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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61章 狡猾的陛下

    “胡夏乃河东盐池所在之地,昔日胡夏能够富裕一方,便是靠了贩盐。”

    这里正好有一位夏国的权臣,赫连定听到袁放提到河东盐池,顿时表情一敛,点了点头。

    “没错,河东产盐之众,数倍于他地。”

    “世人皆知盐池产盐,却忘了昔日齐国便是借了鱼盐之利,人口大增,使得成为一方霸主。北燕产海盐,傍海主盐,比盐池成本更低,盐灶一开,几乎源源不绝。盐池利益之大,可以大到众位不敢想象。”

    袁放继续解释:“北燕和河东盐池产的白盐、黑盐、胡盐、戎盐、臭盐等盐,各国皆不生产,连宋国都高价收购。白盐自不必说,白如珂雪,其味又美,官员和陛下用的精盐便是,黑盐治腹胀气满,胡盐治目痛,戎盐治诸疮溃烂。除了这些盐外,还有各种不可食用之盐,另有用途,比食盐价格更贵……”

    贺穆兰蠕动了几下嘴唇,想起一件事来。

    盐水在医药不全的时候作为消毒液被使用一直到现代都是如此,盐提纯不纯的时候其中富含各种矿物质和消毒的成分也是正常。

    而贺穆兰作为一名医科生,是学过如何将粗盐提纯的。

    虽说现在找不到盐酸、氯化钡、碳酸钠溶液,但什么矿物里含有这些成分,她确实都知道,有些甚至就在晒盐的时候就能衍生,比如氯化钡盐。

    但她又不知道此事的科学技术是不是已经发达到早可以精确提纯了,毕竟袁放说的这一大堆盐她在现代都没有听过,她也不敢小瞧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

    高车人的铁制武器便丝毫不逊色与她那个时代的铁器。

    高车人炼铁用煤,在关外只能靠金山的煤矿来出产,美名其曰“火种”世代保护着其中的秘密。

    可是平城在哪儿?

    平城在山西大同。

    说到山西产什么,除了醋,大伙儿想到的统统都是煤老板。

    此时的人用炭而不用煤,是因为煤提炼时候会产生许多毒气,使用时稍有不慎就会致死,关内不像关外,树木众多不缺烧炭的材料,所以大家都用更经济更环保更安全的木炭。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自然也没有人研究煤的作用。

    但高车人只能用煤炼铁,牛粪是没有那么高的温度的,所以高车人已经掌握了用煤作为燃料的粗糙技术,只要加以研究,熔炉的温度还可以进一步提升,炼钢炼铁都会变得更加精良。

    贺穆兰只要开开口就能说明一切,可是她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了口。

    这些话,还是回头无人的时候和拓跋焘说吧。

    只是推动这个时代的炼铁技术,使武器变得更加锋锐,到底是进步,还是一种残酷,贺穆兰实在是不敢多想。

    袁放此时还在夸夸其谈:“……北燕盐美,北凉境内也多有盐池,除此之外,凉国产金银玉器,再往西边,西域和大秦出产的水晶杯、玛瑙盘、琉璃碗、赤玉圭、香料、美酒皆在北凉周转,拿下北凉,便有无数通商之物,通商之路也可顺畅……”

    “焉支山产胭脂,宋国等地皆以焉支山的胭脂为最好,需求极大……”

    “酒泉四面悬绝之处人不能上,但遥望焰焰如铸铜之色,山中必定出金……”

    “吐谷浑产酥油,酥油浓好,夏泻酥不用器物,置于草木之上不散,做酥特好,一斛酪得斗余酥,各地皆为欢迎……”

    袁放还在不停的叙述着各地可以作为商品买卖的货物,拓跋焘和包括赫连定在内的一干人等顿时露出古怪的表情,贺穆兰更是连连喝止:

    “赶紧别再说了,照你这么说下去,我们打完了北燕要打北凉,打完了北凉要打吐谷浑,打完了吐谷浑还要再打通商路。西域出产那般好,是不是还要再打下西域……”

    “陛下一统中国之志,难道不是天下皆知吗?若非如此,宋国又何必如此动作,散尽诺大的财富?”

    袁放含笑反问道:“我所说的,难道不是陛下心中所想的吗?”

    一时之间,除了赫连定,所有人都哀嚎了一声。

    因为他们知道,拓跋焘一定会被说动。

    果不其然,拓跋焘兴奋至极了连呼了几声先祖的名讳,这才连连点头:“是!崔太常曾言,‘诸国虽降,然收入囊中更好’!现在西秦已得,虽得不到凉国的物品,但西域的商路却通了,平原公,你真是朕的贵人!”

    他兴奋之下,抱住赫连定的肩膀大力拍击,倒拍的赫连定龇牙咧嘴,因为拓跋焘的力气实在是太大。

    西秦那种破败贫瘠的地方,若不是赫连定看出可以用西秦做跳板攻打北凉,又能与西境通商,又何必冒着极大的危险打下来作为晋身的资本?

    如今拓跋焘喜形于色,连“贵人”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赫连定顿时心中满足,面上却装作毫不在意地表情哼道:

    “陛下日后记得这句话就好,也不枉我辛苦一场。”

    古弼苦笑,他知道“三长制”的变法不会那么早到来了。因为袁放的一席话,宗主督护制倒成了不那么危急的事情,反倒是民间官商假贷、商路不通、出产贫瘠、人口不够等种种问题摆在了最前面。

    然而要解决这些问题的根本,则会动摇各地的势力,这对于一个尚未安定、建国只有几十年的国家来说,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如此一来,只有另辟蹊径,通过增加国家收入来解决国家的税收和官员的俸禄问题,减少对各地宗主的依赖,从而敢于冒着危险去动摇国本。

    经商、通过商业获得大量外国的财帛,确实是对国内影响最小的一种获取财富的方式。

    所以袁放才说要想赚钱,先得花钱。

    最花钱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打仗。

    只有打胜了仗、攻下了北凉和北燕,才能真正使内外交通,货物通达,而那时北方平定,才有商人敢安心经商,否则到处打仗,谁敢踏足?

    想到打仗,一时间,拓跋焘、赫连定和古弼都扭头往贺穆兰看去,直看得贺穆兰手足无措。

    而贺穆兰一旁站着的狄叶飞,似乎是被今日在殿中的见闻惊呆了,一直没有从自己的深思中脱离出来。

    众人看向贺穆兰,是因为贺穆兰从征战以来,从无败绩!

    说起来好像很容易,但他们三人都是真正征战多年的老将,皆是文武双全之人,自然知道“从无败绩”这四个字其中蕴含的是什么。

    有些不世出的名将确实高明,但即使再高明的将军,也都有过几次或小或大的失败,这和个人的能力无关,纯粹是和天时、地利、人和有关。

    而贺穆兰似乎就是上天特意降下来的宠儿,每每出战,天时、地利、人和统统占全,甚至运气好到让人嫉妒的地步!

    打仗有时候靠的不但是士气、物资、能力,更多的是那玄而又玄的“气运”。有这么一个如今“气运”正盛,而且年纪又轻的将军在魏国,究竟又能创造多少的奇迹?

    他才二十出头啊,一生之中可以打的仗还有多少!哪怕一个武将最鼎盛的作战时期是到四十岁,他也依然还有近二十年的时间可以东征西讨!

    一想到这个,古弼和拓跋焘甚至有激动的颤抖的冲动!

    大魏何幸!

    一旁的赫连定则是低沉于自己的华年即将逝去,他如今已经三十有余,在武将之中,已经算是“老将”了。

    老到拓跋焘也许不会轻易派他上战场,象征意义更大于征战作用的地步。

    此时的贺穆兰和古弼一样,也在征伐北燕和北凉的问题。袁放和拓跋焘的对话如同一场漂亮的“国策问”,让贺穆兰和狄叶飞都受益匪浅。

    然而更让贺穆兰惊叹的,是崔浩那可怕的政治眼光。

    还在她没有进入这里之时,崔浩就已经通过狄叶飞的口隐隐点明了以大魏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停止战争,所以一旦发生战争,国内就更不能乱,此时不是发动变法的最好时机。

    他的预测和对北燕出盐的判断如此精准,他甚至不像走南闯北的袁放,可以从各地的商机中分析出这些,只是凭借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对各地势力的了如指掌就推断出这个结果。

    这样的一位“国士”,为何不能尽心尽力为拓跋焘所用,非要牵扯到“佛道之争”、“士族与皇权”之争,甚至于“鲜卑人与汉人”之争里去?

    还是真依他所说,他的出身和地位早已经成为了他的“阻碍”,让他根本无法抛开一切全心全意为拓跋焘谋划,而只能忠于“大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实在是拓跋焘最大的损失。

    历朝历代,又有几个能称得上是“国士无双”?拓跋焘有幸得到了一位,却也只能得到大半部分的他而已。

    拓跋焘和古弼一齐看向贺穆兰,这位年轻的帝王立刻豪气万千地大笑道:“有此名臣良将,上下一心,我何愁天下不平,国家不定?先有花木兰这样天生的勇士辅佐,又有你袁放这样堪称‘名士’的经纬之才出现,哪怕我这帝位坐的如履薄冰,可这岂不是上天对我最好的奖赏吗?”

    古弼叹了口气:“陛下宽厚。”

    赫连定也算是被这个大肚,阿不,大度的皇帝给征服了,笑着点头:“陛下真大丈夫也!”

    就连原本觉得自己必死的袁放,也因为拓跋焘大为赞赏的态度而升起了希望。他虽只做了袁家几天的家主,但他既为家主,自然是要对全族负起责任,一旦他真能得到赏识,袁家也可脱离险境,至少不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拓跋焘像是叹息似的,连连重复着“花木兰”和“袁放”的名字。由于一直持续着兴奋的状态,拓跋焘看起来有些疲累,但疲累却未进入眼底,他望着袁放叹道:

    “虽然问起来奇怪,但我很想问一声,像你这样的人才,各地宗主之中难道很多吗?”

    不过是一处邬壁的嫡次子而已!

    袁放笑了笑:“我并不知我有什么才能。我只是一个在陛下的治下经营家业、努力生活的经商之人罢了。”

    拓跋焘闻言大笑。这句话等于变相的回答像他这样的人确实很多,而且全是在他治下生活,只是未出仕罢了。

    袁放心中有了生的希望,处事便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圆滑,拍马屁也拍的毫无痕迹。

    袁喆这个宗主的眼光没错,比起他那个性格纯善,脾气刚硬,内心却又怯懦的兄长,袁放确实各方面都具备成为守护一方百姓的宗主“器量”。

    一旦抛弃了“成见”,袁放更是开始尽心尽力为己方打算。

    “经商之道,说起来复杂,可若有一国之力支持,那简单的三岁小儿都能做好。但我所提供之策,几年之内都不能完成,因为如今河东盐池仅够提供国内所需,北凉和北燕则是藩属于我国的属国,师出无名。在此之前,南方绝不可乱,更不可能与宋国有所征战,否则腹背受敌,无法以最小的损失获得胜利。”

    古弼笑着说道:“这倒是容易。袁家所出之事,甚至之前宋国派来的细作,都足以作为震慑宋国的理由。我大魏早已站在正义的立场之上,无论宋国想要如何动作,我国都有随时出征的理由,所以宋国不敢轻举妄动,相反,得到消息后,宋国应该会立刻派出使臣修复破损的两国情谊,重新签订更加有利于我国的盟约。”

    拓跋焘也是外交上的天才,当即哈哈笑着说道:“这在道义上实在是很容易站住脚的事情,毕竟我们人证物证口供都有。我们虽然不知道刘义隆是不是真的仁义之君,但只要他一贯以这种面目示人,那就够了,不是吗?”

    袁放露出微笑,对自己可能将来效力的都是这世上最杰出的人才而高兴。

    直到这个时候,拓跋焘和其他人似乎才想起殿外还等着许多大臣似的,甚至连拓跋焘也才想起来贺穆兰和狄叶飞前来求见肯定是因为什么原因,所以出声询问。

    贺穆兰笑着摇了摇头:“这事刚刚在我们入宫之前看来,是一件大事,可是自袁放和陛下一席话之后,已经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啦。”

    她推了推狄叶飞,两人互相补充着把崔浩的话复述了出来,重点说了“变法之事不可操之过急”的结论。

    古弼听了这件事之后,脸上露出了“他真是个天才可惜我们老是相爱相杀”的表情,惋惜地连连夸赞。

    倒是拓跋焘摸了摸脸,得意洋洋地说道:“我当然知道变法不可操之过急,可我若不这样说,他们怎么会急呢?我说今天变法,他们便会想法子推迟到明天,但我心里估算的不过是后天罢了。若不是袁放的富国之策让我有了新的想法,那么只要能变法我就心满意足,晚一点已经比我估算的好的多了!”

    哈哈哈!

    贺穆兰心中大笑。

    她猜的果然没错,以这位陛下的性格,真干的出“啊啊啊我要干什么你一定要帮我干什么,什么?你说晚一点,那好吧我晚一点”的事情。

    因为他的目的从来就是逼着别人说“可以做”,而不是“马上做”啊!

    这真是个狡猾的政治家!

    古弼似是对拓跋焘这种天马行空一般的政治手段深有了解,因为这位陛下用“我要御驾亲征”也不知骗过这位权臣多少次。

    偏偏满朝的文武都不知道这位陛下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是认真,因为这位陛下真能做的出带着几十个人就出京去“巡查”的事情!当初攻打夏国统万的时候,所有人胆子都吓裂了好吗?

    ‘有哪个国君能在打胜仗之后穿着女人的裙子在众目睽睽的城墙上撕了衣服结绳溜下来的?’

    古弼心中疯狂咆哮。

    ‘他们就有!拓跋鲜卑出了个怪胎啊啊啊啊!’

    拓跋焘心情高兴,而赫连定的封地在西秦,当他得知西秦将成为征伐北凉的“假道”和日后经商的“要道”之后,心情也轻松快慰起来。

    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封地要开始富庶了,心情都会如此。

    如此一来,可谓是人人皆大欢喜,就连一直没有露出笑容的狄叶飞也璨开了笑颜,因为他终于不用担心如何和崔浩与花木兰交代的问题了。

    问题已经解决了,因为问题已经成为搁置住的问题。

    ***

    在拓跋焘意犹未尽的请素和君将袁放送回去,但是却小心照顾看管时,古弼等人知道终于可以开始大朝会了。

    外面许多官员都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以上,各种议论和流言纷纷不胫而走,还有许多人将拓跋焘的反常和贺穆兰进入殿中有关。

    这也太瞧得起贺穆兰了,但猜测的其实也没错,若不是贺穆兰抓了袁放回来,说不定这家伙就死在征伐袁家的大军蹄下,或者如七八年后一般在南地玩着“收集胡姬”的游戏。

    她那时怎么那么蠢!一个能买得起那么多胡姬的商人,能随口买下“狄姬夫人”所有货物的商人,到底该多么富裕?

    这袁放又怎么可能是个只懂得敛财的好色死胖子!

    贺穆兰可惜地目送着袁放离开,完全不能理解袁放为何会中年发福到那种地步,明明现在还算得上清秀的小年轻。

    难道他是那种喝水也会胖的体质,年轻时走南闯北消耗大,而后来最大的运动就是“床/上运动”的缘故?

    贺穆兰莫名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真相。

    这一场的大朝会虽因为不可告人的原因开的晚了一些,但总归还是顺利的开完了,只不过朝会结束的时候,早已经过了午时,以至于开到后来的时候,众人各个腹鸣如鼓,此起彼伏,甚是壮观。

    这次大朝会,虽有人提出以新制取消“宗主督护制”的提议,但还是被拓跋焘驳回了,意思是不可操之过急,等冬日农闲之后再说。

    至于“三长制”云云,更是不曾提起,自然也没有引起各位宗主或邬壁出身的官员反弹。

    崔浩站在文臣一列,遥遥对贺穆兰拱了拱手,脸上满是感激的笑意。贺穆兰虽愧不敢当,但直觉其中阴差阳错,也大有自己的缘故,所以受了此谢也不算魁受,便笑着受了此礼。

    崔浩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注意着,他对贺穆兰示好,自然有许多人注意,再加之这一天来许多的变化,很多人都对贺穆兰重新估量了起来,甚至于对她身后的狄叶飞都大有兴味的打量。

    满朝文武之中,像贺穆兰这样出身宗室将领麾下、身后站着鲜卑大族,先得罪了汉臣,又得了人情似有合好之意的年轻人,几乎是没有。

    若不是他们都知道贺穆兰性格确实方正,全靠拓跋焘护着,恐怕都要认为他是个外表刚正不阿,实际上八面玲珑的厉害角色了。

    好在李顺和崔浩虽是姻亲,但两人一直都有龃龉,政见上也不相同,来往并不热络,否则以两人的关系,今日的言谈迟早会传到崔浩一方的耳朵里,让他们知道又被拓跋焘戏弄了。

    当然,拓跋焘敢召狄叶飞、贺穆兰、李顺等人前来听政,便是笃定他们不会或者不敢将今日听到的东西传出去。

    若是外面有一些风声,贺穆兰他是不会怀疑的,倒霉的只有李顺和狄叶飞。

    大朝会一直进行到午后,众人出宫之时,崔浩甚至破天荒的请贺穆兰到崔府做客,被贺穆兰以“父母身体微恙”推辞,只得带着狄叶飞离开。

    至于狄叶飞回去后要如何应付,贺穆兰只能表示……

    我相信你,你行的!

    贺穆兰心情平静的离开了宫城,骑着自己的马,领着在宫外守的肚子都要饿掉的陈节往回赶,急着回去吃饭。

    可等到了昌平坊的门口,再见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贺穆兰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立刻惊呼出声:

    “我的天!怎么比昨天的人还多!不是派了人回复我阿爷阿母累病了吗!”

    陈节脸色也是难看。

    越影这样的宝马能“飞过去”,他的马可没这个本事。

    贺穆兰驾着马站在昌平坊的入口,眼见着后面似乎隐隐还有车马越来越多的趋势,忍不住一咬牙重新抖动缰绳,朝着来时之路而去!

    “将军!将军你去哪儿啊!”

    陈节在贺穆兰身后大叫。

    “进宫!”

    “干什么?”

    ‘干什么?’

    贺穆兰一骑当先疾驰而去。

    自然是学若干人抱大腿哭诉撒泼……

    “找陛下救命!”

第362章 思之若狂

    贺穆兰辗转着又找到了拓跋焘,让拓跋焘和知道内情的素和君都笑了个半死。鲜卑人婚姻原本就自由,如今又受了魏晋风气影响,除了五姓女依然金贵以外,许多鲜卑人和汉人嫁女儿更多的看的是“才”。

    便是女儿家自己,也是看着英雄的。

    在这个动乱了上百年的时代,一个男人的基因够不够强大决定了这个家族能不能延续,许多女人当寡妇的悲剧决定了每个人都希望嫁的是能够活到最后的那个强者,而花木兰恰巧在他需要大婚的日子里进入了他们的眼帘。

    从这一点上来说,贺穆兰痛诉拓跋焘害她差点有家归不得是对的,因为若不是拓跋焘要选妃,大伙儿也不会这么急。

    如果有太多人关注贺穆兰,必定会细细打探她的喜好、出身,容易使她的身份暴露,这么一想,拓跋焘也觉得头疼,答应了会帮贺穆兰想办法,然后就把她打发了回去。

    然而过了没几天,将军府前密集的人群确实少了一大半。

    第一个原因是,拓跋焘下旨提早选秀,如今正是四月的月头,宫中下了诏令,四月初四的寒食节春祭一过,各方就要送家中女儿参选,在此期间,所有适合婚配家庭的婚事一律暂停。

    正是因为这个,许多人不敢冒着这么大的忌讳打皇帝的脸,加之“大选”是大事,拓跋焘已经很多年没有新选妃子入宫了,必须要好好准备,再也顾不得造访花家的事情。

    第二个原因是,从宫中传出来的消息,拓跋焘似乎有给花木兰尚公主的意思。宫中拓跋焘的几个妹妹都到了适婚年纪,如今除了宋国和北凉也没有什么国家的王子是适合和亲的,那就只能内部消化掉。

    鲜卑人的女子地位很高,所以即使尚了公主,驸马依旧可以当官、领军、参政,甚至公主能够得到驸马的家产,再回归宗室,没有婚生子更可以指定一位继承人继承家业,无论如何,都不算吃亏。

    这就造成北魏的公主都十分精贵,公主难求,娶回家更是很少出现夫妻矛盾。魏国的公主并不是娇生惯养,至少拓跋焘的所有妹妹在宫里都要纺织、酿酒、学习烹饪,从公主到宫婢,拓跋焘的后宫里不养闲人。

    这下子,贺穆兰就从“东床快婿”的地位变成了“竞争者”。如今鲜卑大族谁不想给家中子弟尚一位公主?只要娶了公主,哪怕家中无子都不会因为失去传承而被夺了爵,只要再找家中一位子侄做公主的嗣子就行。

    王斤便是这么成为淮南王的。

    贺穆兰自然不知道宫中传出消息她要尚公主云云,只以为拓跋焘为了替他挡刀提早了大选的日子,除了感激涕零就只有感激涕零。

    至于那些还经常来晃悠的人家,不是家中女儿地位不够参选的,就是消息不够灵通不知道宫里尚公主消息的,而这样的人家通常都不够显赫,贺穆兰一个人就足以应付的了了。

    将军府一旦闲了下来,倒变成袁氏有些不适应了。

    在乡里时她还是不是要下地、喂猪、种菜、缝补,到了这里,柔然仆什么都做了,却将她衬成了一无是处的老太太。

    最近她都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后面荒废的闲地辟出来种种菜什么的。

    大概是因为袁氏对女儿心里有愧,所以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对贺穆兰嘘寒问暖,每日三餐都亲自下厨,贺穆兰的中衣、鞋子她也都开始了缝制。

    虽然贺穆兰一再表示自己的衣衫够用穿成衣也行,但由于贺穆兰的鞋很难买,袁氏也不许贺穆兰穿成衣店里也许被人穿过的贴身小衣,这些依旧还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花父则还是在乡下时候的沉默寡言,但看得出,他对于将军府里每天有无数将士来去非常高兴。他是从过军的人,更乐于和当过兵的人打交道,每天闲来无事就去兵器房把花府的兵器全搬出来,擦拭保养。

    这是个很大的工程,贺穆兰得到的兵器不是朋友馈赠就是上面的赏赐,有许多自己都记不得了,但花父却像是它们终究会被用上一般细细的对待,倒引得不少来将军府的虎贲军如获至宝,向贺穆兰讨走了不少。

    花木托胆子确实很小,但这个孩子非常细心。贺穆兰对于自己的这点非常愧疚——她居然没有注意过花木托非常喜欢看书。

    对于这个家中年幼瘦弱、性格也不怎么外向,像极了花父的孩子,贺穆兰的感情非常复杂。她还记得花木托后来一直想要多生几个孩子,好给她过继一个养老送终的事情。

    在和花父、花母商量过了以后,贺穆兰决定等闲暇的时候请素和君推荐一个靠谱的先生,将花木托送去读书。

    他很怕死人,也怕战场,但这并不妨碍他学习知识,追求理想。他如今才十几岁,人生的道路还很漫长,谁知道他以后的出息在哪里?

    在那之前,得让他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行。

    由于四月四是春祭,必须要出京祭祀东南西北方向的庙坛,还有围绕平城的二十四座军殿,贺穆兰作为守护皇帝的虎贲军将领,跟着拓跋焘祭祀了整整三日,等回来的时候,已经累的肩膀上都脱了一层皮。

    为了保持皇帝仪仗的威严,她穿了三天的照夜明光铠,这种沉重的全身甲对于贺穆兰来说自然算不上什么负担,可春衫薄,三天不是在马上就是在行走,全甲憋闷又容易磨擦皮肤,尤其以肩膀作为装饰的兽性吞口为甚。

    不止贺穆兰,狄叶飞、那罗浑以及其他需要穿全铠的将领都不好受,这几天反倒是一般的士卒更松快一点,皮铠至少足够柔软。

    这一日,宫中终于开始忙大选的事情了,贺穆兰好不容易得了闲,告假休沐在家,任由袁氏为自己的肩膀上药,忽得家仆通传,说是外面来了一个贵人拜见,看仪仗车马都十分显赫,问到底要不要开桓门迎接。

    桓门便是中间的大门,也叫仪门,不是贵客或接旨,一般不会随便大开。

    贺穆兰这么一听顿时一惊,赶紧随便套上衣服出门去看拜帖。

    “哎哟木兰,衣服要穿好!穿严实了,别走了风!”袁氏见女儿随便掠了掠袖子,赶紧在后面追着跑。

    春季伤口多发脓疮,是以袁氏见女儿受罪,心中担忧极了。

    贺穆兰却是毫不在意的接过帖子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他怎么来了!”

    袁氏也识字,伸头一看,见抬头写着“平原公/赫连定”云云,立刻皱着眉头嘀咕:“赫连定?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啊?赫连,赫连?是不是哪个地方的大王姓这个?”

    贺穆兰哪里还敢在这里磨蹭,这一位“娇客”可是连拓跋焘都要以礼相待,去哪家哪家要全家出迎的角色!

    袁氏还在嘀咕间,贺穆兰已经大声命令所有的仆人做好迎客准备,不但大开中门,而且还要沿途洒扫。贺穆兰这个将军府名曰“府”,其实陈设都简陋的很,所有摆设大多是当时慕名而来的年轻人们帮着拾掇的,赫连定来了,用“蓬荜生辉”,一点都不算是自谦。

    袁氏看着女儿以惊人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又迅速从衣架上摘下了挂的笔挺的外衫华服穿好,只好一边帮着她系腰带穿鞋子,一边絮絮叨叨到说道:“是个很了不起的人物?哎,你说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每次来的人,我是一个都不知道,我也不拖你后腿,就帮你做做家务就心满意足了……”

    她抚平女儿胸前的衣襟,左看看右看看觉得说不出的英武,忍不住叹了口气:“阿母再年轻几十岁,说不得也要为你折服。不过世上最难消受的就是美人恩,你不可能对人家有意,行为上就一定要注意再注意,不要闹出什么祸事来。原来怀朔四坊卢二家的女孩,便是因为被隔壁的郎君拒绝了才上吊的……”

    贺穆兰束着头发的手突然一僵,不敢置信地扭过头:“不会吧?这些女郎许多连我都没见过,怎么会要死要活!”

    顿了顿以后,贺穆兰才意识到袁氏在说什么,又笑着说道:“这个来拜访的贵人倒不见得是来求亲的。他的儿子还喊我一声花叔呢……”

    袁氏挤出一抹笑容:“不是就好。少女怀春,你不多想,不代表别人不多想……哎呀呀,我倒希望你也怀春,总好过我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解甲归田呢!”

    一说又说到这个话题,贺穆兰不敢再扯,连忙用“我要见客”敷衍过去,大步地往前门就走。

    袁氏从不耽误女儿的正事,直到她挺拔的身影不见了踪影,这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般花团锦簇的富贵,我怎么看着就这么胆颤心惊呢。贵人老太太的日子哪里那么好过……”

    “木兰,木兰,富贵,富贵……我们当初,是给这孩子取错了名字。应当只求平安才是啊。”

    ***

    贺穆兰迎出虎威将军府,昌平坊早就跑出一堆看热闹的达官贵人。

    赫连定住在陛下的西宫,平日里很少出宫,即使出宫也有内官相陪,这次竟然大摆车马拜访花木兰,自然是平城头等的大消息。

    贺穆兰知道赫连定耐性不太好,一接到消息就出来将他迎了进去,即便是这样,因为老侯府改的将军府占地太大,即使贺穆兰一点也没耽误,等把人马喧嚣的赫连定迎进前厅的时候,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

    赫连定似是也没见过这么“外强中干”的将军府,从一踏入门口就开始笑。

    “花将军,我就没见过谁家四时的花这么乱糟糟种在一起的,我看你那几个门卒,只会一点点鲜卑话,匈奴话,汉话统统不懂,真要来个汉人官员,难不成还要僵在门口不成?”

    他是真正的皇胄出身,贺穆兰就是个军户家的孩子,闻言也不觉得被冒犯,只是洒脱地一笑:

    “确实让平原公见笑了。那些花不是我种的,我开府时各家前来恭贺,你送一点,他送一点,就囫囵地全种在了土里。至于种的是什么花,到底怎么个养法,我是一概不知。至于我府中的仆人,全部都是我在柔然征战时救下的死营奴隶,跟着我的时日还短,鲜卑话说的也不太好,只贵在忠心。”

    贺穆兰领着赫连定穿过更加萧条的花门,直接将他引入前厅,前厅里摆设更少,唯有墙上几幅绢画,一看全是珍品,皆是汉时名家的手笔,赫连定汉学也很深厚,见到几幅少有的绢画,立刻移步欣赏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前厅虽简陋,但这几幅字和画,抵得过许多珍宝了。”

    “咦?这些字画很好吗?”贺穆兰一愣,“我开府时颍川王送的,他说他对汉人的字画没什么偏好,索性送我挂墙上遮丑。其实我也不太懂,干脆全挂上了。”

    赫连定失笑,指着一副字说道:“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这是蔡邕的飞白啊!即使不是真迹,以这样的笔力,也必定是汉时哪位大家的临摹之作,你挂在这个角落,大概是真的不知了。”

    贺穆兰红了红脸。

    “多亏赫连公指点,否则我就……”

    蔡邕她当然是知道的,可是这幅字没有署名,唯有一个印章,也不是蔡邕或蔡邕的字伯喈,她又不爱字画,谁会研究这个。

    赫连定一一扫过几幅字画,给她指出哪些是大家之作,应该挂在何处,哪几幅只是珍品,可以略作点缀。

    贺穆兰这时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前几日前来拜访的人家有不少走时欲言又止,也有相识的好友在这几幅字画前站了半天却没敢开口……

    原来都看出这些字画来历不凡,却没一个敢和她说,因为要顾及她的面子,担心她出丑后尴尬。

    但她“不学无术”的名声,大概已经传出去了。

    好在她本来就是个“武夫”的名声,也不在乎名声好不好,否则现在肯定懊恼的要死。

    赫连定见贺穆兰只是有些羞窘却并无其他情绪,心中也佩服她的心性。

    他之前因为贺穆兰温泉昏倒的事情和她有些矛盾,加之当时落难杏城是被她的徒弟救回来的,还欠了他们钱,态度上就有些不自然,那时候矛盾一起就针尖对麦芒,甚至甩话说她是“不知好歹”。

    可相识一场后回了京中,见她为人处世、行动做派,尤其是对休屠人和落难百姓的种种安置,让他觉得这位年轻人难得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是个有大前途的人。

    前几天拓跋焘心中肯定了“富国之策”,那接下来肯定就要大动干戈,此时这么一位武将的前途就更加灿烂光明起来。

    赫连定是重英雄爱英雄的人,所以今日才起了意,和拓跋焘打了招呼出来,前来拜访贺穆兰。

    来拜访她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

    赫连定见贺穆兰跪坐在那里,虽然长相并不英俊,却独有一番芝兰玉树、卓尔不群的气质,之前的来意就更加肯定,当下三击掌,对背后的亲卫示了示意。

    那亲卫告了罪走了出去,在贺穆兰莫名地眼神中命了一群将士抬了几个箱子进来。

    赫连定站起身,移步到箱子面前,将它们一一打开。

    只见这些箱子里金银玉器、古籍珍宝、神兵利刃,一应俱全。贺穆兰虽不识货,但她东征西讨见的也多,这里面的器物随便拿几件当战利品,都足以让军中的同袍打破头,当下大惊失色道:“赫连公,你这是做什么!”

