只有他在夏国当过武官,知道正规军的底细,也略懂一些排兵布阵的本事,所以两道隘口的防卫全是他带着族人负责,外面的哨兵一看到有大军靠近,飞速就报给了他知道。

    “费连那家伙根本就没有说过有这么一支人马要来这里!那个王八蛋,收了我们这么多好处又不办事!”

    金当川恶狠狠地开骂。

    “左贤王稍安勿躁。”一个年级较大的休屠人摸了摸胡子,“费连帮我们隐瞒胡空谷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延普的副将追来,也是他报的讯。若是胡空谷暴露,他也没有好下场,所以绝不会隐瞒不报……”

    金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费县令大概不是不报,大概是这支人马来的太突然,他找不到机会派人入山。你可看到来的是哪位将军?挂的是什么旗?”

    “不是匈奴的旗子,不是鲜卑人就是汉人,旗号是一只虎头,至于写的什么,刚刚离得远,看不清。”

    金当川一看到人马来了就过来回报,哪里注意到底是谁的旗子。

    “做事不要这么毛躁!待全部打探清楚了再回来禀报。”金崖挥了挥手,“叫兄弟们都警醒一点,说不定这山下的军队是大军的先锋军,若真是这样,一定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虚张声势!”

    金当川被训了一句,立刻面红耳赤地又往山上跑去,等他离开木屋,屋中的长老们才堆出满脸愁容。

    “谷中粮食只够吃四个月的,就算再如何节约也不过半年。若不能撑到春天耕种,我们都要饿死了。”一位官位是“左大当户”的长老满脸忧色:“若是打起来,前面作战的儿郎总要给他们吃饱,这么一来,食物更是不足。”

    金崖退守胡空谷也是无奈,当初羌人和神秘来访的刘宋使臣虽给了他们大量的金银,但这寒冬腊月,一群休屠人到处购买粮食太过可疑,他们也就搜集的不多,导致现在空有金银没有足够的粮草。

    “不行杀马!在胡空谷用不了马。”金崖脸上都是凶光。“还有我们劫掠来的汉人,能种田的就留下种田,不能种田的就不要浪费吃的了!”

    “杀了马,若真不敌,我们连逃出去的办法都没有了。”

    难道靠脚跑过敌人吗?

    “你们还想着逃?”金崖冷冷一笑。“休屠人是存是亡,全看我们能不能撑到鲜卑人觉得我们难啃。若是我们真的不敌,劝各位趁早死了逃跑的心,抹脖子自尽说不定还少受些罪。”

    金崖看着坐立不安的长老们,脸色更为刚毅。

    “若能撑到他们铩羽而归,自有使者前来和我们谈条件,到时候收税也好,放牧也好,才算是有了谈判的本钱。我们不闹的时候,可有人问过我们的死活?要想过上好日子,只能靠自己去拼!难不成跪地祈求别人给我们一口饭吃?”

    这些长老们年纪已大,但他们身后的年轻人听了休屠王的话各个都神情狂热,恨不得大声叫好。

    就在满屋子气氛热烈之时,金当川又气喘吁吁第跑了进来,大声叫了起来:“不好不好!来的是花木兰!是杀了柔然可汗的那个花木兰!”

    “花木兰?是谁?”

    金崖带着族人在关中放牧,对于北地之事不太了解。鲜卑人虽占了夏国,但休屠人和鲜卑人语言不通,和汉人也怎么接触,是以花木兰名头响亮,满屋子里人却莫名其妙。

    金当川在夏国做过官,当即把自己听到过的花木兰事说了一遍,只是他口才确实不行,听到的也是不知传过多少回的,自然没有那么真实。

    “你说他一个人能扛起一只牛?我看他们是吹牛皮哟!”

    “一手撕了柔然可汗?还几万人里杀进杀出……”一个长老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你也能信?一人一口痰也淹死了!”

    金崖听到那些浮夸的事迹更是脸上带笑:“看样子应该是哪个人想给他立名,让他好升官,就是牛皮吹的大了点,都要撑破了。”

    金崖就怕来的是宿将或者拓跋氏的宗室亲自带兵前来,宿将谨慎,很可能花半年甚至一年和他耗着,而拓跋氏的宗室一旦受了挫败,那就不是一支人马,很可能是十几支人马全面包围前来找回脸面了。

    待知道来的是一个二十出头、刚刚成名、只有几千人马的小将,哪怕说他是天神下凡,金崖也不放在心里。

    “区区几千人而已,攻不破我的胡空谷!”

    ***

    贺穆兰派了军中的斥候前往白平县,守着白平县衙,还没等到半夜,这些虎贲军就抓到了两个偷偷摸摸跑出县衙的衙役。

    黑山的斥候都是贼精贼精的家伙,他们在白平县抓了两个衙役却没有立刻出城,倒是等到深更半夜才翻了城门(这城得多矮︿( ̄) ̄)︿)回到军营里,将他们绑到贺穆兰面前。

    那两个衙役一进了虎贲营就已经吓软了腿,待被绑到贺穆兰面前时已经抖得像是个筛子,连话都不敢说出口。

    斥候们从他们的身上搜出了一封信并一些杂物,杂物自然是笑纳了做这趟跑腿的辛苦钱,那封信直接交给了贺穆兰。

    贺穆兰开了信一看,竟是匈奴文,便递给了拓跋素派来的通译。

    这通译一接到信便脸色大变,待看到后来,竟有些握不住信函。

    “花将军,那白平县的县令通敌!胡空谷里的粮食,是他买了送进去的,他还一直给休屠人偷偷通风报信,以索取金银作为好处……”

    那通译是匈奴人,不过是魏国出生长大的,自然对夏国和休屠都没有什么归属感,只觉得这县令面目可憎。

    “果真如此!”

    贺穆兰怒。

    “他胆子也真是大……”

    赫连定笑。

    那通译将信的梗概说完后,便开始从头开始逐字读信。两个衙役显然也明白大事不好,有一个下/身一湿,竟尿了裤子晕了过去。

    另一个却是胆大,不但开始求饶,而且还愿意戴罪立功,将一切事情都和盘托出。

    贺穆兰最缺的就是时间,没空慢慢墨迹,一听到那胆大的求饶,立刻颇有兴味地挑了挑眉。

    “哦,你要戴罪立功?”

