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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76章 可怜可恨

    虎贲驻地。

    贺穆兰不见了,第一个面临的麻烦就是怎么应付李顺的事情。

    虽然陈节胡乱的用“将军去巡查周边的地形”搪塞过去了,但只要时间一久,傻子也会察觉到不对。

    李顺似乎在沮渠牧犍不见后就对贺穆兰有一种莫名的敌意,而卢水胡人的到来加剧了两人之间的矛盾。很难想象若是李顺发现贺穆兰不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至少参上一本是肯定有的。

    他们不担心李顺参自家的将军,因为将军的圣眷无人能比。他们担心的是李顺唯恐天下不乱,导致最后军心不稳。

    军中一旦哗变十分可怕,那罗浑是经历过营啸之人,自然是不想希望生出什么事端。

    李顺的问题还没有解决,麻烦的事情又来了。

    “怎么办?这文书必须要写,否则沿路的县城怎么提前知道我们来了?”那罗浑拿着公函开始发愁。

    “别看我!我不识字!”

    那罗浑最大的痛脚就是他不识字。之前在黑山打仗还好,一旦成了亲卫许多来往的公务就变得多了起来,而他连是谁送来的都不知道。

    那罗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袁放和陈节。陈节连连摆手,“将军的印鉴倒是在我这里,可是我不敢伪造公函啊!”

    袁放也是摇头。

    “先不说我是戴罪之身,不能这么做。而且我惯用左手,双手写字差别太大,根本无法模仿将军的字迹。”

    “不过是一封普通的函件罢了,又不是圣旨!”被排挤到最旁边的郑宗胆大包天的拿起原本的几封公函草草看过,立刻挽起袖子。

    “就按整个格式写就行了吧?将军的字没什么风骨,临摹倒是容易。”

    “你……”

    “你行不行啊!”

    袁放等人用复杂的表情看向郑宗,尤其是陈节,满脸都是不相信。

    “我可是舍人!舍人便是给陛下草拟诏书、批写不重要的公函的。”郑宗做这个似乎是驾轻就熟,看了一下贺穆兰的字迹,在白纸上运了运笔势,立刻开始写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后,郑宗吹了吹墨迹,用镇纸压好那封书信,所有人把头伸过来一看,各个都是啧啧称奇。

    “真像!不对,几乎就是一样!”

    “写的东西也是像模像样啊!”

    郑宗得意洋洋的对着陈节斜视了过去,“不过是模仿个笔迹而已,将军又不是什么大家书豪,之前又有现成的来往公函做依照,不会被看穿的。陈节,上印鉴!”

    “算你还有点用!”

    陈节瞪了郑宗一眼,嘀嘀咕咕地从大帐的函箱里取出一大一小两方印鉴,加盖在公函的末端。

    “还说又不是伪造圣旨,搞得像让你伪造圣旨都行似的。真是圣旨,你再会仿你敢写吗?”

    郑宗可不管他说什么,只顾趴在案几前吹着未干的墨迹和印泥,袁放则是把火漆烤化,等待墨干之后放在虎贲军的函匣里直接封漆,这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这个没问题了,等会儿李顺派人来的时候直接给令官就好。”

    袁放将函匣递给那罗浑。

    “接下来的事是,今日谁来带着全军操练……”

    王将军没来,练兵的校尉一直空缺,虎贲军一直是源破羌和贺穆兰轮流操练的,今日正轮到贺穆兰。

    因为之前慈心大师说过贺穆兰最好多消耗体力,所以贺穆兰训练的日子就成了虎贲军的噩梦,行军的时候还好,一旦像这样因为各种原因休息的时候,一个个简直是鬼哭狼嚎。

    一个两个长途跋涉谁不想有个好日子休沐一下放松放松,还不知道多少士卒在半路上天天求雨呢。

    好不容易下了雨恐怕驻扎几天,今日天却阴了,例行的操练躲是躲不过去的。

    说到这个,所有人看向旁边坐着的蛮古。

    蛮古在因罪贬为亲兵之前曾是主将,贺穆兰等人都是在他手中受过折磨的,陈节面浅不能服众,那罗浑要居中策应不敢离开大帐太远,袁放纯粹是个弱鸡,一圈看下来就只有蛮古能行。

    而且蛮古看起来粗豪,也不会有人想到他是在说谎。

    见到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蛮古满脸无奈地站了起来。

    “好好好,我去糊弄一下,就说将军去看前面雨势有没有毁了路算了。反正这些小兔崽子们一听到今天将军不来肯定高兴坏了,应该没几个傻子关心将军为什么不来。”

    蛮古伸了个懒腰,随手拿起一杆□□就走了出去。

    “天台军那边……”袁放看向盖吴,忍不住担心地说道,“这几日不可以再有人闹事了,否则李顺一定会来找将军的。”

    “你放心,我已经和路那罗打过招呼了。”盖吴不自在地回应,“前几天是我不好,我已经找他们说了个清楚。他们自有分寸……”

    “那罗将军,卢水胡人和北凉的使臣打起来了!”

    “搞什么!”

    袁放愕然地瞪向盖吴。

    “不是说有分寸吗?”

    盖吴的脸色也漆黑,顿时按住双刀就冲出了营帐。

    “我去看看!”

    “怎么办,将军这才走了一天……”

    陈节痛苦地捂住了脸。

    “根本撑不下去啊!”

    “撑不下去你也要撑!要连你也看不到了,那才叫坏事。谁都知道你一天到晚跟着主公,形影不离。”

    袁放恶狠狠地对着陈节叮嘱:“不但要撑住,你还要和平时一样快活。实在没事做,去把将军的鞋子和铠甲都拿出去擦一擦,做出你很忙的样子!”

    “这大下雨天……”

    “我去!我去!”

    郑宗立刻跃跃欲试。

    “滚!”

    “滚!”

    郑宗被骂的一哆嗦,又瘪缩地矮了下去。

    “我现在倒希望天晴。天晴了主公不回来也要回来了。”袁放看了看帐外的天色,摇了摇头。

    “还好主公出去时带了金银,否则我还要担心他在外面如何过日子。”

    ***

    秀安县。

    报官的,当然是屋子主人的左右邻居。

    这家人虽然和左右不怎么合群,但突然闯进来一个凶神恶煞的生人,踹了屋子的门又迟迟不见出来,是个人都会去报官。

    此处虽然算是贫民窟一般,但毕竟是在县城里,城中出现了杀人放火的凶神恶煞自然不是小事,所以整个县衙的衙役倾巢而出,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就是防止“犯人”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贺穆兰和慈心被莫名其妙的当成了“犯人”和“妖僧”,自然不可能承认。尤其贺穆兰进过一次牢狱,那一次的结果实在是不怎么好,导致贺穆兰对所有的牢狱都没有了好印象,更不想进去。

    所幸的是贺穆兰身上的将符是铜的,没有当做金银珠玉交给慈心大师,眼看着官吏要对贺穆兰刁难,贺穆兰便出示了身上的将符,不得已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出示身份并不能脱罪,除非贺穆兰是皇帝。那几个县衙的差吏还算是有些责任心的人,并没有因为贺穆兰出示将符就完全相信她的话,只是态度没有那么恶劣了,也能强忍着不耐去给慈心大师向隔壁讨要稀粥烂糊,给那个婴儿果腹。

    这个时代断案是“有罪认定”,就是先确认那个人有罪,然后在搜集他没有醉的证据和证明给犯人洗脱罪名,直到犯人无罪释放。

    慈心此时的神智已经没有那么涣散,胳膊和下肢也恢复了知觉,开始陆陆续续的说出自己的遭遇。

    下午慈心在外面化缘的时候,确实被这个人家的男主人请去看看家中的孩子,因为这个时代僧人大部分都懂一些医术,所以慈心只是略微犹豫了下就去了。

    这个孩子是因为长期没有奶喝也吃不饱而得出的毛病,按照现代的说法,就是营养不良引发的肺炎,这病只有先让他吃饱喝足才能治好,喝药反倒会加速他的死亡。

    爱染被丢弃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营养不良,所以慈心动了恻隐之心,拿了今天化缘得的一些东西给他熬给孩子吃,也不知是不是男主人看到了他袈袋里那些贺穆兰放进去的金银,临时起了恶意,总而言之,就在慈心照顾那孩子的时候,脑后突然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慈心才说“人心似强盗”,他不过是一时的善举,却差点误了自己的性命。好在这个人家的男主人还不算丧心病狂,没有直接杀了慈心,否则就不仅仅是丢了财物这么简单了。

    就在这个时候,女主人也被慈心用苦艾熏醒,这女人胆子很小,又久病在身,被几个态度凶恶的差吏一逼问,就什么都说了。

    慈心说的一点也没错,那男主人将慈心打晕,搜刮了他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铜钵在内,然后丢下一句“我实在是养不活你们了”,就这么离开了家门。

    由于他是一个人走的,又没带什么东西,左右街坊都没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出去了,而女主人又担心又害怕,加之得了产褥热根本没力气走出房门,就这么捞过孩子一直哭一直哭,直到贺穆兰前来寻找慈心。

    在场的差吏一听牵扯到“抢劫”,女主人就是人证,这案子基本不需要审就能破了,抢劫涉及到的数目不小,差吏们的眼睛一个个亮了起来,立刻就有腿脚快的衙役出去四处传令,详细记住了犯人的特征去城门官那打探,想要搜捕这家的男主人。

    城门已经关了许久,如果那男人没有出城还好,迟早就要落网,如果已经出了城,沿途找寻就比较困难,说不得那笔钱财就回不来了。

    整件事让人忍不住叹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而面对着被抛弃的病妻弱儿,即使贺穆兰是苦主,也没办法逼迫他们母子两个什么。

    想来那个恶心的男人也是笃定慈心大师是个好人,所以才做出这样让人发指的事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好人”竟成了可欺的代名词。

    “花将军,真是对不住,我原本想收了你的东西,然后故意让你身无分文独自过上几天,了解了人间百态,方能做到出世再入世,谁料贫僧一时疏忽大意……”

    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空悬的腰际。

    谁能想到那个一脸菜色,神态诺诺唯唯的中年男人有这么大的狠意?

    “这下……恐怕真要……”

    贺穆兰觉得好堵,胸口堵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无论是那个得了产褥热的女人,还是面色苍白全身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孩,甚至整个满布稻草的茅屋,都像是一张大网,罩的她不知如何是好。

    偏偏差吏们又有意无意的向她打听着到底丢了多少钱,有多少金多少银多少玉多少珠,来这里干什么要去哪儿是不是路过云云……

    “慈心大师,我是出来散心的,现在却觉得更难受了……”

    贺穆兰看了看已经闭上眼睡觉的小孩,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不是为了那些钱,而是为这扭曲的人性。”

    “阿弥陀佛……”

    慈心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让贺穆兰看到那孩子因为吃饱而酣睡的睡颜。

    “至少他还活着。”

    贺穆兰抬了抬眼。

    “花将军,你出来原本就是为了看看离开军营后的世界,你现在看到的便是了。”慈心垂下了眼眸,“我从东走到西,从南走到北,从未有一天能够开怀大笑。你没见过城外的乱葬岗,像是这样的孩子,不知道有多少,有些甚至都没有死就已经被抛了出去。我第二个徒儿痴染,便是被我出门超度时捡回来的未死之人。”

    “花将军,军中也许残酷,却还算是片乐土……”

    慈心的眼神中露出悲悯。

    “外面,才真正是人间地狱。”

第377章 指路明灯

    什么是人间地狱,贺穆兰怎么会不明白。

    她已经看了三生三世了。

    可怕不是这个世道,而是这个世道的人已经全部麻木。

    贺穆兰以前一直认为“殉道者”是个很悲凉的词,因为独自一人以身合道会带来什么的结果殉道者不会知晓。也许整个世界会因为他的“殉道”而清醒,可也有可能他的“殉道”连个泡都不会出现,整个世界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然而贺穆兰到现在才真正明白,“殉道者”的殉道,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在你发现你和整个世界都不一致时,唯有“殉道”能真正的带来解脱,从“一”而来,回到“一”中去,你直至死亡都是纯粹的,整个世道没有污染你,你也没有因为世道而动摇。

    至于殉道者死后的世界会如何?那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他作为“人”能做到的一切。

    这是一种极致而悲壮的“成全”。

    和花木兰相比,贺穆兰是如此幸运又如此悲哀。花木兰是这个世界的英雄,她的思想观、价值观与这个世界完全契合,所以她会冲锋陷阵,却不会思考“我为什么而战”、“这个世界是不是对的”这个问题。

    所以她能在做好自己该做的一切后淡然的解甲归田,因为对于花木兰来说,她的任务是“替父从军”,她答应他的父亲打完仗就回去,而她已经做到他父亲从军会做到的一切,甚至更好,而剩下来的治国、改革,都和她统统没有关系。

    花木兰的完满在于她求仁得仁,她拯救了家庭和国家,然后她又有了她心目中的结局。

    也许这个世界上无数“达者”都是和花木兰一样的人,所以拓跋焘才最终死于怀疑和暴躁之中。一个世界的人该如何获得超越这个世界的见识?超越的那个人是不是最痛苦的那一个?

    如果眼光最深远的那个是一位皇帝,而这个皇帝身边所有的人都齐心协力想要维护这种“落后”,那么这个皇帝最终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

    拓跋焘的下场就是最好的例子。

    贺穆兰的幸运在于她获得了花木兰所有的武艺和作战经验,她因此减少了不少挫折和困难,也因此可以大大缩短花木兰获得成功需要的时间,可悲剧却在于她无法获得花木兰获得的那种满足,作为一个穿越者,她只要一天还看得见这种人间地狱,她就不可能麻木,而她的痛苦就也法结束。

    贺穆兰不知道若有其他的穿越前辈,他们是如何做到让自己完全沉沦其中得过且过的,也许也有许多人尝试着改变世界,最终变成了“殉道者”,也许有些变得“以夫为天”,将自己的价值观限制在后院的一亩三分地,但这些对贺穆兰来说都不适用。

    她只有超越这个世界的眼光,却没有超越这个世界的能力;她有了超越这个世界许多女人的起点,却找不到终点在何方。

    她的光环太大、太广,照耀的身边所有的人睁不开眼,只能跟随者光源而去,却疏忽了光芒旁边还有无数黑暗的洞口,每一条都通往不同的方向。

    在这一点上,急流勇退的阿单志奇才是最聪明的人,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出来是为了什么,最终该回归哪里。

    狄叶飞、那罗浑、陈节、蛮古,全都因为她的光芒而笼罩,最终失去了让别人看见他们光芒的可能。

    甚至于拓跋焘,因为太顺风顺水,他无法在长年累月的倾轧和调节矛盾中获得更加多的历练、更多的能力、更多的助力,而是急着一蹴而就,差点动摇整个魏国的根本。

    崔浩没有错,错的是她。

    这世上有谁没有任何私心呢?就连贺穆兰也有私心。

    将所有的火伴像是老母鸡护崽一样护在自己的翅膀之下,又何尝不是她的私心?她难道敢说所有火伴的晋升都是因为他们自己的能力吗?

    那罗浑如果不是她,现在应该在黑山打滚,最终因为能力出色而获得库莫提的青睐,虽然那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后。

    若干人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举荐,现在应该在参军帐中学习汉人治国和行军的经验,开始创作自己的《若干兵法》,然后因为治理地方有功加之裙带关系成为福泽一地的父母官兼当地的军事将领。

    狄叶飞会领着高车人通过“征战”获得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取得胜利,最终成为西边闻之变色的“镇西将军”。

    陈节、蛮古、袁放、郑宗,这些人因为她的原因走上了另一条路,但也因为她的关系永远丧失了自己的可能性。

    这难道不是一种更可怕的自私?

    原来她才是最大的阻碍……

    原来她活着,对于所有人来说才是一种灾难……

    ***

    “昙芸,你这样太危险了。”

    穿着白衣、商人打扮的中年人看着面前年轻的大和尚,“这里人来人往,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你的反噬还未痊愈,而花木兰又是心智坚韧的强者……”

    “光越强,影越深,这世上没有完美无缺之人!”昙芸咬着牙苦苦支撑着幻境,“花木兰越是表现的无所畏惧、战无不胜,她心目中的恐惧就会越大。我们想要彻底击败他,就得知道他最害怕的是什么。”

    城门下,门洞里的人来来去去,有些路过的人会好奇的看一眼这个和尚,在发现他是蹲在一个满头大汗的年轻人旁边时,都露出了然和敬佩的表情。

    “需要帮忙吗?”

    城门官终于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是刚才那个大和尚的徒弟吧?这人睡了有好一会儿了,难道不是睡着了,是晕过去了?要不要找郎中?”

    那商人用身子微微挡住后面的两人,带着歉意的笑容回应:“这位僧人就通医术,他只是突发了老毛病,过一会儿就好。”

    “老毛病?”

    城门官纳闷地看了看地上看起来很健康的贺穆兰。

    “城门底下不是纳凉的地方,你们最好把他带走……”

    那商人背后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了。

    像是花木兰这样的强者,虽然他们能利用药物和手段让他睡过去,但是有武者本能的反应在,只要一触碰他,她肯定就会醒过来。

    所以他才护在这里让别人不能靠近,而昙芸则在不停的使用咒术让他陷入自己最害怕的噩梦之中。

    “我们就待一会儿……”商人总算想起来什么最管用,往那城门官手里塞了一小块银锭。“现在动他怕反倒怕坏事,您就让我们在这里留一留。”

    那城门官收了钱脸色顿时大好,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三两步就离开了。

    “呼!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分外感激大魏的官员没有俸禄。”商人自言自语地看着昙芸。

    “太危险了,我们还是走吧。那僧人随时会回来……”

    “不过是一个野僧罢了。”昙芸闭上眼,“你莫吵我,我已经看到了……他到底怕什么……”

    “怕自己会影响到别人的前程?这算是什么!”昙芸以为自己会看到例如“战败”、“身败名裂”之类的东西,却没想到是这个。

    又过了一会儿,昙芸的冷汗越来越多,身子也开始颤抖。

    “他竟想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道……他想要战乱不起,百姓安居乐业……他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过的幸福……他想要天下大同……”

    “他是佛祖转世吗?”

    那商人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

    “这应该是佛祖发的愿啊!”

    两人说话用的是梵语,所以门洞下来往的过客虽多,却无人能听得懂他们说的是什么。

    昙芸的人一直跟着贺穆兰,直到贺穆兰和慈心离开了军营便立刻布置起来,等到看到贺穆兰和慈心分开,便开始布置。

    他们看到贺穆兰去了一趟集市,又在往门洞下走,便安排打扮成普通过路商人的同伙带着迷香和一些药物也在门洞下歇脚,并且一点点接近了贺穆兰的身边,拉开迷烟使她沉睡。

    贺穆兰沉睡过去只是开始,已经早就准备好的昙芸希望能去控制住贺穆兰,可在发现对方意志极其坚定后,便只能用“造梦”的手段让她自己崩溃。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干脆绑架或杀了贺穆兰算了,但这样做的风险太大。先别说城门口人来人往,他们都领教过贺穆兰的身手,不觉得自己这么点人能够杀的掉贺穆兰,反倒有可能被她抓住。

    若真控制不了,也只能试试用毒了。

    昙芸颤抖了一会儿,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神通”,不敢再继续下去。

    “你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白衣人傻眼。

    “我无法继续,我和他的愿是一样的。”昙芸面如死灰地说道:“他希望胡人、汉人都是一样,平民有晋升的渠道,贵族有自己的荣誉,他希望战争不会伤害到无辜之人,君王爱民如子……”

    “我们所发的愿是一样的,所以一旦我将他的信念摧毁,和他同在梦境的我,也就把自己毁了。所以我做不到最后一步。”

    昙芸神色复杂地看了贺穆兰一眼。

    “他……他和那些利欲熏心的权贵不一样,说不定能理解我们所做的,成为帮助我们的得力助手?不是说他和那野僧也处的挺好吗?等他到了北凉……”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啊!”

    商人摇了摇头。

    “动手吧,上师给你的东西……”

    昙芸神色挣扎了好一会儿,这才取出一根长针,悄然地往贺穆兰的太阳穴探去。

    针尖隐隐的露出绿色的寒光,让浑身都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他刚刚从贺穆兰的梦里出来,所以在某种意义上,他曾经与贺穆兰共鸣过,所以昙芸的手几乎握不住那根针。

    ‘我这是要杀自己啊……’

    他想。

    针尖已经离太阳穴不过寸余。

    ‘我这是对自己在下手……’

    “噗噜噜噜……”

    猛然间,缰绳一直缠在贺穆兰手上,刚刚还同样陷入昏睡的红马突然使劲摆动起自己的脖子,飞起一蹄就踹开了刚凑过来的昙芸。

    “啊!”

    昙芸被击落在地上,毒针掉在手边,脸上露出苦楚的表情。

    可再仔细看看,那苦楚中的表情里却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迷烟不分人和马,所以大红也中了招。由于马是站着睡觉,外人也看不出这匹马有什么不对劲,只觉得很温顺罢了。

    而如今这匹“温顺”的马却坏了事,不但一脚踹开了昙芸,还因为缰绳乱动牵动了贺穆兰的手,让她成功转醒了过来!

    商人见红马居然突然发起了疯,连贺穆兰都醒了,顿时大惊失色。但他们这群人惯于各种乔装改扮,这种事产生的惊慌不过一瞬,所以他一边不着痕迹的上前搀扶起昙芸,一边还装成愤慨的表情喋喋不休:

    “这是什么破马,怎么养的!怎么突然跳起来伤人呢!”

    贺穆兰刚刚转醒,还未从半睡半醒间清醒,人和马毕竟是不同的,这时看到大红踹飞了人,又有人对自己谴责,反射性地道歉:“还真是对不住,我这马是战马,不和人亲近,所以……”

    “算了算了!我们也是看你睡死了怕你有什么毛病,没事就好。”

    商人搀扶起昙芸。

    “大师你没事吧?走走走,我们离这疯子远一点……”

    贺穆兰刚刚还沉浸在自己的噩梦和挣扎里出不来,这时候看一切都像是还在梦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见到了慈心大师,有没有抱过那个小孩。

    她眯起眼看了看天,虽然天上还在飘着雨丝,但确实是在白天,和她黑夜时茫然地敲响那座民宅的天色完全不同,可再看看身边的人来人往,却又觉得全部似曾相识。

    到底是我刚才在做梦,还是我现在是在做梦?

    贺穆兰迷茫地眨了眨眼。

    一旁的大红对着搀着和尚走远的商人不住的“噗噜噜”,然后将自己的头伸到贺穆兰的脑袋旁边,不停的用舌头舔她的脸。

    马匹舌头滑腻又湿热的触感让贺穆兰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伸手推过大红的脑袋:“别闹了,我出来没带糖。你怎么会伤人?我记得你脾气一直很好……”

    她甩了甩脑袋,顿时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可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人?

    “你醒了?醒了就快走!你在这里睡了许久了!”

    城门官见贺穆兰醒了,走过去呼喝起来。

    “你的同伴说你得了急病,我看大概只是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小伙子赶路不要太拼命,何况你还带着这么好的马,要不是他们在你身边看着,你的马都被人牵走了……”

    “我的同伴?”贺穆兰狐疑之心越来越重,“谁告诉你他们是我的同伴?”

    她甚至连他们的长相都没有看清。

    “那行商说的,还说你得了病,需要那僧人治,所以一时半会不能走……”城门官神色也紧张起来。

    “不是吗?那他们还帮你看着马!”

    贺穆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被缰绳勒出来的痕迹,大红的缰绳总是比其他马的要长,因为它是唯一一匹可以不用缰绳来控制的战马,所以缰绳更多的用处像是牵狗的绳索一般牵引它的方向。

    贺穆兰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开始在那两个人刚才出没的地方寻找,最终找到了一根长针。

    贺穆兰太熟悉这根针了,她去见袁放的时候,白鹭官们就在她的头发里塞了这么一根玩意儿,这种针的尖头一般都抹了毒。

    她冷着脸撕下一块衣襟,从地上将这根针捡起来包好塞进马鞍边的行囊,重新站直了身子打量四周的情况。

    “原来你是为了救我才伤人……”贺穆兰摸了摸红马的脖子,又用脸去贴它的。“你真的很好,大红。”

    大红神色温柔的磨蹭了一下自己的脸,发出一连串满足的“噗噜噜”声。

    它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张扬的。

    待贺穆兰将头从大红身边抬起时,眼睛里闪露出惊人的寒芒。

    有人时时刻刻准备对付自己,并且变化多端手法多样的事实,实在让人愉快不起来。

    尤其是刚才的噩梦,一趟好好的“放松”之旅却变得更加让人压抑。

    那样的噩梦,光靠贺穆兰一个人,当然是走不出心结的。

    但幸好,她有着光辉的指路灯。

    作为误入这个时空的穿越者,这个时代有更好的人物作为她的标杆。如果说她已经陷入迷惘无法挣扎的话,那么还有一个生来就注定要和整个世界对抗的妄人,已经走的很远了。

    “我说我想要御驾亲征的时候,往往我只是想指定一个合适的对象去罢了。但人人往往都在担心我御驾亲征的事情,所以反倒会妥协我妥协后的结果。”

    “我知道改革没办法那么急,我最好的预期不过是后天,但我表现出迫切的希望今天就开始的样子,他们会让我拖延到明天。那么我已经是胜了。”

    “我当然知道这样很困难,所以我需要寻找并肩作战之人。花木兰,我不在意你是不是女人……”

    “如今若再有人告诉我一国之君该如何如何,我便会回他‘你自己做个一国之君给我看看啊。按照你说的一国之君一定会成为明君的方式,去建立一个国家给我看看。”

    这位狂妄的先行者已经预感到了有多大的阻力,却从来不将它们认为是痛苦,而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跳舞。

    你进,我退。你退,我进。

    优雅的共舞,充满智慧和妥协的曲折,也不失为一种前进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那位陛下曾说过:

    “——你不必担心那么多,因为他们都要听我的。”

    至于那罗浑、狄叶飞,以及更多更多的人,她承受的那些压力,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给了她答案。

    “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根本顾及不到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人,会怎么死,会如何杀敌。我们只是为了跟上你们这些老天眷顾之人,就需要精疲力竭去追赶了。”

    “我只是想,至少有一次……我能让花木兰也依靠我们一次……”

    那位温柔的火长如此说着。

    “这就是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尊严。”

    ***

    “至少让所有人能依靠我一次……”

    贺穆兰捂着眼,忍不住像个疯子一样大笑。

    “哈哈哈哈!原来再怎么强悍,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我是为了什么把自己当成救世主的啊!”

    “喂,你笑什么!”

    城门官汗毛直立地看着贺穆兰,像是看着一个疯子。

    “好了就快走!别一直杵在这里!”

    “请问我睡了多久?”

    “你出去晃一圈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牵着马走出了城门,一直走到那片市集,看到棚子下跪地还在自卖自身的夏国士卒,才真正确定自己确实来过这里。

    她甚至看到那位姓陆的老板眼睛一亮几步追了出来,而她只能对他摇了摇头离开。

    贺穆兰按着记忆去寻找那条打听到慈心的长街,却发现根本就没这条街存在,也没有那些街景。

    至于结尾巷子里的人家,则更像是她想象出来的场景。

    她是在市集闲晃无果之后回到门洞时糟了暗算的,说不定连那场噩梦都是那个和尚弄出来的。

    昙无谶和慈心相交一场,只要找到慈心,说不定就能知道一些东西。

    她就说,慈心那样本性开朗幽默之人,为何会说出“人间就是地狱”这样的话。爱染被他养的外柔内刚,坚持本心;痴染被他养的随遇而安,毫无畏惧,这些都是长期耳濡目染下的结果。

    一个僧人若认为这个世界是个地狱,又何必在地狱里行走,并且乐此不疲?必定是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希望,认为会变得更好,才会出来“普度众生”。

    “施主,你看见什么了没有?”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贺穆兰的前方传来。

    贺穆兰哑然失笑,为这熟悉的声音而快速前行。

    “我……我就看见了一个钵。”

    开门好奇张望的男主人不安地开口回答。

    “不,你看见的不是钵,而是你成佛的机会。”

    慈心满脸莫测高深。

    “我……我不要成佛,我不要死……”

    男主人已经吓傻了。

    “这是一个钵,又不是一个钵。若你往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你会听到‘咚’的一声,那声音便不是声音,而是你的善举。你因为做出了善举,而证明了自己有着佛性,有佛性之人,便可成佛。”

    慈心拖钵而笑,一脸慈祥。

    “我并不是在乞讨,施主,我是在寻找‘缘分’。当你回应你的缘分时,你已成佛。我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回应你的缘分啊。”

    “啊……哦……原来是这样……”

    男主人莫名地点了点头。

    “您等等,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没过一会儿,男主人往那钵里倒了一小碗栗米,而慈心道了一声佛号,站在门外为这家人念了一遍经。

    慈心诵经之时,无论是这家人也好,还是站在几步之外微笑打量的贺穆兰,都感受到了那股安宁。

    “我不是在乞讨,而是在给你成佛的机会。”

    “在佛门,那是佛祖;在道门,那是老君;在儒家,那是仁义;在将军,那是信念……”

    “若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

    慈心念完了经,和这家人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又问了一句:“请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贫僧还和人有约……”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大师,你已经迟到了半个时辰。”贺穆兰几步走到慈心身侧,朗然大笑。

    “所以我只好来找你了。”

    “阿弥陀佛……”

    慈心笑着回身。

    “不知施主在这段时间,可有好好休息?”

    “唔,休息倒是休息了一会儿,不过命差点没了。”

    贺穆兰笑着看了眼他掌中的钵盂,为那钵中的“佛性”满心欢喜。

    “看来施主又有奇遇……”

    慈心将钵中的栗米倒入腰上的僧袋里。

    “先别说这个,大师还是把我的财物给我吧,我有点事情要做……”

    贺穆兰伸手一摊。

    “什么财物?”

    慈心莫名地瞪大了眼睛。

    “施主莫非是在发梦,我是出家人,怎么会拿施主的东西?”

    “大师你这就不厚道了,明明是你……”

    “哎呀,施主一定是记错了……”

    “喂,喂,大师你别走!我现在身无分文!”

    “将军可以去求求缘分嘛,反正我是真的没有。”

    “大师,大师我真饿了!”

    “那正好,我化了这么多米,和将军去路边换一碗粥吧。”

    “别啊!喂!喂!”

第378章 天王护法

    木有钱的生活很新奇,所谓的“野僧”也有野僧的过法,让贺穆兰大开眼界。

    饿了化缘换取吃的,渴了就去客店讨碗凉水,站在药铺门口为没钱医治的百姓看看病,顺便抢一下郎中的生意,可以说,僧人全是靠着别人的“善意”而生存。

    “你问我觉不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慈心为一个失去了亲人的人家念了遍《涅槃经》,闻言错愕道:“那你以为你现在嘴里吃的、喝的,都是魔头给你的吗?”

    “呃……”

    “在大多数情况下,一切都是善的,否则这个世界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将军为何而战?君王为何而治?虎兽吃饱了肚子尚且不会袭击人,您又为何觉得这个世界是个地狱?”

    慈心抚了抚胡须。

    “是和您之前的奇遇有关?”

    贺穆兰点了点头,说出之前自己的噩梦,遇见的几个奇怪的僧人,又掏出那根毒针递给慈心。

    慈心听得脸色沉重,过了半晌才呼出一口气来。

    “贫僧并非天竺本土来的僧人,而是在普通的寺院里长大,只不过喜欢到处游方,所以见的比较多些。施主恐怕不知,佛门自己对‘佛性’的争论之激烈,都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小乘、大乘、各种宗派、各种‘成佛’之法,几乎可以让一个普通的僧人变的混乱。”

    “我到过很多地方,有见到烧指以明志希望成佛的,有见到刺瞎自己眼睛以求‘明性’而成佛的,有见过光脚效法西域僧人苦修而成佛的,也有追求男女之道双修以成佛的。人人都在追求成佛的方法,发的愿也越来越大,却唯独做不好一个‘人’。”

    慈心叹气。

    “僧人僧人……做僧人有什么不好?今日你斥我是‘伪经’,明日你说我是‘假说’,佛门慈悲为怀,戒嗔戒妄,这才是立世的根本啊。”

    “大师说的不错,你的意思是,这昙芸也是……”

    “天竺有王,名为‘阿育王’,以大乘佛教治国,佛教经文谓之曰‘法王’,或‘转轮王’,传之中土,名为‘天王’,天王护法,治国传教,名为‘天王治国’。此法传入晋时,也为中原所用,羯人石虎曾自号‘大赵天王’,秦姚兴自称‘姚天王’,便是用了天王制治国,认为自己是佛祖降世而成的‘天王’。你若说有一群白衣人辅助僧人行事,那大约是‘天王’派的僧人,如今他们在北凉最为活跃。”

    “僧人原本是出家修行的,但因为阿育王曾成功的让天竺的佛法兴盛,佛门在那段时间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就有僧人认为‘天王’护法对于佛门的兴盛非常重要,并积极的推动僧人入世和干涉朝堂,尊崇最强大的领袖成为‘天王’,最终为佛门一统而扫清道路。”

    贺穆兰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可见这种事在佛门中也有分歧,而慈心属于中立温和的那一派,所以才能说得这么不着烟火气。

    “这在如今的佛门,已经获得了不少人的认同,成为了显学。昙无谶大师性格古怪,佛学惊人,却也是‘天王派’的僧人。你说盖吴所说的那个僧人发了那般大的宏愿,那应该是净土宗的天王派僧人,希望天下一统之后实现众生平等。”

    慈心摇了摇头。

    “这人已经入了魔。”

    “为何这些僧人这般强大?”贺穆兰想起那群白衣人,她曾和他们在寺中交过手,所以更加了解他们的可怕。

    “那些白衣人也是僧人?”

    “那些是‘法护’,属于天王身边的护法之人,类似于佛门的保护者。一旦他们找到认为是‘天王’的人,就会去效忠与他,并不专门为哪个僧人服务。当年大秦天王苻坚、大赵天王石虎都是法护效忠的对象,可惜都失败了。”

    慈心顿了顿。

    “‘天王’并不好找,如今魏国和宋国为诸国最强,魏帝和宋帝自然也是‘天王’的最佳人选,可惜魏国虽然崇佛,但如今的魏帝身边早早就有崔浩和寇谦之两位领袖,而这位陛下似乎是个实用者,外儒内法,而且非常……”

    慈心神色古怪地想了想,用了一个稍微“委婉”点的词:“……节俭,不愿意用大量的铜在造佛上。所以鲜卑贵族大多是用着私财供养佛寺,魏帝却很少参与这种事情。”

    贺穆兰了然地点了头。

    要抠门的拓跋焘花那么多钱发展“天王制”,他情愿拿那钱去养军队。

    “至于刘宋,儒生排佛由来已久,佛教是胡人传入,正统历来认为佛门是‘胡门’,那位宋帝又体弱多病常在深宫,这和‘天王’的特征并不相符。天王需要能征善战、又能感召佛性,他连骑马打仗都不成,自然不会是天王。”

    “魏帝和宋帝都不可能成为‘天王’,而河西地处东西交汇,北凉十分强盛,西域来的僧人众多,国主沮渠蒙逊英明勇武,便成了‘天王派’僧人的阵地。”

    “你是说,佛门认为沮渠蒙逊是‘天王’?”贺穆兰不可思议地说道:“可是他都已经六十多了!”