    赫连定俯身从一个箱子里拾起一把短刀,刀鞘上宝石闪闪,拔刀出鞘,只觉得寒意逼人,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端的是一把西域的精钢匕首。

    极西之地有一城邦,归于西域大秦国,名唤“大马士革”,尤善制刀。自西域通商之路断绝以来,此物更加稀有。

    贺穆兰却是法医,各种刀具了如指掌,家中甚至就有一把类似这样的刀具,花费了她几个月的工资,立刻惊呼出声:“□□!”

    其中“大马士革”几个字简直是原文原音,和这时鲜卑人译胡文的口音绝不相同。

    赫连定征服西秦,最大的收获就是在西秦的国库里搜到了不少来自西域的宝刀,他自己得的不多,除了献给拓跋焘的,余下的精品尽数都在这里。

    是人都希望自己的宝物别人一口就能认出来,方可不明珠蒙尘,赫连定听到贺穆兰不认识蔡邕的真迹,却能一口说出宝刀的来历,以至于连那个城市的名称发音都能毫不错误,顿时豪爽地笑了起来:

    “将军真是妙人!但凡武将能如将军这般,何愁不武艺超群?不错,这是一把大秦商人贩卖到西秦的宝刀,吹毛短发,杀人不卷。”

    贺穆兰并不是男人,没有男人对武器和宝马那种疯狂的热爱,她惊叹出声,不过是因为没想到在四世纪的时候,北魏居然就能见到当时罗挛下大马士革出产的神兵利器,所由衷的惊讶罢了。

    待心中的惊讶平复,贺穆兰又回复了原本的平静,只不过对这几把刀有了一些好奇而已。

    赫连定一生征战,也不知攻城略地多少,他见过有人为了宝物骨肉相残,也曾见过有人为了一匹神驹兄弟反目,像是这样的宝刀,若落入民间,不过顷刻之间就能让人家破人亡,然而知道它好处的贺穆兰只是好奇的多看了几眼就收回了目光,不由得让赫连定心中惋惜。

    但凡他是有些野心或者爱刀成痴之人,他今日来求的事情就成了。而现在,他心中反倒不确定了。

    与拓跋鲜卑的公主相比,他这些财帛,也许不算动人的。

    “确实是好刀,赫连公这样的名将,用这等宝刀正好。我能见到它们一面,已经觉得满足了。”贺穆兰开门见山地问道:“就是不知道将军带了这么多奇异珍宝到我的府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赫连定见贺穆兰不再看刀,忍不住索然无味地还刀入鞘,将之丢入箱中。在“咣当”一声响动之后,赫连定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来求亲。”

    “哈?”

    贺穆兰傻眼。

    ‘可是你不是已经有了陛下了吗?!’

    差点如此咆哮的贺穆兰抑制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冲动,咽了口唾沫开口:“赫连公,我不懂你的意思……”

    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昧着良心苦笑:“我是个男人,您难道没看出来吗?”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那位时常脱线的陛下把自己的身份已经告诉他了。

    但她很快就知道不可能。因为拓跋焘想要用她,就会帮她隔绝一切的危险,包括可能随时起反复之心的赫连定。

    赫连定也是一怔,片刻后理解了贺穆兰在说什么,忍不住哭笑不得地解释:“非也,非也,不是我来向你求亲……你真是,哪个男人会向花将军求亲啊!亏你之前还打发走了那么多人……”

    他微笑着徐徐开口:“本公家中有一胞妹,已经到了待嫁的年纪,她从小学习诗书,精通匈奴、鲜卑、卢水胡、汉、羌等各族语言,会鼓瑟,会制衣,容貌殊丽,身材姣好,最主要的是,她心中爱慕将军已久……”

    赫连定看着贺穆兰瞠目结舌的表情,心中有些不悦。

    他敢肯定,哪怕今日他是对拓跋焘说出这些话,拓跋焘也只会欣喜若狂,绝不会一副天塌地陷、白日见鬼的表情。

    “我……”

    “花将军,你可先不必急着表态。我赫连家的儿郎都是自寻前程,却不会亏待女儿。你若愿意娶明珠,这几箱珍宝只是聘礼的一部分而已。”

    赫连定紧紧盯着贺穆兰,又说道:“若你觉得娶明珠会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不妨和我直言,只要我赫连定能做到的,必定会一一为你摆平。”

    公主也好,宗室也好,贵族也好……

    在他如今炙手可热的时候,他都敢得罪。

    贺穆兰知道赫连定是个固执无赖之人,似乎诸国的皇族都是这个德行,南凉故王子源破羌也是这样,每次为难了她就给些珍贵的礼物赔罪。

    可这么明晃晃到府上逼亲,逼的还是赫连明珠这个称得上好友的……

    nnd!

    这要怎么拒绝!

    贺穆兰抓耳挠腮的心都有了,再见赫连定紧抿着嘴唇大有“你敢瞧不起我我必卷起血雨腥风”的表情,忍不住灵机一动!

    “可是陛下早就爱慕明珠公主,已经思之若狂了啊!”

    对不起了陛下……

    赫连定不敢得罪的,左看右看只有您了,反正意思到了就好,是吧?

    太委婉这货不会走啊!

    贺穆兰泪流满面。

    您就再替我背一次锅吧!

第363章 陛下送礼

    西宫。

    拓跋焘的西宫,并不是皇宫里西边的宫殿,而是因为平城皇宫太小,不得不在皇城和京城之间四方再加盖的小型宫殿,分为东南西北四宫,每一座大约只有平城皇宫的十分之一大。

    西宫作为班赐和封赏大臣的地方,在四宫中面积最大,除了前殿用以宴飨以外,其他地方都是拓跋焘行宫所用。

    即使是加盖的宫殿,比起拓跋焘的后宫来说,都已经是极为宽敞了。

    赫连定被赐在“西宫”的“天文殿”居住,赫连明珠则是在“金华殿”,赫连止水在“板殿”,说是“殿”,其实就是比较大的院落,并不比赫连定曾经的平原公府大多少。

    原本赫连定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拓跋焘多么厚待,可当他游览过皇城,再跑了一趟东南西北宫后,只剩一片沉默。

    南宫可以直达平城市集,位置最高,登高眺望,可看平城全景。北宫是安置老宫人和因罪入宫的官婢所在,约有千余人,占地虽然不小,但其中“婢使千余人,织绫锦,贩布,酿酒,养猪羊,牧牛马,种菜,逐利”,用于供给皇宫所需,更像是农村信用社而不是皇宫。

    东宫是“太子宫”,当年拓跋焘就居住在那里,可东宫是“瓦屋、四角起楼,妃妾所住,皆为土屋”。

    太子之宫尚且如此,南宫是花园,北宫是库房,西宫这座为了皇帝赐宴面子而“豪华装修”的宫殿就显得奢华起来。

    拓跋焘的皇宫里也有不少妃子羡慕赫连明珠有这么个好哥哥,可以不必住在拥挤的后宫里。由于赫连明珠一直在慈安殿和窦太后、贺夫人居住,所以也和诸位公主渐渐熟络了起来,等她搬出后宫之后,一半为了出宫透透气,一半为了这位丧妻的赫连公,经常有公主和宗室女前来西宫拜访赫连明珠。

    人人都说赫连定打下西秦后直接将西秦的国库收为己有了,他归顺魏国进贡了魏国不少贡品,全部给魏国加倍返还,反倒比进魏国之前更加富裕。

    和赫连公“偶遇”自然是有的,只可惜赫连定在女人面前十足是个暴君,而且是视女人为无物的那种,久了这些女人也对赫连定没了好奇,反倒对赫连明珠的感情归属起了好奇。

    拓跋焘的几位妹妹甚至为了能让赫连明珠嫁给拓跋焘而经常刷好感度,就为了能够在她面前美言拓跋焘几句。

    今日,众多公主又齐聚西宫,为的却不是别的,而是最近宫中诸多的传闻。

    “本来宫里就挤,又要来人!”始平公主年纪教长,身材高挑丝毫不逊与男人,所以受不了狭窄的宫室。

    “什么时候我要能嫁出去就好了,我一个人住大大的府宅,岂不是比宫里舒坦!”

    胡女天性大方,说起婚嫁之事毫不扭捏。

    赫连明珠没有婚嫁就已经有一殿的住处,所以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能无辜地看向始平。

    另一旁的武威公主顿时窃笑了起来:“你听不出来?她想嫁人了!听说皇兄想把我们其中之一嫁给虎威将军花木兰,她年纪最长,大概嫁的是她,如今正在着急还不下旨呢!”

    武威公主和赫连明珠年纪相仿,加之性格活泼,所以赫连明珠和她的相同语言倒多些,她快言快语,倒把赫连明珠吓了一跳,手中的茶盏也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说什么?谁要娶妻?”

    “咦,你不知道?”武威凑过去看了看她的手,见手指没伤,这才松了一口气道:“那位虎威将军也不知哪里入了那么多贵人的眼,大概是因为皇兄又要大选了,听说他家门口日日被家中有女郎的人家堵着,要拜见两人父母的、要送拜礼的、直接求亲的,把他家门槛都踏破了……”

    武威公主笑着摇头:“那位将军我也看过,长得一般,身材也不高大,只不过天生力大,会打仗罢了。天底下会打仗的人不知多少,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把他当成什么盖世英雄起来了!”

    “胡夏乱军之中救了皇兄,又手刃大檀,平定休屠之乱,为何不是英雄?”始平一瞪眼,“非要像你慕恋的沮渠王子那样被扔出多远,从此病怏怏的才算是英雄?”

    武威公主被噎的一跺脚,“说了叫你别提沮渠牧健了。谁知道是个金玉其外的窝囊货!到现在还躺在使馆,天天奏求要回国呢!皇兄又没拦着他,他想走就走呗,还非得我们的人送他回去!”

    “你不是说他长得英俊身材也魁梧,又是北凉王子天生高贵吗?按照你的说法,花木兰不是英雄,那他就是英雄了?”

    武威气的翻了个白眼,直拉着赫连明珠叫道:“我知道你也肯定是花木兰那边的,可我说的话错了吗?你觉得花木兰长得英俊否?”

    赫连明珠巴不得所有的公主都讨厌贺穆兰,立刻果决地摇了摇头:“不但不英俊,而且无趣之极!”

    武威公主露出一个“你看”的表情,高兴地拍了拍手:“阿姊长得这么貌美,嫁了个长得丑的,生的孩子说不定不好看,那可就糟了!”

    她才十五岁,又娇纵惯了,说话间口无遮拦,即使赫连明珠希望他们不要注意贺穆兰,闻言也是一皱眉:“只是长得不够英俊,却还不到丑的地步……”

    “你这个只知道看脸的!”始平笑骂,“就适合被徒有其表的‘良人’骗去!一天到晚生孩子生孩子,你干脆嫁在我前头,先生孩子算了!”

    赫连明珠听到他们两人带来的消息,心中正兀自震惊,再听到两人的打闹,看着其他几位公主或宗室嘴角隐隐含笑的样子,忍不住涌上一阵悲哀。

    她只是个亡国的公主,靠托庇在魏国才能生存,若她还是夏国的公主,天下间什么英雄嫁不得?

    赫连明珠仔细看了看始平公主的长相,她长得有些像拓跋焘,也就是像魏国那位先帝,面目失之柔美,有些刚毅,骨架又大,自己无论是姿色还是身段,都要比她更美。

    若是花木兰,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

    从他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似乎是个不好色的。

    赫连明珠有些挫败地揉了揉袖子。她如今最自傲的就是兄长的厉害和自己的美貌,可她总不能带着兄长靠着脸硬毛遂自荐去逼亲吧?

    她哪里做的出来,人家都说了当她是妹妹!

    “你们都是操心的太多。不管指给他哪位公主,他都得尚了,而且还得高高兴兴的尚。不过是一军户之子,家里房子是朝廷赐的,听说家徒四壁,连下人都用不起,嫁过去也是吃苦。”

    某个宗室的女子凉凉地说道:“倒是陛下最近要大选,京中要少一大批女儿家,男多女少,各位多留意京中其他俊彦才是正经。”

    这个宗室的女子一出声,整个宫室里默了一默,然后气氛转而讨论起京中有哪些更好的男儿起来。

    什么素和君、独孤诺、连古弼身边的小弟子若干人都被八了一圈,最后莫名其妙的话题就转到了拓跋焘身上。

    赫连明珠对拓跋焘是极为复杂的。像他那样的伟男子,说不慕恋他,那一定是假的。

    可他偏偏是个皇帝,后宫妻妾嫔妃众多,而她在伺候他的那段时间里目睹了他如何对待后宫女子,那真是用完了拔腿就跑,一点点热乎劲也被慢慢冻凉了。

    更何况贺夫人待她如此和蔼,她再面对拓跋焘,就有了浓浓的负罪感。

    此时在听见诸位公主毫无禁忌的讨论拓跋焘,赫连明珠的心中就更加不自在起来。

    “听说今年步六孤家那位也参选了呢,在家里哭着闹着要嫁花木兰,最后拿她亲兄弟威胁才听话……”

    一个宗室把这件事当笑话提。

    “陛下最喜欢身材丰满的女子,这位步六孤身材妖娆,说不得一进宫就要受宠。”

    “皇兄喜欢的女人几百年都不变样……”武威公主笑嘻嘻地调侃道:“要眼大脸小脖子长,胸大腰细屁股翘,最好还要冷艳一点的。独孤夫人、尉迟昭仪,还有那位如今又怀上的贺赖夫人,哪一个不是这样的!”

    “说到这个标准,王家和宇文家长女生的那个王家女郎似乎也很合适?而且听说她还通晓武艺,今年参选了没有?”

    始平对宇文家学武的王慕云印象深刻,立刻询问诸多女郎。

    一个宗室女家中和宇文家有故,立刻点了点头:“听说王家不愿意嫁女儿入宫,又不敢随便拿庶女或远房充数,便让这个女孩参加大选了。卢家和崔家也送了人进来,不过都是旁支的女孩,陛下肯定是看不上的。”

    “那王慕云也肯?”

    始平瞪大了眼睛,“不是挺傲的吗?”

    “这个我真知道。”另一个女孩插了嘴,“听说王家答应她,若是她愿意参选,就将他父亲的名字重新归入族谱。听说王家伯父又跟宇文氏在外面游山玩水,还不一定知道王慕云被王家接去了,否则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事来。我家中这几天都在说这个事,宇文家似乎不干呢!”

    “王家也是,宇文家阿姑哪里配不上王家人了!当年在平城求亲的人也能排到城外去……”

    始平的母亲是宇文一族出身,所以格外抱不平。

    一群女孩七嘴八舌,赫连明珠心中有事越听越烦躁,猛然间始平突然开口提了她的名字:

    “明珠,过几天陛下‘首选’,我们都去看看热闹,你去不去?你若去,我早上就派辇来接你!”

    赫连明珠正想说不愿意,武威公主却在旁边嘻嘻哈哈笑道:“我看你是想去见花木兰吧?谁不知道陛下只要在人多的地方出现,必定是带着花木兰当侍卫的!”

    花木兰武艺超群已经传遍四国,但凡祭祀、行猎、出巡等等,拓跋焘都拗不过其他大臣的要求,必须要把花木兰带在身边。

    因为花木兰性格沉稳,有时候能拒绝掉拓跋焘胡闹的建议,所以其他近臣看花木兰更加顺眼,恨不得她在京里的时候干脆黏在拓跋焘背后算了。

    武威公主说花木兰也在,赫连明珠心里那根筋动了动,再看始平公主询问的眼神,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任谁都知道公主们去“看看热闹”一定是偷偷摸摸看,她们刺探皇帝无事是因为她们是公主,赫连明珠被抓到那真是有嘴都说不清了。

    所以赫连明珠答应之后又觉得后悔,可这几个多了个人壮胆哪里还会让她退出?一个个立刻打包票肯定早早来接,必定做的天衣无缝云云。

    说话间,外面有人通报,说是赫连公回宫了。

    一时间,原本还满是粉红泡泡的气氛突然僵硬了起来。

    “我想到宫里还有些事,我得先走了。”

    “我给皇兄织的腰带还有一半没完工呢,我准备等他大选的时候献上,我还是回去吧……”

    “那个……今天也叨扰许多时候了……”

    一个个女郎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刚刚还热闹的金华殿里一下子就散了个干净,守候在外面的女官和太监抬辇的抬辇,牵马的牵马,等赫连定走进金华殿的时候,只剩人走茶凉的场景。

    赫连定看起来似乎情绪也不太好,一进屋就盘腿坐下,扫了一眼妹妹后挑了挑眉:“今天又有人来拜访?”

    “是。”

    赫连明珠娇嗔地瞪了瞪兄长。

    “你看你这黑脸堆的,难怪这么多公主和郡主谈起你就色变,听到你回来一下子跑了个干净!”

    “和这些小丫头有什么好说的……”赫连定三十多岁,提起一群十几岁的公主自然是以“大人”自居。“走了才好,走了清净,我们正好说说话。”

    赫连明珠刚刚答应和一群“小丫头”胡闹,心中正在心虚,听到赫连定的话,不大自在地问:“说什么?”

    赫连定伸了个懒腰,靠在某个公主留下厚厚的靠垫上,丢下一句足以吓死赫连明珠的话:“我早上去向花木兰逼亲了。我左看右看,只有他最合适当我赫连定的妹夫。”

    赫连明珠掩住口,惊呼:“不可能!”

    赫连定闻言皱眉:“有什么不可能?我赫连定的妹夫又什么不能当的?若不是夏国已归附魏国,你就是堂堂的公主之尊,天下什么人都可以嫁,何况一草莽出身的花木兰?更何况我还搬了西秦国库大半的精品过去……”

    赫连明珠脸色更白了。

    赫连定见妹妹脸色变了,疑惑不解地问:“怎么,你不高兴?”

    赫连明珠随手拿起一个美人拳对哥哥丢了过去,差点没哭出声来:“你这是告诉世人,我是送礼的附赠之物不成?要想要东西就得娶你妹妹,我有那么低微,非得这样才能嫁掉?”

    赫连定哪里知道这些女儿家的小心思,梗着脖子瞪眼:“哪家公主嫁妆不丰厚?我只是怕他以为夏国破败了你就没什么身家了!他那样的穷人家,你带着财物嫁过去才能过日子,你怎么还怪我?”

    “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万一我不愿意嫁呢!万一他不喜欢我呢?”赫连明珠锤了锤兄长,就差没拼命了。

    赫连定之前被贺穆兰婉言谢绝好意后,心中就猜测两人之间肯定有过什么,而且很可能和拓跋焘有关。

    她妹妹在拓跋焘身边做了几个月的贴身宦官,据说换衣洗漱如厕都是她伺候的,女子容易情动,说不定那时候确实有些什么。

    现在她说自己不愿嫁,可能是怕争不过满宫的嫔妃,得不到宠爱,若真是这样,他就要换个想法了。

    所以赫连定假装很沮丧地样子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花木兰已经拒绝我了。”

    赫连明珠用手掌捂住脸庞,哀嚎一声就往后倒去,不想再见她哥了。

    赫连定却像刺激赫连明珠不够似的继续说道:“花木兰说,魏帝对他说,他爱慕你思之若狂,大有势在必得的气势。”

    “他身为臣子,不可和君王看上的女子有暧昧,否则他日弄出‘君夺臣妻’或是‘私相授受’的名声,与国与君在名声上都有损。花木兰的性子你也知道,他不是个会说谎的人,既然他这么说,就说明陛下对你确实情深意重……”

    赫连定低头逼视妹妹:“到底怎么回事?我虽尊重你的选择,可你若是已经和那位陛下私定了终生,就不该瞒我!”

    “我没有!是他自己神神叨叨说什么‘势在必得’,又说我要对他负责……”赫连明珠被兄长可怕的眼光吓得语无伦次,“我我我我就是被吓到了没有拒绝,可我没想过一定要进他的后宫啊!”

    “咦?那就是曾经有过?”

    “没有!”

    赫连定被自家妹妹“嘴里说没有其实有,嘴里说不要其实不知道要不要”的态度弄的头疼,索性站了起来,连连摇头。

    “我不勉强你,你要觉得陛下不好,他日不要后悔就行。我以男人的眼光看,花木兰确实是个良配,可惜他出身太低,又是纯臣,顾虑太多。如果魏帝看上了你,那你在魏国就绝对嫁不出去了。”

    “你回封地的时候不能带上我吗?”赫连明珠泪眼盈盈,“我不想嫁,我给你打理内务不行吗?”

    “行。你和你新嫂子处的好就最好,处的不好止水也会给你送终。”赫连定站起身,随口答她。

    赫连明珠闻言一惊:“阿兄要娶妻?”

    “不娶妻难道一直做个鳏夫住在这位陛下的西宫里?”赫连定露出烦躁的表情:“我才三十六,又不是六十三,六十三都可续弦,我怎么不可以?就是现在人选难找,我又不愿凑合……”

    赫连明珠傻了眼。

    “那阿兄准备找什么样的?”

    “我是怕再不找一个,陛下会随便赛个女人给我。我要名正言顺的离开西宫,必须得以成亲立府的名义走。只是我在宫里都不出去,哪里知道哪家的闺秀比较好?现在又正好遇见陛下大婚,所有婚嫁都停了,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

    赫连定确实是不愿呆了,一来西宫里宫人都是拓跋焘的人他十分不自由,二来总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夏国的“西宫”是给皇后住的,每次他一听到别人说西宫云云,就觉得心中发堵,各种不自在。

    拓跋焘对他越好,他就越担心他是防着自己。只有真的让他出宫了,他才会摆脱这种被辖制之感。

    到目前为止他都觉得拓跋焘的个性和治国方略都挺对他胃口,在两人因为一些外力而见疑之前,赫连定想保持一定的距离。

    更别说两人之间还夹着他的妹妹……

    不行,他要进宫去见见佛狸伐(注),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妹妹不愿嫁,却给了这位陛下错误的讯息,那就真是误人误己了!

    ***

    虎威将军府。

    贺穆兰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赫连定,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直把赫连定送的老远,这才想起近日里多多叨扰了左右街坊,于是又从家里搜刮出不少赔礼的礼物,带着陈节和盖吴,一家一家的去亲自登门致歉。

    这登门致歉说来容易,可她现在已经是平城的红人,哪家都不免多挽留一会儿,即使昌平坊里就四五户人家,但因为分在好几条巷子里,贺穆兰愣是足足到了天黑才得以返家。

    贺穆兰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门口门卒见面了她正准备通传什么,也都给她一句“等下我用过膳再来禀报”给带了过去,抬起脚就跨过边门,直奔宴厅而去。

    如今花父花母都在府里,她知道他们二老不等到她回来是不会开饭的。饿了自己事小,饿了全家老小就事大了。

    贺穆兰径直入了用膳的宴厅,刚刚进去就揉了揉眼睛,返身走出去又走了回来,指着前面对盖吴说:

    “盖吴,我眼睛是不是看错了?”

    “哈哈,伯母姓袁,我也姓袁,说不定我们是本家。伯母祖上是哪里人士?看你的气质,应该出身大族吧?花将军识字,这在鲜卑军户里可是少见啊!”

    笑起来脸更圆了的青年坐在袁氏身旁,一边等着开饭,一边哄着袁氏开心。

    不是口灿莲花的袁放,还能有哪个?

    袁氏只是乡野间的女子,只不过父亲和兄弟都识字而且乐于教她所以会一些常用的字,真正教花木兰写字的却是她的舅舅,自己的兄弟,哪里能跟陈郡的袁氏扯上关系?

    连想都不敢想。

    可这“气质”云云确实把袁氏哄的心花怒放,握着袁放的手不愿松开,连花父使劲瞪都不行。

    “哎哟你这小郎真会说话,我家木兰会写字是她自己好学,我可不敢居功。你以后既然在木兰手下做事,干脆也和那罗浑他们一样就住在……”

    “阿母!”

    贺穆兰一听脸色大变,领着陈节和盖吴就进了厅。

    袁放听到贺穆兰来了,顿时带着笑意站起身,对贺穆兰躬了躬身。

    “见过主公。”

    “怎么回事?”贺穆兰皱着眉头看了看袁氏,又看了看袁放。“你不应该在天牢里吗?怎么到了我家?还有阿母,你怎么什么人都给放进来?”

    “不是我啊,他拿着宫中的御令,又有宫里人送来,只不过你不在家,我和你阿爷只好先迎了人家,一直等你回来……”

    袁氏哪里见过这么严肃的女儿,有些委屈地指了指袁放。

    “他都喊你主公了……”

    贺穆兰伸手。

    “什么御令?”

    袁放见到贺穆兰正色问他,也就收起了一贯的笑脸,从怀里掏出一封绢帛,边递给贺穆兰边解释。

    “陛下说那日之策要施行还得等几年,蒙陛下厚爱,不忍我在牢中受苦,便将我放了出来。但我现在是戴罪之身,即使出了监牢也不能乱跑……”

    他见贺穆兰越看那封御令脸色越难看,到最后甚至大叫“胡闹”,忍不住搔了搔鼻子,望天道:

    “所以陛下就让我来了你的府里,给你做个主簿。”

    贺穆兰看完了那封胡闹的御令,心中正想骂人,再听袁放得意洋洋的语气,顿时翻了个白眼。

    “陛下说你实在是穷的可怜,连买地都不会买一亩,让我给你……”

    袁放在袁氏“原来如此”的表情里淡然开口。

    “赚点养家糊口的钱。”

第364章 选秀之初

    袁放依旧是个罪人,所以他无法出仕,也不能轻易被放出去。但对于拓跋焘来说,这个人极其有用,丢在天牢里只会将他丢废了。

    拓跋焘在手谕里的命令,便是贺穆兰必须看管好袁放,不能让他出事或者逃跑。作为他效忠的交换,拓跋焘允许贺穆兰对袁放提供帮助,将袁家那些已经贬为奴籍的家人救出来。

    袁放便是因为这个,所以格外尽心尽力。

    “你得到的布匹和丝没有另外修建库房?”袁放脸色难看地从家库中翻出一匹又一匹的绫罗绸缎,“你知不知道这些到了雨天会发霉的?”

    他抬头看了看库房的屋顶:“这屋子年久失修,即使看起来保存完好也不能放东西……”

    他拿出笔在手中的簿子上记下了一笔“库房修葺”、“布匹转移”,而后清点了一下这些布料的数量,抬头和贺穆兰抱怨。

    “花将军,布匹丝帛虽然能当钱用,但料子是会败色发霉的,所以一旦得到的赏赐中有布料,应当先把布料用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开箱用金银,但你既然有这么多奴仆和亲兵,让他们扛几匹布总不会觉得累赘吧?”

    贺穆兰被袁放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的懊恼起来:“我平日出门当然是什么方便携带就带什么,谁会扛几匹布到处走?”

    袁放哼了一声,在簿子上记下这些布料的数量,“我这几日会把一部分料子换成硬通货,趁着它们还值钱的时候……”

    贺穆兰虽然气愤袁放像是看笨蛋一样的看她,但尊重专业人士的心性还是有的,闻言点了点头。

    “你想如何处理就随你,留一些好点的布料给我就行。”

    “花将军要好料子做什么?您最近想要娶妻?”

    袁放不经意地问了一声。

    “不是我,我准备给我阿弟找个先生,要送表礼,还要给他做几身新衣服。”

    “小孩子的话,留一些素罗就好了。颜色嘛……”袁放想了想花木托的肤色,“他长得挺黑的,我留些衬肤色的布料吧。”

    贺穆兰对这些毫无了解,只能跟着点头。

    “花将军,既然你想增添家产,就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下面的一些问题,否则我无法替你打理家业。”袁放将簿子翻到后面,抬头问他:“将军置了多少田产?上田多少?中田多少?有没有桑田?茶田,果园?”

    贺穆兰的表情僵了僵,摇了摇头。

    “没有。”

    “没有?是没有中田,还是没有桑田?”袁放心里咯噔一下,依然抱着一丝希望问着:“是没有茶田吧?”

    “什么都没置办……”贺穆兰恼羞成怒:“我要什么都置办了还要你干嘛!陛下把你送过来不就是做这个的嘛!”

    “没有田产……”袁放的脸都黑了,“那庄子呢?庄子总有吧?”

    “没有。”

    “牧场?你们鲜卑人不是好圈地吗?你以前得到的牛羊马匹都去了哪儿?总有牧场养着吧!”

    “没有。我得的牛羊马匹没人照顾,素和君都给我索性换成了金银。牧场更是影子都没有的事……”

    贺穆兰见袁放脸色越来越差,光棍地说道:“我全副身家全在这个库房里了,你随便点吧,该怎么打理怎么打理,我没意见的。”

    “还有这种人……竟然有这种人……”袁放喃喃自语,感觉要晕过去了,“这哪里是要找主簿,这明明是要找管家。我袁放居然有朝一日沦为别人的管家……”

    虎威将军府的库房是前任侯府里留下的,规模不小,一间大室里又分为丝库、粮库、宝库、杂库、药库、兵库等等,皆有铸铁之门,四周墙壁灌了铅,砸都砸不开。

    但由于贺穆兰一直没修库房,库房屋顶有些漏水,而且贺穆兰的家业明显没有大到所有东西要分类的地步,于是就乱糟糟全丢在一起,平时由几个武艺高强的柔然家仆看守。

    正因为她一没有登记造册,二没有分门别类,袁放既然要帮贺穆兰“理财”,自然就需要知道她有多少财产,于是就拉了贺穆兰带他来清点家产。

    在家世显赫的袁放眼里,贺穆兰宝库里这点东西自然是根本不够看的,但他先前以为贺穆兰已经和其他武将一般置办了大量产业,这里放的都是平常开销的花用,所以还觉得有些希望。

    结果详细一问,贺穆兰竟然什么产业都没置办,所有家当都在这里了,直把袁放气的差点栽倒。

    “那你总有些可以经营的产业吧?有盐田?有奴隶?有什么能工巧匠?”袁放见贺穆兰将头摇成拨浪鼓,彻底暴走。

    “你就这么点金银珠宝就想发家致富?你以为金子和银子能拿出去卖吗?还是你以为我是神仙,可以点石成金?你手下养着上万人马,你的亲卫和家仆都是要置办衣衫武备和粮草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你就这么坐吃山空?”

    “我不是努力当胜仗了吗?上次还抢了休屠人不少金银。”贺穆兰被逼问的也生了气,“我一军户出身,能在二十多岁时挣下这么多家业,已经是很困难了。你若不是袁家子弟,说不得还没有我……”

    “我十四岁的时候,我阿爷交给我一百金,叫我不赚够千金不准回来。我拿去在刘宋边境贩木材,不过三个月就回了家。”

    袁放斜着眼睛看贺穆兰,“算了,和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这库房里的金银,我要拿去一半……”

    “拿去干嘛?”

    “你这些都是官银和成色好的金子,拿出去这么用太亏了,我拿去换些成色差点的用……”

    袁放想了想,又问贺穆兰道:“你主院里那些家具,是哪里来的工匠帮你做的?可是大家手笔?”

    贺穆兰摇了摇头:“我画的图,让木匠随便做的。那时候我钱不够花,也没用什么好料子,这些坐具和卧具都简陋的很。”

    袁放眼睛一亮:“哦,这么说,还有更精细的图?我在南方从未见过这些家具,虽简陋了一点,但胜在新奇。这倒是一门可以做的生意。”

    “咦?可以吗?”

    贺穆兰眨了眨眼。

    “如今不是都喜欢谁在地上,跪在席上……”

    “所以这铺子要够大,要布置的犹如你的主厅和主院一般,让人一进来就知道这些家具是做什么的,怎么用……”

    袁放想了想,又头痛的揉了揉额头:“但这个来钱还是太慢,只能作为你府中固定的进项,而且前期还要找大量的木匠、购买合适的木材……”

    袁放皱着眉:“马上说不定就要和北燕或者北凉打仗,我可以先囤些粮食和药材。不,这个风险太大,朝中得到消息的一定都囤了……”

    他左右寻思了一番后,只能想到一个法子最赚钱:“花将军,你这次去北凉,务必要带上我。”

    “啊?”

