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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391章 登天之梯

    拓跋焘最近很烦。

    北燕如今在内讧,北凉也死了世子,国内都陷入了储位之争,按照朝臣们的想法,当然是先把苟延残喘的北燕灭了,然后再发兵北凉。

    为了不两线作战,先要将北凉的兴平公主娶回来安稳北凉的人心,解决掉北燕之后才腾出手去灭北凉。

    无论是对北燕,还是对北凉,拓跋焘肯定是要御驾亲征的,这一点所有人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朝臣们希望他走之后能有太子监国,不至于他一走国内群龙无首。

    ‘老子儿子才四岁,监个球国!’拓跋焘心中烦躁,‘一立储就要杀妻,这些老头是害怕贺夫人又生一个儿子,贺赖家独大。’

    他原本想拖到贺夫人自然生产,怀胎十月,贺夫人知道自己不会死也好吃好睡,身体健壮的很,有窦太后照看,他又借着上次大选清理了后宫,贺夫人连孕吐就没有,人更丰腴了一些,一点早产的迹象都没有。

    这么一算,怎么也要到年底才能生产。

    然而北燕因为暂时归降了魏国,所以换来了一段时间的安宁,一旦安逸就会继续争权,以至于国内开始出现内讧。

    偏偏北燕天王冯弘舍弃了太子,废长立幼,立了宠爱的妃子慕容氏为后,立了慕容氏的儿子冯仁为太子,给北燕埋下了祸根。

    冯弘原本的原配夫人王氏有三个儿子,长子冯崇,次子冯朗,三子冯邈。冯崇被当做这么多年的王储,既为长又是嫡,得到了许多大臣尤其是汉人大臣的支持,结果冯弘还是立了幼子冯仁为太子,冯崇斗争失败后被封为长乐公,派到远远的辽西镇守。

    大哥一失败,王氏的其他几个儿子就没有了好日子过,在宫中处处被慕容皇后和太子刁难不说,还频频受到刺杀和暗算,冯弘的糟糠之妻王氏也死于非命。

    冯朗和冯邈两兄弟一次死里逃生后逃出了北燕的都城龙城,偷偷跑到了辽西投靠大哥,向哥哥哭诉:“今国家将亡,无人不知,父亲又听信慕容氏的谗言废长立幼,将来我兄弟三人必遭横祸,不如先去找魏国帮着讨回公道,保全性命才是上策。”

    此时北燕天王冯弘还未死,慕容氏族一手遮天,太子还是慕容皇后之子,三兄弟怎么看都小命难保,又悲痛于母亲的枉死,索性动了往南而逃,去找宗主国魏国借兵的念头。

    北燕和北凉请求归顺的时候,拓跋焘正在伐柔然,他知道如果不接受两国的归顺,恐怕就腹背受敌,于是便收了这两国为属国,但心中却一直存着灭燕平凉的想法。

    他两个妹妹长大了以后一个封号是“武威”,一个封号是“平城”,便是暗指会征伐下武威和龙城的意思。

    拓跋焘想灭北凉却没有借口,北燕的三个皇子却被慕容氏的迫害吓破了胆子,一纸求救信到了平城。

    朝中所有大臣都赞同攻打北燕,拓跋焘更是心心念念燕国的盐田,立刻接受了北燕三位王子的归顺。

    北燕如今是魏国的附属国,所有任立名义上要主国同意才行,拓跋焘立刻封了长子冯崇为辽西王兼幽、平二州牧,封邑辽西十郡,允许他率军队南下。

    人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冯弘接到三个儿子意图降魏的消息后,知道魏国会拿着他的儿子做攻打燕国的借口,所以派了部将封羽前往捉拿这三个儿子。

    封羽是亲皇后派的,捉拿的命令就变成追杀,三兄弟知道无法抵抗来自龙城的大军,只能躲避在辽西地方由大哥的人马保护,火速送信去求平城支援。

    贺穆兰临走之时,北燕的三位王子刚刚把信送到平城,崔浩自然知道这变法变不起来了,因为马上就要打仗。

    拓跋焘正愁着没有发兵北燕干涉内政的道理,接到三位王子的信函后立刻下诏,命令颍川王拓跋提率黑山大军五万前往辽西,伺机进攻龙城。

    黑山大军自柔然被灭后成为驻守北境的军队,战事极少,几近荒废。拓跋提到达黑山后整顿全军,肃清风气,又遣退了一万多像是兵痞一般的老油子,最大限度的保存了黑山的战斗力。

    此时五万精锐尽出,都是曾经攻伐过柔然的宿将,加之如今还在夏天,北方虽酷寒夏天却是无碍,黑山军一路势如破竹,直接就打到了辽西,救下了三位王子,并且俘虏了大将封羽。

    拓跋提派副将率五千骑兵继续往龙城试探,冯弘十分惶恐,立刻派使者到了魏营,情愿与北凉王一样纳女求和。

    于是乎,拓跋提又把冯弘的求和建议传回了平城。

    如果北燕王说他要给贡品求和,割地求和,拓跋焘也许还会考虑考虑,结果一听说要送女儿,立刻就不答应,回信一封提出两个条件:

    第一是让北燕的太子冯仁为人质送往平城,第二是遣还一直被关押在魏国的使者于什门。

    于什门是魏国明元帝时期的使臣,结果被北燕扣押,一扣就是二十一年,宁死不屈,被拓跋焘视为魏国的苏武,一直希望能把他救回国中。

    这两个条件照理说不算苛刻,因为冯弘有许多个儿子,连沮渠牧犍为了让魏国不打北凉都自愿留下做质子,太子牺牲一下也没有什么。

    结果信件送回北燕,北燕王冯弘钟爱太子冯仁,加上皇后天天哭哭啼啼从旁阻扰,致使冯弘情愿亡国也不肯割舍儿子,几位忠心的大臣劝说后反倒被冯弘砍了脑袋。

    据说散骑常侍临刑前哈哈大笑说:“我死后,请把我的头悬挂在西门,我看着魏军入城。”

    冯弘写信告知拓跋焘他儿子病重不能前往,一边火速将于什门送回去安抚,一边遣使到建康向刘宋乞援。

    冯弘遣使的事情根本就瞒不过魏国的斥候,拓跋提心知肚明北燕王不可能乖乖归降,彻底将自己的国脉交予魏国之手,于是在接到于什门之后下诏逐退了北燕的使者,准备御驾亲征。

    崔浩等人都认为刘宋因为瘟疫的事情,根本不敢再干涉乱行一步,也不会理会冯弘的求助,刘义隆也没有能力救援万里之外的北燕,这件事只能是一场闹剧,这样的推断让拓跋焘信心大增,只等冬天来临之前拿下北燕了。

    结果又扯到了储君的问题。

    朝中大臣自魏国国土越来越广之后就不希望拓跋焘御驾亲征。这和之前魏国只有小小一块地不一样,现在魏国是坐拥胡夏、西秦、魏、柔然三国领土的庞然大物。

    柔然虽灭,但依旧蠢蠢欲动,夏地还在慢慢治佬,西秦之前遇到饥荒百姓人口锐减,到现在还在赈灾,拓跋焘要御驾亲征,一去就是几个月。

    这已经不是以前的几个月了,现在一个月的国事比以前一年的还多。

    立储之事被提上日程之后,京中开始纷纷动作起来,后宫里来往不绝不说,就连汉臣和鲜卑贵族都开始互相走动。

    太子一定是拓跋晃,拓跋焘如今只有这一个儿子。众人想要抢的,是辅佐大臣和太子东宫属官的位置。

    崔浩便是从东宫发迹,一步步走到权倾朝野的地步的。

    出人意料的是,明明应该动作最多的贺赖一族却丝毫没有动作,也没有为了储位的事情联络宫中,就好似贺夫人死了也对贺赖家没有什么关系一般的淡薄。

    除了例行的请安,贺赖家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行事。

    闾毗府上也被来自北燕求助的使臣踏破了。闾毗的母亲是北燕冯弘的妹妹乐浪公主,如今三位王子的姑姑,拓跋焘驱赶北燕使臣出京,对来自北燕的各方人士都避而不见,这些人就把求助之心用到了乐浪公主身上。

    乐浪公主原本是四国之中颇有贤名的嫡长公主,等于是被父亲卖给柔然的,而且嫁了好几次,对自己的国家原本就没有了什么归属感,而且她随着闾毗归顺魏国之后嫁给了阳先生,更是不愿意搀和这种事情。

    也许是因为闾毗手里还有柔然人的部队,也许是因为乐浪公主在柔然和北燕都有一定威望让人忌惮,宫中的窦太后出了手,将乐浪公主和大檀所生的幼女月牙儿接进了宫中,陪伴拓跋焘的皇子皇女,名义上是看中月牙儿的聪慧,事实上是留为了人质,警告柔然不要试图和北燕联合。

    这一手正中乐浪公主的软肋,女儿被送进宫中后闭门不出,也不接见任何外人,只求女儿在宫中平安如意,她可以经常进宫去探望女儿。

    就在这种各方异动的情况下,拓跋焘却宣布不会御驾亲征了,而是命令颍川王拓跋提作为先头部队直接伐燕,在秋收来临之前提早割掉北燕的庄稼,以备军用。

    然后又命令骠骑大将军拓跋丕等大将统兵四万作为后续部队,直捣龙城。

    北燕地处北方,就是如今东三省地区,庄稼是一年一熟,如果魏国借着兵强马壮强行收割掉北燕所有的粮食,不用打,只要熬一年也能把北燕给熬出民变来。

    无奈被大军压境的北燕只能龟缩在所有的城池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拓跋提分兵数路收走粮食,连坚壁清野都做不到。

    拓跋焘突然改变主意不御驾亲征了,连立储之事都往后拖了拖,自然是因为发生了更重要的事。

    高车人献上了煤,以及以煤做熔炉精炼过的铁。

    ***

    武昌殿。

    “狄叶飞,这些兵器真的可以大量量产?”拓跋焘叹为观止的看着面前的三棱箭头,虽然只是小小的一个箭头而已,可他却能从这枚箭头上感受到铺面而来的死亡气息。

    这样的形状和韧性,只有纯度极高的铁才能铸成,而且每个棱上都开了血槽,这样的箭头一旦射入身体里,立刻回流血不止,若是射进骨头里,拔箭还会造成二次伤害,说不定连骨头都会受伤。

    另一个托盘里放着的是枪尖。魏国是马上作战,用的最多的是枪、矛和槊这类马上长兵器,这些枪尖都是精钢所铸,即使三层的皮甲也能轻易穿过,南方刘宋和北凉多用皮甲,这样的枪尖简直就是大杀器。

    狄叶飞在贺穆兰离开后请了半个多月的假,名义上是回乡探望父母,实际上却带着阿其火一族的族人在平城附近寻找煤矿。

    正如贺穆兰所说,这片土地上的煤多的惊人,许多地方根本不需要去勘查,只要随便问问当地人,就能给你指出一大片裸露出来的煤矿。

    在柔然时,高车人需要长途跋涉到达西边的金山才能找到煤和铁矿,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不让人知道,高车人一律把“煤”叫做“火种”,用会盟来掩盖他们炼煤制钢的秘密。

    塞外人人都知道高车人的铁匠技艺高超,但愚昧无知的柔然人却不知道高车人厉害的不在于铁匠的工艺,而是他们的炉温比其他的炉子都要高,他们的炉子也和普通汉人的不一样,能够承受更热的温度,所以才会铸造出精良的兵器。

    自从挖到煤以后,狄叶飞为了保守这个秘密,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高车的年轻壮丁大部分被征召入了高车虎贲军,剩下的中年人和老弱妇孺有许多在魏国做着生意,铁匠铺就是高车人开的最多的铺子。

    狄叶飞和族人们便是偷偷在铁匠铺里炼煤、炼铁,甚至还有几个铁匠因为吸入太多炼煤的毒气而差点死掉的,如此艰难之下才得到了这些铁器。

    然而狄叶飞却不准备以这个向拓跋焘邀功,他只是实事求是地说道:“是的,我们高车人之所以武器精良,是因为善于运用‘火种’。这种火种以前只有金山才有,可到了大魏以后,我发现平城附近多产‘火种’,其纯度比金山的更好,更易于提炼。”

    “我们的熔炉本身就耐高温,加上这种‘火种’后温度到了极高的程度,塑形也变得容易,所以才有这样的箭头和枪矛尖制成。”

    狄叶飞当初问过贺穆兰,该如何进献这些东西,贺穆兰告诉他,一切得秘密进行,避开众国的耳目和朝中心怀不轨之人,然后等成功之时去找崔浩。

    崔浩是主战派,自然知道如何将这些东西的左右最大化的利用。

    “陛下,此乃天意,是上天让我们一统中原啊!”崔浩指着另一盘黑色的饼状物说道:“这种东西别处不多见,却在平城附近大量被采挖出来,又被会使用的高车人发现,岂不是上天的安排?”

    拓跋焘自然是兴奋不已,抓起一块黑色的饼子看了看,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煤?”

    煤的使用汉代就有,不过因为常常死人,除了方士极少有人铤而走险。拓跋焘的父皇晚年好炼丹,拓跋焘也认识这种东西。

    狄叶飞和一干高车人却露出佩服的表情,敬畏地点了点头:“陛下好见识,确实是煤,我们高车人为了保守炼煤的秘密,将其称呼为‘火种’。负责勘探火种和保存火种的部族叫做阿其火,狄叶飞便是我们这一代的阿其火。”

    “阿其”是敕勒语,意思是“掌管”,拓跋焘意外地看了一眼狄叶飞漂亮的脸蛋,没想到这个花木兰的好友还有这种本事,心里又对他高看了几分。

    “炼煤困难吗?”

    拓跋焘问道:“我要大量炼铁,需要给你们提供多少人手和物资?”

    “炼煤并不困难,困难的是需要绝对封闭的空间以及可以排放毒气的空旷场地。炼煤时,废气和黑烟常常弥漫天际,味道也极为恶臭,所以我们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炼煤。平城附近虽然出产煤,但是在平城炼煤确实不合适的……”狄叶飞替族人们回答。

    “我们需要合适的地方。”

    拓跋焘看了眼崔浩:“你带他来,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地方?”

    崔浩笑着点头:“陛下英明。平城以北两百里处有一处产陶器的窑坊,当年曾经是先帝用器的烧造之处,如今已经荒废,正好用作炼煤。最近北燕蠢蠢欲动,陛下可让高车人以‘操练兵马’的名义出城,护送熟练的工匠和学习炼煤的匠作一起去那处窑坊。”

    “另一边,工部和将作监需要开始制作高车人炼铁所用的特殊高炉,好在我们马上就要对北燕用兵,此时加强武备也不算扎眼。”崔浩开怀一笑,“等高炉制成,高车人的煤应该也炼的差不多了,正好运回铸造兵器,直接装备虎贲军和羽林军。”

    虎贲军和羽林军是直属于拓跋焘的两支军队,虎贲是哪里需要往哪里搬,而羽林军只追随拓跋焘左右,除非御驾亲征,否则都拱卫京城。

    崔浩说得了武器先装备虎贲军和羽林军这两支精锐中的精锐,当然是对拓跋焘示好的意思,而拓跋焘果然兴奋不已。

    “是!等虎贲军和羽林军都换上了这样的武器,一定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北燕的事情反倒要放一放了,反正有库莫提在前线稳着我也放心……”拓跋焘激动地踱起了步子。

    “要吩咐白鹭官封锁窑坊附近,还要想法子解释炼煤时当地产生的黑烟是怎么回事……”

    他抬起头,问一旁的狄叶飞。

    “炼煤要多久?”

    “平城附近的煤杂质很少,会少很多步骤,一般我们百人炼煤千斤,快则十天,慢则半月。”

    他们高车人主要是先筛出粉末和块煤,然后通过独门的手段洗出其中的各种杂质,再进行提炼。

    狄叶飞心眼比贺穆兰多,此时将时间多说了一点,以防皇帝要求的日程紧无法完成的情况。

    “竟如此快?”拓跋焘喜出望外:“崔太常,立刻着手安排修复窑坊。让内府对外宣称宫中需要一批银丝炭,就说平城以北正在烧炭,这样黑烟的问题也能解决。此事不能让其他几国知道,我怕会横生事端。”

    “是。”

    崔浩也是喜气洋洋。

    “高车人献上精铁和煤有功,但我不能明赏。”

    拓跋焘沉吟了一会。

    “这样吧,升斛律光斗为敕勒侯,赐地留城,留城以北的草场也赐予高车人放牧定居。狄叶飞升为虎贲左司马兼御前猎郎,领虎贲全军,可御前听差……”

    拓跋焘连出几道御令,因为今日是秘密献物,没有舍人在场,崔浩亲自铺纸磨墨拟诏,拓跋焘盖了御印和朱批,明日朝上传令诸臣之后就可封赐。

    因为这件事,他不准备御驾亲征征讨北燕了,先把武备提升起来是要事。如果没有他在京中策应,根本没办法提供高车人各种方便,纸也包不住火,一会儿就会暴露出新铁的秘密。

    刘宋的能工巧匠不知凡几,只要他们知道煤能够让炉温比炭更高的,迟早就会被仿制出来。

    他现在连魏国的熟练工匠都不敢相信,只能用高车人。

    他不去北燕,京中大臣们说不得要庆祝个几天几夜,此时正是他们心情大好的时候,把北方留城的草场赐给高车人这种小事根本不会让人注意。

    高车人自从被拓跋焘大量迁入漠南和关中之后,居无定所,一直靠放牧为生。然而好的水草地和牧场早已经被鲜卑人圈的差不多了,他们是后来者,经常和各地的牧场主摩擦,虽然过得比之前要好的多,却没有想象中的圆满。

    因为炼铁的缘故,如今他们得到了一块自己繁衍的土地,就如杏城之于卢水胡人,被秀容之于尔朱契胡,他们有了郡望和封地,这才算是真正的魏国人。

    一时间,前来进献铁器的老工匠们喜极而泣,归附于地叩谢拓跋焘的恩德,狄叶飞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他此时可谓是一步登天。

    御前猎郎是皇帝极为信任的表示,可以带着武器入宫,在御前接受差遣,猎郎除了领兵之时,进入宫中只要出示腰牌即可。

    猎郎非贵族出傻得信任的子弟不可担任,崔浩当年便是先帝的御前猎郎。

    而有了封地和草场的高车人,从此之后一定是牛羊繁茂,人口兴旺,加上高车人善于冶铁的技术,日后肯定有更多的封赏和所得。

    哪怕为了这块封地,将高车人的技术交出去都是赚了。

    “必不辜负陛下的隆恩。”

    狄叶飞恭恭敬敬地跪下谢恩。

    他知道,作为高车人最难攀登的一步,他已经登上去了。

    从此之后,门第上的障碍在他面前荡然无存。

    他不会辜负陛下的隆恩,更不会辜负花木兰的提携之恩。

    这个登天梯,他一定会爬到顶端,然后……

    再次与他并肩。

第392章 矛盾开始

    被人希望与之并肩的贺穆兰同学,现在正在绞尽脑汁的想该如何抓住李顺的把柄,让他彻底暴露出来。

    因为再往前就是北凉的国界,贺穆兰连夜写了一封信函快马通过国境前最后一个驿站送回平城,告之了自己一路前往北凉的遭遇,以及李顺一路上的所作所为。

    她并没有隐瞒贪了李顺金子的事情,她知道拓跋焘不会关心这种小事。

    然而一来一回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至少要两个月左右,贺穆兰几乎是十天写一封信,可前面的信件到达平城大概也才没多久。

    李顺做的很小心,无论是买通盖吴还是买通郑宗,都没有其他当事人。盖吴和郑宗都是她的人,就算他们说李顺里通外国,说不得还有人觉得她是在攀咬。

    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反正别人已经觉得自己对李顺不客气了,贺穆兰干脆派了一个百人队虎贲军贴身“保护”李顺,就连他吃饭如厕都跟着,完全不给他和外人接触的机会。

    郑宗和盖吴也做出一副“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李顺虽然又气又怒,无奈一来手臂受伤受制于人,二来做的手脚莫名没起作用心里发虚,竟也就这么忍了。

    ‘叫你们狂,以后有你们哭的……’

    被虎贲军日夜盯防的李顺心中怒骂,索性把他们当做真的是在“保护”,安心的养伤了。

    商队和使团混合的队伍行的很快,没有多久就要抵达进入北凉的第一个城镇“海子营”。

    海子营当然没有海,而是沙漠上的人民对于较大的绿洲的称呼。这个城镇位于这样一个大型的绿洲附近,不但有水有田,还盛产一种美味的羔羊,肉质嫩美,其羊奶做的酪酥比牛奶做的更香。

    贺穆兰一路上早就听各方的商人夸赞那羊羔的美味,她自己不怎么觉得,手底下的人却一个个一听到就流口水,而北凉的使臣表示凉国迎接魏国的军队已经到了海子营,只要使团一到就立刻护送他们前往姑臧,贺穆兰不禁也对海子营多出了几分期待。

    一路上几乎没惊没险,马匹在沙地上行走虽然不如骆驼,但他们也没有进入沙漠的腹地,粮草和水带的都足够,所以没有太大问题就看到了海子营的城墙。

    说是城墙,其实不过是和人差不多高的一道围墙罢了。因为建在绿洲之上,大部分围墙是敞开的,导致整个城有许多门,根本没有办法防守,只不过是个象征的意义。

    贺穆兰从未见过这样的城市,而队伍里负责记录沿路地形地貌,以及城市守卫情况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在心中勾勒地图,并且打探着整座城的武装力量。

    他们还未靠近,就听到号角齐鸣,欢歌之声响起,再定睛一看,从那无数个围墙的豁口之中走出许多男女老幼并凉国官员,载歌载舞地上来迎接北魏的使团。

    贺穆兰不通此地的语言,忍不住问身边的慈心和盖吴等人:“他们在唱什么?”