    “沮渠蒙逊当然不是‘天王’,他只是尊崇佛教,却不愿意完全推行‘天王制’治国,依旧重用儒生,为两位嫡出王子启用汉人的先生,接受汉人的治国之道。”

    慈心压低了声音,“昙无谶大师怀疑两位王子都死于非命,和那些人不无关系。正是因为他害怕越陷越深,才跟随沮渠牧犍来了北魏,伺机离开北凉……”

    贺穆兰倒吸一口凉气。

    沮渠蒙逊的长子和次子都是孟皇后所出,身体强健且十分英武。

    长子沮渠政德多智,次子沮渠兴国善战,皆是文武全才。匈奴人起汉名都起的晚,从两个孩子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沮渠蒙逊对他们的期待。

    可就是这两位王子,全都英年早逝。

    长子沮渠政德是在攻打柔然时中了陷阱而亡。次子沮渠兴国也是中了陷阱被西秦俘虏,国主不但不敢杀他,甚至还把女儿嫁给他,可见他的了得。

    可惜赫连定灭西秦的时候,这位王子不知为何莫名其妙混在了宗室堆里,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报出来,就被当做西秦宗室杀了。

    北凉原本厉兵秣马想要发兵去救回世子了,这件事一出立刻国内大乱,三王子沮渠牧犍成功上位来北魏出使,而赫连定成为北凉的仇人,以后会酿成什么苦果还不得而知。

    “所以,佛门现在是要扶植沮渠牧犍?”贺穆兰仔细想了想,“他是敦煌太守,支持佛门僧人在敦煌开佛窟、建佛像,甚至和我国颍川王立赌约想要他在敦煌建佛像,又有昙无谶大师陪同,也许是……”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慈心调整了下坐姿。“不过三年前,孟皇后的幼子沮渠太平改了名,成了沮渠菩提。”

    “你是说,有可能这位王子也是佛门扶植的‘天王’?”贺穆兰皱起了眉头,“还是沮渠蒙逊为了保护这个唯一的嫡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一个游方的野僧。”

    慈心继续重复。

    “大师这位游方的野僧,未免知道的也太多了!”贺穆兰阴测测地说道:“大师难道不知道,知道的太多,总是会没命的吗?”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这样对我笑,我会害怕的。”慈心不安地扭了扭身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施主自己猜的。”

    “哼哼,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把钱拿出来!”

    贺穆兰凶神恶煞地跳了起来,指着慈心大叫了一声。

    “我……”

    啪!

    贺穆兰刚刚还没威风几秒,只觉得脑后一阵劲风袭来,直逼后脑勺,顿时惊得浑身肌肉紧绷,微微晃了晃脑袋想要偏过去。

    可只是不到一秒的时间,贺穆兰突然想起来暗器如果被自己让开,就会直逼她身前的慈心,所以贺穆兰不得不一边做出高难度的下腰动作,一边翘起一条腿将慈心提到一旁。

    咚!

    咚!

    贺穆兰和慈心双双倒地,那暗器打到了两人靠着的墙上,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

    由于之前有毒针事件,贺穆兰一刻都不敢放松,从地上爬起身立刻就往暗器袭来的地方跑去。

    而慈心哼哧哼哧地爬起身,看着那墙上的凹陷若有所思,开始在四周的草丛里摸索起来。

    贺穆兰身上没有钱,慈心又只进不出,两人吃了点稀粥便找到这处破败的火正庙躲雨。

    好在这破庙旁边还有些新鲜的草,否则大红也要饿肚子。

    正因为下起了雨,贺穆兰和慈心才不得不在这里盘桓,而后才有空闲功夫说起佛教之争。

    谁料那群人竟然阴魂不散,竟连这里都找了来!

    慈心在草丛里拿出一颗圆球,举起来看了半天。这时候贺穆兰找到了凶手所在的地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你给不给我下来!”

    “我我我就不下来!”

    “不下来是吧!”

    贺穆兰看了看这棵树的大小,抬手拔出腰间的磐石,对着树干狠狠一劈!

    只听得一声大响,树干上被砍出了一道裂痕,但明显离被砍倒还有很大的距离。那树上的男人看见贺穆兰费了这么大力气只劈出一道痕迹而已,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慢慢劈!你当这是砍柴吗?哈哈哈哈……”

    贺穆兰冷哼一声,还剑入鞘之后,突然活动了两下筋骨,对着那棵树冲撞了起来,不停的用肩膀去顶那处裂缝。

    “大师还说让我多动,我想起来今天都没怎么动。”

    整棵树开始摇晃。

    “喂,你难道是熊吗?还是黑熊精变的?”树上的男人吓得只能抱住树上的枝杈,“你到底是人是精怪!啊啊啊啊!”

    贺穆兰猛力地对着那处裂痕撞了四五下之后,那棵榆树终于直接倒下,连带着那个男人也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身。

    “痛痛痛痛……我说那和尚你居然见死不救,好歹我也算救了你……”

    “什么救不救!”

    贺穆兰三两步走到那个男人身边,一把抓起他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

    “咦?”

    贺穆兰看着这个小年轻的脸觉得有些面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你是谁?为何要对我用暗器?”

    “你管我是谁!老子路见不平,拔……拔……什么相助!你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居然欺负游方的和尚!和尚能有什么钱,你连和尚都打劫,简直是丧心病狂!”

    “你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谁指使你来的?佛门?北凉?”

    贺穆兰将他提的离开了地面,只能惨叫连连。

    “你还说你不是野熊精!哎哟我的娘啊!我今天真晦气!”

    “施主,他大概不是刺客……”慈心见到几步外的树都倒了,连忙三两步冲上前来,将手中的弹丸递给贺穆兰看。

    “这只是个木弹,小孩子弹弓上用的。”

    “谁是小孩子!老子只是怕弄出人命才没用铁蛋!老子的弹弓弹无虚发,一头牛都打的死……”

    “嘴巴干净点,别老是老子老子,你是谁老子!”

    贺穆兰一巴掌拍下去,把那小年轻丢到了地上。

    “大师,看样子只是误会。”

    贺穆兰松了口气。

    “但在外面不但散不了心,因为这群人还弄的提心吊胆,我们还是回军中去吧。”

    “等雨小了些……”

    “军中?你们是鲜卑人?和尚也能当兵了吗?”

    地上的年轻人捂着屁股坐了起来,抬头看向两人。

    “你不是打劫他?”

    他伸手指了指贺穆兰,又指了指慈心,肩膀一颓。

    “那我岂不是差点白伤了人?”

    “你做事如此莽撞,若是撞到一个心狠手辣的手上,又或是真是打家劫舍的强人,此刻怕已经死了。”

    贺穆兰板着脸训完他,看了看那棵树,只觉得自己最近太容易动怒,变得一点都不像她,这也是要命。

    “你们住了我的屋子,还在我家门口打家劫舍,我能不管吗?”

    那年轻人骂了句晦气,站起来却不敢多言。

    看样子是怕了贺穆兰了。

    慈心上前检查了那孩子一番,发现他只是身上有些擦伤,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接下身上的僧袋,把里面的栗米全部倒在他衣服的下摆上让他兜住。

    “这些给你压压惊吧,我们要回去了,也用不上了。”

    贺穆兰习惯性去掏袖袋,这才想起来袖袋里东西都给了慈心了,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

    “我就给不了了,我东西全给你拿去了。”

    “原来你才是强盗……”年轻人嬉皮笑脸的兜住了米,“我叫高金龙,是个四海为家的游侠儿,谢啦,大和尚!”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慈心。”

    “高金龙……怎么听着这么熟?”

    贺穆兰皱起了眉头,突然一击掌。

    “啊!高金龙!你怎么不在梁郡!”

    那高金龙原本还在嬉皮笑脸,一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蹦了起来。

    “见鬼,你真是野熊精!你怎么知道我是梁郡来的!”

第379章 行善积德

    后世的高金龙是梁郡的游侠首领,贺穆兰搭救崔琳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贺穆兰曾经撞见过他偷贩私盐,对他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好在贺穆兰印象里“盐”就是个普通玩意儿,并没有嫉恶如仇到义正言辞的教训高金龙的地步,否则换了这个时代的人,遇见贩卖私盐的就没有这么淡定了。

    但这个时候的高金龙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贺穆兰却已经有了中年人的稳重和气度(喂),加上之前那一撞让高金龙心里极为震撼,所以贺穆兰连哄带骗,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弄清楚了他为什么在这里。

    高金龙家世代居住在豫州,原本是宋国人,先帝打下南方时被侨居到梁郡,分了几十亩田耕种,也还算过的过去。

    他从小斗鸡走狗,不爱读书只爱习武,但习武也不算特别突出,因为打仗的缘故偌大的家族破败到无人的地步,唯有父母依旧健在,过的也算是安乐。

    得到魏国分下来的几十亩地以后,高金龙洗心革面,帮着父亲耕地种田,谁料前年夏天一场疟疾带走了他父亲的性命,他母亲也受不了打击病倒了,高金龙无法,只好卖了家中的耕牛为母亲治病。

    这样一来,家中几十亩地势必荒废,而雪上加霜的是,根据魏国的律法,但凡侨民无力耕种土地时,曾经的土地必须要收回国有,重新授予其他侨民。

    高金龙家原本是父子二人加一只牛,从南方迁到魏国的汉人,十五岁以上的男丁二十亩地,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是十亩,牛也是二十亩,这样一来高金龙家有五十亩地,可自他父亲一去,牛又被卖掉,地就会没了大半。

    他阿母为了保住家中的田地,拖着病躯重新改嫁,招赘了一个男人回家种田,然而高金龙和这个男人根本处不好,两人三天两头就为了琐事打架,其母的病症越来越厉害,高金龙为了母亲,最后只好忍气吞声,任凭那男人怎么动手也不敢回手。

    到了去年,那男人越发变本加厉,高金龙的母亲毕竟是向着儿子的,又怕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脾气闹出人命,便向官府提出“休夫”,将那个入赘的男人给休了。

    被休的男人得了十亩田地以作补偿,算是“协议离婚”。

    高金龙原本以为这一切到此就结束了,谁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卑鄙到去官府举报,说是他家的牛和男丁都已经没了,按照律法应该将田地收回,仅仅留下成年男丁该有的二十亩。

    “授田”这种事属于“移民”后的奖励,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尤其高金龙家每年该交的赋税从来没有少过。

    可惜是高金龙家自从招赘了这个男人回来之后,这男人经常往自己家里私运一些粮食,加上两个男人五十亩地也种不完,一直是花费粮食请乡里的壮丁“帮耕”,耕牛也没了,赋税就远没有其父在时交的那么准时。

    因为这一场官司,高家只剩下了二十亩地,高金龙年轻气盛跑去那男人家大闹了一顿,将那男人揍了个半死,揍完之后心中又惊又慌,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闹出了人命,只能逃回家中。

    高金龙的母亲知道儿子可能闹出人命,连夜收拾包袱让他儿子先逃,于是乎高金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背上包袱出了梁郡,开始了四处流浪的日子。

    他原本就做过游侠儿,和一干游侠儿朋友混的不错,后来辗转打听到那男人没死,但是右腿废了,因为听说高金龙去做了游侠,害怕他真的杀人,也不敢报官。

    他母亲的病从春天过去后就好了,家里的地也有母亲请的“帮耕”打理,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高金龙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不敢回去见母亲,一面又觉得那男人家怕的就是他成了“游侠”,不闯出些名头都不好再回乡去,就在外面这么蹉跎至今。

    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浪荡子的故事,却让听了的人不胜唏嘘。

    至少贺穆兰知道了高金龙日后的“名声”,更觉得世事弄人。

    所谓游侠儿,不过是一群小混混罢了,混的好的是“侠”,混不好的是“游子”,薛安都那样的能成事,概因身后有着大族的家庭支撑。

    更多的都像是高金龙这样,坑蒙拐骗偷,能混一顿是一顿,住的是破庙山洞,睡的是幕天席地,吃着糠喝着稀。

    但高金龙好歹还有着一腔侠情,能在自己像是“打劫”和尚时愤然出手,能顾及人命改用木弹,在七八年后还能带着一帮游侠儿试图挽救梁郡,而不是因为梁郡当年的旧事迁怒别人……

    上天让她再见高金龙一定是有所原因,所以贺穆兰稍微想了想,就和躺在地上的无赖小子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父母也刚刚侨居梁郡不久。不知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怀朔的花木兰。”

    高金龙原本被贺穆兰用各种手段制的服服帖帖,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听到贺穆兰的自我介绍后惊得“哎哟”一声,整个脖子僵直着像是乌龟一般往上直伸,简直可笑至极。

    他就保持着这样可笑至极的姿势伸着头在地上看他。

    “您是虎威将军花木兰?哎呀难怪您这么强!花将军收不收徒弟?我一定跟在你后面好好学武!”

    这高金龙也算是有趣,抓到杆子就往上爬,就连一旁听着的慈心都笑了。

    “那你阿母怎么办。”

    贺穆兰没有笑,反倒正色问他。

    高金龙整个人顿时颓然地又躺倒地面。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现在有方了吗?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可有薛安都一般济世安民的本事?”

    贺穆兰又接着追问。

    “花将军您不是鲜卑人吗?怎么汉话说的比我还溜,还拽文!”高金龙龇了龇牙,“我哪能跟薛大侠比,薛大侠振臂一呼,上万游侠儿齐齐回应,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连凑都凑不上前去……”

    他心中没了希望,反倒破罐子破摔。

    “今日冒犯了将军是我有眼无珠,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

    这个时代的人十分朴实,朴实到贺穆兰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地步。

    如果搁在后世,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是中/央/军/委的某某某”,你第一个反应一定不是“久仰大名”,而是“真的假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呢?其他证有没有”之类。

    至于“要杀要剐”这种话更是没弄清对方是谁之前更是提都不会提。

    然而贺穆兰曾经很多次报过自己的名号,从未有人怀疑过其中的真假,除了有一次地方闭塞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其余时候都得到了让人满意的效果。

    这是一个还相信“千金一诺”的时代,也是一个注重荣誉,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时代。

    也许这个世道确实有很多让人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却比后世要大的多。

    大约就是这种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让贺穆兰每每感到沮丧之时,又能迅速的振作起来。

    听到高金龙的嘀咕后,贺穆兰忍不住一笑,用脚尖踢了这个惫懒的家伙一下。

    “我阿爷阿母都随我回到京中去住了,我家是军户,因为迁徙到南方耕种荒田有功,被赐了一百亩地,我长期在军中打仗,家里的田地都是我阿爷请乡人帮耕的,如今阿爷也去了京中,恐家中的田地就这么荒芜……”

    贺穆兰看着眼神里突然闪耀起不敢置信之色的高金龙,带着笑意说道:“你家田少,我家田多,你我两家又都是侨居梁郡之人,合该互相照顾。我给你写上一封书信,你拿着我的书信回到乡里,和当地的鲜卑大人报备,便替我家照顾那百亩良田吧。”

    “此话当真?我……我种不了这么多的地啊!”

    贺穆兰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愿意救大和尚,可知心眼不坏。我和你在此结识也是缘分……”

    慈心闻言微笑着摸了摸胡须。

    他不知道后世“我们有缘”都已经被用烂了,在这个时代,除了出家人和信佛之人,还是很少有人用“缘法”这样的句子。

    然而慈心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贺穆兰伸到面前的一双手给弄的僵硬住了。

    “我知道你种不了这么多地,我有办法。”

    贺穆兰一边说一边对着慈心伸手。

    “大师,还我钱,我有正经事。”

    其色严肃无比,再无笑闹可言。

    慈心摇了摇头,从内衫的口袋里掏出散碎的金银,满脸可惜地道:“你们这些罪根啊,我还没有能渡化了你们,你们就要被这凶神恶煞给拿回去了。须知人间多少烦恼都是由你们而起……”

    贺穆兰劈手将钱袋抢走,戏谑地说:“我是凶神恶煞,所以不怕这罪根,慈心大师德高望重,更不该被这些罪根沾染才是。”

    “贫僧不过是想要把市集里那些奴隶买下给放了,为施主做一场善事,添些功德。阿弥陀佛,是我和他们缘浅。”

    贺穆兰闻言笑意更甚。

    “那正好,这场善事还是我亲手去做吧!”

    高金龙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贺穆兰,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慈心大师,似乎觉得这两个人都怪怪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满脸迷茫。

    贺穆兰低头望向高金龙,眯着眼说道:

    “你跟我来,等会儿我们还要立个契约。”

    ***

    贺穆兰带着慈心大师和高金龙去了秀安县的市集,找到了那个卖奴隶的陆牙人。“

    牙人”便是官府报备过可以进行“和卖”人口的贩子,收益的一成要交给官府,属于贱役。

    那陆牙人原本已经对贺穆兰会回来不抱希望,猛然间看到她带着白天来过的一个僧人和一个浪荡儿去而复返,心中就升起了不少的希望。

    他殷勤的招呼他们,尤其是贺穆兰,指了指身后的七八个高壮汉子,试图让他们知道现在这些男人有多热销,早上还有二十个人,现在卖的就剩七八个了。

    “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吧……”高金龙不以为然地咂了砸嘴,惹得陆牙子一僵,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而他身后的那些男人跪了大半天,有些已经支撑不住了,换成各种姿势困顿在那里,显得更加落魄而没精神。

    “这八个我都要了。”

    贺穆兰却没有管这些,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金银。

    她没准备出门太久,身上带的金银不多,否则也不会被慈心“敲诈”走后只是开玩笑的抬杠了。

    果不其然,陆牙子看到她手中的金银,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就算他们不是最强壮的,但也是年富力强的男丁,这些金银……若我卖了,那就是大大的亏卖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定钱,还要麻烦陆牙子随我回去一趟,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慈心在一旁已经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讹了贺穆兰的钱,原本是准备能买几个买几个的,最好是卖剩下的那几个。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汉子,但凡给一点周转的钱粮,说不得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钱对于别人来说很多,对于这位虎威将军来说却没有多少,慈心“劫富济贫”,本打算这一趟的佣金不要了,权当是“借款”,却没想到又有意外之喜。

    陆牙子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点了点头。

    “那倒是可以,阁下买了他们是要用来打仗吗?”

    贺穆兰和陆牙这个时候都是用汉话在对话,有几个夏人闻言顿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恐惧。

    好在贺穆兰摇了摇头,“不,我家中田地多,要买人耕种。”

    陆牙点了头,“我明白了,因为是剩下的,你买的又多,我便再少你一成。我们先去官府订下契约、将他们的契纸转手给你,我再跟你去住处领钱。不知阁下住在哪儿?”

    “住在三十里外的军营里。”

    陆牙一愣。

    “不是说,不是买来打仗……”

    “你这人好没意思,你既然是人牙,那我们买了就买了,你管我们买来做什么!”高金龙游侠儿的习气发作,加之世人皆瞧不起人贩子,更甚于奴隶,所以口气也有些不好。

    贺穆兰心中也是好奇,却见陆牙脸色慢慢变了,脊梁也挺直了起来。

    “诸位,我是夏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夏国的士卒。

    “他们虽败了,可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对于魏国来说,他们是微不足道的败军……”

    他说了一半,突然想到面前这位说不定就是魏**中的某位将领,话竟说不下去,后背又佝偻了起来。

    “罢了,败了就是败了……”

    贺穆兰只不过是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魏国人来说,打胜了仗自然是普天同庆,将战败国的人口掠夺到自己的国家,将战败国的牛羊布帛夺走,都是属于战胜者的权利。

    可对于这些夏人来说,当年抵抗魏国的战争,是一场“卫国战争”,凡是去打仗的汉子,都是抱着保家卫国,不沦于奴隶的目的去的。

    也许他们是被强征的民夫、也许他们是士卒的后代,但他们拼命过、抵抗过,最终还是败了,成为了他们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并非他们的过错,而是战争的过错,是天下未定四方征伐不定的必然结果,所以这个人牙子才会说“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

    因为每个去打仗的人,都是抱着“我要去胜”的想法拼命的。

    贺穆兰如今就是一个职业军人,顿时陷入了沉默。高金龙也是发愣,他便是宋国战败之后从南方侨居过来的汉人,所以脸皮通红地对陆牙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多管闲事,对不住……”

    陆牙显然是个圆滑的商人,虽然内心还坚持一些东西,却不会真因为这个对高金龙有什么不悦,当即互相应和一番,气氛又回到了当时的融洽。

    陆牙安排几个手下暂时留在棚子里,又和那八个壮汉说了什么,那八个壮汉立刻对着陆牙磕了几个头,复又对远处的贺穆兰磕了磕。

    贺穆兰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回礼,她知道自己直接避开或者正儿八经的回礼都会吓坏这些汉子。

    陆牙也是麻利人,能在秀安县做这样的买卖也是和官府有关系,趁天没黑领了他们去了官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在县丞的帮助下把买奴的签约立好,约定了定钱之外的钱交付的时间、交付奴隶的时间等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识字,所以订立契约才要去官府,给官府“契花”钱。尤其涉及到买卖人口,就更加慎重。

    官府一般都要纪录“奴籍”,大部分奴隶的名册各地都有收录,贺穆兰买了他们是要送去梁郡种田,所以奴籍是要持着卖身契在梁郡上的。

    签订契约时,那县丞和陆牙都对着贺穆兰署下的“花木兰”三字发了半天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县丞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莫……莫非是……正在出使的那位虎威将军?”

    其余人不知道,沿路的县衙却是知道使团的详细,毕竟一旦大军粮草出现短缺就要在当地的官服就地征收。

    虎威将军领着虎贲军护着使团刚过秀安县不过一天,这位将军就擅离职守来了这里……

    他他他,他好像知道了一个好大的秘密!

    贺穆兰闻言一笑,点了点头:“天在下雨,无法行军,恰巧出来散心,散到了此处。”

    县丞已经吓了个半死,拼命回想最近县令老爷和其他衙役有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或是有没有做出什么混账事,否则给这位天子身边的近臣知道了,快马书信一封小命都没了。

    好在此地的县令只是不爱管事,还没到那种混账的地步,天天负责干活的县丞心中只是惶恐,还没到恐惧的地步。

    贺穆兰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害怕什么,轻声安抚:“贵地民风不错,连一个人牙都颇有义气。”

    县丞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事情加快速度办好,又说今日天色已晚,恐花木兰回不了军中,诚惶诚恐地邀请她在县衙住下。

    贺穆兰哪里愿意和地方官府结交,婉言谢绝了这位县丞的好意之后,跟着陆牙出了府衙。

    因为贺穆兰三人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陷入赤贫,陆牙笑着邀请他们去他们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一晚,明日骑马和他们一起回军营拿钱。

    陆牙并不是秀安之人,他原本是在夏地的牙人,夏国战败后,出现许多因战争产生的人口买卖,夏国人口众多,各族杂居,魏国的人贩子来了以后往往语言不通,又容易被当地的人贩打压,所以统万大将军拓跋素就命令贩卖夏奴的依旧以夏国当地的人贩子为主。

    陆牙姓陆,祖祖辈辈都操着牙子的贱役,他还有两个兄弟,都是做这个差事的。陆牙曾经机缘巧合半卖半送了此地的县令几个美貌的奴婢,所以和当地的官府关系不错,这里又是夏魏交界之处,陆牙便从夏地买了人,再到这里来卖。

    他是好几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之人,因为和世上其他行业不同,人贩子是哪里最乱、最穷、最像是地狱,才越能买到便宜的人口。

    正因为他良心未泯,赚的钱就远比其他人牙子少,费的功夫也比其他的人牙子多,加上干的是这样的贱役,故而已经三十出头,都没有娶妻。

    但也许是因为他的为人不错,这一行的人都很敬重他,他也没受过什么刁难。遇到实在卖不出去的,就留下来当个帮手,所以手下也不少,虽然都只能混到糊口而已。

    这一群夏国士卒是他手上最好的“货”,正因为是最好的“货”,他总想给他们找个好一点的主顾,不管怎么说,陆牙敬重他们也曾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若让人买去当了炮灰实在是可叹。

    花木兰是当世的猛将,她买回家去种田自然算是安宁,加之贺穆兰隐隐透露出并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当奴隶的意思,陆牙更是十分感激,当夜好酒好菜,整齐干净的床铺,将他们招待的妥帖无比。

    到了第二日,陆牙亲自放下手中的所有差事,骑了一匹还算不错的马,跟着贺穆兰他们一起回返大营。

    高金龙没马,原本想要和贺穆兰共骑,谁料大红极为抵触生人靠近,只好跟慈心大师骑了一匹马。

    他们赶了大约小半天的路才回到军营,此时军营里守卫的虎贲军甚至谁也不知道贺穆兰离开了,待见到贺穆兰从营外回来,一个个揉眼睛的揉眼睛,慌慌张张去通报的去通报,很是鸡飞狗跳一般才回了营。

    “将军!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

    闻讯赶过来的陈节简直是手足并用地奔跑过来。

    “您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您了!”

    高金龙还在震惊于虎贲军的威武,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见来了这么个马屁精,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做了个鬼脸。

    “花将军,原本多了那么多卢水胡人就已经够紧张的了,你怎么又往回捡人?”一句半埋怨半调笑的话语后,脸庞圆圆的袁放走了过来。

    “将军拍拍屁股走的容易,可想过被丢下的我们会有什么麻烦?”

    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笑而不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罗浑连连点头,又看了看后面站着的高金龙和陆牙子。

    “这两位是?”

    “说来话长,我们回大帐说。”

    ***

    大帐。

    郑宗和盖吴这几日天天留在大帐里装作贺穆兰还在,郑宗还要伪造各种该写的文书,盖吴则是用来应付卢水胡人,所以贺穆兰回来的时候,他们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贺穆兰一回来,盖吴就跪倒在她身前认错,倒惹得贺穆兰连连好笑,将这个别扭的弟子搀扶了起来。

    郑宗因为那天被贺穆兰一阵猛摔,隐隐有些害怕贺穆兰。再加上他这几天伪造文书,虽是权宜之计,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大错,他心中更是惊上加忧,见到贺穆兰回来了,反倒躲到小角落里,根本不敢出来拜见。

    贺穆兰对郑宗的态度也是复杂,他躲着正中贺穆兰的下怀,也不刻意问他,只坐在将座上,将高金龙和陆牙子的来历说出,又向袁放讨钱。

    “将军要买人口,居然也不问我这个主簿一声。”袁放冷哼着吐出一大段话:“身体如何?年纪几何?家里是不是还有人?死契还是活契?买的时候有没有还价,以后管不管娶妻生子……”

    “袁放!你又来了!”

    贺穆兰捂着脸。

    “你家主公欠债,先还钱再说!契约都立了!”

    “下次您将自己卖了,我都不奇怪。”袁放撇了撇嘴,下去开箱取布。他和贺穆兰不同,从不优先用金银,而是先把粮食和布匹之类占地方又容易损坏的东西用了,所以每到付账之时,所有人都要苦笑。

    搬东西都要搬的累死,更别说点货之人。

    陆牙子看到贺穆兰的主薄是一个看起来这么精明之人,心中原本已经提起了不安,如今才算是放下心来,跟着袁放后面去收余款。

    “将军怎么又带了个人回来?可信得过?”那罗浑见高金龙局促地站在大帐里,凑到贺穆兰耳边询问。

    “他并不是要跟我从军的。”贺穆兰摇了摇头,吩咐陈节拿来纸墨笔砚,又取来印鉴。

    她提笔准备写信的时候,猛然间看到案角有封写了一半的文书,顿时心中大惊,抓起那张纸惊疑地看向身后的那罗浑。

    “这是怎么回事!”

    “李使君急着要,没法子,只好让郑宗代了笔……”那罗浑压低了声音。“不过您放心,他写的时候陈节和袁放都看着,不敢乱写。”

    “你们实在是太大胆了!”贺穆兰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向着角落的郑宗剜去,惊得他又瑟缩了一下。

    “这个等下再说……”

    她悬腕疾书,为高金龙写了一封“介绍信”,又落下自己的印鉴,这又取出两张绢帛,写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契约,自己先盖了印落了名,这才递给高金龙去签。

    高金龙并不识字,只按了手印,从此便是贺穆兰的“管家”一流了。

    契约里写着高金龙替贺穆兰打理家中的土地,直到花家有人回家,或者花家人要收回自家土地的管理权,契约方可终止。每年土地的收益三分归高金龙所有,两分交给军府,剩下的三分换成财帛送于京里,最后的两成由耕种的奴隶平分。

    “这……那八人也有?”

    高金龙听到贺穆兰读的内容,忍不住一愣。

    “家奴只有赏赐,没有工钱啊!”

    “你带着他们回去之后,不必把他们的身契没入奴籍。”贺穆兰随口说道,“我家中并不缺家奴,就让他们做我的佃户吧。身契虽在我手中,但你可以告诉他们,若这几年收成都还好,我会考虑放他们回乡。”

    “原来将军是在做善事。”

    高金龙了然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

    贺穆兰安排好一切,将所有文书和契约都整理好,又开自己的箱子拿了些路费给高金龙,还派了几个亲卫护送陆牙和高金龙带着余款和文书回秀安县去。

    高金龙会完成剩下的步骤,在陆牙那里提了人,然后一路风风光光的回梁郡去,他已经离家太久,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出入军营都须报备,贺穆兰亲自送两人出营。临出营时,陆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着贺穆兰行了半天礼,这才迸出一句:

    “将军若日后得了多余的奴隶想要卖出去,要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找我。只要您送一封信,我便会赶去。”

    此时各国征战多有人口,鲜卑人打仗时还保持着部落时的大部分规矩,其中就包括赏赐俘虏和平民给功臣作为奴隶。

    然而贺穆兰却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赏赐,拓跋焘从来都是给她换成钱财赐下来。她那六十多个柔然军奴,还是库莫提赐的。

    “蒙陛下隆恩,我还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贺穆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做这种事,我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军户出身。”

    她笑的大方,显然不已自己的出身羞耻。

    陆牙子瞬间就明白了贺穆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显然这位将军并不赞同劫掠平民为奴隶,也从未买卖过人口。

    像是“虎威将军”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又是鲜卑人,居然没有卖过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奇谈了。

    陆牙子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脸上神色更加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祝将军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愿您和您的将士永远都不用见到我们这样的人啊。

    贺穆兰笑着微微颔首。

    “承你吉言。”

    陆牙子和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高金龙一起回去了,贺穆兰和慈心大师站在营门前伫立了一会儿,相视一笑,返回大帐。

    两人一进大帐,顿时一愣。

    袁放、那罗浑、陈节、蛮古、盖吴,包括郑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脸上都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

    刚刚有外人在,他们还给两人一些面子,如今外人都走了,说不得撒泼打滚训斥样样都要来了。

    贺穆兰突然有种面对百万大军的感觉。

    “慈心大师,您别走啊!”

    袁放见慈心要溜,冷不防开口挽留。

    蛮古嘿嘿一笑,拦住了帐篷的出口。

    “阿弥陀佛……”

    慈心冷汗淋漓,心中直感慨这青衣的年轻人简直和他的二徒弟有的一拼,冷笑起来嘴角扬起的角度都是一般无二。

    贺穆兰正琢磨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忽见得那罗浑的身子抖动了几下,脸上竟然落下了两行泪来。

    这一下莫说贺穆兰,就连陈节等人都惊了个半死。

    那罗浑的性格比较阴沉,并不如阿单志奇那么沉稳温和,也不像狄叶飞敏感细心,他站在那里时,你甚至觉得他随时会暴起杀人的样子。

    他家传的功夫需要磨练“杀气”,是以诸人之中,除了开了挂的贺穆兰,就属他杀人的本事最高,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事。

    自从那罗浑做了贺穆兰的左卫率,率领着一百人的亲卫队伍,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忙的脚不沾地,他虽然是朝中有着实职的官员,但比起在黑山时手下率着一千多人的副将,其实威风已经大不如前。

    但即使如此,那罗浑还是来了,站在贺穆兰的身边,代替曾经的同火们给予花木兰支持,尽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是我们做的不够好吗?”那罗浑不甘心地开口,“还是我们不值得您托付心事?”

    他恶狠狠地擦掉两行热泪。

    “我们竟逼的您到了要出走的地步?”

    “阿弥陀佛,那是贫僧……”

    慈心正准备开口解释,却被身后的蛮古猛然捂住了口鼻。

    蛮古的力气很大,慈心挣扎了几下,再扭头看见蛮古一边摇头一边皱眉,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见慈心不再多言,蛮古松开了手,叹出一口气来。

    和这位将军处的越久,雄心壮志也被磋磨的越厉害。站在这样的天才身边,除了要有一颗被比到地底下去也不会生出不甘的豁达之心,还要有永远奔跑在他身后的斗志才行。

    他原本也是这样的人,可随着差距越来越大,他发觉自己似乎是老了,已经跑不动了。

    蛮古甚至开始想念黑山,想念王将军。

    也许每日战斗到什么都不用去想的黑山,才是他这样的莽夫最好的归宿吧。

    贺穆兰立在帐中,看了看那罗浑和袁放,又看了眼陈节和郑宗,心中斟酌了一会儿,终于幽幽开口:

    “陈节,你带着郑宗和慈心大师出去,我有话和他们说。”

    “我……”陈节才想抗议,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一下子提起郑宗。

    “你干什么!我自己会走!”

    “我要看着你,省的你跑回来偷听!”

    慈心倒是自己先行往帐外走。

    阿弥陀佛,他就是个野僧,什么都不想知道。

    待看到陈节拎着郑宗离得走出了好远,慈心大师也没有了痕迹,蛮古这才关起帐门,亲自在门前把守。

    盖吴、那罗浑等人不知道贺穆兰要说些什么,一个个脸上表情慎重。

    而贺穆兰在帐中踱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毅然决然地表情,开口说道:“我会如此焦虑,将自己逼得这么紧,是因为我身上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袁放等人俱是一凛,闻言瞪大了眼睛,心中又期待又害怕。

    盖吴心中已经了然大概和师父无后有关,一时间竟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男人将这样羞于出口的事情说出来,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也极为尴尬。

    他甚至想要师父不要再说了,他们不想再逼问。

    然而。

    “其实……”

    她苦笑着望向自己的弟子、同火、主簿和亲兵,缓缓开口。

    “我是个女人。”

第380章 圣人木兰

    后世的高金龙是梁郡的游侠首领,贺穆兰搭救崔琳的时候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来贺穆兰曾经撞见过他偷贩私盐,对他便有了更深刻的印象。

    最近被盗文欺负的很惨,所以又要做个防盗,麻烦到大家十分抱歉,请十分钟后移步再看……

    但这个时候的高金龙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贺穆兰却已经有了中年人的稳重和气度(喂),加上之前那一撞让高金龙心里极为震撼,所以贺穆兰连哄带骗,不过三两下的功夫就弄清楚了他为什么在这里。

    高金龙家世代居住在豫州,原本是宋国人,先帝打下南方时被侨居到梁郡,分了几十亩田耕种,也还算过的过去。

    他从小斗鸡走狗,不爱读书只爱习武,但习武也不算特别突出,因为打仗的缘故偌大的家族破败到无人的地步,唯有父母依旧健在,过的也算是安乐。

    得到魏国分下来的几十亩地以后,高金龙洗心革面,帮着父亲耕地种田,谁料前年夏天一场疟疾带走了他父亲的性命,他母亲也受不了打击病倒了,高金龙无法,只好卖了家中的耕牛为母亲治病。

    这样一来,家中几十亩地势必荒废,而雪上加霜的是,根据魏国的律法,但凡侨民无力耕种土地时,曾经的土地必须要收回国有,重新授予其他侨民。

    高金龙家原本是父子二人加一只牛,从南方迁到魏国的汉人,十五岁以上的男丁二十亩地,十一岁到十五岁之间的是十亩,牛也是二十亩,这样一来高金龙家有五十亩地,可自他父亲一去,牛又被卖掉,地就会没了大半。

    他阿母为了保住家中的田地,拖着病躯重新改嫁,招赘了一个男人回家种田,然而高金龙和这个男人根本处不好,两人三天两头就为了琐事打架,其母的病症越来越厉害,高金龙为了母亲,最后只好忍气吞声,任凭那男人怎么动手也不敢回手。

    到了去年,那男人越发变本加厉,高金龙的母亲毕竟是向着儿子的,又怕儿子正值血气方刚的脾气闹出人命,便向官府提出“休夫”,将那个入赘的男人给休了。

    被休的男人得了十亩田地以作补偿,算是“协议离婚”。

    高金龙原本以为这一切到此就结束了,谁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卑鄙到去官府举报,说是他家的牛和男丁都已经没了,按照律法应该将田地收回,仅仅留下成年男丁该有的二十亩。

    “授田”这种事属于“移民”后的奖励,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究,尤其高金龙家每年该交的赋税从来没有少过。

    可惜是高金龙家自从招赘了这个男人回来之后,这男人经常往自己家里私运一些粮食,加上两个男人五十亩地也种不完,一直是花费粮食请乡里的壮丁“帮耕”,耕牛也没了,赋税就远没有其父在时交的那么准时。

    因为这一场官司,高家只剩下了二十亩地,高金龙年轻气盛跑去那男人家大闹了一顿,将那男人揍了个半死,揍完之后心中又惊又慌,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闹出了人命,只能逃回家中。

    高金龙的母亲知道儿子可能闹出人命,连夜收拾包袱让他儿子先逃,于是乎高金龙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背上包袱出了梁郡,开始了四处流浪的日子。

    他原本就做过游侠儿,和一干游侠儿朋友混的不错,后来辗转打听到那男人没死,但是右腿废了,因为听说高金龙去做了游侠,害怕他真的杀人,也不敢报官。

    他母亲的病从春天过去后就好了,家里的地也有母亲请的“帮耕”打理,似乎有他没他都一样。

    高金龙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孝不敢回去见母亲,一面又觉得那男人家怕的就是他成了“游侠”,不闯出些名头都不好再回乡去,就在外面这么蹉跎至今。

    这实在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浪荡子的故事,却让听了的人不胜唏嘘。

    至少贺穆兰知道了高金龙日后的“名声”,更觉得世事弄人。

    所谓游侠儿,不过是一群小混混罢了,混的好的是“侠”,混不好的是“游子”,薛安都那样的能成事,概因身后有着大族的家庭支撑。

    更多的都像是高金龙这样,坑蒙拐骗偷,能混一顿是一顿,住的是破庙山洞,睡的是幕天席地,吃着糠喝着稀。

    但高金龙好歹还有着一腔侠情,能在自己像是“打劫”和尚时愤然出手,能顾及人命改用木弹,在七八年后还能带着一帮游侠儿试图挽救梁郡,而不是因为梁郡当年的旧事迁怒别人……

    上天让她再见高金龙一定是有所原因,所以贺穆兰稍微想了想,就和躺在地上的无赖小子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父母也刚刚侨居梁郡不久。不知你听没听过我的名字,我是怀朔的花木兰。”

    高金龙原本被贺穆兰用各种手段制的服服帖帖,躺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听到贺穆兰的自我介绍后惊得“哎哟”一声,整个脖子僵直着像是乌龟一般往上直伸,简直可笑至极。

    他就保持着这样可笑至极的姿势伸着头在地上看他。

    “您是虎威将军花木兰?哎呀难怪您这么强!花将军收不收徒弟?我一定跟在你后面好好学武!”