    贺穆兰一怔。

    “为何?”

    “你府里的布料和粮食太多,京中脱手也是贱价,除去留下日常用度的,不如都给我拿去经商。北凉地处东西交汇之要道,你是出使的使臣,又不用担心路上遭遇马贼之类的问题,这条商路走的稳妥至极,我将这些布料和粮食带去北凉出手,再换了金银玉器和香料回来,其中便可以大大赚上一笔。”

    袁放脸色略沉了沉:“原本以为将军府上进项不少,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贺穆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听你的。”

    袁放昔日在袁家邬壁只负责赚钱,不负责管家,那几乎都是他兄长的事情,可到了花将军府,只能将账房管家的活计接了过来。

    贺穆兰平日要练兵、负责护卫拓跋焘,有些休息的时候还要处理些琐事,也没有信得过的人打理家业,当然是坐吃山空,如今袁放来了,她心中也实在是高兴。

    莫说她,就是前世那位花木兰,对于“打理家业”也是没有什么心得的。

    贺穆兰这甩手掌柜当的舒坦,可苦了袁放,里里外外的跑,又是登记造册又是指挥家仆搬动资产,动静大的花父和花母都被惊动了。

    花母对袁放极有好感,待听到袁放是来帮她打理家业的,立刻对他更加和蔼可亲。花父虽觉得袁放有些油滑,和他们不太像是一路人,但花父却知道女儿防身钱多有什么好处,于是对他也愈发的和颜悦色。

    就连一直看袁放不顺眼的盖吴和陈节,自知道袁放以后负责管着发放他们的用度以后,都恨不得亲热的喊一声“袁兄”,概因贺穆兰这人在这些事上有些粗心,给他们的家用和俸禄经常忘了按时。

    贺穆兰也不是有意拖欠,只是人多事杂她就忘了,偏偏陈节几个都不好意思找她索要,每次等到贺穆兰想起来的时候,陈节都已经穷的朝家里伸手了。

    现在有了袁放开始督促此事,简直让他们几个泪流满面。

    袁放有这一技傍身,竟然比其他人都要快的融入了花府,就连柔然仆人们都知道这位郎君本事很了不起,贺穆兰都被他吼的服服帖帖,袁放在花家一时可以说是威风八面,哪里还有之前那种“罪人”的样子?

    若不是贺穆兰说了自己不愿闲杂人等入府,说不得袁放还要开始为花家买些婢女和工匠之类回家伺候。

    有了袁放打理府里的许多事,尤其是送往迎来,贺穆兰也放心放了花父花母在家里,袁放做事面面俱到,比若干人还会送往迎来,没有几天,花府多了一位能干的主簿的消息也传了出去。

    ***

    就在袁放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贺穆兰却在宫里陪着拓跋焘胡闹。

    和许多电视剧演的一样,选妃之前,这些仕女必须先住进宫里学些规矩,由宫中的女官考核她们的言行举止、心性才学,然后才能往上推选。

    在拓跋焘见到她们开始“大选”之前,女官们就要负责为他把关,将一些特别差的给踢出去。

    “陛下,这样不好吧?”

    穿着宦官衣衫的贺穆兰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的拓跋焘。

    “叫白鹭官来查不是更好?”

    “不是亲眼所见,我怕冤枉了人。”拓跋焘也穿着一身宦官衣服,踩着围墙上的缺口翻进了东宫。

    如今选秀的仕女都被安置在拓跋焘昔日的太子宫里。而这座宫殿的宫墙只比拓跋焘高不了多少,自然是拦不住贺穆兰和拓跋焘两人。

    拓跋焘一翻墙进去,立刻就被把守东宫的侍卫们发现了,这些人刚刚准备呼喊,一看到穿着宦官衣衫的是谁,顿时各个吓得噤声,看向贺穆兰的眼神活似她是什么佞幸弄臣一般。

    贺穆兰也委屈的很,这位陛下想要爬墙,她难道还能打晕他拖回去不成?

    “你们别管我,都各归各位,我就在里面随便看看。”拓跋焘不要脸的整了整身上赵常侍的宦官官服,领着贺穆兰继续往里面走。

    那些侍卫不能进入东宫里面,只能把守各处出入口和围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拓跋焘大摇大摆地进了一群女人住的地方……

    “陛下,我们这样查,哪里能查到什么……”

    贺穆兰叹了口气,见拐角有一女子路过,立刻伸手将拓跋焘拖入一块湖石之后,等人走了才露出身影。

    “她们既然敢买通御医和女官称病,肯定就是不想入宫。窦阿母要将她们问罪,我总要看看她们是真病还是假病。若是假病,罚了也就罚了,可要是真生了病,窦阿母一罚,说不得要出人命。这些都是些朝中老臣、各族豪酋之女,真要出了这种事未免不美……”

    拓跋焘摸了摸脸。

    “何况后宫本来就没多少地方,若是长得丑的,病了就病了,我也不想追究什么,干脆就送出去算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

    前面说了这么多,怕是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第365章 东宫惊魂

    拓跋焘刚来东宫没多久,整个东宫都知道拓跋焘来了。

    这位皇帝有时候聪明的像是个开了挂的,有时候又笨的可怕。

    除了那些中年活罪被宫刑做了宦官的,有几个男人能像他这样人高马大,浑身散发着成年男人才有的荷尔蒙气息,又有几个像他这样穿着宦官衣服还把路走的抬头挺胸,恨不得告诉别人“这地方我可熟了我住了好多年”一般?

    连迟钝的贺穆兰都已经发现情况不太对了,偏偏这位陛下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兴致勃勃的逛这些破瓦楼。

    “你,对,就是你……”一个相貌姣好的女郎点着正指着自己鼻子的拓跋焘,笑着说道:“你是哪里来的黄门?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来来来,把这些东西给我抬回房里去!”

    她指了指脚下几个书箱,显然是趁着今天天气好,过来晒书的。

    这女郎话音还未落,身边另一个鲜卑女子突然嘤哼一声,揉着头道:“今天的太阳太大了,晒得我有些目眩,这位常侍,劳您把我背到房里去……”

    贺穆兰瞠目结舌的看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而且眼看着似乎要越冒越多的贵女们,扯了扯拓跋焘的袖子。

    “杜寿,我们还是走吧。”

    “现在怎么能走,她们想要让我去住的地方不是正好吗?我正愁着没借口去女人们住的地方看病人呢……”拓跋焘侧着头小声的和身边贺穆兰说道:“不过是搬点东西……”

    拓跋焘一边说,一边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雄壮的肱二头肌,上前替那女郎提起两个箱子,一边还不忘告诫另一个鲜卑女郎。

    “虽说你现在还只是备选,不过既然是在宫中,最好不要让男人背你,哪怕是宦官也一样。若是给掌行女官看到了,搞不好还要罚你。”

    众位女郎正被拓跋焘英俊的样貌和威武的身材所惑,又见了他结实的肌肉,一个个心中小鹿乱撞,再听到拓跋焘这样告诫那女郎,顿时噗嗤噗嗤声不绝。

    原本想要借势亲密一番的女郎顿时成了个大黑脸,一跺脚转身就走了。

    至于是害怕拓跋焘以为她不检点,还是真的懊恼自己太过“积极进取”,也就不得而知了。

    拓跋焘一心一意要去嫔妃秀女们住的院落,贺穆兰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跟着。好在她是个女人而不是个男人,即使外面的大臣怎么参她她也不用担心坏了哪个未来嫔妃的闺誉,也不用担心拓跋焘日后想起来生气,反正她只是个女人,最多也就落个“胡闹”之名。

    拓跋焘的力气无法和贺穆兰比,可跟一般人比,他已经算是神力了。这两个书箱看起来小,但分量却不清,如今被他一手一个,拎的还算是轻松,旁边跟着的秀女们更是看的眼睛珠子都不转。

    又有一个鲜卑女子大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凑到拓跋焘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他的上臂,娇嗔道:“你的力气可真大,平时有练过弓马?”

    说完,还用眼睛扫过了他鼓胀出来的胸肌,似是十分满意。

    “在陛下身边,就算是宦官也要练弓马作战的本事。”贺穆兰担心拓跋焘说漏嘴,替他开口解释,“他只是天生比较魁梧。”

    那女郎有些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似乎不愿意她替拓跋焘解释,拓跋焘却是想着能快点去她们住的院落,脚下脚步极快,跟的后面几个女郎越来越吃力。

    “喂,你们两个慢点啊!你们人高马大的,我们在后面还得追着你们跑!有这么做事的嘛!”

    那个要求搬书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刁难拓跋焘,竟又开始呼喝他:“你走慢点,我还要多看看风景呢!”

    拓跋焘闻言嗤笑,扫视了四周一圈,“这里有什么风景可看?最好看的就是你刚刚晒书的那个小园子。我拎着这个很累,先让我把书箱送到地方!”

    贺穆兰听他这么和待选的仕女们说话,忍不住悄悄捂住了脸。胡人的宫廷里宦官的地位低下的可怕,这次能入宫的女郎都是身份尊贵的豪酋大族之后,别说讨好宦官,便是真动手打骂,也不会有人责罚。

    她已经能看到拓跋焘因为“违抗命令”被这几个女郎臭骂一顿的情形了。

    谁料几个女郎不但没有骂拓跋焘放肆,反倒用责怪的眼神望着那书箱的主人,像是埋怨她无事生非,又或者是劳累了拓跋焘。

    贺穆兰性子虽直,但也是女人,眼珠子一转,再看看拓跋焘雄健的肌肉和隐隐的喉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陛下是身份暴露了自己还不知道呢!’

    贺穆兰好笑地扬起了嘴角。

    ‘罢了,他每日在宫中也实在是劳累,就当陪他放松放松了。’

    谁料她嘴角的笑容还没扬起一会儿,那书箱的女主人就立刻让她的笑容僵住了。

    “你们一起来的,怎么就让他干活,你在旁边看?你也该拿一只箱子才是!不对!你应该两个箱子都拿了!”

    后者突然伸手一指贺穆兰,眼神中全是谴责。

    拓跋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答身边几个女郎诸如“你爱吃什么长这么高”、“你喜欢什么颜色”之类莫名其妙的问题,听到书箱的女主人说了这个,扬了扬眉,对着她看了过去。

    贺穆兰原本还在心中偷笑,听到她的指责顿时摸了摸鼻子。

    明明是她先要拓跋焘替箱子引起他的注意的,他真抬了又觉得自己偷懒了。和宫里的女人还没进宫就这么会作态,难怪直肠子的拓跋焘一天到晚觉得后宫很可怕了。

    能进宫的女人,大多都是家中希望能为家庭增添实力的,贺穆兰肯定这个在花园里晒书的小圈子不属于平城那些出了名的名媛,因为平城大多数名媛都在梅园相亲之会中见过她,虽然有不少这段时间婚嫁了,也不可能这东宫里一个都没有。

    能给出的解释,就是这几个女郎要么知道她的身份,故意装傻,要么就是他们是外地要员的女儿,送入京来参选的。

    不过皇帝提东西,她空着手也是不好,想了想,贺穆兰对拓跋焘说道:“杜寿,你拿着两个确实辛苦,不如给我吧。”

    既然知道这些女子都明白拓跋焘的身份,这么辛苦拓跋焘也没意思。

    拓跋焘原本不愿意,可是看看身边的女子们都对双手空荡荡的贺穆兰望着,也怕给他惹了麻烦,索性点了点头。

    “那好,反正你力气大。”

    他干脆的将两个箱子都递给了贺穆兰,贺穆兰接过来轻松的像是接了两朵花似的,倒引得几个女子多看了几眼。

    拓跋焘也是个妙人,像是忘了其实身边这个小宦官也是女子,和面前的女人们并无不同,他双手一轻松,脚步也就没那么快了,在回答身边女子们的问题时,也状似无意的问起那些生病的仕女。

    拓跋焘一开始问生病的女孩们,这几个女子倒像是噎住了一般,一个个闭口不谈,有一个大概是不敢拂拓跋焘的面子,蚊子哼一般开了口:“有几个女孩子确实一进宫就身体不适,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病。”

    还有几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拓跋焘不以为意,只以为是自己现在伪装的身份低微,几个女子不愿意交浅言深,只是默默在思考这些女子敢“生病”的原因。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滞,加之东宫确实是小,很快就到了女子们住的地方。

    说是“后院”,其实不过是一道矮到贺穆兰不需要任何工具就能随便翻过去的院墙,以及和平城街上那些土木砖瓦砌起来的房子没有任何区别的小瓦房。

    贺穆兰发誓自己还在院子里看到了几只兔子,随着人走进院落不知道从哪里的洞跳进去没了影子。

    “这就是您做太子时的住处?”贺穆兰难以置信地小声对拓跋焘咬着耳朵。“……呵呵……”

    她干笑。

    “还真是……简朴。”

    “想说简陋你就直接说。那时候平城正在闹饥荒,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有时间和钱给我修什么储宫。”拓跋焘也小声回话:“这已经不错了,当年嫁给我的王妃,还要自己织布养羊。”

    “您是说杜夫人、独孤夫人和贺赖夫人?”

    自汉代起,宫中的妃子都尊称为夫人,和后世惯称的“娘娘”不太一样。

    贺穆兰当初也是弄了半天才知道原来拓跋焘有品级的宫妃都尊称“夫人”,但真正地位最高的只有青梅竹马的娘家妹妹杜夫人、家族强大的独孤夫人,以及忠心耿耿的贺赖家出身的贺赖夫人。

    她们三夫人是“贵嫔、夫人、贵人”,位比三公,只在皇后之下。

    由于北魏拓跋鲜卑立皇后不能凭皇帝自己的喜爱,就连先帝拓跋嗣喜爱西平公主,想让她当皇后,结果手铸金人失败,也只能成为“夫人”而已。

    “独孤和贺赖是后来我登基后嫁给我的,我说的是杜阿。”

    拓跋焘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

    “杜阿现在见到我就发脾气,我也不敢见她了。”

    两人说着话,书箱的主人引着他们往一处小院走,这小院还没贺穆兰府宅的侧院大,里外就一进,而且还是四间,看的贺穆兰眉头直皱,不知道这小的跟宾馆标间一样的斗室怎么能住下这后面跟来的五六个女子。

    若说在园子里晒书和跟晒书女子一起的都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那加上之羞跑的那个……

    这也太挤了吧?

    大选就在这几日,显然东宫里每个女子都有无数的心思,当她们领着拓跋焘和贺穆兰回来的时候,有不少女人就从其他院落里出来看热闹。贺穆兰和拓跋焘担心别人认出自己,只能低着头跟在她们身后。

    “我说你们也太把自己看的了不起了,宫中的宫人,你们竟然就这么随便使唤……”一个女子倚门张望,冷笑道:“你们五六个人,是没有手没有脚不成?能抬着箱子出去,还要别人帮你们抬回来?”

    说话的是尉迟家的一位女子,在这批女郎里身份地位都极高,更让贺穆兰担忧的上次就是这个女子陪着她那堂妹尉迟燕来找自己的,肯定是认识她。

    贺穆兰只能把自己的头压的低低的。

    “怎么,你认识?”

    也低着头弯着腰的拓跋焘小声询问。

    “有过几面之缘。”

    “这可不好,现在太显眼了,我们还是丢了箱子快跑吧。”

    “好,那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走。”

    要求拓跋焘提箱子的女人大概是不敢和尉迟家的女郎互骂,只能黑着脸看着自己的脚尖。

    其他几个女子左右看看,见拓跋焘也只低着头,便不再开口,都装成小媳妇样。

    贺穆兰在这边数了一、二、三,将手中的书箱往地上一放,对身后的女人说了句“东西我送来了,我们有事还要先走”,转身掉头就走。

    拓跋焘自然是埋头跟上,往另外一个院子就走。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能在贵人的院子里晃荡!”一个女官正好巡视到此处,见院子门口站着好几个女子,连忙过来查探,再见有两个身材高大的宦官在往外走,立刻拦了上去。

    拓跋焘也不说话,抬起头来瞪了那女官一眼,这女官还有什么敢说的?登时往后退了三步,捂着嘴不敢开口了。

    拓跋焘带着贺穆兰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穿了过去,贺穆兰走出几步回头一看,那女官身子微微还有些哆嗦,一时心中大为同情。

    遇到这么个主子,没吓尿就不错了。

    这里是拓跋焘的地盘,自然是熟悉无比,带着贺穆兰东一拐西一弯,立刻拐到了一处土墙的旁边,从墙上随手扯下一大块青苔和乱糟糟的植物,露出一个大洞来。

    “走,我们过去,那边是东院。”

    贺穆兰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跟着拓跋焘钻那个入口,又稍微掩盖了一下,随着他进了东院。

    “生病的大多是东院的女子,一般在宫里生了病是不能久住的,后来太后干脆把告病的全集中到东院来,日日让御医给她们开药……”

    拓跋焘好笑道:“窦阿母也是的,别人要真病了还好,若是装病,天天被太后逼着吃这么多药,没病也有病了。”

    “窦太后视陛下若亲子,当然觉得陛下配得上天底下所有的女子。她听说这么多人生病,一定不会觉得都是生了病,肯定是‘装病’,忍不住给陛下出口气也是正常。”

    贺穆兰笑了笑,表示能够理解窦太后的想法。

    “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若是陛下没有要娶那么多女人的想法,放出宫去当然是最好的。”

    拓跋焘点了点头。

    “大选就是这么个规矩,她们还以为我真是见人就纳的昏君不成!”

    拓跋焘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大致了解了生病的几个女子都住在东院的哪里,带着贺穆兰溜着墙根扒了一处壁脚听动静。

    他们并不是从入口进来,是以没有守卫注意到这边,也给他们提供了不少方便。

    贺穆兰和拓跋焘在墙壁旁听了半天也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贺穆兰大着胆子戳破窗纱,往里面一看……

    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

    这一下可就奇怪了,拓跋焘和贺穆兰对视一眼,悄悄移步出了这一间,又往另外一间戳了窗纱,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来。

    “这个在……”

    拓跋焘看了看,兴奋地压低了声音:“这个应该是卢家行七的女孩,崔家派了女子进宫,卢家不敢推辞,便把她也送了进来。”

    崔浩这一次选了家中侄女进宫,可谓是五姓第一次送入宫中自家的直系女子。因为崔浩开了这个头,卢家和其他几家不敢敷衍皇帝,也都纷纷送了家中的远方女孩或庶出之后。

    “卢家的七娘听说自从去年起就经常生病,原本说好的亲事也因为这个被退了,他家只能将她送进宫来,结果一进宫就生了病。”

    拓跋焘小声告诉贺穆兰。

    “我看她像是挺好的,看起来没病……”

    贺穆兰摇了摇头。

    “她现在站着不能说明什么,真要重病早就送出去了。”

    这位卢七娘身边还有一位宫女伺候,她是五姓女出身,当然不能让她什么都自己来,那宫女被卢家塞了不少东西,伺候她也尽心尽力,此时见她站起身走动,连忙上前阻止。

    “七娘,你病刚好,吹不得风,多卧床才能好啊!”

    七娘闻言苦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毛病,三分是自己着凉,七分倒是我硬拖出来的,此时好或者不好,又有什么区别!”

    “太医说你这一年来忧思过重,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生病了。我知道你不愿入宫,可真要在宫里出了什么事,连我都要赔命!”这宫女毕竟是宫人,当场脸色就不太好看。

    “我们既然答应了卢使君会设法让你出去,你就不该一天到晚唉声叹气。”

    “原本当然是能出去的,可现在生病的这么多……”

    卢七娘子自嘲地笑了笑。

    “一下子生病这么多人,陛下又不是傻子。”

    拓跋焘露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看了看贺穆兰。

    “看样子她们不愿意嫁我……”

    贺穆兰正准备开口安慰,猛然间却有什么东西疾飞而来,直奔着贺穆兰和拓跋焘藏身的地点!

    拓跋焘和贺穆兰都是武人,见有物来袭往后迅速闪开。

    那东西落在地上溅出一地的药汁,滚烫的药汁流了满地,发出难闻的气息。

    “什么人鬼鬼祟祟在那里躲着!”熟悉的叱声之后大叫声传遍东院,“来人啊!有宵小之辈窥探良家子!”

    “慕云,别叫!”

    贺穆兰吓得半死,连忙将拓跋焘往后推了推,露出自己的样貌来,胡乱挥舞着双手。

    “是我!是我!”

    身手如此好,又警觉性超强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家浪荡子和宇文家姑娘所生的那位女郎王慕云。

    王慕云见了贺穆兰也吃了一惊。

    “我说普通宦官怎么闪的这么快!原来是你!你来做什么?”

    她不知想到什么,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不会有心上人被选进了后宫,想要带着她私奔吧?能进宫的良家子无一不是未来的嫔妃人选,你可别胡乱来!”

    “你乱说什么呢!”

    贺穆兰哭笑不得。

    “我来自然是……”

    “王家阿姊,出了什么事……”

    卢七娘和那宫女听到外面有动静,立刻开门往外张望。

    那宫女已经有二十多岁,看起来还算稳重,见到是个宦官只是微微一怔。

    可她身后的女郎一见到贺穆兰的样貌却如遭雷击,脸色白如金纸,还没等王慕云开口遮掩,卢七娘已经惨叫了一声“是他!”,一下子向后栽倒过去。

    宫女反应迅速,立刻将她一把扶住,可也只能让她不至于摔倒在地上,卢七娘还是给吓晕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王慕云见到是贺穆兰时就已经后悔,再见卢七娘居然被吓晕了,更是恨不得骂上贺穆兰几句。

    她上前一把捞住卢七娘,此时外面已经有了不少响动,显然她那一嗓子虽然没有惊动太多人,但左邻右舍和保卫此地安全的健妇们却一定是知道了。

    那宫女看了看贺穆兰,再看了看贺穆兰身后低着头的拓跋焘,“云娘,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王慕云随手一指方向,“我那屋子还空着,你们先去躲一躲!我把他们支开了就去找你们。”

    她说话一点也不避讳那宫女,显然这个宫女已经被她们买通,或者干脆就是王家或卢家的人脉。

    贺穆兰也是决断,立刻扯着拓跋焘往她指的屋子方向跑。等到了那屋子前面,两个人都是失笑。

    他们刚刚路过这个屋子,戳了窗纱还纳闷怎么没人,原来就是这位王家姑娘的屋子!

    贺穆兰推门而入,拓跋焘也躲了进去。两个人进了屋子关上门,忍不住紧张地喘着粗气。

    屋子里干干净净,既没有多少箱子,也没有多少脂粉。只有墙上挂着一把琴,看起来像是珍品。

    倒很像是王慕云的风格。

    拓跋焘提起的心放了下去,又听到外面有询问和对答之声,愣了一愣后突然惊叫了起来!

    “不对啊!这是我的东宫,我躲个什么!”

第366章 宫中隐秘

    拓跋焘和贺穆兰被迫在王慕云的屋子里暂避,外面吵吵嚷嚷,显然要想把这些人打发走没有王慕云说的那么简单。

    贺穆兰心中着急,拓跋焘居然还有脸安慰于她:“你莫担心,若真有什么事,我出去一趟就是。你认识那女子?”

    “那是王家的女郎,母族是宇文家。”贺穆兰点了点头,“我和她私交甚好,想不到她居然也入了宫。我还以为没她什么事呢。”

    言语间大有惋惜之意。

    “嫁我真有这么糟糕?”拓跋焘摸了摸脸,有些郁闷地说道:“一个两个都是,哪怕说的清楚明白,还是犹豫不定。世上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嫁给我,受我庇护,难道不好吗?”

    拓跋焘话中像是谴责贺穆兰的惋惜口气,听着却像是意有所指。换了个敏感的女人,大概就会猜想拓跋焘可能是对她有什么意思才这么说了,好在贺穆兰一来了解拓跋焘的性格,二来对自己的长相和性格有自知之明,她知道拓跋焘喜欢胸大腰细屁股翘的,闻言只是笑笑。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定人家只是想过简单的日子,不求飞黄腾达呢?”

    “不说这个。”拓跋焘脸色突然沉重起来,“听那宫女和卢七娘的对话,宫中似乎有不少女官和宫女真的和外臣有所勾结。那王家女说话甚至不避讳宫女,甚至藏起我们都不怕她知道,可见她对卢、王两家有多忠心。虽说只是东宫一个普通的女官,可要是宫中这样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岂不是随便一杯毒酒就能了结了我的性命!”

    贺穆兰微微一怔,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悲哀。

    这位陛下最后的下场,似乎真的是被信任的宫人一杯毒酒给了结了的。

    也许借这个机会,说不定可以扭转拓跋焘未来的命运。

    抱着这样想法贺穆兰,开口劝谏道:“我大魏建国不久,制度不全,宫人几乎全靠犯官之后入宫,尤其是女官和宫女,除了极个别是陪嫁而来,大部分都是因罪入宫。有几个人能像窦太后那般,即使家中男人全部获罪也依旧忠心两位陛下呢?大多数人对自己会获罪而受到这样的惩罚都会心怀不满吧?”

    拓跋焘一愣。

    “我拓跋鲜卑自兴起之日起,伺候之人便全是奴隶。犯串人既然成了奴籍,不用在宫中,难道还杀了不成?现在到处都缺人,这些女子许多都识文算数,进宫不是最好的下场吗?难道在外面当官婢会比在宫里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因为宫人大多不是良家子,所以身份和来历都没有那么容易弄清楚。有些性格刚烈的,或是性格阴鸷的,忍着心中的仇恨想要日后报复也有可能。”

    贺穆兰叹了口气。

    “更何况后宫那么小,女子根本不够住,陛下却从不放宫人出宫,这些人在宫中过了一日又一日,人是越来越多,日子却越过越差,又根本没有了追求,自然也没有效忠的动力。若是效忠您就能重回自由身,或是能够放出宫,说不得这些人也不会背叛了。”

    其他朝代的女官和宫女好歹还有些脂粉钱和月银什么的,还可以补贴家里或者是做做大赦后出宫的美梦,不愿意惹出事端。

    可这些宫人原本就是受家中犯罪的男人们连累进宫的,有的一家子全在宫里做苦役,男的被阉割成了太监,女的当牛做马,怎能不恨?

    北魏甚至连俸禄都没有!你做了再大的女官,只不过就是得到的赏赐多一点。如同窦太后那样能从女犯爬到保太后地位的,几千年来能有几个?

    都一样是人,不过是境遇不同,之前还可能是金枝玉叶、纨绔子弟,之后就跌落谷底,任人践踏,再无翻身的机会,朝不保夕之际想要攀附几个大臣、外戚照顾,也是正常。

    至于那宫女,说不得就是获罪入宫之前认识的卢、崔二家也不一定。能获罪后还入宫做宫女的,又怎能是什么小家族?

    拓跋焘听了贺穆兰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是从未想过那些因罪入宫的宫人会有什么想法。

    在他身边伺候和能进入他身边的,大多是勋贵子弟,或是先帝时期就给他筛选出来的宫人,无论是忠诚度还是才干都足以放心。

    但宫人也有生老病死,他身边的人一定会慢慢更换的。如今他才二十出头,但他父皇给他留下的宦官首领赵常侍都已经四十岁了,这些犯官之后或家属如果日后一步步得势,是不是真的会存了报复的心理,做出什么错事来?

    大选都有宫女会这么“照顾”这些贵女,那后宫里呢?会不会有更惊人的事情发生?

    拓跋焘的思绪一下子延伸出去,再想到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只有一个儿子,还是全靠窦太后将人接到宫中亲自照看才生下来的。

    杜夫人流产了两次,若不是身体强健早就出了事;独孤夫人至今无孕……

    那些有孕的嫔妃,不是一尸两命就是直接胎死腹中,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杀戮太过,可现在顺着贺穆兰的话再想想看,忍不住不寒而栗。

    若是后宫里有些心思歹毒的就不愿他留后……

    “陛下,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可怕?”贺穆兰从没见过拓跋焘面目这么狰狞,几近于恶毒的样子,忍不住心中一跳。

    完了,不会她说的过火,结果矫枉过正了吧?

    陛下虽然英明,可总是说风就是雨,可别真的来个“大开杀戒”什么的!

    “没什么,我在考虑你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

    拓跋焘摸了摸下巴。

    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动作。

    “如今宫里也有不少宫人年纪大了,伺候了三朝的都有不少,后宫里也确实住不下这么多人,是不是要放一些出去……”

    拓跋焘嘀咕着。

    “正好大婚,放一些出去也有理由。”

    贺穆兰知道拓跋焘没有说实话,但她是臣子,断没有逼着主君说心里话的道理,也只能叹息一声,在心中希望不要生出什么动乱来。

    两人正在讨论宫人的事情,外面解决了纷乱的王慕云推开自己的屋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见到她来了,两人赶紧站起了身。

    “怎么样?”

    贺穆兰关切地询问。

    “花将军,我虽不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什么,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我掩护你到如今已经是仁至义尽。选秀的太子宫里出现男人,可以把所有人都毁掉,你难道不知道吗?”王慕云脸色败坏,似是急的乱了分寸。

    “淫/乱宫闱”的罪名足以让所有后宫里的女人谈之色变,王慕云这般气急败坏也是正常。

    “等会动乱稍歇,你赶快走吧!”

    “我……”

    “下次和素和君说,他要查什么东西自己来查,不要让朋友为他冒着这样的风险!”王慕云还以为贺穆兰和上次一样,是为了素和君查什么事的,却没想到上次的事情就是素和君的托词,这次就更和素和君没关系了。

    可怜素和君,真是躺着也中枪。

    “怎么还扯上素和君了?”拓跋焘莫名其妙,“你说我们乱闯,可你们东院的女子各个称病,你却能活蹦乱跳,那位卢七娘看起来也是好生生的样子,难道就不是欺君吗?”

    王慕云听了拓跋焘的话脸色一僵,抬眼看向贺穆兰,眼神里全是询问之色。

    “咳咳,这是我的好友杜寿。你说的没错,我们是来查些事情的,不过不是因为素和君。”贺穆兰干咳。“我们等会就走,你莫着急。”

    “要不是王家答应我,只要我入宫参了这次的选就让我阿爷重回族中,我何苦困在这里装病。”王慕云咬了咬牙,“是我欺君,和我阿爷阿母无关。”

    拓跋焘还要说什么,被贺穆兰一拉袖子,用眼神制止。

    “我们确实是来查备选的女人们生病之事。除了卢七娘看来确实身体不好以外,还有哪些人和你是一样装病的?还是真病了?”

    贺穆兰温声开口:“云娘,请你告诉我。我去和陛下说,还有回转的余地,若是真派了其他人来查,不见得就有这么好的结局了。”

    贺穆兰话说的温和,其实已经隐隐有威胁之意。

    “陛下的后宫三夫人早已位满,又有传言说左右昭仪之位早已经为柔然的郁久闾公主和北凉即将嫁过来的兴平公主准备了,那剩下的份位对于五姓女来说都低的可怜,哪怕是魏晋时也没有五姓女这么低份位的,几家就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王慕云对这些世家没有什么好感,说话间都是嘲樊意。

    “只可怜了备选的这些女子。卢七娘是被未婚夫家以‘多病’之由退了亲,不得不进宫来参选;我更不必提了,反正是游荡子生的不肖之女,进了宫王家也不会心疼。诸如其他人家派来的庶女、侄女,也多有猫腻,有些干脆就是李代桃僵的。”

    王慕云见贺穆兰皱起了眉,语气中的忿忿之意也稍微平了一点,“而且宫中女子子嗣艰难,陛下正值壮年只有一个儿子,怀孕的那个也是贺赖夫人,许多女人就不愿嫁到宫里来。若是陛下不能生就算了,可前前后后死了那么多小孩,还有胎死腹中的,谁不怕?”