    她低头对他露出残酷的一笑。

    “说来听听。”

第343章 前往陈郡

    贺穆兰和狄叶飞率领大军出发了,目标直指豫州的陈郡。

    豫州的陈郡是个让许多汉人高门肃然起敬的地方。陈郡的谢氏,曾经是天下顶级的门阀,就连陈郡谢氏门下一个习过字的门客,到了魏国来,崔浩依旧将他供养为门客,就为了欣赏谢家的字体,便可看出陈郡谢氏的门庭有多么的高大上。

    狄叶飞一笔字便是从那位门客身上学的,他虽被那位门客害的不浅,时至今日依旧穿不得紧身的衣衫,但他书法的基础打得极好,而且他本身又是武人,字迹苍劲有力,虽未到笔走游龙的地步,也颇得崔浩的夸奖,和贺穆兰等人一手只求看懂的“隶书”完全不同。

    只可惜如今的陈郡谢氏早已渡江,王谢都在南朝,而陈郡其他的顶级门阀袁氏、殷氏则还留在陈郡。先帝曾经趁刘宋内斗之时发兵夺取了青州、兖州和豫州,将整个河南地方收入魏国,自此魏国才开始拥有中原之地,而不是在山西内蒙古一代折腾。

    中原地区的河南被夺下,尤其是洛阳被占领了,致使天下士族开始愿意出仕魏国,魏国的经济也开始飞速的发展。

    但中原地区也有很多士族和门阀不愿意效忠“胡夷”,认为刘宋输给魏国只是国内政局不稳的缘故,迟早都会反攻回去,有的据守邬壁,不效忠魏国也不愿意效忠刘宋,两边摇摆;有的定时上交“赋税”,花钱买个自治;

    还有的,干脆举族搬迁去了南朝,天高皇帝远,你追也追不到。

    南方邬壁中,最坚固也最富裕的便是袁家邬壁。袁家家主善于经营,对于征服了豫州的魏国也没有表现出反抗的意思,甚至是豫州众多宗主里最先臣服大魏的,所以先帝十分满意袁家的态度,不但允许他继续拥有自己原本的土地,甚至还封了他一个虚职,让他可以面对鲜卑官吏而不下拜。

    袁家宗主有了这样的礼遇,虽然在汉人门阀里口碑不太好了,可依旧蓬勃发展了起来,而且凭借袁家邬壁在南北交通之地的位置,很是赚了不少通商的便利。

    如今拓跋焘自然知道,袁家会这么乖顺是因为他掌握了一条南北交通的要道,他们情愿受到损失,也不能把这条要道交出去,所以才屈服的最快。

    按照柳元景的口供,他们明里已经屈服了,暗地里却依旧和刘宋有来往,不但给通过魏境的刘宋探子和使者捏造身份,甚至还蓄养甲士、操练军队、四处笼络奇人异士。

    他们通过走私以及与刘宋提供方便得到极大的利益,迅速壮大己身,甚至因为袁氏庄园迅速的扩张,已经到了可以操纵整个豫州粮价的地步。

    刘宋之败不过才七、八年,刘宋时刻陈兵边境,就等着魏国虚弱好一举北伐,三州无数大族和宗主也都心中怀念东晋之时,将鲜卑人视为“胡夷”,在这种情况下,外忠内奸的袁家就让拓跋焘更加忌惮。

    古弼和崔浩都是卓越的政治家,他们劝说拓跋焘尽早镇压掉袁家邬壁,无论在道义上站不战的住立场。

    现在是没有战事也没有灾祸,所以袁家按兵不动,若是什么时候有个天灾**,朝中要镇抚不力,操纵了豫州商路的袁家很可能囤积居奇,导致粮价飞涨、商路阻塞、兵器流入民间,到时候只要一挑拨,豫、兖二地就会民变。

    这些反应都是连锁的,民变后会拖住大量镇压内乱的兵卒,内乱还会导致政务和农务的荒废,此时若刘宋大举来攻,夺取此二州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正是因为几位大臣的劝谏,拓跋焘在想要吞下北凉和北燕之前,就必须先把南境可能会引发的动乱处理的干净。否则一旦两线作战,没有刘宋富裕的魏国很可能是被拖垮的那一个。

    这些道理,穿越而来的贺穆兰从拓跋晃那里就已经听闻过,所以知道这段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征伐”,其实是一种好的趋势。

    若等到后来袁氏尾大不掉,就连拓跋晃也只能想着以“骨肉相残”的计策让袁家邬壁内部瓦解。

    狄叶飞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他甚至不知道为何要跟着贺穆兰千里迢迢去中原地区征服一处邬壁,抓回一位宗主。

    但是他有一位可以说当世最杰出的政治家之一为师,崔浩对南方局势也十分关切,不但仔细的和他解释了陈郡袁家的重要性,甚至对袁家的财富做了着重的解释。

    富甲天下,坐拥粮仓和商路。

    就凭这个,就足以魏国对它下手了,更别说它还一直不老实。

    此时袁家的家主还是老谋深算的袁喆,他的嫡长子袁化是众人认可的“少主”,文武兼修,但似乎不得家主袁喆的宠爱;袁喆的另一个嫡子是袁化的同胞弟弟袁放,此人从小机智,颇得袁喆和袁化的爱护,袁喆到哪里都带着他,是以袁家内部也有一部分人簇拥这位公子,想要借此得到重用。

    总的来说,袁喆是袁家最重要的核心,袁化已经二十多岁,性格也已经定型,即使袁喆挂了也能很好的保护家业。袁放虽有会引起内部争斗的可能性,但他毕竟是袁化的亲弟弟,总不至于争到骨肉相残的地步。

    以上,是贺穆兰出发前素和君给的袁家邬壁的情报。虽然贺穆兰不明白那个袁胖子怎么就得到袁家老宗主的喜爱了,但既然素和君的情报里写着“机智”这一天赋,袁放就绝不会只是个贪杯好色性格平庸的死胖子。

    那么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足以让袁家屡换宗主,袁化之子袁振对其叔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一直迎奉,而袁放却对胡姬发自内心的鄙夷,将胡女们如此糟蹋?

    真是让人纳闷。

    ***

    “狄叶飞,你最近怎么了?”那罗浑趁着贺穆兰去安排扎营之事,溜到了狄叶飞的身侧。

    “什么怎么了?”

    狄叶飞和那罗浑在同火中关系极好,甚至在贺穆兰去当亲兵的时候同在一帐,就连那罗浑千里迢迢前往柔然,也还记得带着狄叶飞的双戟。

    所以当那罗浑满脸担忧地问起狄叶飞时,狄叶飞心中一阵大虚,只能将头撇过去随便敷衍。

    “你是不是和火长闹别扭了?火长一向宽厚,不会生你气的,你给个台阶下也就过去了。”那罗浑小声地继续问他:“可要我去求个情?”

    “别!”

    狄叶飞惊得连忙摇头。

    “不是火长的问题,是我自己不自在……”

    那罗浑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狄叶飞的肩膀。“你如今也是一军主帅了,又不是当年高车的使臣,当有为将的风度。在这一点上,我们都要向火长学习。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最好还是早点振作起来。”

    狄叶飞简直气结。

    将他衣服全部扯开,这样又这样,那样又那样,哪里有为将的风度了!

    他正是因为心智坚强才没疯掉好嘛!