    这高金龙也算是有趣,抓到杆子就往上爬,就连一旁听着的慈心都笑了。

    “那你阿母怎么办。”

    贺穆兰没有笑,反倒正色问他。

    高金龙整个人顿时颓然地又躺倒地面。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现在有方了吗?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可有薛安都一般济世安民的本事?”

    贺穆兰又接着追问。

    “花将军您不是鲜卑人吗?怎么汉话说的比我还溜,还拽文!”高金龙龇了龇牙,“我哪能跟薛大侠比,薛大侠振臂一呼,上万游侠儿齐齐回应,像我们这样的小喽啰,连凑都凑不上前去……”

    他心中没了希望,反倒破罐子破摔。

    “今日冒犯了将军是我有眼无珠,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

    这个时代的人十分朴实,朴实到贺穆兰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地步。

    如果搁在后世,有一个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是中/央/军/委的某某某”,你第一个反应一定不是“久仰大名”,而是“真的假的?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呢?其他证有没有”之类。

    至于“要杀要剐”这种话更是没弄清对方是谁之前更是提都不会提。

    然而贺穆兰曾经很多次报过自己的名号,从未有人怀疑过其中的真假,除了有一次地方闭塞不知道花木兰是谁,其余时候都得到了让人满意的效果。

    这是一个还相信“千金一诺”的时代,也是一个注重荣誉,不会随便拿自己的名声开玩笑的时代。

    也许这个世道确实有很多让人不尽人意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却比后世要大的多。

    大约就是这种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让贺穆兰每每感到沮丧之时,又能迅速的振作起来。

    听到高金龙的嘀咕后,贺穆兰忍不住一笑,用脚尖踢了这个惫懒的家伙一下。

    “我阿爷阿母都随我回到京中去住了,我家是军户,因为迁徙到南方耕种荒田有功,被赐了一百亩地,我长期在军中打仗,家里的田地都是我阿爷请乡人帮耕的,如今阿爷也去了京中,恐家中的田地就这么荒芜……”

    贺穆兰看着眼神里突然闪耀起不敢置信之色的高金龙,带着笑意说道:“你家田少,我家田多,你我两家又都是侨居梁郡之人,合该互相照顾。我给你写上一封书信,你拿着我的书信回到乡里,和当地的鲜卑大人报备,便替我家照顾那百亩良田吧。”

    “此话当真?我……我种不了这么多的地啊!”

    贺穆兰点了点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愿意救大和尚,可知心眼不坏。我和你在此结识也是缘分……”

    慈心闻言微笑着摸了摸胡须。

    他不知道后世“我们有缘”都已经被用烂了,在这个时代,除了出家人和信佛之人,还是很少有人用“缘法”这样的句子。

    然而慈心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就被贺穆兰伸到面前的一双手给弄的僵硬住了。

    “我知道你种不了这么多地,我有办法。”

    贺穆兰一边说一边对着慈心伸手。

    “大师,还我钱,我有正经事。”

    其色严肃无比,再无笑闹可言。

    慈心摇了摇头,从内衫的口袋里掏出散碎的金银,满脸可惜地道:“你们这些罪根啊,我还没有能渡化了你们,你们就要被这凶神恶煞给拿回去了。须知人间多少烦恼都是由你们而起……”

    贺穆兰劈手将钱袋抢走,戏谑地说:“我是凶神恶煞,所以不怕这罪根,慈心大师德高望重,更不该被这些罪根沾染才是。”

    “贫僧不过是想要把市集里那些奴隶买下给放了,为施主做一场善事,添些功德。阿弥陀佛,是我和他们缘浅。”

    贺穆兰闻言笑意更甚。

    “那正好,这场善事还是我亲手去做吧!”

    高金龙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贺穆兰,又莫名其妙的看了看慈心大师,似乎觉得这两个人都怪怪的,从地上坐了起来,满脸迷茫。

    贺穆兰低头望向高金龙,眯着眼说道:

    “你跟我来,等会儿我们还要立个契约。”

    ***

    贺穆兰带着慈心大师和高金龙去了秀安县的市集,找到了那个卖奴隶的陆牙人。“

    牙人”便是官府报备过可以进行“和卖”人口的贩子,收益的一成要交给官府,属于贱役。

    那陆牙人原本已经对贺穆兰会回来不抱希望,猛然间看到她带着白天来过的一个僧人和一个浪荡儿去而复返,心中就升起了不少的希望。

    他殷勤的招呼他们,尤其是贺穆兰,指了指身后的七八个高壮汉子,试图让他们知道现在这些男人有多热销,早上还有二十个人,现在卖的就剩七八个了。

    “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吧……”高金龙不以为然地咂了砸嘴,惹得陆牙子一僵,不知道该回什么话才好。

    而他身后的那些男人跪了大半天,有些已经支撑不住了,换成各种姿势困顿在那里,显得更加落魄而没精神。

    “这八个我都要了。”

    贺穆兰却没有管这些,直接从怀里掏出所有的金银。

    她没准备出门太久,身上带的金银不多,否则也不会被慈心“敲诈”走后只是开玩笑的抬杠了。

    果不其然,陆牙子看到她手中的金银,忍不住露出为难的表情:“就算他们不是最强壮的,但也是年富力强的男丁,这些金银……若我卖了,那就是大大的亏卖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是定钱,还要麻烦陆牙子随我回去一趟,我身上带的钱不够。”

    慈心在一旁已经露出惊喜的表情。

    他讹了贺穆兰的钱,原本是准备能买几个买几个的,最好是卖剩下的那几个。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汉子,但凡给一点周转的钱粮,说不得又是一条好汉。

    这些钱对于别人来说很多,对于这位虎威将军来说却没有多少,慈心“劫富济贫”,本打算这一趟的佣金不要了,权当是“借款”,却没想到又有意外之喜。

    陆牙子听到贺穆兰的话,立刻点了点头。

    “那倒是可以,阁下买了他们是要用来打仗吗?”

    贺穆兰和陆牙这个时候都是用汉话在对话,有几个夏人闻言顿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恐惧。

    好在贺穆兰摇了摇头,“不,我家中田地多,要买人耕种。”

    陆牙点了头,“我明白了,因为是剩下的,你买的又多,我便再少你一成。我们先去官府订下契约、将他们的契纸转手给你,我再跟你去住处领钱。不知阁下住在哪儿?”

    “住在三十里外的军营里。”

    陆牙一愣。

    “不是说,不是买来打仗……”

    “你这人好没意思,你既然是人牙,那我们买了就买了,你管我们买来做什么!”高金龙游侠儿的习气发作,加之世人皆瞧不起人贩子,更甚于奴隶,所以口气也有些不好。

    贺穆兰心中也是好奇,却见陆牙脸色慢慢变了,脊梁也挺直了起来。

    “诸位,我是夏人。”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夏国的士卒。

    “他们虽败了,可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对于魏国来说,他们是微不足道的败军……”

    他说了一半,突然想到面前这位说不定就是魏**中的某位将领,话竟说不下去,后背又佝偻了起来。

    “罢了,败了就是败了……”

    贺穆兰只不过是怔了一怔,就明白了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对于魏国人来说,打胜了仗自然是普天同庆,将战败国的人口掠夺到自己的国家,将战败国的牛羊布帛夺走,都是属于战胜者的权利。

    可对于这些夏人来说,当年抵抗魏国的战争,是一场“卫国战争”,凡是去打仗的汉子,都是抱着保家卫国,不沦于奴隶的目的去的。

    也许他们是被强征的民夫、也许他们是士卒的后代,但他们拼命过、抵抗过,最终还是败了,成为了他们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这并非他们的过错,而是战争的过错,是天下未定四方征伐不定的必然结果,所以这个人牙子才会说“当年去打仗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败了之后会有这样的结局。”

    因为每个去打仗的人,都是抱着“我要去胜”的想法拼命的。

    贺穆兰如今就是一个职业军人,顿时陷入了沉默。高金龙也是发愣,他便是宋国战败之后从南方侨居过来的汉人,所以脸皮通红地对陆牙拱了拱手,“抱歉,是我多管闲事,对不住……”

    陆牙显然是个圆滑的商人,虽然内心还坚持一些东西,却不会真因为这个对高金龙有什么不悦,当即互相应和一番,气氛又回到了当时的融洽。

    陆牙安排几个手下暂时留在棚子里,又和那八个壮汉说了什么,那八个壮汉立刻对着陆牙磕了几个头,复又对远处的贺穆兰磕了磕。

    贺穆兰微微躬了躬身算是回礼,她知道自己直接避开或者正儿八经的回礼都会吓坏这些汉子。

    陆牙也是麻利人,能在秀安县做这样的买卖也是和官府有关系,趁天没黑领了他们去了官府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在县丞的帮助下把买奴的签约立好,约定了定钱之外的钱交付的时间、交付奴隶的时间等等。

    这个时代的人普遍不识字,所以订立契约才要去官府,给官府“契花”钱。尤其涉及到买卖人口,就更加慎重。

    官府一般都要纪录“奴籍”,大部分奴隶的名册各地都有收录,贺穆兰买了他们是要送去梁郡种田,所以奴籍是要持着卖身契在梁郡上的。

    签订契约时,那县丞和陆牙都对着贺穆兰署下的“花木兰”三字发了半天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县丞才吞吞吐吐地问道:

    “莫……莫非是……正在出使的那位虎威将军?”

    其余人不知道,沿路的县衙却是知道使团的详细,毕竟一旦大军粮草出现短缺就要在当地的官服就地征收。

    虎威将军领着虎贲军护着使团刚过秀安县不过一天,这位将军就擅离职守来了这里……

    他他他,他好像知道了一个好大的秘密!

    贺穆兰闻言一笑,点了点头:“天在下雨,无法行军,恰巧出来散心,散到了此处。”

    县丞已经吓了个半死,拼命回想最近县令老爷和其他衙役有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或是有没有做出什么混账事,否则给这位天子身边的近臣知道了,快马书信一封小命都没了。

    好在此地的县令只是不爱管事,还没到那种混账的地步,天天负责干活的县丞心中只是惶恐,还没到恐惧的地步。

    贺穆兰见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害怕什么,轻声安抚:“贵地民风不错,连一个人牙都颇有义气。”

    县丞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事情加快速度办好,又说今日天色已晚,恐花木兰回不了军中,诚惶诚恐地邀请她在县衙住下。

    贺穆兰哪里愿意和地方官府结交,婉言谢绝了这位县丞的好意之后,跟着陆牙出了府衙。

    因为贺穆兰三人如今真的是身无分文,陷入赤贫,陆牙笑着邀请他们去他们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一晚,明日骑马和他们一起回军营拿钱。

    陆牙并不是秀安之人,他原本是在夏地的牙人,夏国战败后,出现许多因战争产生的人口买卖,夏国人口众多,各族杂居,魏国的人贩子来了以后往往语言不通,又容易被当地的人贩打压,所以统万大将军拓跋素就命令贩卖夏奴的依旧以夏国当地的人贩子为主。

    陆牙姓陆,祖祖辈辈都操着牙子的贱役,他还有两个兄弟,都是做这个差事的。陆牙曾经机缘巧合半卖半送了此地的县令几个美貌的奴婢,所以和当地的官府关系不错,这里又是夏魏交界之处,陆牙便从夏地买了人,再到这里来卖。

    他是好几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之人,因为和世上其他行业不同,人贩子是哪里最乱、最穷、最像是地狱,才越能买到便宜的人口。

    正因为他良心未泯,赚的钱就远比其他人牙子少,费的功夫也比其他的人牙子多,加上干的是这样的贱役,故而已经三十出头,都没有娶妻。

    但也许是因为他的为人不错,这一行的人都很敬重他,他也没受过什么刁难。遇到实在卖不出去的,就留下来当个帮手,所以手下也不少,虽然都只能混到糊口而已。

    这一群夏国士卒是他手上最好的“货”,正因为是最好的“货”,他总想给他们找个好一点的主顾,不管怎么说,陆牙敬重他们也曾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若让人买去当了炮灰实在是可叹。

    花木兰是当世的猛将,她买回家去种田自然算是安宁,加之贺穆兰隐隐透露出并不想让他们一辈子当奴隶的意思,陆牙更是十分感激,当夜好酒好菜,整齐干净的床铺,将他们招待的妥帖无比。

    到了第二日,陆牙亲自放下手中的所有差事,骑了一匹还算不错的马,跟着贺穆兰他们一起回返大营。

    高金龙没马,原本想要和贺穆兰共骑,谁料大红极为抵触生人靠近,只好跟慈心大师骑了一匹马。

    他们赶了大约小半天的路才回到军营,此时军营里守卫的虎贲军甚至谁也不知道贺穆兰离开了,待见到贺穆兰从营外回来,一个个揉眼睛的揉眼睛,慌慌张张去通报的去通报,很是鸡飞狗跳一般才回了营。

    “将军!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

    闻讯赶过来的陈节简直是手足并用地奔跑过来。

    “您再不回来我就要出去找您了!”

    高金龙还在震惊于虎贲军的威武,好奇地东张西望,一见来了这么个马屁精,忍不住扭过头偷偷做了个鬼脸。

    “花将军,原本多了那么多卢水胡人就已经够紧张的了,你怎么又往回捡人?”一句半埋怨半调笑的话语后,脸庞圆圆的袁放走了过来。

    “将军拍拍屁股走的容易,可想过被丢下的我们会有什么麻烦?”

    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笑而不语。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那罗浑连连点头,又看了看后面站着的高金龙和陆牙子。

    “这两位是?”

    “说来话长,我们回大帐说。”

    ***

    大帐。

    郑宗和盖吴这几日天天留在大帐里装作贺穆兰还在,郑宗还要伪造各种该写的文书,盖吴则是用来应付卢水胡人,所以贺穆兰回来的时候,他们是最后得到消息的。

    贺穆兰一回来,盖吴就跪倒在她身前认错,倒惹得贺穆兰连连好笑,将这个别扭的弟子搀扶了起来。

    郑宗因为那天被贺穆兰一阵猛摔,隐隐有些害怕贺穆兰。再加上他这几天伪造文书,虽是权宜之计,但无论怎么说这都是大错,他心中更是惊上加忧,见到贺穆兰回来了,反倒躲到小角落里,根本不敢出来拜见。

    贺穆兰对郑宗的态度也是复杂,他躲着正中贺穆兰的下怀,也不刻意问他,只坐在将座上,将高金龙和陆牙子的来历说出,又向袁放讨钱。

    “将军要买人口,居然也不问我这个主簿一声。”袁放冷哼着吐出一大段话:“身体如何?年纪几何?家里是不是还有人?死契还是活契?买的时候有没有还价,以后管不管娶妻生子……”

    “袁放!你又来了!”

    贺穆兰捂着脸。

    “你家主公欠债,先还钱再说!契约都立了!”

    “下次您将自己卖了,我都不奇怪。”袁放撇了撇嘴,下去开箱取布。他和贺穆兰不同,从不优先用金银,而是先把粮食和布匹之类占地方又容易损坏的东西用了,所以每到付账之时,所有人都要苦笑。

    搬东西都要搬的累死,更别说点货之人。

    陆牙子看到贺穆兰的主薄是一个看起来这么精明之人,心中原本已经提起了不安,如今才算是放下心来,跟着袁放后面去收余款。

    “将军怎么又带了个人回来?可信得过?”那罗浑见高金龙局促地站在大帐里,凑到贺穆兰耳边询问。

    “他并不是要跟我从军的。”贺穆兰摇了摇头,吩咐陈节拿来纸墨笔砚,又取来印鉴。

    她提笔准备写信的时候,猛然间看到案角有封写了一半的文书,顿时心中大惊,抓起那张纸惊疑地看向身后的那罗浑。

    “这是怎么回事!”

    “李使君急着要,没法子,只好让郑宗代了笔……”那罗浑压低了声音。“不过您放心,他写的时候陈节和袁放都看着,不敢乱写。”

    “你们实在是太大胆了!”贺穆兰的眼神像刀子一般向着角落的郑宗剜去,惊得他又瑟缩了一下。

    “这个等下再说……”

    她悬腕疾书,为高金龙写了一封“介绍信”,又落下自己的印鉴,这又取出两张绢帛,写了一模一样的两份契约,自己先盖了印落了名,这才递给高金龙去签。

    高金龙并不识字,只按了手印,从此便是贺穆兰的“管家”一流了。

    契约里写着高金龙替贺穆兰打理家中的土地,直到花家有人回家,或者花家人要收回自家土地的管理权,契约方可终止。每年土地的收益三分归高金龙所有,两分交给军府,剩下的三分换成财帛送于京里,最后的两成由耕种的奴隶平分。

    “这……那八人也有?”

    高金龙听到贺穆兰读的内容,忍不住一愣。

    “家奴只有赏赐,没有工钱啊!”

    “你带着他们回去之后,不必把他们的身契没入奴籍。”贺穆兰随口说道,“我家中并不缺家奴,就让他们做我的佃户吧。身契虽在我手中,但你可以告诉他们,若这几年收成都还好,我会考虑放他们回乡。”

    “原来将军是在做善事。”

    高金龙了然地点了头。

    “我明白了。”

    贺穆兰安排好一切,将所有文书和契约都整理好,又开自己的箱子拿了些路费给高金龙,还派了几个亲卫护送陆牙和高金龙带着余款和文书回秀安县去。

    高金龙会完成剩下的步骤,在陆牙那里提了人,然后一路风风光光的回梁郡去,他已经离家太久,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出入军营都须报备,贺穆兰亲自送两人出营。临出营时,陆牙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对着贺穆兰行了半天礼,这才迸出一句:

    “将军若日后得了多余的奴隶想要卖出去,要是没有信得过的人,可以找我。只要您送一封信,我便会赶去。”

    此时各国征战多有人口,鲜卑人打仗时还保持着部落时的大部分规矩,其中就包括赏赐俘虏和平民给功臣作为奴隶。

    然而贺穆兰却从来没有得过这样的赏赐,拓跋焘从来都是给她换成钱财赐下来。她那六十多个柔然军奴,还是库莫提赐的。

    “蒙陛下隆恩,我还没有用得上你的时候。”贺穆兰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做这种事,我总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军户出身。”

    她笑的大方,显然不已自己的出身羞耻。

    陆牙子瞬间就明白了贺穆兰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显然这位将军并不赞同劫掠平民为奴隶,也从未买卖过人口。

    像是“虎威将军”这样一位赫赫有名的将军,又是鲜卑人,居然没有卖过人,已经可以算得上是奇谈了。

    陆牙子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脸上神色更加郑重,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么,祝将军武运昌隆,战无不胜。”

    愿您和您的将士永远都不用见到我们这样的人啊。

    贺穆兰笑着微微颔首。

    “承你吉言。”

    陆牙子和像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高金龙一起回去了,贺穆兰和慈心大师站在营门前伫立了一会儿,相视一笑,返回大帐。

    两人一进大帐,顿时一愣。

    袁放、那罗浑、陈节、蛮古、盖吴,包括郑宗,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脸上都是“磨刀霍霍向猪羊”的表情。

    刚刚有外人在,他们还给两人一些面子,如今外人都走了,说不得撒泼打滚训斥样样都要来了。

    贺穆兰突然有种面对百万大军的感觉。

    “慈心大师,您别走啊!”

    袁放见慈心要溜,冷不防开口挽留。

    蛮古嘿嘿一笑,拦住了帐篷的出口。

    “阿弥陀佛……”

    慈心冷汗淋漓,心中直感慨这青衣的年轻人简直和他的二徒弟有的一拼,冷笑起来嘴角扬起的角度都是一般无二。

    贺穆兰正琢磨着应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心路历程”,忽见得那罗浑的身子抖动了几下,脸上竟然落下了两行泪来。

    这一下莫说贺穆兰,就连陈节等人都惊了个半死。

    那罗浑的性格比较阴沉,并不如阿单志奇那么沉稳温和,也不像狄叶飞敏感细心,他站在那里时,你甚至觉得他随时会暴起杀人的样子。

    他家传的功夫需要磨练“杀气”,是以诸人之中,除了开了挂的贺穆兰,就属他杀人的本事最高,但除此之外,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过人的本事。

    自从那罗浑做了贺穆兰的左卫率,率领着一百人的亲卫队伍,几乎是没有一天不忙的脚不沾地,他虽然是朝中有着实职的官员,但比起在黑山时手下率着一千多人的副将,其实威风已经大不如前。

第381章 开始内讧

    “你觉得什么样才算是好人?”

    那罗浑若有所思的问身边的亲卫们。

    而这些亲卫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们没有跟那罗浑说,不光是他,陈节、袁放、盖吴和郑宗都问过他们这个问题。

    每个人问的时候表情都各不一样,但每个人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像高校尉那样吧……”一个亲卫将祸根引到高深那边,“行善积德,清正廉洁,还要锄强扶弱……”

    “我觉得心地正直就行了,心地善良的人不会做坏事。”

    “如今这世道,做好人就是被人欺负啊……”一个亲卫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有花将军那样的本事,光做好人不知道死多少回。”

    “我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不少人命,能算作好人吗?”

    一个亲卫有些不确定地开口。

    “谁有将军杀的人多?”几个虎贲军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将军不算是好人吗?”

    听到这里,那罗浑的心抖了抖。

    先前不知道花木兰是女子,只觉得他英勇盖世都是应该的。

    如今再想到她以一个女子的身份照顾了他们这么久,那一句“谁有将军杀的人多”,竟也让人胆战心惊起来。

    哪个女人愿意杀人呢?

    尤其是火长那种温和内敛的性格。

    除了那罗浑,盖吴和袁放也在纠结。

    袁放手拿着一封紫色的信函,不知道该不该把贺穆兰的事情给写进去。

    他虽被拓跋焘送到了贺穆兰身边,但依旧没有和宫里断过联系,尤其是素和君,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看看。

    一来是因为他是天牢里的囚犯,只不过被拓跋焘法外开恩送到贺穆兰身边做个胥吏,还是需要监管,二却是拓跋焘时时要咨询他经济上的问题,有时候会托素和君带了话来。

    这封紫色的信函,便是白鹭官的加急文书,在任何一个驿站都能送回京中,原是为了路上有个万一,让袁放通风报信的。

    虎贲军的军士大多出身黑山的军户,原本对贺穆兰就有着狂热的崇拜,加上贺穆兰几次三番带他们打了胜仗,谁也不愿意换个主帅,所以贺穆兰曾经昏迷过两次,所有人的嘴巴却闭的死紧,没有一个人透露出去。

    生了恶疾就要致仕,这对一个年轻的官员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正是因为贺穆兰绝对的威望以及他们守口如瓶的坚持,让拓跋焘他们都不知道贺穆兰阳寿已尽,但如果把这件事告之宫中呢?

    如果皇帝知道了,会不会能调用御医、道士、和尚,管他什么玩意儿,只要把贺穆兰的病治好了,阳气宣泄出去了,不也是皆大欢喜吗?

    袁放想了想,最终还是一咬牙,开始奋笔疾书。

    他时间不多,一旦离开了魏境,就没有驿站可用了。

    他是个果决的人,心中一旦做出了决断就干脆利落,一封信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写好,又请了一个虎贲军中的伯鸭官给送了出去。

    贺穆兰的军报本来就是三天一次送往平城,袁放的信件跟着军报去了驿站,不过几日的功夫就会到达平城。

    “希望不是百忙一场……”袁放看着伯鸭官的背影,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卢水胡营。

    卢水胡跟着使团已经有不少天了,这段时间里,卢水胡人的粮草和路上的花用都是贺穆兰的私产。

    袁放本来准备到了下一处大城就想法子从军需中匀出一部分粮草来,谁料这段时间遇到下雨,路上泥泞不堪无法行军,就这么一日日的消耗着军中的粮草,浪费着所有人的时间和经历。

    盖吴和袁放有了矛盾后,一天倒有大半的时间和同族们在一起,直到贺穆兰出去“散心”回来,这位乖弟子才又老老实实的回去“尽孝”。

    可贺穆兰是女人、而且性命不久的事情让他知道了以后,他心中原本誓死追随师父的目标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一个不世出的将军,若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家世,那还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世界记住他呢?

    不是打一场震惊天下的胜仗,就是教出一个更加厉害的弟子。

    虽说“花木兰”替父从军的名声足以震惊世人,但随之而来的肯定还有妄议和菲薄,盖吴不愿师父的名声中有一丝丝污点,而他想要早早的成就名声……

    “我想重建天台军。”

    盖吴坐在一群族人中间,看似是面带笑容的看着他们玩着摔角,嘴中却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哈哈,原来少主要重建天台军啊……”路那罗的眼睛还看着勇士们,先是随口应和了一声,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

    “啥?你刚才是说你想重建天台军?”

    “是,我父亲的旗子已经收回了两面,还有一面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只要我的天台军重立了,恐怕也就会出现。夏国破灭时,不少天台军的族人去了北凉讨生活,只要我们到了姑臧细细打听,一定就能又把人手找回来。”

    盖吴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我们族中的老幼都已经在秦州获得了土地,但如果长期这样下去,所有卢水胡的男儿都会变成农民,我们善战的传统会完全消失。天台军的存在极为重要,它能让我们不会变成平庸的牧人或者农民。”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成品的木头削了起来。

    “谁知道天下什么时候又会打乱?我们能生存这么久,和我们能征善战不无关系。只要天台军还在,族中健壮的青年就会投奔,至少卢水胡还有这么一支雇军能够保护家乡的老幼,就如同我父亲在魏夏之战中救了杏城的妇孺们一样。”

    “话是没错,但之前十六国混乱,四处都要请人打仗,所以我们天台军才能糊口。如今北方还算平静,就算魏国和燕或者凉打了起来,雇佣我们的可能性也不大。”

    路那罗摸了摸后脑勺。

    “我们能做什么呢?四处□□?”

    “不,这种脏活儿我们不接。”盖吴沉了沉脸,“这会败坏我们的名声,让杏城的卢水胡人蒙羞。”

    “那……”

    “说不得我们的出路要落在袁放那狐狸身上。”盖吴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愿意地说道:“听师傅的意思,他以后是要为魏国行商的,行商就要有商队,一路上肯定少不了护卫。我想过了,魏国虽然派了人出去行商,但肯定不能派大量的兵马进入别国,否则就会引起别人的忌惮,但雇佣雇军却无妨。我们卢水胡原本就是做雇军的,天台军更是在各国中名声响亮,只要我们每次都能成功的把货物运送到目的地,以后找我们做护卫的商队就会越来越多……”

    路那罗没想到盖吴居然想到袁放身上,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半天愣不过神。

    “只要把昔日我父亲的部下们都召回来,我父亲的人脉也就回来了。我们可以经常和各方保持友好的关系,赠与礼物维系其中的关系,各条道上的山贼盗匪也会给我们些面子。剩下的都是马贼和流寇,对我们来说都不是问题。”

    盖吴眯了眯眼。“至于那些难对付的,既然我们护送的是官家的商队,陛下也不会置之不理。”

    “少主不准备跟着花将军做大事了吗?”路那罗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不是上次你因为我们的事和袁主簿吵架,让花将军生气了?”

    对于这些卢水胡来说,能跟着正规军洗白自己当然是最好的。谁不愿有个出身?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过久了谁都会累。

    “不,我和师父并无间隙……”盖吴摇了摇头,看着面前的大好儿郎们,“可我好歹也是盖家的子弟,先祖‘天台军’的威名怎么能断送在我的手里?再说了……”

    他眼神有些放空。

    “便是父母兄弟,也总要离开的。我怎么能一辈子蜷缩在师父的脚底下过日子呢?总要自己闯出些明堂才对啊!再说了,种田哪有给商队做护卫赚得多?那不过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罢了。”

    “你有凌云之志,我鼎力相助就是。”路那罗笑的豪爽,“我是粗豪之人,最值钱的就是一条命,当年交给了老首领,现在就交给你了。只要你觉得可以做,我便跟着你,至于其他人,你要自己去说。”

    “谢谢你,路叔!”盖吴高兴点了点头,“我这还只是一点想法,我得先把武艺磨练精湛,否则人人与我挑战我都落了下风,这首领也不用做了。天台军能重建,至少也要有一两年的功夫……”

    “你看看这个怎样?”盖吴兴致勃勃地举起手中的木雕,“我准备拿这个做我们天台军新的旗子。”

    路那罗看了看这个莫名的东西,突然产生了不好的联想:“……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就是那个……”

    路那罗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自己的脐下。“不是我说,少主,这个……这个东西有些不雅观……”

    盖吴露出一脸踩到狗s的表情,皱着眉头说道:“你果然粗豪,连这个简单的东西都看不出。这是剑啊!”

    他握着路那罗怎么看都像是蛋蛋,他却觉得是“剑柄”的那把小木剑站了起来,随手一挥:

    “它的原型取自我师父的‘磐石’,心如磐石,坚定不移。”

    路那罗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

    ‘你确定那是花将军的磐石?’

    他满头冷汗。

    ‘这下面有蛋蛋上面有……难道真是他不懂文雅看错了?’

    可这世上的人大多数都是不文雅的,这扯出一张叽叽旗出去行走,真的不会被人笑话吗?

    “那个,少主,你确定以后用这个做旗子上的标记?”路那罗在这六月的天,活生生打了个哆嗦。

    “我,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贺穆兰有些后悔告诉郑宗那一番话了。

    因为自从她说她喜欢男人之后,郑宗跑她这里跑的更加殷勤。

    也许是因为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一样性向的“同志”,也许是郑宗真的到了春心萌动的年纪,总而言之,他总是用那种含情脉脉地眼神看着自己,偏偏又像是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藏在各种障碍的后面,一边当做她看不见自己一边偷偷观察。

    十足像是一个偷窥狂。

    贺穆兰的五感异于常人,郑宗那“热情”的眼神除非真的无感到像个木头,否则贺穆兰只要在附近就知道郑宗肯定又在偷偷看她了。

    这样的事实让她一边头痛的恨不得将他打一顿才好,一边又心虚自己是个女人,赫连明珠也是个女人,这郑宗的弯路注定走的是悲剧路线。

    但事情也有好的方面,除了郑宗还是有些习惯性猥琐以外,他开始渐渐努力将自己往“上进正直”的方向发展。

    他会主动帮不通鲜卑话的卢水胡雇军传话、为虎贲军的军士们写家书,偶尔也会被拉去练练拳脚,做做游戏里的裁判什么的。

    一个男人如果长期封闭自己,认为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那一定就会变得孤僻而扭曲,但如果他经常做好事,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呢?

    高深那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那里。

    一个人只要做了很久的好人,就会沉溺于那种喜欢和虚荣之中,没有人不希望别人喜欢自己,除非那真是个变态。

    无论如何,贺穆兰还是大致满意的。

    行军的路途太过漫长,北凉的是使臣们归心似箭,可沮渠牧犍的中途离开让北凉和魏国之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源破羌原本是直接保护北凉使团安全的,沮渠牧犍跑掉等于是他渎职了,接下来的日子,源破羌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北凉剩下的使团,这样的状态让李顺也随时绷着一根筋,就怕使团随时会闹出纠纷。

    加之李顺之前不知为什么和贺穆兰弄的不快活,导致虎贲军隐隐对此人也有些反感,他这个主使更是不好当了。

    夏季酷热,行军困难,赶路就变成了一项更加痛苦的事情。

    他们从京中出发的时候还是四月底,原本一个月就应该到达了夏国和凉国交界之处,但因为之前沮渠牧犍的耽搁,到了六月的时候甚至还没赶到统万,依旧在路上挣扎,又连逢多日暴雨,每天都有不少人怨声载道,抱怨老天和北凉那位王子实在是坑人。

    在这种气氛下,北凉使臣们更加夹着尾巴做人了。

    贺穆兰算是全军之中过的最苦的一个。阴历的六月不似阳历的六月,那已经是接近公历七月的时候,恰巧遇见一年之中最热的时间,他们又是一路往西,要经过今日青海和新疆地区才能进入北凉所在的凉州,那两个地方又是公认的日照时间长。

    在这种天气里,汗流浃背是一定的,衣服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全使团上下从主使到杂役每个人都是酸臭无比,可水又成了宝贵之物,不到达当天既定的目的地,谁也不会浪费水来擦洗,即使路过了水源也只敢补充饮用的水,不敢洗澡,生怕耽误了行军的速度。

    到了夜晚扎营之时,汉子们还能脱的赤条条只在肚子上搭个东西睡觉,可由于郑宗经常不时窥探,贺穆兰只能每日和衣而睡,时间久了,那真是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无法言喻的味道,连她接近别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罗浑等人因为知道了贺穆兰是女儿身,对她的态度自然和以前大大不同,以前他们洗澡还要贺穆兰帮着去提水、帮着擦背,如今反倒是他们记得贺穆兰不能随便敞衣,只要一有机会就给她提了水来擦洗,甚至几人亲自值守不让人能够擅闯大营。

    就算野外有了水源,有那罗浑和陈节、盖吴看守,贺穆兰也敢好好的洗个澡、洗个头,而不是像以前一般提心吊胆的洗个战斗澡就跑,仅仅这一个好处,已经不枉贺穆兰透露了身份。

    她甚至无法想象,若是她没有说,这炎炎夏日,去的又是流火的西域,没有这些同伴们的协助,到底该怎么才能掩饰到底。

    总不能全身馊了都不洗澡吧?