    “大胆!”

    拓跋焘瞪视红衣的王慕云。

    “妄议皇家,也是僭越!”

    “我当花将军是朋友,这才直言不讳。谁耐烦听那些虚的东西?”

    王慕云叹气。

    “能‘装病’的,当然或多或少真的给自己弄出了些病来,查是查不出的。我前些天还染了风寒,无奈我素来身子骨强健,什么药没吃天天穿着薄衣居然自己还是好了,否则何必这么做贼心虚,见个人就当是来问罪的!”

    她是个爽快的女子,直接把自己为什么一见到两个宦官伸头伸脑就小题大做说了出来,让听到她解释的贺穆兰哈哈大笑。

    “我就说,你对着崔家几十个家丁都不皱一下眉头,居然惊得像是只落荒的兔子!”

    拓跋焘原本还为王慕云的“直言无忌”懊恼,再一听她在花木兰面前放松的样子,便知道私交确实很好,也不把花木兰当外人,知道她不会害她,才这么详尽的解释。

    再听到她想让自己得病结果自己不药而愈的“囧事”,拓跋焘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屋子里气氛就更好了,贺穆兰也就敢接着问下去。

    “我来这里,是因为陛下担心宫中真有良家子得了恶疾,下面却为了参选隐瞒不报,所以和这位朋友过来悄悄查看。既然不是恶疾,只不过是风寒,那我回去也好交代。我们猜想也是这样……”

    贺穆兰看了眼拓跋焘,怕他生气。

    “五姓女不愿嫁鲜卑人由来已久,这么一看,独孤诺那小子真的命不错。”

    能娶五姓的嫡女,连皇帝都没这个命。

    “又不是牲口,还分什么种,都是自己给自己贴金。”王慕云嗤笑,“等落魄了,贩夫走卒都要嫁,看谁瞧不起谁!”

    “这位女郎说的真痛快!”

    拓跋焘被五姓拒绝心里本来就憋屈,一听到她的话立刻解了气,差点没将她引为知己。

    “又不是配种!”

    贺穆兰见拓跋焘对王慕云起了兴趣,再见王慕云也是胸大屁股翘类型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连忙岔开话题。

    “对了,之前那位卢七娘为何见到我就晕倒?还有上次在梅园也是,她见了我就脸色大变,我以前得罪过她吗?我应该没有见过多少女眷才对啊!”

    “搞半天你都不知道她是谁,亏她还吓得要死,因为你做了几个月的噩梦,连身体都变得大坏……”

    王慕云错愕道:“她之前去舅家做客,正好遇到你打上崔家门去,她一时避闪不过,在游廊里差点被你们踩死,若不是你一个朋友用鞭子卷开她的腿将她带了出去,她恐怕命都没了,你说她怕不怕?”

    “你和黑山军都是沙场上下来的,浑身煞气惊人。她又不像我,舅家全是武夫,她不过是一个在家中读书学画的贤淑女子,遭遇了这种事情,看你就像是凶星转世,杀神索命,所以才如此失态。”

    贺穆兰这才知道因为什么,侧头看了一眼拓跋焘。去大闹崔府是这位的主意,她不过是去做戏罢了,人命是一条也没有闹出。

    “嘶,不对啊,我身边哪有人是用鞭子的?”贺穆兰愣了愣,“若说用鞭子,我那天倒是带了你的赤蛇鞭,也确实救了一个小丫鬟……”

    “啊?”

    王慕云傻眼。

    “不是你身边的朋友?她还特意去打听了,说是叫若干人。”

    “若干家那小子用的是刀吧?”拓跋焘笑了笑,“还特意去打听了?看样子卢七娘为了报‘救命之恩’用心良苦啊,若干人这小子真是好命,跟在花木兰身后还捡了个红颜知己。”

    贺穆兰微笑。

    “若真是这样,还劳烦云娘不要告诉卢七娘,就让她一直当我是凶神恶煞吧。若是她知道是我差点踩了她又救了她,怕是更加不安。回头若是有机会,我定当让若干人亲自去解释。”

    说不得阴差阳错,又成就一段姻缘。若干人对自己那莫名的黏糊也能给解决了。

    王慕云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的□□,啧啧称奇之下,不由得暗叹有时候连眼见都不见得为实,更何况还有许多只凭着一面之词就给人定了罪的人。

    “有句话也许我不该问……”贺穆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替拓跋焘开了口:“伺候卢七娘的那个宫女,为何会肯替你隐瞒?”

    “你们是要问罪于她?”王慕云敏感地意识到贺穆兰话中的意思,“能不能留她一条命?是我恳求她不要说出去的。”

    她知道这宫女今日的行为已经很是不妥,而且也不能肯定贺穆兰两人之前在卢七娘屋子外听到了什么,只能先为那个女人求情。

    “那要看是什么情况。”

    拓跋焘表情严肃。“宫女和外人勾结,甚至愿意如此遮掩……”

    “她也是个可怜人,全家获罪之后入了宫,她的其他姐妹和兄弟都成了官奴,被赐给朝中几位大臣,其中有一位入了卢家,混的还不错,成了卢家主母身边的一位管事娘子。这次卢七娘入宫,卢家担心她身体不好会出事,又知道那位管事娘子的妹妹就在东宫做宫女,花了不少力气才求到她照顾七娘。”

    王慕云淡然道:“莫说七娘,就是其他贵女伺候的宫女,大多也都是各家想办法找的牢靠之人。你去看看尉迟家、独孤家、若干家身边伺候的是什么人,就知道这种事实在是寻常。”

    “那她替你掩饰……”

    “我和卢七娘有些交情,她是真生病,恰巧我又没她病的那么急,就顺便照拂了她一下。我病好了,也没急着请女官移我出去,就是为了照顾七娘。她和那宫女感激我,所以愿意为我遮掩,她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我不能让她因为这个没了命。”

    王慕云抬眼望向拓跋焘:“陛下,我几乎什么都说了,您能饶她一命吗?”

    这一声石破天惊,贺穆兰和拓跋焘都瞠目结舌。

    “花将军是个沉稳之人,她来后宫既然不是为了素和君,那一定就是陛下的意思。你们虽穿着宦官的衣服,但依旧威武的不似那些假男人,能让花将军不担心名誉问题一起胡闹,又能打断花将军的话问我话的,必定是传说中那位喜欢微服乱……私巡的陛下了。”

    王慕云噎了下又若无其事的说道:“亏我还为你们担心,现在想来倒像是多管闲事,小题大做了。”

    整个宫里他何处不能去?

    拓跋焘没想到之前那么多女子没猜穿他的身份(大雾),这个女子三言两语就拆穿了,心中不由得大好,点了点头应道:

    “好,我便饶了那宫女的命,我不但饶了她的命,还放她和她的姐妹相聚。既然她有亲眷在卢家,我会命人送她出宫,将她送到卢家去。”

    这般不忠的宫女,正好送出去敲打卢家,也省的造出杀孽。

    王慕云也想到她要被送出宫不见得会受到卢家的欢迎,可人家为了卢家连命都差点没了,这样已经是很好了,只能跪下替她谢恩。

    贺穆兰和拓跋焘因为王慕云的关系在东院耽搁了许久,再原路返回穿过那道小口子的时候,又被一群守株待兔的守卫抓了个正着。

    原来王慕云把他们打发走了,可他们还是觉得情况不对,将四周都搜查了一遍,最后查到这里虽掩饰的好,但有个洞可以让人出入。

    这一下不得了,侍卫头领一边派了人将这个洞堵住,一边派人去找其他能做的了主的将军过来处理。

    这些贵女里混进了心怀不轨之人,可是一桩丑事!万一上面要掩盖住的话,他们贸然闹大就要得罪人了。

    外面的侍卫许多认得拓跋焘,被派来看守这里的却没人认识,贺穆兰和拓跋焘两人出来就被逮到,对方有刀有枪,拓跋焘和贺穆兰赤手空拳,为了护住拓跋焘不受伤,两个人只能和侍卫们大打出手,拔腿就跑。

    两人都是盖世的武将,在战场上杀进杀出的,拓跋焘又有意考验侍卫们的身手,下手毫不留情,两人竟就这么赤手空拳撂到了一群侍卫跑了出去。

    拓跋焘成功脱身,一边自得于自己的武艺过人,一边又烦恼宫中侍卫本事不济,若真有人来刺杀,说不定还能让人跑了。

    两人就这么一路跑到其他待选女住的地方,引得一番鸡飞狗跳,期间还有“侍卫大战宫中采花贼”之类的桥段,两个假宦官的神勇惊得一群女人们恨不得变节为“采花贼”摇旗呐喊才好。

    最后一片混乱中宫中守卫甚至动用了弓箭,拓跋焘这么一看再丢脸也顾不得了,要真为了脸面掩盖到底说不得要被没长脑子的射死,只好摆出了自己的身份,在一片哗然中在东宫换了自己的龙袍,让宫人来摆了仪仗,大摇大摆地回了宫。

    说起来是“大摇大摆”,看起来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反正拓跋焘已经可以预见第二天大臣们各种的咆哮了。

    真到了第二天……

    “什么?东院里生病的统统都好了?”拓跋焘听到了回报,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我还想让后宫清静清静,啊不是这不是重点……”

    “昨天不是还嫌弃吗?”

    他气急败坏。

    “怎么一个个又想嫁了!”

第367章 谣言四起

    拓跋焘在后世有“公主收集者”的称号,他的后宫里有各国的公主和豪酋之女,许多男人都羡慕他能娶到各国公主里最漂亮的那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他喜欢娶公主,而是别无他法。

    他简直是用**来安抚各国宗室的男人。

    这次也是如此,有名分的位子都给柔然公主和各大族的贵女得了,汉人女子大多不是“生病”就是身上有诸多弊端不合适,其实许多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汉人不愿女儿嫁入宫的借口罢了。

    如果能生一位太子还好,可惜鲜卑宫廷是“子贵母死”,且不说已经有了一个身来地位就高,又从小聪慧的皇子,就算这个皇子当不了太子,五姓也不希望后宫中的嫡女就这么折在了宫中,因为“母死”制度使得没有太后能干涉朝政,也就无法直接动摇胡人的统治。

    这一次的大选,除了使后宫多出许多的女人,拓跋焘还下令做了几件事。

    一是宫中这次选秀没有放出去的女子,可以选择不入后宫做妃子,而是册封为女官,掌管宫中的各项杂务。女官如宫中朝臣一般,有封赏,有休沐,待到了二十五岁可自行婚嫁,由宫中负责操办亲事。

    鲜卑人并不常常选秀女,大多是皇帝看重哪家的女子,把哪家的家主叫来意会一番,然后送入宫中。但这几年随着征伐的脚步越来越快,需要联姻的对象越来越多,才在一起选了众多年轻貌美的女子入宫。

    这些女子里,有些其实是李代桃僵进宫的,有的则是虽然各项都合适,但是却不愿入宫为妃,只是迫于家族压力才进了宫。

    拓跋焘不缺女人,自然也不愿意真逼出人命来,但是叫他就这么放人出去又怄的慌,索性下了这么个御令,将许多女子留在宫里做了女官。

    现在的皇宫里主要靠罪婢升任女官,大多数宫女没有知识,甚至都不识字。由于还有部落制度的残余,许多女子进宫做妃子的时候还带着家里的奴隶,这些女奴组为派系,也让后宫的情况更加复杂。

    罪婢身份卑微,自然有很多事情无能为力,但这些贵女组成的女官却不然。她们身份高、有文化、有家世、有背景,手段也都比宫中的宫女们更厉害。有她们在,宫中长久以来混乱的局面就可以被彻底打破,而这些贵女组成的女官为了能顺利的出宫嫁人,只能选择忠于皇帝。

    否则皇帝一时兴起,女官就变成“夫人”了。

    二就是后宫人满为患,拓跋焘开恩放出去一千多宫人,大多是在宫中待了十年以上的罪婢,有些罪行特别严重“十恶不赦”的,就被放出皇宫,送到各地的行宫和皇庄、牧场里办差。

    大多数宫女则是直接放出去婚配。

    据说放出宫人的那一天,宫城外抱头痛哭之人不知凡几,还有在宫门外磕头不止的。这些人都是因罪入宫,也不知道要在宫里蹉跎多久,他们在宫外有的还有家人和朋友,一旦出了宫去,就等于是回复平民身份,可以自由生活了。

    有许多人不愿意出宫,他们从小获罪就入了宫,除了在宫中磋磨,不知道该如何生活,有的甚至上下打点想要留下。无奈拓跋焘铁了心要送这些人出去,各宫里用惯了这些“老人”的嫔妃们也是无计可施。

    正因为放了人出去,大选选了这么多女人进来,宫中非但没有拥挤不堪,反倒井井有条了不少。各方老宫人被放了出去,宫里顿时留下了不少空缺,剩下来的年轻宫人们一个个卖力办差,就为了好填补这些空缺。

    就连赵常侍都感慨,他下面的小宦官们腿脚都比以前快了。

    ***

    武昌殿外。

    “想不到你竟选择了入宫做女官。”贺穆兰看着一身官服、头戴鲜卑官帽的王慕云,微笑道:“在那位殿下身边办差,恐怕你要多辛苦了。”

    “我本来就不想嫁人。我这话若说出去,简直就是骇人听闻,就算我阿爷阿母这样开明之人,我要说我不嫁人,怕是也要强把我许个什么人家。若是如此,还不如在宫里做个女官,我今年已经十八了,待个七八年再出宫,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嫁的掉就嫁,嫁不掉就一个人过,也没什么。”

    “更何况殿下虽然才三岁,但十分聪颖。”

    王慕云顿了顿,态度有些古怪地说:“我甚至就没见过比殿下更聪明的孩子。”

    才三岁而已,已经会认识那么多字了,而且平日接人待物都十分得体,远非一般小孩子能比。

    “陛下把你安排在殿下身边,一来是因为你性格爽快,陛下不希望用优柔寡断的妇人养坏了儿子,二来是因为你武艺高超,可以保护小皇子的安全。”

    贺穆兰叹了口气:“你算好的,没有入后宫。不当妃子已经是万幸,有许多不愿为妃做了女官的,都被分到了后宫辅助那些夫人们,一各个哭哭啼啼呢。”

    都知道后宫太挤,连三夫人和昭仪都没有独立的宫殿,又怎么可能给女官准备太宽敞的地方?多则六人一间,少则四人一间,哪怕宫里出去那么多宫人,地方也不够用。

    许多贵女在家里也是金枝玉叶的嫡女,一进宫瞬间落入泥地一般,没崩溃已经算是好的了。

    “谢过恩,我也要回去了,以后不能常见,也无法肆意赛马射箭……”王慕云有些惆怅,复又甩甩头轻笑。

    “罢了,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扛着便是。”

    “你若不想做女官,我可以求情,让你出宫去。”

    大殿的门被从中推开,素和君板着脸从中走出。

    “你一开始选择入宫就是错的!伯父每日里游山玩水快活的很,要知道你这么牺牲,这以后好日子都要过成苦的!”

    王慕云见到素和君本应该条件反射的挑衅他几句,可也不知是离别愁绪多还是心中实在是烦闷,她只是拒绝了他的好意。

    “我阿爷看起来过的放浪不羁,其实经常思念家中的亲友。我阿母也知道,所以他每去各处散心,都一直跟着,就是担心他会后悔。加之我又是个女子,不能传袭门庭,即使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

    “你不愿出宫?”素和君皱着眉,“何不再考虑考虑。”

    “你这长舌公,怎么这么热心?我一没有报病,二又不愿入宫为夫人,除了做女官,还能怎么出去?”

    王慕云瞪眼。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贺穆兰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笑,不过却也认同素和君的话,王慕云为了父母这样牺牲,她的父母却不见得愿意她这么做。

    她此番做了女官,得益的除了王家,似乎没有什么好处,若是能出宫去,不妨试一试。

    “我是看着我们两个从小相识一场,两家有是至交的份上!你那几个表哥要是知道你做了女官我却没出手相助,肯定要骂死我!”

    素和君气急败坏。

    “那你有什么法子让我出去?”

    王慕云微微升起一些希望,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素和君。

    “我去和陛下说,我心中爱慕你,不愿你在宫中蹉跎这么多年,求陛下把你放出去……”

    素和君红着脸说:“陛下性格宽厚,应该会……”

    “算了吧。”

    王慕云扯了扯嘴角,干脆地转身就走。

    “……那我还不如在宫里多待几年。”

    于是贺穆兰和素和君眼睁睁看着失望的王慕云走了,只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素和君的表情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又打到了南墙上,贺穆兰则是又尴尬又好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她刚刚目睹了一桩人间惨剧,心高气傲走到哪儿都被人追捧的素和君居然也会被人毫不犹豫的拒绝……

    “咳咳,其实你不该说你要如何求情,只问她愿意不愿意就行了。”贺穆兰干咳了几声,扭过头去。

    “现在……现在怎么办?”

    “我现在不说,她之后只会更生气。按陛下的性格,我要这么求了,他肯定是赐婚给我们。到时候她要不愿意,喋血洞房都有可能。”

    素和君苦笑。

    “原想着她再怎么讨厌我,比起在宫里蹉跎来这样也算是好的,至少我也还算是知根知底之人,没想到她情愿熬到二十五也不愿接受我的好意。”

    “不是我说,你这样有点趁火打劫之嫌。”贺穆兰摇摇头,“何况云娘和你之前一点情愫都没有,能答应你才有鬼。你若真爱慕她,不妨趁着她在宫里的时候多和她接触,多照顾她,两个人有些感情基础,才好谈及婚嫁之事啊!”

    素和君一时心急才出了昏招,听完贺穆兰的话连连点头,恐怕是想借着自己是天子近臣的身份好好的刷王慕云的好感度了。

    让贺穆兰担忧的是素和君的年纪。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这在早婚的鲜卑人里几乎是个异类,若是再等王慕云几年,恐怕就要熬到三十,就算素和君等得起,素和君的家人不一定等得起。

    不过这些也不是贺穆兰该考虑的问题,拓跋焘选了妃,这段时间都要留在宫里安心“造人”,贺穆兰比以前清闲的多,也不需要时时进宫了。

    素和君也是一样,他掌管天下白鹭,有许多事情要处理,即使想要儿女情长,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去解决个人问题。

    贺穆兰有时候甚至怀疑那些爱情小说里面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世界,一个男主角又要争霸天下又要组织生产还要谈情说爱,哪里来的时间?

    她不过才是个小小的将军,已经忙到一天恨不得变成四十八个小时才够,拓跋焘常常临幸了后宫以后还要起早处理公事、接着上朝,累的像狗一般,至于素和君、库莫提等人,无一不是一天只睡三个时辰不到的主儿……

    难怪这时代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除了年轻人平时见不到面以外,但凡有为青年也没有时间恋爱,只能先成亲后恋爱恐怕也是个原因。

    ***

    拓跋焘的大选没过去多久,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北魏尚佛,在魏国早期立国时,曾经不知道国家该如何发展才能长治久安,试过很多的法子,以佛教的理念教化万民也是一种。当时汉人士族并未大量出仕,佛教在北魏初年得以快速发展,平城内外有上千座佛寺,信仰佛教的贵族不知有多少。

    在这种氛围下,大量的鲜卑贵族造像、抄经、立碑,在山崖上开凿佛洞等等,对后世有深远影响的“魏碑体”,便是源自于当时社会环境下大量建造佛像、佛寺、佛碑和石刻的需求。

    寇谦之是个天才,也确实是有本事的人,才能在当初佛门一家独大的情况下硬是走上层路线杀出一条路来,给道门一次发展的机会。

    儒学在魏晋时期几近破败,当时玄学和黄老之学才是主流,延伸至北魏时期,从崔浩到其他汉人高士,皆是取儒家之皮毛,用道家之骨肉,行法家之精髓,道门和汉人利益想结合,才得到儒家和佛家分庭抗礼的地位。

    原本这种分庭抗礼是势均力敌的,直到北凉高僧昙无谶随着使团前来,最后归附了魏国,托身于护国寺为止。

    昙无谶是天竺来的高僧,北凉以佛治国,有一套自己的制度。北凉的国情比北魏还要复杂,境内马贼流寇众多、各民族经常起义,胡族生性彪悍,动辄杀人,整个国家乱成一团。

    所以沮渠蒙逊采用“佛门”来教化百姓,让他们信仰佛教、爱护性命,又说北凉王是佛祖托世引渡众人成佛云云,基本已经像是政教合一的局面了。

    而昙无谶,便是沮渠蒙逊抱有极大希望的国师人选。

    在这个时代,一个人可以撑起整个宗教或学说的天才是极为罕见的,寇谦之是一个,昙无谶也是一个。

    他是天竺人士,所学极杂,又精通佛法,他帮助沮渠蒙逊在北凉推行古印度贵霜王朝时期的制度和文化,让沮渠蒙逊很容易就让全国人们都信了佛,也信了他。

    昙无谶到了北魏后,立刻被拓跋焘保护了起来,不但护国寺里每日都有守卫保护他,而且还赐给他大量的金银和佛器,协助他安心的在寺里翻译经书、宣扬佛法。

    整个中原的僧人听说昙无谶在平城,都纷纷上京来见他。刘宋的高僧听说昙无谶来了北魏,甚至冒着极大的危险翻越国境,就为了能够见昙无谶一面。

    昙无谶不但翻译佛经,还常常给拓跋焘讲述发生在天竺的故事。此时的天竺也曾经历过动乱、各种教义之争,发生在天竺的事情能给拓跋焘一些关于治国的启示。

    连拓跋焘都认为昙无谶学识深厚,那么前来拜访的达官贵人、善男信女就更多了,昙无谶的声望在北魏一下子到了惊人的地步。

    甚至有些直接朝中上奏,希望拓跋焘干脆赐封昙无谶为北魏的“国师”,以免昙无谶之后又开始四处游方,不能长久的留在魏国。

    虽然这件事后来被拓跋焘驳回了,但昙无谶所在的护国寺却成为了香火最鼎盛的一间寺庙,并且有诸多的鲜卑贵族开始自发供奉与他。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京中开始渐渐传出不少谣言。有些人宣扬昙无谶是“妖僧”,说他在北凉时自称会一种“男女双身法”,其实就是房/中秘术,北凉的女人无不为了得子而向他求教。

    他将这些秘术教给北凉王沮渠蒙逊的公主和媳妇,是以北凉皇室淫/乱不堪,男男女女互相采补已成常态,昙无谶更是经常以身示范,教导他们男女交合的要点。

    除此之外,还有谣言传出昙无谶留在北魏是为了伺机接近拓跋焘,好伺机行刺魏帝,给北凉以喘息的机会。

    昙无谶精通毒术和咒术,在北凉做国师做的好好的,突然入了魏境、自请入宫,又开始想方设法的获得拓跋焘的认同,很难不让人产生联想。

    这些谣言几乎是以铺天盖地之势传遍平城,而起因正是因为拓跋焘进行大选,许多人家悄悄拜访昙无谶,想要得到传说中那“双身法”的秘笈、或是希望参选的女儿能学会“双身法”而固宠才被揭露出来。

    拓跋焘虽然喜欢女人,但性格其实比较保守,对于这种“房/中/术”之类的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这个时代消息不通,拓跋焘又不是笃信佛教之人,以至于平城中有许多贵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昙无谶会这个,他却不知。

    等拓跋焘从白鹭官那里得知京中开始疯传昙无谶“妖僧”的名头时,事情已经发展的不可收拾了。

    重用擅长各项技术、又精通经典的僧人那叫求才若渴,重用擅长“房中秘术”,以隐晦之事固宠的僧人那就是“昏君”。

    拓跋焘并不准备以佛立国,所以对此尤为慎重,甚至亲自召了昙无谶来询问。

    昙无谶也觉得无辜的很。

    他是天竺人,“性”这种事在印度教里是神圣的,爱情和性更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两件事,他虽信仰佛教,但此时的佛教是从印度教改革和演化而来,留下了不少印度教的影子,对于这方面并不深恶痛绝。

    他教导北凉许多女人的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本事,而是天竺旧有的一本经典,叫做《爱经》的。天竺人认为“爱”是与生俱来,可以无师自通,但“性”却必须经由学习方可掌握。这本书只是他离开天竺带的众多典籍之一,后来被北凉王发现,然后才命他翻译。

    至于什么“媳妇和女儿必须学会,常常多人一起研习”等等,更是误传。这本书虽然被北凉皇室知道,但还没有大胆到一群人一起“练习”的地步,只不过梵文难懂,其中多有艰涩之处,北凉王室的女眷经常拿《爱经》上看不懂的梵文部分请教他,有时候互相印证,渐渐就传出这种风声。

    沮渠蒙逊大概也觉得这种风声不好,后来便不允许昙无谶再翻译这本书,其他女眷也只能偷偷在私下里研习。

    只是“□□”这种东西,若大大方方给别人看,那别人还不一定看,反倒是又下令禁止、又下令不允许讨论,反而传的沸沸扬扬、极为神秘,什么“双身法”,什么“生子术”,乱七八糟的言论也传了出来,直把昙无谶渲染成擅长这种秘术的僧人,连到了魏国都没有摆脱。

    知道昙无谶真有这样的典籍,而且还真在北凉王室“教导”过,拓跋焘知道昙无谶的名声已经洗不干净了。

    更让人担忧的是,因为谣言里有提到北凉王族的女子全部修习此术,甚至嫂嫂和小叔子、公主和王子、侍卫都一起“验证”,直把北凉王室传的像是光怪陆离的妖魔鬼怪之地一般,公主和王子的声誉也被毁的不清。

    拓跋焘是马上要派迎亲队伍去北凉娶兴平公主的,此时传出这种名声,等于是告诉全天下拓跋焘还没娶亲,就已经满头绿帽子了。

    随便哪个男人都不能容忍这种传闻,哪怕这传闻可能是假的也不行。至少北魏的鲜卑女子开放,也没有开放到大家一起来研习“房中术”的地步,鲜卑的宗室们也不会接受北凉的公主在这方面有傲人的“天赋”。

    至于王子和嫂嫂“有苟且之事”的矛头则是直指沮渠牧犍。沮渠牧犍是三王子,他的两个哥哥都曾被立为继承人,又都死于非命,两个嫂嫂就成了庞大家产的守护者和继承者。

    若不是他,他其他几个弟弟还没有娶妻,那就是他也戴了绿帽子。

    这谣言正好在拓跋焘大选嫔妃之前散播出来,白鹭官们毫无预见,谣言又吸引了许多信以为真的人,护国寺明里暗里被大选的那些人家踏破了门槛,似乎也隐隐印证了这些谣言是真的。

    如此一来,不但昙无谶被鲜卑宗室禁止再出入内宫,就连和昙无谶相处愉快,经常在一起证道的慈心大师,也被人质疑起是否有随贺穆兰出使北凉的品行。

    这件事造成的极坏影响不但让昙无谶举步维艰,也使得贺穆兰出使北凉的日子不得不提前。

    因为再拖下去,国内反对的呼声会越来越大,北凉以兴平公主和亲的联姻也会化为泡影。

    贺穆兰几乎是还没有做好什么准备,就已经得到了多方的“暗示”。

    而宫中送给她的那位“译官”,简直让贺穆兰惊得差点拔剑。

    “这是原鸿胪寺的寺人,精通卢水胡语和多族语言,声音洪亮,能言善辩,如今是陛下身边的舍人。”

    宫中来宣旨的赵常侍领着身后的一位黄衣小官向贺穆兰行礼。

    “舍人郑宗,拜见虎威将军!”

第368章 我要改变

    郑宗原本是拓跋焘身前负责翻译各国文书的舍人,但自从拓跋焘发现赫连明珠和郑宗有些隐隐不对付以后,出于“爱护”赫连明珠的原因,他便让赵常侍调了郑宗离开武昌殿,专门在偏殿待命,伺候文书。

    是以“赵明”曾经控诉过有个叫郑宗的舍人老是对她说些骇人听闻的言语,可贺穆兰却没怎么见过他。

    在贺穆兰那个重得神力而“入梦”的夜晚,她在梦境里看到了许多人的未来,包括这个现在叫做“郑宗”,而后来叫做“宗爱”的太监。

    虽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从前途光明的舍人而受了宫刑,但能一落千丈又重新爬回拓跋焘身边,这个人的隐忍功夫恐怕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宗爱曾与拓跋焘晚年多疑的时候,多次离间他和太子拓跋晃之间的父子之情,甚至构陷使得东宫好几位属臣获罪,也导致拓跋晃和拓跋焘为此而争吵,拓跋晃后来更是不知道负气还是害怕,自绝于宫中。

    拓跋焘死了从小培养的太子,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开始彻底彻查太子宫事件,宗爱害怕拓跋焘查到他身上来,干脆将拓跋焘酒壶里的酒下了毒,拓跋焘毒发身亡,就如此冤屈的了结了他雄才大略的一生。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算,宗爱并不是笨蛋,他弑杀了拓跋焘,料想其他大臣不会饶过他,于是进宫挟持了赫连皇后,逼迫赫连皇后立了拓跋余为帝,自己身居宰相高位,总管三省政务,负责皇家的安全事务。

    他大权得手,随意召唤公卿大臣,专权跋扈,一日比一日厉害,朝廷内外都畏惧他。在当时人们的心目中,都认为宗爱必定会像赵高、阎乐篡权的危险。

    拓跋余深为不安,怀疑宗爱将要作乱,就想谋划削夺他的大权,结果被宗爱于夜晚谋杀了。

    宗爱毒杀拓跋焘的事情被查出后,当时的尚书陆丽以及库莫提、源破羌等人拥立拓跋晃的长子为帝,各地起兵“复仇”,宗爱死的极惨,被诛三族,但对整个北魏造成的危害已经无法挽回了。

    拓跋焘一死,原本已经成长到可以继位的太子拓跋晃早就死于非命,政治没有像拓跋嗣向拓跋焘过渡那般平稳,新帝年幼又不能服众,北魏很是混乱了一阵。

    各地谋反不断,被抑制的佛教又开始兴盛,拓跋晃的儿子拓跋濬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已有英主的气概,却在仅仅二十六岁的时候就驾崩了。

    贺穆兰甚至怀疑他会死的这般早,是因为他已经成年不好控制,最终秘密死于了各方的倾轧之中。

    而这些悲剧的源头,都指向这位被称为“帝制时代最疯狂的宦官”的郑宗。

    即使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穿着打扮举止相貌都还算得体的年轻人,贺穆兰也不敢有一点大意。

    所以,首当其冲的郑宗感受到了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意,那杀意浓厚到几乎有实质一般的地步,郑宗被贺穆兰的气机锁定,几乎连动都不能动,额头上冷汗直冒,全身都在哆嗦。

    贺穆兰和宗爱的反常其他人都看出来了,宫中来宣旨和送东西的诸多礼官和宦官见了以后十分惊讶,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贺穆兰是个很温和的人。

    好在贺穆兰很快想起这位“郑宗”目前还不是“宗爱”,他如今是位朝廷命官,即使她再怎么想要杀了此人,没有合适的理由也很难服众,说不定还会给拓跋焘惹麻烦。

    但贺穆兰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寻个机会,将这人悄悄的解决了。

    哪怕她会变成恶魔,这人也绝不能留!

    想到这里,贺穆兰陡然收回全身的杀气,微微冷淡地点了点头:“不用多礼,胆量还可以,没被我吓跑。”

    郑宗一听这之前的杀意不过是“考验”,顿时浑身一松,差点跌坐与地上。

    他旁边的几个礼官和宦官闻言发笑。

    “将军何必这么吓他,这次出使北凉又不是去打仗,哪里会遇见将军这样的对手!更何况将军又不是挑选亲卫……”

    “做我的译官,自然是用我的办法。”

    贺穆兰打断了几个人的话,对着郑宗问道:“你可会武艺?”