    那罗浑见狄叶飞有些气恼,无措地搔了搔脸。

    “我看火长好几次都想停下来问你什么,只是顾及着大军正在行军所以才没妄动。你们两个现在关系着虎贲和高车虎贲的关系,应该亲热些才好。”

    “我知道了,你别老是这么操心,一点都不像你,倒像是阿单志奇那家伙附体了。”狄叶飞无奈地摇头,“我这就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不是和火长有什么矛盾。”

    “那就好。总归有同火情谊,老子混的比你们差就算了,再看到你们不自在,更是憋屈。”那罗浑伸了个懒腰。“哎哟我的天,感觉这几个月不是赶路就是赶路,屁股都要长出茧子了。”

    “什么屁股都要长出茧子?”安排好扎营和一些琐事的贺穆兰沿着水源地上来,正看到狄叶飞和那罗浑在谈心,因为速度不快,只听到了最后一句。

    “你能不能不要关心屁股!”狄叶飞不知为何突然炸起了毛,“我们说的事情和屁股无关!”

    自从知道贺穆兰喜欢的是男人,而他似乎隐隐约约也有这方面的倾向后,狄叶飞简直整个人都扭曲了。

    莫说对着贺穆兰不自在,听到贺穆兰嘴里说出“屁股”二字,他都能联想到那天夜里,再想到自己的……

    妈的!他一定是要被逼疯了!

    那罗浑和贺穆兰对视了一眼,不明白狄叶飞怎么跟个爆竹一样一点就着,贺穆兰担心还是自己“断袖”和“狄叶飞是不是断袖”的那件事让他不痛快,便想了个法子将那罗浑支开,一屁股坐在了狄叶飞的对面。

    不知从何时起,只要贺穆兰在他附近,他就老是感受到巨大的存在感,哪怕贺穆兰长得普通、穿的普通、站在一大群虎贲军里,他也一眼就能注视到她的存在。

    这种预兆实在太过可怕,从未尝试过情爱滋味的狄叶飞烦恼到无人可以倾诉,简直快要被逼疯了。

    对一切毫无所知的贺穆兰却将自己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微微抬了抬头,“你是不是还对那天的事情不自在?”

    ……

    狄叶飞点了点头。

    “你不必不自在,那天我喝了一些酒,脑子也有些不清楚,想到什么就做了,却忘了我做的在你们看来有多么惊世骇俗。”

    贺穆兰严重怀疑那天拓跋焘拿来的酒看似清冽其实度数很高,否则她怎么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完全控制不住自己脱缰的思绪呢

    “你若在意,我可以道歉。”

    “我我我我快忘得差不多了。”狄叶飞吓得连连摇头:“火长不必介怀。”

    贺穆兰闻言终于露出了笑脸。“你不会多想就好。我怕你帮我当成登徒子,随便占你便宜。你虽长得美,我却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我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我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

    难怪他此前从未对自己的容貌表现过惊艳的样子,因为他喜欢的是男人,自然是对女人毫无所感,哪怕长得再漂亮也不会心动。

    可火长现在又说他从未把自己当成过女人,这又代表了什么?“从未将你当成过女人”和“火长喜欢的是男人”,之中是否有什么暗指?

    火长难道在提醒他什么?

    狄叶飞压抑住砰砰乱跳的心,仔细的观察着贺穆兰的表情。

    贺穆兰的表情实在是再正常再诚恳不过了,正常诚恳的让狄叶飞甚至觉得自己是疯了,所以才把贺穆兰的每一句话都掰的碎碎的,仔细咀嚼其中的含义。

    “火长,我若真是断袖,是不是很可怕?”狄叶飞无力地闭了闭眼,“老是梦见被男人压住,被人打断四肢,掐住脖子什么的,简直荒/淫无耻到可怕……”

    “不过是梦,你这算是什么无耻的。”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有人还有梦过一个人和无数个人交合,还有梦过和动物的,乱七八糟的梦不代表什么,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人有自制力,总不能你梦到什么就做什么。”

    狄叶飞被贺穆兰的不以为然吓个半死:“和无数人?和动物?火长你怎么知道的……你……你也未免太冷静了吧……”

    她可是法务人员,各种罪犯因为畸形的性/癖走上犯罪道路没见过也听过,有什么可吃惊的。

    贺穆兰“邪笑”了一下。

    狄叶飞发誓自己没看错,贺穆兰此时的笑容真的用“邪魅”来形容也不为过。像贺穆兰这样性格的人,会做出这样的表情简直如同鬼上身一般让人惊悚,至少狄叶飞就有伸出手摸摸贺穆兰是不是真人的冲动。

    “我虽没什么经验,该知道的可不少。更何况黑山的兄弟们经常说那些荤段子,比你做的梦还要荒/淫的你都无法想象。权贵豪富之家玩的花样,足以让你吓得一辈子都不想见到……”

    贺穆兰用那种让狄叶飞吓得哆嗦的表情挑了挑眉。

    “等你知道什么是男女之爱的时候,就会觉得你的梦境实在是太纯洁了,哈哈哈……”

    狄叶飞实在是不能适应这样的贺穆兰,竟……

    拔腿跑了。

    “难道我也到了猥琐大妈的年纪了?”贺穆兰吓跑了狄叶飞后,心中不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刚才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这些可都是童子鸡啊……”

    她摸着脸的手顿了顿。

    “不会长期和抠脚大汉们相处,我也快变成猥琐男了吧?完了,狄叶飞以为我是断袖,肯定觉得我简直是外冷内热的豪放闷骚男了!”

    喂喂喂,听我解释!

    我刚才真是抽风阿喂!

第344章 谁是弃子

    去陈郡的路途相对于魏国到夏国来说实在是有些远,而贺穆兰和狄叶飞这次带出来的大军足足有一万,行军速度自然是比之前更慢,按照拓跋焘的估算,哪怕他们日夜赶路,至少也要二十天才能赶到洛阳附近。

    大军出动,必定是粮草先行。狄叶飞是崔浩的弟子,所以在后勤上面完全不用操心,自有汉臣负责调配,贺穆兰甚至有些嫉妒高车虎贲的辎重队。

    这么多人马车驾浩浩荡荡南下,虽然真正可作战的人数只有一万,但加上辎重和其他非战斗人员,拓跋焘居然不要脸的号称五万大军,实在是把向来实事求是的贺穆兰羞得脸皮发紧。

    谁叫这个时代这么落后呢,又没有人真的会数到底有没有五万人,一看到人头滚滚都吓晕过去了。

    尤其鲜卑人还都是两马到三马配置……

    此时魏国的对外战争已经告一段落,突然有这么一支大军南下,顿时惊起四方查探。

    各国在平城、魏境都有探子,平城更是居住着许多国家的使者,所以拓跋焘最倚重的年轻将领贺穆兰号称带着五万大军离开平城,立刻就有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四处打探消息,倒让白鹭官揪出了不少人。