    可野外有水谁不想洗洗?一个不小心就被人看到了真相。

    也许是因为郑宗是贺穆兰身边这群人中唯一一个不知道真相的人,盖吴和其他人在他面前都有些微微的优越感。蛮古和陈节不齿郑宗猥琐的为人,即使他比其他大有改观,依旧对他态度不友好。

    只有八面玲珑的袁放对郑宗还比较客气,加之两人都是汉人,又都有“文化”,平日里两人倒是同进同出,好了起来。

    郑宗被贺穆兰身边的人排斥,而贺穆兰也对郑宗不冷不热,并不如队伍里另一位精通卢水胡语的通译慈心和善,这一切都隐隐看进了李顺的眼里。

    于是,某一日贺穆兰带着虎贲军出去勘查扎营的地形时,郑宗就被人偷偷召到了李顺的大营里。

    “你要我偷偷煽动虎贲军的不满?”郑宗莫名地看着面前的李顺,有些不解的问道:“李使君,我有些不太明白……”

    李顺表面上温和,其实心中也有些瞧不起这个被拓跋焘冷落的舍人。

    无奈贺穆兰身边犹如铁桶一块,只有这个郑宗经常被一干鲜卑人欺凌,心中肯定有着怨恨,可以利用,所以他才不得不打起精神结交他。

    “夏日酷热,沮渠牧犍王子又偷偷离了使团,原本两个月能到现在恐怕要拖到三四个月,长途跋涉,在北凉的补给又不像魏国这么容易,本官实在是心忧……”李顺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大堆理由,“我原本想和花将军商量,索性以这些理由上折京中请求回返,让凉国送公主过来,我们在国境迎接,顺便完成迎亲之礼,可花将军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

    他露出无奈的表情。

    “所以,我也只能另辟蹊径,想法子让军中不得不回返……”

    李顺回身掀开准备好的一个小箱。

    里面是堆的一掌多高的各色金器,约摸着估计有十多斤。

    十多斤金子,搁在这个时代已经够郑宗这样的小官舒舒服服过上几十年了。

    郑宗虽是鸿胪寺官员出身,家境却绝算不上好,一时间见到这么多金子,登时目瞪口呆,看着金子发出的灿灿亮光眼睛都移不开。

    李顺就怕他是个不爱钱的,如今见他这见钱眼开的样子心中大喜,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这个箱子。

    “你若答应,这便是我的一点心意。若你能事成,我再给你双份。”

    郑宗眨了眨眼,只能傻傻的复述一遍。

    “双份?”

    “是,双份。”

    李顺笑着点头。

    “若你能随时告诉我花木兰的事情,那是更好,我除此之外,另有重谢。”

    郑宗原本满眼满心都被这些金子给占据住了,连眼神都移不开来,此时听到李顺说到“花木兰”三字,顿时一凛,整个人清醒了过来。

    只是他天生乖觉,虽然脑袋已经清楚了,脸上却依旧是财迷的神色,连陷入挣扎的表情都恍如是真的。

    李顺满脸笑容,郑宗天人交战,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郑宗突然咬咬牙,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

    我帮你个鬼!

    自然有人能治你!

    谁也不能拦着我做个好人!

    郑宗满脸犹豫挣扎的抱走了箱子,回去的路上脚步甚至有些沉重,其演技堪比后世的奥斯卡影帝。

    只是他一出了帐子,顿时腰也不弯了,背也不驮了,抱着那一大箱的箱子绕了一圈,确定甩掉了后面跟着的人,这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中。

    那被甩掉的人也只是随便跟一跟,发现他抱着钱在偏僻的地方乱晃,出来后箱子没了,金器全部被包在外衫里,这才满意地回去报讯。

    “你说他把箱子丢了?”李顺冷笑,“那些金器都是凉国王室的东西,全都有印记,他就是丢了箱子也不打紧,只要东西在他身上就行。”

    “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译官,真的能……”

    随从有些迟疑地问自己的主人。

    “不能也没关系,只要东西到了花木兰那里就行。况且,你也别小瞧了这些小人物,有时候正是这些小人物,能发挥最大的作用。”

    李顺高深莫测地笑着。

    “尤其是……”

    “他心中藏着怨恨的时候。”

第382章 不是好人

    李顺出身赵郡李氏,家中藏书万卷,当年五胡乱华时天下如此之乱,李家抛弃其他家财不要都要救下这些藏书,是以时人对他家有着极高的评价。

    李顺之父是有名的能吏,曾在慕容垂手下任官,后来出仕魏国,这在那个时代很常见。

    李顺本身并无什么军功,但他博闻强记,懂得诸国语言,又因为崔浩的弟弟娶了李顺的妹妹,所以两家互有姻亲,相互扶持,这才得到了拓跋焘的重用。

    他风度翩翩,谈吐流利,外形又十分俊朗,所以“权谋”技能虽然没有点满,可当个使臣却不让人乏味,出使过凉国很多次,也出使过柔然,

    拓跋范出事的时候,因为那门客走的是李顺的路子,被素和君盘查了许久,夹着尾巴做人做了一段时间,好在他为人比较低调,平日也没有什么劣迹,还不是什么朝廷要员,拓跋焘连拓跋范都饶了,自然也不会一棒子打死他,就把他又重新启用了。

    只是李顺自己心里也清楚,想要回到政治中枢,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至于李顺为何帮着北凉,却是和崔浩有关。

    李家和崔家一直有故,崔浩的父亲和李顺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情谊,所以两家才会有姻亲。

    李顺的天赋,在同龄同辈的汉人里已经算是少有的天才了,但他可怜就可怜在家族的世交里出现了一位更加天才的人物:

    ——崔浩。

    从他幼时起,崔浩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李顺博闻强记,崔浩却是过目不忘;李顺精通文史,崔浩十岁时就已经因为出色的政治头脑出仕;李顺长得英俊,崔浩却从小就让无数人为他疯狂、打架,而这些人里有男有女;

    论出身,崔家说是累世公卿也不为过,他的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父亲又做到魏国的司空,家中子弟纷纷出仕,母亲是卢家的嫡长女。

    而李顺虽然出身赵郡李家,同为五姓,家中却没有崔家显赫,出仕的子弟更少,母族更是不能比。

    李家有藏书万卷,崔浩少时经常去李家借阅,一待就是一天,所以李家人对于崔浩比对自家的孩子李顺还要关心,毕竟这是做客的客人,和家中可以随便胖揍的儿子不一样。

    可李顺却不这么认为,他一直认为父母更喜欢崔浩而非自己,处处拿自己和崔浩比较,所以崔浩读了什么书,他也跟着去读,希望能够超过他。

    正是因为这样,他得到了一个“博学强记”的名声,可崔浩却是“玄象阴阳,百家之言,无不关综,研精义理,时人莫及”。

    崔浩知道自己要出仕魏国,辅佐鲜卑的君主,所以鲜卑话、匈奴话、卢水胡话、柔然话、羌语都极为精通,是许多汉家名门子弟的异类,李顺因为效法他,所以也学会了卢水胡话、鲜卑话和柔然话,有了可以作为使臣的本钱。

    但李顺什么都可以学崔浩,唯有崔浩的头脑是学不会的,从成年之后两人越来越远的距离也可以看的出来。

    崔浩从小太过出类拔萃,孤傲不群,所以人缘极差,李顺少时先是效法崔浩,后来发现自己和他的差距越来越大,便也成了厌恶他的那一群人。

    可因为两家关系好,明面上的客气还是要做,以至于后来他心中憎恶的要死,脸上还要客套的寒暄。崔浩并不是傻子,他人缘差是因为身边没有值得结交的天才,而非真的不懂人情世故,几次被阴过以后,崔浩就疏远了李顺,反倒是崔浩的弟弟和李顺关系好了起来。

    是以崔家和李家虽然是姻亲,但李顺倒是和崔浩的弟弟走的近,崔浩家的大门是很少踏足的,只维持着面子上的关系。

    那一次给狄叶飞送五石散的门客入府,李顺是把人推荐给了崔浩的弟弟,然后崔浩的弟弟送给了哥哥,这么辗转入了崔府,谁也没想到门客会出纰漏。

    成年的李顺比以前更加稳重,也更加有城府,但对于崔浩的嫉妒和怨恨却一日比一日更深,只不过他知道拓跋焘信任崔浩,诋毁也没有用,所以很少在公众场合说崔浩的不是,也绝不轻易动作,几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小心思。

    但在暗地里,无论是崔浩当年被鲜卑贵族弹劾而罢官家中,还是后来的门客事件,其实都有他的影子。

    只要崔浩不高兴,他就高兴。

    凡是崔浩同意的,他就反对。

    凡是崔浩反对的,他就促成。

    李顺的这点小心思,瞒得过拓跋焘,却瞒不过对他心知肚明的崔浩,是以对他忌惮更重。

    在鲜卑人为主的朝廷里,崔浩属于积极的“主战派”。他知道北魏最大的积弊在于根基浅薄,只有靠不停的胜利才能集聚人心和财力,所以从拓跋焘当政开始,每一次战争的发起都是由他一手促成的。

    如今夏国已灭,柔然屈服,西秦也被献上。北凉和北燕虽然已经称臣,可崔浩依旧认为与其得到两个藩国,不如直接将它们纳入版图更加合适,经常为此游说鲜卑大族和各方豪酋,时刻厉兵秣马准备出击。

    而李顺和另外一派大臣则属于“主和派”,认为目前的国土已经够大,安邦治国才是当务之急。

    即便如此,李顺心中也有“大国使者”的傲慢,每每出使,虽谦和有余,但态度却十分强硬,凉国对他是恭谨有加,每当他出使,天天有美味佳肴,夜夜有美女陪伴,临走还有重礼相赠,让他得到了别处得不到的尊重。

    无论是为了这样的满足感,还是为了给崔浩“西进北征”的战略扯扯后腿,李顺都不愿意北凉就这么亡国。

    可他自己也知道,以魏国如今的速度扩张下去,吞并北凉也是迟早的事。沮渠蒙逊年老体弱,他的两个大儿子却都死于非命,他原本对沮渠牧犍有些希望,现在看来也是个绣花枕头。

    崔浩和拓跋焘也看出北凉无以为继的情况,所以才派出这一次的使臣,一是亲眼看看沮渠蒙逊的身体如何,二是摸清北凉的情况,寻找合适的时机伐凉,三是暗中送源破羌去寻找南凉王昔日的部下,秘密结盟,以待日后之机。

    可以说,花木兰反馈回去什么样的信息,便是北凉能不能继续存在的根本。至于什么“迎亲的公主”,反倒是次要的了。

    李顺受了北凉重金的贿赂,自然是竭力想要阻止北凉的灭亡,可他一没法子让沮渠蒙逊的身体状况变好,二没法子让北凉瞬间繁荣到魏国忌惮的地步,更没办法阻止源破羌去完成他的使命,就只剩下一个法子:

    ——让这支使团到不了北凉。

    他毕竟是魏臣,哪怕想要破坏这样的出使任务,也不能做到留下把柄给自己招祸,只能另辟蹊径,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让虎贲军的主帅出事,虎贲军军心不稳,自然只能先回国再说。

    是以沮渠牧犍屡屡装病也好拖延时间也好,故意放出沮渠蒙逊病重的消息造成沮渠牧犍出走蒙骗花木兰追赶也好,都只是这些计策里的一环。

    可惜老天不帮他,计策不但失败了,还让花木兰白白得了一千卢水胡人,沮渠牧犍从此和他再也联系不上,也不知道沮渠牧犍是不是也是“计中有计”,名义上是借他的手除掉花木兰,其实自己也另有打算。

    现在他最怕的,是只要花木兰一到了北凉,就会发现沮渠蒙逊根本没有病重。而沮渠蒙逊为了让魏国不敢轻易出兵,哪怕有病也会装作没病,更不会替他圆这个谎。

    他等于是被沮渠牧犍卖了,变得里外不是人,不帮着北凉也得帮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一条道摸黑走到低。好在路途还长,他和北凉使臣有的是机会缓缓图之。

    先离间花木兰身边的亲信,伺机找到对付她的时机才是最重要的。

    ***

    就在李顺在那里想当然的自我意/淫时,郑宗已经搂着那一大包金器到了自己的营帐,全部铺到了袁放的床上。

    袁放每天都有无数的事要忙,他身上背着几千人的调度,以前这些事是贺穆兰亲自做,现在都变成了他,所以等他回到营帐中的时候,已经都月上中天了。

    袁放原本困得迷迷糊糊,刚刚往床上一躺,立刻觉得后背说不出的硌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玩意儿!害人呢这是!”

    欺负他这几个月养出来的肉全都累没了是吧!

    硌的他骨头都疼!

    待他完全清醒往床上一看,顿时惊了个半死。

    “我记得我没私吞花木兰的东西啊……”袁放揉了揉眼睛,“怎么这么多金器在这里?”

    “是我挣来的!”

    随着郑宗得意洋洋地一句话,一个大脑袋伸到了袁放的面前。

    “怎么样,我厉害吧!”

    “怎么回事?”

    袁放随手拿起一个。“这是官造?制作的这么精良……”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顺给我的。”

    郑宗无所谓的把李顺直接卖了。

    “他让我做耳报神,偷偷透露花将军的行踪,还让我想法子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内讧,如果做不到,就让虎贲军认为长途跋涉辛苦劳累,引得军中哗变……”

    袁放顿时一凛,后悔把自己的白鹭信函给送走了。

    “他为何找你?”

    郑宗摸了摸脸。

    “唔……这么说起来,还真让人有些生气。”

    他翻了翻白眼,在袁放不耐烦的眼神中恶狠狠地说道。

    “大概是我看起来不像好人吧!”

第383章 分道扬镳

    “我刚刚好像幻听了,你听到将军说什么?”

    蛮古掏了掏耳朵,问身前的盖吴。

    恭喜你中奖!

    等十分钟后再来!

    “我听见我师父说他不能人道。”

    “原来将军是断袖,还是下面那个。”

    “……我就听到是个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

    一群人恍如梦游的胡乱对话,包括最冷静的袁放在内都一副神游太虚的样子,更别说盖吴已经从怀里掏出木头哆嗦着开始雕刻了。

    “我不是断袖,也不是不能人道,我阳气无法宣泄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女人,我无法通过和女人交合来阴阳平衡。”

    若贺穆兰是一个女人,就这么大咧咧的说“阴阳平衡”什么的实在是太惊悚了,至少会害羞一下什么的,结果贺穆兰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案后,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继续不管不顾的解释。

    “我出身军户,从小力大无穷,跟着阿爷学习武艺。我阿姊早嫁,嫁的也远,我阿弟年幼,阿父腿上有疾,军贴送到我家的时候,我思咐着上有老下有小,阿爷这一去说不定是天人永隔,索性女扮男装,进了军中。”

    她叹了口气。

    “我原本以为自己会很快暴露,谁料同火里有狄叶飞这样的美男子,反倒替我遮掩了不少。加之我升迁的极快,最难熬的时光一转即逝,粗粗算来,我从军已经快四个年头了。”

    “这不对啊。”那罗浑瞪大了眼睛,“你和我们同吃同住,同洗澡同换衣……”

    “什么!”

    “怎么可能!”

    “……”

    其余几人皆大声疾呼。

    “不……好像没有过,都是你给我们打水洗澡,然后你最后一个洗。因为你力气最大……”

    那罗浑猛地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信,将军其实你是和我们开玩笑吧?”

    那罗浑咆哮着叫道:

    “我他娘的可是看过你如厕,还给你撕开衣服听过心跳的!你难道是会变换性别的妖怪吗!”

    “这个嘛……”贺穆兰对天翻了个白眼,“在军中误打误撞很是正常,你们尿尿我也不知道看到过多少,但你们见过我站着吗?黑山军中为何会传出我老是老拉肚子的传闻?”

    因为我从来都是蹲着如厕啊亲!

    贺穆兰的话一说,那罗浑和蛮古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

    他们两个一个曾经对贺穆兰表演过“迎风尿三丈”,一个是大老粗,天热的时候光着身子到处跑是常事。

    蛮古是中年大叔还好,那罗浑简直是连回想一下脑子都断片,抓狂的根本不愿意再想了。

    “那……那听心跳……”

    那罗浑的脸红的快要爆掉。

    “反正就是那样……”贺穆兰无奈地解释:“我虽是女人,但每天练武的时间比你们还长,加之我原本就削瘦,在家当姑娘时尚且不显,现在就更加结实了。当时我可能濒死,你救人心切,没仔细注意,看不出也是正常。”

    那罗浑:‘哪门子正常啊!’

    盖吴:‘这样能正常吗!’

    蛮古:‘这真不是妖怪吗?’

    众人心中疯狂的嚎叫着。

    “花将军,我反正是不相信。我不知道你有什么苦衷要撒这样的谎,但我走南闯北,什么健妇都见过,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别的不说,但就说你的力气,已经足以震骇世人。”袁放惊慌失措地摇着头。“你要有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不暴露,那么多想嫁你的女郎家早就把你的底细都掏光了。”

    “因为陛下和素和君早就知道此事。有白鹭官和陛下改了军籍,我阿爷阿母又背井离乡去了梁郡,大多数人不知道花家的老二是个女郎。就算知道,也以为是官府誊抄错了。”

    贺穆兰无奈地说的说道:“天生神力也不是我的错,大概是我投错了胎,又或者是老天打了个盹,我刚刚也说了,我生来就力大,年纪越大力气越大,我阿爷阿母离开花家堡到怀朔镇居住,也有担心我被人当做怪物的原因。”

    “不……不可能,除非你能证明……”

    袁放难以置信地抱住了脑袋,疯狂地抓了起来:“我还指望能靠着你救回我的家人,跟着你建功立业,你若是个女人,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随时都会倒塌掉……”

    袁放毕竟相处的短,又有私心,一听说“主公”变了女人,顿时心中拔凉拔凉的,就跟拓跋焘说自己其实是个太监一般。

    “证明?怎么证明?”贺穆兰好笑地摇头,“难道要让我在这里脱光衣服验明正身不成?”

    “不可!”

    “胡闹!”

    “你别开玩笑!”

    几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了贺穆兰的提议,同时恶狠狠地瞪着袁放。

    “你刺激个屁,老子/我都还没有疯呢!”

    “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将军证明给你看!”

    “不对啊,那次你在野外晕倒,是陈节把你从泉水里拖出来擦拭换衣的……”那罗浑一张脸变得漆黑。

    “那小子早就知道,什么都没说?”

    贺穆兰点了点头。

    “我是女人其实并不算是什么棘手的麻烦,只要陛下愿意用我,而我不随意暴露自己的身份,是男是女没有什么区别。对我来说,做男人比做女人自在多了。我前段日子之所以这么焦虑,是因为有更大的麻烦……”

    贺穆兰不为自己的性别烦恼,反倒丢下了一个更让众人无法接受的事实。

    “以我现在的情况,很可能随时暴毙而死,所以我的时间不多了。”

    “什么!”

    盖吴倒吸一口凉气。

    “师父您不是身体强健的很吗!”

    平时举石锁几十下都不带喘气的!

    吃饭都是三大碗!

    “你们不觉得我力气这么大很奇怪吗?这根本就不像是普通人能达到的程度。”贺穆兰站起身,随手抄过一个竹筒,轻易将它捏成了渣渣。

    “这力气我从小就有,随着我年岁增长越来越强,将会在我三十五岁的时候达到极致,然后我的脉络将无法承受这股力量,最后筋脉尽断心跳加速而死。”

    贺穆兰看着猛咽口水的几个男人。

    “这是寇道长告诉我的。”

    “三十五岁还早,还有十几年,我们可以想法子……”

    那罗浑犹豫着开口安慰。

    “不,没时间了。原本我是可以撑到三十五岁以后的,可惜那位沮渠牧犍王子动了咒术,使得我如今的力量达到了我能承受的极致,而我的筋脉还没有达到适应我力量的强劲,所以我才莫名其妙的高烧不醒,而且次数越来越频繁。”

    贺穆兰揉了揉眉角。

    “不但如此,我也开始变得暴躁、敏感、易怒,杀气无法控制。我的情绪越来越容易波动,一点小事都容易让我生出杀意。”

    “我大概是撑不了多久了,朋友们。”

    贺穆兰的表情无悲无喜。

    “若我真的不幸暴毙,请替我照顾好我的家人,继承我的遗志,辅佐好陛下。”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那罗浑从双手抱臂靠着柱子的姿势变成了直挺挺地昂着头:“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搞得好像不是你有事一样?你叫我们辅佐陛下,我们能替代你吗?我们有你的武力还是有你的聪慧?就连你的冷静我们都做不到,这样的我们陛下能看得上?”

    那罗浑恶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

    “你瞒了我们这么久,连你生命有危险的事情都瞒的死死的。你有把我们当做生死与共的同火吗?当年王将军是怎么说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贺穆兰抿了抿唇。

    那罗浑带着悔恨的表情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还知道我们是同袍!早点知道……早点知道说不定还有法子!现在要去北凉,山高路远,我们到哪里去找大夫!”

    “他的问题,已经不是郎中能解决的了,我看恐怕要靠鬼神之力。”袁放突然开了口。“不是说沮渠牧犍动了咒术吗?把那位王子找出来,逼他破咒!”

    “没用的。”

    贺穆兰摇了摇头。

    “我原本那一次就该出事,替沮渠牧犍施术的昙无谶大师良心不安,去宫中救了我,但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

    她没有办法说明她身上最大的秘密。

    她没有办法告诉所有人她是穿越的,而且已经死过一次。

    这辈子,即使她知道有什么办法能救自己的命,她也不准备那样做了。

    “原来是那次。”蛮古想起那次梅园的昏迷,“那寇道长呢?柔然时寇道长甚至让你死里逃生,他应该有更好的法子吧?”

    那罗浑也想起寇谦之,连连点头,“连寇逸之道长都能看得出你的问题,寇天师怎么没办法解决!”

    “若是昙无谶大师下的咒,那么一定有佛门的高僧能解。”袁放摸了摸下巴,“我们这次是去北凉,一定有不少高僧,东边不亮西边亮,说不定会有西域的高僧能解决你的麻烦。”

    “慈心大师呢?慈心大师要是知道你是女的,说不定有除了阴阳交合以外的法子!”盖吴抱着希望恳求:“师父,你是男是女对我来说都是一样,我以前说会给你养老送终是发自真心的!可你得活到我给你养老送终啊师父!”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是哀求,似乎贺穆兰自己已经选择了一条自我灭绝的道路,虽然事实上贺穆兰也已经认命,但看到他们这样为自己担心,而不是因为她女子的身份而纠结太久,贺穆兰还是受到一种无可言喻的感动。

    “各位,今天你们一定很乱,因为我的从军从一开始便是一种欺骗。可我并不愿选择这样的欺骗之路。我的阿爷和阿母一直希望我受个伤退役回家,哪怕断手断脚都好,就像是阿单志奇那样,但我却没有,无论忍受什么样的屈辱和伤痛,我也依旧坚持,为什么呢?”

    贺穆兰说,说的很慢,那不光是由于她想要表达的东西很多,还是一种来自于心灵上的高傲。

    “大可汗号召我们去黑山时,我应召入伍。有侵略,我抵抗了侵略;有叛乱,我消除了叛乱;有积弊,我努力帮助陛下改革。”

    “我这一生中,曾经帮助过受压迫的人,也曾杀伐过重。”

    “我从前很穷,现在也算不上有钱,可我也从未为了钱做出过出卖良心的事情。”

    “我有同袍,有好友,有知己,也有敌人,我远胜许多敌人多于朋友的人。我不懂那些阴谋诡计,但我尽我力所能及的职责,我行我所能行的善事……”

    贺穆兰的话让所有人的人陷入了一种自惭形秽的境地里去,他们甚至认为在这样的一位知己、朋友、老师的面前,去考虑她的性别到底合不合理是一件很无稽的事情。

    “但是,我好累啊。”

    一阵沉寂过后,贺穆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成为一个完人太累了……”

    “不……”

    “师父……”

    “我常常在想,我是为什么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呢?我只是个女人(我甚至不是花木兰),这个国家的一切和我有什么关系?”贺穆兰望着天,眼睛里慢慢泌出一眶眼泪。

    她以为自己不会哭的。

    她已经坚强到万剑加身都不会哭泣了,为何到了诉说自己的软弱时,会哭的像是她最厌恶的那种懦夫?

    但贺穆兰却依旧无声地流着眼泪,继续这样说着。

    “我为何不能和其他的女人一样找个英俊多金的郎君恋慕一番,然后把自己嫁了,非要强忍着痛苦和压力支撑到今日,时刻活在身份暴露后被万夫所指的恐惧之中呢?”

    “你说君国大义,他说责任如此,其实都不是的……没有人天生把自己当做这种‘完人’。会推动我如此前进的,是我的虚荣心……”

    贺穆兰伸出一根手指。

    “是因为你们。”

    “从军时,我想,我如果走了,我的同火不知道会如何。会不会死于莫名其妙的流箭?会不会和莫怀尔一般半夜里惊醒着胡乱杀人?狄叶飞长得如此美貌,会不会被人折辱?那罗浑杀心过重,会不会在战场上杀过了头?若干人武艺如此拙劣,真的凭人一人二几个就能护得住吗?”

    贺穆兰的眼泪还在随意的流着,声音也依旧沙哑。

    “我沉浸在自己能够庇护住所有人的虚荣心里,一面告诉自己‘你必须要做好一个火长的职责’,一边将那些卸甲归田的可能抛掷于脑后。”

    “与陛下也是如此。我认为有一些事只有我能做,也只有我敢做,于是我的虚荣心推动着我去做。君王剑锋所指,我一往无前,因为他需要我。”

    贺穆兰摸了摸磐石。

    “有人觉得‘被利用’这个词很屈辱,我却不这么认为。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用’的人,可以被人放心去使用,远远比毫无所为要好的多。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也不是一个思虑周全的人,能找到一个可以信任的君主,又有一群可以交托后背的朋友,到底该如何选择,根本不需要犹豫。”

    “所以,当我阿爷阿母上京问我什么时候回乡时,我根本无法告诉他们我准备死在任上了。我也许看不到你们飞黄腾达的那一面,可我希望你们能够帮我完成我完不成的事情。”

    贺穆兰偏了偏头。

    “无论是我的女人身份暴露,还是我会暴毙,这件事都只能托付给你们,托付给狄叶飞,托付给若干人,托付给陈节,托付给盖吴。”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的一生都献给了别人,只有这一次,我想任性一回。若我真死了,或是无法继续我的事业,请你们竭尽全力,哪怕是为了我,让这个国家变好吧。”

    其他人没有说什么,只有盖吴。

    他跪了下来。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虽是个女人,但我永记您的教诲。”

    贺穆兰点了头。

    “你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你被人驱逐、搜捕、迫害、讥诮,受侮辱,甚至穷困潦倒,可依然保持着正直的心走到了我的面前,所以我才愿意收你为弟子。”

    “卢水胡人在漫长的日子里都保持着自己的信义,所以你们能一直生存下去,我希望以后也能如此。我并不是说非要卢水胡人们做魏国的奴才,没有人愿意做奴才,但无论什么时候,请想想战争后的结果,想想那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天台军是一种荣耀,要不负荣耀才是啊。”

    盖吴点了头。

    “我是虎威将军的弟子,必不会有辱您的名声。”

    “袁放,袁家之祸乃是**,你和陛下所说的富国之策,我是十分认同的。但我本人在这方面毫无天赋,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一切不可操之过急,也不可竭泽而渔。行商的目的是让百姓能过上富足的日子,你不能一边让一部分人富足,让另一部分人穷困潦倒。这条路很难,陛下和你却很聪明,你们一定能成功。”

    贺穆兰像是交代遗言一般和袁放说着。

    “你先想想你的家产给谁吧。”袁放擦了擦眼睛,“你那点钱就算赚了回来也不过是九牛一毛,不够富国强民的,还是留给你家里人比较好。”

    “君子固本,你以为呢?”贺穆兰大笑着调侃,“你不会以为我真是个圣人,要把我的家财全部都捐给国库吧?你知道陛下花了多大力气才把钱赏赐出去吗?我不会还给国库的,若您能帮我阿爷阿母打理家财,我感激不尽。若我死了,这钱让我阿爷阿母自己分吧,我不能为他们养老,是我亏欠。”

    贺穆兰顿了顿。

    “我那六十多个军奴,若我死了,让他们回复自由之身,从军也好,加入卢水胡的天台军也好,总是有人能庇护他们的。”

    “你想的这么多,不如想法子活下来。你吩咐的事情太多,我怕我记不住。”袁放心中升起无尽的悲哀。

    这样一个英雄,竟然也已经到了支撑不住的地步,那他们这么多人,真的撑得住吗?

    他还没有做好为这个国家献身的准备啊,该如何答应他!

    贺穆兰却知道袁放肯定会跟随拓跋焘的,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也因为拓跋焘值得他这么做。

    有了高车人的炼铁技术和炼煤技术,袁放能做到的事情还有更多。

    “蛮古,我还曾经是你手下的小兵,如今却委屈你做了我这么久的亲卫……”

    贺穆兰笑了笑。

    蛮古不安地搓着手。

    “别这么说,我……我犯的错根本就不该再起用的。至少跟着您我还全了个名誉,可以继续拥有军户的身份。”

    “我说的话依然有效,我在将军府你的房间柜子里存了一份贺礼,若你要回乡娶妻,那些贺礼就权当是我给你的谢仪。”贺穆兰看着瞪大了眼睛的蛮古,“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知道你也累了,回家去吧。”

    “我……我不走了。”蛮古咬牙一跺脚,“老子给您当亲兵,当一辈子亲兵!老子不娶媳妇了!您别真死啊,我这好憋屈!”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贺穆兰爽快地接话,“若我侥幸不死,你要记得你的话。不过媳妇还是要娶得,否则哪里有大侄子给你送终啊!我已经够惨的了!”

    “师父!”

    “火长!”

    “主公!”

    一群人这才想起来贺穆兰二十有余尚未婚配,更没有后代,死后恐怕连主持家祭之人都没有,百年后也不免一坯黄土,顿时心中大拗,鼻中酸涩到几乎不能自已的地步。

    贺穆兰最后才看向那罗浑,露出有些迟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想,把你从黑山军召到虎贲军中来,是不是做错了。跟着我这么一位随时可能解甲归田的将军,说不定就毁了你的前程……”

    在她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她自然是有信心在解甲归田之前把他送到高处,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

    可到了现在,却说不定就会断送了他的未来。

    “火长这话说的,我有手有脚,又有一身武艺,你还真以为我的前程全要靠你不成……”那罗浑笑着流泪,“就算有什么,狄叶飞也是虎贲司马呢,说不得我投靠他去。”

    “说的也是。”贺穆兰微笑,“狄叶飞和你感情甚好,你们相互扶持,未必在我照顾的成就之下。说我能照顾你们,也是我傲慢了。”

    “火长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罗浑一急,突然脱口而出:“您就没什么跟狄叶飞说的吗?”

    贺穆兰一愣,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我走之前,已经送了他一场前程了。若干人也不必我多干涉,他的父兄都很好,日后前途无量……”

    “谁和你说这些!”那罗浑气急败坏,“我们是那种只想着得到你临死前照顾的混账吗?我是问你有没有想要说的话告诉他!”

    贺穆兰原本想说自己没什么要告诉狄叶飞的,可话到嘴边却福灵心至的想到了往日那些狄叶飞在她面前的敏感和倔强,以及那些让人总是觉得有些违和的小心翼翼……

    她是个迟钝的人,可也许人之将死真的能聪明一把的。

    所以贺穆兰眨了眨眼,说出两句话来。

    “若我真无法回到平城,告诉狄叶飞,他不是断袖。”

    “和若干人说,想法子见一见卢家的七娘,跟她说我已经死了,叫她莫怕。”

    ‘这……这都是些什么鬼话!’

    那罗浑心里难以理解,眼神里也全是迷茫。

    可出于对贺穆兰的信任,那罗浑还是点了头。

    “……是这样吗?我知道了。”

    “为什么要我们知道这么沉重的事情,您还不如不说……”盖吴跪坐于地。“我才刚刚入您门下学艺,甚至都没有出师……”

    “等你看到中原一统的那一天,就算你出师了吧。”贺穆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这一天来的不会太久。”

    盖吴沉默着俯首。

    “我也不知道我这副情况能支撑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一年……”

    贺穆兰对着面前的诸人深深一揖。

    “从此以后,就拜托各位了。”

    “……我能说不吗?”

    袁放喉头哽咽的对着贺穆兰深深施了一礼。

    那罗浑等人都对着贺穆兰回了鲜卑人的大礼,久久沉默。

    压抑的氛围一直到贺穆兰坦诚地说自己累了想要休息,所有人才抑郁的离开了营帐。

    原本得知贺穆兰是女人的惊慌,如今已经全部被她命不久矣的事实给压的沉甸甸的,以至于甚至憎恶起老天来。

    若不是它长错了眼睛,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是因为气氛太坏,蛮古等人出了营帐,看到远远在另一边守着的陈节和郑宗,居然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陈节那小子一直知道,居然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罗浑磨着牙说道:“难怪汤泉那次非把我支走,搞半天……”

    “这没什么……”袁放凉凉地说道:“你可记得陈节为何处处针对郑宗?”

    盖吴先是一愣,突然呐呐地说道:“好像是说,郑宗拿了师父的亵衣亵裤做了什么猥琐的事情……”

    他已经感觉他的刻刀正在渴望着饮血了。

    他一定要把他削成人棍!

    盖吴的话成功的让他们之间悲凉的气息滞了一滞,蛮古第一个龇牙。

    “嘿嘿,能让陈节那小子觉得猥琐……”

    蛮古想起陈节一个人打飞机的事情,大概是觉得他已经够猥琐了,能让他觉得猥琐的事情肯定更可怕,忍不住浮想联翩,越想越是可恶。

    “不行,老子今天心里憋屈的要死,再不发泄要炸了!老子去找郑宗去!”

    “那正好,我要去找陈节……”

    那罗浑没想到太多,还在耿耿于怀陈节的事。

    “走走走……一起去!”

    可怜陈节奉命看守郑宗,顺便守着大帐不让亲兵和其他闲杂人等靠近,就见得头上一片黑云飘落,再抬头一看,竟是摩拳擦掌的那罗浑几人。

    盖吴几人直接抓着郑宗走了,只留下莫名其妙的陈节。

    “你们出来了?将军和你们说了……”

    陈节被一股大力抛到地上。

    “你要做什么?军中不许斗殴!”

    陈节看到是众人之中武艺最好的那罗浑出了手,顿时心慌意乱地连连后退。

    “汤泉那次,你小子为何要把我支开!”

    “我不把你支开,我留着你……啊!”

    陈节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

    “你知道了!”

    那罗浑狞笑一声,嘎吱嘎吱的掰着自己的拳头。

    “是的,我知道了……”

    “你想怎么躺?”

    ***

    这一日对于陈节和郑宗来说简直是噩梦。

    陈节被那罗浑暴扁一顿,然后扒光了衣服裤子,给丢在营地正中活生生跑回了自己的营帐。

    至于郑宗,盖吴等人顾及他还是朝中命官不敢过分,可盖吴却把他的亵裤亵衣全部用刀绞了个粉碎,让他只能穿着官服,官服下面什么都没有。

    鲜卑人的官服是褶裤,裤腿肥大,单穿也没有什么,可宽大的裤子一旦风一吹,立刻就会贴着身上露出什么什么的形状来。

    偏偏郑宗之前被盖吴等人羞辱一番时发现那/话/儿奇小无比,所以这么做的后果比打他一顿还要可怕。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愿意自己这个被人拿去比较或者说道的。

    他们倒是解了气,而什么都不知道就被羞辱了的郑宗却意气难平,直接一状告到了贺穆兰那里,在她的营帐中哭诉不已。

    “我好歹也是陛下差遣过来的舍人,又不是什么军奴家丁!”郑宗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军的弟子也做的太过分了!他居然还说要拿刻刀把我那儿削成签子!”