    郑宗原本已经被拓跋焘“打入冷宫”,后来知道“赵明”是个女人,而且还是很可能会嫁给拓跋焘的胡夏公主,便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未来不会太好。

    不过后来赫连明珠还是没嫁给拓跋焘,也没有和他计较当时调戏她的事情,郑宗的担心才慢慢变淡。

    只是拓跋焘一直没有表现出重用他的样子,而舍人一旦不在近前伺候也没什么油水,郑宗的日子就过的拮据起来。

    这次要出使北凉,鸿胪寺里最精通北凉风俗的就是他,所以他也得了推荐。

    郑宗知道在宫里再难得晋升的机会,而花木兰在外的名声却一向是刚正稳重,性格又慷慨大方,所以他便使出了不少力气,想法子从几位待选者里让素和君认同,被举荐了过来。

    原本想着这趟出使,跟在花木兰身边在北凉好吃好喝是肯定的,说不得还能发些小财。这位将军是军户出身,身边也没什么人才,只要迎奉好了,也许以后还能多条路子。

    哪知道在外面公认性格“稳重温和”的花木兰,一见面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下马威,那杀意一点都不像是考验,就像是他真想把自己千刀万剐一般,郑宗原本活络的心如今也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选择这条路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

    花木兰虽说是“试试胆子”,可他却已经先被吓破了胆子,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了。

    宗爱被留下了,贺穆兰又发了信去请护国寺里的慈心大师,让他第二天来虎威将军府汇合,自己却匆匆忙忙去找人请了狄叶飞来府里。

    她找狄叶飞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在临走之前安排几件事情。

    没人知道贺穆兰作为一个现代人心中的挣扎。

    在拓跋焘“问策”那日,贺穆兰就知道山西有着丰富的煤储备,可以让高车人炼制钢铁,甚至可以借由高车炼制煤矿的本事使得魏国的国力提升一个台阶。

    煤燃烧的温度大大高于木炭,所以无论是陶器发展为瓷器也好、烧纸琉璃也好,还是制作铁器、炼钢,都会因为炉火的温度提升而获得极大的发展。

    尤其是武器。

    用煤作为熔炉燃料炼制的武器,因为明显去除了杂质,其锋锐和韧性都要大大提高,这也是为什么高车人制作的武器一向在北方诸胡中供不应求的原因。

    山西产煤,北燕所在的辽宁则产铁,大魏只要得了北燕,不但有盐,还会有源源不断的钢铁可用。

    但正因为贺穆兰知道一个国家的科技快速攀升代表着什么,所以贺穆兰又格外害怕自己的干涉会让这个时代的战争死伤的人数更多,或者发生什么让人觉得可怕的改变。

    就如差点弥漫开来的鼠疫一般。

    但如今“宗爱”的出现,让贺穆兰无法再考虑那么多了。

    历史是不是会重演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不得不让历史改变,就必须往自己这方有利的方向推动,提高大魏军队的实力刻不容缓。

    接下来还有北燕和北凉的仗要打,以拓跋焘的尿性多半是御驾亲征,武器和装备能够大大提升,至少他死于各种暗箭的几率也小一些。

    ***

    要找狄叶飞很容易,只要他不在虎威将军府,那么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崔府,所以派出去找人的亲兵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带来了狄叶飞。

    贺穆兰的行为准则就是“不给人添麻烦”,所以她帮的人虽多,可主动去找别人的时候却很少,像是狄叶飞等同袍反倒是受她照顾比较多,所以狄叶飞一听到贺穆兰有事找他,立刻就快马加鞭来了虎威将军府。

    狄叶飞一见到贺穆兰,就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因为她现在的表情很阴沉,实在不像是平时的她,倒像是有什么事情压在心里无法释放一般。

    “火长,你唤我来有何事?”

    狄叶飞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心中还有些后怕,总觉得下一刻就会有袁氏、花父、花木托等人跳出来一般。

    贺穆兰没注意到狄叶飞的小动作,而是开门见山的问道:“狄叶飞,你曾被高车人称之为‘阿其火’,意义为掌管‘火种’的人,如今你这称呼,可还算数?”

    狄叶飞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过贺穆兰会问这个,顿时愣了愣。

    “阿其火只是尊称,又没有实职,我从头到尾都不会炼制‘火种’,不过是因为有带来和平的功劳,所以一直被人叫做‘阿其火’。你问我算不算数……”

    他为难的皱起了眉。

    “这叫我如何说呢?我原本就算不得什么阿其火啊!”

    “那我要能让你的阿其火名副其实呢?”

    贺穆兰高深莫测地望着狄叶飞。

    “什么?火长你还会锻造之术?”

    狄叶飞大吃一惊!

    “狄叶飞,当年你一说‘火种’,我就猜到是煤,并不是因为我知识渊博,而是恰巧从他处知道了煤这种东西。草原树木稀少,你们一族善于采煤,而草原上只有金山沿脉有煤,所以你们才把它当做神圣的‘火种’,担心有一天把它挖完。”

    贺穆兰望着吃惊的狄叶飞,说出让他更吃惊的话。

    “而我,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

    “我不懂,火长,知道哪里有更多的煤有什么用……”

    狄叶飞傻眼。

    “你们高车人举族来附,可除了青壮年成为高车虎贲军外,还是有许多老弱妇孺过着困苦的生活,有的放牧在漠南,还要受昔日为主族的柔然人欺压。狄叶飞,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高车人获得所有人的尊重,得到和汉人、鲜卑人一样的地位,可是却找不到机会……”

    贺穆兰深吸了一口气。

    “魏国工匠不足,而你们高车人大多是高明的工匠。但你们的熔炉无法燃烧木炭,金山又离得太远,所以无法发挥出你们卓越的炼铁技术。我现在就送你和你的族人一个天大的前程。”

    贺穆兰指了指自己的脚下。

    “这里,到处都是煤。”

    “什么?”

    狄叶飞往下一看,除了磨得平整的石砖,哪里能见到半点煤的影子?

    “我不懂分辨煤矿,但我知道你们高车有不少人知道。你我都在军中,无暇查探这个,而陛下派人去寻找又容易引起别国的注意,从而节外生枝,所以由你们高车人寻到煤矿然后向陛下进献是最快也最方便的。”

    贺穆兰开始竭力回忆。

    “平城附近有大量的煤,除了平城以外,阳泉、桑乾、马邑都产煤,汉人和鲜卑人不用煤,看了也当成无物,但有煤的地方当地人一定知道,你们只要往可能产煤的地方查探一下,多问问当地人,必能发现大量的煤。”

    她继续说:“有了‘火种’,你们就可以向陛下要求多造熔炉,大炼钢铁。陛下对于武备之事十分重视,你们掌握了炼煤和炼铁的技术,举族都会得到赏赐。”

    她看着眼神渐渐炽热起来的狄叶飞,微微昂首。

    “就算陛下没有赏赐你们,我也会帮你,帮高车人得到应当有的封赏!”

    狄叶飞从不怀疑贺穆兰在拓跋焘面前有这样的影响力,毕竟花木兰已经是上升到可以同堂听政高度的将军了。

    只是,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陛下,而是助他们一臂之力,让他们高车人成为晋僧资?

    “火长,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有些无法承受的地步……”狄叶飞声音有些颤抖着说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因为我实在太缺帮手了,狄叶飞。”

    贺穆兰只觉得自己眼看着拓跋焘举步维艰,而她除了征战几乎帮不到拓跋焘什么,她甚至不如狄叶飞,狄叶飞的身后站着整个信任他的高车一族。

    “我在等你成长,而我现在已经等不及了。”

    贺穆兰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疲累,竟引得狄叶飞盒有些哽咽。

    “快点追上来吧,狄叶飞。”

    “我的时间实在是很宝贵啊。”

第369章 虚弱王子

    贺穆兰当然不是地理天才,她知道哪里产煤,是因为她的同事正是山西人,而且家乡产煤。

    和他共事久了,没事开开“山西煤老板”的玩笑,贺穆兰也就知道了山西那些地方有煤矿。

    高车人辨认“火种”的本事当世无二,而且他们正是直接利用煤矿的主体,他们挖出煤来,更加有说服力,也更容易让朝中重视。

    贺穆兰送了一场富贵给狄叶飞,是因为自己不擅长这个,也确实是想给自己找个盟友。

    狄叶飞根基也薄,个人实力也没自己强悍,但话说回来,这世上有几个人能有她这样的奇遇,可以三生三世的呢?狄叶飞的成长在同龄人里,已经算是非常非常快的了。

    但贺穆兰还嫌不满足,她希望那罗浑、狄叶飞、若干人都能快速的成长起来,足以成长到独立辅助拓跋焘的地步。

    狄叶飞恍若梦游一般的回去了,想来几个月之内高车人会动作起来,待她再回到平城之时,便是高车大炼钢铁之时。

    袁放在家中忙着将陈布陈粮花用出去,再换新的回来,又收拾方便携带的货物准备随着使团去北凉贩卖,每天忙的不亦乐乎。

    花父花母在府里住的十分憋屈,正想着是不是把后面荒废的园子全扒了养菜,还有梁郡可能会荒芜的田地,也要找人去耕种。军户的田地是要交税的,如果不耕种的话白交税实在是可惜。

    袁放不能理解花家父母已经飞黄腾达为何还这么谨慎的过日子,但他也不好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贺穆兰已经和他约定好所赚的钱贺穆兰八他二,他必须在秋后攒够足够的钱打点,将袁家比较重要的家人弄到花府来办差,否则真千里流放,不知道能不能活。

    到了第二天,慈心大师来了,贺穆兰听闻大师应约而来,立刻出门亲自迎接。

    慈心还是这个时代僧人标准的打扮,僧袍芒鞋,头上带着一顶蓑笠,见到贺穆兰出来,合掌一笑:“施主客气了。”

    贺穆兰回了礼,请他进去,却发现慈心站着不动,眉头微微有些皱起。

    “花将军这几个月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怪事?”慈心惊讶地看着贺穆兰,“我从未见过有人阳气旺盛到这种地步……”

    贺穆兰的心咯噔一下。除了那位寇逸之以外,这是第二个得道之人警告她阳气过盛的问题了。

    虎贲军那她吩咐了上下不允许传出去,薛安都也不是长舌之人,所以这件事暂时还是个秘密,可一旦发作的越来越频繁,不可能瞒过所有人的。

    一旁站着的盖吴连忙求教该如何解决问题,卢水胡人多信佛,所以盖吴在慈心面前也十分有礼。

    “等将军娶了妻,应该就好了。”慈心笑的居然有些猥琐,“将军应该知道我的意思吧?”

    贺穆兰一听还是这样,心中忍不住一沉。她是女人,娶妻也没办法阴/阳交合,反倒死的更快,若无法把体内的阳气引出去,迟早也就是暴毙的份儿。

    盖吴脸色也突然一黑。他想到了那天听到的“花木兰又不能人道”云云,瞬间明白了贺穆兰为何心事重重的样子。

    如此简单的救命之法,对师父来说却是无法达成的。偏偏师父不能人道的事情又不能随便泄露出去,否则会有损师父的威严……

    盖吴如此一想,直觉老天实在是喜欢折腾人,咬牙小声地问慈心大师:“若师父不愿娶妻,有其他法子能解决吗?”

    慈心顿了顿,似乎是不明白如此简单的解决方法花木兰为什么不行,但他还是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人身体内的气是可以消耗掉的,如果不用夫妻间的法子,就只能每天大量的消耗你的体力来逐渐减少阳气的增长。但这是治标不治本的,因为这么消耗下去,阳气是少了,你却很可能会死于体力不支。”

    贺穆兰却是大喜,因为这种方法简单的多,也安全的多,既不需要连累到什么人,也不需要劳民伤财,只是把自己累个半死而已,当下连连感激慈心大师的指点,到了这个时候,有一点希望都是好的。

    慈心大师和盖吴两个她私底下请的使者到了,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几乎都耗在了鸿胪寺和宫里。此次出使,她只是随军保护使臣和北凉王子的将军,并非主使,但一些礼仪和该知道的注意事项总是要提前搞清的。

    拓跋焘则是仔细嘱咐了她和源破羌这两位左右司马打探清楚北凉的地形地貌,包括北凉的风土人情等等。拓跋焘甚至直接让性格稳重的贺穆兰多“胡闹”几次,试试北凉的深浅,尤其是军中的实力。

    贺穆兰正愁着一身阳气用不掉,居然也答应的爽快,出乎拓跋焘的意料之外。

    在钦天监官员的占卜之下,贺穆兰在某一个清晨跟着北凉使李顺、北凉回国的使臣团队一行,和源破羌一起领着虎贲军,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这次的出使预计要花是三个月以上才能到达北凉,因为是迎亲的队伍,他们还带着不少的迎亲彩礼,俱是珍贵的礼物。

    加上前往北凉的路上多沙漠和难以逾越的险境,势必要绕行才能平安抵达,所费的时间就更长。

    一直让贺穆兰放心不下的舍人郑宗也成了她的随侍,贺穆兰每次见他,心底的阴影就挥之不去,已经盘算着在半路上想个法子杀了他,省的他因为这次出使有功又爬回了拓跋焘的身边。

    大军出发,队伍连绵不绝,狄叶飞等一干同僚朋友都来相送,花父花母更是满心不安。

    贺穆兰一行人长途跋涉,其中还要越过沙漠。如今正是初夏,等到了沙漠附近的时候肯定热的不行,暴露身份的可能性更大。就算身份不会暴露,这般烈阳之下炙烤,也并不是一件优差。

    看沮渠牧犍等北凉使臣的服色和皮肤就知道了,北凉和北凉周边的环境,实在是算不得好。

    ***

    一个月之后。

    从平城到北凉,从地图上看,似乎只是一条直线,只要一路往西就行。但事实上,他们却必须先往南直下并州,然后折返往西,再越过黄河,穿过沙漠,才能到达西凉。

    这一个月的时间,贺穆兰等人都在魏境里行军,过了并州进入夏境,才能渡河。

    这一趟的旅程之辛苦简直超过了贺穆兰的想象,她甚至恨不得干脆和之前打仗一般,急行军到了地方直接休息一夜开始攻打,也好过这样在路上慢慢吞吞,慢慢吞吞,简直像是受折磨一般。

    “花将军,那个……”突然奔到贺穆兰马前的北凉副使白广平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我们的三王子……”

    “又身体不适,想要歇息是不是?”

    贺穆兰身边的源破羌嗤笑了一声,没好气地嘲笑道:“一个大男人,每日赶不了多少路就要累倒,你算算他一路上病了几次了?骑马骑久了还会摔下去!现在坐在马车里都会累,难不成让花将军抱着他走不成?”

    白广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魏人之前的态度还算客气,一听到沮渠牧健身体不适就休息,但一路上这样的次数太多,就算再怎么客气也不耐烦起来。

    若是沮渠牧犍是他们从北凉迎来的公主还好,偏偏是个人高马大的王子,三天两头就生病,换了谁也觉得是刻意刁难。

    再加上贺穆兰之前和沮渠牧犍有过过节,甚至虎威将军府就是拓跋焘从北凉人讹诈了巨款换来的,沮渠牧犍一路想要刁难贺穆兰也是正常。

    只是得罪了这位虎贲左司马,难道有什么好处吗?

    北凉使臣白广平的样子可怜,源破羌又在一旁热嘲冷讽,贺穆兰却是只能把皮球提给主使李顺。

    主使李顺之前曾经四次出使凉州,和这位王子私交甚好,而且恐怕北凉塞了不少好处给这位主使,所以一路上无论沮渠牧犍多么磨蹭,该停的时候都停了。贺穆兰的虎贲军只是护卫的队伍,除了安全上的事情以外,关于行程怎么安排做不了主,白广平会来和她商议,不过是为了顾全她的面子罢了。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队伍的首领李顺要求全军就地休息,虎贲军只能乖乖停下,等候上路的指令。

    “真停了,这么磨蹭,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北凉!这都一个月了,才走到并州而已!”

    陈节抓耳挠腮,看着逐渐升上来的日头,往地上呸了一口。

    “呸!到了正午时候热的人能掉一层皮,不趁这个时候赶路,到了热的时候既没有荫地,也不能休息,不是折腾我们虎贲军吗?”

    李顺是世家子,出门还有几十个奴仆,其他人都是骑马赶路,天热了人累马也乏,可没人伺候!

    贺穆兰身边跟着的郑宗十分贼精,见队伍停了立刻去后方查探。他曾是鸿胪寺官员,对于出使的流程十分熟悉,又曾跟随李顺出使过北凉,在各方都混了脸熟,没一会儿就跑了回来。

    “那位殿下正在车子外面吐呢!”郑宗的表情也十分奇怪,“他连乘车都吐,是怎么骑马的?而且看他的脸色,恐怕是一路吐过来,到了这里终于忍不住了。我看要再不歇歇,又要病倒不能上路。”

    “艹!”

    蛮古爆了一句粗口,翻身下马。

    “那还走个屁!休息吧!休息!”

    “慈心大师,沮渠牧犍王子到底生的什么病?”贺穆兰脾气再好也忍不住了,慈心大师作为精通医术的僧人,曾经被请去看过一次沮渠牧犍,到现在继而连三的发生这种事,她只能请教慈心。

    “北凉的三殿下并不是生病,而是单纯的体弱罢了。但凡体弱之人就对外界冷热气候敏感,容易生病。加之一路颠簸,他也没休息好,会吐怕是犯了晕眩之症……”

    慈心也是纳闷。

    “但凡像他那种体格的男人,很少见到这么虚弱的。”

    他又看了看贺穆兰。

    但凡像花木兰这种体格的男人,也很少见到这么强壮的。

    这世上奇怪的事都让他看见了,岂不是一种有趣?

    如果是病还能治,这居然连病都不是,贺穆兰想了想,忍不住一勒马,到了李顺的身边。

    李顺似乎也给沮渠牧犍弄的焦头烂额,抿着嘴坐在毛毯上一言不发。贺穆兰找到了李顺,开门见山的说道:“沮渠牧健太拖我们的速度了,能不能留下一些人照顾他,让他在后面慢慢回国,我们先行出发?要这样下去,年底我们也赶不回国了!”

    拓跋焘走之前交代李顺要凡事和贺穆兰商量着来,他是朝中要员,贺穆兰只是晚辈,原本就不太高兴,此时再听到贺穆兰的建议,脸色更是难看。

    “沮渠牧犍王子出使我国,是为了缔结两国友好的盟约,如今他身体不适,我们更要以大国的气度对待他,怎么能半路把他抛下?若是他在半路上有个万一,那我们两人都要受罚。”

    “现在行军速度虽然慢了点,但至少整个队伍没出什么事情……”

    “李使君,我们休息太多,水不够用了!”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过来,“每次一休息马就要大量喝水,我们的水都给马饮了,这样下去,明日必须入城补给,否则连做饭的水都没了!”

    李顺刚刚说整个队伍没受什么影响,这小吏就出来赤/裸/裸的打脸,李顺顿时脸色一黑,瞪得那小吏莫名其妙的跑了,再望向贺穆兰的时候就有些尴尬。

    “李使君……”贺穆兰长叹了口气,口气也不客气起来。“虽说我们这次是为了迎亲而前往北凉,但你我都知道真正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沮渠蒙逊病重,凉魏之间的局势随时会发生变化,拖延久了,对哪方都不好,你觉得呢?”

    “等这次休息后再上路,若沮渠牧犍殿下还不能走,我便亲自去和他们说。”李顺被贺穆兰迫人的眼神看的心中发毛,只好点了点头。

    “只是他若还能坚持,最好不要半路把他抛下,这有损两国的情谊。”

    贺穆兰也就是逼李顺表明一个态度,既然对方愿意考虑,她也就不在多言,回到虎贲军之中。

    源破羌用希望的眼神询问她,换来她点了点头,顿时笑的虎牙露出:“太好了,我可受够了这个拖后腿的家伙!”

    源破羌是已灭的南凉王子,南凉和北凉之间颇有夙愿,南凉破灭之后,许多他父亲的旧部和老臣不愿前往北魏,都留在了故地,也有归顺了北凉继续生活的,所以这次拓跋焘才派了源破羌和贺穆兰一起随军。

    源破羌对北凉有成见,对沮渠牧犍王子就不可能太友好,加之沮渠牧犍一路上数次拖拉,源破羌恨不得骂他个狗血淋头才好,此时更是幸灾乐祸。

    在拖拖拉拉一番后,全军继续上路,可不过一个多时辰的功夫,白广平又一脸歉意的前来魏国的队伍,直奔李顺而去。

    看他的表情,似是北凉自己人都已经受不了沮渠牧犍了。

    队伍停下,顿时一片嘘声,许多人看向沮渠牧犍的车马也露出愤慨的表情。李顺和白广平不知争执了什么,李顺突然伸手一指贺穆兰的方向,对着白广平高声大喊:

    “你去和他说!你一句话容易,累死我们三军!”

    白广平脸上汗如雨下,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唯唯诺诺地朝着贺穆兰过来,众人都紧张的看向贺穆兰,不知道贺穆兰会如何对待他。

    “白副使,实在不行,我留下一些人马,护送贵国王子慢慢前行。如果他身体真的不适,我也可在下一个城镇为他寻找名医治疗,等病好了再追上我们……”

    贺穆兰没等白广平开口就出声阻止了他发言。

    “我知道我们确实耽搁了不少时间。”白广平咬咬牙,“不过……”

    贺穆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身后诸人皆怒目而视,白广平心中一虚,什么两国情谊之类的话居然说不出口,只能灰溜溜的回去了。

    当日傍晚入城之时,听说沮渠牧犍是被抬着下去的,而后李顺请了当地县令妥善安排沮渠牧健,又延请名医,心中以为总算是把这个包袱甩掉了。

    谁料到了第二天,大队人马准备上路,却发现之前病歪歪的沮渠牧犍,居然强撑着单人骑马,又叫侍从和卫士将他捆在马上,以防他半路掉下马去。

    骑马时被捆住实在算不得舒服,若是他半路真的晕了,就等于是被捆着走,这无异于是一种酷刑,等他清醒的时候,全身上下都会犹如散了架一般。

    这位王子在这个时候表现出这样的毅力,倒让贺穆兰等人刮目相看,心想着之前要这么不拖沓,如今整个使团也不会那么厌恶他。

    谁料他们刚刚感慨没多久,李顺和鸿胪寺少卿王梁立刻联袂而来,对着贺穆兰的第一句话就是:

    “花将军,请加快行军!北凉来的消息,北凉王病重了。”

第370章 高抬贵手

    北凉王沮渠蒙逊可以说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主。他的祖先是匈奴的左沮渠,所以用“沮渠”为姓。他虽为北方蛮族,却饱览史书,通晓天文地理,而且政治头脑极强,善于平衡局势,北凉便是他一手建立的。

    是以后凉、南凉都没了,北凉却越来越强大,并且扼断了东西的要道,成为西边少有的强盛国家。

    沮渠蒙逊成名之时,拓跋焘还不知道在哪里。而他垂垂老矣之时,北魏已经以不可抗拒的姿态扫平了西边的胡夏,沮渠蒙逊迫于形势,一边和刘宋交好,一边向北魏称臣,又要把自己的最美的一个女儿兴平公主拿去和亲,总算是换得了一时的太平。

    以北凉现在的国力,很能再支持一阵,未必不能熬到刘宋和魏国发生征战而渔翁得利。

    就连拓跋焘自己,都曾说过“沮渠蒙逊不死,则北凉不可取”这样的话,认为沮渠蒙逊在的时候攻打北凉是件不智的事情。

    他才二十出头,而沮渠蒙逊已经六十多了,拓跋焘可以熬死北方所有已经年老的英杰。

    沮渠蒙逊从年前开始身体就出现不好的征兆,所以才把三王子派去魏国订立盟约,并且提交“和亲”的请求。谁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在为儿子的政治道路铺路,但人人都知道北凉国内还有一位皇后的嫡子沮渠菩提,他的身份和实力都足以问鼎王位。

    所以当贺穆兰和李顺得知沮渠蒙逊病重时,脑子里第一个印象就是“北凉诸位王子马上要开始内斗了”。

    如此一想,沮渠牧犍急着赶回国,甚至不惜把自己绑在马上的原因也就可以想象。

    不客气的说,如果魏国人有意刁难沮渠牧犍,或是为了报复他之前的拖拉,大可以现在故意放慢脚步。说不定等沮渠牧健到了姑臧,不但蒙逊死了,新王也已经继位,他真是输的裤子都没的穿。

    好在贺穆兰是个识大体的人,知道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火速赶往北凉,放任王子们内斗比尘埃落定更有利于魏国的局势,哪怕是拖着沮渠牧犍也要快点把他拖到凉国去。

    真的一旦开始急行军,两国的使臣们开始叫苦不迭,沮渠牧犍更是晕了醒醒了晕,这烈日当空又是往西,很多将士甚至出现了中暑的情况。

    李顺一看这样不行,赶紧在西河郡停了下来,重新进行休整,沮渠牧犍一行北凉使臣却是一天都不愿意耽搁,竟就这样先行上路了。

    前往北凉的魏国使团人数约有五千,除了三千虎贲军是保护沿路的安全,另有两千人是各种后勤人员。

    这五千人一旦离开魏国的国境,就全靠凉国使臣指引道路、负责沿路补给、安排相关事宜,如今一下子跑了个干净,就连李顺都只骂娘,恨不得沮渠牧犍跑到一半沮渠蒙逊挂了才好。

    路程连五分之一都没走完,事情却发生了不少,被沮渠牧犍耽搁了许多时间又有将士中暑,就连贺穆兰都觉得自己出门是忘了翻黄历,所以才这么倒霉。

    “花将军,要不然我们在原地等等,看平城那边有什么命令……”

    李顺皱着眉头,“沮渠牧犍事关大局,他抛下北凉诸多侍卫就这么上路实在蹊跷,还劳烦花将军带人去追赶看看。若能追回来最好,追不回来也至少知道他离开的方向,万一沮渠牧犍在路上有个万一,我们也好搭救。”

    贺穆兰等人现在真是骂娘的心都有,无奈李顺说的没错,此时世道极乱,四处盗寇横行,那沮渠牧犍又是个赶路都要被捆在马上的弱鸡,一旦死于魏国国内,北凉王又没死,那真是丢了一个不值钱的王子,换了魏国在大义上站不住脚,再也没有发兵的借口了。

    少不得还要补偿北凉一点。

    李顺是主使,所有的行程都是由他安排的,所以即使贺穆兰等人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点了五百精兵,打着将旗先行往北凉方向追赶。

    沮渠牧犍等先行离开的人禄有五十多人,五十人跑的再快,贺穆兰追赶的队伍三马换乘也一定追上了,可是一路竟就是没有追上,再查探沿路的痕迹以及向周边百姓打听,沮渠牧犍一行人竟往吕梁山去了。

    同贺穆兰一起前来的还有那罗浑、盖吴和陈节,蛮古被留下来保护袁放和袁放带的货物,因为不放心,贺穆兰把郑宗也带在了身边。

    可怜郑宗还以为贺穆兰是看重他,却不知道贺穆兰是存了杀他的心思,一刻也不愿意他离开。

    “怎么办,我们进吕梁山找找?”那罗浑有些担忧地说道:“吕梁山这么大,他们进山做什么?”

    “是不是去找佛门帮忙了?”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郑宗突然开口。

    “佛门?这里怎么有佛门?”

    郑宗出使过北凉,又在鸿胪寺熬了许多年,有许多见识甚至连贺穆兰都不知道。说来也是,这郑宗若是个肚子里没货的,后来当了宦官也不可能受到拓跋焘的宠爱,一路混到中常侍的位子。

    听到贺穆兰发问,郑宗有些讨好地解释:“我国贵族多信佛,在我国传教的沙门都是劝说他们广开佛洞、多塑佛像,吕梁山盛产奇石,所以这样的山脉里也有不少佛门高僧得到了‘供奉’,在这里开佛洞。”

    “开佛洞?”

    贺穆兰有些错愕。

    “是,正是开佛洞。如果我记得不错,从十年前开始,就有三四个大和尚带着几千僧人在山里新修佛寺、开凿佛洞,十年过去了,这里的佛洞大概已经差不多快成了。”

    郑宗点点头。

    “在我国的大和尚大多是西域和天竺东渡而来的,北凉是东渡必经之地,沮渠牧犍可能认得一两个僧人,又知道他们在这里开寺,所以前来求助。佛门在西边有着崇高的地位,有僧人相护,就算路上有马贼和盗寇也不会劫掠他们,他们人少,再乔装成僧人上路,比我们大队人马确实要快的多。”

    “简直是胡闹!”贺穆兰斥了一声,“僧人相护再安全,能有我大魏的军队安全?这沮渠牧犍这么不知轻重,我实在是不想管了!”

    “那我们回返?”

    盖吴想起之前遇到的那个发愿要“世上众生平等”的昙芸,对佛门隐隐有些忌惮。

    对盖吴来说,北凉王子沮渠牧犍利用他的族人不成反杀了他们灭口,盖吴亲手手刃了他都算是平常,若不是贺穆兰劝他为了大局先稍安勿躁,日后等大军平凉的时候自有给他报仇的机会,盖吴恐怕早已经趁夜把那弱鸡给砍了。

    此时他见贺穆兰对沮渠牧犍气愤不已,不由得生起一丝希望。

    最好师父能返回大营,管他沮渠牧犍会不会死!

    “要不,我们先不进山,派几个士卒进去打探打探?若北凉国的三王子真在山中的佛寺之中,我们再做决定?”

    那罗浑也是为难,“李使君希望我们带回三王子,可他要真不跟我们回来,总不能绑他回来吧?”

    贺穆兰并不愿以身犯险,她总觉得沮渠牧犍进入吕梁山的事情十分奇怪。这么一个虚弱的人,攀爬山路是非常困难的,而一路寻找沮渠牧犍的过程太过顺利,顺利的就犹如刻意有人指引一般。

    她只是政治上不行,警觉性和推理能力却不弱于任何人,当下命陈节拿了笔墨出来,匆匆写了一封书信,点出几个士卒带着她的书信进山,向山中的僧人们传书。

    这些僧人在魏国传教、拿着魏国贵族的供奉,只要脑子还算清楚看到了她的书信都会劝沮渠牧犍回去。

    只要没人帮他回国,除非他真的铤而走险,否则只能乖乖回去依附大军。

    贺穆兰走的果断,一群人不过从吕梁山脉的入口绕了个圈就立刻离开了,倒让沿路看守的家伙们傻了眼。

    “怎么办,头儿,他们走了,没进山……”

    一个白衣人从高处奔下,脸上都是惊讶的表情。

    “他们居然就这么走了,不管沮渠牧犍!”

    那个被称为“头儿”的人闻言登上高处,往远行的贺穆兰等人方向一看,也是讶然。

    “此人真是谨慎,难怪年纪轻轻就已经成名。可数清了他们有多少人马?”

    “约有五百左右。头儿,花木兰武勇过人,我们的人在路上伏击恐怕不能得手,是不是就这么算了,在路上再找机会?”

    “路上机会更少。”白衣头目摇了摇头,“他带着五千人出京,皆是骁勇善战之人,这次带着五百人出来已经是李顺帮忙,换了下次恐怕没那么容易支开。若他到了凉国境内才死,就给了佛狸出兵的借口,必须让他死在魏境。”

    “那怎么办?打又打不过,他又不上当……”

    其他几个白衣人眼巴巴看着头领。

    “不知道这次花木兰身边跟没跟盖吴那个小子。”

    那白衣头领一咬牙。

    “只能赌天台军重不重名誉了,让盖家兄弟的人去吧!”