    这其中最担心虎贲军动向的,自然是隔江的刘宋了。

    宋帝刘义隆体弱多病,虽极有治国才能,无奈一年倒有半年在养病,国政全由其弟刘义康把持。

    刘义隆是个经营型的君主,在他的手上,东晋凋敝的民生开始恢复,百业复兴,商路畅通,国库一年比一年丰盈,他也一直存着“恢复中原”之志,不过却认为恢复中原之前必须先经营好南地,否则一旦北伐不成,灭国就在眼前。

    而刘义康则是积极进取派的核心人物,他们认为胡人随时都可能南下,应当先积极联合诸国,扩充武备,以包围之势让魏国无法发展。

    魏国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国中杂胡林立各种矛盾逐步加深,利用外交加武力的手段,就可以不停削弱魏国的国力,哪怕现在不能看出什么成果,一旦矛盾日积月累,就会出现弊病。一旦弊病发展下去,很有可能从内部瓦解这个正在崛起的国家。

    如此一来,便可以从中找到北伐的时机。

    宋帝是正统,又有才能,无奈随时会嗝屁,而且由于刘宋权臣、出自谢氏的谢晦曾经杀了刘义隆之前的皇帝,刘义隆的兄长刘义符,所以被继位的刘义隆以“弑主”之名斩首与建康,引起士族震动。

    谢晦之乱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情,谢晦死了,还拖累了一大串谢氏子弟,谢家子弟因此元气大伤,对其态度有所改变。

    反观刘义康不占名分,但受宋帝刘义隆信任,又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还获得了军中将领们的支持,若不是刘义隆最倚重的名将檀道济在军中坐镇,使得各方不敢异动,说不得“黄袍加身”的历史事件就要提前几百年了。

    刘义隆原本对其兄弟毫不见疑,但随着他身体越来越坏、刘义康在各国的动作越来越多,再多的信任也开始出现裂痕。

    尤其是魏国皇帝拓跋焘的一封信,直指北凉及柔然、胡夏诸国只知有“刘义康”而不知有“刘义隆”,并谴责刘义隆无视之前的盟约,以巨额的财物贿赂诸国与诸族,让他们接受刘义康的号令。

    随信奉上的还有柳元景的供词。柳元景出身大族,是刘义隆亲自提□□的有才之士,准备留在朝中所用的,如今却成了宋国暗中出使各国的使者,甚至还成了魏国的阶下囚,当时就气的刘义隆差点吐血。

    最让刘义隆心惊的,自然是刘义康的野心和信中表现出的不臣之意。

    两国来使,递交国书,非国君不赐予节杖不可出使,因为使节代表的是国家和君主的意志,哪怕刘义康身为皇弟和摄政王,也不可以用他的名义代表宋国来签订任何条约。

    刘义隆十七岁登基,登基时和拓跋焘差不多年纪,但拓跋焘五湖四海都跑遍了,他却因为体弱每日不得出宫,原本就多疑的他自是对刘义康升起了忌惮之心,开始暗中查探。

    这一查探不要紧,刘义康竟然把他潜心培养的肱骨之才全部当做使臣派了出去!这些使臣有些被魏国抓住,有的因为诸国不敢得罪魏国而被送去了魏国,还有的干脆就死在了路途中!

    此时的刘义隆才二十三岁,朝中都是老臣,他和拓跋焘一样面临着需要提拔年轻官员和将领的问题,拓跋焘还能不拘一格提拔人才,被门阀士族把控的刘宋要想挑选到既忠心又门第高贵还有才能的人才简直是难上加难。

    这一下,刘宋未来二十年的良才顿时折损了一大半,这些人都是刘义隆从各士族和高门里挑选出来的子弟,未来甚至可以升任到家主的地位辅佐与他,却因为刘义康的煽动而造成这般结果,刘义隆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刘义康本身没有多少财产,这么多贿赂各国的财物自然不是出自他的府上,等待再查,刘义隆十七岁登基至今苦心积累的内库被挪用了大半,这可不是国库,乃是皇帝的私库,谁敢挪用!

    刘义康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刘义隆再不作为,那就是圣人脾气了。

    偏偏刘义隆是个性格极为坚忍、越想除掉某人就对某人越好的脾气,当初谢晦会死,也是被捧杀的结果。

    刘义隆对刘义□□出了疑心,不但不训斥他,质问他为何做出如此僭越的行为,反倒屡屡封赏他,感激他为了国事尽心尽力,引得刘义康感激涕零,亲自到兄长身边伺候汤药,凡事绝不假他人之手。

    这边两人兄友弟恭,暗地里却都在小心戒备。刘义隆派出使节命令宋国大将檀道济留意刘义康的行动,时刻提防他会反叛;而刘义康则是频频刺探内宫,想知道兄弟最近态度大变的原因是为了什么。

    就在两人貌合神离又亲密到不可思议之时,贺穆兰的军队南下了,而且浩浩荡荡朝着南方而来。

    若拓跋焘知道,自己派出贺穆兰攻打袁家邬壁的举动会让刘家两兄弟立刻暂时放下所有的猜忌,恐怕怎么也不会这么早让贺穆兰前往陈郡。

    刘义隆每到换季之时哮喘就会发作,如今正是冬春交际之时,所以刘义隆才如此隐忍,只敢暗自动作,北魏号称五万大军的虎贲军南下,两人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拓跋焘要安内,而是拓跋焘想要攻打宋国了。

    刘义康自己做了那么多动作,送出去的使臣回来的少失踪或死掉的多,早就知道瞒不过魏国的耳目,事实上,他如此动作,本就是为了找到一个能够撕毁盟约趁机收复河南的理由。

    一知道魏国先违约南下,刘义康立刻请命,想要以“背信”之名劝说北凉、吐谷浑和北燕共同发兵,趁机收复河南。

    刘义隆一边恨他鲁莽,一边又希望借助他的能力和威望抵御外敌,只能先下令让他在边境陈重兵观察魏军动向,再根据情况调兵遣将、派出使臣。

    “豫州的宗主们可以大用!”刘义康跪在兄长的榻前,“只要陛下愿意以江南的土地和爵位相赐,他们一定愿意拖住这支人马,将他们消灭在豫州!有袁家庇护,他们大可渡江来我刘宋啊!”

    袁家庇护个屁!柳元景都落在了魏国手里,哪里不知道袁家有了反心!怕是整个豫州那些有心生变的宗族都已经被拓跋焘忌惮了。

    还有他,他居然笼络刺客和游侠儿,他笼络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他想要这些亡命之徒刺杀谁!

    刘义隆心中已经把刘义康恨极,面上却不得不挤出和蔼的表情:

    “哦,他们愿意出动甲兵?这些宗主的邬堡经过几代经营,早已势力庞大、人丁兴旺,真的愿意抛弃?”

    “赐予他们良田倒是容易,可我们难道连他们的佃户都全部接收吗?若是不能收容,那他们有田无人,该如何保存实力?若我们收容了这么多人,那江南原本的士族门阀岂不是要和侨族斗争,引得国中内乱?”