    他义愤填膺地梗着脖子叫道:“就他那手艺!说削成签子,谁知道会削成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心情原本正压抑,听到郑宗告状的话居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担心错了重点?”

    郑宗知道盖吴等人会拿他发泄,一定是之前贺穆兰单独留他们的时候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所以这才过来试探试探。

    在察言观色上,贺穆兰身边所有的人加一起也许都没有他细心。所以郑宗敏锐的感觉到贺穆兰的心情非常不好,而且这种不好已经影响到了其他人。

    好在他一边告状一边哭诉,做足了小丑的样子,终于还是让她重展了笑颜。

    只要她心情好,她身边的弟子和下属心情就会好,也就不会再折腾他了。

    想到这里,郑宗更加卖力地逗她开心。

    “您看看,您看看,他们都对我做了什么!”

    郑宗指着自己的衣衫,随便走了几步。

    宽大的褶裤贴着他,立刻让贺穆兰忍俊不禁。

    “噗!确实胡闹,你可是译官!”

    她用笑意掩饰着自己对郑宗的防备。

    因为担心他受辱后会黑化,从此报复盖吴等人(她毫不怀疑他有这个能力),贺穆兰想了想,去自己的衣箱里取了两套亵衣亵裤,缓步走到郑宗面前。

    “他们被我骂了,所以心中憋闷,我是盖吴的师父,如果他做了不好的事情,请你多多担待,不要介意。”

    说罢之后,递上了自己的衣衫。

    贺穆兰之前对待郑宗,虽然说不上严酷,也绝对谈不上温柔,至于一开始用杀气恐吓他,后来三番四次对他威严有加,已经让郑宗习惯了花木兰就是这么一个“君子不重则不威”的人。

    至于贺穆兰后来说要“出去散散心”,却是让郑宗发现了她也有离经叛道,不似普通凡夫俗子的一面,进而生出许多其他的心思来。

    如今贺穆兰又对郑宗和颜悦色,几乎就让他受宠若惊了,更别说还给他自己的衣物——这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只有非常亲近的人才会做出的举动。

    而花木兰,正在对他示好!

    这一瞬间,郑宗觉得自己这顿打挨的值了。

    “花将军听陈节说了那样的话,居然还肯赐我衣物……”郑宗犹豫了再三才继续开口。

    “将军不怕我又拿这些去做不好的事情吗?”

    “又?”

    贺穆兰嘴角扯出戏谑的笑容。

    “这么说,你真的拿我的衣物做过不好的事情?”

    贺穆兰看着已经快要疯掉的郑宗,心中居然升起了报复的快感。

    这个人让她这么多天来变得快要不像是自己,数次在狼和情感之中挣扎,在人性和道义面前痛

第384章 塞上南

    很快的,李顺就通过郑宗的“努力”搭上了盖吴和卢水胡人的人脉关系,并且成功的用金钱“策反”了他们。

    和郑宗所描述的一样,这些卢水胡人是一群“见钱眼开,目光短浅”的胡夷,对于花木兰并没有半点忠诚,只不过因为打不过虎贲军而不得不勉为其难跟着保护使团,而且抠门的花木兰还“只包饭”(原话)。

    相比之下,李顺和李顺的钱就可爱多了,哪怕盖吴一开始只同意会在需要的时候帮助李顺,在李顺持续不断的金钱攻势下,他对李顺的态度也开始和原本完全不同。

    在这一点上,李顺笃信金钱的力量。

    “这李顺到底有多少钱,这么掏都掏不空……”贺穆兰和袁放等人私下里窃窃私语,“李家要有这么有钱,平日为什么这么低调?”

    “我只听说过李家书多。”袁放也是大为奇怪,“晋时战乱,李家几乎抛弃了所有的家财只带着藏书避难,没听说过李家后来有这么多金子。肯定是幕后有人资助。”

    贺穆兰突然一凛,想到了王斤那里大量不见的财产。虽然有很多后来在库莫提的私庄里被发现,但还是有一部分下落不明。

    那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会不会是给了这个李顺?

    然而只是片刻,贺穆兰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李顺又算什么要臣?只不过是在拓跋焘身边因为博闻强记而随时被拿来当活字典用的近臣,怎么值得下这么大的血本。

    与其怀疑是王斤那边,不如怀疑是不是刘宋或者北凉提供的资金。毕竟举国之力和一城之资比起来谁更庞大,想也想的到。

    由于卢水胡人被“策反”,现在虎贲军和天台军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几乎到了贺穆兰也指挥不动的地步。贺穆兰为了保证两军之间不出纰漏,几乎将所有巡逻、驻扎地巡视等外派出去的工作交给了卢水胡人,使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分开,减少其摩擦。

    这样的异样自然也看到了源破羌和其他北魏使臣的眼里,都来劝说过贺穆兰埋着卢水胡人这样的不安因素实在不妥,最好想法子让卢水胡人离开,或者施展雷霆手段收服他们。

    然而还没等到贺穆兰施展什么手段,虎贲军和卢水胡人的第一次大规模冲突就开始了。

    起因自然是因为“路线之争”。

    由于贺穆兰一直认为走陆路有危险,虎贲军在这一点上和贺穆兰观点一致,只有自诩经验丰富的卢水胡人认为水路更加危险。而经过贺穆兰和使臣们的长期商议之后,最终贺穆兰也屈服了诸多使节的意见,决定从钦汗城踏上陆路,从腾格里沙漠边缘进入姑臧,这就等于应验了卢水胡人之前的说法。

    洋洋得意的卢水胡人嘲笑虎贲军的愚蠢和短视,而虎贲军们因为贺穆兰之前的坚持和之后轻而易举的妥协感觉受到了愚弄,于是这两军就这么厮打了起来。

    军中最忌讳同军相斗,因为紧张的军队生活很可能让一件很小的事情变成营啸的导火索,哗变就更加不允许,由于贺穆兰出面的及时,这场厮打并没有闹出人命,也没有造成哗变,可隐患却被全部暴露了出来。

    贺穆兰几乎是立刻遭到了发难,被这次的主使李顺及几位使臣认为没有控制好军队,缺乏领导的素质,甚至进一步质疑她为将的能力,声威几乎被打压到了极点。

    贺穆兰也适时表现出“愤愤不平”的样子,从那时候开始彻底撒手不管卢水胡人的事情,对李顺等使臣的决定再不干预,只带着虎贲军做好防备的工作。

    因为卢水胡人的原因,盖吴和贺穆兰身边众人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开始陷入了僵局,一场隐藏在虎贲军中的危机眼看着随时就要爆发……

    ***

    半个月后。

    “将军,前面就是钦汗城了。”那罗浑看着似乎毫无问题的贺穆兰,表情有些担心地问道:“你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

    “没有,每次发烧后,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又强了一分。”贺穆兰捏紧了双拳后松开,摇了摇头极小声地嘀咕。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

    跟在她身后的一群人都沉默不语,包括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郑宗,都察觉出了贺穆兰的这种不对劲。

    就在昨日,贺穆兰的“恶疾”又发作了。

    虽然有所有人的掩饰没有让外人知道她昏迷了一夜,但慈心大师的匆匆到来还是让别人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好在贺穆兰每次发病到第二天太阳一出就一定会好,而且其精神和力量比起发病前只好不坏,否则主将突然病重,无论同来的使臣怎么敬重她,也不能让她继续担当护卫者的工作了。

    慈心毕竟只是个僧人,虽然能看出贺穆兰的不对劲,却没有解救她的法子。只慎重的告诉了她,如果阳气一直这么充盈下去,她的命活不过一年。

    然而贺穆兰听说自己还有一年左右可活时,竟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有这么久?那足够了……”

    至于足够什么,谁也不知道。

    “钦汗城啊……”袁放露出向往的神色。“得陛下隆恩,我们可以在丽子园驻扎休息,准备入凉的物资和人马,既然是被称之为‘草原明珠’,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钦汗城便是被后世称之为“塞上江南”的“银川”。几十年前,这里为赫连勃勃所得,因为地势平坦开阔,黄河南北贯通,所以土地肥美适宜居住,所以得到了夏国的重视并在此重新筑城。

    赫连勃勃喜爱行猎,于是在这里建造了庞大的王家园林“丽子园”,用来广纳美女,满足其挥霍奢侈的生活。

    钦汗城的前身是汉武帝时期“徙贫民于关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万口”的“典农城”,是以农业发达,诸族混居,一向是夏国重要的后方粮仓。北魏打下夏国之后,钦汗城也就归了魏国所有,连丽子园也成为了拓跋焘的行宫。

    当年丽子园得到后,朝中众大臣有意讨好拓跋焘,希望他能西巡钦汗城,在丽子园里游玩居住,最终还是被他拒绝了。

    被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赫连勃勃一生挥霍无度,性格暴虐,所以失夏。我不愿重蹈他的覆辙,尚未平定中原就耽于享乐。”

    但后来根据库莫提的说法,拓跋焘只是纯粹觉得跑去吓唬一次钦汗城的各族百姓没什么意思,而且丽子园据说十分华美,他怕住了以后觉得自己的宫殿破败,索性就不去了。

    贺穆兰相信后面那个才是真实的原因。

    正因为这样的原因,昔日秀美壮丽的“丽子园”成了不祥之地,那些试图以自己的美貌再一次俘虏一位君王的宫女和旧日妃嫔们,在得知那位年轻英俊且英武不凡的帝王并没有来这里享乐一番的意思,也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更煞风景的是,拓跋焘不愿意浪费人力,所以丽子园里大量的猎场成了牧场,赫连昌在行宫里的妃子和宫女们也要织布养麻,丽子园彻底走下了“行宫别院”的神坛,变成了魏国另一处“大龄妇女下岗再就业基地”。

    这一次北魏使团进入凉境的最后一站便是钦汗城,再往前,就是凉国的使臣迎接和安排了。因为并不能保证凉国能够源源不断的提供物资,路上发生什么都有可能,钦汗城的最后一次补给就变得非常重要。

    拓跋焘在离京之前特别允许他们进入丽子园驻扎,此地的“典农都尉”会负责提供使团和虎贲军进入凉境前所有的粮草。

    可以得到允许住进丽子园的贺穆兰一行人,是魏国第一批接触到它的人,甚至比拓跋焘更早进入了丽子园里。

    治理钦汗城的官员是匈奴人,叫做刘元宗,自称是汉代和亲公主的后代,所以改姓为“刘”。

    而此地主管农事的典农都尉则是一个十分精干的黑瘦中年汉人,姓冯名恒,在此地负责垦农已经有二十年,历经数次朝代更迭,颇有一番处变不惊的风度。

    进入钦汗城的过程非常顺利,刘元宗和冯恒能够在赫连朝和北魏朝都被留下来继续治理钦汗城,那肯定在资历、情商、智商和能力上都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是以使团还未到达钦汗城,一路上就已经有钦汗城的官员迎接打点,加之银川附近又是一马平川,最适合行军,很快的功夫就进了城。

    丽子园在钦汗城以北,占地辽阔,因为是园林,所以除了几处行宫以外全是大片的猎场和林子,最适宜驻扎。

    贺穆兰身为副使,又是虎贲军的主帅、魏国最近大出风头的名将,当然得到了刘元宗等人的热情接待,但这些人也不是笨蛋,从使团的蛛丝马迹中看出了贺穆兰对待使团里其他人的态度有些怪异,只是不愿意说罢了。

    “我们钦汗城比不得平城,也及不上统万,不过是西境一处普通的城镇罢了,只不过因为西陲荒凉,所以才得了‘明珠’之称……”

    刘元宗领着使团诸人进城,北凉的使臣和李顺等人来往魏凉两国的时候曾经在这里周转过,所以对此地并不陌生,而其他人则都是第一次来,一个个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所谓“塞上江南”,不过就是此地比其他地方植被更茂盛而已,这座城确实没有其他的城高大和广阔,可因为赫连勃勃性格暴虐,所以他的城筑造的都比其他的城要坚固,没有经过战乱,看起来也并不破败。

    比起魏国使团,钦汗城的百姓对这群进城的使者们才是真正的好奇,一个个都在远处指指点点,贺穆兰还发现了有不少人爬在了如同屋檐、大树这样高大的地方往这边眺望。

    这样的大胆是贺穆兰之前从未见过的,而沿路的百姓则是什么民族的都有,至少贺穆兰一路行来,就看到了汉人、羌人、匈奴人、鲜卑人和西域胡人穿梭如织,有许多少女更是挽着异族恋人的手臂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其中不乏汉人少女。

    此地的风气贺穆兰十分喜欢,眉眼间就变得温和的多了:“刘镇守和冯典农治理有功!此地百姓人人表情安详,对待外人毫不避让,可见民风之淳朴、百姓之满足,远胜夏境很多城镇。”

    刘元宗和冯恒是多年的好友,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此生最大的得意就是将这里变成西陲人人向往的城镇,如今听到贺穆兰的夸奖,两人忍不住一边自谦一边得意满足的大笑,内心像是灌了一壶蜜一般的高兴,对待贺穆兰也比其他使臣更加热络。

    夏国和魏国本来就首重军功,拥有兵权的人才是皇帝最大的信臣,这两人知道讨好贺穆兰,也不全是因为她夸奖的缘故。

    但看在使团其他人的眼里,不免就对贺穆兰有些意见,觉得她是有意交好两位钦汗城的主官,好给自己添些福利。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接下来进入丽子园后贺穆兰果然得到了最大的优待。虎贲军被驻扎在一处水草丰美、猎物繁多的猎场不说,贺穆兰还得以在这处猎场旁边的行宫居住。

    现在是酷夏,这处行宫十分荫凉,还有活泉流过,无论是洗漱还是饮用都极为方便。

    行宫里留有不少前朝的宫女,这些宫女都是赫连昌多方采集而来,各个秀丽多情,而且正值最美的二十多岁,他们不能动行宫里的妃子,这些宫女却是没关系的,只要不闹出什么不美的闹剧,你情我愿燕好一番也没人会管。

    就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人羡慕疯了。

    李顺和其他使臣当然也住进了另一处行宫,但考虑到他们大多是汉人,又不需要负责军队的操练,所以刘元宗他们将这些官员安排在东面一处雕琢的如同江南一般的园林行宫。

    美是美,可惜李顺等人见惯了各种园子,哪里瞧得上这匈奴人模仿而造的山寨货?

    相比之下,那处荫凉的行猎场别院倒更让他们眼红了。

    贺穆兰一行人却不知道就连这些事都能引起矛盾,他们每个人都高兴的快要疯了。

    这里是猎场!

    而现在是猎物最肥美的七月!

    大军的驻扎让猎场外围的鸟兽窜逃,全部跑入了猎场的深处,这里自夏国被灭、拓跋焘迟迟不来之后猎物的数量就激增,可天子行猎之处其他人也不得进入,这些鸟兽的数量就更多,让刘元宗苦不堪言。

    他知道拓跋焘安排使团进了丽子园就有任他们使用的意思,所以特意安排了鸟兽数量最为膨胀的一处猎场给他们驻扎,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发挥鲜卑人“行猎”的本事,稍微解决一点兽患。

    当刘元宗将这个意思透露给贺穆兰之后,虎贲军所有的武将们都兴奋坏了。亢长的行军过程枯燥无比,这又不是打仗,长期压抑又没有爆发使得每个人心里都憋了一股火,而打猎正是最好的发泄方法。

    在黑山时,这些汉子们不见荤腥的时候就会相邀出去打猎,什么掏兔子窝、诱狐狸和鹿出没几乎是每个人的拿手好戏。

    “瞧你们那出息!”

    贺穆兰看着那罗浑等人露出渴望地表情,大笑着骂道:“不准耽误正事!先驻扎洗漱,安置好战马和行李,等明天闲暇的时候,我们去猎场行猎,打打牙祭!”

    她调皮地眨了眨眼。

    “别说你们,我日日啃胡饼吃肉干,嘴里也淡出个鸟来了!”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口哨声欢呼声不绝,几乎震动整个北边的猎场,惊得鸟雀纷纷乱飞,鸦雀之声大作。

    派来陪同贺穆兰的刘元宗之子刘文继也是个爽快的汉子,听到贺穆兰有意行猎,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还好你们来了,你们再不来,这丽子园里怕是连草都要被啃光了。前些天还听守林的人说发现了金钱豹!”

    “豹子?”贺穆兰一愣,“不是说胡夏的王家猎场是不允许有猛兽的吗?”

    “以前确实是没有。”刘文继露出一张苦脸,“之前一直都有人妥善管制,哪里会进这种猛兽,要不是多年没人来行猎让这里猎物数量剧增,又怎么会有豹子被吸引来。不但豹子,这里现在连金雕和鹰隼都大量出没了,有些胆大的牧民为了卖些钱财,经常还偷偷流进丽子园打猎,我们的兵卒抓了一批又一批,我阿爷又不胸罚,更是前赴后继。”

    “为何不罚?”那罗浑好奇,“这种事情,往大里说算是欺君之罪,私进行宫可是重罪。”

    刘文继似乎大大咧咧惯了,这才发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事,说不得他父亲都要陷入“徇私枉法”的罪名里,顿时哭脸快变成了哭脸。

    “这个……这个……”

    贺穆兰见这个年轻人名为“文继”,可性格却粗豪的人,也算是奇特,就是不知道他父亲那么严谨的人为何会派了这个没什么心眼的儿子过来陪同,当即同情地安慰他。

    “你莫担忧,我这左卫率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并没有怪罪的意思。”

    刘文继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阿爷经常说我是榆木脑子,我以为又惹祸了。”

    “你还没说为什么呢……”

    那罗浑继续追问。

    “各位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和其他地方不同,由于长期垦田,土地广阔,人口却不多,只要不是缺手缺脚,日子都过的下去。钦汗城外面的猎物更是丰富,每到春夏之时,城里的猎人都能获得许多的皮毛去贩卖。”

    “会冒着风险进丽子园偷猎的,不是当地的老人不能出城打猎的,就是家中失去父母的孤苦小孩,不得不铤而走险。因为这里猎物多,随便设个陷阱都有收获,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去打猎,许多小孩和老人力气虽小,但只要有人指点做出陷阱,也能填饱肚子……”

    他挠了挠头。

    “冯阿叔说不能让他们堂堂正正的生活,是他这个典农都尉的错,他们是因为饿肚子才不得不如此做,要罚就先罚他。我阿爷觉得自己也有过错,所以最后这种事都是随便关几天,吃几天牢饭就放出去了。而当地的百姓怕给我阿爷和冯阿叔惹麻烦,也做的不算过分,抓上一只猎物吃上一阵子就不来了,不会天天来偷猎。”

    贺穆兰听说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忍不住感慨而叹,而那罗浑和袁放等人没想到此地两位主官是这样爱民如子的官员,都有些意外。

    虽说也许这个刘文继也许是做戏,只是为了给两位主官脸上贴金才故意这么说,但以袁放这样老辣的商人看着刘文继憨厚的表情都看不出有虚的地方,除非他是真正的奸猾之人,否则做戏的可能性很小。

    那么,贺穆兰入城时看到人人好奇满足的表情并不是作伪,此地的百姓心中毫无畏惧忧愁,所以才能各个脸上都带着淳朴的笑容。

    也许正因为此地位处西陲,才能保持这一方乐土吧。换了长安、洛阳这样的城市,恐怕早就为名利之争斗成一团乱。

    而且这里多民族混杂,却能和谐融洽的相处,就从这一点上来看,刘元宗和冯恒都不愧“能吏”之名。

    贺穆兰听了刘文继的话,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父亲和冯典农都是好官。你放心,我们明日一定使出全身的本事,帮你们减轻负担……”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一路上都靠各州县提供粮草,给地方添了不少麻烦,却没想过回馈过地方,这一次应当做个表率。”

    刘文继闻言咧嘴大笑。

    “那太好了!”

    “我们打了猎物也不可能全部吃掉,现在这个季节很容易腐坏,明日多余的猎物,我们就赠给此地的百姓,特别是那些老弱妇孺吧。”

    贺穆兰笑着问身后的虎贲儿郎们。

    “少不得要让你们少吃点肉,你们愿不愿意!”

    “一切听将军的吩咐!”

    “天天吃肉有什么意思,这个季节,老是吃肉嗓子里都冒烟了!”

    “打的多少不得又是做成肉干,天啊,我吃肉干都要吃出病了!”

    一群人哄然大笑,各个摩拳擦掌,等着明天的行猎。

    刘文继显然也喜欢打猎,很少有男儿不喜欢这个的,就连郑宗都表示出一定的兴趣。

    当夜人人都在谈论着明日的行猎,言语间颇有一番不把猎场打空不满足的意思,甚至每火之间都已经私下打赌,加了彩头赌哪一方打到的猎物更多。

    此次派出的魏国使臣有不少是尚武的汉人,还有一些是胡人,听说第二天要行猎都忍不住偷偷派出随从或侍卫来和贺穆兰商议,也想跟着参与一把。贺穆兰虽在做戏期间,但本身对他们没有意见,只是对李顺提防罢了,当然一一应允,约好时间。

    贺穆兰和袁放等人忙碌了一下午,待到天色开始渐黑才赶回行宫的居处。只是从一进入别院,所有人就感觉到不对劲了。

    “你有没有觉得这些女人看我们的眼神就跟看块肉似得……”陈节小心地推了推身边的蛮古。

    “怎么这么怪?”

    陈节和那罗浑属于长得比较齐整的,所以得到的这种“目光”更多。

    袁放因为看起来和善,所以来回伺候的宫女里有年纪较大的,都有意无意地对他抛几个媚眼。

    相比之下,黑瘦高长的贺穆兰似乎不怎么受欢迎,这里的宫女大概不是以身份高低贵重来“择偶”的。

    蛮古体魄雄壮,于是乎被看的满脸大汗,几乎是避开这些无处不在的宫女们跟在贺穆兰身后往前走。

    “你还说这个,我还奇怪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女人呢!”

    “刘使君待我们宽厚啊……”袁放兴致勃勃地摸了摸下巴,“故意是特意将美貌的宫女都调过来了。”

    贺穆兰原本快忘了,这时才突然想起袁放特殊的嗜好。

    他好“胡姬”。

    而这里几乎都是“胡姬”。

    “你若喜欢,你情我愿也未尝不可。”贺穆兰斜着眼睛瞟了他一眼,带着些警告说道:“不过小心不要玩的太厉害,明早还要打猎。你不想被人挂个‘软脚虾’的名头吧?”

    袁放先是没明白什么叫“不要玩的太厉害”,等意识过来了忍不住跳脚,恼羞成怒地叫道:“什么和什么!我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看罢了!”

    “知道知道……”贺穆兰无所谓地摆摆手,“我很明理的,不是那种自己做不到也让部下做苦行僧的人。她们爱慕美貌的郎君,你们喜欢漂亮的美人,只要两人都愿意,这便是一件好事,我不拦着你们。”

    在不知道贺穆兰是女人之前,若是这些人听到这样的话,恐怕乐坏了。陈节、那罗浑、袁放都是没有婚配的男人,除掉在卢水胡人那边安顿的盖吴,在场的每一个都是血气方刚,遇见这种好事恐怕裤子一/脱就去搭讪寻找“艳遇”了。

    可因为贺穆兰是个女人,话又说的如此“开放”,他们一个个露出尴尬又别扭的表情,那罗浑甚至连脖子都红透了。

    贺穆兰一看这一个个“初哥”的样子,再想起当年同火组团去“游寨”那种青涩又好奇的时光,忍不住带着怀念的表情大笑道:“当年连游寨我们都一起去了,现在还这么扭捏。是不是我在不自在?那我去盖吴那边走走……”

    她看了眼不自在的乱晃着身子的郑宗,再想起他特殊的性向,有些同情地对他招了招手。

    “来,你跟我一起去。”

    “为什么这小子跟着将军!”

    “什么不自在!将军你别想歪啊!”

    “那啥……游寨是怎么回事?”

    一群人或惊或怒或好奇,瞪大了眼睛看着贺穆兰。

    唯有郑宗喜出望外,迈着小短腿频率极快地跑了过来。

    “将军要出去?!”

    “你别说话!”

    “别打断我们的话!”

    郑宗已经习惯性被骂,他性格又不是刚强自尊型的,只是撇了撇嘴,心中除了高兴花木兰真的对女人不屑一顾以外,又为慈心大师所说的话有些担忧。

    ‘将军刚才说我做不到也不会拦着你们,大概是说他喜欢男人所以碰不得女人的事了。可事关身体,这样坚持真的好吗?’

    郑宗不知道贺穆兰阳气到了要死的地步,只以为会莫名其妙发烧。饶是如此,他也担忧不已。

    想到这里,他刚刚的喜出望外突然一下子坠了下去,表情也变得犹豫不定。

    就在贺穆兰坏笑着调侃一众纯情男的时候,郑宗一咬牙开了口:

    “将军不是阳气过盛吗?过了钦汗城再找女人恐怕就不容易了,要不然,我去帮将军找个美貌的宫女纾解纾解?”

    郑宗一开口,所有人都露出踩了狗便便的表情,陈节更是跳将过去从背后用手臂勒住郑宗的脖子,将他拖开了老远。

    “你别自作主张!”

    “瞎胡闹这是!”

    “你有病吧!”

    一群人瞪着郑宗,恨不得将他拖出去再扁一顿,直看得郑宗背后冷汗淋漓。

    嘤嘤嘤,人家那么挣扎才提出来的建议,你们要不要反对的那么彻底啊!

    就知道你们也想和我抢将军!

第385章 他是断袖

    除了家境极好而有奴婢教导人事的袁放外,若说其他没有任何经验的青壮小伙子们会不想那种事,一定是骗人的。

    那罗浑已经年过二十,比贺穆兰还大一岁,鲜卑人早婚,这个年纪已经都能拖一海的孩子打酱油了,那罗浑到现在还没娶亲,纯粹是因为眼光高,而且性格强硬,家中父母做不了主。

    陈节的家里逼婚至少不下十次,可是没办法,陈节一直跟着虎威将军走南闯北,就算家里订了亲也没办法尽早完婚,加之陈节的父母也有一些“等他爬的高些说不定订的亲事更好”这样的想法,所以就拖了下来。

    相比之下,蛮古真是毫无禁忌,他娶寡妇是为了照顾同僚的妻子,若说真的喜欢肯定没有多少,所以贺穆兰识相的“躲了”,他是最高兴的一个。

    而陈节和那罗浑等人则是四处躲避着美人的青睐,恨不得打个地洞钻下去才好。他们总觉得如果这样干了,就实在没脸见贺穆兰了。

    即使贺穆兰不在乎,他们心里也毛毛的。

    可其他左卫之下的亲兵就没有那么节制了,别院里的女婢这么多,而且各个温柔多情,男男女女互相结识一番,谈谈人生谈谈理想,说说兴趣,一下子就混熟了,最后混到了床上去。

    这一夜,可谓是胡女多情,郎君有意,风月无边。

    而此时此刻,贺穆兰却带着郑宗在卢水胡人的帐子里“寻欢作乐”,听着他们说着李顺那边的事情。

    “若说那个李使君,其实人也不错,就是把我们看的也忒扁了。”一个卢水胡人不满地抱怨,“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希望我们跟着他混,他一个文臣,难道还能养我们一千?养的了一时也养不了一世吧?”

    “他也只想要用一时。”郑宗嬉笑着,“至于你们的一世,他是不想管的。等你们没用了就甩到一边去。”

    “反正花将军为我们谋了这么多金银,我们也算是耍弄他够了。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一声。”

    路那罗笑着币心。

    贺穆兰和虎贲军做出这一番戏,让卢水胡人去尽力敲李顺竹杠,得的金银却分文未取,只让他们自己收好。

    这一笔钱不是小数目,所以贺穆兰虽然从未给过卢水胡人佣金,这些钱也足够这些男儿们好好过上几年,对她也就格外感激。

    盖吴也得了不少,不过他想要重建天台军,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也只是让他摆脱赤贫,不至于被袁放一天到晚用“月度”牵着鼻子走罢了。

    “李顺让我们明天打猎的时候带几百人想法子脱队离开和他相见。”盖吴一下一下的削着木雕,和贺穆兰说道:“我怀疑猎场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师父你最好多加小心,身边要多带点人。”

    “让你们脱队?”

    贺穆兰疑惑地想了想,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打猎的时候分散而行是很正常的,尤其他们好几千人,一个猎场肯定满足不了他们的需要,少不得整个丽子园的猎场都跑一圈,这人跑散了也不算奇怪。

    可若是平时的时候,少了这么多人就奇怪了,因为卢水胡人和虎贲军几乎是出入一起的,只是两者负责的工作不同。

    李顺肯定是要这一千卢水胡人做些什么,而且必须避开贺穆兰的眼睛,所以才趁打猎的时候动作。

    “你也自己小心。”贺穆兰心中有些惴惴不安。“李顺若无倚仗绝不会有这么大的动作,你左右逢源也要小心行事。”

    “花将军放心,我们天台军走南闯北什么都见过,不过让少主出事的!”几个卢水胡人笑话贺穆兰说话像害怕孩子出事的奶妈,“李顺不过是个文人,我们伸手一抓就像抓小鸡一样抓起来了!”

    “阿弥陀佛,花施主可在此处?”

    帐篷外一声轻喊,引得众人一惊。

    “这和尚好生奇怪,我们门口都有设岗,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路那罗脸色难看的站起身,走出去一看,果然是慈心大师。

    慈心大师见路那罗出来,立刻单掌行礼,开口又问了一遍:“花施主可在?”

    “请他进来!”

    贺穆兰吩咐路那罗。

    慈心进了帐篷,一不客套,二不坐下,直盯着贺穆兰开门见山道:“听说花施主明日要行猎?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能否少造些杀孽?”

    贺穆兰还没开口,盖吴就先摇了摇头。

    “慈心大师,既然是行猎,自然肯定有杀戮,否则还叫什么打猎?”

    “若为了果腹,行猎自然是天经地义,可现在虎贲军明明粮草充足,外面水草又丰美,为何还要行猎?若是为了享乐,大可不必采用这么残忍的游戏。”

    慈心似乎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甚至言辞都变得严厉起来。

    “夏天正是幼崽成长的时候,一旦行猎,无数幼崽就将没有了母亲,它们要怎么活下去呢?就算不是这样,在幼崽的面前杀害它们的母亲,这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慈心大师,你这话就过了!”

    “大师好放肆!”

    盖吴和郑宗齐齐喊了起来。

    贺穆兰原本没想这么多,见很少离开车驾的慈心大师特意找卢水胡人这边就是为了这个,心中也有些意外。

    在黑山时,由于私人时间不多,围猎只是个人行为,打的也不多,故而没注意这些问题,打了就打了,人人都以打到的多寡来评定个人的本事。

    可现在却不一样,按照刘元宗父子的说法,丽子园里围住的猎场简直是鸟兽成患,几乎不需要什么本事就能抓住乱跑撞到马前的走兽,简直是手到擒来。

    有和人接触过的动物自然是脚滑,最好抓的就是幼兽和保护幼兽的母兽了。

    说不得拿着一窝小兽就能骗出一只母的出来。

    “难为大师还考虑这么多……”贺穆兰从谏如流道:“若不是大师提醒,说不得我手下几千人马就玩的过了火,将整个丽子园猎到鸟兽绝迹……”

    慈心大师点了点头。

    “我正是担心如此。所谓众生平等,万物皆有自己生存的道理,鸟兽若多,草木不丰,自然有大量动物饿死,吃肉的猛兽也会跟着挨饿,到了时候自然回复了原本的模样。将军行猎本是好意,也能让军中儿郎放松,可对于这些猎物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了!”

    “我会好好琢磨琢磨,明日如何定下行猎的规矩。”贺穆兰担心慈心大师今晚睡不好觉,笑着同意:“必不会到大师心中担心的那种地步。”

    慈心这才放了心,劝说一成就要离开,卢水胡人都很信仰佛教,连忙将慈心大师留了下来,提出各种佛法上的问题,倒把贺穆兰和郑宗衬的像是外人一般。

    看到这种情景,贺穆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领着郑宗告辞离开。

    夜色漆黑,此时正值朔月,天空没有月亮,唯有繁星点点,银河犹如光带一般穿过天空,映衬的前方的贺穆兰犹如神人,直看得郑宗如痴如醉。

    “你怎么不走了?”

    贺穆兰见后面跟上的人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奇怪地回身张望,却见郑宗瞪着大大的眼睛,一副追星一般的眼神望着自己,顿时发笑。

    “你总是这般,倒让我不敢把你留在身边了。”

    郑宗闻言立刻甩了甩头。

    “我这人爱胡思乱想,让将军见笑。”

    “你这人倒是直率,也一点都不怕丢人。”贺穆兰想起狄叶飞的那些心思,那些难懂的弯弯绕绕,不由得叹气。

    “一般人只会尽力掩饰,生怕别人厌恶吧?”

    郑宗眨了眨眼,指着天上的星子,低声说道:“将军可看得到天上的星星?”

    贺穆兰点了点头。

    “正因为星星离得远,所以才敢说出自己的喜爱。因为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和自己的生活离得很远。我当初和将军说出我是断袖时,正是这么想的。因为将军本来就对我很是疏远,就算你从此厌恶与我,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至多比之前更难熬一点罢了。”

    他苦笑。

    “但现在又不同了。”

    郑宗的眼神里闪烁着开怀的光芒,“我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同,别人喜爱各式各样的美女,我却只对各式各样的男人有兴趣,家中想要我娶妻,我就千方百计到离家千里的平城去当一小官,宁愿和诸胡打交道也不愿意留在乡中,就是怕有一日我会忍不住自尽。”

    “我之前从未想过,我在这世上还能找到和我一样的人,而且在我说出了真相以后不会鄙视我、唾骂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何将军认为我不能做一个好人……”

    郑宗皱了皱眉。

    “我觉得我虽然算不上一个圣人,但离坏人还差得远,为何不能算是好人呢?”

    贺穆兰心虚的将眼神移向别处,胡言乱语道:

    “因为离得近,所以才害怕是吗?”

    “是啊……”

    郑宗叹口气。

    “所以我会努力做一个好人……不,我会努力做一个圣人的。”

    如果是比好人更强的圣人,将军就会对他更加青睐了吧?

    毕竟“好人”只能是向他表达爱意的门槛啊。

    贺穆兰哪里遇见过这样直白的告白,更可怕的是这个郑宗还是个同志,自己等于是骗了同志的渣,这么一想贺穆兰自我嫌恶的心理更重,只能胡乱的敷衍了几句,匆匆掉头又走。

    郑宗自从确定目标后脸皮极厚,又把自己定位到弱势一方去,更是不在乎贺穆兰是什么态度,见她脚步匆匆地离开,立刻腆着脸跟上追了上去。

    两人穿过丽子园僻静的小道一路往别院而去,直到完全不见了身影,也没有了动静,才有一个人在路边的山石之后放下捂着口鼻的手。

    他知道贺穆兰是个武人,感官比一般人要灵敏,所以刚才差点屏住呼吸到把自己憋死了。

    “呼……呼……”

    他难掩震惊地喘着粗气,快要被自己听到的一切给吓死。

    ‘得赶快告诉使君,花木兰是断袖!花木兰居然是断袖!’