    “在欢迎我们的到来。”盖吴顿了顿,“等下有人要给您献酒,不知道里面有没有掺东西,你最好别喝。”

    “这……”

    她看着热情上前的众多胡姬,露出苦笑:“这大概不容易吧?”

    果不其然,一群北凉的女人们载歌载舞的涌到贺穆兰的身前,贺穆兰盛情难却之下滚鞍下马,喝了她们递来的羊奶酒,还好分量不多,没喝多少。

    见贺穆兰也喝了,其他使节和虎贲军将领才敢接过酒喝掉,那些女人们见到所有人都喝了,更是高兴不已,脚步频频,连连转圈,像是穿花蝴蝶一般从使团之中游过,勾的不少光棍们口水直吞,恨不得也跟着飞扬的裙角一路追过去才好。

    而北凉的使节们则是彬彬有礼地问候贺穆兰,询问李顺的情况。

    他们都知道李顺是这次使团的主使,也都和李顺打过交道,此时见贺穆兰作为主使出来接受他们的迎接,各个都十分诧异。

    当听到贺穆兰说李顺受伤,此时她暂为主使时,被凉主派来的一干使臣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那就先请诸位先进海子营休息,大军和商队可在海子营附近驻扎……”一个叫莫干的使臣较为老练,先邀请使团里的人进城休息,又指了指城南的方向。

    “那边水草茂盛,最适合马匹休息和进食。”

    到了这里,就算是到了凉地,因为之前遇过李顺好多次暗算,贺穆兰一点也不敢大意,带了卫队三百人进城,其余的大军在城外驻扎,保护使团里的聘礼还有依附使团的商队。

    贺穆兰真正的任务是打探凉国沿路的国情,包括城里都有多少守卫、百姓生活的如何,有多少男丁可以作战云云。

    一路行来的结果让人吃惊,小小的一座海子营,竟然每个敞开的口上都有上百个守卫,加一起的人数绝对超过五百人。

    要知道即使在魏国,像是这么小的城镇,也不会有超过五百的卫兵。

    贺穆兰实在是奇怪,便问身边的盖吴等人,结果陪着贺穆兰的一个使臣耳朵尖,闻言笑着回头:

    “海子营牛羊丰美,又在绿洲,所以经常遭到沙盗袭击。其实海子营的卫兵还不止这么多人,有一部分出去巡逻了,要到傍晚才回。”

    贺穆兰了悟地点了头,却听到旁边的袁放悄悄压低了声音:“他骗人的。”

    “咦?”

    贺穆兰也压低了声音问他。

    “为何?”

    “刚刚我过去时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卫士之间都互不熟悉,有一个卫士想叫另一个人的名字,结果张了几次口也没叫出来,可见他们都是临时被调派到这里的。”袁放嘲讽地一笑,声音更低:“沮渠蒙逊怕我国攻打,故意把这么小的城都弄的兵力雄厚的样子,好张扬国力呢。”

    贺穆兰对袁放的话半信半疑,不过就她作为将军的经验来看,这样因为地质原因有好多个城门的城池并不适宜驻军防守,因为这并不是易守难攻的城镇。

    若是以刚刚那个使臣说的,这个地方作为巡逻部队的补给点倒是挺合适。

    想到此处,贺穆兰忍不住笑笑。

    国难当头,北凉上至国主下至官吏都想办法让国家生存的时间更长一些,未尝不是一种让人尊重的行为。

    相比柔然人一击即溃,大檀直接烧了王帐逃跑,沮渠蒙逊不失为一代英主,只是英雄迟暮,又碰巧遇见了拓跋焘罢了。

    偏安一隅自然是不错,可北凉扼守东西,地理位置太重要了,没有哪个邻国愿意任其发展。

    三百虎贲军跟着贺穆兰进城,和她同往的还有慈心大师、盖吴、郑宗和那罗浑。李顺手臂受伤,李顺的副手和同来的魏国使臣一起陪同贺穆兰入城。

    陈节和蛮古被留下来看守大帐,贺穆兰并不准备在城里过夜,也担心李顺趁机做些什么,陈节和蛮古一个心眼多一个死脑筋,互相搭配做这个活最好。

    海子营果然名不虚传,不但羊羔肥美,而且瓜果众多。也许是因为这些北凉使臣和李顺更熟,也许是他们没摸清贺穆兰的脾胃,总而言之,一场晚宴办的客套由于热情不足,直到海子营的女郎们纷纷出来献舞敬酒气氛才变得轻松一点。

    “不知贵国的三王子回国了没有?”贺穆兰一边饮酒,一边问起沮渠牧犍的事情,“他在中途离团独自离开,让我实在是担忧。”

    “咦?我们三王子不是留在魏国了吗?国内接到的信是说王子殿下得了急病,不得不留在魏国养病啊……”

    北凉使臣惊得眼睛瞪得浑圆,“怎么又中途离开了?”

    一群魏国使者哗然起来。

    “明明是他自己离开的!不是你们发了急函说国主病重,要求沮渠牧犍王子尽快赶回吗?”

    “还说呢,一路上一直生病,不是头疼就是脑热,要他养病都不愿意,非要跟着我们拖累行程!”

    “贵国国主现在如何了?”

    贺穆兰心中咯噔一下,突然觉得沮渠牧犍的离开恐怕有所蹊跷。

    北凉的使臣一直以为国主病重,所以王子才抛弃使团只带着副使白广平和侍卫们离开,他们都是使臣中的成员,却被半路抛弃跟着魏国使者,其尴尬和委屈可想而知,如今听到本国的使臣这般说,各个开始交头接耳。

    “不知将军从哪儿来的急函,但是我们国主的身体还不错,并无病重一事……”一个使臣不悦地说道:“这和诅咒已经没什么区别了,还望慎言。”

    “那敢问诸位,有没有可能三王子已经回到了国内,你们却不知道?”贺穆兰心越来越沉。

    “如果他回了宫,国主肯定要召见他询问出使的事情,可是我们却没见过他回来。不过我们都是从姑臧来的,来这里已经半个月了,难保不会在这半个月回去了。”

    北凉使臣莫干圆滑的回话。

    “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

    若有什么误会,那也是身为主使的李顺搞出来的。

    这一刻,贺穆兰无比庆幸自己将李顺软禁了起来。

    其他使臣大概也察觉出了其中的蹊跷,各个都讳深莫测的样子。

    这到达北凉的第一场晚宴就这么各怀鬼胎的进行着,贺穆兰几乎是吃的食不知髓,再肥美的羊羔也没了味道。

    其余诸人也都差不多的样子,一个个犹如魂游天际。

    直到贺穆兰中途起身如厕,出门遇到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贺穆兰无论到哪里,那罗浑和盖吴都形影不离的跟着,哪怕如厕,也守在门口。他们三人都是成年人,长得又不慈善,一般人见到他们都会避开。

    这小女孩见到贺穆兰不避反迎,一见到贺穆兰就吐出一大段话,说的贺穆兰一愣一愣,只能呆呆地看着盖吴。

    她听不懂卢水胡语。

    “她问我们,我们是来迎娶他们的公主做国主的妻子的,是不是就表示我们不会打仗了。”

    盖吴神色复杂地抬眼向贺穆兰看去。

    “她说,全城的人都很怕打仗,所以她偷偷摸摸的来见你,问一问。”

    一时间,贺穆兰竟愣在原地。

第393章 绝世尤物

    这种问题,让贺穆兰怎么回答呢?

    侵略,战争,死亡,痛苦,这些曾经是柔然带给魏国的一切。

    贺穆兰初次穿来时不理解的一切,在经过抵御柔然的那几年也清楚的明白了,到底是属于什么样血和泪才凝结成的胜利。

    抵御外敌是痛苦的,同时也是甘甜的,因为每一次成功击溃外敌之后,所得到的成就感足以让所有人开怀大笑。

    但在这一点上,贺穆兰和花木兰在思想上是一致的。

    她们是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可她们同时也是打从心底厌恶战争的那群人。

    现代的士兵从战场上退役后会有“战争创伤后遗症”,花木兰也有这样的倦怠,于是她义无反顾的解甲归田。

    花木兰不愿侵略夏国,所以她去了黑山,一驻守就是十年,而今贺穆兰被推倒风口浪尖之上,却要被迫去面对自己是“侵略者”的这一面。

    也许是出使的任务表面上维持着和平的假象,也许是贺穆兰强迫性选择让自己遗忘,如今这个小女孩的问题,还是将虚伪的面具撕开,将隐藏在和平之下残酷的战争真相表露出来。

    她该如何回答?

    她又能如何回答?

    贺穆兰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笑容,蹲下身子对那个小女孩说:“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打仗,我并不是皇帝,我也不能……”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盖吴将她的话翻译给小女孩听。

    “他们说你是很大的官,是魏国的大将军,大将军也不能肯定吗?”那小女孩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很伤心,眼圈都红了:“我们都把最漂亮的公主送给你们了,为什么还有可能打仗呢?”

    “师父,走吧……”盖吴见贺穆兰双目低垂的样子,竟不敢替她再做翻译,只能苍白无力地催促贺穆兰离开。

    “您不是要如厕吗?”

    “相信我,我也不愿意打仗。”贺穆兰抱了抱那个小女孩,从袖袋里随便掏出一个玉瓶送给她。

    “这个送给……”

    啪!

    玉瓶被小女孩伸手挥开。

    “呜呜呜……你们都是骗人的!都是抢别人东西的坏人!”小女孩拍掉了玉瓶,心中大概半是害怕半是愤怒,大哭着往后慢慢移动,靠哭泣做掩饰,一下子就跑了个没影。

    只留下贺穆兰垂手看着地上玉瓶的剪影。

    她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好一阵子,才慢慢直起身子来。

    “将军,你可还好?要不要让我把那孩子抓回来,看看是谁指使她这么做的……”那罗浑可惜地看着地上的玉瓶,“是薄荷油吧?哎,真是可惜,袁主簿才给你换来没多久。”

    行军时抹点这个提神醒脑,又能防蚊虫叮咬,袁放特意换了不少来,贺穆兰那一瓶最纯,平时都放在袖袋里,随时都能拿出来用。

    这一瓶价格不低,油也是好油,实在是可惜。

    “走吧。”贺穆兰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我们不能离席太久。”

    这样的小插曲几乎不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海子营也没什么城主府、太守府,这里的城守是个卢水胡官员,招待他们的地方是自己的私宅,家中有亲戚、子女或者是下人很正常,贺穆兰也不想去查探那个女孩到底是哪里来的。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贺穆兰与北凉的使臣们寒暄了几句,就开始讨论起前往姑臧的路线以及进城时的仪仗云云。

    贺穆兰等人是持节前往北凉的使团,代表着拓跋焘的身份,北凉如今只是属国,按照礼节,沮渠蒙逊需要亲自出城迎接使团一行人,对待贺穆兰的节杖犹如魏帝亲临。

    但这样做十分打击士气,所以这些使臣都希望能商议之后用一种更加平和的方法迎接魏臣入城。

    如果此时主事的是李顺,说不得就轻松的答应了。可贺穆兰这番来是宣扬魏国的国力,顺便向北凉人彰显魏国的武力的,让他们无声无息的进姑臧绝不可能。

    一时间,魏国的使臣和凉国的使者唇枪舌剑,相互讨论着细节,互不退让,贺穆兰越听越是烦躁,索性站起身子,丢下一句“本将军累了,先回大营休息”,就这么领着虎贲军拂袖而去。

    留下一群心惊胆战的北凉人,以及更加得势不让的魏国使臣们。

    贺穆兰回了大营后直接钻入了自己的营帐,连洗漱一番都没有做就闷头大睡,让人实在是心中担忧。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闻讯赶来的慈心大师和袁放问盖吴几人,“是不是恶疾又发作了?”

    那罗浑默默地摇了摇头。

    “将军不许我们进去,所以我们只好在这守着。”

    “什么情况?”郑宗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北凉使臣说了什么得罪将军的话?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觉得,大概和那个小女孩有关……”盖吴冷着脸将晚上遇见那个小女孩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所以,师父一回来就有些情绪不稳。”

    “好毒的攻心之计……”袁放搓了搓自己圆圆的下巴,“北凉知道主公的忠心不可动摇,终于开始以情动人了吗?”

    “什么叫以情动人?”盖吴皱着眉头,“那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已!”

    “正是因为只是个柔弱可欺的小女孩,所以才格外让人放松警惕。城守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一般的小孩子见到有这么多客人来早就吓得避开了,会在廊下一直等,肯定是有人指使。”袁放呼了口气,“我看将军未必不知道是别人借着小女孩在问她,只是她性格太过刚正,过不了自己那道坎罢了。”

    “是这样吗……”那罗浑和陈节对视了一眼,满脸担忧,“我们是军户,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莫说打北凉,就是打自己人也得打,哪有选择的余地。”

    “正是如此。”袁放点了点头。

    一般军户出身的人家,都会像是那罗浑这般想,他们从小接受到的教导就是这样的,从小习武、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要打仗的,至于打的是谁,一点也不在乎。

    他们渴求荣誉,渴求胜利,不会思考战争的本质。

    袁放以为贺穆兰是个女人的缘故,所以从小家中不会对她灌输这样的思想,这时候才会被小女孩的话一时所惑,只要在军中和一些老兵聊一聊,说不定就能走出迷局。

    但他也不好擅闯贺穆兰的帐篷。

    “阿弥陀佛,正因为施主如此宅心仁厚,所以才能一直逢凶化吉、百战百胜吧……”慈心念了句佛号:“若天下的将军都如花将军一般,也就能少死些人了。”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郑宗不屑一顾地说道,“将军就是太习惯当一个好人,有些妇人之仁的意思。”

    “郑宗,你乱说什么!”

    “什么妇人之仁!”

    几人听到“妇人”二字顿时敏感地跳了起来,几乎就差没指着郑宗的鼻子骂了。

    “我……我只是随口说的……”郑宗害怕的挥舞着手臂,“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没侮辱将军的意思,将军那么威武怎么看也不像是女的啊!将军要是女的,那我就是绝世美人了!”

    那罗浑几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陈节恶狠狠地对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当做他不存在一般将他无视了过去。

    贺穆兰心情不好,属下们也是愁眉苦脸,陈节大着胆子打了洗漱的用水送进了营帐,出来后对众人做了一个“她睡了”的手势,他们也只能怏怏的散去。

    奇怪的是,第二天一早起床练武的贺穆兰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迷惑和颓丧,竟然起了个大早练武不说,还拎了郑宗和袁放等人来一起练武。

    “主公,主公,你就饶了我吧,啊?”袁放抱头鼠窜,“你们别光看热闹啊!救救我!要我跟着主公练武,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比较快,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啊啊啊啊啊!”

    “休要耍赖。”贺穆兰蹙着眉头将袁放滴溜了回来。“我看你最近身材又开始圆了,连出行这么艰苦的环境你都能长膘,等到了三十多岁一定圆的更厉害。你好歹是我虎贲军麾下的主簿,武艺不精通就算了,还长成个大胖子,别人不知道我怎么克扣军粮呢!”

    “我天生喝水就长肉啊!啊啊啊!别打我!我真不行!”袁放鬼哭狼嚎地抱住那罗浑的胳膊,“将军疯了!她居然要我围着营地跑十圈啊!我连一圈都跑不下来!”

    六千人的营地啊!

    又不是六百人!

    鬼能跑的下来!

    “跑!不跑我就拖着你跑!”贺穆兰将袁放往陈节手中一推,“你陪他跑!”

    “什么?我?”陈节一下子蹦了起来,瞪大了眼睛,“凭什么我也要……好吧好吧,您是将军,您最大!”

    陈节泄愤一般地脱掉上衣,往地上一摔,“走吧,主簿!”

    “我不要啊啊啊啊!”

    陈节把袁放拎走了,留下手足无措的郑宗,手中拿着一把像是玩具一样的木制大菜刀。

    “咦?盖吴,我不是让你削一把木剑给郑宗……算了,反正也差不多。”贺穆兰陡然想起盖吴特殊的本领,拿着手中的剑鞘对着郑宗。

    “袁放的体质微胖,所以力气虽有,耐力却差,我让他天天晨跑,是为了让他不至于胖的那么厉害,日后要是真有什么事,逃命的本事至少练会了。而你天生胆小,逃命的本事一流,却没有直面敌人的勇气……”

    郑宗面如死灰,抖得犹如筛糠。

    “可可可可我不想想死啊,我我我哪里打打打的过您……”

    “你不必赢过我,只要在我的剑下能躲过三次就行了。我动作会很慢……”贺穆兰一句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剑鞘犹如惊鸿一般压至郑宗的头顶,打的他眼泪横飞。

    “啊啊啊啊!我连菜刀还没有举啊!”

    “见鬼的菜刀!那是我劈的剑!”

    盖吴第一个不服。

    “见鬼的剑啊!你见过剑身这么宽的剑吗?”

    “我只是觉得普通的木剑像玩具,所以稍微‘美化’了一下。”盖吴见郑宗满脸不高兴,再看看那把对于郑宗来说确实太宽太短了一点的“木剑”,只能不高兴地承认着:“恩,大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

    “喂,是我太高估你的本事了吧!”

    郑宗眼泪汪汪。

    “这什么玩意儿啊!”

    “不要斗嘴了,好好看着我的剑!”贺穆兰挥了挥手中的剑鞘。“我并没有使力,否则你如今已经伤了。虽然我在说话,但是剑却随时会挥下来。你年纪太大,又没什么练剑的天赋,我没办法在短时间里教会你练剑的……看剑!”

    贺穆兰赫然挥动剑鞘,剑鞘直点郑宗的咽喉!

    郑宗吓得往后仰倒,几乎是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贺穆兰剑鞘的攻击范围。

    剑虽然不是真的,杀意却是真的,那一刻郑宗真的以为有一把杀意森森的剑抵着他的咽喉递了过来,所以才吓得几乎尿了裤子。

    “将将将将将……”郑宗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避就能避开的。”贺穆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仰倒在地的郑宗,“在避无可避的时候,只能去面对。这段时间里,你要适应杀气、学会根据杀气躲避攻击要害的武器,这样,即使你打不过别人,至少能保住一条命。”

    “我我我我……不是有将军在吗?”郑宗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荒诞,“有将军在,还有谁能伤的到我们!”

    “傻子……”贺穆兰叹着气将郑宗搀扶起来,“我难不成能一辈子看顾你们不成?那罗浑和盖吴我不担心,他们的武艺足以自保,陈节性格机灵,蛮古经验丰富,唯有你和袁放,两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体力又差,真有个什么事,我真担心你们出事。”

    盖吴和那罗浑一听到贺穆兰的话心中就凉了半截。

    这语气他们再熟悉不过了,这不跟交代遗言似的吗?

    “将军!”