    刘义隆看着自己的弟弟,问出一大串问题。

    刘义康被刘义隆问的一怔,半晌呐呐开口:“我……我没想这么多。总是要试试的,这些宗主富甲一方,手中兵强马壮,若是两方夹击,莫说五万,便是十五万也要折损在淝水边,和那位苻坚一个命运!”

    “你想事情就是太过简单!”刘义隆气急之下猛然拍起案几,“你当宗族都是傻子,会因为你几句话就任你驱使?他们在你这边对你百般效忠犹如鹰犬,在那边对魏国也是一般!他们各个都有奶就是娘,恨不得两边都讨些好处才好!除了袁家,哪一个宗主不希望两国能打起来,好趁机将大批百姓收为荫户!”

    “那就去说动袁家,再让袁家去说服其他人家!”刘义康握住兄长的手掌。“袁家左右摇摆的太久了,至少得让袁家表个态才是!袁家是如今陈郡的第一大族,他若愿意归附,肯定就如当年衣冠南渡一般,让士族们纷纷南附!”

    哼哼,是你想要尽早找到帮手才是吧。

    国内那些老狐狸完全不愿意掺合皇权的争斗,你想要取而代之,除了需要军队,还需要人和钱,袁家富有且人脉极广,这是打到袁家的头上了?

    刘义隆心灰意冷,任由刘义康抓着手掌,似乎有所松动。

    “陛下,总要试一试!哪怕不成,也比什么都没做过要好。赫连定现在归附了魏国,魏国连西秦都得了,等北方真被佛狸伐一统,我们再无盟友可以倚仗了,现在是削弱魏国的实力要紧啊!”

    刘义隆睁开眼,看着一脸焦急、龙章凤姿的弟弟,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如今我又犯病,哪里有心思去安排这些,你既然有心,便去试试吧。只是切莫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江北那边,边境陈兵需时刻巡视,以防大军南渡……”

    “是,臣弟一定办的妥当!”

    刘义康兴奋地连连叩首,等刘义隆疲惫地摇了摇手,这才大步流星地离开内殿。

    看着刘义康激动着离开的背影,刘义隆嘴角扬起一抹不屑的轻笑。

    袁家若是愿意南下,当年魏国的明元帝攻打豫州时他早就撤了,现在怎么可能为了刘义康许下的一些蝇头小利动摇。

    可怜他那蠢弟弟,以为每个人都想着“光复中兴,驱除胡虏”,却忘了当年氐人苻坚为何身边有那么多的汉臣辅佐。

    既然他如此重视袁家,那袁家这枚弃子,不要也罢。

    ***

    前往豫州的路程实在是太过枯燥,一方面为了不让军中的士卒士气大跌,一方面为了让虎贲军和高车虎贲军迅速的熟悉彼此,贺穆兰可谓是绞尽脑汁的想出各种“业余活动”、”拓展训练”,有时候是比骑马,有时候是比打猎,就是想要两军互相熟悉彼此的勇士,能够在作战中迅速知道对方和自己人的实力。

    就如今日,他们驻扎在一处辽阔的草场之中。此处乃是鲜卑一个大族的私地,最适合放牧和让马匹休息,贺穆兰的大军被当地的鲜卑官员安排在这里,此地的鲜卑贵族也十分尊敬贺穆兰,不但派出许多奴仆帮着照顾他们的饮食,甚至还送了许多冬日少见的时蔬和水果,用来犒劳各位将领。

    蔬菜和水果在河南地界并不是什么少见之物,可对于高车虎贲军的高车人,以及长期在苦寒的黑山驻扎的黑山军来说,简直是稀有的玩意。

    那些橘子、苹果和梨子贺穆兰往年在单位发福利的时候简直吃到不想吃,到了这里每次吃上几个也都泪流满面,想到军中的士卒们可能一年到头都吃不到这些水果,贺穆兰干脆又想了个主意,拉着全军在晚上休息之时摔角,摔的特别出色的,便可以得到这些水果作为奖赏。

    也幸亏这位鲜卑贵族送来的水果都是成筐成筐的,若只有几篮子,一万个人打破头也轮不到几个人吃。

    贵人和将军赏赐水果乃是荣誉,尤其又是可以显示自己威武的时机,一个个虎贲军士卒可谓是摩拳擦掌,使出全身解数,就为了后世的孩子们可能吃到厌烦都懒得啃一口的苹果和梨。

    这一夜贺穆兰带着那罗浑和狄叶飞众人在各营的篝火间“巡查”,身后的杂役们抬着的就是那些“珍贵”的水果,惹得无数兵卒口水直流。

    贺穆兰发的高兴,士卒们摔的快活,也许是看贺穆兰实在亲切,一群好事的鲜卑人和高车人突然要拖贺穆兰下水。

    “花将军,听说你梅园一战,摔的北凉国力压群雄的王子从此不能自理,下场让兄弟们看看你的本事呗!”

    “是啊是啊,花将军,我们狄将军摔角的本事也厉害的很,让我们看看谁更强啊!”

    “就是,让我们知道知道我们和将军到底有什么差距!”

    ‘什么?要和将军摔角?’

    一旁候着的陈节顿时惊得脸皮都皱了起来。

    摔角可是要脱掉上衣贴身而战的,什么抱大腿、搂腰、抓胸、换脖子,可谓是比比皆是,习以为常……

    以往不觉得,现在一想到火长要把别人抱在怀里或者被别人抱在怀里,陈节的脑浆都在沸腾,立刻把手和头摇的都如拨浪鼓。

    “不行不行!”

    “不行!”

    咦?他是不是听到了两声?

    蛮古莫名地抬眼望去。

    陈节看着狄叶飞,狄叶飞看着陈节,均沉着一张脸,似是生着谁的气。

    那边,被众人挑战的贺穆兰却跃跃欲试的挽起了袖子。

    “哦?想要看看你们和我的差距?”她大笑着请摇了摇手指,“我怕你们连让我脱下衣服的本事都没有!”

    陈节:……(⊙o⊙)

    狄叶飞:(ーー゛)

第345章 贴身肉搏

    拓跋焘要去迎接赫连定不是一件小事,至少原本就忙的焦头烂额的朝廷为了这件事忙的更辛苦了,据说还有人看到古弼在中书监熬夜了一宿出来后直接摔到柱子上磕破了头的。

    最近被盗文欺负的很惨,迫不得已做个防盗章自保一下。看到这段话的朋友略等二十分钟,作者会在原章进行替换。作者需要糊口,顶住生存压力才能安心进行创作,谢谢各位的支持和理解,尤其是支持正版的朋友,谢谢。

    这一切都和贺穆兰无关,因为贺穆兰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随从人员,类似于因为武力值逆天而在拓跋焘身边的贴身保镖,又或者是三国时赵云保护刘备那样的地位,具体牵扯到实物……

    对不起,她还没兵呢。

    因为古弼太忙了,而他手下最强的书记官若干人又偷懒请假,遇见这种事也不可能再躲着,给中书监的人乖乖拎回去干活了,导致有些事情贺穆兰不得不亲力亲为,也分外的怀念起有若干人和阿单志奇在一旁帮忙的日子。

    “花将军,我还是不懂,睡在地上不好吗?”被人推荐而来的木匠有些奇怪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若是矮几塌的话,一寸已经很高了,您如今要加到一尺半,这不是成高几了吗?”