第386章 螳螂捕蝉

    袁放虽然家中有钱有势,但毕竟不是拓跋焘或崔浩那样出自世族的子弟,所以并不知道那些金器上的徽记代表着什么,只以为是李顺家的特殊标记,就和袁家有时候也给器具打上烙印一样。

    可正因为他这么想,袁放觉得李顺实在太有钱了,能随手为了一个不知道成不成的主意就能掏这么多……

    看来跟着不同的主子真是待遇都不一样啊。

    每个月月度还不够塞牙缝的袁放恶狠狠地磨牙。

    “现在怎么办?把钱交给将军?”郑宗不舍的摸了摸满床的钱,“这么多金子啊……”

    “你现在不能去将军帐中,难保虎贲军里没有眼线,人多口杂,要是你抬脚就去了将军帐子里,李顺就知道你的想法了。”

    袁放摸了摸锃亮的金器。

    “这些都是新造的金器,纯度又高,我拿一个去将军那里,你去找盖吴,让他派几个卢水胡人随时远远的跟着你,防止你被灭了口。”

    “灭口?”

    郑宗吓得眼皮子猛抖。

    “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你马上就要做了……”袁放笑的狡猾,“我们要将计就计。”.

    翌日。

    贺穆兰知道李顺想要买通郑宗的时候,她刚刚和使团的成员吵了一架回来。

    从夏境到达凉国,只有两条道路可走。一是渡河往西,走后世被称之为河西走廊的道路一直到达北凉的首都姑臧,这也是来往的旅人经常走的一条路;

    二则是从钦汗城(银川)出发,从腾格里沙漠的边沿穿过,然后到达姑臧。

    贺穆兰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沙漠的可怕,流沙随着沙暴经过时,可以把人全部埋掉,更别说缺水、随时出没的狼群和秃鹫,以及沙漠中神出鬼没的沙盗们。

    出于对安全的考虑,她根本不同意走沙漠之路。

    然而如今已经是六月底,正值汛期,黄河泛滥汹涌,水路的危险并不比沙漠更小。加之这么几千人要从水路上走,沿河四县就要准备足够的船只,这样一来时间更长,不知道要准备多久。

    虎贲军多来自黑山,根本不通水性,晕船会丧失作战能力不说,若在黄河上遇到风浪或是暗礁,一群不会水的虎贲军就要变成了河底的冤魂,别说李顺反对,就连虎贲右司马源破羌都不太愿意。

    这么一来,对接下来路线的选择就陷入了僵局,无论是贺穆兰也好,还是李顺也罢,都知道此时争吵起来毫无意义,只能暂时冷静一番,回去好好考虑。

    贺穆兰并没有多少可以商议的人,索性就把身边所有的人全部召集过来,拉到一起询问如何是好。

    袁放和郑宗正在发愁该怎么避开所有人的眼线名正言顺的见贺穆兰,就听伯鸭官说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帐子就等他们,袁放顿时大喜,把床上的金器包成一团塞到马具之中,只揣着几个金酒杯去见贺穆兰。

    自从贺穆兰暴露自己是个女人之后,众人面对贺穆兰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自在,好在这次是为了正事,当贺穆兰将自己遇到的问题一说,众人纷纷表示出自己的意思。

    “我曾出使过凉国,走的是河路,不过那是冬天了。”郑宗皱着眉头说道,“那时候夏国还没有被攻下,我们没有办法从夏境穿越,只能沿着黄河而下,然后辗转到达姑臧,要耗费几个月的时间,且补给困难,人数也不能太多……”

    他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我听说夏人到北凉都是从钦汗城出发走沙漠的,沿路有不少熟练的向导,如果从边沿走的话,其实也很安全。”

    贺穆兰没想到郑宗居然也认为第二条路比较妥当,张了张口没有说什么,只扭头问盖吴等人:“各位去过北凉,可知路径?”

    “其实沙漠并没那么可怕,如果只是走外缘的话,其实沙丘比较平整,马匹也可通行,还有很多绿洲。祁连山的水浇灌了不少地方,现在又是夏天,水草丰美,来自祁连山上的积雪融化成水而下,连赶路的战马都可以得到补给。”盖吴也肯定使团的选择是对的。

    “相比之下,走河路既慢又有危险,河面上也有河盗,就凭我们这些不通水性的,万一船给人凿了就真的求生无路了。”

    郑宗胆小怕死,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去过北凉的郑宗都认为走沙漠比较好,那肯定是因为沙漠比较安全。

    而盖吴和一群卢水胡人走南闯北讨生活,对于各地“宵小”的情况十分了解,虎贲军之所以出京,就是为了防止有见财起意连命都不要的匪患联合在一起“来一票大的”,既然盖吴认为河盗比马贼还棘手,那她也不能不听。

    “我常听说沙漠上风沙极大,若有风暴经过,能把人都卷走……”贺穆兰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说:“还有水源的问题……”

    “既然有北凉使臣在,使臣之中又有熟悉路径的向导,一定不会有什么问题。”路那罗说,“在河西行走,老练的向导才是最重要的,即使像我们这样经常来回的,也从不忤逆向导的意见,他们是一群用鼻子嗅都能嗅到路的人。”

    “我明白了,那袁放你的意见呢?”

    袁放捏了捏袖管里的金杯,“主公问这个,是不是因为李使君认为走沙漠比较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不但李使君,其他人也都认为不宜走水路。只有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和他们据理力争了半天,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若是让我选,当然也是选从平凉到姑臧的路,我们是为了迎娶兴平公主而来,带着大量的财帛,加上我也需要每到各地进行贸易,走陆路能最大的保持我们的战斗力,还可以沿路经商……”

    袁放见众人都是点头,话风却突然一转:“不过因为李使君一力要求走陆路,我倒不敢走了。”

    “咦,这是为何?”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望了眼自己的主簿。

    “郑宗,你是当事人,你说。”

    郑宗原本就想在花木兰面前讨好,于是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将昨日李顺找他的事说了出来,当听到李顺说郑宗被排挤云云时,那罗浑几人冷笑着说:

    “你还用得着被排挤?你就根本不和我们混。”

    “李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们冷落你是因为你不会武艺,一捏就伤,只能言语上嘲笑嘲笑……”

    “我们排挤你有什么用,将军护着你呢。”陈节酸溜溜地说,“也不知道你这废柴哪里来的本事得了将军青眼。”

    郑宗被几人挤兑的背后冷汗直冒,一面讪笑着说那是李顺的想法,一边讨扰地拱着手。

    几人只是过过嘴瘾,本身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调侃郑宗一番后也歇了嘴。

    郑宗这才接着说道:“然后他就给了我这包东西,让我挑拨虎贲军的不满,最好是和卢水胡人有间隙,若是花将军有什么行动也要和他回报,事后必有重赏云云。”

    贺穆兰听完郑宗的话眉头紧皱,那罗浑等人也是各个若有所思。

    李顺不愿意他们去北凉,为什么?

    作为一位使臣,他的任务就是出使成功,最好圆满的完成任务,半途而废他也要受罚,除非得到的利益远远大于受罚……

    而且这样挑拨虎贲军,若真的哗变,他有什么自信可以控制的住局面?

    “所以我才说,李使君说要走陆路,我倒觉得也许水路才是正确的。谁知道这位使君在路上又弄出什么名堂?”袁放叹了口气,“不过一支使团,上下都不齐心,北凉那边还不知有什么诡秘,此行凶多吉少啊。”

    “是不是要和右司马商议一下?”那罗浑想到源破羌,“他负责北凉使臣的安全,又在北凉多有故交,也许是个援手。”

    “我并不敢信他啊。”贺穆兰揉了揉额头,“我和他并无深交,陛下也从未说过让我多和他商量的话,显然并不是值得交心之人,他和李顺关系不错,这次讨论路线问题也是站在李顺那边,我怕他也有自己的心思。”

    能重获南凉的人脉,这位虎贲右司马必定不会甘于只做个副手。他的出身极高,又从军多年,莫名其妙被自己这个新人压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不甘也没有?

    自从虎贲军建立以来他和她一直都是泛泛之交,恐怕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眼下和李使君决不能撕破脸,他大概也知道我们无法将他怎么样,所以才敢找郑宗做这个奸细。他是主使,若他出了事使团也不能继续前行。况且他负责这一路上的调度和安排,一旦出了事,凉国也许也不会接受我们迎回兴平公主。”

    袁放分析着局势:“依目前来看,只能将计就计,想办法弄清楚李顺的底细,他到底要做什么,然后才能彻底粉碎他的阴谋。”

    “李顺并不信任虎贲军,他不会管虎贲军的死活。”贺穆兰寒着脸,“若是他真不想这支使团到达北凉,很难想象李顺会做出什么事情。也许前路上就有沙匪等着我们,也许刚好我们进了陷阱全军覆没……”

    “作为‘生还者’,他只要能够回到平城或者姑臧就可以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更要将计就计。现在我们之中多了郑宗这个变数,可以做很多事情。”

    袁放指了指郑宗。

    “李顺不是要我们乱吗?就乘着路线的问题假意动乱一番,将盖吴和卢水胡人们送到李顺手边去。李顺有钱,我们就敲诈他的钱,李顺没人,我们就给他送人。等他想动坏心思的时,就该轮到我们在背后捅刀子了!”

    那罗浑几人看了看一脸微笑的袁放,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忒坏了。

    他们又看了看在一边与有荣焉的郑宗。

    和袁放这种坏心肠一天到晚混在一起,估计也是满肚子花花肠子!

    看,转眼就把李顺给卖了!

    “袁主簿说的看起来很有道理,但这一切都取决于郑宗的本事。”盖吴不客气地低估他。“单单在李顺和我们两边游走却不让李顺怀疑就十分困难。”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己会小心行事。”郑宗嗤笑,“掌握主动比一直被动要有意思的多,我也不想花将军出事。”

    最后一句话,可以说的是含情脉脉了,这样的语气让所有人瞪视于他,露出“你怎么敢”的表情。

    ‘哼,一群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大老粗,还自以为了不起。’

    郑宗心中腹诽,对着贺穆兰露出一个讨好的表情。

    “花将军放心,我一定能做好。我不会让虎贲军出事的!”

    我还要做个好人呢!

    ***

    袁放的计策很简单,无非就是找一个矛盾点让虎贲军和卢水胡人先吵翻罢了,而且这矛盾还得是郑宗挑起来的。

    其实袁放一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多快好省”的解决卢水胡人的吃饭问题,李顺摆明了不会在沿路的州县想办法,原来一句话的事情被他的态度弄的只能破费大量钱财,让袁放很是不爽。

    这一次‘内讧’事件发生,正好让袁放名正言顺的从李顺那里为卢水胡人敲诈一番,弄些粮草过来。

    事情是从贺穆兰几次和李使君意见不合开始发生的。

    先是郑宗无意间在卢水胡人和虎贲军那边说出贺穆兰驻扎不走的原因,卢水胡人就纷纷炸开了锅。

    卢水胡人虽居住在卢水附近,但并不喜欢坐船,他们大部分晕船且畏惧河盗,所以对贺穆兰的选择并不同意。

    从卢水胡人冬天洗的是“旱澡”,就可以看得出他们对“水”抱有的是什么样的态度。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原本就有些不对付,但这种矛盾被路那罗和盖吴控制到了最低限度,基本没有什么大的摩擦。虎贲军的军士都很克制,然而这次卢水胡人是盖吴通过气一定要被策反的,自然各个都犹如影帝附身,开始不停的闹起事来。

    先是在公众场合大肆诋毁贺穆兰选的路简直是荒诞滑稽,而后又把去北凉的路途说的犹如妖魔横行一般,河盗、马贼层出不穷,嘲笑虎贲军在水上也许连刀都拿不动。

    虎贲军自然不乐意,反讽卢水胡人身为俘虏还被留用,不但不知道感恩还对花将军诸多抱怨,简直是寡廉鲜耻的胡夷。而卢水胡人则抱怨花木兰抠的要命,只肯给他们包饭,千里迢迢卖命的辛苦活却连佣金都不肯给一分。

    虎贲军里有些人知道前些日子袁放和盖吴因佣金吵架的事情,再想起前路漫漫又没有仗打,这大半年一点收益都没有,还不如卢水胡人,顿时意气难平,只觉得他们是得了便宜卖乖,矛盾也就越来越大。

    贺穆兰和袁放使出此计的目的是做戏给李顺看,却不是真的想虎贲军和卢水胡打起来,所以矛盾眼看着就要激化的时候,“内奸”郑宗就上场开始表演了。

    “你做的确实很好,不过和我安排你做的事有些出入……”李顺看着面前又来索要好处的郑宗,摇了摇头道:“我让你煽动虎贲军哗变,你光煽动卢水胡人有什么用!”

    “李使君这就有所不知了。”郑宗腆着脸说道:“虎贲军都是黑山出身,花木兰也是黑山军出来的将领,所以虎贲军都待花木兰敬若天人,好生生的,我就是再舌灿莲花,也不可能煽动虎贲军作乱,说不定反倒被人抓住了把柄……”

    他的眼神里闪着恶毒的光。

    “但卢水胡人就不一样了。他们是袭击虎贲军反倒被俘虏的佣兵,虎贲军中很多根本就瞧不起这些野军的本事,偏偏他们又是花将军的弟子,又不能撒手不管。自从他们来了以后,花将军无力供养这么多卢水胡人,都是从虎贲军的口粮中分出一部分,虎贲军日度被减少,心中不免就有怨气。加上盖吴三番四次找袁放索要卢水胡人护送使团的报酬,两人之间早有间隙,甚至还打过一场……”

    郑宗说的都是李顺不知道的事情,所以听的极为认真。贺穆兰身边的人哪怕窝里斗也不抖出去,李顺除了知道一些表面的东西,竟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何产生的矛盾。

    如今郑宗解释一番后,李顺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花将军出身微寒,当然不能和李使君你比,一千张嘴拖也拖累死她了,偏偏卢水胡人还觉得自己吃了亏。盖吴和花木兰的岁数不过伯仲之间,嘴里称他师父,其实也不过是攀附着好过日子罢了,心里还是向着族人的,这一来二去,矛盾的种子也就埋下。”

    郑宗看着李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洋洋自得,脸上也表现了一些出来,不过这样倒看起来更有“小人得志”的样子,一点也不出戏。

    “这次花将军想要走水路,卢水胡人不愿意走水路,虎贲和卢水胡之间必定要出问题,一旦卢水胡人不走了,花木兰肯定骑虎难下,李使君只要想法子让花将军同意走陆路,虎贲军就会认为花木兰为了卢水胡人妥协,一碗水端不平在军中是最可怕的,尤其卢水胡人还是外人,更会寒了将士们的心,一旦花木兰和虎贲军离了心,我才好伺机煽动不满,就和这次煽动卢水胡人一般……”

    他“嘿嘿”一笑,对李顺伸出手:“想要讨好卢水胡人可不容易,他们一个个都跟吸血的水蛭一样,不得了好处根本不愿意听你的。李使君给的金子虽好,可不好花用,最好再赏我些容易花用的财帛……”

    “我哪里会带这么多财帛出门!就算我赐下来,你抱着那么多布回去难道不会惹人注意吗?”

    李顺这下看郑宗的表情怎么看怎么讨打。

    “我只能给你些金子!”

    “给什么当然是使君随意,但我下次再用钱的时候,恐怕就会被人发现多了许多意外之财了。”郑宗耸了耸鼻子。“我只是个舍人,又不像李使君这样高门大户出身,说不定看我不顺眼的人就要查一查我的钱是怎么来的……”

    “罢罢罢,除了金器以外,我再给你点散碎的银子。”李顺胸中憋闷地想要打发他走,临要出口时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得抱着希望开口问他:

    “你说盖吴和花木兰的感情并不是很好?”

    他对那个没有什么表情的小子印象不深,但依稀看过他们练武,似乎武艺不凡,不在那罗浑之下,能被花木兰收为弟子悉心调/教,怎么也是个人才才对。

    “倒不是不好,盖吴此人很难和别人交心,对花木兰也只是淡淡的,心中只想着恢复天台军的荣誉,能够带着卢水胡人名震天下……”

    郑宗添油加醋地说道:“这些卢水胡人跟花木兰相处的时间短,许多人连鲜卑话都不会说,所以都是盖吴充当两者之间的使者,因为佣金和待遇的原因,两人最近确实有些不对,盖吴现在日日都住在卢水胡营里。”

    “那我想要将这群卢水胡人收为己用,你看可能性有多大?”

    李顺连忙追问。

    “我不知道,这恐怕要看李使君开的价钱有多少……”郑宗的脸上露出贪婪的表情,“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都是刀口上糊口的佣兵,目光短浅,爱财如命,当然是谁给的价码更高,就跟着谁走。”

    “直接去找盖吴恐怕会引起花木兰的警觉,不过私下里和这支卢水胡的首领路那罗联络联络,说不得有个六七分的把握。”

    李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北凉产金,沮渠蒙逊之前又曾大方的表示只要能保住北凉的国土,北凉国库里的金子随他取用,只要他把这群卢水胡人策反过来,等到了姑臧,北凉王自然会补偿他的损失。

    有这么一支奇兵安插在花木兰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奇效。就算没什么大用,只要这群卢水胡人天天闹事,花木兰一定忍不住想要赶他们走,除非他继续包庇他们。

    ‘只要花木兰包庇他们,就会轮到虎贲军不满,到时候更是自乱阵脚……’

    李顺得意的捋了捋美髯,只觉得花木兰这次是进退两难。

    谁叫他当初不听,非要把这些卢水胡人带进营。

    这就叫自讨苦吃!

    “钱嘛,好说……”李顺突然笑了,“你要的金银,我也可马上给你……”

    郑宗眼睛一亮。

    “那多谢李使君了!”

    “不过我不宜出面,卢水胡人那边,就要靠你多多谋划了。”李顺似乎颇懂得如何使用这些小人。

    “如果卢水胡人愿意为我所用,你便再来找我,我对你另有奖赏。”

    不过就是钱而已!

    崔浩再厉害,若手里没钱,哪里会有门客如云?

    他是不能露富,否则……

    郑宗了然,和李顺相视一笑。

    “我定不负李使君的美意。”

    这一番左右逢源,让郑宗分外心力憔悴。李顺并不是笨蛋,只要他的表情和语言有一丝不对,说不得他走在路上都会没命。

    为了今日的联络能够成功,袁放可谓是煞费苦心,郑宗足足在帐子里对着他练了好几天,无论是恶毒的眼神,贪婪的表情,还是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郑宗都花了不少心思练习。

    他长相原本算是清秀类型的,但清秀的人如果气质不好就会变得阴鸷,通过袁放的诸多指点,郑宗硬生生把自己有些猥琐的气质发挥的入木三分,终于成功的让李顺又想要用又从内心里轻视自己。

    但凡有点心计之人,都害怕用聪明人,最让他们放心的,是那种有些小聪明又有着性格上的缺点的人,最好还有些把柄在他们手上。郑宗收了贿赂就是把柄,见利忘义又让李顺轻视,一旦他瞧不起郑宗,那就更生不出提防。

    好在郑宗长期在拓跋焘面前讨生活,拓跋焘是个暴脾气,他早就练出了一副好胆量,否则换了另一个胆子小的,恐怕将这些话背熟了也说不利索。

    这一次的谋划,堪称完美,就连郑宗回了营帐时候复述起来,也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

    只除了另一个人。

    “目光短浅,爱财如命?”盖吴狞笑着扭动着脖子,“我记得原本要你说的话里好像没有这么一句……”

    “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这是为了更有说服力的修饰!修饰你懂吗?”郑宗慌得往贺穆兰身边猛跑。

    “花将军救我!”

    贺穆兰微笑着看着他们打闹,也不出手援救,任凭郑宗跑到她身后躲藏。

    “郑宗此番劳苦功高,你们就别老逗他了。”贺穆兰笑着说道:“从李顺那里骗金子也不容易,他的危险不小,袁放,以后得了金子,多给他留一点,他这个年纪也该娶妻生子了,总要留点养家糊口的钱,不能给我们白占便宜。”

    袁放心里想着郑宗的小叽叽,笑着点了点头。

    “是,我会记得。”

    “花将军取笑。”郑宗居然用幽怨地眼神瞟了贺穆兰一眼,“我这样的人,要赚娶妻生子的钱给什么?花将军要是用,拿去用好了,反正都是一样……”

    就当是嫁妆,阿不,彩礼了!

    贺穆兰被他的眼神盯得鸡皮疙瘩乱起,忍不住哆嗦了几下走到那罗浑身边,直到那罗浑了然地挡住了郑宗的视线,才觉得心头毛毛的感觉被压了下去。

    郑宗的表情变得更加幽怨了。

    “花将军躲我……”

    “你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吧!”盖吴提着郑宗的衣服将他拎了起来,“说,你心里就是这么看我们卢水胡人的?”

    这下郑宗眼神也不幽怨了,表情也不委屈了,扭着身子用卢水胡话大声求饶。

    反正屋子里诸人除了盖吴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郑宗也不怕丢脸,怎么好听怎么来,直说的盖吴脸色越来越温和,最后还是将他放了下来。

    “算你识相!”

    “郑宗好像一直在讨好你?他不是陛下身边的人吗?”那罗浑见到贺穆兰还站在他身侧看盖吴和郑宗打闹,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他是不是有些毛病?”

    他一边说,一边指了指脑子。

    对于头脑简单的那罗浑来说,倒想不到断袖那个方面,只是觉得郑宗的言行有些异于常人的猥琐,而且……

    很娘娘腔。

    贺穆兰还没有背后说人坏话和**的毛病,闻言只是苦笑了一下。

    “没什么,他就是有些喜欢拍马屁。”

    她摸了摸自己的粗脸,完全不明白颜值连赫连明珠十分之一都没有的自己怎么被郑宗给看上了。

    照理说喜欢赫连明珠那种的,怎么应该是强势的那方才是啊。

    他总不会觉得自己这种类型的是雌伏于别人身下的吧?

    就他那个小身板?

    下辈子也做不到啊。

    “此人性格古怪,也看不出心术正不正,你要小心。”那罗浑继续压低着声音和她耳语。

    “不可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万一他真倒向李顺……”

    “我明白的。”

    贺穆兰露出感激的表情,对着他点了点头。

    “袁放有提防。”

    两人打闹间,袁放拿出郑宗这次又取回来的一批金器和银子仔细打量,有些不能理解地喃喃自语:“为何银子上没有,金子上都有?这些标记是什么?”

    郑宗这样的小人物只能做做通译,接触不到北凉的内造之物,就算是北凉王室也不会用这些,只有沮渠蒙逊的内库之物才会打上这些烙印,袁放就更不会知道了。

    陈节看见袁放在自言自语,忍不住伸头一看,见袁放摸着金器不起眼之处留下的印记,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在自言自语什么?这又是什么?”

    陈节嗓门颇大,一句话引得众人都看了过去。

    袁放只能拿着制作精美的金酒杯等物告诉贺穆兰自己的担忧,然后说道:“我怕这些金器来历不明,回头被李顺用来栽赃嫁祸。可现在是在行军之中,这些金子又不能回炉重做,印记磨掉也太过明显……”

    这么多金子拿出去“改造”,该轮到花木兰第一个有嘴也说不清了。

    贺穆兰原本还不知道袁放在说什么,闻言伸出手。

    “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

    袁放递出一个金酒杯。

    “能重造就好了,虽然说这样精美手艺的器皿毁了可惜,可如今我们要行商最需要的是不扎眼的东西,这样的杯子还是……呃……”

    众人:(⊙o⊙)…

    “这样行了吗?”

    贺穆兰递过捏扁了的酒杯。

    如果一团金疙瘩也称得上酒杯的话。

    “这些金子很纯,所以比一般金子要软。”贺穆兰又随手拿过一个金碗,用手指使劲捏住那个印记的位置,直到那个部位肉眼可见的瘪进去了一块,才把整个碗胡乱捏了一遍。

    “这样印记就没了……”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贺穆兰的力气大,可再一次亲眼所见,还是忍不住是呆若木鸡,尤其是袁放,甚至忍不住伸手去触碰贺穆兰的手臂。

    并没有血脉赍张……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以后李顺那来的东西,小件的就给我捏成团,大的我想法子把印记给毁了。”贺穆兰皱了皱眉,“其实用锤子敲也一样,就是敲动静太大。捏成这个样子,怕以货易货的时候会有些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袁放眼神呆滞着回答,“看到这样的酒杯,只有不怕死的才会想占便宜。”

    这是绝对的威慑,那指印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商队里有一个这样的强者坐镇,连讨价还价都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容易些。

    贺穆兰这才放了心,点了点头。

    “那就好,本来好东西都白瞎了,别不能用。”

第387章 岂曰无衣

    卢水胡人不能引起李顺的怀疑,所以即使能够用弓箭和长枪将这些花豹弄死也只能做出仓皇逃跑的样子。

    加之三只金钱豹确实和一只金钱豹不一样,这些狡猾的动物对同伴也很残忍,只要有一只暴露了行踪,另外两只立刻隐藏起来发动偷袭。

    卢水胡人里有好几个就是被这样扑下了马的,好在他们人也多,互相支援之下只是伤了几人,没有真丢了性命。

    即使是这样,被金钱豹扑倒差点死掉的经历也足够他们害怕上一阵了。

    盖吴是最惨的一个,因为从小豹子死的地方到这片树林距离很短,豹子们都留有余力,全力奔跑窜动起来的速度比马还快。生辰本身并不怕豹子,但和豹子搏斗也不可能,豹子袭来的时候只能跳着躲避,让在马上的盖吴变得束手束脚,祖传的刀法连三分都发挥不出来。

    而且由于他全身是豹血,三只豹子总是避开其他天台军的围追堵截,动辄就上了树,只盯着盖吴一人,绝不游走或拼命,这就像人一拳打到了棉花里,你知道你能打死他,但他就不正面让你看到。

    盖吴奔跑到离贺穆兰很近的时候已经被一只金钱豹从马上扑了下来,勉力靠着双刀和这只豹子搏斗。

    天台军的人都带着弓箭,可由于距离太近,他们都怕匆忙发箭会伤了盖吴,只能尽力用各种兵器去削这几只豹子。

    待贺穆兰领着虎贲军赶到盖吴被围之地时吓了一大跳。

    从不通力合作的豹子居然合作猎杀,这里猎物这么充足,能把金钱豹逼成这样吗?无视自然规律?

    知道其中必有蹊跷的贺穆兰皱起了眉头。

    在这个时代,遇见豹子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花豹和猎豹不同,虽全力奔跑的速度不如猎豹,但更狡猾也更善于忍耐,简直是天生的杀手。

    当它们潜伏在树上、草丛里对你发动致命一击的时候,很少有人能够生还,所以才在西境边陲留下了许多“豹子杀人从无活口”或者“豹子复仇”之类的可怕传说。

    但贺穆兰不是古人,她生活在一个《动物世界》天天放,赵忠祥老师的声音耳熟能详的世界。

    她知道,比起老虎或者狮子,性格谨慎狡猾的豹子更好对付。

    “所有骑手让马动起来,一定要好大的声势,尽力吆喝,大声咆哮,随我救人!”

    贺穆兰一声轻喊,率先叫了起来。

    “杀!”

    这一声“杀”饱含着她浓烈的杀气,如同整个胸腔里的无形之物被猛然迸发出来一般,所有贺穆兰身边的勇士受这股杀气影响,犹如真的回到了沙场,也跟着声嘶力竭地高喊出声:

    “杀!”

    “杀!”

    “杀!”

    几百匹马用马蹄撕裂着大地,铁蹄在地面上敲击的声音浩大而壮观,加之前方震天的喊杀声、马嘶声,让之前只能无助奔跑的卢水胡人松了一大口气。

    围追堵截盖吴的三只豹子原本就被层层包围的卢水胡人阻拦,待听到这杀声震天的声响时顿时停住了动作,眯起眼睛弓起了身子。

    盖吴趁机拼命往虎贲军中跑。

    他只是去做戏的,可不是真的想要舍身圆满李顺那个小人!

    三只豹子见盖吴要跑,立刻起身飞扑,卢水胡人们冒险阻截,却见一只豹子拐了一个大弯,然后极速变向朝着盖吴去了!

    眼见盖吴就要被扑倒,贺穆兰突然沉声叫道:“盖吴,走开!”

    盖吴闻言就倒,在地上连连翻滚了十几个圈避开。

    “鸣……”

    那豹子正腾在半空,旧力未尽新力未生之时,突然眼见着一支急箭朝着自己额间而来,忍不住咆哮一声缩起脖子就要闪避,谁知道这箭矢突然沉了沉,竟就这么直接钻入了它的眼里,贯透了它的脑子。

    贺穆兰射出的是齐射指令的鸣镝箭,一声尖锐的“鸣……”声之后,几百支箭朝着鸣镝箭发出声响的地方射了出去,那豹子原本疼的就无法动弹,又兜头遇见箭雨直下,顿时就被戳了无数个窟窿,惨叫连连。

    另两只豹子原本还要袭击盖吴,眼见着那一只母豹死的这般凄惨,再一见面前人数多的可怕,为首的首领骑着的高马说不得都能踢伤它们,其中一只母豹只是犹豫了几秒的时间就立刻窜上了树,然后隐没在林间猎场之中。

    另一只犹豫的时间多一些,正是因为它犹豫不定,反倒让天台军和虎贲军给包住了,所有的将士不住的高声大叫,又或者用武器和箭矢对它招呼。

    刚才那只豹子死的太惨,贺穆兰那一箭简直就如箭外分箭一般带了几百支箭过来,这是野生豹子完全不能理解的攻击方式,免不了先丧了胆气,只想逃跑。

    这时候盖吴已经跑到了贺穆兰身边,一下子软倒在贺穆兰的面前。

    贺穆兰见盖吴全身是血,顿时吓了个半死:“军医何在!军医呢!”

    虎贲军里有军医,就跟在贺穆兰的队伍里,闻言立刻驾着马迅速向前,和贺穆兰一前一后到了盖吴的身侧。

    “师父别碰我,我全身都是小豹子的血……”盖吴喘着气,趁还没有人围过来前快速的说道:“丽子园里有李顺的内应,豹子是他们搞出来的,有人替李顺提前养了豹子,放了它们来袭击我好连累你……”

    “你先别说了,有没有伤到哪里?”贺穆兰见军医凑上开始检查,也不管盖吴在说什么话了,上前伸手就将盖吴全身上下的衣服撕了个干净,动作极快。

    可怜盖吴一句“我没伤”正卡在喉咙里,就被敬爱的师父脱了个赤/条/条,只着一片兜/裆的小布,露出全身光洁结实的肌肉。

    贺穆兰却不管那么多,她力气极大,“善解人衣”这种事在她面前就不算个事。她顶着盖吴羞愧欲死的表情将他推来推去检查了一遍,连大腿都不放过,这才点了点头。

    “确实没伤……”

    “盖小将军应该是力竭了。”

    那军医也随即做出了诊断。

    此时数百虎贲军正在围捕那一只豹子,这只豹子身上已经中了不少箭支,虎贲军的勇士们跟着贺穆兰打了一上午的野鸡野猪早就憋闷透了,见到有个大家伙各个都兴奋连连。

    李顺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深藏在鲜卑人血脉中对抗强大猎物的那种疯狂,有几个虎贲儿郎甚至扒了上衣,直接跳下马去要以血肉之躯和这只花豹对抗,俨然一副不把这只穷途末路的金钱豹放在眼里的意思。

    “你们别再射了!射坏了一身好皮子!”

    几个虎贲儿郎大叫着:“看我们得了这只豹子的皮给将军垫马!”

    那母豹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在劫难逃,哀嚎着激起了最后的血气,跟面前的男人们搏斗了起来。

    虎贲儿郎们腾挪闪跃,身上被抓出许多道小伤口也不以为意,一个持着短刃去扎豹子的眼睛,一个扑上豹子的背揪住它背部的皮毛使劲撕扯,还有绕到后面攻击的。

    等贺穆兰站起身子的时候,那只豹子已经离死不远了。

    一旁的陈节看着一群人斗豹子跃跃欲试,可他是贺穆兰的贴身护卫,只要贺穆兰不上前他就不能上前,只好看着一笼小刺猬没有上前。

    郑宗则是被这充满血腥暴力和人类猎杀技巧的一幕给吓到了,两腿发软的倚着贺穆兰的越影,后者嫌恶地抖抖屁股走开,还用马尾不停地甩着自己被郑宗碰过的地方。

    郑宗发现连越影都嫌弃它,偷偷揪掉它几个马尾,笑着靠近了盖吴身边,待发现盖吴被脱成了光猪,忍不住幸灾乐祸。

    盖吴只是力竭,瞪着郑宗幸灾乐祸的脸龇了龇牙以示威胁。

    郑宗知道盖吴面冷心热,一点也不惧怕,待眼光望向那一堆染血的衣服之后,忍不住望着先逃的那只豹子的方向出了一会儿神。

    “用人的心去猜度野兽,甚至不如畜生……”贺穆兰看着将死的豹子,对李顺的憎恨油然而生。

    “人之所以能战胜猛兽,是因为我们有一颗互相保护、通力合作的心。野兽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野兽罢了。”

    赶到贺穆兰身边的刘元宗恰巧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脸上的表情一僵之后有些没话找话地赞叹道:“花将军手下真是人才济济,连豹子都能力敌……”

    他说的是现在场下在逗弄着可怜豹子们的鲜卑骑士们。

    贺穆兰想起盖吴之前说过的话,忍不住将眼神移向刘元宗。

    能够在丽子园做出这么大手笔的,除了刘元宗就只有冯恒,其他人根本不允许随便进入丽子园,只有这两人为了接待使团提早进了丽子园准备。

    到底是刘元宗……

    还是提早离开的冯恒?

    应该不是刘元宗吧,他儿子可也在猎场里。

    但也难说,因为他儿子也被他提前支开了。

    贺穆兰收回眼神,淡淡地点了点头。

    “我曾杀过虎。即使这几只豹子冲到我的面前,也不见得能活。”

    “杀……杀虎?”刘元宗眼神中的惊讶之色更甚,随即脸上的神色更加赞叹了:“将军真是好本事!”

    “杀虎比杀人容易。有些人,即使你知道他的心思比老虎还毒,却也没办法杀他。相比之下,以力搏虎容易多了。”

    贺穆兰丢下一语双关的话,抬脚去看虎贲儿郎们如何猎豹。

    在豹子的身边,穿着白衣的袁放指手画脚地大叫着:“别戳!那个地方的皮子最漂亮!戳别处!戳别处!”

    “别再揪脖子上的毛啦!毛被揪秃了!”

    可怜三四个虎贲儿郎原本是想下场玩玩,结果这个将军身边的主簿跑来大吵大闹一番,什么样的心思都被冲淡了,有几个屡屡抬手,戳了脖子被骂,戳了屁股被骂,恨不得把袁放也拉下场一起斗一斗才好。

    这是冒死的游戏,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好嘛!

    贺穆兰看着几个虎贲儿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而袁放还在那里打气高嚷,眼前的母豹已经失去了生的**,身上的伤口流出的血太多了,它知道自己逃了也活不了,只是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要报复人类。

    不知为何,贺穆兰由衷的感到一股悲哀,耳听着母豹子痛苦低沉的吼声,贺穆兰挽起了袖子,也跳入了场中。

    “将军!”

    “哎呀主公你别开玩笑!”