    “师父!你别说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贺穆兰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北凉的命运如何,要看北凉和我国博弈如何。如果真的打起来,你们这群出使过北凉的人,人人都逃不过随军的命运。战场上不管你是不是文职、译官,哪个看起来好切就切哪个,我这是未雨绸缪罢了。”

    贺穆兰昨天晚上想的很明白,魏国穷的很,光打下夏国人口还远远不够,百姓也不富裕,只有打下北凉才能打通商道,所以无论她怎么伤怀,这一仗都无可避免。

    北凉要能存活下去,除非彻底归降变为魏国的州府,北凉王室全部到魏国来生活,放弃对北凉的统治,否则都是没辙,而要达到这样的目的,前提魏国要有绝对震慑住北凉的实力。

    现在的魏国还差一点,可等灭了北燕,再产出大量的武器后,这肯定是顺理成章的事。而拓跋焘愿意迎娶兴平公主,这两年内就不会动凉国,要是兴平公主手段过人美艳非凡,搞不好拓跋焘还能看着这位嫔妃的面子上对北凉百姓更加仁慈,他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

    拓跋焘的为人,她会慢慢灌输给那位兴平公主知道,只要这位公主聪明,一定会明白该如何做才对北凉好。

    至于几年后,要是一切都不顺利真的打了起来,和她恐怕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她已经死了,攻打北凉的事情,还是交给这些同袍去做吧,至于死人会不会因为安上“侵略者”的身份而伤心,只有鬼才知道。

    这些北凉人大概是不知道她命不久矣,所以才做出这么多动作,他们要是知道自己可能都活不到攻凉,恐怕根本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既然是庸人自扰,还不如好吃好睡,好好的扬我国威。

    只不过现在嘛……

    贺穆兰抬眼看着累的像狗一般被驱赶着跑圈的袁放,眼前出现的却是三十岁时那个眼睛被肥肉挤的都看不见的袁家主。

    还有面前一直抖啊抖,抖啊抖的郑宗。

    要想做个好人,还是得先活下去啊,笨蛋。

    “不要装死!起来再来!”

    “不要啊啊啊啊!”

    ***

    “啊,啊,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嘛!”身段妖娆多姿的美人儿伏在喘着粗气的男人身上,“你怎么这么没用!”

    气喘吁吁的男人笑着调侃,“自从看了昙无谶大师留下的宝书,你们姐妹几个越发像个喂不饱的猫了,我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在先喂了你嫂子之后,还能再来一次,她比你可更加厉害,不折腾个三四次不行。”

    那人爬起身,揉弄着女人丰腴嫩白的皮肤。

    “天天拿牛乳泡澡果然有效,只是便宜了佛狸那货,得了你这么个尤物。”

    “听说那位佛狸陛下身高八尺,体态魁梧,相貌堂堂……”兴平公主只是想了想就觉得花蕊紧缩,底下的空虚更加厉害,忍不住整个人在男人身上厮磨:“真的不行了吗?上次那药不是很厉害吗?再吃一次吧。”

    “高僧给你的药可不是做这个的。”男人抖抖身子站了起来,“你姐姐还等我去给她送信呢,我得回去了。”

    “姐夫,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我等你一次要好久啊。”兴平公主高仰起脖子,让自己的酥胸更加的高耸,“我说我要出去玩儿,父王说最近北凉的使臣要来叫我收敛点,根本不放我出去。”

    “那药吃了我后来几日没法子上朝。你还是收敛点吧,虽说有高僧给的药,可也不是百分百不会受孕,你们姐妹玩的这么厉害,我可不想给你们连累。”

    男人一天纵欲过度,连系衣带都觉得手臂虚软,“迟早有一天,我要死在你们的裙子底下。”

    兴平公主大大方方地摊开手脚,笑着叹息:“人生苦短,唯有爱事快乐,这可是爱经上说的。男人可以好欲,女人为什么不能?我只是遵从本心罢了。你要不是觉得这种事美得很,会和我们姐妹相乐,又经常出入我嫂子的寝室?别说你,就连父王都经常在嫂子那里偷偷过夜……”

    “慎言!”

    被称为“姐夫”的男人穿好衣衫,皱起了眉头。

    兴平公主是确定要和亲北凉以后才得得封号,她在众姐妹中排名老三,名为沮渠莎娜,母亲是鄯善国有名的美人。

    从她开始发育起,就像是有毒的蔷薇,越发的毒气逼人,她的长相和身材是万里挑一的出色,自从学了《爱经》之后,更是散发出让人魅惑的气质。

    他曾经出使过夏国,见识过那位颇有美名的赫连公主,可跟沮渠莎娜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个还没长开的黄毛丫头。

    只要一沾上,根本就放不开手……阿不,是合不上腿。

    遇见这种惯于玩弄男人的女人,根本就抵挡不了这样的诱惑。

    所以他载了,不但载的厉害,连自己的命可能都赔进去。

    正因为知道每一天行乐都可能是最后一天,所以他才玩的这么疯狂。

    兴平公主轻蔑地瞟了他一眼,看得他差点又竖立起来,赶紧微微缩了缩身子,心中暗骂一句精怪。

    她也从榻上站了起来,任由大腿沾/污一片,就这么迈向地上的衣裙,慢条斯理的穿起。

    奇怪的是,卢水胡人属于匈奴的一支,衣服是紧身的窄袖束腰,可这位公主的衣服全都是宽袍大袖的汉人衣冠样式,而且衣衫也并不簇新,都是极为柔软的棉布。

    棉花是凉国的特产,中原地区只有木棉,南方刘宋只有丝绵,此时所谓的“棉布”,都是木棉制成的。

    以兴平目前的重要,即使满穿绫罗绸缎都不为过,而且她身材丰满,前凸后翘,穿匈奴人的衣冠反倒更显得身材婀娜。

    “你怕什么,我父王原本身体好的很,我大哥走后就开始体力大不如前,为什么?还不是你那种药吃多了。”兴平公主见姐夫看着她大腿上的白痕,笑着走到他的身边,软若无骨的在他身上蹭了蹭,将那白痕蹭干净,这才大大方方地开始继续系上衣裙。

    “我三哥还不知道大嫂和我父王的事,否则说不定又要惹出事端。我看三嫂也大概忍不下去了,她嫁过来的时候,可不知道我们这里是这样的。哈哈哈哈,三哥也是好本事,不知道到了魏国又勾搭了几个贵女。”

    “姐夫”脸色怪异地抽搐了一下。

    “你别这样笑,看着怪让人倒胃口的。”

    “那就别看呗。”兴平公主挽住“姐夫”的脖子,献上朱唇,又在他耳边轻喃:“就是不知道魏国这位来迎亲的花将军美不美味,听说器大活好,力能巨鼎,说不定欢愉一天一夜也不会疲倦……”

    “你又是哪里来的消息?”

    他不由得有些吃味地拍了拍她的手臂。

    “你以为黑山军里没有我们的探子?”兴平笑嘻嘻地说:“哎,要是他是个‘有趣’的人就好了,这样我这一路上至少不会空虚寂寞……”

    “你莫乱来,为了不传出你的名声,大王废了不少的力气。那花木兰听说是个性格极为刚正之人,把你下面的嘴闭好,别见人就咬!”

    男人扒下脖子上的手臂。

    “把你的本事都用到佛狸身上,能迷得他头晕脑胀为你不攻打凉国才是正经。想想你的母妃和姐姐,可都在这里呢!”

    “你们这些男人啊,只要一谈到家国大事就翻脸不认人。”兴平公主拨弄着耳垂,“知道了,我不会忘了我是去做什么的,就算为了我自己能过的舒服,我也得使出全身的‘本事’啊。”

    “嗯,我先走了,下次入宫再来找你!”男人狠狠捏了兴平公主的高耸一把,这才迈出内室。

    兴平公主将头发和衣衫全部整理好,这才迈着步子,拖曳着宽大的裙摆,从暗室之中走出去。

    她知道她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在宫中看到侍卫和女官做那种事,不但没有害羞的跑掉,甚至还会看的津津有味,将自己代入到其中去。

    从十四岁成人后,她更迷恋上了这种事的滋味,而因为服食那种药,她不但不会受孕,而且身体变得更加敏感,也更加容易欢愉。

    为了不彻底迷失,她心中还留着一处虔诚,便是……

    暗室外面是一座佛堂,佛香袅袅,花气怡人,兴平公主双手合十,跪倒在地,对着面前的佛像虔诚地拜了拜。

    往日能让她躁动的心灵安静下来的佛香,今日却不知怎么的觉得有些熏人,让人忍不住头晕眼花想要晕倒,往日里点着的油灯也呛人的要命……

    “呕……”

    她合十的动作一下子变成了捂嘴,眼睛突然瞪大了起来。

    “不……不会吧……”

第394章 恶有恶报

    跟随使者入凉的第三天,贺穆兰收到了平城方向快马加鞭送来的第一封回信。

    魏国和北凉之间隔着诺大的夏境,信件一来一去花费的时间太长。尤其夏境里的驿站是后来打下夏国后重新修整的,人口不足的情况下做什么都慢,驿道的铺建也是如此,所以等贺穆兰收到这封信时,离平城送信时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了。

    信中大致写了一下如今朝中的局势,比如北燕局势突变,可能今年年内就要打下北燕,还有高车人进献了新的兵器,会提前装备虎贲军云云。

    最让贺穆兰热泪盈眶的,是拓跋焘对于李顺一事的回复。

    只有四个字。

    “当斩则斩。”

    这四个字是由御笔朱批的,圣谕下方又有御印,其作用和圣旨也没什么区别,有了这封信,就算贺穆兰真的斩了李顺,回去也不过就被言官申饬一番罢了,没有拓跋焘下令罢官捉拿,素和君又和她好的称兄道弟,谁也不敢动她。

    同拓跋焘的信一起到的,还有身为侯官令的素和君寄来的一封信。

    信件能这么快到北凉,必定是走了白鹭官的情报路子,素和君“夹带”一封私信也是正常。

    和拓跋焘言简意赅简直如同介绍故事梗概一般的明显偷懒风格不同,素和君的信就明显“婆婆妈妈”的多。

    他首先说了一下京中的局势,基本都在为了北燕而磨刀霍霍,库莫提领着五万大军深入辽西,东边的军镇随时都要准备驰援。

    素和君担心一旦战事胶着,拓跋焘很可能要御驾亲征,素和君希望贺穆兰到时候能随军,希望贺穆兰能尽快完成这次的出使,在入冬之前回到平城。

    除了这件事外,就是狄叶飞高升到高车虎贲左司马,和她职位平起平坐之事。素和君说狄叶飞成了主帅,目前在平城北方“操练”,但贺穆兰一看就知道他是去挖煤去了,要不然就是炼煤。

    得知高车人得到了封地,并且大量高车人已经开始迁徙,贺穆兰由衷的为这位火伴高兴。

    若干人的姐妹若干猫儿成为后宫之中第二个怀孕的女人,自从拓跋焘肃清后宫以后,猫儿就怀了孕,让很多女人为此精神一震,相对的,拓跋焘晚上也得不到安宁了,几乎日夜操劳,咳咳,大家都懂的。

    王慕云因为武艺高超,胆大心细得到了贺夫人的器重,如今在大皇子身边是女官之首,要不是因为她出身高贵以后可能要出宫婚配,恐怕今后太子的“保母”人选都要落在她头上。

    拓跋晃对她也是敬佩有加,以“王姑姑”相称。王慕云也是奇人,竟然教这个四岁的孩子骑射和武艺,拓跋晃也学的有模有样,让拓跋焘龙颜大悦,举着拓跋晃在群臣面前高喊“吾后继有人”。

    素和君的信中有隐隐难过的意思,恐怕他觉得王慕云越来越受重视,自己那点小心思也要无疾而终了。

    对于李顺的事情,素和君写得比拓跋焘要明白的多。李顺可能勾结了北凉或者其他势力的事情,白鹭官一直在查,拓跋焘重新重用他只是放松他和他身后势力的警惕,让李顺胆子更肥一点,好暴露出端倪。

    源破羌名义上在保护北凉使臣,实际上也起到监视李顺的作用,早在贺穆兰之前,源破羌就已经把贺穆兰和李顺之间相争,贺穆兰身边的卢水胡人和译官可能被收买的消息送回了平城。

    为了得到李顺的信任,他不敢打草惊蛇,也不能和贺穆兰表现的熟络,矜矜业业的打好他的酱油,等搜集了证据回京再给李顺好看。

    源破羌是拓跋焘的另一心腹,到凉州是为了联络旧部的,此时低调只是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素和君希望贺穆兰能在凉国帮源破羌一把,故意造出一些动静,来掩饰源破羌去联系南凉旧臣的行动。

    看到这样的要求,贺穆兰差点摔了信。

    能让整个凉国惊动到不注意源破羌的举动,那她岂不是要弄的声势惊人才行?她这么胡闹真没有问题吗?

    待贺穆兰看到后来,越看越心惊。

    素和君在信中说白鹭官已经打探到贺穆兰三番四次晕倒,拓跋焘下了诏去请了寇谦之和寇逸之,恐怕发信后不久就会赶到平城。

    信中对贺穆兰隐瞒身体情况表达了强烈的谴责,并表示即使贺穆兰生了恶疾陛下也不会让她因病“致仕”,所以她不必如此刻意隐瞒,等回京后会有寇天师为她治病。

    素和君甚至请昙无谶推荐了几个在北凉修行的有德高僧,皆是不关心政治的苦行僧人,让贺穆兰到了姑臧若有空的话去敦煌寻访一番,说不定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昙无谶是北凉的国师,术法高深不在寇谦之之下,他既然推荐了奇人,自然也让素和君和拓跋焘生出了一些希望。

    所谓病急乱投医,寇谦之还在魏国山高水远,北凉僧人最多,能有和尚暂缓症状也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拓跋焘的信加素和君的信关心爱护之心溢于言表,让贺穆兰更是心中激荡。

    人生中能得挚友已经是万幸,更幸的是有一个雄才大略且关心下属的老板,让人愿意为之奋斗。

    就为了两人信中的关心,以及拓跋焘甚至不顾寇谦之和昙无谶可能的不悦,分别召见这佛道两门的魁首,都值得贺穆兰鼓起勇气去敦煌一趟。

    最多不过是升起希望又希望破灭罢了。

    她死尚且不惧,又何惧这失望?

    因为这封信,接下来的日子贺穆兰不停催促全军加快行军,折腾的跟随虎贲军的商队叫苦不迭。

    北凉使臣们都是归心似箭,倒没有什么怨言,可怜北凉原本沿路都安排了大量的精锐之师,佯装成守城士兵的样子,目的是想要宣扬凉国的武力,结果贺穆兰一路快马加鞭,有时候为了赶路连城都不进,凉国的一番准备纯粹成了抛媚眼给瞎子看。

    北凉占据了整个河西走廊,并影响着西域许多的国家,是十六国中一个非常强大的势力。

    沮渠蒙逊是胡人中少有的汉化君主,连拓跋焘都忌惮,可见其厉害之处。

    一路行来,即使是一鳞半爪,也能看出北凉的富庶,绿洲处处、高山耸立,沿路贺穆兰的使团所看到的畜产就不下十万头,从西域各国而来通商的商人往来如织,而且他们所行就到凉国,不再东行,许多东行的商人都是北凉人,这些北凉商人又给北凉带回来巨大的财富。

    虎贲军的威武也给北凉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贺穆兰本人却没有给北凉人留下什么,因为她的长相和身材都太普通了。

    那罗浑曾经提议让她穿上全副盔甲出现在北凉人面前,好震慑他们,结果被贺穆兰以“天太热我会中暑”而回绝。

    这种不拉风强装拉风的事情,受苦的只有自己,还会弄个四不像,有什么好勉强的呢?

    一行人越行越近姑臧,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一路顺利恐怕很快就要抵达姑臧之事,变故又生。

    李顺自被贺穆兰软禁之后,在使团里就犹如一个隐形人。

    北凉使臣都隐隐约约知道沮渠牧犍前往魏国时带了巨额的贿赂一事,心中都担心是李顺事发,所以不敢触这个霉头,明明知道李顺在队伍中也从不主动去寻找,或者提起此人。

    由于有京中的来信,贺穆兰和源破羌都已经把李顺当成了必死之人,留着他不杀不过是为了不让北凉人笑话罢了。

    李顺也知道有贺穆兰的“架空”,自己又伤了手臂,怎么也不可能“夺权”,索性一天到晚躲在他的马车里不出来,食欲越来越不振,还经常出现头痛的情况。

    偏偏慈心大师和随军的太医看了很多次,都得不出什么结论,只能认为他活动量减少并且在酷热的天窝在马车里,出现了中暑的情况。

    慈心大师建议李顺到达绿洲后,在已经晒的温热的湖水里好好擦洗一下自己,等皮肤全部接触了水又大量带走热量后这种不适就会少点。

    贺穆兰听到慈心大师的话,终于还是软了软心肠,在路过青铜峡之后寻了一处较大的绿洲驻扎,这绿洲有数处湖泊,人畜皆可饮用,贺穆兰派了虎贲军“护送”李顺和慈心大师一起去沐浴,暂时缓解他中暑的情况。

    然而正是送去湖边的时候坏了事。

    李顺这几日情绪就暴躁亢奋,因为他被软禁了有一阵子了,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结果李顺一见到绿洲时突然一下子爆发了起来。

    面对着不过是小水坑般大小的池子,李顺惊恐的大喊大叫,不但口眼歪斜,甚至吓得流出口水,沾湿了整个前襟。

    得到虎贲军通报之时,贺穆兰和源破羌就心中大叫了一声不好。他们先以为是李顺为了破局而故意装病或装疯,匆匆忙忙带着太医赶到那小池塘边。

    大喊大叫的李顺状似疯癫,整个人不停抽搐挣扎,力气大到需要三四个虎贲军压住他才不至于被他误伤。

    一旁的慈心大师手拿一根点燃的艾条不知道该往哪里下手才好,因为李顺挣扎的太厉害,根本就没有固定下来的时候。

    李顺那般一个注重外貌的人,说他这么自毁形象装疯卖傻或装病,没有哪个人会信。一个汉人如果疯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出仕,贺穆兰又没表现出要李顺性命的样子,他大可不必牺牲这么大自保。

    所以贺穆兰心中已经开始升起不好的预感。

    等亲眼见到李顺对着水池赫赫龇牙,咽喉不停痉挛的样子,贺穆兰和太医齐齐惊呼出声。

    “恐水症!”

    “我的天,狂犬病!”

第395章 善良可爱

    狂犬病,在没有狂犬病疫苗的时候,都几乎是不治之症。这种病毒直接作用于神经,是致死率极高的病症。

    最可怕的是,狂犬病病人的唾液是可能造成传染的,一旦他咬了人,这种病就会蔓延开来。

    所以当贺穆兰看到拼命挣扎想要袭击虎贲军护卫的李顺时,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前去,扬起拳头一下子打晕了李顺。

    如果让他这样子发狂,喉部痉挛至窒息都有可能,若是咬伤了别人,那就真的是造孽了。

    “不是说他只是被挠了吗?”贺穆兰命令虎贲军在众目睽睽之下扒开了他李顺的衣衫,让太医替他检查。

    太医也对“恐水症”十分惶恐,检查的过程中战战兢兢,生怕李顺突然醒了暴起咬人。

    “啊,有了,在这里!”

    太医指着李顺肩膀部位的一道狭长痕迹:“这是兽牙划过的伤口,因为伤口不深,恐怕李使君也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处理。”

    贺穆兰是法医出身,自然对各种伤口十分熟悉,她上前检查了一下,发现伤口愈合的很好,就知道太医说的没错。

    比起他手臂上的伤口,这肩膀上的伤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立刻封锁这里,你们一队人日夜保护李使君,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也没有上报,视为渎职,自己去领十鞭!”

    贺穆兰皱着眉头处罚这群护卫,后者知道这是必须要做给北凉使臣看的,毫无怨言的去领罚。

    “花将军,这……这如何是好?”北凉使臣莫干心乱如麻地说道;“真的是恐水症吗?是不是要把他绑起来?”