    没错,贺穆兰希望自己的主卧室里出现的都是自己熟悉的家具,她已经受够了这个时代的家具了。

    别的不说,吃喝坐卧都是跪坐,长期下去她的膝盖和脚后跟已经出现了一层茧子,在外做客正襟危坐还行,连在家里都必须要一天到晚趴在写字或者吃饭,她早就想把桌子做出来了。

    贺穆兰的美术底子还可以,毕竟她是学鉴证学的,简单的素描要会一些,她拿炭笔画了一些现代简单的双人床和桌子椅子的样子,给了那木匠,又细细的告诉他在什么位置插上榫卯,每个部分高度大概如何,这般详细的解释,只要不是笨蛋,任何一个木匠都能做出来。

    但对于这个人人都基本都卧在地上,或是矮榻上的时代,贺穆兰画出来的东西都是莫名其妙的“物件儿”,至少这个木匠说不上来任何一个东西是什么。

    例如椅子,北魏早期虽是胡人建立的政权,但依旧也是席地而坐,那木匠先开始还以为是一种长得奇怪的案桌,贺穆兰告诉他是坐具,并且高度要在坐下去正好双脚垂地时,还认为这样做是种玷污斯文。

    无奈贺穆兰给的钱确实不少,而且这些家具大多样式简单,贺穆兰也不需要雕刻什么繁复的花纹,可以说是年底接到的大大的好差事,足够这个木匠明年悠哉的过上一年了。

    所以这个木匠想了想之后,还是咬牙接了。

    “花将军,您这些家具我帮你做了,您的赏金我也不敢要,您只要给我工钱和材料钱就行了,我只求您一点,等这些木活儿做完了,有人要问起您是谁做的,求您不要说起是我。”

    这木匠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

    “老祖宗给口饭吃,赐了这门手艺,若是外人知道这离经叛道的活计是我做的,日后就没人敢让我接正经的活儿了。将军若能体谅体谅我,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贺穆兰穿越前也看过不少小说,什么发起了改革作出某种特殊的东西,最后主角虎躯一震人人大称“妙哉”的情节也不知道有多少……

    可如今她自己不过只是想把隋唐时期开始出现的桌椅板凳提前做出来供自己使用,就能被一个普通的木匠批判为“离经叛道”,甚至觉得是冒着砸饭碗的风险在为自己干活,还是彻头彻尾的浇了贺穆兰一盆冷水。

    对方这样的态度更是点醒了她,一个东西的问世和演变应该是有承有续的,若是贸然出现,恐怕会被很多人当做这样的怪异情景。

    但贺穆兰实在是忍不住了,她有时候甚至认为花父那膝盖就是因为长期跪坐在潮湿的平房里而反复发作的,而这个时代许多人都有腿疾,和长期不自然的坐姿也有关系。

    她不想自虐。

    “好说好说,你若觉得对你不好,那我也不会到处宣扬。左右都是我自己的卧室,也不会有外人进来,你且放手做就是。”

    贺穆兰想着以后再找木匠也是麻烦,又补充了一句:“我希望木料能用的好些,至少能用上几十年,不需要我经常换床。若是以后家具要坏了,还要请你来修。”

    木匠自然希望以后经常有活计,再加之贺穆兰为人非常随和,几句话下来就兴高采烈的拿着定钱走了。

    这不是什么很麻烦的活计,木匠也有专门负责刨木和做杂货的徒弟,他和贺穆兰约好年后来拿,算算也就二十天不到,那时候黑山的军奴们就已经到了平城了,屋子也不会那么空落。

    不但找了木匠做了家具,贺穆兰还花钱请了不少工匠,在校场上竖了单杠双杠、沙包沙袋,要不是哑铃太废铁浪费钱,她恐怕连石锁都不用了,请人打几幅哑铃用。

    若干人不在,陈节和蛮古跟着贺穆兰里里外外跑,眼睛都凸圆了。

    贺穆兰做的事情太天马行空,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家将军在忙什么。

    “将军,前几日嬷嬷托鸿胪寺同文馆帮忙找的通卢水胡语的侍从,他们已经给推荐了过来,一共有七人,年纪从十六岁到二十八岁不等,都是身家清白、在官府有录入文书的良家子。”

    陈节把那木匠送走,返回来和贺穆兰说道:“我让他们巳时过来,应该快到了。”

    “我在厅中看看军中文书,若是他们到了,你直接把他们引到前厅来。”

    贺穆兰只在待客的前院和后门住的主院布置了一些房间,用于接待客人和自己居住,其他院子都被锁了起来,等到人手足够才能用。

    她明年就要出使北凉,虽说不是主使,但也需要了解北凉、又身份值得信任的随从随扈左右。虽说京中肯定会配相应的译官、使节,但她要是想在凉国到处走走,希望还是能用自己的人马,即使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也值得。

    毕竟还是本地人,或者是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处事比较公允。

    原本她是找素和君求助的,素和君告诉她这样的人算作门客或者幕僚,鸿胪寺有些通文的小译官没有油水,若是贺穆兰肯给一些财帛,鸿胪寺就会把人“借”给她用。

    此外,鸿胪寺的“同文馆”负责收录身家清白、精通多种语言的人才,在合适的时候向出使各地的使团推荐,也做中间人帮忙牵线搭桥抽去抽成,贺穆兰需要的人找素和君求助是要不到的,但是去找鸿胪寺,却来的轻巧。

    鸿胪寺负责接待各国使臣、掌管皇帝仪仗和出征、朝会等事,北魏又是一个多民族、情况复杂的大环境,鸿胪寺管的就更多,有些职位能捞到油水,有些职位就一点油水都捞不到,比如说译官。

    即使赠与财物也一般给予礼宾的高级官员,不会给这些苦哈哈的译官,至于有些周游各地会说各国话想要入别人门下做门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造成大量这样的人才活不下去。

    所以当素和君带着贺穆兰跑了一趟鸿胪寺后,没有几天就有了消息。听说为了争这样的忧差,鸿胪寺的译官们自己也是经历了一番内部竞争,最后才举荐了七人过来。

    贺穆兰只要两人,却一连来了七个人“面试”,让她忍不住有些错愕。但想到也许是鸿胪寺做事谨慎,出使又是大事,这样安排也许也是寻常,错愕一下后也就坦然接受了。

    她一本《尉缭子》还没翻过四页,陈节就报已经来了三个人了,他现在过的倒不像是亲兵,更像是杂役,没等贺穆兰吩咐,就已经把来的三个人放在前厅的小厅里接待,等到巳时过了以后七人全到,这才引到前厅来。

    就凭这份机灵,陈节已经甩了只知道拼杀的蛮古不知道哪里去。

    蛮古暗暗羡慕这位小兄弟会做人,但自问自己没这样的天赋,也只能暗地里磨刀霍霍,希望能随着贺穆兰沙场再征战一番,好得了军功获取晋升之路,回到军中去获得出身。

    随着陈节进入前厅的七人,分别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两个中年男人,三个穿着低级官吏服饰的小吏,和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的和尚。

    贺穆兰放下书,正准备好好打量他们一番,却在目光扫到那个卷发的少年时候不由得一震。

    卷发,褐色眼珠,五官长得像是个极为漂亮的新疆少年,腰间还佩着两把弯刀……

    不是后来那位屡屡败在她手上,还喜欢雕木工的盖吴,又能是谁?