    ‘它因我而死,我要亲手送它最后一程。’

    贺穆兰跳到母豹的身边,几个虎贲儿郎纷纷退开,将这个场地让给了贺穆兰和这只母豹。

    豹子比人更加会区分首领,当它看见它憎恨的人类首领下了场时,便知道它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结。

    它使劲全身力气想要扑起来,却只看到那个人类首领跳到了它的身上,一把勒住它的咽喉就开始用力。

    它只觉得自己的喉部越来越痛,越来越重,然后就彻底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有些人总是喜欢隐藏在幕后,付钱给别人去杀人放火,久而久之,他们就忘了死亡到底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情……”

    贺穆兰压倒了身子,在彻底捏碎这只豹子的喉咙时用另一只手温柔的抚摸它:“我知道你很累了,你放心,我会替你和你的孩子报仇……”

    贺穆兰看到地上有不时洒落的白色液体,就知道这只豹子还在哺乳。能让哺乳的母豹子誓死追赶人类,再加上盖吴说的“小豹子的血”,其中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当贺穆兰起身从死亡的母豹子身上下来时,所有的虎贲儿郎都在欢呼,他们大叫着贺穆兰的名字,欢快的跳着鲜卑族的舞蹈,围着豹子高声大喊。

    他们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的阴谋诡计、多少人类丑恶,他们只放肆的发泄着自己年轻的热情和勇气,用一首首民歌高诵着过去和现在那些不屈斗争的英雄们,歌颂者英雄们的壮举。

    “这两只豹子,就赐给今日下场搏杀豹子的勇士们吧。”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我虽摘取了胜利的果实,但果实依旧属于你们。”

    “将军威武!”

    “虎贲!虎贲!”

    卢水胡人和虎贲军们高声山呼了起来。

    经过这样的插曲,贺穆兰和盖吴等人心中不免蒙上了阴影,其余的虎贲儿郎们倒是对这次豹子袭击人的事件津津乐道,由于卢水胡人几百个人居然被几只豹子驱赶的到处跑,言语间甚至还有些小视卢水胡人的语气。

    这一日的猎场鹰飞犬走,人声鼎沸,四处都是欢叫之声,所有的将士们施展了全部的骑射本领,猎获的动物把车子都全部装满。

    日暮天黑,丽子园的猎场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宴,在冯恒和刘元宗的安排下,篝火苒苒升起,烧烤的野味喷香扑鼻,大碗的美酒全部斟满,无数宫婢被安排在其间载歌载舞,欢笑连连。

    贺穆兰作为主持猎事的指挥者坐在人群的最上首位置,烤好的野味第一个被送在她这里,当下切下第一刀之后才会传遍四周。

    美貌的女子为她斟酒,钦汗城仰慕她英雄事迹的年轻人们用狂热的眼神追随着她。

    “花将军为何不喝酒?”

    下首处坐着的冯恒奇怪地问道:“这难道不是该欢庆的时候吗?”

    “军中行军,原本是不该喝酒的。今日盛情难却,丽子园又十分安全,所以我允许士卒们喝酒同欢,但我身为将领,理应恪守职责,不易饮酒。”贺穆兰慎重地说道:“统帅要时刻保持清醒,随时准备应变各种危机。”

    “将军也太严肃了。”

    刘文继满饮了美酒,摇了摇头。

    “这样的大好时光,就该跳舞、喝酒、和美女同寝才是!”

    刘文继骨子里还是个匈奴人,只不过其父仰慕汉文化所以从小对他教育的严格,一到喝了酒就原形毕露了。

    贺穆兰不好说自从知道李顺对她有杀意后她已经很少用外食,对外人端的酒也没有兴趣,只能固执的坚持己见。

    好在她是客人,也没人能怎么勉强她,只能惋惜的看着她用刀割着那罗浑和蛮古送上来的烤肉,吃着西边来的蜜瓜等物,对美酒视若无睹。

    除了美酒以外,贺穆兰视若无睹的还有那些身着轻纱软笼的美女们。

    场下的鲜卑儿郎们早为了这些美女角斗的角斗,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引得这些美人儿笑的花枝乱颤,然而刘元宗等人安排的大美女凑到贺穆兰身边斟酒或挑逗时,这位将军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抬。

    “看样子是了。”

    坐在另一侧、被邀请来同欢的李顺喃喃自语。

    “那几个美人儿我看了都心动,没理由连看都没看一眼。”

    他心中怨愤地看了一眼贺穆兰。

    她真的命大,盖吴成功将豹子引到了她身边都没有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畜生果然就是畜生,一点都靠不住!

    那位还说这三只豹子经常伤人,对人完全不惧怕,所以才花了许多人力物力将它们抓起来,现在看看,也不过就是如此。

    果然还是要用人做这种事才牢靠。

    得赶快解决这件事,等花木兰到了北凉,恐怕就要发现北凉王室已经开始动荡了……

    李顺看着几个美人儿幽怨地吹拂了贺穆兰的耳际一下,婀娜多姿地离开了长台,对着身边几个随从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几个精壮的汉子光着上半身进入了贺穆兰长台前的空地之上,在一阵激动人心的鼓点之后,赤着上身、光着脚掌的汉子们开始舞动了起来。

    西域各民族里,除了女人能歌善舞,男人们也都通晓音律和舞蹈。

    这些汉子们大多是羌人或匈奴人,长相皆是俊朗阳刚,五官深邃,而且浑身散发着浓浓的阳刚之气,随着他们踩着鼓点开始舞动起来,腰部曲线扭动的韵律牵动全身,说不出的刚柔相济,其精彩之处更胜似那些女舞者。

    贺穆兰也被这样的舞蹈所吸引,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看了起来。后世什么样的美女跳舞没看过?这些胡女的舞蹈虽美,可在这个没有舞台灯光效果的年代,还是这样充满阳刚苍劲、又有着雄浑鼓声的舞蹈更来的震撼人心。

    李顺看着贺穆兰终于第一次直起身子开始欣赏舞蹈,嘴角忍不住撇出一缕不屑的笑容,一边喝酒,一边用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打量贺穆兰的动作。

    许多鲜卑汉子见这些男人们身材精壮,吸引了舞女们的注意,也不甘示弱地扒开了衣服,光着上身随着鼓点舞动起来。

    只是他们毕竟是军中的儿郎,不是这些养在丽子园里伺候王室的舞者,所以跳起舞来像打仗而非舞蹈,跨腿、趟步都像是在模拟着骑马的动作。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下场斗舞,旁边一群好事者尖叫声、喝彩声连绵不断,敲鼓和跳舞的人发现这些客人们喜欢这样的舞蹈,原本该结束的舞居然继续延续了下去,男人们浑身开始大量流汗,如油一般的汗滴划过古铜色的肌肤,顺着结实的肌肉滑向腹股沟去,惹得无数女人捂住了脸庞,口干舌燥起来。

    属于男性荷尔蒙的气味挥洒与满场之中,打猎、篝火、烧烤、美酒、斗舞,这一切都让黑山军出身的将士们恍然回到了北征柔然之时,那满载着猎物回到黑山大营的一幕似乎历历在目。

    踏歌之声和高亢的鼓声越来越响,喝彩和欢叫感染着所有的人,越来越多的男儿下场尽情跟着摇摆跳舞……

    此时不知是哪个好事者大喊了一声:“花将军也下来乐一乐啊!”

    贺穆兰平时平易近人,虎贲军的人敬爱她大于害怕她,此时正是都喝了美酒又气氛大好的时候,于是乎冲上了一群醉汉将贺穆兰拉着往场下跑,非要跟着一起跳舞。

    平时的贺穆兰是肯定不会跟着胡闹的,不过今日这种时候不可扫兴,李顺和北凉的使臣、钦汗城的官员都在场,她若表现的太高冷容易引起矛盾,所以只能微笑着半推半就被拉下了场。

    可惜贺穆兰哪里会跳什么舞?最熟练的不过是学校教的广播体操而已,一下了场就手忙脚乱,同手同脚,显得极为呆讷。

    贺穆兰平日里刚毅威武的形象太深入人心,这样笨手笨脚的样子哪里有人见过?虎贲军里都是精挑细选的精壮青年,连三十岁以上的都没有,见到这个样子少年的意气大发特发,围着贺穆兰就开始斗起了舞。

    贺穆兰一下子被这个碰碰肩膀,一下子被那个撞撞胸,自己还没觉得什么,那罗浑和盖吴等人都脸色大变,连把自己上衣扒了也下去开始扭动,一边扭动一边往贺穆兰身边挤。

    无奈贺穆兰身边围着的将士们太多了,他们挤的脸都要扁了,才往前走了没一截子路。

    还是陈节和郑宗聪明,不知道在哪里抢了两只鼓,一边跟着其他乐者的鼓点在敲,一边装作跳舞往里面挤,差不多挤到了最内圈。

    所有喝高了的将士们一边跳着舞一边用肢体动作示意贺穆兰也把上衣解了,这大热天贺穆兰穿着一身黑衣站在膀大腰圆的汉子们之间实在是太扎眼。

    更有那些光/裸着身子的舞者开始围着贺穆兰不停摆出“跨腿”、“大踏步”这样的动作,雄壮的男性/特/征因为汗湿了白色的裤子隐隐约约地显现出来,说不出的男色诱人。

    贺穆兰被围得可怜,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伸手从腰侧拔出了自己的磐石出来。

    磐石是真正的双手重剑,是三国时期武将用来斩马、斩人武器的名剑,力大势沉又长又宽,贺穆兰这剑拔出来一抡,所有人连忙退开避让。

    给这剑不小心砸到了,割破了没什么,谁不知道说不得扫出去就骨折了……

    贺穆兰见身边顿时凉快了不少,脸上得意的高举着磐石舞动了起来。

    磐石虽是双手剑,但贺穆兰力气大,一直把它当单手剑用,此时贺穆兰缓慢地施展着她从花木兰和自己从军这么多年来领悟出的战技,顿时吸引了无数虎贲军的目光,腰也不扭了,脚也不转了,直用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贺穆兰的动作。

    他们大多出身军户,武艺全靠家传,技能也是参差不齐,许多还是在军中学的“三板斧”,如今有机会看到这等高明的战场杀人之术,哪里还能记得起来要跳舞?

    贺穆兰舞的慢,看起来倒像是跳舞,而她身边围着许多人,每个人都用渴望和尊敬的眼神望着她,她即使没有喝酒,也觉得醉了。

    贺穆兰用剑尖遥遥指着李顺和一干北凉使臣,看起来像是像他们致敬,口中却开始大声的颂唱着黑山大营里常常唱着的战歌。

    这是一支汉人的战歌,却因为其中蕴藏着无尽的情感而被鲜卑人开始传唱,许多鲜卑人根本都不会说汉话,却能一个音不错的把这首歌给颂唱出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贺穆兰手中磐石一振,剑尖抵向一个舞者的胸膛,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滑开,惊得那个舞者僵在当场。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随着贺穆兰第一声开腔,无数出身黑山的将士们怀念起黑山,眼含热泪的接上了第二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贺穆兰沉剑下劈,将地上硬生生劈出一道裂缝,其势如火,其迅如雷,犹如日落大地,四方皆服。

    虎贲军们围在贺穆兰的身边,一个个摆出手持戈矛的姿势,摆动着自己的身躯,高声唱着: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他们到底在唱什么?”

    一群卢水胡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纷纷问坐在卢水胡人中间的盖吴。

    “少主,你不是跟着花将军学了许久吗?你可知道?”

    他怎么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想要有自己的同袍,想要重建天台军。

    可现在,盖吴坏心眼的不想告诉他们,只是伸手指了指李顺。

    “这是汉人的歌,已经有许多许多年了,我也不太明白什么意思。李使君是主使,又是汉人中有学问的人,你们可以去问问。”

    几个卢水胡人被贺穆兰等人引的胸中热血沸腾,却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唱什么,若单单是汉话还好,这还是字正腔圆的汉人正音,就如同你终于见到一个美人儿的声影却看不到脸一般,几个卢水胡人立刻猫着腰往李顺那边跑,跑去“讨教”去了。

    盖吴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美酒,开始取出木头雕刻眼前的师父,不想看李顺到底会露出如何狼狈的神色。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贺穆兰想起自己“玄衣木兰”的称呼,眼中神色更柔,手中磐石也开始温润的画起了圆圈,似乎在荡开面前围攻的敌人。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罗浑和陈节等人激动的不能自已,随着最后一句战歌,齐齐对着贺穆兰单膝跪去,行了个军礼。

    这两人的动作就像是会传染一般,一下子,无数精壮的男儿齐齐下拜,除了那几个还愣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情况的异域舞者,贺穆兰的面前再无站立之人!

    此时的贺穆兰手持磐石,眉眼间说不出的意气风华,只有三分的容貌,竟也因这份睥睨,被衬托的如朗月一般耀眼。

    正所谓是:

    ——九州山河,千里烽烟尘埃。是非成败,弹指一笑风流。

    这时候有多少人能够永远成功?然而只要当下的每一刻都活的潇洒惬意,哪怕真的败了,也是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尽的往昔。

    话说另一头,几个喝高了的卢水胡人跑到了李顺的使团那边,开始借酒装疯的问起李顺等人这首歌是什么意思。

    这首《秦风。无衣》原本描述的是秦地的的战歌。当年秦人在商周时与西戎杂居,经常碰到西戎侵略,这便是一首遭遇西戎侵略后同仇敌忾奋勇还击的战歌。

    秦人苦寒,位处偏僻,到打仗之时,甚至连像样的盔甲都拿不出来,当时的秦人部落实行的是兵制,平民成年男子平时耕种放牧,战时上战场就是战士,武器与军装由自己准备。

    这种兵制在北方的少数民族中一直在延续着,所以这首战歌才能在鲜卑军中如此广泛的流传,因为鲜卑人也是这样的生活。

    贺穆兰此时唱起这首歌,并不是随口而出,而是因为这是一首抗击西戎的战歌。如今北凉正在魏国的西边,而他们是在往西而去,所以贺穆兰唱起这首歌,是因为被李顺和沮渠牧犍调/弄的太狠,有些威胁警告之意。

    你别觉得我们不会反击,我们有着无数与子同袍的兄弟。

    你别觉得我们没有修整好兵甲,只要王令一下,随时让你们灰飞烟灭。

    北凉来的使臣全部都精通汉语和鲜卑语,所以一听这首歌齐齐都变了颜色。

    李顺是主使,贺穆兰能说是武人脾气所以唱出这样杀意森森的战歌,主使却需要贯彻“和平”的观点,于是夹在两方之间尴尬无比。

    此时李顺再听到卢水胡人们齐齐跑来询问这《无衣》是什么意思,哪里还有平时一派大儒的样子,竟皱着眉头不愿多言。

    李顺身边陪同的刘元宗和冯恒倒都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持续不断的哼唱,尤其是冯恒,他本就是夏国秦地之人,此地又是旧时秦人所居住的地方,冯恒还是度过诗书的汉人,眼前这犹如“秦国出征”辗转千年又在此出现在眼前的一幕,怎能让他不为之颤抖?

    待听到卢水胡人前来询问,李顺爱理不理,冯恒竟拍案而起,拔出腰间的佩剑,就这么站在卢水胡人的面前,用着卢水胡人的语言按剑而歌。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战袍。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长戈和短矛啊,与君同仇敌忾!”

    卢水胡人瞪大了眼睛,围在冯恒的身边。

    “谁说我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内衫。天子要我们发兵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铁矛和战戟,与君协助杀敌!”

    “原来他们和我们一样穷。”喝醉了的卢水胡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要穿一件衣服……”

    冯恒唱的兴起,完全不顾刘元宗频频传来的制止眼神,继续舞动着长剑。

    “谁说我们没有衣甲?吾与君同穿那件罩衣。天子要我们发病征战,整理好我们的铠甲和兵器,与君共赴国殇!”

    “冯都尉好文采!”

    “冯都尉好剑术!”

    北魏使团里许多官员大声喝彩,北凉的使臣脸色频变,有几个甚至就这么拂袖而去。

    然而北魏毕竟是北方现在最强盛、最庞大的国家,许多北凉的使臣心中哪怕已经想要拔剑杀人,也只能强忍着怒火,咬牙继续挺着冯恒反复吟唱。

    所谓“弱国无外交”,也许不外如是。

    卢水胡人们也是乖觉,眼见着现在气氛好像有些不对,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就一窝蜂跑了。

    刘元宗叹了口气把有些微醺的冯恒拉到自己身边,不住的跟所有人告罪:“不好意思,我这个老兄喝醉酒老出洋相,平日我是不准他的喝酒的……”

    一行人只能互相敷衍,至于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不能知道。

    这一场狂欢直到了深夜,除了使团的人不愿露宿,来自黑山的虎贲军们似乎是被这样的场景点燃了心中所有的怀念,竟一个个露天席地的露天席地,安营扎寨的安营扎寨,在这漫天灿星之下不愿离去。

    贺穆兰心中豪气万千,也不愿回到那华丽的别院之中,只钻进其他人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营帐,想要和外面所有狂欢的将士们同眠。

    “陈节!陈节!”

    贺穆兰一进营帐,忍不住脸色大变,大喊了起来。

    “嘿嘿嘿,将军一定是看到我的礼物,要谢谢我了!”

    陈节咧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屁颠屁颠的进了营帐。

    “你给我解释解释……”贺穆兰咬牙切齿地指了指自己的床铺。

    只见枕头上、被子上、被子下,四处爬着许多小小的刺猬,因为刺猬到处尿尿,还散发出可怕的骚臭。

    “你是想暗算我吗?嗯?让我死于万刺加身?”

    陈节呆若木鸡地看着满床爬的小刺猬,心慌意乱地惨叫了起来:“将军,没有啊!我就放了几个在您的枕头旁边讨你欢心!我不知道那被子里那么多哪里来的啊!不是我做的!”

    他突然想起一起捡刺猬的郑宗。

    “不是!是郑宗!啊将军你听我解释!真不是我,不是啊啊啊啊啊啊!”

第388章 自相矛盾

    “你确定盖吴回去后没有什么异样?”李顺问面前的郑宗:“没有和花木兰说什么?”

    自昨天豹子袭击失败,卢水胡人装疯卖傻的来问《无衣》的事情,李顺就有些怀疑卢水胡人对自己产生了不满,至少盖吴应该是对自己产生了不满,否则不会做这么当众打脸的事情。

    毕竟只有郑宗和盖吴知道这件事后面有他的影子。

    但花木兰完全没有动作又让李顺产生了怀疑。因为如果盖吴或者郑宗有任何一个人告密了的话,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而且还能完全放松的且歌且舞。

    现在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就是花木兰确实是个断袖。对舞女们完全没有感兴趣的样子,可面对男人们的载歌载舞却目不转睛,这不是男人应该有的身体反应。

    郑宗不知道盖吴是哪里露出了马脚,他只能斟酌着回答:“盖吴当时好像吓得不轻,花木兰让他好好休息,可他还是硬要去参加庆宴,但要说和花木兰有什么接触,我反正没看到……”

    李顺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郑宗,听到他的回答没有那么确定,心中反倒相信了几分。

    “我看花木兰对那几个跳舞的胡夷似乎有兴趣的很,你说我要把那些跳舞的男人送给花木兰,他会不会接受我的示好?”

    李顺装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询问。

    “什么跳舞的男人?花木兰怎么可能收这些人?”

    郑宗果不其然吓了一跳,对李顺的话立刻反驳。

    “为什么不可?我看他昨天看鼓舞很是欣赏,甚至还下场亲自舞剑了……”李顺摸了摸胡子。

    “这些舞者在行宫期间帮我刺探些消息,岂不是一举多得?”

    郑宗心里能把李顺骂死,他知道李顺说的没错,昨日比起那些舞女,男舞者们的表演似乎更让贺穆兰满意。

    他以为只有自己注意到了这一点,没想到李顺居然也一直在仔细观察。

    这些舞者还不知道是什么身份,若只是单纯的探子还好,要是刺客或者专门色诱贵女的下流货……

    虽然不知道李顺在怀疑什么,不过像是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让他忌惮一番他真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他都不敢亵渎花木兰,他居然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坏他的名声!

    “花木兰那样性格的人根本就不会对几个舞者在意。”郑宗的面容扭曲了一下,“你若打草惊蛇,就恕我不能为你继续效力了。”

    出人意料的是,李顺只是片刻后就放弃了固执己见:“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还是不自作聪明才好。”

    果然是个断袖分桃之人!

    我说这郑宗对花木兰哪来这么大的仇怨,原来是纠缠不成由爱生恨……

    这醋劲大的很,连舞者都不愿意送到花木兰身边吗?

    郑宗说服了李顺不会做出自取其辱的举动,便准备告辞离开。

    临出李顺的屋子前,郑宗装作自己的腰佩掉了,蹲下身去捡腰佩,顺便将袖袋里的一包碎屑倒在了李顺屋子门槛的周围。

    由于他的动作做的隐秘,表情也极为自然,偷偷送他出去的几个随从都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其中有一个还好心的提醒他小心接下来的几个门槛。

    ‘你可千万要厉害一点,别被一下子就抓住了……’

    郑宗笑着谢过了侍者的好意,一转身表情森然。

    ***

    由于贺穆兰的大帐被一群“刺猬”袭击,接下来几天她都只能回到别院居住。可怜的陈节被骂破了头,被迫要把所有的小刺猬都给送回去,他这一偷偷讨好的机会也被其他同僚嘲笑不已。

    郑宗也做了同样的事,但一来他本来就猥琐惯了,所有人都见怪不怪,二来他是李顺那边安插的重要棋子,大伙儿都选择性的不愿意得罪他,所以倒霉的就只有陈节而已。

    自那日之后,北凉使臣对贺穆兰的态度急转直下,俨然把她当成随时会侵略凉国的魔王,而钦汗城的典农都尉却对贺穆兰的态度变得一下子十分友好,冯恒几乎每天都会来拜访贺穆兰。

    贺穆兰麾下一干虎贲军猎获的猎物,也是借由这位典农都尉馈赠给钦汗城的老弱妇孺的。

    因为长期屯田和收赋,所以他知道钦汗城里大部分贫户的情况,这些猎获的猎物也得以优先送给需要的人。

    因为这样的举动,原本对任何国家都没有什么归属感的钦汗城百姓开始赞扬起魏国的仁厚,每天都有不少百姓在丽子园的大门前放一些自家产的瓜果什么的,为了感谢虎贲军赠送猎物的举动。

    丽子园里的厨子每天都会把这些做成菜肴,权当给军中加了几个菜。

    “所以园子里豹子并不多?”

    恰逢冯恒来拜访,贺穆兰还记得盖吴那天所说的话,有意无意的和冯恒探一探口风。

    能饲养豹子的只有冯恒和刘元宗,刘元宗全天都和她在一起,冯恒半途离开过,两者冯恒的嫌疑更大一些。

    可贺穆兰又觉得这位汉臣是个不怎么在乎名利权势的好官,加之刘文继之前说过,他曾经说出过“让他们无法活下去而来偷猎是我这个典农官的错”这样的话,也让人觉得他不像是个会无视人命饲养豹子的官僚。

    帮助李顺有什么好处呢?一旦她真死在这里,负责丽子园接待任务的这两位主官都要有事,不是被罢官流放,就是被白鹭官拷问祖宗十八代。

    贺穆兰实在摸不清动机。

    “是啊,丽子园猎物泛滥的时候,不知道哪里来了几只母豹,大概是觉得这里猎物多又没什么天敌,十分适合养崽子,就以别院为中心划了领地养崽子。”冯恒开始回答贺穆兰的话。

    “原本像这样的事情请一些老练的猎人将这几只豹子抓了或杀了就行了,不过它们很是狡猾,总是找不到影踪,我们又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丽子园,就不了了之了一段时间。”

    冯恒回忆着继续说道:“后来开始有百姓偷进丽子园偷猎,大多是晚上的时候去偷猎,有一次有一个百姓就遭了豹子的袭击,暴露出其中一只的行踪。看到伤了人,又考虑到不停有人偷进丽子园,元宗兄最后召集了钦汗城附近最有名的十几个猎人,设下了陷阱去抓这几只豹子。”

    “抓了几只?”

    贺穆兰关心的问。

    “一只。

    冯恒很确定地说:“豹子并不是群居的,这些母豹只是因为要哺育孩子才勉强容忍几只豹子都住在一起,一旦小豹子长大,最终还是要厮杀起来的。当时虽然只抓到了一只,但有了这一只的经验,剩下的两只也不是什么问题,我就没太当一回事。”

    “敢问冯都尉,那一只豹子死了吗?”

    贺穆兰皱起眉头。

    “我亲眼看着它死了的。它的毛皮和骨头都卖给了本地一个大户,得了不少钱补贴衙门和猎人们,许多猎人都说若要再抓一定在找他们,但那时你们马上就快到了,再大张旗鼓的抓豹子就不合适了,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豹子再蠢也不会袭击这么多人的队伍,我们就想放一放在抓……”

    冯恒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豹子都来袭击你们,也许是行猎的人太多把它们吓傻了……”

    这样的理由他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脚,可是为了不让贺穆兰对钦汗城迁怒,冯恒也只能做着和事老随便扯着理由。

    贺穆兰当然不会为了豹子袭击盖吴的事情就像一只疯狗一般咬人,但她要是一点动作都没有更是奇怪,哪里有自己的弟子差点被豹子咬死,却一点事都没有的师父,所以反复盘问冯恒和刘元宗是必要的。

    冯恒被贺穆兰又问了几个问题,最终有些担忧的离开了,留下贺穆兰营帐里不知想着什么。

    “将军,一点线索都没有,昨天我们就我们按照盖吴说的地点去了原地,没看到笼子也没看到锁链,连血迹都没有!”

    那罗浑摇了摇头。

    “盖吴说豹子是用木笼车送来的,草全部都被后来行猎的骑士们踩坏了,看不出车辙。”

    “怕不是行猎的骑士们踩的……”一旁闷着的袁放冷哼,“就是他自己的人踩的。动作倒挺快。”

    “以李顺的势力和影响,这么快能毁尸灭迹没那么容易。小豹子可能是被母豹子叼走了,可车和锁链却是一定要人搬走的。”

    袁放抬起头问贺穆兰:“冯恒那里露出什么马脚没有?”

    “没有,他很冷静。”贺穆兰愁眉不展,“不是他就是刘元宗,刘元宗父子当时都在我那,此举太过冒险,可冯恒又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才是李顺合作之人可怕的地方。”袁放敲了敲案几的角,“又或者,两个都是李顺的人。”

    “咦?”

    贺穆兰傻眼。

    “冯恒和刘元宗两人是好友,一个负责管理内政和防务,一个负责赋税和屯田之事,两人合作多年,焦孟不离,一个人想在另一个人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做什么事情是很困难的。两者若不是都是李顺的人,就必定是有一个人在包庇对方,和合作也没什么区别。”

    袁放最头疼就是这种博弈。

    “现在再追究是谁已经没有了意义,这件事不如交给白鹭官去查。接下来的时间,将军除了我们端来的水和食物都不能碰,而且不可以单独出去,因为谁也不知道李顺还有什么后着。”

    那罗浑作为贺穆兰亲卫队的队长,对此十分担忧。

    “盖吴现在还带着卢水胡人在林子里游猎……”陈节说,“他大概想把剩下的那只豹子引出来,可那只豹子完全不上当,可能是因为盖吴受了伤以后把衣服全都脱了,又洗了澡的缘故。”

    可怜的盖吴,卢水胡人大概都不爱洗澡,强行被将军压进浴桶里叫的像是杀猪一般,他看要不是将军是个女人,盖吴恐怕就这么光着身子跳出浴桶跑了。

    豹子看人大概不是看长相,而是凭借气味,现在气味全没了,豹子又生性警惕,恐怕不会再出来晃悠。

    “叫盖吴不要再多生事端了,物资都准备的差不多,这两天就要走了。”贺穆兰冷着脸,“李顺要再惹事,我直接将他杀了,回京后再向陛下告罪。”

    “将军!”

    “主公不可如此莽撞!”

    “源破羌还不知道倒向哪边,钦汗城两个主官也是敌非友,使团除了虎贲军都听李顺的,现在还没有进入凉境已经危机四伏。”贺穆兰的态度很是坚决。“李顺若再坏事,只能快刀斩乱麻,我是副使,他死了我就是主使,出使北凉的事情全部都要听我的。”

    “……就算如此,也还要从长计议。想要夺下使团说话的权利有许多办法,不一定非要杀了他。你若杀了他,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不会放过你。”袁放摇了摇头,“我们可以用‘偶然’的办法处置他,就如他利用豹子来偷袭你一样。”

    “能这样自然最好。”

    贺穆兰干脆的点了点头。

    他们在丽子园已经过了好几日,外面冯恒和刘元宗都在替使团的人准备物资。他们是要穿越沙漠到达姑臧,沿途要途经不少的城镇,这些城镇都是北凉的城镇,有的物资本身就贫乏,有的根本就无力补给军队,所以在钦汗城的这一站也不知道要准备多少东西。

    远的不说,就马和人饮用的水就是一个天大的数字,据说钦汗城所有能拿来盛水的器具都被动用了,为了怕水中被人做了手脚,使团的曹官天天检查水袋水囊就能从早查到晚,更别说后来准备的粮草。

    在这种情况下,冯恒每天都来找贺穆兰简直就是个奇迹。

    而冯恒每天都去找贺穆兰,当然不单单是因为他欣赏这个人。

    “你父亲最近休息的可好?”

    冯恒笑着问刚来衙门办差的刘文继。

    刘元宗的这个嫡子并不在城守府中做事,反倒是跟着他在典农都尉府混日子,由于两家是世交,冯恒待刘文继和亲子也没什么区别。

    “托冯叔关心,不过我还真不能昧着良心说他休息的好。从行猎回来那天之后他就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许多事情都要他主持……”

    刘文继露出苦恼的表情。

    “我都怕他把身体熬坏了,可他也不听我的。只有等使团离开才能闲下来了。”

    “哎,谁能知道猎场里居然会有好几只豹子袭击人。”冯恒有些感慨地说道:“刘兄前一次只抓了一只也是失策。”

    “这也是让人奇怪的地方,你说我们上次十几个人就把那只豹子吓的到处跑,这次遇见几百个人,怎么还能追人呢?”刘文继性子直,直接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还有,这豹子都伤了人了,听说还跑了一只,我阿爷居然不去找上次那些猎人把那只豹子抓住,也不带人搜林,说是等花将军走了再说……”

    他抓了抓头。

    “有虎贲军在,抓这只豹子不是很容易吗?听说花将军自己就是力能搏虎的英雄,请他帮忙也不是什么难事。哎,越来越不知道我阿爷的想法了。”

    冯恒和刘文继闲谈了几句,将他送走之后,若有所思的换了一身普通的常服,向着衙门外走去。

    冯恒在钦汗城有着非同一般的威望,即使他没着官服,沿路依旧有不少人和他打着招呼,他一路走走问问,在城里耗了一日,这才向着镇守将军府而去。

    刘元宗回到自己府中时天都黑了许久。由于有贺穆兰的队伍驻扎在丽子园,又有使团马上出发要做的准备工作,刘元宗每天回府都很晚。

    “将军,冯都尉来了。”

    门子牵过刘元宗的马,通报着说:“傍晚就来了,在府里用了饭,现在还前厅等着呢。”

    “可有说是什么事?”

    冯恒和刘元宗两人经常拜访对方的府邸,刘元宗也没有多想,只随口问了一遍。

    “没说。”

    门子摇头。

    刘元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去了前厅,见门里门外一个人都没有,顿时勃然大怒:

    “下仆呢!伺候的人呢!竟然把冯都尉就这么一个人凉在这里,你们是……”

    “刘兄不要动怒,是我不让他们伺候的。”

    冯恒放下手中的甘饮,出声打断刘元宗的话。

    “我不想让他们听到我们说的事情。”

    刘元宗怔了怔,不知道这个爽直脾气的老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还是什么也没说的进了前厅,把门关好。

    冯恒在他家和第二个主人没什么区别,他既然不允许人过来,就没人会过来。

    “你找我到底是为了……”

    “刘兄为何要偷偷去找那十几个人猎人,去抓几只母豹子?”冯恒开门见山,“你莫敷衍我,我已经去一个个问了,除了几个不在的,其他人都说是你后来又请了他们去,说是怕豹子伤了偷猎的老弱妇孺,所以才要他们再去一次。”

    冯恒的眼睛里闪动着激动的光芒。

    “若不是我去,没有一个猎人会说明真相!你骗他们说丽子园里的豹子也是天子的,若被人发现他们偷偷设陷阱抓了豹子会被问罪,所以要他们守口如瓶。他们为了不连累你,怎么也不愿意说出真相。”

    冯恒看着不发一言的刘元宗,恨声道:

    “他们如此信任你,你就这样哄骗他们?若是花木兰出了事,他们真能瞒多久?魏国的白鹭官天下闻名,你真以为他们查不到吗?”

    “他们不会查到我的。”

    “为何不会?袭击花木兰徒弟的豹子是你放的吧?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没想花木兰死。我那日也跟着去了,就是为了豹子扑人的时候我去挡一挡,只要他伤了就行……”刘元宗知道瞒不住冯恒,索性说出了真相,“如果我伤了或死了,白鹭官就不会查到我头上,你又是无辜的,所以没有人会……”

    “可笑!你居然还拿自己的命去冒险!”冯恒拍案而起,“到底是谁灌了你**药,让你如此行事?你别说你自己想的,花木兰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儿子又崇拜这人崇拜的恨不得去当虎贲军……”

    “别提那逆子!他一天到晚就想着能去打仗!”刘元宗失声骂道:“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冯恒沉默地立在原地。

    关于这个问题,刘元宗和他的儿子已经争执过无数回,他也劝说过好多次,都是无果。

    “到底是谁?”冯恒疲惫的揉了揉鼻翼,“你知道我不会出卖你,你不用对我那么防备。若真出事了,我至少要知道谁做的,怎么救你吧?”

    刘元宗看着冯恒疲惫的神情,最终还是松了口。

    “是李顺。”

    “李顺?”

    “是,我和此人……”他顿了顿,“其实有些交情。”

    “是出使北凉的时候?”

    刘元宗在此地多年,赫连勃勃筑造丽子园的时候他就在此地,冯恒也和他差不多时候出仕,若说他和李顺曾经接触过他却不知道的,只有当年刘元宗被赫连昌选为使臣出使北凉的时候。

    夏国和北凉因为国境相连,来往的要比魏国和北凉频繁的多,加上北凉和夏国都是刘宋的同盟,使臣就更是来往不绝。

    “当年我出使北凉,恰逢李顺也作为使臣出使,在姑臧留了一个月。他博闻强记,又精通史学,我仰慕汉人文化,便和他相处的极为愉快,我们回国之后,彼此还有书信往来。”

    刘元宗叹了口气:“只是那时候夏国和魏国还是敌国,我们也不能告诉别人这层关系,彼此的信件都是通过北凉通商各地的商队来回。北凉富庶,贯通东西,连带着我们钦汗城也是繁华无比,商队来往如织。”

    “夏国虽灭,但对我们钦汗城没有什么影响,北凉和魏国依旧还在通商,和刘宋也同盟未毁,只要北凉不出事,我们钦汗城就会一直繁盛下去……”

    刘元宗说到这里,突然咬牙切齿。

    “可是魏帝灭了夏国不算,接下来还想征伐北凉!李顺告诉我,花木兰便是佛狸前往北凉打探虚实的,可如今西秦的旱灾已经蔓延到了北凉,北凉国内又有储君之争,局势一片混乱,只要花木兰一到,这仗肯定是要打起来的。”

    “就算没有花木兰,也有刘木兰,王木兰,你杀了他又有什么用,只要魏帝想要灭了北凉,就凭我们,哪怕杀了五千虎贲军也没有用。”冯恒恨铁不成钢地斥责,“李顺这种背叛国家、出卖同僚的家伙,居然值得你为他冒险!”

    “可他能保住北凉!保住钦汗城!”刘元宗激动道:“花木兰一死,魏帝即使中途换人来回也要近一年!可这么多人不可能在原地等着,粮草会供给不上,所以只能暂时回返,这一来就能为北凉争取时间!只要把秋天熬过去,魏国就不会发现北凉发生了旱灾,这么久的时间也足够北凉国内选出世子……”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你难道要让我眼睁睁再看一次流民闯城,还是想让我眼睁睁看着钦汗城被出征的魏兵拖垮?”

    刘元宗痛哭道:“只是补给花木兰的五千虎贲军就已经这么困难,若魏帝派来的是三万人、五万人、十万人呢?难道要我把所有的粮草全部补给魏人?那旱灾要蔓延过来,我拿什么周济百姓?”