    “李使君的病无药可治。”慈心大师做出了结论,“过度劳累让他的病情提早发作,而且他现在已经怕光怕水,这便是病入膏肓的情状,得了这病,最多十天,最少四五天……”

    “他会狂躁而死。”

    太医接了话以后,对贺穆兰小心地拱了拱手:“将军,我们必须要把李使君留在这里,然后让大军快点离开,一旦这种病蔓延开来,整个使团都会有危险。”

    “你是郎中,这方面你说了算。”

    贺穆兰从善如流。

    她虽然知道狂犬病只会通过唾液感染,可她现在在路上也确实耽误不起了,李顺的事情只是个合理的理由让他们趁早赶路。

    至于李顺,自己害人不成变成这样,也只能说是天道昭昭,自有报应,能够不用脏了她的手,实在是太好了。

    魏国的使臣们在被贺穆兰召集过来开会后,对贺穆兰的决定自然没有异议,是个人都惜命,鲜卑人喜欢打猎,对恐水症的惧怕更甚于北凉人,李顺这得的是不治之症,没有理由为一个必死的人得罪接下来实际上的掌控者花木兰。

    只是每个人的心里不由自主的对贺穆兰留下了深深的敬畏。能把自己的敌人直接打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里去,而且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跟着她的脚步走,这花木兰会被陛下看重,绝对是有着可怕的能力。

    一时间,众人对贺穆兰“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性格方正”的标签通通都换成了“高深莫测”、“深藏不露”云云。

    要是郑宗知道自己的一番谋划能让贺穆兰变成这样高深莫测的形象,肯定忍不住想要多“谋划谋划”。

    只可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等李顺清醒过来之后得知自己被豹子抓伤得了“恐水症”,恐怕命不久矣之后,彻底的疯狂了。

    此时为了怕他伤人,他是被虎贲军捆在帐篷里的,只有那位太医在旁照料,尽最后的人事。

    李顺狂犬病没有发作的时候头脑尚还清楚,只是暴躁易怒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待听到太医说他得了“恐水症”,终于无法忍受地叫了起来:

    “那是花木兰诬陷我的!他陷害我!豹子是他搞出来的名堂!他里通外国,私下里受了北凉的贿赂,一查便知!我要找源破羌!叫源破羌来!花木兰害我,害我啊啊啊!”

    李顺放肆大叫的时候除了太医在,还有几个北魏的使臣,都是好心来送他最后一程安慰他的昔日同僚,等他们听到李顺所怒吼的话时一个个忍不住面面相觑,根本不敢迈出脚步真去找源破羌。

    “我只要还没死,就还是主使!你们还不帮我把源破羌请来!”李顺声嘶力竭地骂道:“我还没死呢!李家也没倒!!!”

    这时才有人想起李顺和崔浩的姻亲关系,以及李家和崔家的世交之谊,终于有人一咬牙去找了源破羌。

    源破羌被找来后,也不靠近李顺,只远远的站在帐篷的角落,然后让帐篷里的所有人离开。

    李顺见到源破羌,几乎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慌乱地说道:“我知道源将军深受陛下信任,你屈居花木兰之下已久,想必已经不耐烦了。花木兰帐下的郑宗和盖吴身上有大量北凉王室的金器,都是花木兰收的贿赂,你带着人一搜便知……”

    “哦,郑宗和盖吴?你是说那个言官和花木兰的徒弟?”源破羌笑着问李顺。“李使君是不是搞错了,要给也是给袁放,都知道花木兰的钱财都是袁放打理的,为何要给一个并不熟的译官,以及自己的弟子呢?”

    李顺此时已经是浑浑噩噩,闻言烦躁地大嚷:“我怎么知道花木兰的想法,你去搜就是了!你想要绊倒花木兰,只有这一次机会!”

    源破羌站在帐篷的阴影里,听完李顺的歇斯里地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原本还想着你和花木兰斗的两败俱伤,现在看看你连做花木兰对手的本事都没有,输的也太难看。别说我不敢去搜,就算我敢搜,搜到了又对我有什么好处……”

    源破羌看着李顺绝望的眼神,对他的愚蠢心中更是厌烦。

    他临出京的时候被陛下委托着盯住李顺和使臣,早就知道了他们之间不可告人的关系,至于接受贿赂的是谁也不明而喻。

    栽赃嫁祸这种事只有对已经被陛下起疑的对象身上有用,对于花木兰这样深得信任的将领来说,哪怕他真的收了北凉的贿赂,说不定陛下都会分辨说他是故意让花木兰收了增加收入的。

    拓跋焘真干的出这种事,而花木兰也确实缺钱。

    源破羌若原本有什么小心思,现在看到李顺的倒台也都收起来了,只是虽然李顺来找他,他就不得不敷衍一番,最好彻底激怒李顺,让他能够狗急跳墙,把自己的马脚全部露出来。

    想到此,源破羌脸上惋惜之色更重。

    “李使君一路对花木兰颇有意见,所以才遭此横祸。我虽是虎贲军的右司马,但还在花将军之下,也不管领军的事情,实在不敢得罪花将军。对于您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也只能是同情,李使君最好好好养病,说不定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要离开。

    “花木兰是个断袖!”

    源破羌刚刚准备掀帘子,闻言脚步突然一顿,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

    “李使君说什么?”

    “此事是我的亲信无意中撞破的。花木兰身边的译官郑宗是个断袖,似是对花木兰有意,但花木兰并不喜欢他,却也不拒绝他的亲近。郑宗言语中颇有对花木兰是断袖的庆幸之意,花木兰也默认了。”

    李顺喘着大气说道:“后来丽子园大猎后夜宴,我特意找了男舞者试探花木兰,他对女人不屑一顾,对男人却看得目不转睛,果真是天生的断袖……”

    “只是我一来苦无证据,二来他其貌不扬平日又无劣迹,就算揭发了他是断袖也伤不了他的根骨,所以我原本是准备把这个消息留到京中再传出去……”

    这个秘密,现在只有他的亲信和北凉王两个人知道。

    他的密信应该已经到了姑臧,以沮渠蒙逊的手段,花木兰最终少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

    对于源破羌,他终是没有把所有的老底都抖出去,只是闭着眼睛躲避着光线继续说:“我也不求源将军为我报仇,只求您照顾好我的仆人和随从们,能把他们安全的带回李府。”

    源破羌还沉浸在“花木兰是个断袖”的巨大震撼之中,听到李顺的请求,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将你的家人送回贵府。”

    李顺知道源破羌不肯帮他,因为他不愿和花木兰正面交锋,可使团里的其他人他都不信,他们也没有那个能量能影响到拓跋焘,所以他也只能拜托源破羌。

    “我能问问李使君为何一定要把这些告诉我吗?”源破羌临出帐子之前,有些好奇地问已经不在挣扎的李顺。

    “因为嫉妒。”李顺闭着眼,百无聊赖地说道,“我这人对别人眼中的嫉妒十分敏感,你每次看花木兰时,眼睛里的嫉妒之色都落到了我的眼里。你的出身、能力、领兵能力都不在花木兰之下,偏偏处处被他压上一头,也难怪心中会有不满。我现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花木兰只会越爬越高,你若不能早日将他除去,迟早有更后悔的一天。”

    源破羌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置可否地离开了营帐。

    “嫉妒吗……”他呼出一口长气,似乎和里面的人说话都像是被侮辱了一般。“遇见这样的人,怎么能不嫉妒?”

    他冷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只可惜他就算再有能力,不过就是一辈子为将罢了,我所重视的,又怎么会是这个……”

    源破羌轻蔑地一笑,对李顺更加不屑一顾,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贺穆兰接到消息的时候,恰逢源破羌在帐外求见。

    她已经知道李顺去派人找他的事情,也料定来的肯定是来解释的源破羌,一点也不敢托大,请了这个笑面将军进来。

    源破羌天生两颗虎牙,面容也显得有些稚气,不过他继承了父兄的武勇,打起仗来奋不畏死,就连拓跋焘都觉得他是个拼命三郎,丝毫不会因为他的面相而轻视他。

    贺穆兰和他接触的不多,曾经被他撺掇着调教了他手下不服的将士,一次得了一整套精致华丽的马具,一次得了他送来的珍贵礼物,可见他极为大方,也会做人。

    自从贺穆兰和源破羌分别担任左、右司庐后,反倒没有以前在黑山时那般自然,要不是素和君的信里很明确的写了源破羌是拓跋焘安插在使团里的眼线,贺穆兰恐怕还要想一想源破羌和李顺是什么关系。

    这么一想,李顺临死之前还要对虎贲军施展离间之计,确实也死有余辜。

    “李顺刚才找我,说花将军里通外国,接受了北凉的贿赂。”源破羌一进帐就把李顺卖了,开门见山的说道:“花将军如果这里被‘莫名其妙’添了什么东西,最好趁早处理掉。”

    袁放和郑宗两人互视一眼,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贺穆兰点了点头,接受了他的好意:“那是李使君收买郑宗所用,我已和陛下通过书信,大部分都已经通过通商换成了他物,并没有什么关系。”

    源破羌一听到贺穆兰说和他陛下已经通过书信,就知道自己赌对了,闻言只暖暖一笑:“花将军知道轻重就好,我不过是过来提醒一下。”

    至于断袖之事,绝口不提。

    源破羌每次一笑就又露酒窝又露虎牙,贺穆兰饶有兴趣地盯着源破羌的脸,“将军还是不要多笑才好,否则北凉的女人们都要追在将军身后掐你这张脸了。”

    这么可爱,多激发母性啊!

    源破羌原本想要习惯性斗嘴,突然想到李顺说的话,顿时脸上笑容一僵,赶紧收回了笑容。

    “咳咳,这个……将军不要说笑。我已经答应李顺将他的家人带回京城,花将军可否行个方便,让他们跟我走?”

    贺穆兰只可惜李顺的罪行不能大白于天下,但无论什么罪也不可能连坐的,她爽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既然知道他效忠于拓跋焘,那便是自己人了。

    源破羌是来示好兼要人的,目的达成后便得了手令去领李顺跟来的随从等人。六个人里留下了一个老仆照顾离死不远的李顺,其他人大概是之前得了李顺的指示,一各个乖顺无比,紧跟着源破羌离开李顺的营帐。

    一个百人队的虎贲军因为受了鞭刑都要养伤,接下来的旅程只能坐在压辎重的车上,李顺一下子成了孤家寡人,除了老家仆和太医,所有人都离开了他,明日便要出发直奔姑臧。

    源破羌答应李顺将他的随从带回平城,不过是为了让白鹭官好调查李顺的恶心,谁料大概是他的举动获得了李顺某种意义上的信任,又或者是快死之前的狗急跳墙,只能对源破羌报以希望,就在这些随从进帐感激源破羌的照顾之恩后,李顺最信任的手下交给了源破羌一袋东西。

    “主人受袭后,一直就被花将军控制着无法反击,只能让我们在丽子园里细细查探。这包东西,是我们在主人的主室里找到的。”他指了指那个布袋,“里面是在门槛里挑出来的布屑,上面沾了血,还有一些从衣服上挑下来的细刺,刺尖也沾了血,我们怀疑是豹子的血,那母豹子是闻着豹血的味道才来袭击的。”

    “豹血?”

    源破羌敏锐地问道:“豹子独来独往,绝不会为了哪一只前来报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负责把这袋东西转交给您。”那亲信装傻,“等到了京中,白鹭官自然有所判断。”

    源破羌脸色凝重的收起了布袋。

    “除了这个,没有什么其他证据了吗?”

    要是花木兰真的这般阴险毒辣,那倒是真要提醒陛下小心提防。

    一个人阴险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平日要是都是以正气的形象示人,那阴险起来几乎是毫无痕迹,危害更大。

    “那些刺尖不是普通的刺,而是幼小的刺猬身上萌出的软刺。听闻花将军的亲卫陈节曾经在主人遇袭前一天放掉过许多只刺猬,当时丽子园不少人都有撞见,这大概也算是个证据吧。”

    那亲信说出另一个线索。

    陈节,刺猬,看样子即使不是花木兰出手,也少不了她的授意。

    源破羌只觉得后背一寒,心中更加小心慎重。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他竟是个这么表里不一,睚眦必报的人吗?

    ***

    只不过一夜的功夫,李顺就又发了两次病,一次是半夜时分,他狂躁之下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全靠老仆往他嘴里塞了木勺才让他没有咬舌自尽。

    第二次是早上天亮之时,太医进帐诊查,因为光线入了帐篷,又使得李顺发兵,其状如疯癫,撞得自己浑身是伤,毫无之前那股名士的风范。

    一位风度翩翩的文士落到了这个下场,实在让人忍不住唏嘘。

    但是也因为李顺发病的事情,让全使团的人和商队的人都知道李顺得了恐水症,这么一来,说贺穆兰公报私仇,或是恶意争权的猜测就小了许多。

    就算贺穆兰本事再大,也没办法控制一个人得不得恐水症,否则他早已经无敌于天下了。

    只能归结于李顺命不好。

    北凉在李顺身上下了极大的血本,北凉来的使臣原本以为会在李顺这里得到不少帮助,这沿路宣扬北凉武力的城镇便是为此而设。

    原本定下的路线是让使团从人迹罕至又荒凉绝迹的地方行走,给魏使造成“凉国荒凉贫瘠,民风彪悍”的印象,从而打消魏国伐凉的想法。

    魏国的战争大多是为了掠夺人口和财物,这和大部分胡族的天性有关。

    姑臧城水草丰茂,鸟语花香,可东边有一大段路的土地如同石头,草木不生,从那里通过可谓是人渴马饥,魏国要是知道征讨的国家大部分地方贫瘠的犹如荒地,当然不会花大功夫征讨。

    可如今这些安排都被贺穆兰破坏了。

    她身为一团副使,丝毫不顾路上的安危带了一群商人同行,这些商人都不是傻子,自然早就一五一十的对贺穆兰说了姑臧城周边的情况,贺穆兰不可能同意走东边的那条路。

    要是李顺在,只会驱逐商队,让他们远远的跟在后面,既然双方毫无交集,这些安排自然能顺理成章。

    可怜北凉使臣们一夜之间几乎愁白了头发,完全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不利的局面。

    偏偏他们出城之前,那位兴平公主还安排了他们另一项任务。

    这任务说起来,更是让人莫名其妙。

    “我看花将军似乎没有妻室,是不是眼光太高?”同行两天之后,和虎贲军混的有些熟悉的北凉使臣莫干,挤眉弄眼地问虎贲军的亲卫。

    “你也知道,为使臣安排美人儿什么的……嘿嘿,我们得知道花将军的喜好不是?”

    几个亲卫心照不宣的笑了起来,笑容猥琐而期待。

    “咳咳,这个,说老实话,我们家将军不近女色,也不是注重皮相之人……”

    “不过据说……”

    一个亲卫压低了声音,小声神秘地说道:

    “我们家将军,喜欢好人。”

    他还记得那时将军身边的人老是问“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这样的问题。这段时间他们得了这些北凉人无微不至的款待,这种消息又不算什么机密,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卖个人情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这亲卫笑的更热情了。

    “你们找那种看起来就善良可爱的女子,一定没错啦。”

    呃……

    莫干僵住了。

    善良可爱?

    传回去,公主殿下会不会撕了他?

第396章 不合口味

    “什么?善良可爱?”

    兴平公主接到使者快马加鞭送回来的消息,顿时妆容精致的脸庞也有了龟裂的混迹。

    她对着黄铜镜子照了又照,镜子中的美人巧笑倩兮,其艳色从骨子里直透于外,满脸满身都弥漫着“我是尤物我是尤物我是头脑聪明的尤物”的样子。

    是的,她张着一副绝非清纯美人的样貌,气质也更像是后宫的宠妃,而不是那种端庄大气的皇后,更没有邻家女孩的纯良之气。

    从小她就知道自己和“亲和力”没关系,所以越发在“艳光四射”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如今,她想诱惑的对象,喜欢的却是……

    她侧目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宫女,只看的那可怜的宫女抖得像是受惊的小兔子,捂着心口泪眼涟涟。

    “罢了……”

    兴平公主烦躁地吐出一口气。

    “长相上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在言行上补足了。”

    “公主,到了去金匠那里的时间了。”一个女官在门口对里面小声传话:“您最好快去,陛下已经到了。”

    “知道了!”

    兴平心中的烦躁更加厉害。

    从知道自己可能怀孕开始,她的脾气就波动的越来越大。

    鲜卑人是以“手铸金人”成功者为皇后,即使拓跋焘想要封谁做皇后,也必须那个被提名的妃子铸金人成功才能祭天登位,许多鲜卑君王的宠妃都是倒在这一关上。

    由于所有铸金人的工具全部是由占卜得来的人选提供,就连占卜者都不知道会选到什么人,所以也没有作弊的可能。

    希望登上后位的女人大部分在家中时就学过如何将金汁制成金人,即使在家中成功一万次,在宫中也不一定能成。

    沮渠蒙逊知道女儿光当上宠妃没有用,她的身子早已经被五石散摧垮,只能靠当上皇后为凉国增添一些筹码。

    鲜卑人的皇后有崇高的地位,拓跋氏崇信天意,能手铸金人成功的几乎和皇帝在待遇上平起平坐,还有许多后宫普通嫔妃得不了的方便。

    哪怕有一丝可能,沮渠蒙逊也不愿放弃,北凉又产金子,宫中的金匠全是手艺卓绝的匠人,他逼迫着这个女儿一定要学会铸金之法。

    兴平公主到了东宫时,沮渠蒙逊果然已经在了。他如今已经一只脚进了棺材,面容虽然依旧威严,但深深的眼袋和黯淡的气色都表现出他力不由心的一面。

    这位卢水胡君王受汉话很深,但天性重男轻女,将女人都视为无物,对待妻子和女儿都不够仁慈,唯有性格乖巧长相美貌,可以为凉国谋取福利的女人才能得到他的重视。

    兴平公主见了父亲,先是恭恭敬敬地行礼,而后闻到满屋金汁融化时的金属气味,忍不住又有作呕的**。

    她是个很能忍的女人,咬着舌尖用痛觉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这才旁若无事一般起了身。

    “父王怎么来了,我一个人就可以的。”

    她有些撒娇地摇了摇沮渠蒙逊的袖子,“国事那么多,您好好休息才是。”

    沮渠蒙逊每每见到这个长相艳丽却不风尘,骚媚全藏在骨子里的女儿,都是满心喜悦。因为按照他长期在平城得到的消息,拓跋焘最喜欢的女人类型就是这样丰腴动人,性格却不痴缠泼辣的。

    而他这个女儿自幼懂得察言观色,又有胆大多智的一面,就算小节上有些问题,对于“秘法”众多的北凉来说,都不算是什么事。

    那注了鸡血的鱼泡之法,正好可以应付洞房。

    沮渠蒙逊为了让她能够死心塌地的为凉国打算,这几个月来对她可谓是百依百顺,她要星星都摘给她,又抓紧每一刻时间表露“父爱”,闻言捏住她圆润的肩头笑着说道:

    “当然是来看看你功课如何。北魏的使团已经离姑臧不过三日的路程,你随时都要离开,最后几天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

    兴平只不过是习惯性对每个男人示好以获得自身的优待,听到沮渠蒙逊的话娇笑着点头,带上特殊的手套便去学着铸造金人。

    说是“手铸金人”,实际上只是将金汁倒入金人的模具之中,在规定的时间后打开,能成金人的就为吉。

    这是古老的部落占卜之术,“规定的时间”也是由占卜得来,谁也不知道真到测试时要等待多久。

    兴平学这个学了几个月,便是从头做一套全的都驾轻就熟,更别说现在只是最后几个步骤。

    沮渠蒙逊满意的看着她兑金汁、倒铸模,小心的移开火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只见兴平大概是给冒出来的青烟熏到了喉咙,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因为咳嗽的太厉害,到了后来双眼通红,不停干呕。

    “快看看公主怎么样!去叫御医!”

    “不用御医!要是让魏国使臣知道我们叫过御医,恐怕要横生枝节!”兴平一边平抚着自己的胸口,一边疾言厉色地制止跑腿的宦官:“给我倒杯水,让我坐下来喝口水就行了!”