    七人都是持了鸿胪寺开具的荐书找上门来的,身家应该清白的不能再清白了。可是贺穆兰却记得这个盖吴未来是北地卢水胡的首领,带着一群在刀口上舔血的卢水胡人四处征战,可是却是鸿胪寺底下登记过的“高级人才”?

    有些诡异啊。

    难道卢水胡人已经缺钱到什么工都打的地步?

    也许是贺穆兰看着盖吴的眼神太奇怪,几个年长的候选人已经浮现了“了然”的神色,眼神中有些隐隐的高兴。

    盖吴则是面色阴沉了下来,不过却没表现出后世的桀骜不驯。

    陈节拿出荐书将这七人的身份一一道来,除了最后一位和尚是护国寺一位挂单的游僧以外,其他六人都是有魏国户籍的良民。

    盖吴的名字登记的是“吴盖”,是雍州人士,父亲是卢水胡人,母亲是匈奴人,所以精通卢水胡系的匈奴话、纯正的匈奴话和鲜卑话,年纪虽小,但是在一起来的七人里,也算是擅长的较多的了。

    等贺穆兰看完他的经历,更是啧啧称奇。

    这荐书上写的经历只是聊聊几句,大致是父亲因夏国征战的缘故战死,随着母亲到魏国平城投奔舅家,入了舅舅的户籍,并且因为舅舅担任魏国的小官,得到这份荐书云云。

    盖吴的父亲盖天台是赫赫有名的大首领,却无人知道他的妻子是什么人,她相信以盖吴的天性,这份荐书里的经历有大半是真的,那他母亲是匈奴人就没有问题了,而且舅舅还住在平城……

    “我年后可能要出使北凉,这个许多人都知道……”贺穆兰知道有几个是鸿胪寺官员,肯定知道始末,也就不再赘言。

    “我不需要多么厉害的译官,只需要他足够审时度势,能够知道在什么时候说话,什么时候闭嘴,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你们各自都有什么样的优势,不妨说说。我只要两人,包吃住和穿衣用度,每个月聘金是三两……”

    她轻轻翕动嘴唇。

    “金子。”

    “金子”二字让所有人都陷入了魔咒之中,即使是那位看似方外之人的游僧和年纪最小的盖吴,眼睛里也有了别样的光彩。

    一个译官做些翻译的活计,每月也不过就是几匹布、十几升米,三两金够他们全家过一年还有余,更别说出使一出使就是几月,这么算下来,若是时间长的话,攒下一斤金子都有可能!

    所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一个鸿胪寺的官员抢先说道:“我跟随顺公出使过北凉,也曾接待过北凉的官员,知道北凉的各种规矩……”

    另一个鸿胪寺的官员则不客气的嘲讽道:“将军是上国使节,出使北凉,当他们遵从我们大魏的规矩,通晓这些算什么本事!你再熟悉,能熟悉的过鸿胪寺派下来的礼官吗?”

    他眼珠子转了转,举荐自己道:“我这人一向善于机变,若是将军有什么吩咐,我定能做的圆满。”

    这话就有些假大空了,就和人面试说“我性格沉稳有礼”,我性格“活泼开朗”一般,都是空话,对求职没有半点用处。

    加之这人直接嘲讽同僚,品性也有些问题,贺穆兰直接将这人在心里画了个叉,又转眼看着其他几人。

    两个中年人都有些岁数了,有一个见贺穆兰望向他们,忍不住搓了搓手,其中一个说道:“我在北凉做过生意,生意砸了才回的平城,但我对北凉的商路十分了解,若将军有这方便的需要,我到可以提供方便。”

    有些使臣会带些魏晋的特产到北凉和胡商贩卖,交易一些良马美酒等物,也算是捞个外快,所以这个本事倒是能带来实际好处,若是其他将军,怕是当场就把他收下了。

    可贺穆兰却不缺钱,或者说,她不需要以这种方式赚钱,也没有这个时间去赚这个钱。她去北凉,明里是出使,暗中却是要打探北凉对魏国的态度以及民间对魏国的态度的,经商并不在自己的日程内。

    所以其他几人以及隐隐有些沮丧了,贺穆兰却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样子,点了点头又问另外一个中年人。

    “你有什么本事?”

    那人笑了笑,开口说:“我的小儿子在北凉的姑臧教授汉学,我并非为了钱而做这个使臣,而是想趁此机会去看看我多年未曾回国的小儿子。去北凉的路上多马盗贼寇,我只是希望得个安全。我不但会卢水胡话,还会鲜卑话和汉话,我家数代学文,我也粗通文墨。”

    他顿了顿。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优势。这样,将军若是愿意提供我所行的吃住,那每月三两金子的供奉我可以不要,而且任由将军差遣。”

    他口中说“粗通文墨”,可表情却很傲然,显然对自己的文笔很有信心。否则也不会连个儿子都在外国教授汉学。

    以一个汉人,会鲜卑话、汉话和卢水胡系的匈奴话,必定不是什么小家族,他说的“不要钱”云云也肯定是真的。

    但正是因为他条件太好了,这样的人家怎么会找不到护送的人选呢?贺穆兰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依旧还是表情平静地点了点头,又看向剩下几人。

    其中一个鸿胪寺的官员显然是已经被打击的体无完肤,垂头丧气道:“我……我没什么本事,我在鸿胪寺就是负责接待西域诸国的,会匈奴话和吐火罗话,他们举荐我来,是因为……”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他的荐书,忍不住笑了。

    原来这荐书上写着“此子心地纯良,性格憨厚,可任意驱使。”

    就是说他是个老实人,可以放心用的意思。

    贺穆兰的笑是夸奖的意思,那官员却大概觉得贺穆兰是嘲笑他,脸色红的更厉害,头都要低到胸膛上了。

    “你的推荐人对你的评价倒高。你这个荐词,倒是最适合做随扈的。不过我还要听听另外两个人的话。”

    贺穆兰扭头看向一老一小,顺便看了看手中的荐书。

    只是写着这老和尚荐书的纸让她的手微微一抖,差点握不住这张薄薄的书函。

    “慈心,广平报恩寺僧人,云游四周弘扬佛法,游历过北凉、夏国、西秦各地,通晓各地风土人情,擅长医术,鸿胪寺僧录司荐。”

    慈心。

    慈心。

    贺穆兰第一次觉得命运的安排是如此奇妙。

    这位老僧人的舍利骨函,曾经被她亲手捧着送入广平的报恩寺中,间接救了他的徒弟痴染和徒孙若叶,就连被救下的两个和尚都说是慈心保佑,才会把贺穆兰送到寺中,救了他们一命,不至于饿死。

    贺穆兰很喜欢慈心的两个徒弟痴染和爱染,认为他们都是具有“灵性”之人,能教授出两个如此弟子的僧人,即使不是高僧,也一定是个有意思的人了。

    而且慈心似乎还是苦行僧,不但没有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反倒避世离开,和徒弟们住在云白山里,后来才一个又一个的赶了徒弟下山。

    ‘佛就在我的心里,怎么能灭的掉呢!’