    “总有办法,魏国不会袖手不管的……”

    “我以前不信赫连昌,现在也不信佛狸伐。”刘元宗摇着头,“我要用自己的办法守住钦汗城!北凉只要没事,钦汗城就还是塞上明珠,也不会再有流民暴动的事情,更不会变成人间地狱……”

    他能说什么。

    他又能劝什么。

    他的好友已经被三年前夏国的灭国之战吓坏了,而后西秦被灭又差点让钦汗城不堪重负。

    每到乱世,每到征战,地处东西交际的钦汗城总是最先受到波及的一个。哪怕没有被大军压境……

    “刘兄不可再莽撞行事了,我看花木兰已经再怀疑你了。这几日我天天都去虎贲军中,就是为了把嫌疑往我身上引,让他们查我。”

    冯恒叹气,“但这个年轻人太沉得住气了,还经常反过来若有若无的打探我们,今天甚至问起了我们豹子的事情。李顺不是本地人,他能够把所有的黑锅都丢给你背,你一倒,我独木难支,魏国若派了不仁的主官下来,用不着魏国灭凉,钦汗城的百姓先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且依我看,这一仗不一定打得起来。”冯恒只能无力地安慰,“不是说兴平公主要和亲嘛……”

    “冯恒,我不信你没有听过那位公主的名声!”刘元宗厉声打断了他的话,“那么一位放荡的公主,除了虚有其表还有什么!只要佛狸伐知道了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不可能宠爱她的!”

    “……”

    又是一阵骇人的沉默之后,冯恒只能虚弱地干咳。

    “咳咳,这个……说不定魏帝就喜欢这样的女人,都是闺秀偶尔新鲜……你莫这么看我,好吧,我知道北凉这步棋很臭。”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干咳了几声,“咳咳,不过北凉的公主都是一样的做派,至少比起来,兴平公主确实是绝色中的绝色。”

    “为了美人不要江山的君王能有几个?佛狸伐不可能是那样的君主,否则赫连定那样高傲的人也不会归降了魏国。”

    刘元宗冷漠道:“我不信任何人,李顺也好,沮渠蒙逊也好,佛狸也好,我都不想得罪。我只想维持原状,北凉只要不和魏国开战就行了……”

    “谈何容易。”

    “我知道你不会出卖我,你只要当不知道这件事就行了。”刘元宗咬牙,“若真出了事,烦你救救文继,就算是我们兄弟一场。”

    “哎,我还是想劝你,魏国人才济济,说不得……”

    “冯都尉,主上,有要事通传!”

    从前院外高声传来的一声通报打断了两人继续交谈的话头。

    刘元宗整理了下衣衫,又擦了把脸,这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打开了前厅的大门,开口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

    “李使君住的别院被一只母豹偷袭了,那豹子偷偷潜进了李使君住处的一棵树上,跳了窗子进去,把刚入寝的李使君扑伤了。还好侍卫救援及时,性命无碍。”

    刘元宗闻言吃了一惊。

    “什么?豹子?”

    “怎么又是豹子?”

    冯恒也走出前厅,望了刘元宗一眼。

    刘元宗默默对冯恒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自己做的。

    “只有三只,有一只并不是丽子园的……”他压低了声音,“死的那只是外面抓的,被后来打死和跑掉的那只都是丽子园的。”

    “难道那只豹子记住了李顺的脸和气味?”

    冯恒也压低了嘀咕。

    “我不知道,我把人和豹子都交给李顺了,没道阑有他倒霉。”

    刘元宗也纳闷。

    “李使君那边情况如何?”

    “右边手臂受了伤,虎贲军的军医和一位叫慈心的大师被请去疗伤了。李使君受了很大的惊吓,所以使团里其他几位使臣派人来请二位。”

    刘元宗的下人口齿清晰,有条有理。

    “因为两位在商议事情,所以我让人在外面等了。”

    “哎!”

    冯恒对天长叹了一声。

    看来那位花木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就说,能舞出《无衣》的将军,怎么是被动挨打的主。

    恐怕李顺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所以才吓得要命。

    “走吧,我们去丽子园看看……”

    ***

    正如冯恒在逼问自己的好基友刘元宗,袁放也在逼问着同帐的郑宗。

    “说吧,你做了什么。”

    袁放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望着郑宗。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郑宗皱了皱脸,装作什么都听不见。

    “盖吴受伤那天,花将军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罢了,当时人荒马乱,我看你把盖吴的衣服捡走塞到了你装刺猬的筐子里。”

    袁放圆溜溜的眼珠子放着狡猾的光芒。

    “今天早上李顺偷偷派人去找你,晚上就出了事。你去的时候穿着一套宽袍大袖的官服,回来就洗了澡,官服也不见了,不是你干的,还是谁干的?”

    “我说了不是……”

    “你若不说,我就去问将军。你这么做也简单不过,就是想给将军出气。但一般人做了这种事肯定要邀功,你却绝口不提,为什么?”

    袁放步步紧逼,把郑宗逼到了床褥的边沿。

    ‘当然是为了做个好人啊!’

    郑宗心中腹诽。

    ‘暗算别人,差点害人丢了命,算什么好人。’

    “所以你若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你不愿意让其知道的将军。”

    袁放调笑着威胁。

    “你放心,我就是满足下内心的好奇,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不说?”

    “我不说。我乱说就让我变成穷光蛋。”

    袁放指天誓日。

    ‘老子现在本来就是穷光蛋,家产都充公了,钱全是花木兰出的。’

    大概是袁放平时爱财的形象太深入人心,郑宗一时竟被唬住,点点头说道:“那我告诉你,你别这样抵着我,真别扭。”

    就算你长得和善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我现在只喜欢花将军!

    袁放喜笑颜开地退了几步。

    “盖吴身上被淋了幼豹的血,所以才被几只故意放出的豹子追的不死不休。将军身边有虎贲军保护,那些畜生不可能得手,可以说,先逃的那只母豹是最聪明的,也是最隐忍的,它才最可怕。”

    郑宗有些得意地说:“但李顺就不一样了,他只有几个随身保护的侍卫,而且由于他每天晚上都要招女人伺候,侍卫和随从都不敢离主室太近。我注意到他住的地方风景最好,但相对的,那院墙就不高,四周还有为了荫凉而种的大片树木……”

    “你真是……”

    “所以我把盖吴的衣服捡回去了以后小心绞碎成了细屑,尤其是有豹血的那几块,全部都留了下来,塞在官服的袖袋里,放在酒坛子旁边。”郑宗昨日并不是主角,所以不见了也没人注意。

    “那筐子里的刺猬有染了豹血腥气的都被我剪了刺,其余的我全趁昨夜大家喝酒的时候把刺猬沿路丢进了李顺住的院子,然后又去林子里捡了一些丢到将军的营帐里……”

    “呃?为什么要丢到花将军的营帐里?”

    袁放傻眼。

    “因为陈节白天看到我捡了刺猬,而将军喜欢小刺猬,他放了我没放,第二天我没办法解释刺猬去哪儿了。”

    郑宗继续解释。

    “早上我去见他,偷偷把沾了豹子血的刺猬刺抛到李顺府主室的各处。那刺猬刺我修剪过,只留了刺尖,又小又细,李顺坐卧不免会扎到一些,就留在了身上。我出门的时候故意在他门口摔了一跤,摔掉了腰佩,捡腰佩的时候把碎屑又洒在了门槛的门缝里……”

    他笑的极为恶毒。

    “嘿嘿,李顺以为他会用这一招,别人就不会用?那些刺猬沿着路要爬回树林,肯定就会把幼豹的气味一路给母豹带过去。李顺住的地方又没有太多人,豹子最善于偷袭,那母豹又会审时度势,等它闻到气味最浓的哪一间自然就知道杀了小豹子的凶手在里面。”

    “李顺晚上总是招美人侍寝,两人燕好之时警戒最为放松,那母豹果然在那个时候下手。只可惜……”

    他咋了咋舌。

    他没想到李顺会拿那女人挡豹子,最后还得救了。

    他不敢让花木兰知道,也是因为这个计策伤了无辜之人。

    “你……你真是……”

    袁放瞪大了眼睛。

    “你就是在看到盖吴衣服的一瞬间想到这么多的?”

    ‘也许花木兰的直觉没错,我就是天生的坏人……’

    郑宗听到袁放的话,忍不住也愣住了。

    “还……还真是……”

    真就是那一瞬间他就想到了如何去害死李顺。

    “天啊,有这么一个深藏不漏的家伙,我们居然从来没有想过要用……”袁放简直是喜出望外地抓住了郑宗的双手。

    “你干什么!你别乱摸我!”

    “请更坏一点吧!”袁放激动地说道:“我们正想让李顺那货倒霉,越倒霉越好,刚瞌睡你就送了枕头!花将军不擅长这个,性格也太过方正,我们几人中哪个能像你这样阴人与无形之中又能不让花将军发现的,以后这种事就都……”

    “我不干!”

    郑宗一听到袁放让他以后就做这种事,撇了撇嘴用被子盖上头。

    “我已经说了,我要睡觉。你不去看看李顺那厮痛哭流涕的样子?”

    “将军去了,谁管他!”袁放扯开他的被子,“你为何不干?是不是觉得没必要为将军卖命?我告诉你……”

    “去去去,想都不要想。”

    郑宗扯回被子。

    ‘老子还要做个好人呢。’

第389章 阴谋阳谋

    李顺确实被吓坏了。

    杀了幼豹那天,他至少沐浴了两三回,而且还喝的酩酊大醉,身上全是酒气,他笃定是不会留下任何味道的。

    接下来风平浪静的一天也充分证明了他的善后没错,他在丽子园里去了不少地方,也没发生什么怪事。

    谁料到那只母豹还是攻击了他,就这么压在他的身上,用它的爪子往自己的脸上挥去。

    要不是他记得五官不端不可为官用手臂挡了,这辈子大概就不用出仕了。

    母豹身上的腥臭味,眼睛里那择人而噬的凶光,以及近在咫尺的死亡味道,都在提醒着他,这世上真有“报应”存在。

    “现在怎么办?李使君成了这样,最好留在这里养伤。”贺穆兰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脸上却要装出惋惜的神色:“豹子的爪子有毒,若是因为这个有个万一就不好了。”

    这话她倒没有说错,这时代狂犬病和破伤风是极为致命的两种病症。

    李顺从心里就排斥贺穆兰,更不会认为她说的话是对自己好,原本他也想着是不是在这里疗一阵子伤算了,可听到贺穆兰的话,他居然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是陛下钦点的主使,怎么能因为这种事擅离职守?我就是爬也要爬到姑臧去!”

    他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臂:“这伤不碍事,去给我找辆马车,我坐马车!”

    “李使君还是留下来吧,路上缺医少药,你这又不是小伤,天气还这么热,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闻讯赶来的源破羌摇了摇头,“花将军也是好意。”

    源破羌从跟着使团出发起就隐隐察觉出李顺和贺穆兰有些不对付。尤其是沮渠牧犍偷跑了,贺穆兰带回这么多卢水胡人之后,李顺和贺穆兰的关系就更紧张了。

    他是虎贲军的右司马,理应是贺穆兰的左右手,但因为出身的原因,和贺穆兰相处的不大自在,所以平日里反倒和使团几位北魏大臣相处的要多。

    这次出使的使团成员大多是朝中官吏抽调而来,各自有各自的任务,并不像陷入李顺和贺穆兰的地位之争中去,很少发表意见。

    像是豹子接二连三的伤人这种事,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可这里每一个人是白鹭官,也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两方大神斗法,他们这些闲人就看看热闹,也不敢搀和。

    如今明显李顺玩不过贺穆兰,栽了,这些使团成员也是见风就倒的家伙,一个个便开始拥护起贺穆兰的决定。

    这么多人一起劝李顺留下来,到底有几个是真的担心他的身体,还真不好说。

    贺穆兰从出使以来就几乎是独来独往,除了护卫和行军的事情,和这些大臣接触的很少,只是打猎的时候才热络起来。如今她一发声立刻有许多人回应,倒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看着她“小人得志”的样子,李顺更要一口咬定自己要随团走,谁说也无用,大有死也死在岗位上的意思。

    “李使君如何了?”得到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刘元宗和冯恒满脸大汗,“需不需要再延请名医?”

    “不必了,随军的太医和慈心大师的医术很高明。”

    不过是普通的肌肉撕裂,贺穆兰就算会缝针也不给他缝,而且看这怂包的样子,也不像能撑住没麻醉的样子。

    李顺一见到刘元宗就勃然大怒:“你到底是怎么打理的丽子园!有使团驻守,竟然三番四次有畜生伤人!花将军率大军行猎,怎么能有豹子还活着!是不是外面跑进来的!”

    这话就有指桑骂槐的意思了,而且他知道刘元宗一共给他准备了三只豹子,但他搞不清这只到底是不是刘元宗抓到的那三只里的。

    若之前真有落网之鱼,那还真要怪刘元宗。

    冯恒没见过如此贼喊捉贼的人,如果他不知道是李顺设计了三只豹子的事情,他这么迁怒刘元宗,说不得他还要上前说几句讨扰的话,而现在冯恒就只想破口大骂。

    他刚刚抬脚准备上前嘲讽几句,一旁的刘元宗突然一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摇了摇头对李顺挤出一丝笑容:“李使君说笑了,丽子园里有几只豹子我怎么知道呢?正是因为兽满为患,所以我才请花将军领着虎贲军猎杀,若有遗漏的我也没法子……”

    他拱了拱手。

    “李使君若真觉得是我的不是,大可参我一本,彻底彻查豹子杀人之事。”

    李顺那里敢把这件事闹大,钦汗城是刘元宗的地盘,分分钟就可以颠倒黑白,李顺刚刚只是被贺穆兰和“变节”的使团气的发堵,又不是真的傻了搬石头砸自己脚,只能吃了个哑巴亏,冷哼了一声作数。

    “如此看来,还是让李使君好好休息吧。等他的伤好一点我们再出发。”贺穆兰叹了口气,“我还想早点到达姑臧……”

    ‘什么,还等几天?等什么?等豹子把我吃掉吗?’

    李顺心中大吼,面上也忍不住大惊失色:“不能再拖延了,走,这两天就走,粮草都准备好了吗?”

    李顺扭头问刘元宗。

    “我记得你昨天就说差不多了。”

    “是,已经补给过了,水和粮草都够大军用上两个月的,两个月到姑臧绰绰有余。”刘元宗将“水”和“粮草”三个字咬的重了些,李顺露出满意的的笑容,“花将军,我受了伤,就麻烦你先暂任主使,我们拖延的时间太长了,要是回程没赶在冬天之前恐怕陛下要怪罪。”

    贺穆兰很奇怪李顺为什么急着要走,明明他夜夜笙歌都舍不得走的。

    再一看他手上的伤,贺穆兰也隐隐有些明白,心里有些鄙夷他的胆小,只点了点头。

    “这件事我会和李使君商量着来,那就这几天出发吧。”

    丽子园虽好,可会消磨虎贲军的士气,她本来也准备早点出发的。

    贺穆兰回了自己的营帐,有些疲倦地倒在大帐中,眼前浮现出一张张怀疑自己的脸。

    她知道这些人都以为李使君出事肯定有她在背后捣鬼,李使君是“主和”派,她却是陛下的亲信,随着离北凉越来越近,两人的关系也是表面上和善,私下里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

    不知道陛下为何要派这么一个人做主使,上次狄叶飞的事情发生时就已经查明那门客是从李顺那里走的推荐,按照素和君的心性,不将这个李顺查个底朝天就不错了,居然还在重用,这本身就耐人寻味。

    莫非李顺有什么特殊的价值,能将他做出的蠢事一笔勾销?

    烦啊,她果然是不善权谋。

    她被李顺暗算都想着干脆杀了他算了,哪里想得出用豹子杀人这种计策。再说了,豹子是听她话的东西吗?

    总不能打晕了扛到李顺院子里一浇水像指挥狗一般让它杀人吧!

    她要有这个本事还领什么虎贲军啊,直接开虎豹营算了。

    “将军似乎很累?”那罗浑值夜,见贺穆兰倚着柱子出神,脸上露出关切的神色:“你去歇息吧,已经睡下了突然被叫起来,很伤神的。”

    “这事这么蹊跷,也不怪人人都在疑心我。”贺穆兰自言自语了一句,对那罗浑吩咐着:“去把袁放叫来。李顺受伤,明天开始检查补给辎重的事情他要更加上心。我总觉得李顺还有什么后手。”

    那罗浑出了营帐去找袁放,没一会儿,衣衫整齐的袁放就进了帐。

    贺穆兰见了他,忍不住挑了挑眉,意外道:“你还没睡?”

    这大晚上,袁放穿的这么整齐。

    “是没睡,想着李顺出事,恐怕我又要辛苦了。”袁放大笑,“先恭喜将军,只要李顺做不了主使,这一路上补给和路线都是我们来定,他也下不了什么绊子。”

    “先不说这个,我们接下来要从沙漠边沿穿过,仅仅靠北凉使臣做向导是不行的,你最好托刘镇守去找几个当地的向导。此外就是补给的事情,这个酷夏,别的不多说,水一定要准备充足,每个桶每个水袋都要检查一遍,不能破漏,也不能浑浊。”

    贺穆兰手上有一张地形图,是刘文继送他的,其中标注了从钦汗城到姑臧沿路的绿洲和城镇,她估算了下,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绿洲,五天左右一个城镇,三天大军的消耗是很惊人的,而且他们马带的也不少,沙漠无草,牧草又成了一大负担。

    这么一想,贺穆兰更觉得要是走水路就好了。

    袁放领了命,却没有走,望着贺穆兰突然说出一段话来:“主公,我白天在丽子园乱逛,知道了一件事情,我觉得您可以听听。”

    袁放很少说废话,贺穆兰闻言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这钦汗城的镇守将军刘元宗,三年前夏国破国时,失去了妻儿家小。”他肃容道:“那时我国打下了平凉地区,一路势如破竹,东边的百姓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往西窜逃,逃到了钦汗城。由于难民太多,刘元宗和冯恒不得不关闭城门,只允许难民在城外扎营……”

    “然后呢?”

    “钦汗城那时粮食也严重不足,夏国又和魏国打仗无力支持,加之流民成分复杂,后来闹起了一段时间的饥荒。城中和城外一些流民相互勾结,趁着冯都尉和刘元宗去典农城北面视察春耕之事的时候,开始哄抢城中大户和百姓,首当其冲的就是镇守将军府衙门的官仓。”

    袁放说起打听到的事情也是不胜唏嘘。

    “刘夫人那时带着家丁衙役护衙,被暴民误杀,最小的一个儿子也在时候被发现尸体丢在了后院里的井里……”

    “竟还有这种事情!”贺穆兰瞪大了眼睛,“可我看丽子园并没有什么损失……”

    “丽子园有自己的驻军,暴民并不敢来送死。后来冯都尉的家人来丽子园借兵,加上两家的家丁护卫、城中的壮丁,总算是把动乱给平息了,但是刘镇守的家人却没办法救回来,以至于他后来驱赶所有的流民往西,再也不允许流民在钦汗城外驻扎。”

    袁放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

    “听说刘使君非常憎恶战争,认为钦汗城的那场动乱是因为魏国和夏国打仗,两国却都不把钦汗城当回事的原因。后来动乱虽然平息,可那些因为战乱流落这里的百姓在钦汗城却并不怎么受欢迎,就是因为三年前那场暴动的缘故。”

    “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贺穆兰怔了怔,突然瞪大了眼,“你是说,刘元宗很可能就是那个帮助李顺的人?”

    “我觉得很有可能。刘元宗在此地镇守这么多年,其中的感情不是我们能够理解的。钦汗城历经数朝,从赫连勃勃起到陛下统辖,他的政绩和口碑都好到别人无法替代的地步,此地的百姓也不服别人的教化,以至于朝中也不敢乱换主官。他要是不希望北凉和魏国打起来,想要让使团这次铩羽而归是很正常的……”

    袁放继续说:“我也打探了冯恒身边的人,冯将军平时不管丽子园的事,他主要任务是屯田和管理内政,能够自由进出和接触园里的守卫的,只有刘元宗。”

    “可他那天全天都和我在一起啊。”贺穆兰疑惑不解,“他要是希望我死,难道就不怕自己也遭了袭击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刘镇守有自己的想法吧。”袁放露出无奈的神色,“现在的问题是,要是他还是不希望我们能顺利的到达北凉,那他会做什么。他可是钦汗城的主官!”

    “……粮草和水源……”

    贺穆兰心中突然一沉。

    “他必定要在粮草和水源里动手脚。”

    “是,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负责补给我们的辎重,现在离出发也没几天了,一直盯着或者自己准备工作量太大不说,我也没那么多人手。”

    袁放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其实挺佩服这位刘镇守的,治理地方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尤其他还是个匈奴人,就是脑子太糊涂,而且和我一般,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心思。”

    一个是东晋刘宋的降臣,一个是夏国原本的太守,能对魏国有多大的归属感?

    说为了国家如何如何牺牲都是笑话。

    “那现在怎么办?”

    贺穆兰沉下脸,“去联络白鹭官,想法子把事情传回去,再等几天?”

    “那样太扎眼,也容易动摇军心。”袁放心中叹气,有些理解拓跋焘为什么会把自己放在她身边,因为这位打仗也许是个奇才,面对人和人之间的斗争和倾轧简直单纯的犹如孩子。

    “他们用阴谋……”

    袁放高深莫测地一笑。

    “那我们就用阳谋。”

    ***

    大军在第三天出发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和人马从清早出发,一直到了中午时分才完全离开钦汗城。

    因为伤重,李顺乘了一辆马车前行,那只豹子下手极狠,那只右手就算治好了能不能握笔还说不清楚,更别说现在是在路上,条件苛刻,能不感染已经是万幸。

    无奈李顺似乎笃定贺穆兰一定在丽子园留了后手似的,不但执意要一起前往北凉,而且还加派了贴身的侍卫,连吃饭喝水都不和其他人在一处。

    大军沿着钦汗城往西而行,在第四天傍晚抵达了沙漠边沿,在最后一次休整后,贺穆兰多方询问了所有向导的意见,确定现在的气候和温度都适宜在沙漠中行走,便领着大军入了腾格里沙漠,准备越过外围的几处绿洲穿行到姑臧去。

    北凉的使臣已经派出使者马不停蹄的前往沿路的所有北凉都城,一路上出来迎接、给予北魏使团方便。

    因为北凉已经归顺了魏国,名义上是魏国的属国,所以必须要以对待主君一般的规格对待此次上国的来使。

    贺穆兰却没想要什么尊贵的接待,只要一路上无惊无险能到姑臧就行。这一趟行程实在是太长了,已经让她有些身心俱疲。

    正如贺穆兰之前推测的,这个时代的水土流失还不是很严重。腾格里沙漠边缘又有祁连山积雪而下的水源,加之如今是夏天,降水比平时要多,贺穆兰一路行来,并不是满眼黄沙,相反的,沙竹、麻黄和其他灌木经常能看到,这让贺穆兰心中稍微定了定。

    贺穆兰的心定下来了,李顺等人却惊骇个半死。

    “为什么没有人马腹泻?”李顺喃喃自语,“我不是让刘元宗在水里下泻药了吗?还有马的草料……怎么连马都没有生病……”

    说好的遇到突然恶疾不得不回返呢?

    说好的马匹失去行动能力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390章 李顺暴露

    和李顺一样,刘元宗也在等候着使团的队伍回返,然而等了半个月,也没有等到任何人回返的蛛丝马迹。

    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大军在钦汗城补给的期间,他明明暗中在大军饮水桶的桶盖上抹了泻药,平日里静置时,药当然不会进入水中,但一旦行军路途颠簸,只有四分之三的水就会摇晃到桶盖上方,让泻药浸入水里,最终使得饮用水的人开始腹泻。

    马也要喝水,即使马的抵抗力比人要强,也总会出现问题,更何况他早就在马的干草里添了一种会让马无力且腹泻的“马害草”。

    这种草是沙漠灌木丛里常见的一种草,有轻微的毒性,但是它长得很像马吃的牧草,马也很爱吃它,所以经常有商队的商人发现自己的马出现腹泻、虚弱的情况,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刘元宗原本也不知道这种草,只是因为出使过北凉,从有经验的向导那里知道了这种草,自从李顺从平城写信过来请求帮助,刘元宗便悄悄收集了不少,这次便搀在了马的干草中。因为量并不大,外形也没有太大区别,寻常兽医都看不出什么原因。

    有泻药和马害草双重保障,大军应该在进入沙漠的第一天就开始出现腹泻和无力的征兆,到第二天下午或第三天彻底丧失行动的能力,最终只能折返回来想法子医治。

    他连诊断“水土不服”的郎中们都准备好了,只要多拖延一段时间,就会到了七月中旬之后。

    七月的沙漠能把人活活烤死,根本不是大军行军的时间,没有人愿意在能够烫熟鸡蛋的沙漠中行走,马的蹄铁也会让马受到伤害。

    多拖延一阵,北凉王就能抽出手来将国内混乱的局势安定下来,北魏也会多一丝忌惮。

    可为什么……

    难道贺穆兰真这么倔强,哪怕全军都在腹泻也要穿过沙漠?

    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刘元宗心里惴惴不安,开始打听起来。

    ***

    典农都尉府。

    “冯恒!冯恒!”刘元宗勃然大怒地闯进冯恒的宅邸,大喊着挚友的名字。“我知道你在府里,你家门子都说了!”

    “怎么办,怎么办……”刘文继躲在冯恒的书柜后面,恨不得在墙上打个窟窿,“我阿爷肯定是发现了!”

    冯恒本来就没指望能隐瞒多久,就像刘元宗做什么也隐瞒不了他一样,只是刘文继怕他父亲怕的厉害,见他无头苍蝇一样胡乱的撞着,冯恒指了书房的内室,对着世侄说道:“你先躲进去,无论有什么都不要……”

    “晚了!”

    刘元宗像是复仇之神一般踏入了书房。

    “啊!”

    刘文继吓得跳了起来。

    “我的天!”

    冯恒看了看刘元宗再看了看外面。

    “你不会是翻墙进来的吧?”

    他知道一场争吵在所难免,先出去屏退了下人,这才回到书房。

    一瞬间,就犹如之前冯恒拷问刘元宗的一幕又循环了一次一般,让刘元宗产生一丝荒诞之感。

    他看着就差没在地上刨洞的刘文继,冷哼了一声。

    “我说冯恒怎么管得到那么多,原来是你在吃里扒外!”他恶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儿子一下。

    刘文继一哆嗦,把自己的身子缩的更小了。

    “刘兄这话说的我就伤心了,怎么能用‘吃里扒外’这样的词呢。”冯恒挡在刘文继身前。“你我二人的交情,我还算外人不成?”

    “你到底做了什么?库曹和粮曹都说你带人换了干草,而且就在大军离开的前两天。还有水,你到底……”

    冯恒寒着脸。

    “若不是我做了手脚恢复原样,你死期将至了!花将军身边的主簿袁放早就查出了不对,私底下找了我,要我想法子为你遮掩,否则一旦当众揭发,你全家老小的命都不保!”

    “怎么可能,我做的手脚根本……”

    “袁主簿确实没有发现你动了什么手脚,可他却不是笨蛋。豹子之事那么鲁莽,他们早已经怀疑到了你的身上。”

    “袁主簿笃定粮草之中肯定被动了手脚,已经给白鹭官书了一封信,只要大军一出事,就要统万城的候官曹们将你全家老小逮捕入京。刘兄,花木兰是武人,不会什么花花肠子,也不会和你见招拆招,武将一旦动怒,只有杀人一条路走!”

    冯恒见刘元宗终于露出一丝后怕的表情,这才更加警惕地说道:“你以为李顺被豹子袭击是偶然?要花木兰是个蠢人,魏帝怎么会让他出使北凉?”

    “……所以你换了粮草,还让所有人都瞒着我……”刘元宗看了一眼刘文继:“逆子,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去问了铁连叔叔几个,知道他们曾经在水桶的桶盖上涂了东西,就带着一帮兄弟把盖子全都给换了。”

    这么大的工程,就靠刘元宗一个人当然完不成。刘元宗也没有本事给所有的水囊和水袋都下泻药,只有在做饭用的大水桶上动手脚,只要有帮手,就不可能密不透风,刘元宗的家人再怎么忠心,被少主一吓**,也都说了出去。

    说到底,他们也害怕。

    只要知道了哪些部分动了手脚,再原班不动的换回来,工作量就小的多,而且也隐蔽的多。

    又有刘文继这样的小耳报神,刘元宗何时离开,何时办公,何时在府里,冯恒都了如指掌,上下一隐瞒,竟让这位镇守将军变成了瞎子聋子。

    也是冯恒先向花木兰投了诚,否则以这样的动作,白鹭官怎么查也能查得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刘元宗就要倒霉了。

    “刘兄,你怎么这么糊涂!”冯恒摇了摇头,“我们现在就如同被捆在魏国的车子上一同往前,决不能中途跳车或者停下,否则就要被当做地上的土石一般踩过去。李顺敢这样做,一定是凉主给了他什么承诺,可你这样做,谁能护你周全?”

    “北凉和魏国一旦开战,钦汗城又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我到现在,一闭眼就会回想到那时候漫天的火光,那些前一刻还在和你谦卑寒暄的流民,下一眼就变成了暴民……”

    刘元宗的心中藏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这辈子恐怕都走不出去了。

    “我的观点和之前一样。若真的变成了那样,便是我们的失职。如果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尽了人事,最终天命如此,那我们也是问心无愧。”冯恒摇了摇头。“魏国得了天命,从佛狸伐继位起从无一败,一路势如破竹,这一仗无论如何在所难免,你该做的是让官仓丰盈,越发的保重好自己,这样,真到了那一天,我们能护住多少人是多少人。”

    “北凉的流民也好,夏国的流民也好,只要人人都有饭吃,就不会变成那样的野兽。而且花将军已经答应了我,如果北凉和魏国一旦打起来,大军会首先保护起钦汗城,让百姓不会受连累……”

    冯恒拍了拍刘元宗的肩膀,“刘兄,你实在太累了,该卸下身上的重担了,我们现在身后站着魏国,情况不会比在赫连勃勃手下时候还要糟糕的。”

    丽子园刚建之时,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民夫,祸害了多少女人。

    那个时候都熬过来了,哪有现在还熬不过来的道理!

    “我……我羞愧啊!”也许是被一句“太累了”彻底击碎了心防,这位镇守将军竟然像个小孩子一般哭了出来。

    “我实在是羞愧!我没保护好妻儿,我没保护好百姓,我现在又差点连累全家!”

    “阿爷,那不怪你,我们没人怪你,就算阿弟……阿弟也不会怪你的……”

    刘文继擦着眼泪。

    “是我没用,我要有花将军那样的武艺,我就能护住全家了,怎么也不会让流民挡了回家的路……”

    父子俩像是比着谁更没用一般你一句我一句的哭诉,倒引得冯恒哭笑不得,一下子抱抱这个,一下子安慰安慰那个。

    战争,会夺走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又何尝不知。

    可这种东西,真的是凭借着阴谋诡计就能阻止的了的吗?

    只要人的**没有满足,战争一日无法避免。

    “我只希望……”

    冯恒自言自语。

    “身边所有的人都好好的罢了。”

    ***

    因为冯恒的帮忙,贺穆兰这一行不要太过顺利。

    此时已经是六月底,天气热的可怕,但还没有到最热的三伏天,因为有向导和北凉使臣提前做过的提示,所以虎贲军里所有人全身上下都笼罩在斗篷里,除了眼睛和鼻子在外面,其他的部分全部包裹在斗篷里。

    沙漠里风沙一起就会迷住眼睛,马儿们的脚也被裹上了布巾,不是为了让它们没有声音,而是害怕马蹄铁会烫坏马蹄。

    越影是有着大宛血统的宝马,在这种环境下,其他来自北方的马都明显表现出不舒服的样子,就连大红都有气无力,只有越影精神百倍,抖擞无比,神骏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就连贺穆兰都要小心控制它,否则它一旦跑的疯了,一下子就冲了老远,害的那罗浑等人吓得半死,纷纷在后面追赶,生怕她遭了暗算。

    因为一行人沿着沙漠的绿洲往姑臧城而去,不可避免的遇见了许多来往行商的商人。

    这些商人有些是在钦汗城就得到消息,刻意选择和魏国使团一起出发的商队,有的则是在沙漠的绿洲中休整偶尔遇到的。

    沙漠中的盆地和绿洲是有数的,这种事情很常见。在诸多商队的首领恳求过贺穆兰以后,贺穆兰和善的同意了商队跟着他们一起走的请求。

    这些商队也不乏雇佣了许多好手的行商,在一起走也是增加几分力量。

    贺穆兰甚至让盖吴自己带着卢水胡人去接活,为了讨好贺穆兰的徒弟,这些跟着的商队或多或少都请了一些卢水胡人作为保镖。

    贺穆兰只允许商队跟着他们,却不会分出武装力量保护他们,而这些卢水胡的天台军却不一样,现在补给本来就费事,把卢水胡人打散分散到各个商队里去,一来可以监视各个商队的一举一动,防止有奸细混入;二来则可以增加收入,减轻负担,至少吃饭的嘴少了。

    这么一想,贺穆兰觉得自己真是聪明极了。

    这些商队大部分都是魏国和北燕往北凉甚至更西贩卖丝绸等物的商人,特别是魏国人,由于是一个国家的人,都十分信任虎贲军,北燕人则是倾向于雇佣卢水胡人,然后跟紧虎贲军。

    商队中也有来自鄯善(古楼兰)、高昌、龟兹等国的行商,一问之下原来他们大多是往魏国贩卖细毡、安息香、胡粉和美玉等物的,这些物品在平城和其他州郡都特别受欢迎。

    让人侧目的是这些国家普遍信佛,贺穆兰见到不少人都穿着僧袍,再一问是往西边学习佛法的僧侣,又或者是传教回来去北凉的僧人。也有妇人,多编发,穿皮衣裤,男人深目高鼻,盖吴和他们的五官就很相似,也经常被误认为是有西域那般的血统,尽管他不停的解释自己是卢水胡人。

    鄯善和高昌人都对魏国人很友好,因为魏国人击败了柔然人。柔然曾经国境从东到西极为辽阔,而他们以劫掠为生,鄯善和高昌等国的商人屡屡被柔然马贼所抢,可谓是苦不堪言。

    柔然被破,夏国也灭了,西秦归了魏国,北凉称臣开放国境,从西域到魏国的商道就通畅了,来往的商人也更加频繁。

    使团去迎接北凉的公主,自然带着不少聘礼,所以行军速度本来也不快,如今带上商队,竟也算不得拖累,因为这些商人大多是把货物已经贩卖完了,带着便于携带的金银丝绸等物回国的。

    袁放如鱼得水一般,每天都泡在各方的商队里,想要弄清楚贺穆兰府里倒腾出来的东西能卖上多好的价钱。

    她的东西大多是拓跋焘所赐,皆是贵重之物,件件都是精品,立刻就有许多商人闻讯而来交易。

    贺穆兰是不管这些俗务的,都交给袁放折腾,忽一日,袁放拎着一个金器进来,大惊失色地指着其中的一个标记给贺穆兰看。

    “主公,你看,这是不是李顺给郑宗的金子上烙的痕迹!”

    贺穆兰自己也不知道捏掉多少个这玩意儿,自然认识。

    “是这个,怎么,我还有没捏完的?”

    “不……这是高昌使臣进献宝物有功后北凉王赐下的!”袁放脸色沉重地说道:“李顺得的金器,是北凉王室的东西。不是北凉王想要陷害他留了后手,就是他想陷害我们所以故意给了郑宗和卢水胡人这些金子……”

    贺穆兰听到李顺受了北凉王室的贿赂,顿时有拔剑的冲动。

    “他竟真的敢里通外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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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