    沮渠蒙逊这才想起来兴平的印象,顿时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思虑周详,果然选择你嫁到北魏是对的。回来吧,给公主倒杯水。”

    他看着已经有些不知所措的金匠,大度地挥了挥手:“不管你们的事,是这个备火炉的宫人不好,你们受惊了,领了赏下去吧。”

    几个金匠如蒙大赦的拿了赏赐,拎着东西就离开了宫室。

    兴平公主跪坐在宫室的软垫上,先是喝了一口水,而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终于舒服了起来。

    要不是她刚才机灵,恐怕就要露陷了。

    她父王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沮渠蒙逊见女儿恢复了正常的血色,开口道:“烟气有毒,不可多闻,别等了使臣进了姑臧,你却给我病倒了。”

    兴平公主哪敢顶嘴,只能点头。

    沮渠蒙逊今日来当然不是为了看着女儿铸金人,他等兴平站起身来重新去看模具,突然开口质问:“你让使者为你打探花木兰的喜好,是为了什么?”

    兴平根本就没想过能瞒过父亲的耳目,使者虽然答应她的请求,但是看在她就要和亲的份上,只要父亲一问,什么都会知道。

    而她也没想过要瞒他。

    “毕竟要相处好几个月,想知道那位陛下的喜好和性情,通过这位宠臣是最容易的。我得先知道花木兰的脾性才能谋取他的好感,当他对我产生怜惜,自然希望我的处境能好一点。”

    之前兴平当然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情况有变化,她又拿不到落胎的药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法子先得到他的信任帮她掩饰才是重点。

    而能得到男人帮助的最好办法……

    她咬了咬牙。

    不知道现在的身体还行不行。

    沮渠蒙逊一直盯着女儿的神色,见她表情还算正经,只能将信将疑地回她:“如果是这样最好,但我劝你不要想着色/诱花木兰,你不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人。”

    他是断袖。

    哪怕她脱光了站他面前,估计花木兰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你最好不要自取其辱,反倒失了身份。”

    沮渠蒙逊略带警告地说道:“你是北凉身份尊贵的公主,前往魏国的路上最好不要让太多人看到你。你长得太过惹祸,能低调就低调……”

    ‘我当然知道他不喜欢我这一种的。’兴平公主心中腹诽,‘他喜欢温柔小白花那一种嘛,真是倒霉。’

    似乎越文弱越有城府的越喜欢她这一种,而那些威武不凡个性正直的都像是老古董,非要她使劲浑身解数才能诱惑。

    虽然最后都能得手,可费得时间多不说,常常吃到肚里的感觉也是糟糕透顶,无趣坏了。

    兴平公主想起对那种人几次为数不多的“诱惑”结果,不免有些失望。

    “我知道的。不过投其所好还是必要的,李使君那里肯定会向着我,但他毕竟是主使,总要掩人耳目。”

    兴平公主一板一眼地说道:“我会不经常露面,露面就要给花将军留下深刻的印象。”

    “李使君那里你别指望他了,他已经是废了的一步棋。”沮渠蒙逊脸色铁青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做,要我帮你什么?”

    “赈灾。”

    兴平公主高深莫测地吐出两个字。

    “西边遇见旱灾,这件事花木兰到了掩也掩盖不住,不如大大方方的表现出父王的爱民如子,在花木兰到了后火速赈灾。我会带领后宫的女人一起捐出脂粉钱和首饰,换成粮食送到西边去。”

    她微微一笑。

    “到时候,我要让他认为我是个心地纯善、体贴多情的女人,这个也很容易,只要学三嫂的做派就行了。”

    沮渠牧犍的妻子是李敬爱,西凉武昭王之女,真正大有贤名的公主,可惜国破后被掠到西凉,被沮渠牧健得了便宜后只能下嫁。

    “几位嫂嫂里她身份最高,做派最正,我多多向她讨教如何做一个贤后,她必定不会推诿。”

    兴平公主自己虽然做派不正,但对这位嫂嫂还算亲近。

    沮渠蒙逊听后大悦,“说的没错,瞒不如放,我凉国国库丰盈,区区旱灾绝不会影响大局,只要魏国人知道我们君臣一心,必定心有忌惮。你的法子不错,只是你三嫂那里……”

    他看了看兴平公主。

    “你毕竟是待嫁之身,牧健又没有回来,将她从敦煌召来,只怕……”李敬爱跟随敦煌太守的丈夫在敦煌任职,要召回来必须要有合适的名义。

    否则公公把媳妇叫到宫里,传出去奇怪。

    “父王,三哥真的没有回来吗?”她好笑地眯了眯眼,“您就别瞒我了,宫中早就已经有风言风语,说三哥被大师们送回了宫中。”

    ‘还想瞒我,姐夫都已经说了。’

    她心中不屑的冷笑。

    ‘现在恐怕日日在大嫂那里厮混呢。’

    “你就让三哥和三嫂解解相思之苦吧。”

    那贱人想要独霸宫中所有男人,她偏不让她如意。

    沮渠蒙逊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之对现在这个女儿是百依百顺的时候,在斟酌一番之后,还是点了头。

    “好吧,不过要以你的名义写信去请。她确实是最适合上台面的女人,送你出嫁也算合适。”

    派她的大嫂去,只怕虎贲军里的将领都要得了便宜。

    老二的妻子做了比丘尼,当也派不上用场。

    兴平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盈盈下拜。

    “谢父王对女儿的厚爱。”

    “这怎么算作厚爱,你为北凉牺牲,我们都欠了你许多,只要你日后想起北凉不会怨恨我们,就算我这个父亲做的不坏了。”

    沮渠蒙逊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饶是兴平公主知道这番慈爱有大半恐怕都是装出来的,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满脸感动的说不敢。

    她真不觉得嫁到魏国去有什么不好,若不是腹中……

    兴平心中苦涩,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要赈灾,要请你三嫂李氏,都要马上动作起来了。北魏的使臣再过几天恐怕就要到……”

    “陛下!陛下!使者来报,魏国的使臣离姑臧不过一百里了!”一个内官匆匆忙忙地在宫室外通报。

    “诸位大臣求见大王!”

    “什么?为什么这么快?”

    “听说李使君出事后,副使花木兰加快了行军速度。以前是有商队跟着所以速度慢了,现在虎贲军甩开了商队,带领使团急行军,不过两天就到了天梯山驻扎……”

    过了天梯山,便是姑臧城。

    “此人为何总是让人屡屡意外。”

    沮渠蒙逊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来的也太快了。”

第397章 色魂与授

    贺穆兰来的当然快,国内在和北燕作战,早日带回兴平公主安抚人心是最重要的,而且她知道东北那块地打仗一定不能拖到冬天,否则只有冻死的份儿,她要及早赶回,能够随王伴驾是最好的。

    因为北凉比魏国还担心发生战争,所以大军一开到姑臧就算是彻底安全了,大军在城南驻扎,由贺穆兰率领虎贲军一千精锐和北魏使团一起进入姑臧城。

    到达姑臧城以后才知道这座城有多么巨大,从天梯山上融化的雪水环绕着外城形成了一道护城河,城墙高大坚固,甚至比平城的城墙看起来还要牢靠。

    这么一比较之下,贺穆兰简直为拓跋焘掬一把泪,先不说统万城,就连姑臧的城池都这么坚固,真要硬攻,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当初统万城一战是张渊弃车保帅才开的城门,否则以赫连定的嘱咐赫连昌哪怕守上三年也不成问题,这座姑臧城也是,有水源,有高墙,一旦坚壁清野,少不得大军要渴死在城外。

    “我终于回来了……”源破羌看着高大的姑臧城,竟忍不住泪眼盈眶,“父王,母后,我回来了……”

    姑臧原本是南凉的都城,沮渠蒙逊攻打南凉后夺取了南凉的国都姑臧,使得南凉的国力大幅度减弱,最终被西秦所灭。

    灭了南凉的,却是源破羌的姐夫,曾经被他的父亲好心保护的西秦质子。这个少年从小养尊处优,却几年之间天翻地覆,国破家亡。

    故国不在,独留姑臧,原名秃发破羌的他连姓氏都没有保全,怎能不泪眼涟涟,心生痛悔?

    贺穆兰知道源破羌心里难受,他七岁之前都在姑臧度过,七岁时姑臧城破迁了乐都,对于很多人来说,出生的地方才是故乡,是以源破羌如此失态也是正常的。

    “日后陛下西征,说不定你可以常驻姑臧……”

    按照拓跋焘的性格,让他以后镇守姑臧的可能性很大。

    贺穆兰的安慰果然安慰到了点子上,源破羌经历的事情也多,绝不是毛头小子,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的失态。

    他在沮渠蒙逊没来之前先擦干了眼泪,对着贺穆兰介绍着:“姑臧城被加固加高了,以前护城河也没有这么宽。当年我们姑臧要有这样的坚固程度,就不至于被沮渠蒙逊破城了。”

    贺穆兰听到源破羌这么说,才明白为何拓跋焘一定要让她和源破羌一起来北凉,因为一到姑臧,几乎就等于到了源破羌的大本营。

    她仔细看着护城河的宽度以及城墙的角度,说:“靠天梯山的雪水融化才能形成这条河,冬天是不是护城河就干了?”

    “不见得干,不过一定会上冻,这里夜间极冷……”

    两人正在嘀咕间,忽听得锣鼓声起,丝竹皆响,伴随着佛号声声,一大群僧侣竟步出城外迎接众人。

    北魏人许多都信佛,而北凉僧侣的地步高崇的不可思议,此时有许多大和尚亲自来迎接,魏国使臣们一个个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接受对方的祝福。

    沮渠蒙逊就这么在僧侣们的身后率领着文武百官迎出城外,迎接魏国使臣。

    他之前已经自请归降魏国,现在便是以藩属之礼迎接上国使节,源破羌与沮渠蒙逊有国仇,贺穆兰是持节而来的使者代表着拓跋焘,两人都没有下马,就在马上接受了北凉朝臣的礼节。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已经六十有余的沮渠蒙逊穿着金黄色的袍冠,在马下对着主副二使微微微笑:“欢迎你们来姑臧,带来和平的使者们……”

    他一一和北魏的使臣送上祝福,亲自于他们寒暄,毫无倨傲之色,待到了源破羌面前时,他忍不住愣了愣,笑容也有些微僵。

    “敢问,您是秃发虎台的?”

    源破羌微微扬起下巴,轻点了一下:“那是我大兄。”

    沮渠蒙逊心中微叹,脸上却摆出感慨的表情:“将军五官肖似当年的虎台太子,不过你却比你大兄身材要魁梧多了。秃发兄在天有灵,应该会庆幸后继有人吧。”

    沮渠蒙逊当年虽然破了姑臧,有夺城之仇,却没有杀了秃发家任何一个人,源破羌的兄弟姐妹是被当年身为他姐夫的西秦国主所掠,最后父亲死于源破羌姐夫的鸩杀。

    源破羌的姐姐秃发皇后不甘父亲枉死,想要和兄弟虎台密谋杀了当时身为西秦国主的丈夫为父报仇,却不幸被想要争宠的另一个姐姐告了密,最终全家十几口全部被杀,只有他源破羌南凉余部和姐姐手下的安排下逃到了魏国。

    是以沮渠蒙逊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却不觉得源破羌会因为当年他堂堂正正的夺下姑臧而立下不共戴天之仇。

    城破之时,他才七岁,又能知道什么?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异母姐姐小秃发氏和嫡姐的丈夫西秦国主才真是混账,那才叫血海深仇。

    正如沮渠蒙逊所想,源破羌虽然对蒙逊绝无好感,可也还不到见面就如仇人的地步,客客气气的以晚辈礼和他回礼,问候他的健康,做足了使臣该做的一切。

    待沮渠蒙逊祝福到贺穆兰身后时,忍不住又是一愣,欢笑着说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让我这个半只脚进了棺材的人接二连三的见到了故人之子。敢问花将军身后的年轻人是不是姓盖?”

    沮渠蒙逊的父亲是卢水胡的沮渠部酋长,而盖吴的祖父则是卢水胡盖部的酋长,两人曾经在乱世中接下过一段交情。

    沮渠蒙逊当年向北凉的开国者段业复仇,借助的便是卢水胡的天台军,甚至盖吴曾经怀疑第三面天台旗就在沮渠蒙逊身上,就等着魏国攻北凉的时候拿出来。

    盖吴自诩自己长得更像母亲而不是父亲,所以觉得沮渠蒙逊更多的是客套,只是稳重地献礼后点头:“在下盖吴,花将军的徒弟,家父盖天台。”

    “你和你父亲的神态姿势几乎一致,双手都是随时准备拔刀的警惕姿势。”沮渠蒙逊露出“后生可畏”的表情。

    “你竟跟了花将军,我还想过夏国被灭后,你流落到哪里去了,甚至派过人去找过你们……”

    盖吴微微一笑,谢过沮渠蒙逊的好意。

    “家父嘱咐我们不要连累朋友,所以我们最后谁也没有投靠。”

    若不是又沮渠牧犍在寺中杀了他一干同族之事,此时他说不定真的对沮渠蒙逊产生了好感,继而一起怀念起父亲当年的时光。

    只可惜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可是,他现在只想着侍奉好花木兰这位师父。

    不过盖吴是个内敛的人,从他面上基本看不出太多的情绪性格,是以他微微一笑谢过沮渠蒙逊后,沮渠蒙逊还以为自己的“公关手段”成功了,竟直接以“贤侄”称呼起他。

    沮渠蒙逊是在李顺得病之前得到的消息,李顺告诉他盖吴和卢水胡人对贺穆兰阻扰他们的上升之路不满,所以协助他暗算过花木兰。

    李顺说盖吴希望能成为一名堂堂正正的将军,但他和他的卢水胡在魏国不过是“杂胡”,曾让沮渠蒙逊考虑下用前程换取“策反”他的机会,几乎让沮渠蒙逊毫不犹豫的就接受了。

    只可惜还没有安排下去李顺就出了事,也没为这个少年穿针引线。看起来盖吴是个很谨慎的人,要是他不能想法子打动他,要凭借他动摇到花木兰很难。

    所有的念头在沮渠蒙逊脑中不过是一转,而后立刻又笑容可掬地去欢迎其他的诸人,其体贴细心之处,简直让人如沐春风。

    在一片欢声歌声舞乐声中,虎贲军一千多人陪同北魏使团缓缓进入姑臧。护城河外宽大的吊桥被放了下来,宽大的城门也为魏国人四门大开,无数姑臧城的百姓和商人涌上街头观看这一支魏国来的时节团队,对他们评头论足,似乎觉得他们大有热闹可看。

    贺穆兰为了扬魏国的国威,虽然昨日就到了姑臧城南,却没有立即进城,而是命令全军洗漱休整,第二天一早穿起整齐的甲胄列队进城。

    她穿起了照夜明光铠,座下的大红也穿戴起了源破羌所送的全套马铠,最引人注目的,是马鞍下铺着的整张金钱豹的豹皮,几乎将大红趁的犹如高大的豹子一般,莫说是敌人了,就连虎贲军里许多战马都不敢靠近为首的大红,若在战场上出现,还不知道让多少人闻风丧胆。

    虎贲军是拓跋焘命人在黑山细细挑选的精锐,挑选的要求一个是武艺高强,一个是人高马大,此时甲胄齐僧后简直就如同天兵下凡,其声势之威,让北凉的百姓们一个个勃然变色,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军队再来几千个、几万个、十几万个该怎么抵挡。

    沮渠蒙逊领着自己的儿子们和文武百官拥簇着使团,见到自家的百姓露出的全是赞叹加敬畏的表情,再见文武百官都忍不住在一起窃窃私语,心中不由得连连叹气。

    要是不能想法子减少众人的敬畏之心,魏国这一趟来的目的就达到了,等他死后魏国来攻凉国,说不得这些大臣和百官直接就去开城门迎接魏国入城。

    只是他的铁卫军虽然厉害,可却是留着做杀手锏的精锐,这时候要拉出来叫板,倒真像是自己忌惮虎贲军一般。

    ‘都怪花木兰来的太快,让我还来不及施为。’沮渠蒙逊叹息着一步错步步错,‘李顺那里又是失了夫人又赔兵。’

    姑臧城的王宫叫做“长明宫”,概因西北昼长夜短,雨水稀少,一年之中大多数时间可以见到太阳。

    长明宫是源破羌从小长大的宫殿,甚至一路走来还有许多老宫人他看着竟也面熟,两者目光交接都是怀念之意,可惜不能叙旧一番,也是可惜。

    源破羌的父亲秃发国主是一位仁慈又善良的国主,当年还是亲王时就对待身为西秦人质的乞伏王子可谓是照顾有加,甚至把最美丽贤惠的嫡长女下嫁,而后他想逃回西秦复国,被当时的国主秃发利鹿孤抓了回来。

    秃发偄檀舍不得女儿守活寡,出面劝阻了哥哥杀女婿,还像以前一般的对待他,谁料他后来又跑了,成功逃回西秦故地,复国之后登上王位。

    源破羌的父亲心疼女儿年纪轻轻便如同守寡,在京中又多风言风语,就主动把女儿和外孙送去了西秦,可谓是以德报怨的典范。

    正是因为秃发偄檀是一位如此爱护家人的君主,所以他对待百姓和宫人也十分仁善,当年的老宫人们见到肖似其兄的源破羌纷纷心中感怀,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表现出心中的激动。

    沮渠蒙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贺穆兰的身上,又哪里注意的到这些宫人和源破羌之间的暗潮纷涌,也想不到这些宫人里还有人能记得七岁就离宫的小皇子,只顾着向贺穆兰介绍长明宫的堂皇。

    待一行人到了大宫室,歌舞和酒宴早已经齐备,又是老三套的待客方式——美酒、美食、美人,魏国使臣们态度非常自然的领受,贺穆兰虽是主使,但使团另有鸿胪寺官员负责这次的结亲事宜,就在这还算融洽的气氛中,双方在宴席上确定了北凉送嫁的规格、人马。

    至于正式的送出聘礼、宣读国书云云,则要到第二日一早的朝会上正式确立。

    北凉对于嫁出公主自然是非常重视,不但送亲的队伍就有千人,而且献上北凉的名马两千匹,有公有母,均未做过节育,陪嫁兴平公主的礼物价值连城,光金银珠宝就已经有十二箱。

    此时的箱子都是几米长的大箱,魏国什么都不缺就缺钱,一干使者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比起柔然公主陪嫁的毛皮牛羊,北凉公主实在是太富有了。

    夏国赫连定虽然也带了西秦入国,但目前西秦正在闹饥荒,魏国在不停的砸粮食砸钱,还没看到任何收益。

    况且赫连明珠没有入宫的意思,都是拓跋焘剃头担子一头热,魏国大臣们都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恨不得替拓跋焘把赫连公主娶回来才好。

    歌舞正乐之时,不知是魏国哪个使臣多嘴问了一句“公主可还安好”,让沮渠蒙逊大笑着去召公主前来迎接客人。

    北方诸国风气都很开放,即使是公主也没有养在后宫毫不见人的道理,赫连明珠当年就帮着赫连昌处理过一些文书和身边的琐事,可见公主在宫里的地位不低。

    但即使是如此,直接把尚待字闺中的公主叫来迎接这么多的客人,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兴平公主的美名沮渠牧犍在平城已经宣传了很久,众人都对这位公主的长相抱有期待,谁也不愿意千里迢迢送一个姿色平庸的公主回去挨骂。

    可让人失望的是,兴平公主出来是出来了,脸上却戴着西边女人遮阳的纱笼,身上穿着的也是汉人的广袖流仙裙,除了能看出腰肢盈盈一握,其余的都看不端详。

    这便是兴平公主想出的办法。

    她知道自己长得并不是温柔可人型的,身材也火爆无比,想要正好投花木兰的所好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如此,那边只能另辟蹊径,将自己变得神秘而矜持,花木兰不经常看她的长相,当然就要注意她的言行,只要她行为规矩言语可人,未必不能讨他的欢心。

    只要他对自己生出了好感,以她的手段和本事,想要让他拜伏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就是很容易的事了。

    想到这里,兴平笼罩在纱笼下的朱唇微微一翘,眼角眉梢也带出了笑意,顾盼生姿地对着众位使臣盈盈下拜,献上祝福之语。

    这些使臣没敢真的喝多酒,怕在宴会中失态,提起公主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如今见到陛下未来的妃子向他们行礼,一个个惊得避席还礼,口中直称不敢。