    “好!”

    ***

    话说贺穆兰放弃进入吕梁山,只派了十几个士卒进山查探,既然是等候消息,他们也不能走的太远,只能在吕梁山脉不远处驻扎,等候斥候们回返。

    在外露宿对于黑山军出身的虎贲军已经是常事,可对于郑宗来说简直是苦不堪言。

    此时山林中还是有虎豹出没的,各地常有山中大虫下山误伤人命的消息传出,若是几千人扎营还好,火光和人声足以吓跑许多的猛兽,可这里只有五百人,又是简陋的皮帐,只能供一人入睡,郑宗顿时心肝乱颤,还未到天黑就凑到贺穆兰身边不停试探。

    “将军晚上歇息可要人值守?陈节校尉和左卫率都要好好休息,横竖我也没什么用,干脆守夜算了。”

    他盘算着和贺穆兰一帐,怎么说也是全营中最安全的地方,这位可是传说中能和虎豹相博的牛人!

    所以郑宗情愿一晚上不睡,也要巴着贺穆兰的大腿。

    虎贲军所有人带的帐篷都是单人的,平时拆开放在替马的马背上,贺穆兰即使是主帅,帐篷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

    郑宗要进帐篷值夜,那就肯定是在她身边坐上一晚。这么个不定时的炸弹,贺穆兰哪里敢让他入帐?

    她正准备拒绝,却见陈节横眉怒目准备骂人,却立刻点了点头,无所谓地说道:“那就让陈节他们今晚好好休息,你来值夜吧。”

    “将军,他手误缚鸡之力,怎么能值夜!”陈节听到贺穆兰答应了,简直要跳起来,“当然是我值夜……”

    值夜这种事一直是他来的!

    这个贼眉鼠眼的小子怎么敢和他争宠!

    郑宗脸上摆出歉意的表情,心里却高兴坏了,一边连拍胸脯保证自己一定好好值守,一边屁颠屁颠地去收拾自己的包裹。

    贺穆兰见着他脚步轻快地离开,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

    高兴吧,等半夜你睡着了,我就把你闷死。等第二天一早,你尸体都已经凉了,我报个“暴毙而亡”也不会有人追究。

    她正愁着没机会下手,郑宗自己屁颠屁颠的凑上来,她当然乐意。

    陈节原本气鼓鼓的,一看到贺穆兰的神色,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军,你是不是很讨厌郑宗?”

    贺穆兰猛然回过神,摇了摇头。

    “没有,怎么?”

    “您一见他就那么吓他,现在又对他笑的这么可怕。这小子虽然鬼头鬼脑,但做事还算大方,懂得也不少,你素来宽厚,哪里会这么对待一个自己人?所以我担心他是不是哪里得罪过您……”

    陈节摸了摸脑袋。

    “还是我猜错了?”

    贺穆兰惊讶地看向陈节,为他的敏锐暗暗心惊。

    他和她朝夕相处,知道她是女人却百般维护,忠心耿耿不必再提,若她有什么变化,身为身边人的陈节看了出来也不算什么。

    陈节被贺穆兰上下打量,脸色越来越红。

    “您,您这么看我干吗?”

    “我发现你很厉害。”贺穆兰感慨道:“也很细心。”

    陈节脸色更红了,呐呐地哼道:“细心个啥啊,曾经有一个入赘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

    “你说什么?”

    贺穆兰没有听清。

    “我说,我去给将军准备晚饭!”

    陈节梗着脖子大叫了一声,一溜小跑走远了。

    虎贲军行军扎营都已经熟练无比,待众人匆匆吃过晚饭,喝了些热汤,便各司其职,守夜的守夜,休息的休息,由于是在野外,天气又不冷,一个个和衣而睡,刀剑都在手边,随时都可以起身作战。

    这已经是黑山军长期和柔然人对战后训练出来的习惯,郑宗一直在平城当官,每次见到他们这样都啧啧称奇,也越发明白拓跋焘为什么不愿意荒废了这么一支强悍的军队,甚至不惜将精锐全部调入京中重组一军。

    贺穆兰也是如此。她脱了护身的皮铠,仅仅穿着单衣而卧,磐石就在手边,马鞍为枕,枕下便是匕首。

    郑宗已经打定主意今晚不睡,明天找个虎贲军带他骑马,他在马上睡觉,所以只坐在贺穆兰的脚边,眼睛望着帐外。

    贺穆兰哪里睡得着?她闭上眼睛假寐,实际上却是等着郑宗半夜熬不住睡过去好下手。

    而郑宗其实胆子很小,听着外面风吹之声犹如狼嚎,再见外面影影绰绰,自己吓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想了多少可怕之事,身子更是一步步移到贺穆兰的旁边,就差没挨在一起了。

    贺穆兰闭着眼睛,只觉得一个温热的身子凑了上来,靠近她伸直的腿边,期期艾艾地贴着她的小腿不动了,心中顿时一乐。

    她尝试着动了动腿,却感觉郑宗身子一震,像是受惊一般退了开来,等她不动弹了以后有重新摸了回来。

    显然他在害怕什么,非得挨着自己才心安。

    胆子这么小,是怎么做下那么多让人发指的事情的?

    两人都撑着不敢睡去,也不知是贺穆兰身上有催眠光环呢,还是靠着贺穆兰心里有了依靠,大概到了下半夜的时分,郑宗还是忍不住睡了过去。

    此时贺穆兰感觉腿上一沉,立刻精神一震,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悄悄坐起身子,一动也不动的看着郑宗。帐子里没有点灯,仅有外面的营火映照进来。但因为贺穆兰今日想要下手,所以已经吩咐了值守的将士不必在外面看守,营火也很微弱,几乎照不见什么。

    睡着的宗爱显得有些阴柔,他眉毛很淡,嘴唇狭薄,这都是天性凉薄之人的长相,但此时抱着膝盖歪着头睡了,看起来说不出的可怜。

    贺穆兰盯着他一会儿,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她一直觉得自己并非软弱圣母之人,也抱了要杀死他的心思,而此刻,她只要一伸手……

    没有人能在她的手上逃脱,她的力气大到足以勒死他,更别说只是捂住他的口鼻让他闷死。

    但她就是伸不出手去。

    大约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贺穆兰还是悄悄地伸出了手去,准确无误的捂上了宗爱的口鼻!

    大概是他一直坐着没动的缘故,郑宗的脸很凉,鼻尖更是冰冷,贺穆兰温热的手掌一捂上他的口鼻,顿时觉得掌心里一凉,凉的刺到她的心里去了,直冷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而后宗爱鼻端喷出的热气又让她的掌心一阵瘙痒,像是直接瘙在了心上,然后如火炙一般蔓延开来。

    这乱七八糟的情形其实大多是贺穆兰紧张之后的感触,可她的犹豫确实让一些事情没有办法如愿以偿。

    郑宗睁开了眼睛。

    郑宗胆小,所以浅眠,贺穆兰捂住他的口鼻,他立刻就醒了过来。

    大半夜出现这种事是极为骇人的,郑宗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叫,谁料他嘴唇才刚刚翕动一下,贺穆兰的手立刻更加大力地压了下来!

    为何要……

    到底发生了什么,花将军不让他说话!

    郑宗完全没想到贺穆兰要杀他,脑子里只是在想着自己发出声音会惹出什么事情,所以才让他这么凶狠的捂住自己的口鼻。

    空气有些稀薄,郑宗开始死命挣扎。

    “夜袭!全部都起来!”

    敲锣之声传遍营地。

    随着锣声,马匹踩踏大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贺穆兰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嗖地收回了手,留下郑宗惊魂未定地喘着大气。

    “花将军,您要听动静不必这样,和我说一声不要让我说话就是了……”郑宗一边喘,一边埋怨贺穆兰的粗鲁。

    “您差点闷死我了!”

    贺穆兰扫了郑宗一眼,终是什么都没说的提起磐石,走出了营帐。

    “花将军别走!我可不会打仗!”

    郑宗听到夜袭已经庆幸自己今天死乞白赖的替花木兰值夜,见他长腿一跨出了帐,赶紧追了出去。

    “您别走啊!带上我!”

第371章 天台遗风

    从贺穆兰成名以后,还从未遇见过夜袭。

    昔日在黑山之时,黑山大营绵延数十里,无论何处受到袭击,其他诸处都会支援,锣鼓号角每日齐备,战马一到战时就会嘶鸣,根本没有给柔然人下手的机会。

    而到了后来,她独领一军,夜间也是这样防备,但凡懂得一点兵法的人,看到敌营是这样的架势,都会放弃夜袭。

    贺穆兰速度极快的赶往发生骚乱的中心位置,心中却一点都不紧张。他们人数虽少,但都是真正的百战之师,莫说对方还没有袭击成功,就算已经成功发动了袭击,虎贲军也不是引颈就戮的货色。

    更别说从对方种种的迹象看来,对方才是乌合之众。

    果不其然,袭击这处营地的人数倒有不少,约有一千左右,皆是骑兵,来势汹汹。无奈他们的人数过众,造成大地震动,虎贲军里有经验的斥候附耳听地,立刻敲响锣鼓,警告有人夜袭。

    所以当那一千左右的骑兵到达看起来很近的营地时,整个虎贲军已经是甲胄齐备,弓箭在手,又竖起帐篷的立柱为拒马,对方根本无法发动冲锋。

    原本是临近清晨之时万无一失的夜袭,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场闹剧。

    不远处,贺穆兰好整以暇地射出一支利箭,以骇人听闻的力道和距离射穿了一匹马的马头,没过一会儿,骑兵们只见到一位身穿明光铠的武将踩着铁靴从阵中转出身来,对着对面朗声高喊:

    “来将通名!”

    这是个尚有英雄的年代,人人都注重自己的名誉,但凡大战之前,必定留下自己的名讳,这样无论是生是死,是胜是败,世上绝无无名而死之冤魂。大战三百回合之前问清双方的身份,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敌人的尊重。

    也许是贺穆兰尊重敌人的心意让对方震动,约莫过了片刻,敌阵里也走出一个魁梧的大汉,脸上蒙着布巾看不清相貌年纪,只对着对面拱了拱手,用比较生涩的鲜卑话对喊道:“我们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就不通名了。待会大战一场,是生是死,但听佛祖安排!”

    蒙面汉子的话语一出,他身后的骑兵们拔刀出鞘,对天大喝出声,眼看着蒙面汉子一声令下,一场大战便在所难免。

    贺穆兰和陈节等人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若是对方是有规矩的武将,便不会蒙面而来,他身后举着火把的骑士们虽看不清身影,但面上俱有面巾,衣着毫不整齐,倒像是草莽流寇一类。

    可说出来的“拿人钱财”云云,又是标准的雇军才会说的言语。

    说到雇军……

    贺穆兰侧过头,小声问身后的陈节:“盖吴去哪儿了?”

    陈节左右看了一眼,惊慌道:“咦?刚才人还在啊!人呢?”

    “路那罗叔叔,你什么时候接了私活!我阿爷死前曾经有令,不可擅自与鲜卑军再生争端,你居然敢违令!”

    “盖吴!”

    “少主!”

    “天啊!他怎么在!”

    乱七八糟的卢水胡话此起彼伏,对面诸人皆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孤身举着火把走到他们面前的青年是他们认识的那一个人。

    “花将军的弟子和这些贼寇认识吗?”

    郑宗是个会各国语言的语言天才,听到对面的喧闹之后扭头看向贺穆兰:“他们在喊他少主,奇怪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陈节不悦地瞪了郑宗一眼,“卢水胡人刚刚归附了魏国,连地都分了,什么时候又冒出来这么多!”

    “卢水胡人?啊!”

    郑宗立刻了悟地点了点头。

    “是盖天台……难怪我觉得将军的弟子名字耳熟。盖家可是天台军上一代的统领!”

    一场夜袭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可谓是峰回路转,就连虎贲军都无法适从起来。所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原本双方都已经准备好了一场大战,结果虎贲军发现及时,贺穆兰一箭立威,又有盖吴独身出去质问,整个场面十分可笑。

    五百虎贲军仗着扎营之地易守难攻与对面对峙,帐外火光暗灭,闪烁不定,隐隐听见有虎贲军窃窃私语的声音和对盖吴指指点点的动作,紧张的气氛竟变得有些滑稽起来。

    盖吴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谁也不知道,也许是对面的汉子一开口时,盖吴就已经明白了来的是什么人,所以走了出去。

    而他的身份确实足够有威力,因为对面被叫做“路那罗”的汉子立刻扯下了蒙面的布巾,跳下马来和盖吴拥抱。

    双方互相行了卢水胡人相见的礼仪,路那罗这才感慨道:“想不到在这里遇见了你。自天王去后,我们一直担心你的安危。”

    “路那罗,休要顾左右而言他,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何你会袭击虎贲军?”盖吴的脸上绝无轻松之色,只压低着声音继续逼问:“你不该做这个的!”

    路那罗脸色一僵,“我不能说。你知道的,我们接了这单生意,就要保护好雇主的身份,否则天台军的名声就毁了。”

    “连我也不能说?”

    盖吴皱着眉头。

    “不能。你现在并不是天台军的首领,我无需向您效忠。”

    路那罗摇了摇头。

    “将军,怎么办?是不是要准备出手?”

    那罗浑见对面情况不妙,命令弓箭手做好准备。

    “先别慌,看看情况。”

    贺穆兰抬起手掌,命令那罗浑不要轻举妄动,只命令所有的虎贲军燃起火把,将这里燃烧的犹如白昼,以防其他位置又出现新的敌人。

    “看着我说话,路那罗!你是想把我们卢水胡人都拖入深渊嘛!你说你不听从我的命令,那你听从谁的?我的两个叔叔?上一次他们的命令已经害死了许多族人,如今你们又要为了钱财葬送自己的性命?”

    盖吴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身前的卢水胡人。

    “杏城的族人早已经得到了魏国赐予的田地和草场,外面流浪的卢水胡都在陆陆续续返回杏城,你们在做什么?从哪里集结了这么多人?你们到底投靠了哪方势力?”

    盖吴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声嘶力竭地高喊了起来:“天台军是佣兵,不是走狗!是谁把你们变成走狗的?是金子,还是丝绸?”

    路那罗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咬到面色都通红了。他身后的卢水胡们一个个扯下面罩,露出犹豫的表情,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宛如深黑到能吸入人去的寂静之中,只有盖吴剧烈的喘息声在低沉的传来。

    是因为太心虚了吗?所有的卢水胡人都无言地坐在马上,不敢回答他的质疑。

    “正因为记得天台军的荣耀,所以我们才来了这里。少主,他们拿的是天台旗,而且他们的身份我们无法违抗。”

    路那罗翻身上马,对着身前的盖吴说道:“天台旗出,唯令是从。我们接了旗,又收了别人的报酬,不可以出尔反尔。少主,你让开吧,若我们都战死在这里,您记得给我们收个尸,将我们火化了带回去就是。”

    他已经看出对面的虎贲军绝不是什么可以随便捏的软柿子,他们这一千卢水胡人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里。

    “那决斗吧。”

    盖吴面无表情的拔出双刀。

    “天台军的规矩,临战之际若有首领邀战,三战皆胜则听从对方命令。”

    “少主,我并不是首领,你也不是首领。”路那罗沉着脸摇头,“我只是负责领军而已。”

    “我的两个叔叔呢?当初不是带着你们去刘宋了吗?为何你们在这里,他们不见了踪影?不会他们接到了天台旗却不敢出战,只能躲在刘宋吃香的喝辣的,将你们推出来送死吧?”

    盖吴冷笑了一声。

    “既然如此,你是委任的首领,我也是委任的首领,又有何不能比试?”

    路那罗听了盖吴的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就连他身后的卢水胡人们都纷纷露出有些意不平的颜色。

    盖吴的两个叔叔是什么性格盖吴自然明白,当初他父亲一死,两个叔叔立刻拉着天台军分了家,诺大的天台军散了个干净,除了一千多人跟着他们南下,其他的人都留在夏地,过着贼寇和打手乞丐一般的日子。

    偏偏他年纪轻不能服众,否则何至于这般分崩离析!

    路那罗心中已经有些动摇,因为盖吴说的没错,命令他们前来这里听从差遣的两位首领确实留在了刘宋,根本没有跟到夏国来。

    他们如今得了宋国彭城王刘义康的招揽,在建康秘密组建类似于天台军的佣兵,当初天台旗被送上门来的时候,两位首领不愿意前来,还是刘义康看了来信以后认为天台军应当信守承诺,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派了路那罗带着人马前来。

    这一千勇士,已经是最后一批恪守荣耀的勇士,盖天台的两个弟弟留下了自己信任的心腹,送了他们过来,只是为了不忤逆新主子的心思。

    这些事情,路那罗身后直爽而单纯的汉子们不了解,路那罗却是清楚明白,他们都是被丢出去的弃子。

    然而规矩就是规矩,卢水胡人的雇军能绵延几年前,概因他们信守承诺,遵守规矩,路那罗心中再怎么悲凉,也只能摇了摇头。

    “首领不在,我不能做主。”

    天台旗一出,除非卢水胡人做到了对方要求的事情,否则不可收回。天台旗便是卢水胡人盟约的保证,一般只有欠下天大的人情,或是有着极高的信任才会给出。

    赫连定那样身份的人才有一面,第二面天台旗到底给了谁,这是个谜题。

    盖吴固执的持着双刀站在路那罗的马前,死活不肯移动一步。

    “要么战,要么从我身上踩过去!我不能看着你带着我父亲的天台军送死!”盖吴咬牙骂出了声。

    “早有人……早有人想要我们自相残杀!”

    “我身后的虎贲军都是和我朝夕相处的兄弟,我身前的却是骨肉相连的血脉,苍天何其恨我,要让我面对这一切!若是这样,不如你们踩死了我,也好过让我见到这么残酷的一幕!”

    “天台军的人脑子是怎么想的?”郑宗不可思议地看着前方的大军,“这个不是昔日的少主吗?居然他的话也不听?”

    “他们都是真正的勇士,可这世上总是有些人想要欺负这些老实人。”

    贺穆兰叹道:“那些坚持和信仰支撑着他们度过了艰难的时光,让他们能够面对残酷的世道,可现在,‘信仰’也成为了别人利用他们的工具。”

    陈节担心盖吴的安危,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对面的盖吴。

    以一人之力抵抗一千骑兵,就算都是旧识,也实在太疯狂了点。

    “天台旗的危害实在太大了,这种动辄能让举族而亡的东西怎么能存在于世……”

    他喃喃地自言自语。

    “雇军就该为了钱,要是有这种东西,还算什么雇军,又不是游侠儿……”

    “我不懂……”郑宗挠了挠脸,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胆战心惊,绞尽脑汁想到:“现在的问题是,卢水胡人也不想打这场仗,但是他们有信物在敌人手里,所以不得不打上一场,否则就会失去了信誉。而将军的弟子认为这场仗打的毫无意义,只是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是不是?”

    贺穆兰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总结的不错。”

    “谢将军夸奖……”

    啊不对,现在是该高兴这种事的时候嘛!

    郑宗拍了自己脑袋一记,搓着手讨好地说道:“那就打一仗就是了!”

    “你胡乱说什么!”

    “那叫盖吴如何自处!”

    “你疯了吗?打仗是要死的人的!”

    那罗浑、陈节和其余诸多虎贲军都瞪大了眼睛对他怒目而视。

    “让他说。”

    贺穆兰意外地看着郑宗,想知道他能说些什么。

    对于他们这些直肠子的人来说,所谓“奸诈小人”的诡计有时候根本无法理解,连猜都猜不到会发生什么。

    但这世上,有些事情只有“小人”能做到,而恪守荣耀之人只能成为“烈士”。

    贺穆兰并不是死板之人,却也不愿意成为小人,但听一听别人的意见,却还是听得进去的。

    郑宗见贺穆兰居然支持他的意见,顿时精神抖擞,压低着声音在众人身前悄悄说了起来。

    “这法子能行吗?”

    “太损了吧?指使他们的人不会同意的。”

    “我觉得可以,就不知道那些卢水胡人值不值得信任,万一他们真……”

    贺穆兰却闻言大笑,拍了拍郑宗的肩膀,摇着头说道:“你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这种事情居然也能想到!哈哈哈,卢水胡人一定是想不到的,他们根本不会这么弄虚作假……”

    郑宗听到贺穆兰似乎有不赞同的意思,心乱如麻的又搓起了手。

    “这对我们没有危险,只是对卢水胡人不利,他们要是不愿意,那我们就一点法子都没有……”

    完了,若是将军不愿意这样,他是不是要打仗啊?

    他只会动嘴皮子,不会拼命啊!

    “不过很有意思,可以试试。”

    贺穆兰摸了摸磐石的剑柄。

    “我去唤盖吴回来!”

    片刻之后,已经做好“舍生取义”准备的盖吴被满脸严肃的贺穆兰召了回去,贺穆兰派出使者,约定天亮一战。

    此时天边已经泛出鱼肚白,卢水胡人的偷袭已经不成,但为了达成承诺,这场仗无论如何还是要打的,尽管他们已经做好了死伤惨重的准备。

    卢水胡人们下马休息,给自己心爱的战马喂食豆料,有的抱着马的脖子自言自语,有的则跪在地上不知向着什么祈祷,也有互相交代遗言的,擦拭自己的武器的,气氛沉郁而悲切,就连战马都感染到了这样的气氛,不安地刨动着蹄子。

    远处被贺穆兰召回去的盖吴脸色已经僵硬到不能僵硬了,简直看起来像是听到什么神话一般。

    而贺穆兰则在不停的拍着他的肩膀,似是为他打气。

    “少主真好,拜了一个名将为师……”一个卢水胡人眯着眼感慨,“他以前那么瘦,现在脸都圆了,衣服也穿的那么得体……”

    卢水胡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抚平了补丁的不平。

    “不知道少主刚才说魏帝在杏城分地是不是真的。”另一个卢水胡人随便啃着干粮,口齿不清地说道:“若是这次没死,我就要回杏城去了。我妹妹一家还在杏城,说不定分到了地,我去给他们放牧。”

    “回家啊……”

    卢水胡人们突然沉默了。

    “这次和虎贲军一战,尽量保存性命吧。”路那罗用疲倦的声音说,“然后离开天台军,回杏城去。天台王已经不在了,天台军名存实亡,现在又没有什么仗打,留下来也是饿死。”

    “路阿兄!”

    “路蛮子,别说这么丧气的话!”

    “世道变了,天台军应当跟随能走在前面的人。你们想想那两位,真的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了吗?想当年,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能见到首领的背影,如今呢?”

    路那罗一拳锤在地上,低声喊着。

    “背影在哪里!”

    “啊,少主又回来了!”

    “他……他是来和我们告别的吗?”

    所有的卢水胡汉子们都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他们也坦然的接受这样的结果,但即使如此,看到盖吴去而复返,脚步却十分轻快,这些汉子的鼻中还是一酸。

    “他竟然这么相信那边能胜……”一个卢水胡汉子笑骂了一声,“妈的,他哪里来的自信,我们的人可比对面多一倍!”

    “你别笑了,笑的比哭还难看。”

    另一个汉子抹掉眼泪,重新站了起来。

    “我们不能给他看笑话,以后他还要在魏国做人,我们要都是懦夫,他也抬不起头来。”

    “你还想他以后怎么做人,我们都快做不了人了……”

    卢水胡人汉子们纷纷抱怨。

    “做不了人……”

    路那罗挺直了脊梁。

    “那就成佛吧。”

    ***

    天色很快就从阴沉的黑色转为漂亮的红色,红的就像是鲜血一般。

    而一场“恶斗”,正在这片土地上发生。

    衣衫褴褛的卢水胡人排成方阵,和相比之下甲胄豪华的惊人的虎贲军堂堂正正的以骑兵之阵对战。

    一马当先的贺穆兰犹如一把尖刀,率领着身后的众将士几乎是以摧枯拉朽的实力在“屠杀”着身前的卢水胡人。

    这些卢水胡人简直就像是草扎泥捏的一般,只不过被轻轻一碰就落在马下,然后哎哟哎哟地倒地“身亡”。

    有些虽然也交了手,但远处看起来激烈,近处却足以让人捧腹。

    “轻点轻点!老子肩膀有旧伤!”

    一个卢水胡人操着生涩的鲜卑话低吼。

    “哎哟我艹你真打!你再打我还手信不信!”

    此时另一个虎贲军突然错步到了他们之前,貌似背后袭击一般伸腿踹倒了那个卢水胡人,嘴里却低声道歉:“哎呀抱歉了兄弟,我这火伴一打架就红眼,委屈你先死一下!”

    那卢水胡人的身在在地上抖了抖然后不动了,权当表示已经同意。

    “杀人”效率最快的是贺穆兰,只见她长槊所到之处,几乎是人仰马翻。有几次贺穆兰见着越影撒丫子跑的快疯了差点踩到“死人”,还吓得赶紧勒马跳离了人群聚集之地。

    越影似乎不能理解为何打的这么不尽兴,一直都在给贺穆兰下绊子,气的贺穆兰连连拍马脖子,后悔自己为何没有骑听话的大红出战。

    那罗浑似乎也没打过这样的仗,初初对阵时有些手足无措,还好对面的卢水胡人都是影帝级别的,不需要那罗浑怎么动作,纷纷该死的死,该残的残,有的甚至故意挂在马上做出坠马的动作跑远,实际上几乎每个胡人都是天生的好骑手,什么镫里藏身也是层出不穷。

    那罗浑乱七八糟“杀”了一通,初步估计一出手“斩获”几十个人,忍不住喃喃自语:

    “这也太浮夸了吧……”

    他用取下了枪头的长枪“戳”死一个卢水胡人,哭笑不得道:“要是我有这样的本事,早就军功十二转了……”

    即使是这样犹如儿戏的“恶战”,郑宗也不敢下场,而是在一旁带着许多虎贲军摇旗呐喊,造出“杀声震天”的效果。

    他是鸿胪寺的司宾出身,一把嗓子清亮无比,否则当年也不能在拓跋焘那里得到注意,此时叫喊起来,一下子是卢水胡话,一下子是鲜卑话,让正在“打仗”的双方真有了些热血沸腾的感觉,拳脚也开始变重。

    刹那间,突然一支急箭“嗖”地飞射出去,擦着郑宗的鼻尖过去,直直地射入他手中的旗杆,惊得郑宗“哎呀”一声丢了旗子,抱着头左顾右盼。

    暗箭来自自己的阵中,郑宗吓得来回张望,却见贺穆兰骑着越影站在十几步远的地方,手持着一把雕花长弓神色莫测地凝望着他。

    那眼神之中的复杂让郑宗打了一个哆嗦,半天不敢开口。

    “你太吵了。”

    贺穆兰遥遥传来的声音里,有着一种强势的力量。

    “你既然知道这是什么仗,就不要撩动的所有人热血上头。虎贲军久经沙场,听到锣鼓喧嚣之声容易杀红了眼,那就真的变成憾事了。”

    郑宗这才明白过来箭无虚发的花木兰为何对着他的旗杆射上一箭,连忙将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又用双手捂住嘴,露出惊恐的表情,以示自己明白了。

    贺穆兰不知为何扯出了一个笑容,摇了摇头,继续了“征战”的步伐。

    天亮时分发起的恶战,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迅速结束。

    虎贲军的实力强的惊人,日轮初升,照的整个吕梁山脚“尸横遍野”,虎贲军们打扫着战场,一旦看见有活口就立刻将人绑了起来,死的就拖入营地之中,应当是为了集中取人头获取军功。

    也有一些同样伤亡的虎贲军,被同火们或抱或扶着进入营地,因为有营帐相隔,看不清楚具体的数量。

    从半夜起一直关注着事态发展的白衣人们在远远的高地上面面相觑,一个白衣人不确定地说道:“这……这就全灭了?卢水胡人的本事也太不济了吧?”

    “是虎贲军太可怕。”一个刚刚看到花木兰横扫一大片差点吓得跳起来的白衣人猛地出声,“那几个主将副将还是人吗?花木兰一个人的力气就足以掀翻一匹战马!那可是几百斤的战马啊!”

    “你别跳啊,谁不知道花木兰可怕,否则我们要伏击他干嘛!沮渠牧犍只是得了她一点力气就横到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何况是全部实力的他!”

    另一个全部看完了恶战的白衣人搓了搓此起彼伏的鸡皮疙瘩,“这还怎么打?现在才五百,等她回去了,就是三千了!”

    “不是三千,是三千多……”

    白衣人的首领站起身,看着正在打扫着战场的虎贲军,叹了口气。

    “这些卢水胡人还是被盖吴影响,留了手了。这些卢水胡人真是可笑,情愿示弱战死。那些活着的被花木兰俘虏,有盖吴劝降,一定会归顺虎贲军。”

    “刚刚还打的你死我活……”

    几个白衣人对视了一眼。

    “他们是为了信守承诺,不得不打这一仗,输了就不一样了,天台军原本就只是雇军,又不是什么官兵,输了投降很正常。”

    他命令所有人撤退。

    “原本天台军是留着有更好的用处的,现在是我们赌输了,就要愿赌服输。天台旗已经没有了,下面的路我们得自己走了。”

    白衣人遥遥看了远处的军营一眼,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

    “花木兰……每次遇见花木兰都没有好事……这人一定是降世的魔头,天生就为了阻碍佛陀出世的。”

    “我们走吧。”

    一个沉稳的白衣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一会儿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我们就藏不住了。还要回去和上师复命呢。”

    “所有人,撤!”

    ***

    虎贲军一行人忙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所有的人都“捡”回营地。

    好在本来的设定中,卢水胡人就是只“死”了一半,否则躺倒一千个人在营地外,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

    “去杀几匹驮马,把它们的血浇在外面的地上,草丛里也要浇一点。”贺穆兰有些不放心的吩咐完虎贲军众将士,这才扭头向着营帐中坐着的路那罗等人露出歉意的表情。

    “抱歉,可能手重了一点,等回到使团里我再请大夫给你们看看。”

    “没什么,花将军如此为我们着想,又愿意帮我们收回天台旗,我们已经是很感激了。”

    刚刚还“战死”的路那罗露出苦笑,这个憨厚的黑汉子抓了抓脖子,不安地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盖吴对着路那罗大笑:“你们是我们的俘虏了,自然要跟着我们行军!”

    “不是做戏吗?”

    路那罗大惊失色,“还真要去一趟北凉?”

    贺穆兰想到居然有人能动用天台军的雇军伏击她,之后还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麻烦,心中对自己带来的人手有些不放心。

    说不定人带少了。

    她已经准备通过沿路的驿站送信回京,请求加派人手或就地获取其他的兵权了。

    “我有些事情想要询问你们……”贺穆兰笑了笑,“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啥?”

    “你们卢水胡一向接受各国官府的雇佣,我想要雇佣你们护送我们前往北凉,价钱你们开,不知可否?”

    贺穆兰想了想,除了卢水胡人,似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这么多可以借用的老兵。她并不是门阀大族,借不到沿路宗主的私兵。

    路那罗等人原本是准备返回杏城的,可盖吴的挽留让他们心中略有动摇。愿意跟着盖吴的两个叔叔千里迢迢南下的,大部分就不是愿意过着普通日子的男人,反倒喜欢这些刀枪箭雨里生活的日子,此时听了贺穆兰话,路那罗只是犹豫了一会儿,便爽快的做出了回答。

    “我要问问兄弟们,若是想想要回杏城去的,我不能阻拦。不过我愿意跟你去北凉,大部分兄弟恐怕也愿意……”

    他有些狡猾地眨了眨眼,一改憨厚的气质。

    “只要将军的报酬给的足够丰厚。”

    “这个好说。”

    贺穆兰也狡猾的一笑。

    “等回去你和我的主簿去谈。”

    路那罗觉得贺穆兰应当不是小气的人,闻言立刻高兴地点了点头。

    然而此刻,一阵煞风景的声音响彻营帐。

    “咕咕咕咕咕咕……”

    贺穆兰的脸一下子僵住,而陈节开始揉着自己的肩膀。

    几个卢水胡人揉了揉自己的肚子,露出卢水胡人特有的老实笑容,问出催命的话语。

    “将军,包饭不?”