    爱染那句爆发后不甘地呐喊,似乎还萦绕在贺穆兰的耳边。

    老和尚一直手持佛珠,不卑不亢的站着,待贺穆兰看向他,他才念了句佛号。

    “贫僧法号慈心。”

    贺穆兰表示尊敬,第一次站起身子以示重视。

    这样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慈心都忍不住微微诧异,待两人互礼过之后,慈心才开口道:

    “贫僧会来这里,应该是佛祖的安排。花将军,你与我有缘,缘之一事,往往不可说,却能带来无穷的变化,说不定你正需要的是我的缘分,等待的也是我前来的‘缘’,我们才能相见。”

    贺穆兰不太懂佛理,纳闷地看着他。

    慈心继续解释:“我原本不会来平城,我准备一路游方到北凉去拜访大师昙无谶,结果却在半路听说昙无谶大师跟随北凉使团到了平城,于是我又赶到平城来,却进不了礼宾院,只好在僧录司挂了单,留下僧牒。”

    “没过几日,昙无谶大师进了宫,听说救了花将军,又因此得了陛下的青睐,我便知再见到昙无谶大师是遥遥无期了,谁料没多久,昙无谶大师在护国寺挂单了,我还是见到了他,并且知道了您。”

    他静静凝视着贺穆兰:“昙无谶大师是真正的高僧,他说您是个有大造化的人。而我原本应该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北凉,却兜兜转转来了平城,这便是佛祖安排的缘分。”

    “我和昙无谶大师因佛法而结交,便受大师的委托,要去北凉姑臧替他传个话,回绝北凉国主封其为‘国师’的好意。他是准备从此就在魏国留下了。”

    慈心微微一笑。

    “我虽答应了他的委托,却不知该如何才能见到北凉的国主,原本已经准备为了这个约定在北凉蹉跎一阵了,却又正碰到您要寻找了解北凉风俗、会卢水胡话的陪同,这便是佛祖安排的另一种缘分。”

    “我曾在姑臧、敦煌游历三年,姑臧城内的佛寺大多认识,又在敦煌有熟识的佛门知交,也许能帮上花将军您一二。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

    所谓缘分,便是指命运的安排,莫说贺穆兰是相信“命运”这回事的,就是她不相信,听了慈心这一番话,也会认为冥冥之中有许多事是真的有所巧合的。

    鲜卑人信佛,卢水胡人也信佛,至少盖吴是信佛的。当他听说这位大师和赫赫有名的“昙无谶”已经知交到互相交托大事的地步,忍不住也做了个合十礼,低头拜了一下慈心。

    “大师的话我听懂了,我会慎重考虑。”

    贺穆兰点了点头,看向合十持弟子礼的盖吴。

    “你年纪最小,能被举荐而来,必定有过人的本事,不知你有什么本事?我看你的长相,似是……”

    贺穆兰还没说出“卢水胡人”几个字,那盖吴却咬牙点头,应和道:

    “是,我是杂胡。”

    “咦?我不是这个意思……”贺穆兰连连摆手。“我对别人的出身没有任何偏见,我自己还是鲜卑人和汉人之后,也是普通军户出身。我只是说,你看起来是卢水胡人,不知为何会在平城?”

    盖吴听到贺穆兰的话脸色微微好了点,不过语气还是有些硬邦邦的。

    “我原本住在夏地,夏国被灭,我就到了这里。卢水胡在魏地不好讨生活,但在平城,总是多一些机会的……”

    他猛然抬起头来。

    “原本有这位大师在,我理应乖乖退出,不再争这个差事,不过我还有家人要赡养,如今正需要这笔钱,所以倒不能谦让了。”

    盖吴的语气十分骄傲,似乎只要他争,这个位置就一定是他的似的。所以除了慈心,其他诸人都露出或不屑或愤怒的表情,年轻的盖吴却巍然不动,继续盯着贺穆兰说话。

    “花将军问我有什么本事……”

    说话间,盖吴双手一抖,“噌噌”两声,腰间的双刀就已经握到了手里,舞出一个刀花,双刀一击,指向贺穆兰。

    “放肆!”

    “竟然敢在将军府动刀!”

    也是“匡仓”两声,蛮古和陈节都拔了武器,一左一右护卫在贺穆兰身前,对着盖吴怒目而视!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了一跳,两个中年人更是害怕的连退几步,大叫着“要杀人了!”、“要杀人了!”

    盖吴却拧起眉头,骂了一声。

    “谁要杀人了?不是要看我本事嘛?”

    他不知道是真不通人情世故还是急于表现出自己的本事,看了看蛮古和陈节,大概是觉得陈节个子小年纪轻表现不出自己的本事,刀尖一抖就朝着蛮古攻去!

    蛮古只觉得一股极快的刀风掠过自己的脸面,立刻挥刀去格挡,却冷不防另一把刀像是毒蛇一般从他的颈侧伸了过来,又快又轻,一点动静都没有,眼见着就要隔开他的喉咙,顿时惊得背后冷汗直冒,整个人进退不得。

    就在那刀要划过蛮古咽喉的时候,刀背上却奇异的出现了一根手指。

    原来是站在蛮古身后的贺穆兰看出蛮古着了“双刀流”的道,担心盖吴年轻失了手,所以出手相救了。

    “在我将军府,不可擅动兵器,更何况这里还有其他客人。”

    贺穆兰面若寒霜,只用一根手指便把那把刀顶了回去,还让盖吴被大力往后带着退了好几步。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全盛时期的武力,又和成年武艺已经大成的盖吴交手过许多次,对他的双刀刀法十分熟悉,一伸手就戳到了他的弱点。

    盖吴并不是以力取胜的刀客,加之他如今年纪还小,双刀不稳,在两把刀互相配合的时候屡有凝滞的现象。

    盖吴却因为家传的双刀从小就在卢水胡人之间立下了名头,如今见到贺穆兰只伸出一根手指就把他的刀拨了回去,顿时又诧异又惊惧,握着刀的手也在剧烈的抖动。

    “你……你是妖怪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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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