    贺穆兰手边放着节杖,寸步不离,源破羌故意坐的偏僻,两人一个是可以承了她的礼,一个是即使承了也没人注意,唯有两人就这么坐在原地。

    兴平公主何等的心性?美目一扫之后就明白使团中这两人是真正说得上话的。

    她先看了看花木兰,只见他样貌普通,身材瘦长,一张脸和暴露在外的皮肤都晒得漆黑,不像个将军倒像个小兵,心中顿时失望了八分。

    再看看离得稍远的源破羌,五官俊朗气质温和,身材也魁梧高大,脸上还有个似有似无的小酒窝,不知为何心里动了一动,恨不得两人换一换,那持节的花木兰是远处的源破羌才好。

    ‘想我莎娜的入幕之宾,不是体格健美就是丰神俊秀,想不到如今碰到这个不得不拿下的花木兰,却是个这么普通的人物。’兴平心中惋惜,‘就不知是不是真如旁人所言膂力惊人,否则真是无趣至极。’

    “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好好安歇。”兴平公主对着贺穆兰抚胸下拜,“愿美丽的姑臧能够洗去各位长途跋涉的疲惫。”

    “公主客气……”贺穆兰看到兴平公主露在外面的一双媚眼就知道拓跋焘运气不错,有这样眼睛的女人不可能长得难看。

    虽说她穿着宽袍大袖,但这个没有塑形内/衣的时代身材是骗不了人的,恐怕北凉挑选公主时也多方打听了拓跋焘的喜好,这姑娘不是前凸后翘,就是胸围惊人,只不过为了不显得艳俗而故意低调罢了。

    贺穆兰和拓跋焘的关系类似于好哥们加值得信任的老板,见到拓跋焘要娶的媳妇是个美人儿,忍不住也为他高兴,十分客气的谢了兴平公主的美言,甚至还敬了她一杯酒作为回应。

    贺穆兰并不好交际,一晚上几乎都是被动的回应,只有这次是主动举杯,而且言语表情间对兴平公主颇有满意之意,顿时引起许多人的侧目。

    好在花木兰如今是主使了,以前不近女色的形象又太深入人心,和即将相处在一起好几个月的护送对象处好关系也没什么。

    唯有郑宗和兴平公主想法不同。

    兴平公主从小受尽众人瞩目,对于男人打量的眼神自然敏感。刚刚花木兰那一抬眼间,兴平已经注意到花木兰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在她的酥胸和臀/部、腰肢上扫了一圈,并且颇有评头论足之意。

    虽然‘他’的眼神并不带有色/欲,但这样的评判目光以一个下臣来说已经极为放肆了,显然花木兰并不觉得这样的眼光有什么冒犯,也不觉得拓跋焘会因为这件事而对他有所芥蒂。

    他竟如此笃定拓跋焘对他的信任,让兴平公主心中更加惊喜了几分。要是一个君王对臣子信任到了这种地步,也难怪他会派一个宗室以外的年轻将领来迎亲,而不必担心两者会产生私情的问题。

    北凉也迎娶过公主,送嫁的都是老臣,胡子白花花那种……

    ‘他既然满意我的身材,可见他虽然喜欢善良可人的女子,却希望这样的女子同时拥有尤物的身材。男人不沾荤腥之前都恨不得女子既纯情又美貌,还要有荡/妇一样的本领,可一旦沾了荤腥,哪里还能考虑到那么多喜好……’

    兴平心中又有了几分把握,看着贺穆兰的目光更柔了起来。

    ‘贱人!果然对我家将军有所觊觎!’

    郑宗心中想的却不是什么好事。

    ‘莫非沮渠蒙逊那老货想要使美人计,让君臣离心?坏了!这位公主可别路上做出什么非分之事,让将军阴沟里翻了船。北凉王室有多少秘药还不知晓,哪怕将军不爱男人,只要身子没坏,说不定都会被这贱人得手!’

    他盯着兴平的纱笼,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看好这女人,决不让她能够染指到将军一根手指。

    ‘我一定要揭穿她那恶毒的计谋!一定!’

    “喂,你别再看了,没发现许多人已经注意到你了吗?”袁放担忧地扯了扯郑宗的袖子。

    “那公主连脸都没露,你怎么就露出一副色授魂与的样子来了!”

    好在这位公主身材婀娜,声音清婉,许多人都露出好奇的神情,否则他这样真的可以被拉出抽鞭子了。

    “谁色授魂与!”郑宗压低了声音不悦地反驳,“还没将军好看,谁会对她有意思啊!”

    郑宗搔了搔脸,露出一个“你真开玩笑解释不是这么解释”的表情,摇了摇头:“若不是我不好胡女,恐怕我也要心动一下,你也是男人,我也理解,不必扯出主公来当挡箭牌。”

    虽说花木兰真是个女人……

    他抬眼看了看正和北凉人谈笑风生的花木兰,见她在大西北日照下已经有些黝黑的脸庞,再看一眼兴平公主久居宫中的吹弹可破,忍不住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若她不从军,说不定也是这般……

    呃,说美貌有些昧着良心。

    ……说不定也是这般白皙。

    袁放望着花木兰的长相,情不自禁的想象起她还是少女之时,皮肤白皙样貌清秀的样子。

    ‘她五官并不难看,想来描画一番也是能嫁人的。’

    一向对女人很挑的袁放忍不住托腮遐想。

    ‘不知道这黑脸以后能不能养回来。’

    “喂,你看什么呢!”

    郑宗在一旁看着袁放眉眼柔和一片吓得连连掐他。

    “你刚刚叫我不要乱看!”

    袁放被掐的一龇牙,再一看兴平公主和花木兰几乎在同一方位,从他的方向看过去还真说不出到底是看兴平还是看花木兰,不由得心中一沉。

    完蛋,不会有人注意吧?

    他环视一圈,发现除了郑宗似乎没人注意到这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女人真是邪门……”郑宗咬牙,“听说北凉王接纳僧侣传教,有不少天竺来的僧人还宣称以男女之事成佛的,搞不好这女子也学了什么色诱之术,把你也迷昏了头……”

    郑宗看了看盖吴和那罗浑等人,发现他们眼神还算清明,心中大安。

    看来这公主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乱放邪术的。

    “你说什么呢!”这次换袁放哭笑不得地摇头,“我看的不是兴平公主。”

    “什么?不是兴平公主?”

    郑宗闻言抬眼又望,大惊失色地拍了他手背一下。

    “你不会看将军吧?你为何用那种眼神看将军?”

    他瞪视袁放。

    ‘就算你和我是好友,要是和我抢我也不客气!’

    袁放哪里敢让郑宗知道花木兰的身份,随手指了指贺穆兰身后伺候的一个宫女,“你不觉得那位宫女长得很可爱吗?我看的是她。”

    郑宗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得花木兰却是没什么好看的,这才又和袁放推杯换盏,只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已经退回沮渠蒙逊身后的兴平公主,生怕她又在席上对花木兰当众抛个媚眼什么。

    好在这位公主一双眼睛虽然勾人夺魄,可举止言行却优雅端庄,毫无让人觉得轻浮之意,许多暗自注意兴平公主的使臣都暗暗点头,以这样的做派,嫁到魏国还算是相配。

    重头戏不在晚上的晚宴而是在明日的早朝,所以这场宴席几乎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众人得到放松的同时也熟悉了一番,可谓是宾主尽欢。

    直到几个时辰之后,众人已经露出疲态,北凉王才安排宫人将北魏使臣们送到长明宫西边的‘延庆宫’去休息。

    延庆宫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和留宫大臣的,虽不算宽敞,住下几百个人也没什么问题。

    贺穆兰分出五百人值守巡逻,五百人休息换班,便领着其余众人在北凉王的安排后在延庆宫宿下。

    其他人可能喝到微醺,贺穆兰却一直保持清醒,因为明日还要上朝,她要提早召集北魏使臣问策,所以贺穆兰先行早早睡下了。

    今日蛮古值夜,陈节等人正准备也跟着早点就寝,却见郑宗鬼鬼祟祟地像是做贼一般敲响了陈节的门,之后又依次去找了盖吴、那罗浑、袁放,将他们召集起来,说是要公布一项重大的事情。

    郑宗这人虽然猥琐又胆小,但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所以他们一见郑宗这般慎重,还以为真出了什么大事,偷偷的齐聚郑宗的房间之中,一个个正襟危坐,竖起耳朵等待他的重大发现。

    只见郑宗满脸凝重地在房间里踱了一阵子之后,满脸不安地说道:“我觉得那位兴平公主,似是对将军有什么兴趣。我担心她想要对将军使美人计,让陛下对将军起疑心,进而使君臣离心……”

    郑宗看众人表情古怪地看着他,有些心慌地解释:“我这人看人极准,真的,我发现兴平公主从头到尾一直在用余光打量我们将军……你别觉得我说的可笑,这可是很严重的问题……”

    “就这事?我还以为是什么!”陈节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子,“明天还要起早,赶紧洗洗睡吧。”

    “我也还有帐没做,我先回去了。”

    袁放憋着笑站起身。

    “没有女人能在师父身上得手。”盖吴皱起了眉头,“不过要是北凉真这么打算也是麻烦……”

    郑宗面色一喜:“是吧,你也这么觉得……”

    “不过想一想,还是觉得这是杞人忧天啊……”盖吴抓了抓脑袋,“这种事还是见招拆招吧。”

    ‘喂,你们一个两个三个心怎么这么宽啊!’

    郑宗心中泪流满面。

    只有性格最单纯的那罗浑觉得被瞒在鼓里的郑宗很可怜,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好意我们都知道了,不过你想的那种事不可能发生。你总要相信将军的人品吧?”

    陛下会因此君臣离心才有鬼!

    “我回去睡觉了。”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喂,这真的严重,你们别走听我说,喂!喂!”

第398章 深宫旧事

    贺穆兰全身湿透的穿过一楼的厅堂,准备往后面的小院而去。

    这时代的建筑普遍不高,黑山城最高的建筑也不过三层,呼延娘子开的客店能有两层小楼,带独立的院子和马房,已经算是很好的了。

    请十分钟后刷新观看。

    好在现在已经晚了,城门都关了,该吃饭的也吃过了,剩下的都是住店的,否则贺穆兰这么脏兮兮的穿过厅堂,怕是要引起无数人侧目。

    ‘听闻她背后有亡夫的好友支持,现在想想,确实是不假。’

    贺穆兰再见这客店,干净清爽,秩序俨然,这当然是因为呼延娘子确实是个精明能干的人,但在黑山城这士卒比百姓还多的地方,能这么清净,恐怕不仅仅是她能干的功劳。

    贺穆兰又想起了前世阿单志奇的妻子,那位可敬的倔强女子一开始也不愿意接受花木兰的“援助”,可到了后来还是不得不屈从与现实的压迫。

    即使这不是后世女子毫无地位的年代,鲜卑女子也有很高的自由,但有些事情,哪怕过了几千年,还是一样的。

    这样一想,贺穆兰心头的沉重似乎也散去了一些。

    她能做出的选择,远比这时代,或者比自己时代的大多数女子多的多。

    若说之前所有的自由都来自于花木兰的余荫,那这一世得到的尊重和自由,都是她一点一点从乱阵中拼杀出来的。花木兰留下的本事是让她感恩,可第一次的死亡已经让她明白了,仅仅有过人的武力,并不代表一切……

    她似乎隐隐约约摸到了“答案”的门径。

    只是很快,这种“感悟”就被陈节咋咋呼呼地声音打断了。

    “将军,您总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您了,饭菜都端来了,热水也上了,您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陈节守在厅堂到小院的入口,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

    他和前世一样,热情的让贺穆兰都有些受不了。

    贺穆兰低头看了眼自己,又抬头看他。

    “咦,您和谁鸳鸯戏水……阿不……”

    陈节拍了自己嘴巴一下。

    哪有人和人鸳鸯戏水会身上臭烘烘的!

    又不是在猪圈里拱。

    “您是去刷马了?那肯定要先洗澡!我去准备干衣服,给您擦背!”

    陈节兴奋地就要去房里准备。

    “不必了,我自己来。”

    在这一点上,贺穆兰十分怀念花生。

    想起花生,她的情绪又不好了。

    陈节察觉到了她情绪上的变化,微微有些伤自尊,耷拉着脑袋:“将军是不是嫌我……”

    没有花生伺候的好?

    “你是亲兵,不是下人。”

    贺穆兰回过神,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曾做过库莫提将军的亲兵,但现在依然是将军。蛮古也是我的亲兵,却一直想着能建功立业。你也是大好男儿,别老想着跟着我一辈子,要想想如何自己开门立户,成为堂堂正正地将军才是!”

    陈节原本的“职业规划”还真就是抱紧贺穆兰的大腿,跟着他驰骋沙场,待他开了将军府,再去做个校尉别驾什么的……

    可如今贺穆兰瞧着他的眼神,真的是觉得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当上将军,也不觉得亲卫自立门户有什么不对似的,他原本压抑在心里“光耀门楣”的梦想一下子就跳了出来,让他泪盈于睫。

    “是!”

    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

    “是!将军教训的是!我一定会努力当个将军,不堕您的名头!”

    “这才对。”

    贺穆兰最怕的就是陈节一根筋死死跟着她,她后来在袁家和他接触,知道他其实是个有灵性也有为将之器量的人,一直跟着贺穆兰,委实是可惜了。

    若是这辈子他还是拿自己做榜样,那就不妨把他往“你看你家将军以前也当过亲兵可现在混得也不差”来引,说不定就能把他的死脑筋改过来。

    好在她想的没错,陈节果然对建功立业还是有想法的。

    话说回来,只要是个男人,肯定都有这想法吧?不是说“不想当将军的小兵都不是好兵”吗?

    更何况他还背着那么沉重的包袱。

    陈节在那嘤嘤嘤嘤的感动,从马房方向绕过来的老板娘也进了厅堂,那老板娘买来伺候的丫鬟立刻殷勤的上前,接过她的灯笼扇灭,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刚刚才从马房过来的贺穆兰。

    “娘子,你的手都凉了,吹了风吧?快用热水泡一泡,别因为没到冬天就疏忽,回头到了冬天说不定会冻……”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陈节和贺穆兰都看了过去。

    呼延娘子瞪了一眼那丫鬟,一脸娇羞的上二楼去了,留下莫名其妙的贺穆兰和一脸恍然大悟的陈节。

    马房,孤男寡女,一前一后,湿/身……

    他脑子怎么就那么僵化呢?不在猪圈里拱,还可以在马厩里拱嘛!

    想不到他家将军大伤刚愈,就做出这么耗费体力的事情……

    这老板娘一定是很满足,看她那酡红的脸颊……

    陈节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顿时眼睛也不流泪了,刚刚的感动和热血也抛掉了,眼睛里闪着奇异的亮光。

    “将军虽然体格健壮,可是大伤才好,还是不要这么操劳才好啊!若是伤口又复发了可怎么办?”

    刷个马而已,要这么夸张吗?

    贺穆兰好笑地摇摇头:“些许小事,根本不费筋骨,更说不上操劳,你也太小题大做了。等我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就是……”

    她摸了摸肚子。

    “就是似乎有些饿。算了,我先去洗澡,你守住门口,别让任何人进来。”

    “嘿嘿,嘿嘿,好!”

    将军果然勇猛,和他这般凡夫俗子完全不同。

    他说将军怎么不要人伺候擦背呢,那衣服都折腾的丢到泥水里去了,身上一定各种痕迹,他家将军要面子,一定不想他看到,以免丢脸。

    他是知心意的贴心亲卫,万万不会在他洗澡的时候闯进去的,也不会让别人看见将军“纵/欲”的痕迹,否则名声传坏了,没姑娘嫁他怎么搞?

    唔,阿单大哥和蛮古大哥还说他们年纪小听不懂。

    明日他就告诉他们自己的发现!

    看他们还敢小瞧他不懂!

    ***

    贺穆兰在现代时从未有过属于自己的马,即使骑马也是马术俱乐部的马,还要为此支付不少的会费。

    她每年最奢侈的一笔开销,大概就是这笔会费了。

    至于骑马另需要付的钱、行头的钱,全是她爸爸赞助的。

    所以到了这个时代,有了越影这样的好马,她已经养成了没事就自己洗刷的习惯。马匹长途跋涉,洗掉身上的泥土和灰尘会让它们得到最好的休息,也容易和自己的爱骑培养感情。

    但这么做的结果就是……

    贺穆兰脱掉衣服一进浴桶,那水就浑了。

    脏的她自己都忍不住汗颜。

    再想到长久没洗的头发,恐怕都发馊了,她更是激灵了一下,立刻转而想别的事情,以躲避自己的这种羞窘。

    “今天不知道要洗多少桶水,又要麻烦呼延娘子了。”

    贺穆兰摇了摇头,感慨了一声。

    陈节站在门外,只听见“又要麻烦呼延娘子”云云,忍不住窃笑一声。

    看这架势,两人似是有什么约定,等会呼延娘子要来?

    呼延娘子这大晚上来干什么?

    嘿嘿……

    嘿嘿……

    陈节鬼头鬼脑地靠着墙壁胡想乱想,倒把自己给想的竖帐篷了。

    这下实在是糟糕,他左右看看,还好没人,忍不住把身子贴住墙壁,希望借由墙壁的冰冷压一压。

    “军爷这是在做什么?”

    一声女声软软地从他背后传来。

    陈节吓得差点蹦起来,扭头一看,恨不得哀嚎出声。

    我的娘亲啊!这时候呼延娘子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呼延娘子。

    只见她和刚才在马房里的打扮截然不同,不但梳了一个漂亮的单螺髻,还穿了一件黑色的窄裙,更衬得她肌肤赛雪,容光照人,端的一身好皮子。

    鲜卑人喜欢白色和红色,女子衣裙多是以这两种色系为主,人人都知道贺穆兰常着黑衣,她去了一趟后面,换了一身衣裙打扮,为了什么,只要有脑袋的都能猜到一二。

    她显然也没想到贺穆兰洗澡之时还有个人守在门口,原本就是壮着胆子来的,被陈节这么一看,胆子先怯了几分,倒有些不敢进去了。

    “我我我我……我给我们家将军护卫呢!娘子来做什么?啊啊啊,原来是送饭菜的……”

    他们穿的都是夏衣,衣衫单薄,他出了这么大一个丑,刚刚遐想的对象还是这么个丰腴的妇人,自然是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说话也是语无伦次。

    呼延娘子手中端着一个小案,上面是诸般菜肴和一碗胡汤(有面有水的面条雏形),只要眼睛不瞎都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

    这呼延娘子家境应该是不差,手中套着一个赤金扭丝的镯子,整个手腕都露在外面,此时乌漆漆的双眸露出失望的神色。

    “怎么,花郎连洗澡都要人护卫吗?那我是不是不能进去了?”

    陈节一见自己大概是要坏了将军的好事,哪敢再多啰嗦,忙摇着手:“不是不是,这是军中的习惯,防着刺客和袭营,这里安全的很,倒不是为了防谁,不过是将军的习惯罢了!”

    他一看那小碟小碟的菜肴,每盘都只有几口,但碟子却有不少,显然是希望将军多吃点不同的品种,又不要吃的太饱,这般良苦用心,呼延娘子大概已经准备很久了,不由得更觉得自己犹如巨大的蜡烛,亮的吓人干笑道:“呵呵,看起来好吃的很,我们将军有福气了。”

    呼延娘子自然是不希望贺穆兰吃的太饱,否则……

    那啥了,岂不是要出丑?

    就算不出丑,胃也不舒服。

    她以为这亲兵是不满意晚上小厮送上来的晚饭简陋,红着脸轻声解释:“你们来的晚,灶上剩的热食都给你们端去了。这时候将军再要热的,师傅也休息了,这是我下厨做的,因为食材不多,每样都只做了一点。”

    陈节暗暗叫苦,这老板娘都亲自下厨了,自己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啊!

    “呵呵,你这么端着很累吧?将军在里面沐浴,要不然娘子你送进去再出来?”

    呼延娘子有些打退堂鼓了,听他老是喊将军将军,忍不住开口相询:“老听你喊将军,花郎到底名讳是什么?”

    “咦?娘子居然不知吗?我们将军姓花,名为木兰,御赐的虎威将军。”陈节略有感叹地说了一句。

    “都这样了,我们将军居然都没告诉你名字……”

    还真是有点渣啊!

    谁料呼延娘子一听到“虎威将军”的名号立刻瞪大了眼睛。

    “你,你说谁?是那位虎威将军花木兰?”