第372章 竖子敢尔

    卢水胡人如今已经成了自己人,贺穆兰自然是要把所有的前因后果问个清楚。

    路那罗直率的说了自己不知道到底是何人在背后指使,只知道来刘宋找到天台军的是一位佛门的高僧,天台旗也在他的手上。

    佛家对卢水胡人的照顾颇多,屡次大乱之时,都是佛门庇护卢水胡人的老幼,也会教导他们各族的语言和文字,平时施粥赠药、超度亡灵,都是佛门这些高僧的善举。

    所以路那罗等人才愿意奉命而来。

    这一千多人并没有办法直接穿过宋国和魏国的国境,而是辗转翻山越岭北上,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根据他们的说法,和他们接头的人将他们安置在吕梁山的一处谷地,给他们提供粮草和生活所需,大概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昨日命令他们出战的时,也只说了要伏击一处鲜卑的军队,人数约有五百,希望他们能杀了领军的将领。

    在谷地待命的日子,他们不但给了他们新的武器,甚至还给了他们数量不少的金子算作酬金。正是这些武器和酬金让他们安下心来在吕梁地区呆了这么长的时间。

    贺穆兰问了好几遍,除了知道幕后之人可能是和佛门有关系、刘宋的彭城王也多有推波助澜以外,竟找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之前盖吴和袁家邬壁发生的事情,已经让贺穆兰知道了佛门和刘宋都一直对魏国虎视眈眈。前者是想进一步扩大佛门的影响,后者则是天生立场对峙,凉国都以正统自居,私下有些小动作再正常不过了。

    一群虎贲军埋锅做饭,由于怕幕后之人察觉到不对,不过草草用了些饭菜就火速赶往西海郡的大营。

    虎贲军和卢水胡人都习惯了急行军,不过一天的时间就赶回了西海郡,问询而来的李顺发现出去五百人回来却是浩浩荡荡,顿时惊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甚至不敢放贺穆兰入营。

    “李使君,这些都是我的俘虏,如今已经听我驱使,请开营门!”贺穆兰被李顺关在营门外,不耐烦地对着里面呼喝。

    一行将士急行军了一天,此时正是疲累不堪,就为了能进营地里好好休息一晚,喝些热汤,泡个脚,让战马能够蓄养马力,哪里能想到会吃个闭门羹?

    谁料李顺隔着辕门也跟着呼喊回应:“花将军,我身为主使,总要知道你带的是什么人吧?这么多身份不明的人马若是进了营,若是心怀不轨怎么办!”

    “你这人,什么叫心怀不轨!”

    “又不是吃你的,你穷操心什么!”

    许多听得懂鲜卑话的卢水胡人立刻唾口大骂,他们本来就对别人瞧不起他们非常敏感,再听到李顺把他们当成什么阿猫阿狗,更是怒不可遏。

    贺穆兰知道李顺是主使,考虑的要比其他人都多,背的黑锅、承受的压力也大,所以安抚了身后的卢水胡人,下禄身前去交涉。

    “李使君,这些人和我的弟子有旧,是我弟子的族人和朋友,所谓是不打不相识,他们的本领都十分高超,不在虎贲军之下。此去失去了指引,路上会有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多一些人多一些助力,我花钱雇佣了他们,就是为了保护使团的安全。”

    贺穆兰对着门后的李顺拱了拱手。

    “其中还有许多内情,请让我进营再说。”

    看守着整个使团安全的都是虎贲军,源破羌又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李顺知道这些虎贲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听他的,就算他再怎么阻拦,等一会儿僵起来说不定虎贲军连他都赶出去,只能接着台阶下坡,有些不悦地说道:“既然花将军做了保,我就相信他们一次。但我们这次出发准备的粮草和辎重都是为虎贲军准备的,这一千人的衣食住行花将军你要自己负责!”

    “你怎么这么抠!”

    “我们为你们打仗,居然不包饭!”

    “花将军,你之前说了包饭的!”

    一群听说不包饭的卢水胡人登时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大有君不包饭我便休的意思,李顺在门口撇了撇嘴,只管盯着贺穆兰的神色。

    他知道贺穆兰出身贫寒,靠自己带着这么多卢水胡人马一定舍不得粮草。可若是要把虎贲军的粮草分给卢水胡人,虎贲军的将士们也不会干,时间一长说不定两军还有矛盾,贺穆兰的威望也要下降。

    这下子,贺穆兰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出李顺不愿意她带着卢水胡人了。

    贺穆兰是什么样的脾气,怎么会被李顺威胁?她伸出手抓住辕门的一根木柱,正准备给李顺一点颜色看看,就听见李顺背后掷地有声地传出一句狠话。

    “不过是一千人的粮草,又有何难?李使君,卢水胡人我们自己养了。”

    一身青衣儒衫的袁放笑着走出李顺的身后,对着贺穆兰微微躬身。

    “主公,别来无恙,一切可安好?”

    贺穆兰正准备发火,一见袁放随口答应了,立时放开了手,笑着点头。

    别人不知道袁放的本事,御前听政的李顺却是知道的,脸色突然就变得难看起来。

    袁放像是刺激的不够似的,继续补充着:“因为这些卢水胡人我们自己养了,等于是随着将军的私军,使团上下不可随意指挥他们,他们也只听令与花将军。当然,既然是保护使团,当然还是以使团的安危为重点,只是指挥权属于将军,李使君可否明白?”

    贺穆兰包饭,贺穆兰给钱,这群人当然是只能听贺穆兰的。李顺原本还想把这群卢水胡人赶走,一听之下发现自己把可以到手的大好人马生生推了出去,顿时肠子都要悔青了,恨不得反悔愿意提供粮草,只换来关键时候的指挥权。

    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李顺为了顾及自己的老脸,也只能无奈的拂袖而去。

    李顺一走,虎贲军中立刻气氛大好,源破羌指挥着虎贲军打开营门,众虎贲军吹响了号角,又有看守营门的将士大喊:

    “恭迎虎威将军回营!”

    “虎威将军回营!”

    “虎贲威武!”

    一声一声的军令传了下去,传遍全团虎贲军的主心骨回来了。一些使团的使者原本放心不下去追赶沮渠牧犍的贺穆兰,如今听到外面号角和欢呼声大作,心中也微微定了一定。

    这世道不太平,他们要穿越的何止千里,若没有了这个武艺超群的将军,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

    当年汉武帝派出使节近万人穿越西域去大宛求马,回程的时候不还是被打劫了,最终所有东西被洗劫一空吗?

    卢水胡人原本心中有些彷徨,见到里面一个青衣文士三言两语挤兑走了李顺,心中对着青衣人十分好奇,等营门一开,袁放出来迎接,贺穆兰向着卢水胡人介绍这就是她的主簿,所有人一个个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

    这可是以后包饭、还要跟他们商议佣金之人。

    看起来年轻的很,面相也和善,应该不会太难说话吧?

    路那罗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

    “我说你怎么给我搞回这么多吃饭的货?”袁放不露痕迹地看了后方的卢水胡人们一眼,凑到贺穆兰身前小声的嘀咕。

    “路上伏击我们的伏兵,结果和我的弟子是旧识,就这么招揽了过来。”贺穆兰有些心虚地对着袁放说道:“你刚刚说能管他们一千人的粮草,我们带来的货物够了吗?”

    “哦,那个啊……”袁放挑了挑眉,“我随口糊弄李顺的,先得让你们进门再说。”

    贺穆兰被袁放的话引得脚步一滑,差点栽倒下去。

    “你居然随口说!”贺穆兰压低了声音往后飞速的看了一眼,“一千个人的口粮,还有两千匹马,你居然说糊弄人的!”

    “李顺又不知道我们带了多少粮草辎重,我是主簿,我说不够就是不够,我说够了就是够了。而且沿路这么多州府,凑些粮草还不是容易……”袁放不以为然,“哪有为大魏打仗,将军还要自掏腰包的道理。这是拓跋鲜卑的天下,又不是你花木兰的天下,钱粮当然是那位陛下出。”

    “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贺穆兰吓得差点伸手捂住袁放的嘴巴,再回身一看,陈节被蛮古拉去说话了,跟在身边的正是现在怎么甩也甩不掉的郑宗,正伸长着耳朵在偷听呢!

    贺穆兰心中又觉烦躁,狠狠地瞪了郑宗一眼,直看得他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指头塞住耳朵。

    “这小官也是有趣,就是为人有些猥琐。”袁放看着他鬼头鬼脑的行为,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种人不太容易用,不过用好了也有意外之喜,你得辛苦一点。”

    “……我实在是不想用。”

    贺穆兰顿了顿。

    “可是又甩不掉。”

    “他精通多国语言,看起来又很机灵,说不定在北凉行商的时候用得上。你也别太操心,使团的事情大多是李顺在管,你不过是护卫安全,能用得上就用,用不上就当个摆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袁放在袁家邬壁管着几千户人,哪里看得上一个做翻译的小官,哪怕曾经在皇帝面前跑腿都不行。

    贺穆兰却知道宗爱的厉害,闻言只是苦笑,先委托袁放去安排了卢水胡人的食宿,然后才回了自己的大帐,吩咐亲兵准备沐浴的水桶和水。

    自从知道贺穆兰是女人之后,贺穆兰的洗漱、沐浴都是由陈节带兵亲自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这也让贺穆兰安心了许多,沐浴更衣都比以前更加自在,不必偷偷摸摸。

    贺穆兰沐浴完毕去找袁放商量事情,帐子里由那罗浑指挥的亲兵们打扫收拾。正在抬水收拾间,只见得郑宗突然钻了进来,好奇的左右张望。

    “你进来做什么!将军的大帐不可擅闯!”

    一个亲兵警觉的望向贺穆兰丢在案几钱的文书。

    能被贺穆兰这么随便放着的都是不要紧的文书,但军中任何文书都有关机密,所以他们都对他怒目而视,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郑宗露出和善的笑容,诚挚地说道:“之前一直蒙将军照顾,也替他值守,我不过是过来看看有什么能做的……”

    他低头看到桶边有一堆换下来的脏衣,眼睛顿时一亮。

    “啊,看来你们也没时间搓洗这个,反正我也是闲着无事,干脆我拿去洗了吧。”

    郑宗抄起地上的脏衣服和脏袜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有病,洗衣服还洗的那么高兴。”

    几个亲卫摇摇头。

    “你要那么闲你去洗,洗好给我们送过来。”

    贺穆兰的衣衫如今都是亲兵在洗,不给他们洗他们还不乐意,久了之后贺穆兰也就随他们了。

    ‘陈校尉要知道不必再洗衣衫了,应该会高兴吧?’

    几个亲兵见着郑宗高高兴兴的把衣服拿走了,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每次看他给将军洗衣,都觉得那表情实在挣扎的可怜。

    也是,大好男儿,谁愿意帮别人洗亵衣亵裤和臭袜子。

    话说陈节陪着贺穆兰在袁放那绕了一圈回来,进帐先问几个值守的亲卫将军换下来的脏衣在哪里。

    他是贺穆兰身边的老资历,几个新升上来的亲卫有些讨好地说道:“陈校尉今天不用洗了,那个叫郑宗的舍人拿走去搓洗了。他说他想谢谢我们家将军的招抚之恩,所以……”

    “谁允许你们同意的?将军说了贴身东西能交给外人吗?”

    陈节闻言大怒,眼神向刀子一样剐向诸人。

    “将军又不是女人,有什么不能……”

    “就是,你不是也还洗了吗……”

    “我能一样吗?”

    陈节气急大吼,甩着帘子跑了出去。

    ***

    郑宗抱着贺穆兰的一身脏衣入了帐,找了半天没找到可以洗衣的盆,这才想起来像他们这样的随从,若不是休沐好几天的时间,是没那个条件洗衣服的,衣服都是穿了脏脏了穿,选个大好天一起洗。

    洗也是找个小河什么的。

    “算了,先不洗!”

    郑宗抱着一堆衣服,突然猥琐地笑了一下,将头脸埋在贺穆兰的脏衣之中,深深地大吸了一口。

    唔,这味道有些奇怪?

    唔!一定是将军身上的男人味!

    郑宗磨蹭了几下,还未抬起头来,只觉得脑袋前一阵劲风袭过,然后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

第373章 无奸不商

    “为什么只包饭!我们也很努力的好嘛!”路那罗拍案而起,“花将军说佣金和你谈的!”

    袁放依旧堆着那副和善的笑容,赞同的点了点头。

    “是和我谈啊,这不正在和我谈吗?”

    “那你还说只包饭!”

    “阁下先稍安勿躁……”

    袁放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按了下来。

    “首先,你们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虎贲军的,在我大魏,俘虏不但没有佣金,还要负责杂役,最主要的是,回复自由之身需要赎金……”袁放见路那罗又要跳起来,连忙补充:“当然,你们是自愿成为俘虏的,所以有些事情就不必这么计较,什么杂役和赎金自然也都没有,但是……”

    他眨了眨眼。

    “若你们和花将军所率的虎贲军真打起来,你们觉得你们能活吗?”

    “总有能活的!”路那罗脖子上青筋绷起,“你是在小瞧我们?”

    “不,我是想说,除了我们家将军,没人会在遭受袭击以后带着你们上路。你们连五百虎贲军都不一定打得过,若真出了什么事,五千虎贲军都敌不过,多你们一千人又有什么用?将军带上你们,不过是不想让他们颠沛流离罢了,此乃其一……”

    袁放拿出账簿,继续说道。

    “你们一千人都是成年男人,每日每人需要消耗一斤粟米,或一斤的麦粉,此外,马的草料、豆料,一日至少是十斤,一千个人每天就是十六石的粮食,我们此去要两个多月,来回便是六个月,大约要消耗掉三千石的粮食,草料更不要说……”

    “一斤金可换十石粮食,不,越到西边粮食越紧张,价钱恐怕越贵,所以你们一千人来回所要吃掉的粮食就不止三百斤金子……”

    袁放算的越细致,路那罗的神色就越茫然,最后只能梗着脖子说:“你说过要包饭的!”

    “是,我说了要包饭。可是以前你们被雇佣,向来只拿佣金,不负责粮草,粮草都是就地劫掠自给自足,如今你们跟着虎贲军自然是不能就地劫掠,那我包了饭就没佣金,有佣金就不能包饭。”

    袁放说的直白,你们之前帮人打工都是不要饭只要钱,我们现在要么包饭,要么给钱,你不能又要饭又要钱。

    “谁说我们之前不要粮草……啊!我*(&*&)#!¥”路那罗冒出一大串卢水胡骂人的方言,扭头对着盖吴怒目而视:“盖吴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居然把我们卖了!”

    盖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将军府里谁敢得罪袁放,得罪了连用钱都没了。

    他虚弱无力地解释:“我和他们说这些天台军的旧事时,你们都还没有来呢,现在不能怪我啊……”

    路那罗穿着粗气,不知道是该揍盖吴一顿比较好,还是揍面前的青衣狐狸比较好。

    “……而且按照你们之前的规矩,跟随使团出征是最容易、危险性最小的任务,既不用攻城略地,又不用帮忙守城,佣金也是最少。哪怕因为盖吴是你们的少主,看在这层面子,这一趟我能给的佣金也不过……”

    袁放伸出两只手指,晃了晃。

    “撑死两百金。”

    这价钱其实很公道,路那罗只能咬牙。

    “一个是两百斤金,一个是三百斤金,我其实更愿意直接给钱(才怪),又怕你们的人真在半路上饿的饥肠辘辘。”袁放笑的更加和善了,“要知道沿路还有沙漠和荒原,荒郊野岭是买不到吃食的,我们得提前准备,换成你们,说不定就要饿肚子……”

    袁放看着像是一口气喘不上来一般的路那罗,眯了眯眼。

    “包饭,还是给钱?选一个。”

    路那罗和身边的卢水胡人不甘心地互视了一眼,路那罗依旧怀着希望一般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选,我们回杏城去。”

    花将军还好,这青衣小子太欺负人了。

    简直就是铁公鸡!

    “那也行。你们从这里回杏城大概要行十天左右,那就是一百六十石粮食,不过就是十几斤金子而已。对了,你们之前离开了杏城,所以这次登记造册的户籍里没有你们,所以你们回去也分不到田,恐怕到了地方还要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袁放抖了抖账簿。

    “不过跟着我们家将军就不一样了,你们是因为帮助使团前往北凉所以才不能立刻赶回去入籍,等你们和花将军一起回来,那就是大大的功臣,莫说分田赐地,说不定还有更多的奖赏。”

    “你们家将军又不是大王,还能说给地就给不成!”

    路那罗挠头。

    “我们都是老实人,你们别哄我!”

    “秦州的太守是我们家将军的好友高深,秦州的都护是我们家将军的朋友薛安都,我们家将军只是虎贲军的副帅,主帅是谁你知道吗?”

    袁放开启“真忽悠”模式,笑的灿烂极了。

    “谁啊?”

    路那罗果真呆呼呼的回问。

    袁放对着天拱了拱手。

    “正是大可汗。”

    一群卢水胡人张大了口。

    “那我们其实是在为大可汗做事?”

    “是,我们家将军是为大可汗做事,你们为我们家将军做事,那间接就是为大可汗效力,你说大可汗会不会赏你们?”

    “应该……会吧?”

    “我觉得会,魏国地那么多!”

    “说不得还能捞个官当当……”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会儿,路那罗被身后的同伴们推搡着点了点头。

    “那好吧,就包饭,我们跟你们去北凉。北凉回来后,若我们不愿意,你们要帮我们回乡。”

    “一言为定。”袁放拿出一纸契约,“那我们现在就把契约给签了,只要在这里按一下……”

    “什么契约?我们都不识字!”路那罗豪爽地摆摆手,“我们卢水胡人最守信用,不用这一套。”

    袁放愣了愣。

    “最好还是签个契约吧,你们就不担心我坑你们?”

    “我们不用这一套……”

    路那罗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对着袁放龇牙笑了笑。

    袁放的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往后退了半步。

    “拔刀做什么……”

    不会看出我忽悠他们,先泄愤了再说吧?

    袁放是典型的古代世族子弟,不怕别人来阴谋诡计、政治手腕,就怕别人来横的。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这个道理。

    更别说卢水胡人们都是粗人,虽然好忽悠,但脑子里的想法也不大容易猜中……

    因为他们脑子里根本就没什么东西,想到什么做什么。

    袁放正在惴惴不安间,一旁的盖吴正准备开口解释什么,但想到袁放确实“宰”卢水胡人宰的太狠,还是咬了咬唇退了回去。

    袁放原本还指望着盖吴能够干涉,谁料盖吴并未出声,而路那罗却拿着寒光逼人的匕首一步步向他逼近。

    可怜袁放一想到那匕首是从靴筒里扒出来的脸就已经够绿了,此刻又被壁咚一下逼到墙角,连忙拿着账簿虚张声势地叫道:“你要要要干什么!”

    “我们卢水胡人不签契约……”

    路那罗一只手抓住袁放的手腕,将它横到自己的面前,一只手举起匕首,阴测测地开口。

    “我们歃血为盟!”

    “不要!不要!啊!!!!!”

    ***

    贺穆兰和李顺汇报了自己的发现,又重点解释了下卢水胡人的事情,这才回转帐中,开始给远在平城的拓跋焘写信。

    正在提笔间,门口的蛮古突然通报袁放来访,贺穆兰点了点头让他进来,知道他是为了天台军的佣金过来要钱的。

    贺穆兰的身家大半都给了袁放打理,也不在意他究竟开了什么价,反正这些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用就行。

    “那些卢水胡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袁放骂骂咧咧地冲进了营帐,将自己的手横在贺穆兰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为了给你砍价,我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贺穆兰先是一惊,还以为卢水胡人干了什么莽撞之事,伸手抓住袁放的手匆匆扫了一眼。

    “不是让盖吴跟着你吗?有什么冲突吗?”

    贺穆兰左右扫来扫去,也没看到什么不妥,抬头又问:“牺牲呢?”

    什么也没有啊!

    难不成牺牲的是**?

    那也太重口了吧!

    袁放狰狞着面孔,把自己的手伸到贺穆兰眼皮子底下,恶狠狠地叫唤:“这他们为了歃血为盟,放了我一大堆血!这群野蛮人!”

    “咦,难道我最近眼瘸?”

    贺穆兰一听到歃血为盟就反射性去看袁放的手腕,直把袁放摸到脸皮发胀,也都没发现有什么伤口。

    袁放大概被贺穆兰担忧的神色弄的有些羞愧,收起自己有些大惊小怪的表情,对着贺穆兰羞涩地伸出中指。

    这下换成贺穆兰大吃一惊,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袁放是穿来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现代的鄙视手势!

    等等,我做了什么让他竖中指的事吗?

    我还以为我一直走的是高冷风……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侧了侧脑袋,看着袁放的手,终于在他中指的指腹上发现了一个狭长的口子。

    弄伤他的人大概是用匕首的好手,下手又快又稳,刀口锋利狭长却不是很深,这样的伤口最容易愈合,也不容易感染。

    袁放现在伤口附近连血迹都没有多少便是证明。

    看到袁放伸出中指是为了这个,贺穆兰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早知道他们立约是歃血为盟,那就让我去好了,反正在我身上放点血没有什么……”

    她随意的挽起袖子,让袁放看见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你那伤口真的不算什么,你看我。”

    刀伤和箭矢划过的痕迹在贺穆兰的手臂上几乎随处可见,有的是几乎不可察觉的肉色浅痕,有的则是凸凹不平的难看痕迹。

    人常说武将武艺高强到极致的时候,身上是找不到伤痕的,三国时赵云赵子龙就是一身好皮,让其妻都诧异不已。

    但贺穆兰是从小兵一点一点爬起来的,什么刀枪箭雨都经历过,没有盾牌的时候,也只能用手臂来当成盾牌阻挡要害。

    更何况她还有许多同火要护,算不得来去无牵挂。

    袁放原本还想拿今天被“放”的血在贺穆兰面前邀邀功,要点人情,好日后弄些好处,可当他看到贺穆兰仅仅一个左臂的伤口,便自惭形秽地闭上了嘴。

    他在邬壁里养尊处优,出入皆有甲兵护卫,根本无法理解贺穆兰和卢水胡人们的世界……

    袁放突然愣住了。

    “怎么?被吓到了?”

    贺穆兰一边好笑的收拾好衣袖,一边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的武艺在同辈之中已经少有匹敌,其他人身上的伤口只有更多的。你去看看陈节,他只不过是一个亲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不知道多少。”

    “文人动的是脑子,我们卖的是命。”

    贺穆兰的一句话像是惊雷一般炸响在袁放的耳边,直惊得他摇摇欲坠,差点跌坐在贺穆兰的脚边。

    也许是袁放的脸色太差,贺穆兰从案前站起身,一把扶起他来。

    “突然身体不适?如果太累了就休息休息,不要勉强自己。刚刚歃血被挤了多少血?”

    一个小口子而已,应该不会造成贫血症状吧?

    “偏偏我还在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会做生意……”袁放满头虚汗,“我待人不诚,言语可厌,天底下哪门生意能被我这样的人做长久,也不过就是欺负欺负老实人罢了……”

    “袁放?袁放?”

    贺穆兰摇了摇完全出神的袁放。

    袁放抓着贺穆兰的手臂撑起自己的身子,像是从她的身上找到了力量一般,快速而详细地说道:

    “主公,我与天台军达成了盟约,他们护送我们去北凉,我们提供他们粮草,但没有佣金。等回到魏国,您要负责安置他们想要回乡之人,让他们得到赐田。”

    “这……”贺穆兰皱起眉头,“陛下本意原本就是卢水胡人都可在秦州得到露田,根本无需我来安置啊!更何况不给报酬,实在也太苛刻了一点!”

    “我,我……”袁放羞愧地捂住了眼睛,“我欺负那些卢水胡人不可能知道朝中的诏令,故意诈了他们。我想着你身家不厚,能省一点便省一点,又觉得他们脑子都笨的紧……”

    袁放的表情突然凝滞住了。

    因为他看见正掀着帐帘进入大帐的盖吴。

    此时后者正睁大了眼睛,莫名怨愤地瞪视着袁放,又用不敢置信地表情看了一眼贺穆兰。

    也许在他的心目中,宽厚仁义的师父和这个狗头军师居然如此算计自己的族人,几乎是天方夜谭一般的事情,所以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的盖吴当即甩了门帘,掉头就走。

    这局势发展的太过迅速,就连贺穆兰都不明白这么狗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演变到现在的。

    是她平日太过随便,没有了将军的威仪,所以所有亲近之人都能随便出入营帐的愿意?

    还是她太过看中了袁放,却没想过这个人毕竟是豪门世家出身,总会和其他人在价值观上有所隔阂?

    但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贺穆兰推了一下袁放,指了指帐外。

    “无论你之前是怎么想的,现在去把你想要说的告诉盖吴。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

    “快去!”

    贺穆兰几乎是用吼的。

    “莫等酿成大错,多少误会就是这么产生的!”

    袁放被贺穆兰一吼,顿时惊得站起身来,抬脚就去追跑出去的盖吴。

    只余下贺穆兰满脸疲惫的揉着额头,完全没有了静下心来写信的心思。

    “说到底,都是我太穷,又和他们沟通的少……”

    她喃喃自语。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几乎不和他们怎么交心了呢?是了,我以为身上背着这么重的担子,其他人却无法跟上我的速度,所以便用庇护者的心态看待所有问题,从不主动寻求他们的帮助……”

    贺穆兰自嘲地笑出声。

    袁放说他觉得他们是些笨蛋,她又何尝不觉得她的这些同伴都不够聪明?她甚至直接对狄叶飞说出“你走的太慢,跟不上我了”这样傲慢的话语。

    袁放以为她没钱,就觉得她看重钱,说不定连拓跋焘也这样去想,才送来袁放。

    自己是不能生育的女子,一不能封王拜相,二不能造福后人,拓跋焘恐怕觉得让她有足够的富贵,便是安享一生的本钱。

    而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天下大同”罢了。

    “天下大同”蒙蔽了她的眼睛,而她在这条路上走的太快,走的太急,已经开始渐渐显露出危险的端倪。

    如果这次情况处理的不好,说不得她的团队就要面临着分崩离析的局面。

    拓跋焘呢?

    拓跋焘比她还要急,是不是早已经踏入了危险?

    也许崔浩说的都是真的,并非他私心太重,而是眼光深远的他已经看出拓跋焘面临了一种什么样的危险?

    贺穆兰乱糟糟的在不停的自省,一边气愤于袁放的自作主张,一边又懊悔着自己的自以为是,额头疼的几乎要炸裂开来。

    她如今身体和之前有太多不同,充斥着的阳气总是找不到发泄的渠道,久而久之便易燥易怒,此刻便是如此。

    偏偏这个时候好死不死,出去半天不见的陈节像是提着小鸡一般将满脸青紫的郑宗丢到了帐子里,指着郑宗啐了一口。

    “将军,这厮拿你的亵衣亵裤去做见不得人的事情!”

    郑宗这样的弱鸡在陈节面前几乎就是被吊打的份,更别说之前已经被吊打了一顿,这时听到他的控诉立刻大叫了起来。

    “没有!我没有!我就是闻闻脏不脏,要不要多洗几遍!”

    “哪有人闻衣衫露出你那种恶心的神情!我看你恨不得抱着将军的脚去舔一舔才好!”

    陈节将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这个……你这个……”

    他努力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他,只能气呼呼地踢了一脚柱子。

    贺穆兰已经被袁放和盖吴之间的矛盾弄的心烦气躁,又有她之前思考自己的诸多不妥,再听到陈节和郑宗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到她的面前来,隐隐有些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原本就是内敛多思之人,越是这样给自己的压力越大。

    其他人可能千方百计把罪推倒别人身上认为是别人的错的,她却从小就习惯先反省是不是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性格自然可以称得上是楷模一般,可时间一久,也不免会走入“其实他们都是对的只有我错了”的误区。

    贺穆兰过去的几十年活的太累,而未来恐怕会更加累下去,随着她身边的有识之士越来越多,她根基浅薄、沉淀不够的缺点也一点点暴露了出来,想来日后她的手下再多一些时,更可怕的矛盾还会等着爆发。

    “我只是很崇拜花将军!因为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他那么强!我这人只是很容易胡思乱想,有时候发梦发迷糊了也会做些蠢事,但绝对不是有病!”

    郑宗害怕贺穆兰当他是个有癔症的疯子将他半路抛下,语气急促又慌张地解释道:“我真的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你曾调戏赫连明珠呢?你曾多次在赫连明珠面前诽谤过同僚的不是呢?在他还是‘赵明’的时候,就曾经把什么都和我说了,我只不过一直找不到机会教训你……”

    贺穆兰用手捏着案几,强忍着自己暴走的冲动。

    郑宗的脸色却突然变得煞白。

    “她……她说了?她有没有和陛下说……不……”

    “不……”郑宗哆嗦着想到一个更加可怕的可能。“难道将军也爱慕赫连公主,所以才想要为她出头教训我……”

    “你胡说什么!”

    “这不是重点!”

    陈节和贺穆兰异口同声地对着郑宗吼叫,吼的他一个战栗直接跪倒在地上,久久不敢再开口了。

    “将军,你既然知道他的真面目,那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在你身边留了。你这样顶天立地的……”陈节说的太溜,感觉一咬舌头,将“汉子”吞了下去,“……的英雄,怎么能留下这么一个贼头贼脑的小人!”

    “我……我怎么就小人了!我不过就发些牢骚而已!当时她是宦官,在宫里调笑小宦官是常事,我喜欢她的样貌,有时候随便摸几把,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做!我知道她是公主我敢摸吗我!”

    郑宗梗着脖子叫屈。

    “你简直让人恶心!”

    “别吵了!”

    头疼的快要炸开的贺穆兰猛地上前,一手提起一个,额头上青红泛起,眼神更是择人而噬一般。

    “都给我滚出去,否则……”

    她看着已经吓傻了的陈节和郑宗,将他们抛出帐子。

    “我杀了你们!”

第374章 离家出走

    李顺今天也是倒霉,原想着贺穆兰好讲话,去和她商量商量借一千人到山里找找看沮渠牧犍,结果被她毫不留情的打了脸。

    “沮渠牧犍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我也不是孩子他爷,他要往东往西,自有陛下和他的父亲管教。他自己做出的决定,自己承担后果,我为了沮渠牧犍差点损了五百人马,他再是死是活都不要到我面前来说。”

    贺穆兰的脸色有种不可亲近的严肃,像是压抑着什么,又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释放出什么。

    “可是……”

    “李使君,请你牢记你是大魏的官员,不是北凉的!”贺穆兰的声音低沉的有些骇人。

    “而我,只效忠陛下,不是北凉的王子!”

    也许是贺穆兰警告的眼神太过可怕,李顺心里骂了一句“晦气”,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去找就不去找,可你的斥候们都没回来,这总要去查探查探吧?还有你带来的那一千卢水胡人,老是闹事,一下子说伙食不好,一下子说睡得地方太小,你总要管管……”

    “不用李使君操心,本将自会解决。”

    贺穆兰微微点头。

    “李使君贵人事忙,还是去忙正经事比较重要。”

    “你!花木兰,你这是赶我走不成?”李顺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不过是个副使,一切行程必须要听我的,你是想要以下犯上?!”