    一听到这个名字,她的心中顿时升起十二万分的后悔,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实在是自取其辱,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

    “我……我等会再来……”

    陈节见呼延娘子这个态度,还以为自己搞砸了什么,心中实在是担忧引起贺穆兰不快,当下也不顾呼延娘子的意思,立刻对里面轻唤一声:“将军,送饭的人来了,她端不住了,我让她送进去啊!”

    “不需要,让他把饭放在门口,一会儿送进来!”

    贺穆兰正准备换新水,刚刚走出来抬起浴桶,听到陈节的话骇了一跳,立刻大吼:“我在沐浴,谁也不准进来!”

    “这人进来您保准高兴!”

    陈节嘿嘿笑了一下,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悄无声息地推开门,然后匆匆忙忙地跑了。

    将军最近情绪不好,也该放松放松了。

    自己这竖起旗子的样子不跑怎么行?给呼延娘子看见了,说不定吹口枕头风就把他换了!

    呼延娘子直接被这“粗犷”的亲兵惊呆了。

    她端着案几,正对着房门,眼见房里背对着自己的贺穆兰毫不费力地举起三四个人才能抬起的浴桶,再将水倒在旁边空余的几个桶里,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等她吸完了凉气,这才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马上又捂住了自己的嘴。

    比起贺穆兰的力气,她那结实上翘的臀/部,以及腰线漂亮的背部,甚至是腰上那些遍布周身让人触目惊心的伤口,都不算什么。

    这样的力气,太吓人了!

    少年将军。

    智计百出。

    勇武过人。

    力能扛鼎。

    呼延娘子想起食客宿客们来往之间讨论起的那位“虎威将军”,想起他们曾经说过的内容,恨不得甩自己几个巴掌。

    这样的英雄,哪里会看的上她这样的寡妇!

    案几落地的声音十分响亮,贺穆兰正准备提旁边的热水桶倒入浴桶中,听得这一声响动,全身肌肉都紧张的收缩了起来,她保持着背对着门口的姿势,试探着问道:“陈节?”

    “不,是……是我……我这就走!”

    呼延娘子眼中含泪。

    “我把饭打翻了,我这就给您换一份!”

    说完,她转身就欲奔逃。

    “陈节这混账!”

    贺穆兰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恨不得抽他一顿!

    “呼延娘子慢走!”

    贺穆兰听到脚步声,慌得又叫了起来。

    “将军……将军唤我何事?”

    她再也不敢喊花郎,只把这名字在舌尖绕了一圈,又换成另一个称呼叫了出来。

    一个称呼而已,从此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

    只是那心,免不了还存着一份期待。

    “劳烦娘子给我关个门,这样实在是不雅!”

    贺穆兰咬着牙,把陈节骂了个千百遍,又继续说道:“吓到娘子了,是我部下无状,我等会儿一定压着他给你赔罪!”

    duang。

    有什么东西碎了。

    “我……我这就关上……”

    呼延娘子难堪地回过身,再不去看贺穆兰,伸出双手重新关上门去。

    “将军,你这屋子的门闩坏了,不如再换个屋子吧……”

    这原本是她自己留下的一点念想,却不想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贺穆兰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自己明明闩上了门闩,这门却还是开了!

    “冒犯了娘子,勿怪,勿怪!”

    呼延娘子表情狼狈地微合上双眼,捂住自己的口鼻,强逼着自己不要哭出声来,仓皇地窜逃而去!

    什么**一度,什么男才女貌,不过都是她痴人说梦罢了!

    这位将军,在家乡说不定还有佳人在苦苦地等呢!

    贺穆兰洗个澡还遇见这种事,哪怕身上再脏也没了继续的心思了,她草草把自己擦了一遍,胡乱穿上衣服,顿时浑身微酸。

    这是因为她刚才太过紧张,引得肌肉一直保持紧缩的状态,现在一放松下来,倒是到处都酸了。

    “陈节这小子,究竟搞什么玩意儿!”

    贺穆兰怫然作色地踏过一片狼藉水渍的外室,摩拳擦掌。

    “我看是欠抽!”

    陈节的屋子就在贺穆兰隔壁,只隔着一个拐角。

    贺穆兰住的是最清净的一间,离所有房间都远,能隔着一个拐角,已经算是近的了。

    所以贺穆兰只是走了几步,就到了陈节的房间,她此番真的是震怒,推了一下陈节的房门发现推不动,抬脚就是一下。

    哐!

    一声大力的震动之后,陈节所住的房间之门硬生生给她踹了开来!

    这样的动静太大,惊得阿单志奇和蛮古都跑出屋子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贺穆兰踹开陈节的大门,人顿时傻了。

    比她更傻的是倒霉的陈节。

    这小子仰面朝天的躺在床褥上,下身精光,一只手还在那什么上,满脸都是潮红,等再看到贺穆兰踹开门,吓得顿时萎了,嘴巴张的老大。

    “将将将将将……”

    “什么将将将将将将将?”

    急忙赶来的蛮古好奇地从贺穆兰的肩膀处抬头往里一看……

    “噗!”

第399章 反击开始

    最初的北凉和南凉还是同盟,一起对抗后凉和西秦,然而南凉把国力基本都消耗在了抵御后凉和西秦的战事中,而北凉的国力却迅速发展了起来。

    当初北凉还不是现在的北凉,十六国中,南凉强而北凉方刚刚兴起,谁也不知道他竟胆大到袭击南凉的姑臧,所以姑臧陷落的太快,秃发偄檀既来不及组织起防御,也来不及四处求援,只能匆匆保护好妻妾和孩子们,带着不少精锐和部将一起从长明宫复杂的地道里逃出去。

    中宫和前宫都有地道前往东宫,那是为了让宫中的储君得到最好的保护而修建的地道,秃发偄檀去接自己的儿子们时情况已经十分紧急,而他又不能确定在路上会不会被沮渠蒙逊的部队抓回去,所以将几件重要的东西藏在了地宫里,以待日后克服姑臧时拿回。

    秃发偄檀曾经从姚兴手中救过一次天台军的首领盖天台,得到后者一面天台旗。卢水胡人是举世公认最好的雇军,而盖天台又是卢水胡盖部和彭部的酋长,是秦州五万卢水胡的首领,这一面天台军,抵得上一支上万人的军队,可以帮助他们收复姑臧。

    秃发偄檀一生受后秦的姚兴牵制,甚至不得不向姚兴俯首称臣,姚兴自称“姚天王”,笃信佛教,一生为佛窟增添的壁画、为佛像重塑金身不知消耗了多少金子。

    南凉所在的地方产金玉,正是制造佛像所需要的最贵重的材料,姚兴连连向南凉搜刮金玉,以至于秃发偄檀忍无可忍,最终借着一次运送金玉被“马贼”打劫的机会彻底与后秦决裂,复称凉王。

    那一次“朝贡”的金玉数目极大,几乎是南凉要耗费数年才能收集起的财富,正是因为姚兴的胃口越来越大,才逼得秃发偄檀不得不用这种手段来做出应对。

    “马贼”自然是有的,不过却是重金请卢水胡人做的一场戏,那笔金银由盖天台率领着护送着送入了敦煌一处由秃发王室供奉的佛窟,佛窟被整个巨石全部封死,唯有一道暗门可以入内,那把钥匙便是暗门入口的钥匙。

    盖天台的信誉举世皆知,据说当年他的三百部下被人设计抓获,以逼迫他告知曾经雇佣他的雇主是谁,可盖天台情愿终生供养这三百部下的家人,也不愿意告知雇主的身份,最终让他们全部死于敌人的箭矢之下。

    可没人怨恨他的决定,卢水胡人因为此事更加团结,不但成功的复了仇,而且还从雇主那里得到巨大的补偿,抚恤了那三百部下的家人。

    盖天台的卢水胡雇军也因此成为北方十六国征战时期最受倚仗的佣兵,整整二十年间卢水胡人都活跃在北方的战场上,直到夏国定都,秦州的杏城被赐予卢水胡人,盖天台才慢慢收拢卢水胡人,让卢水胡人过着半佣兵半牧民的生活。

    一面天台旗,一笔巨大的财富,这是当初秃发偄檀准备克复姑臧的资本,谁也没有想到他没有灭国在沮渠蒙逊的手上,却在发兵西征的时候被自己的女婿抄了老家,致使南凉灭亡。

    他带着儿女部将降了西秦,结果被女婿一杯毒酒鸩死,这秘密从此只有皇后和太子虎台知道。

    秃发虎台和秃发皇后密谋杀西秦国主之前,因为担心事情会不成,又将秘密告诉了尚且年幼的秃发破羌,这才有了这一次源破羌自动请缨回到姑臧的事情。

    他对拓跋焘所说的,当然是因为姑臧城外还有许多父亲的旧部可以联合,但事实上佛堂里的三样东西才是他需要的。

    天台旗、南凉王室的财宝,以及一封血书,如今全部到了源破羌的手里。

    三者之中,又以那封血盟书最为珍贵。

    北方十六国初期时都是以部落制度联合,秃发部被称为“河西鲜卑大都统”,曾和乙弗鲜卑等鲜卑部族歃血为盟,订立了互助的盟约,子孙后代世世代代相互扶助,如有违背誓言,必遭天谴。

    诸部会盟时,由部落大萨满以众人的鲜血立了誓,以羊皮制了血盟书,从此南凉众人齐心协力建立国家,陇西与河西的鲜卑纷纷归附,南凉开始兴盛,诸多鲜卑豪酋也得封各地,成为一地的强族。

    如同虽然二十多年过去了,但当年立下血盟的酋长们还有不少健在,既然以子孙血裔为誓,就算当年这些酋长已经死了,他的子孙也是要认的。

    源破羌正是准备拿着这封血盟书去召集鲜卑旧部,等待魏国大举攻凉之时,这些鲜卑旧部就是最好的后手。

    源破羌并没有成王成霸的野心,在他家破人亡,如同野狗一般在外颠沛流离时,是魏国因为同根同源的原因收留了他,妥善安置他和他异母的兄长。

    魏国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地位,先帝给了他们住处和学习的机会,而现在的陛下赐给他和兄弟爵位以及自己的人马。

    他在南凉时尚且是幼子,如果兄长继位,他不过是个安乐王,而如今他是魏国的西平侯,在魏国被视作同源的宗室,也可以领兵作战,并不比在南凉时差。

    更重要的是,拓跋嗣和拓跋焘两位帝王都给予他“直勤”的地位,“直勤”代表他们也有继承王位和帝位的权利,从此没有人因为他是破国的王子而轻视他,而他从心底也认同自己是魏国人。

    先帝待他如同亲子,他和很多拓跋宗室一般,是跟在拓跋焘身边一同学习的,也是在那段时间,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成为一国国君的能力。

    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实在太复杂也太需要天赋了,他既然从小并不是以“为君”的定位而培养的,自然也没有这样的格局。

    拓跋焘是天生的王者,他在这样的君主麾下效力,并不觉得委屈。

    但国仇还是要报的,家恨也不能不平。西秦已经被赫连定所灭,他的家恨已平,如今该轮到北凉尝一尝破国灭都的滋味。

    源破羌咬着牙走在昏暗的暗道中,表情冷厉地从地道里钻出,和两个亲卫一起封好地道的入口,趁着天色未明之前迅速回返,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的父亲死的屈辱,他的兄长和姐姐死的屈辱,他的异母兄弟整日只想着如何恢复昔日的荣耀,只有他在咬牙坚持。

    唯有真正的实现自己的价值,方能青史留名。

    只有他青史留名,那些死在阴暗角落里的家人们,才能值得被史书铭记。

    支撑着他一直走到今天的,不过就是这一股对名利的追求罢了。

    不为良将,必为名臣。

    他的人生不能有一丝污点!

    **

    贺穆兰当然不知道源破羌这一夜究竟做了什么,但天色未明之时,这位虎贲军的右司马突然造访了他的住处。

    虽然昨夜可以供休息的时间不长,魏国的使臣们又为了今日凉国的早朝起的很早,可源破羌这样满脸疲惫双眼血红的样子还是吓了贺穆兰一跳。

    只见这位经常笑脸示人的将军揉了揉已经干涩不堪地眼睛,对着贺穆兰吐出一句话来:

    “花将军,沮渠牧犍已经回来了,就在东宫之中。”

    “咦,源将军怎么知道……”

    贺穆兰诧异。

    “长明宫中有南凉时的旧宫人,我昨夜一夜未睡便是偷偷溜出去打探消息。”源破羌没有提地道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北凉情况十分复杂,远比我想象的麻烦多了。”

    “他果然是提早回了国。我看沮渠蒙逊的样子根本不像是大病未愈,不是李顺谎报了消息,就是沮渠牧犍蒙蔽了所有人。”

    贺穆兰对沮渠牧犍的观感极差,一声冷笑。

    “他偷偷摸摸回来,所图必定巨大,就是不知道沮渠蒙逊知道不知道。”

    “我看估计是知道,沮渠蒙逊的幼子沮渠菩提大概是推出来的弃子,沮渠蒙逊恐怕是要把王位传给沮渠牧犍了。”

    源破羌想起一家几口居然在长嫂和儿媳的居处乱/伦之事,喉间又有翻涌的意思,“沮渠蒙逊和儿媳大李氏通/奸,夜夜宿在东宫之中,兴平公主也不清白,与自己的二姐夫驸马都尉彭宣有染……”

    “什么?”

    贺穆兰想起昨日那位全身笼罩轻纱的公主,忍不住错愕。

    “你确定吗?这可是攸关两国外交的大事,不可妄言!”

    “我九死一生探来的消息,甚至还死了一位当年照顾过我的东宫属臣,你觉得我会乱说吗?”源破羌一想到此事眼中就有恨色,“兴平公主生性放荡,在宫中和姑臧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你派出一些通晓各族语言的卢水胡人细细打探,一定能够得到一些消息。”

    他料定兴平公主的“豪放”,或者是整个北凉王室的“豪放”不是一日两日了,外面风言风语也肯定不少。

    “你可还记得我们离京之前,平城传说的那些流言蜚语?”

    “你是说昙无谶大师那件事?陛下说他只是进献了凉国一些天竺的经典,其中一本教导夫妻敦伦的天竺秘典而已。”贺穆兰想起那件事也觉得蹊跷,正在他们出使前夕突然满城风雨,若不是平城之中大有能量的势力推动,绝对没有可能传播的那么快。

    “一本书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影响,会让整个王室变得淫/乱。我看大概是他们听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妖言,觉得这样可以成佛长生一类,否则以沮渠蒙逊那个身体,耽于美色几乎就等于自杀了。”

    源破羌知道在北凉传教的佛门和其他宗教不知道有多少,各种稀奇古怪的都有,其中不乏这种以“双修”之法治病的密宗。

    兴平公主一个未嫁的公主能过的如此混乱,沮渠蒙逊却没有约束,怕是整个王室没有一个还算干净的公主了。

    “只是所有嫔妃入宫之前都要由专门的宫人检查,而且陛下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们怎么觉得自己能瞒得过去?”

    贺穆兰疑惑地看着源破羌,“会不会是你弄错了?”

    “谁知道他们有什么法子!既然是这样的王室,有什么手段也不一定。”源破羌回答的倒是平静。

    “我们既然是来迎亲的,多打听打听又没有损失。”

    “如果兴平公主德行有亏,那必须细细打听,不能让陛下得此侮辱。”

    贺穆兰一想到拓跋焘恐怕也被蒙在鼓里,还在做着绝世美人和北凉江山双得的美梦,心头就不由得一阵怨气袭来。

    你说你若打不过,好好的使你的美人计拖几年也没什么,毕竟诸国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真送来一个失贞又乱/伦的公主,一旦被查明就是打脸,魏国能不为此大举发兵吗?

    真是不做死就不会死。

    “我昨夜彻夜未睡,今日去光明殿一定是熬不住,劳花将军为我掩饰一二。”源破羌又揉了揉眼睛。

    昨日白日都在赶路,下午到晚上都在饮宴,一晚上又上树下数又钻地道,源破羌确实困得要死,连一身红色的衣袍都掩盖不住他的倦色。

    “如果实在不行,你就报病休息一会儿。”贺穆兰好言相劝,“你是副使,怕是瞒不过。”

    “无妨,我此时生病恐怕引起沮渠蒙逊怀疑。”源破羌摇了摇头,“听说北凉国内正因立储之事内患连连,将军最好在朝上问一下沮渠牧犍的行踪。他在魏国境内自行离开,这已经算得上是无视上国使臣的大错,更何况还有沮渠蒙逊病重的传言,这都是欺君之罪。”

    源破羌怕贺穆兰不懂政治,特意提醒与他,“如今北凉势弱而魏国势强,正是尽一切能力打压削弱他们的时候。沮渠牧犍若真的失踪,那么拥护他的朝臣必定要转向沮渠菩提,要沮渠蒙逊不愿意放弃这个儿子,则必定要当朝宣布他已经回来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

    贺穆兰露出领悟了的表情。

    “北凉如今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沮渠牧健得了怪病的消息,毕竟他的病是在魏国得的,一国之君若是身体孱弱是很严重的事情,这么做也能给沮渠菩提争夺储位增加一些胜算。”

    源破羌接着解释:“沮渠菩提如今年幼无知,让他登上王位,比狡诈能忍的沮渠牧犍有利的多。”

    “昙无谶大师曾说,沮渠牧犍得了佛门之助,身边有不少异僧,恐怕他急着回北凉就是为了解决自己身体上的弊病,若用这一点攻击他,说不定反倒中了他的计谋。”

    贺穆兰思咐了一会儿,“要是能知道沮渠牧犍现在的情况就好了,他走的时候那般弱,连骑马都要绑在马背上,走路都喘……”

    ‘是了,这样废的身体怎么可能一回来就和大李氏欢好,还累的水房日日换水,必定是被那些僧人想法子医好了。’

    源破羌想到昨晚沮渠牧犍的狠辣,十分赞同地对贺穆兰说道:“你猜测的没错,恐怕是我小瞧他了,他应该是好了。”

    贺穆兰知道他有自己的消息渠道,而她多逼问又显得交浅言深,只问了他一些关于沮渠蒙逊和兴平公主的事情便送走了他。

    贺穆兰身边没有谋臣,所以凡事已经习惯大家群策群力,源破羌一被送走,众人就被召集了起来。

    只除了慈心大师。

    慈心大师是方外人,又并非魏国官员,所以这种事向来不会请他。

    今日要早朝,而慈心大师昨晚晚宴时就已经对沮渠蒙逊递交了昙无谶的信函,他原本就是借着魏国的使团保护到北凉来“取经”,顺便拜访这里的僧人的,如今已经到了姑臧,早就迫不及待想要去遍访高僧了。

    其余诸人因为贺穆兰习惯早起练武,起的也都很早,郑宗和袁放被叫来时,还以为连贺穆兰丧心病狂到今天都不忘让他们练武跑圈,两人皆是一副苦瓜脸,就差没夺门而出了。

    好在贺穆兰一张嘴,说的不是“跑二十圈”,而是——

    “沮渠牧犍已经回来了,袁放,你怎么看?”

    “主公哪里得到的消息?”袁放自动进入谋臣模式,“消息可靠否?”

    北凉天亮的比平城早,上朝的时间也早,大朝的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商议迎亲之事,所以贺穆兰时间不多,长话短说的说明了源破羌打探来的消息。

    那罗浑也好,陈节也罢,哪怕是最猥琐的郑宗,对于拓跋焘都是满怀尊敬和崇拜的,一听北凉竟然是用这样品性的公主和亲,顿时怒不可遏,恨不得撕了沮渠蒙逊才好。

    至于那些北凉王室的丑事云云,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这件事我们去查探。”盖吴听完之后平静地点了头,“姑臧有不少天台军旧部,沮渠部和我们同属卢水胡,打探起消息也容易的多。既然有名有姓,我先去找人查彭宣好了。”

    “你多小心。”

    贺穆兰一点也不担心这个弟子。

    “跟我们来的商队里有几个是和王室打过交道的,袁放,你这几日既然要脱手货物,不妨在商人之中稍微打探打探消息。”

    袁放这才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脑袋。

    “是啊,商人消息最是灵通!”