    “哎呀李使君,你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都是为了大魏……”被陈节匆匆请来的源破羌一见将帐中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就大惊失色,立刻上前做和事老。

    “花将军从昨天起就在忙卢水胡人的事,休息的不太好,李使君你也多体谅体谅我们,您带的使臣和文官不过二十多人,我们领着的是五千大军,能一样吗?您就先去忙……”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地将李顺往外推。

    李顺多次出使北凉,在出使之事上他的经验确实无人能比,所以无论是之前的贺穆兰还是北凉的使臣都很服他,即使沮渠牧犍那么拖后腿,李顺要求所有人容忍他们也忍了。

    但虎贲军听从的却是贺穆兰的命令。

    若虎贲军不懂,仅凭这几十个人上路前往北凉,还不够马贼们一口吞的。

    更别说他们是求亲的队伍,其中金银珠宝、珍贵的丝绸布匹更是带了不少。

    李顺也不想和贺穆兰起直接冲突,只不过李顺比贺穆兰年纪大了一轮,又是朝中要臣,贺穆兰之前都很尊敬他,以至于让他不由自主产生了控制住贺穆兰的想法,此时贺穆兰突然不给他脸了,他就一下子恼羞成怒了起来。

    可恼羞成怒之后,李顺也是能屈能伸之人,他知道和贺穆兰撕破了脸皮没什么好处,只能再一次拂袖而去。

    说起来这位主使也实在是可怜,遇见了贺穆兰,“拂袖而去”这个技能都快要点满了。

    “花将军,我知道你心中对沮渠牧犍贸然行事有不满,沮渠蒙逊病重,我们原本就在赶路,李使君提出这样的要求也确实不近人情,但他说的也没错,他毕竟是主使,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也是他来负责,你大可不必这么逼迫自己。”

    源破羌见贺穆兰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只能摇了摇头。

    “还有外面的卢水胡人,今天赶路的时候就很是奇怪。你身边的几个小子呢?怎么一个两个都没有了影子,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源破羌说完话,不着痕迹的打量着贺穆兰的神情。

    可惜贺穆兰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直接拔腿出了帐篷,将源破羌一个人丢在了帐中,引得他茫然无措。

    他到底说错什么了?

    还是说对什么了?

    ***

    贺穆兰走出自己的营帐,对着天空缓缓吐出了一口气。

    古代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包括污染。草香树绿,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然而到了夜晚,没有电脑、没有小说,如果连朋友都不在旁边,简直无聊到能把人逼疯。

    贺穆兰的夜晚从来都是不无聊的。

    陈节会絮絮叨叨说一大堆白天的琐事;盖吴在向她学写字,所以晚上是师徒两的授课时间;袁放每天都要汇报一天的消耗和接下来的补给情况;其他鸿胪寺的官员和沿路地方的武将也会不时前来拜访。

    但她现在觉得自己寂寞的要命。

    因为那天的误会,袁放和盖吴到现在还没有解开心结,即使盖吴后来跟她说了袁放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也愿意道歉加增加佣金,可盖吴对袁放和自己依然有些尴尬,卢水胡人们这几天也变得十分不对劲。

    陈节和郑宗那天被她吓破了胆子,彼此都认为是对方的不好所以才引得她发怒,以至于两人现在针尖对麦芒,郑宗动不动就用陈节听不懂的八国语言骂他,而陈节一动怒就抬手想要揍死这人。

    贺穆兰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不过几天的功夫,陈节倒成了那个一天到晚想着“我要杀了郑宗”的人。

    蛮古是个外粗内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大人”,每天依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过日子,那罗浑则是因为诸事缠身,不得不忙着虎贲军许多的琐事,几乎察觉不到他们之间的诡异。

    贺穆兰很像与盖吴聊聊,可盖吴却像是躲着她,不但白天找不到他,晚上他也老是和天台军的旧部们呆在一起。

    她的压力太大,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和盖吴玩躲猫猫的游戏。

    “看样子,施主似乎有了什么心结?”

    慈心看着面色疏淡的贺穆兰,微微笑了笑。

    “很少见到施主这么迷茫的样子。”

    慈心是个出家人,而且身体并不是非常强健,所以大多数时候是坐在运送货物的车子上赶路的。

    贺穆兰对慈心有一种别扭的心结,因为在后世的时候,贺穆兰曾经亲手碰过他的骨灰,救过他的徒弟,却从未和他接触过。

    这么多人里,只有慈心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贺穆兰既不知道他是什么性格,也不知道他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所以只能待他比普通人稍微热络那么一点。

    至于如何闲谈交心,那是没有的。

    “大师可有过这样的疑问……”

    贺穆兰看着天上连绵不断飘下来的雨丝。

    “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否是对的,不知道自己给别人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不知道别人的眼里自己是什么样子的,又害怕知道这一切的答案。”

    慈心微笑着听着贺穆兰的疑问,并不开口。

    “我是真的吗?我做的事是不是毫无意义?天上地下只有我是这么想的,那到底是别人错了,还是我错了……”

    贺穆兰的眼神越来越迷茫。

    “我一直觉得我是不同的,可现在又觉得这种实在是不值得。”

    她为别人做了那么多,何曾为自己想过?

    可事情已经全部都改变了,所有的悲剧几乎都已一种令人高兴的方式解决,可她却还是不快乐。

    在穿越之前,她不快乐,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方,而过去的一切又在束缚着自己。

    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创造的,她也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何处,却开始被未来束缚了。

    “我”呢?

    “我”在哪里?

    “我不是禅宗的和尚。”慈心笑着摇头,“我回答不了施主的问题。”

    “是啊,大概连佛祖都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吧。”

    贺穆兰苦涩地一笑。

    “花将军,你有没有自己出去走一走过?”慈心突然开口,“贫僧有个三个徒弟,因为经常出来云游,所以经常是大的带小的,小的带更小的。大的那个经常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替我养弟子,总是在受不了的时候就离开我山间的那座小寺,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其实只是找个地方清静清静。”

    他双手合十,对着有些怔愣的贺穆兰继续说道:“不瞒施主,便是贫僧自己,每天对着青灯古佛也会生出困倦之心,无法静心参悟。每到这个时候,贫僧也会出去‘寻找机缘’,不管寺中的弟子。”

    贺穆兰闻言总算是挤出了一个笑容。

    “那大师的几个弟子确实是上行下效。”

    “我其实希望他们走出去,而不是坐在寺里。”慈心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人就是被自己困住了,佛门不应只是一座座为了供奉佛像而建造的、满足信者愿望以外别无他用的建筑而已。”

    “大师佛法高深。”

    贺穆兰点了点头。

    信仰,千百年来确实是无形的东西比有形的更加重要。

    “那么,花将军愿不愿意离开你的‘寺庙’几天,去休息休息呢?”慈心指了指天。“你看,这几天都是要下大雨的,下雨行不了军,连老天都在想法子给您放松呢。”

    “大师,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并没有什么信仰,我不信……”

    “这世上哪里那样的人!无论是佛门也好,道门也好,亦或者世俗也好,都有着自己相信的东西。”

    慈心笑了。

    “在佛门,它是佛祖;在道门,它是老君;在儒家,它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在我看来,佛祖、老君、仁义、信念,它们是一样的东西。”

    慈心伸出手去,抚了抚贺穆兰低下身子求教而露出头顶。

    “和我出去走走吧。”

    ***

    贺穆兰真的什么都不管的出走了,只留下一封“我的心很乱,我要出去散散心”的留言。

    和她一起离开的,只有名为大红的战马和慈心大师。

    那罗浑几乎是惊骇莫名的捧着那封信,匆匆叫来了所有贺穆兰身边的人,惊慌失措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他们的印象里,花木兰一向是强大、自持、无所不能的。

    沮丧?不安?犹豫?痛苦?

    抱歉,那是什么东西?他们家将军有吗?

    似乎“花木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战无不胜”,从各种意义上。她用一种名为“坚强”的战甲将自己包裹了起来,冲锋陷阵,一往无前,所有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然而现在,连这道背影都不见了。

    “都是你,肯定是你这个混蛋!”陈节一把拽住郑宗的领子,“从你来以后将军就变得很奇怪!你做出那种恶心的事情,将军居然还不赶走你!你说说,你到底给将军下了什么蛊!”

    “你才可笑吧?你不是花将军的亲卫吗?花将军走的时候带个大和尚都不带你,可见你也不算什么。”

    郑宗阴测测地一笑。

    “我不过洗个衣服你就这么紧张,我看想着恶心事情的人是你吧?”

    一定是这样的!

    被有着断袖之癖的亲兵爱慕,又无法彻底撕破脸面而一直压抑至今,终于受不了离开了!

    肯定是这样!

    陈节听到郑宗的指控忍不住脸色一白。

    “什么恶心!老子那是仰慕!仰慕!和你这个把头埋在将军衣服里乱闻的混蛋哪里一样!”

    “什么?”

    “你们别吵了!”

    袁放捂着头,拼命地摇头:“完了,完了,花木兰走了,陛下会不会把我重新丢到天牢里?他哪里是这么任性的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了?钱不够用?卢水胡人用的粮草太多?我说过我会处理钱的事情,他为什么要走?”

    “你一天到晚就想着钱钱钱。”盖吴咬牙骂道:“你没来之前,我师父从来没在意过钱的问题。不,他根本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钱财名声、功名利禄,他只是顺其自然,就是你来了以后,什么都用钱来说话,一天到晚就操心师父养不养的活所有人!养不活我们,我们难道没手没脚吗?”

    “你们有手有脚,可混到给别人当枪使的地步!”袁放被说的脑仁上火,冷笑道:“你们本就是待价而沽,是你们自己贪图陛下以后可能有的赏赐才同意我的价钱,就算我之前心里瞧不起你们,可后来我也道歉了。主公说‘文人靠的脑子,武人卖的是命’已经点醒了我,我刚要和他商量加佣金的事你就进来了,我能怎么办?我自己骂自己猪脑子吗?”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罗浑一头乱麻地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

    “你做了猥琐的事情让将军心烦……”

    那罗浑指了指郑宗。

    “你一天到晚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和火长唠叨……”

    他指了指陈节。

    陈节羞红了脸低下头。

    “你知道也装不知道,因为你迟早要离开。”

    那罗浑手指移到蛮古身上。

    “老子本来就要离开,老子都快四十岁了,和你们一群毛头小子一辈子打仗不成!花将军答应我北凉回来以后就给我讨个封赏回乡娶妻的!”

    蛮古瞪眼。

    “你是将军的弟子,却不想着为将军排忧解难,同族一来之后就将将军抛到一边,俨然把我们当做外人。”

    那罗浑侧头看了看盖吴。

    因为他和花木兰同辈,所以盖吴等于是他的子侄辈,所以他看向盖吴的眼神也最为不满。

    “火长对你操的心是最多的,杏城的卢水胡人能够分田,你们能下达天听,哪一样不是将军一手促成?如今整个卢水胡人都得了便宜,你倒觉得将军对不起你?”

    “我……”

    盖吴咬了咬唇,悔恨地满眼噙泪。

    “而我……”

    那罗浑苦笑。

    “于私,我是火长战场上一起拼杀过的火伴,于私,我是护卫将军安全的左卫率,却连将军这几日心情不好都没有发现,我才是最大的失职之人……”

    他痛苦地抹了把脸。

    “现在说这些都是无益,将军是虎贲军的主心骨,决不能让他们发现他不见了,否则要生出无数事端。现在……”

    那罗浑抬头扫视过帐子里的诸人。

    “现在我们便是一个火的战友,必须齐心协力,先把这件事瞒过去。”

    “那将军那怎么办!”陈节越想越觉得不好,“将军走什么人都没说,连营门口的守卫都说没见到将军,偏偏慈心大师也不见了,为什么是慈心大师不见了?”

    他有些担心地胡乱猜测。

    “是不是慈心大师说了什么?是不是佛门有什么法术,突然点化了将军,让他出家为僧了?”

    啊不对,应该是出家为尼!

    妈的,管它该怎么说!

    “要是他对我们彻底失望,又被慈心大师说动……”

    “火长不是我们,他散了心,肯定会回来的。”

    那罗浑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我从来不会担心。”

第375章 世间百态

    绝对不会让那罗浑担心的贺穆兰,此刻正蹲在城门洞下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下着大暴雨,现在雨势才渐渐歇了。贺穆兰和慈心翻过大营的营墙出来,只穿着蓑衣,到了半路只能先想着避雨,便进了来时路上路过的这座县城。

    慈心大师一入城就不见了踪影,美名其曰去“寻找机缘”,约定了一个时辰后在城门下和贺穆兰相见。

    只是走的时候,他要走了贺穆兰身上所有的金银和可以换东西的值钱之物。

    贺穆兰不知道慈心大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她却坚信他是个好人,因为她见过他的舍利。

    佛门认为只有高僧才能在火化后烧出舍利,而痴染和爱染都是具有佛性和智慧的人物,那他们的师父只有更好。

    出于这样的想法,贺穆兰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然后乖乖在门洞下等他回来。

    这座县城叫“秀安”,属于魏国和夏国交界的一座小城,所以还算得上繁华,正因为繁华,所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像是贺穆兰这样一个有手有脚又没有穿的破破烂烂的儿郎坐在门洞下就特别引人注意。

    指指点点的人越来越多,就连贺穆兰也有些架不住了。

    ‘反正是一个时辰后再见,我先在旁边溜达溜达,等到了时辰再来就是了……’

    贺穆兰慢慢站起身子。

    “啊,动了动了!”

    “我就跟你说他没事,还好你没去牵他的马……”

    “谁知道他好好的,我看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

    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伴随着几声失望的叹息,城门官和指指戳戳的人们都散了个干净。

    贺穆兰重新穿好蓑衣和斗笠,摸了摸大红,牵着它往秀安县城里走。

    这匹红马实在高骏,而贺穆兰又披发左衽穿着鲜卑衣衫,气势不似平民,许多人一见到这一人一马,就纷纷让了开去。

    自从贺穆兰当上“将军”以后,就没有好好的逛过市集。比起三不五时就微服私访出去一次的拓跋焘,贺穆兰的见识和阅历可怜到让别人吃惊的地步。

    由于之前下雨,在市集最繁华的地方也变得十分萧条杂乱,她看到在某片搭起来的棚子下面,一群人在头上插着稻草,跪坐在地上,一脸麻木。

    在他们的前方,一群男人们在说着什么,而他们的四周都围着壮汉,眼睛一眨不眨的注意着他们,尤其是他们被绑住的手和脚。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才想起来这大概就是“插标卖身”,前面在谈论的是卖主和人贩子,而跪着的是奴隶。

    身边的壮汉,自然是打手们了。

    见到贺穆兰走向他们,那个正在棚下说话的中年男人对她和善一笑:

    “这位朋友要不要看看?都是夏**中的士卒,一个个身强体壮,特别能打仗,也能吃苦。”

    人贩子走南闯北,一双眼睛多利,只不过看了贺穆兰几眼就知道这是位鲜卑军中的人物,而且地位不低,否则不能拥有这么好的战马。

    鲜卑军中一切以军功说话,哪怕是将军,若在某场战斗中功绩没有下面的人大,下面的人也可以优先选走最好的战利品,这是军户制能一直维持的根本。

    大红就像是一张名片,昭显了自己主人的武勇和地位。

    贺穆兰并没有直接参与胡夏和魏国的战斗,只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两年,期间有不少夏人和鲜卑人战死,至于后来她跟随库莫提千里救援的时候,那都已经是接近尾声了。

    但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一年,还有夏**中的士卒在被贩卖,贺穆兰不由得有些吃惊。

    若是战争的俘虏,当年应该在大胜还朝的时候早就或被赎回去,或被赐予功臣了。

    “夏国的士卒?你在开玩笑吧?”贺穆兰露出受到欺骗的表情,“这仗都完了一年多了,夏国的士卒不都已经成了平夏户回了各地耕种了吗?”

    跪在地上头上插标的男人们都听不懂鲜卑话,又或者听得懂却不愿意理睬,依旧麻木的像是羊羔一般只低着头看地。

    “一看您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贵人。”那人贩子看贺穆兰并没有走反倒问起详细的事情,心中大喊‘生意来了’,一边对她露出歉意的微笑一边说:“您稍等等,我把手中的生意忙完就来招呼您。”

    俨然一派老练商人的派头。

    那人贩子和面前几个男人商议好了价格,其中一个男人就抱着两匹丝交给了这个人贩子,从人群里拉出一个已经看好的奴隶。

    为了确保奴隶的身体强壮,所有的男人都只裹着可以遮蔽下体的布条,此时被人一把拉起,立刻露出整个正面来。

    贺穆兰这才明白原来这些男人跪在那里低着头不是因为沮丧和麻木,而是因为只要弓着身子就只能看见背部,无论是头脸、正面还是下肢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

    没有人会乐意就这么赤身露体的暴露在大众广庭之下,要卖身的人也是如此。

    贺穆兰看着那个男人用两匹丝绸换走了一个非常强壮的男人,那男人的身材和蛮古不相伯仲,而且年纪并不是很轻,而是正当壮年的二十几岁的样子。

    这样的体格和年纪,再加上浑身像是勋章一样的伤疤,即使在虎贲军里也是一条好汉,可在这里,也只能麻木的按下文书,然后被主人牵到官府去做“契”,从此打上“奴隶”的烙印。

    这并不是字面下的意思,而是真正的“打上烙印”,鲜卑人和匈奴人还带着很深的部落制度遗留,对于健壮的男奴,通常会用烙铁烙上属于自己的痕迹。所以很多奴隶即使摆脱了奴隶的身份,也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耻辱的印记生活,除非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好儿郎都不会选择卖身为奴这一条路。

    人贩子送走了一个“主顾”,吩咐一个手下“接待”不停来问情况的“顾客”,然后亲自接待贺穆兰。

    “让您久等了。您买人是要做什么?打仗?看家护院?种田?”

    他一边说一边介绍自己的“货源”,“这些都是夏国的久战之士,我建议您买回去看家护院或者去做私兵。像是这样的人才去种田是暴殄天物,要种田有许多便宜的货可以选择。只要给他们武器和铠甲就能上阵,当然,价格是贵了点,但贵有贵的好处。”

    “他们怎么沦为奴隶的?”

    贺穆兰抬了抬眼。

    “货源你绝对放心,我是官府有过报备的人牙,并不是什么搜掠人口的歹人。这些原本都是胡夏的士卒,在军中粮饷自然不愁,打仗也能发财,虽然败了,不过许多人还是没有死,跑了回家。”

    他指了指身后。

    “但胡夏会种地的人都被官府迁到了魏境,这些汉子回了家,家里人都没了,家中的田地又被我国收归了国有,就没办法过日子。这位陛下对胡夏的宗主很严,当地不甘收留这些士卒出身的汉子,他们就只能卖身了。”

    “那倒是可惜,都是好汉……”

    贺穆兰露出遗憾的表情。

    “谁说不是呢!不过我国打仗向来是军户的事情,他们也只会打仗,只会打仗的人若没有打胜,一般是活不下去的。他们还好,至少有些本事,自卖自身也能活下去,就苦了那些断手残脚的……”

    人贩子故意说得可怜些,“我们这也是做善事,要不帮着他们找到一个好主家,指不定他们会过上什么日子。时间久了,变成强盗也不一定。”

    “只会打仗的人若没有打胜,一般是活不下去的吗……”

    贺穆兰默然地看了跪在那里的夏国士卒。

    所以,他们是在战争结束一年后发现自己无法过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才想卖了自己去当护院家丁之流?

    赢了的人还有赐田和封赏、战利品,输了的人如何,这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弱肉强食,此乃天理。

    “这位贵人,你看中了哪几个?”

    人贩子讪笑着对她露出了一口黄牙。

    “买的多可以便宜点。”

    “我出门急,没有带钱。”

    贺穆兰叹了口气,准备转身离开。

    “我可以把人送到您府上!拿东西抵押也可以!您可以拿这匹马抵押,等拿来钱就换给您!您别走啊!再看看啊!”

    那人贩子见贺穆兰像是谁追着一样越走越远,连忙上前想要追赶,谁料贺穆兰脚下生风,一下子就没了影子。

    “你要想买随时找我!我姓陆,就在这个集市做人牙!”

    人贩子吼了一声,这才转过身连连跺脚。

    几个跪着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他,只见姓陆的那个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用汉话说道:“看起来是个和善的,又是军中出身,应该不会糟蹋你们的本事。就是出来没带钱,好像也不是很缺人,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这些男人卖僧前姓陆的是先付了钱的,若卖不掉就要砸在自己手里。如今流民多如狗,人还没有会耕地的牛赚钱,这种先付后卖的生意一不小心就会赔的血本无归,陆“老板”愿意先付钱让他们的家庭度过难关,已经是很大的仁慈。

    但人口买卖就是血泪的生意,有时候哪里有那么多尽善尽美,没过一会儿,又有几个奴隶被人挑了去,但看起来并不是会善待奴隶的样子。

    只要有主顾就不能推,陆牙再怎么同情,也只能留下一声叹息而已。

    ***

    接下来的时间,贺穆兰在市集里随便走了走,发现即使是还算繁华的小县城,老人和孩子的数量还是很少。

    平城转个弯都可能遇见小孩撞到你,但在这处魏夏交界的地方,简直就像是有什么奇异的力量筛掉了许多人,只剩下成年的男女。

    市集里贩卖的都是牛羊、乳制品、自家产的鸡蛋、棉布之类,货品的种类实在是乏味可陈,价格也是乱七八糟。

    下雨像是提前让贺穆兰见到“天灾”之下社会的状态,哪怕这只是单纯的“下雨”而不是真正的天灾,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就足以让她不寒而栗。

    因为下雨,地上很少有干的地方,买卖东西的人就必须寻找“适合”的地点,否则货物和人都会被弄脏弄湿。

    贺穆兰见到体弱的被身体强壮的人挤走,浑身泥泞的在集市最不显眼的位置贩物。而身体强壮的人则得意洋洋,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是错的,直到被更强壮的如此对待。

    百姓之间也弥漫着“强者”的风气,强壮的人横行霸道、得享一切好的资源,而身体羸弱的只能饱受欺凌,忍辱负重。

    整个社会的状态让人为之作呕,更别提还有持着棍棒不时来勒索的官差。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然而仓廪实了就一定“知礼节”吗?衣食足就一定“知荣辱”?

    至少她看到了许多穿着整齐的人去蹂/躏那些衣衫褴褛之人,乐此不疲。

    贺穆兰价值观让她阻止了一次又一次的恃强凌弱,然而在被一次又一次当成神经病之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又跑回了门洞下,沉默无语地等待着慈心大师找回这里。

    次数实在太多,多到了让她害怕的地步,而这只是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而已。

    贺穆兰回到门洞的时候早就过了一个时辰,可慈心大师还是无影无踪。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慈心大师也没有回来。

    若不是贺穆兰坚信他的人品,现在恐怕以为他已经携款潜逃了。

    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渐黑,城门已经开始关闭落锁,贺穆兰依然没有等到慈心大师,这让贺穆兰实在坐不住了。

    若不是慈心大师出了事,那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请问你看到一个长这么高,颌下有须,穿戴着蓑衣斗笠的和尚经过这里吗?”贺穆兰离开门洞,开始问沿路的路人。

    “没有。”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找和尚去庙里啊!”

    “中午的时候好像看过,在前面化缘了来着……”

    贺穆兰问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终于问到了一个知道的。

    “在哪儿化缘?”

    “在前面那条横街上……不过马上天要黑了,你是不是明天再找比较好?”说话的年轻人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

    “你需要投宿吗?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客店,我带你去?”

    贺穆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囊,摇了摇头。

    “我要先找到大师。谢谢你。”

    那年轻人失望地离开了,临走指给她慈心化缘的那条街。

    这个时代的僧人和道士通常都身负好多种职业,除了僧人和道人是他们的本职外,他们还是心理医生、赤脚医生、翻译……

    以及要饭的。

    大部分有寺庙的和尚自然不会经常出去化缘,但对于慈心大师来说,化缘似乎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按他的话来说,每次出去化缘都能化到东西,让他对这个世界就更加充满希望和敬意。

    当“化缘”都化不到“缘分”的时候,这个世界离完蛋也就不远了。

    虽然贺穆兰觉得这个说法很扯淡,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

    这大概就是宗教经久不衰的原因,因为许多道理被这些“高人”用另一种方式说出来之后,确实让这个世界没有经历过心灵鸡汤摧残的人们得到很多领悟和激励。

    在这里化缘的和尚大概不多,所以贺穆兰不过问了三四个正在收东西回家的百姓就知道她想要的答案。

    慈心大师被街尾巷子里的一个人家请回去救孩子了。

    “救孩子?”贺穆兰一怔,“得了病吗?”

    说到这个,知道原委的人家忍不住叹气:“不是病,是穷啊。哎,大和尚也是好心,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贺穆兰大概问了一会儿,知道了那家人的情况,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街尾巷子里住着一家新搬过来没多久的人家,丈夫在市集里靠卖草鞋草筐之类的度日,女人身体大概不好,也没干什么活,偏偏家里最近又添了个小的。

    大概是女人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吃的又少,这孩子生下来以后她就一直没有奶,全靠喝粥喝汤度日,渐渐的大人小孩身体都不好,小孩子更是三天两头生病,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女人本来就生病,这下病的更重,小孩子又不见好,这家的男人更没法子做生意,只能回家伺候老婆小孩。

    今日下午见雨小了点,那男人就到集市上卖鞋子,结果遇见慈心大师在化缘,估计上去问了问慈心大师,知道他会一点医术,就把他请回家去治病了。

    “……治了这么久?”

    贺穆兰狐疑地谢过这个汉子,又开始了“寻找慈心大师”的任务。

    像这种没有城市规划的小县城,巷子也是乱七八糟的,等贺穆兰找到那条“街尾”的巷子时,天色已经完全漆黑。

    这种小县城“宵禁”也跟没禁没什么区别,因为一到天黑就真的是到处都没有人,伸手不见五指,不是本地人根本不知道能去哪儿,完全不需要人值守就能达到路上无人的效果。

    贺穆兰几乎是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里已经饿的咕咕叫,又没钱去投宿,就等着找到慈心大师好汇合,一到了门口就迫不及待的拍起了门。

    所谓“房子”,不过是个破茅屋而已,贺穆兰拍了门以后甚至觉得整个房子都在抖。

    “慈心大师?慈心大师?你在吗?家里有人吗?”

    贺穆兰拍了拍门,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心中渐渐升起了不安。

    太安静了。

    但凡有病人的人家,哪里有这么安静。

    贺穆兰锲而不舍的敲着门,左右邻居似乎是被惊动了,但是见到贺穆兰带着高头大马,看起来又不好惹的样子,又纷纷将头缩了回去。

    贺穆兰拍了一会儿,门后完全没有动静,直到她已经渐渐失去耐心的时候,突然屋子里传来了几声微弱的哭声。

    那哭声实在是太细小了,就像奶猫在哼一般。

    贺穆兰的眼前突然闪现魏国征讨柔然时那位被同族闷死的婴儿,心中更是一震,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当做破门而入的强盗了,当即伸腿一踹!

    咚!

    这破门不是贺穆兰这样的神力之人也能一脚踢开,更别说是贺穆兰了,当下整个门应声而倒。

    贺穆兰钻进满是药味的屋子里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茅屋里到处都堆着干草和四散的草制品,在稍微空旷一些的角落里躺着一个面有菜色的女子,怀中抱着一个婴儿。

    那女人也是稀奇,一见到贺穆兰冲进来立刻嘤哼一声晕了过去,满脸都是恐惧和害怕的表情。

    但贺穆兰此时已经顾不上那女人是什么毛病了,因为慈心大师被整个绑着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显然已经人事不知。

    见此,贺穆兰赶紧冲到慈心大师身边,不敢随便动弹他,只先查探了他身上有没有伤口。

    因为慈心大师的衣衫凌乱不堪,甚至连化缘的钵盂都不在身边,让贺穆兰更是觉得担忧。

    她手部微微一个用力,将他身上绑着的草绳全部崩断,三两下扒掉所有束缚着他的绳子,这才开始小心的检查。

    一番检查之后,贺穆兰在慈心大师脑后摸到了一个大包,根据她的经验推断,应该是后脑遭重物撞击后的结果,当下掐人中、按胸口,没费什么功夫,就成功让慈心大师幽幽转醒。

    “大师?大师?”

    贺穆兰慌张地呼喊着慈心。

    “……你是谁?”

    “什么!大师你不认识我了!”

    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

    要不要这么狗血!她又不是穿的韩剧世界!

    “哦,原来是施主,我眼前全是金光,看不清你的样子。”慈心靠在贺穆兰的身上,努力睁开着眼睛。

    “那孩子……那孩子怎么样了?”

    贺穆兰将他扶着靠在墙上,飞快的走到那妇人身边。

    妇人手脚俱全,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捆,只是蜷缩在床褥之上。整个床褥发出一种可怕的气味,而那小孩和妇人就躺在这样的褥子上。

    婴儿被裹在襁褓里,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着,眼睛呈现半睁半闭的状态。贺穆兰推了那妇人几下,后者动也不动,她无法,只能从那妇人怀里把孩子抱了出来。

    一入手,贺穆兰就觉得这孩子实在是太轻了,轻到几乎不存在的地步。

    由于屋子里昏暗无光,她只能看到婴儿突出的颌颧骨,鼻尖闻到的是阵阵的恶臭,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贺穆兰将婴儿抱到慈心大师身边,担忧的看着被裹在襁褓里的孩子。

    “遇到强盗了吗?”

    慈心靠着墙不停地动弹着自己的四肢,他被捆了太久,身体血脉不畅,尤其绑他的人明显是胡乱绑的,所以手脚被捆的都有些脱臼的情况。

    他自己就精通医术,自然知道这种状态很危险,从清醒开始就给自己的手脚推宫活血,尤其是腿,现在他根本站不起来。

    听见贺穆兰的话,慈心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摸了摸手边的土地。

    当然,他什么都没摸到,除了几双破草鞋。

    “人心似强盗。”

    慈心念了一句佛号。

    “我是被这家的男主人打晕的。”

    “什么?”

    饶是贺穆兰再怎么冷静,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此事说来话长,先救人要紧。”慈心用已经恢复力气的右手从贺穆兰手中接过孩子,慢条斯理的打开他的襁褓。

    襁褓里脏污一片,生病的孩子出现腹泻是很致命的,贺穆兰当时脸色就不太好看,翻遍了屋子也没找到干净的衣衫,索性把自己的外衣扯了下来,随便撕了几大块,先给孩子擦拭更换。

    “我去报官……”

    贺穆兰皱着眉看着慈心大师忙活,又跑到那妇人的床铺旁,准备将她抱到慈心大师旁边……

    “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秀安县的地头上擅闯民宅,杀人越货!”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之后,整个茅屋附近被围了起来,而后火光大起,就在这让人刺眼的火把包围中,所谓的“地头蛇”闪亮登场。

    不过是几个穿着皂衣的差吏罢了。

    依贺穆兰的经验,见到这些人总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那男人看着站在妇人床前的贺穆兰,再看看她身上被撕破了大半的外衫,不由得冷哼一声。

    “看样子除了擅闯民宅、杀人越货以外,还要多个意图奸/银/妇女……”

    “什么?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贺穆兰直起身子,不怒自威。

    “你没眼睛难道还没脑子吗?你去欺辱别人撕自己的衣服?”

    慈心大师抱着那婴儿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能吃的东西,连水都没有。

    而这个孩子已经出现缺水的症状了。

    “你居然还敢骂我没脑子?我在这里当差这么多年,换了几位天老爷,还没人犯了《大魏律》后这么嚣张!”

    为首的差吏一声令下,指着贺穆兰和坐在地上的慈心。

    “把这个汉子和那个妖僧都给我抓起来!”

    他又看了眼屋角。

    “再去看看那妇人死没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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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