    他们都是不够资格去上朝的,那罗浑、陈节、蛮古和郑宗都有正式的官职,今日和贺穆兰肯定是寸步不离,盖吴和袁放一个是贺穆兰的弟子,一个只是个管理后勤的主簿,暂时离团并不会引起多少人注意。

    饶是如此,贺穆兰还是担心袁放的安危,亲自给他拨了一百个虎贲军精锐做护卫,这才放心。

    待一番安排之后,贺穆兰率领着魏国使臣,在北凉官员浩浩荡荡的迎接下一路向着北凉王宫议政的“光明殿”而去。

    李顺虽说是主使,其实也做不了太多的主。来到北凉之前,魏国和北凉已经通过沮渠牧犍互换了国书,定下了迎娶的彩礼和陪嫁的嫁妆,到了北凉之后,沮渠蒙逊又添了三分之一,使得兴平公主的身家更丰。

    崔浩和古弼早先已经和使臣们告知了不少需要知道的事情,以及一些应变的方法,而贺穆兰在没有打探清楚兴平公主的事情之前,也并不敢完全相信源破羌。

    谁都知道源破羌出身的南凉几乎等同于毁在北凉之手,要是他存心想要挑动魏国和凉国发动战争,诬陷或者挑拨也有可能。

    自从库莫提之事以后,贺穆兰已经学会了不能从一个人表现出来的部分完全评价一个人,有些人心中藏着秘密,是不会写在脸上的。

    正因为这个原因,贺穆兰没有贸然和使团里任何一个使臣透露沮渠牧犍和兴平公主的事情,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等待进入光明殿。

    而源破羌大概是已经料到了贺穆兰不会完全信任他,亦或者是太过疲累无法询问,从一开始就倚着一处墙壁抓紧时间补神,没有和贺穆兰有太多言语和表情上的交集。

    “源将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困倦?”

    一个使臣窃窃私语。

    “说是‘重回故国,思绪良多,以至于不得入寐’。哎,换了我我也睡不着啊。”一个使臣同情地拍了拍同僚,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给他歇息会儿吧。”

    北凉的官员都知道源破羌是什么人,也不敢对此多说什么,只是私下里免不了议论纷纷,担心他的态度会让两国之间的外交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好在北凉也不敢让魏国官员等待太久,没过一会儿,就有赞者和礼官出来迎接,众魏国的使臣进入光明殿,以贺穆兰为首,站在了朝堂之上,

    此时上朝还没有后世尤其是清朝电视剧里那样人人又跪拜又叩首的事情,拓跋焘和大臣们一起坐着上朝是常事,朝会太长还给人撒尿休息的时间,喝口水接着再来。

    现在虽是北凉大朝,朝臣们也是分为文武跪坐与两侧,因为贺穆兰持节而来,上至凉王下至众臣,反倒要向魏国官员纷纷行礼。

    该尽的礼仪之后,魏国使臣里的赞者开始用卢水胡语介绍一行使臣的名称、职务,顺便解释了下李顺为何不能来的原因。

    在宣读完魏国使臣名单之后,赞者又取出一封长长的礼单,开始诵读魏国此次前来迎亲所带的礼物,以及拓跋焘对于沮渠蒙逊和兴平公主的问候。

    沮渠蒙逊自然是接受了礼单和问候,而后也派出赞者诵读兴平公主陪嫁的良马、珠宝、仪仗队伍等等。

    除了金银珠宝以外,送嫁的队伍就有千人,这千人里有大半不会返回凉国,而是成为兴平公主的陪嫁之人陪嫁到魏国去。

    贺穆兰不懂卢水胡语,全靠旁边的郑宗小声告诉他北凉赞者在说什么,当听说至少有六百人作为奴隶和陪嫁留在平城,贺穆兰心中忍不住腹诽。

    因为拓跋焘的后宫,还真不一定有哪个宫室能容纳的了这么多卢水胡人。

    拓跋焘也不一定希望宫里涌入这么多不知底细的卢水胡人。

    商议送亲迎亲之事很快,毕竟两国就此事早就有了约定,只剩一些细节要接下来商讨,这些细节也不是在大朝上说的事情。

    就在两国的商议已经到了尾声,双方都极为满意时,手持节杖的贺穆兰突然上前一步,开口质问道:

    “迎亲之时既然已经确定,那么送亲的人选,凉王可曾确定?”

    沮渠蒙逊没想到一直不吭声像是背景板一样的贺穆兰会突然发难,但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变了神色,只是十分平静地回她:“暂时还未确定,宰相宋繇可为人选。”

    “我看宋宰并不适合,我可否推荐一人?”

    贺穆兰不卑不亢地接着发问。

    沮渠蒙逊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看着贺穆兰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想不到虎威将军对我北凉的朝臣倒是熟悉的很,竟能推举贤才……”

    “不敢,其实我并不了解贵国的大臣们,只是有一个人选,我不但熟悉,而且还认为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斗胆举荐,凉王不妨听一听。”

    贺穆兰笑着将沮渠蒙逊的话推了回去。

    贺穆兰和沮渠蒙逊来回问答都是用的鲜卑话,殿上许多北凉官员完全不知道两人说什么,而后便有懂得鲜卑语的官员在私下传话,一时间殿上嗡嗡哼哼,浑然没有了之前的肃穆。

    而宰相宋繇的名字,无论是鲜卑话还是卢水胡语都是一样的,所以众臣知道他被魏国的主使提及了,一时间,宋繇被盯得有些尴尬,不得不站起身来为自己的国主接话。

    “不知在下有哪里不合适,还请花使君明言。”

    贺穆兰正等着有人接话,偏偏沮渠蒙逊有不做声,宋繇一开口,贺穆兰便朗声说道:“宋宰相虽忠心耿耿,可兴平公主养在深宫之中,阁下却是外臣,来往总有不便,是以并非最合适的人选。”

    “这……”

    宋繇傻眼。

    他如今都年过五十了,花木兰不会觉得他会和兴平公主有染吧?

    还是花木兰听说了什么风声?

    外人不知道北凉内功的秽/乱,这些朝臣却是有许多对兴平公主的做派有所耳闻的,也知道沮渠蒙逊在魏使来临之前勒令姑臧禁止谈论兴平公主的事情,然而态度上总有些不自然的。

    就连沮渠蒙逊都有些心虚,一改刚才不言不语的姿态,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发问:

    “那以花将军的意思,选谁为送嫁之人比较合适呢?”

    正中下怀!

    “最合适的,自然是兴平公主的兄长,曾经出使过魏国的……”

    她看着嘴角终于绷不住的沮渠蒙逊,有些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三王子殿下!”

第400章 鹬蚌相争

    贺穆兰一向是以骁勇善战的形象示人,拓跋焘对她保护的很好,几乎没有让她在朝堂上得罪过什么人,也没有陷入到任何倾轧之中去,所以没有人认为她有什么厉害的政治头脑,也不觉得她有与其武力相配的政治手段。

    就连她被拓跋焘选为出使北凉的使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拓跋焘为了提升她的地位而做出的“镀金”之举,因为军中势力由鲜卑贵族把守,即使是拓跋焘也无法再让她快速上升,而她再获得军功的可能只能是伐凉或者伐燕,出使北凉,便是贺穆兰他日身为“平凉将军”而迈出的第一步。

    这也是为何北凉人对花木兰又惧又恨,却要屡屡讨好的原因。

    但沮渠蒙逊从贺穆兰一开口,就知道她绝不是外界传闻中“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即使她身后有高人支招,这般步步为营,巧言相诱,绝对是她自己的本事!

    有什么比一个又有勇又有谋的将军更可怕?更可怕的是这个将军很可能将来成为你的敌人!

    沮渠蒙逊的心中突然萌生了巨大的杀意,几乎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她除掉,永远回不到魏国去。

    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可这个年轻人才刚刚二十出头,日后沮渠牧犍真的能抵得住他和拓跋焘的联手吗?

    想想就不寒而栗。

    然而如今贺穆兰巨大的包袱已经抖开,沮渠蒙逊知道装傻已经是装不过去的,只能脸色变了又变,干笑道:“原来是我的儿子,这个……好像他也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

    北凉的朝中因为沮渠兴国死后沮渠蒙逊没有立太子,早就已经分为两派,一派支持孟皇后所出的嫡幼子沮渠菩提,一派支持目前年纪最长的三王子沮渠牧犍,两派互相博弈了许久,沮渠牧犍出使魏国便是三王子派争取到的砝码。

    结果沮渠牧犍出使后迟迟没有回返,倒是凉国赔偿了魏国一笔款项用于购置宅邸,让皇后派的朝臣攻讦了许久。

    此时贺穆兰的话被几个朝臣翻译下去后,立刻就有三王子派的官员站了出来,大声喝道:

    “我国的三王子出使魏国至今未回,还要请问贵国是何原因,怎么反倒又要让三王子出使?”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转头问身边的郑宗,郑宗小声告诉她:“他们不知道沮渠牧犍的下落,所以问你为什么他没回来,没回来的人怎么再出使。”

    贺穆兰正要张口说出沮渠牧犍路上频频生病,以至于拖慢魏国行程,后来又脱队擅自离开之事,却被殿上端坐的沮渠蒙逊给出口打断了。

    “牧健今早已经回返,他长途跋涉困顿至极,我让他在宫中先休息了。”

    沮渠蒙逊睁着眼睛说瞎话,“他路上生了一场急病,刚好得知附近有名僧可治,为了不让使团的众人染病,只能悄悄离开,后由高僧和随从护送回国,比诸位只晚到一天。”

    这段话却是用卢水胡语所说,显然是说给朝臣听的,郑宗语气嘲讽的用鲜卑话翻译了一遍后,没等贺穆兰开口反驳,就有脾气火爆的魏国使臣跳了出来。

    “凉王这话的意思我等就不懂了,倒像是我们怠慢了三王子似的?他在魏国的时候就犯病,连下床走几步都喘,我们劝他在魏国养病,他却执意和我们一起上路,明明半个月就走完的路程,因为他天天休息走了一个多月,后来还自己跑了!”

    这魏臣没什么大能力,但却是鲜卑大族出身,平时就倨傲惯了,此时更是摆出大国的架子,不依不饶地继续喝道:“我倒是想要问问凉王,为何派出一个病弱之人出使,若是在我国境内出了什么事,才是叫我们为难!”

    “三王子殿下身体极好,而且精通武艺,怎么会是孱弱之人!”

    “你们虽是上国来使,可也不能血口喷人!”

    不平的魏臣一口流利的卢水胡语,比之前还要靠郑宗翻译的贺穆兰说的不知道清楚多少,所以朝臣的反弹也更加厉害。

    而皇后那派的朝臣则是心中大喜,有的阴谋论者甚至觉得是不是魏国对沮渠牧犍可能成为凉王忌惮所以下了毒手,以至于沮渠牧犍只能逃回国内。至于“孱弱”、“生病”、“求医”云云,搞不好是被下了毒或者受了伤后魏国掩人耳目的。

    这么想的人大有人在,一群朝臣议论纷纷,光明殿霎时间嘈杂的犹如集市一般,沮渠蒙逊又开始觉得胸口气息阻滞无法呼吸,一口气竟噎的吐不出来。

    他也好恨,如今吃的这个哑巴亏,到现在都找不回来。

    李顺以为自己收到沮渠蒙逊重病不治的消息是凉王估计设下的陷阱,让他不得不为凉国效力,事实上这件事却不是他设计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密信给李顺的渠道里怎么会加上这么一封信报。

    沮渠牧犍正是以为他快要死了,所以不管不顾的暴露了佛门在魏国的密使求助回国,一路上还遇到各方袭击,差点送了性命,佛门死伤惨重才把他成功的由水路送回。

    可是沮渠牧犍一回国就知道了父亲一点事都没有,不但没事,还对他私自离开使团回国大为恼火。

    直到这时,沮渠牧犍和沮渠蒙逊才知道他们都被人算计了,更可怕的是,他们甚至不知道是谁算计他们。

    也不知道那封信到底是谁给了李顺的,到底真的是附在沮渠蒙逊给李顺的信中,还是在李顺的帐中被动了手脚。

    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沮渠牧犍就有欺君之罪,他也根本解释不清楚自己的动机,除非沮渠蒙逊说出李顺和凉国已经勾结,但这明显是不可能的。

    这哑巴亏是吃定了。

    对于沮渠牧健来说,可怕的还不仅仅是自己差点死在路上,而是一旦因为他回国的关系而让魏凉两国关系僵持,他也不必争取储位了,第一个就先失了人心。

    现在没有人想和魏国打仗。

    可怜沮渠牧犍原本以为父亲要挂了,赶紧跑回来争夺王位,结果父亲没事,还因此让父子关系有些失和,要不是有嫂子大李氏吹枕头风,说不得沮渠蒙逊真干的出“大义灭亲”的事。

    正因为如果出了这种事得到最大利益的肯定是沮渠菩提,沮渠牧犍已经一心认定是沮渠菩提之母孟皇后和其身后的势力所为。

    孟皇后身为中宫之主,是有门路进入沮渠蒙逊的书房调换信件的,宫中早有传闻,说中宫里有通往王宫所有地方的地道,只是秃发王族走的彻底,没有抓住一个能够知道地道路径的知情人罢了。

    说不得这位皇后住在后宫里无聊,早就已经找到了不少地道。

    可惜沮渠牧健再怎么不甘也没办法拜托被幕后的大手摆了一道的事情,沮渠蒙逊为了保住这个儿子,也只能费心铺垫,想法子挽回局势。

    只可惜贺穆兰选择了直接在朝堂上撕破了脸,根本不给凉国任何面子,直接让沮渠蒙逊交出人来。

    要知道以他的身体,随时都有可能崩了,若他真交出沮渠牧犍让他出使,一来一回多则一年,少则七八个月,说不定他真连奔丧都来不及,到时候沮渠菩提就要为王。

    沮渠蒙逊自己现在还在摇摆,一方面怕后戚势大菩提沦为傀儡,一方面又怕佛门支持沮渠牧犍太过会让他太过倚仗佛门,从而消耗国力,所以还在对两个儿子观察之中……

    但因为魏国忌惮沮渠牧犍,他的心现在已经渐渐倾向于三王子了。

    菩提毕竟太年幼。

    这朝臣喧闹,沮渠蒙逊的脑中电光火石间也不知想了多少,正在想着该如何见招拆招,已经有孟氏一派的朝臣站了出来大叫道:

    “请大王宣三王子前来对质!”

    “是,事关国体,怎可只听一面之词,请三王子速速来殿!”

    两边众口一言,都逼着沮渠蒙逊快点把沮渠牧犍交出来,而贺穆兰则是想看看沮渠牧犍的身体是不是已经恢复了,源破羌的话是不是真的,自然也持着节杖义正言辞的要求沮渠牧犍出来解释清楚。

    此时沮渠蒙逊骑虎难下,朝堂上也乱成一锅粥,在魏国使臣群情激奋、怒目瞪视之下,沮渠蒙逊只能叫来几个宦官小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去请沮渠牧犍前来。

    几个宦官都是他真正的心腹,一出光明殿立刻朝着东宫一路小跑。有占据末位的官员朝门外望去,一看几个宦官没去皇子们在宫中暂住的西宫,反倒去了东宫的方向,忍不住心中冷笑连连。

    大约过了快半个时辰,就在所有人都不耐烦的时候,满脸苍白的沮渠牧犍被领着进了殿中,大汗淋淋地向着沮渠蒙逊和贺穆兰行礼。

    贺穆兰定睛看去,只见他虽脸色苍白,却没了之前气色萎顿的样子,跑了这一节路也没有气喘吁吁,显然身体已经大好了。

    一干使臣发现他没有之前虚弱的样子,顿时各个心中更是惶恐,已经认定他是故意装病拖慢使团的速度,几乎就差没有指着他的鼻子骂卑鄙小人。

    源破羌原本等到似睡非睡,听到沮渠牧犍来了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两道目光似冷箭一般射了过去,引得沮渠牧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一路还算客气的护军将军为何突然就对他变了脸,像是仇人一般。

    魏国先前那位使臣又义正言辞地质问了他一次为何擅自脱队,脱队之后又去了哪里,谁料沮渠牧犍竟张口应对,将黑锅全部栽到了李顺身上。

    “是李使君告诉我,父王已经病重,我心忧父王的身体,加之自己又得了急病怕死在路上拖累了使团,便脱队星夜回返……”

    这话和魏国使臣说的倒是类似,可是却和沮渠蒙逊之前所说的托词完全不对,什么生病了正好知道附近有名医云云更是对不上号,众人顿时神色不一地朝他看去,堂上一片沉默。

    沮渠蒙逊一颗心犹如浸入了千年寒潭之中,直冻得透彻心扉。

    这与他刚才和心腹们所吩咐的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没有让沮渠牧犍攀咬出李顺的意思。

    李顺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说他不是又有什么用,都是死无对证的事情,反倒引起魏人反感,或是因此调查李顺,挖出他们暗中勾结的事情……

    是谁……

    又是谁在暗算……

    沮渠蒙逊寒着脸朝着殿外望去。

    哪里还有那几个宦官的影子。

第401章 盆满钵满

    一场大朝,魏国人在北凉掀起了轩然大波。

    沮渠牧犍的半路脱团、一路装病,以及攀咬不幸被豹子袭击而得了恐水症的李顺等等都成为了他被攻讦的目标。

    随着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沮渠牧犍曾经在魏国梅园之中得罪遍了平城的贵族子弟只为了自己立威,结果被花木兰狠狠羞辱打的人事不能自理的事情也被揭了出去。

    一下子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原来什么一路生病,是因为被花木兰打到半身不遂,恐怕临时脱团也是对花木兰又怕又恨找的借口。

    这世上的“事实”,原本就是你越遮掩出的错越多,更何况沮渠牧犍说的也完全不是事实,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也就正常的很了。

    就在沮渠牧犍的好事传的沸沸扬扬之事,姑臧又发生了几件事,引起了人们的议论纷纷。

    一是张掖至敦煌一代今年干旱,以至于粮食颗粒无收,百姓屡屡暴动。

    就在魏国使臣到达北凉的第二天,沮渠蒙逊国主下令赈济,由东边诸城运送粮草入西境救灾,为防止沿路有暴民和马贼抢掠粮草,派了三千人的护卫队押送。

    这次赈灾,宫中兴平公主发动了后宫众多嫔妃捐出了自己的脂粉钱,以及一些没有王室徽记的首饰,用这些钱委托内府另外凑了一些粮食送往敦煌,用以赈济老弱病残。

    此举一出,议论纷纷。

    因为兴平公主之前并不是什么有政治手段的女人,在深宫中很少高调行事,在她被封为“兴平公主”之前,人们甚至不知道沮渠莎娜是第几位公主。

    有些人认为这是做戏给魏国的使臣看,有的夸这位公主宅心仁厚,不管怎么说,民间的好口碑是传出去了,如今都夸她“菩萨公主”。

    魏国也乐见其成,有一位贤名远传的公主作为嫔妃,对于魏国来说是好事。

    第二件事,是沮渠牧犍的王妃李敬爱被宣诏入京,作为兴平公主的娘家人主持送嫁事宜。

    照理说,兴平公主送嫁要轮也轮不到这个三嫂,可惜她上面两个嫂嫂都是寡妇,福气不够,二嫂更是已经为尼修行,自己的母亲份位又低,算来算去,只有西凉公主出身的李敬爱可以委此重任。

    北凉的王室和贵族都对这位女子抱有极大的尊重,除了因为她花容月貌,文采斐然外,更大的原因是因为她代表着西凉遗民的归属,沮渠牧犍刚刚任酒泉太守时,便是因为李敬爱的帮助实现了酒泉的稳定和复苏。

    去年敦煌叛变,沮渠蒙逊封沮渠牧犍兼敦煌太守,也是李敬爱数次往返酒泉和敦煌之间,劝降西凉遗民放弃抵抗。

    二则是因为她出淤泥而不染,并没有被整个北凉王室带的浪荡放肆,甚至于,沮渠牧犍只敢在姑臧胡来,回到酒泉后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敦煌遗留的西凉遗民都极为尊敬这位公主,有谁对这位王妃调笑或不敬的地方,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再结合沮渠牧犍已经回国却无人知晓的情况,许多北凉人都认为李敬爱应该是作为转移众人视线的理由被宣召的。

    外界传的沸沸扬扬,北凉王宫里也是一片混乱。

    沮渠牧犍扯出李顺之时,沮渠蒙逊实在没法子挽回局面,只好在大殿之上突然“晕倒”,一场混乱掩盖了接下来的事情,甚至让北魏使臣这几天都被请出了宫中,住在姑臧的使馆里,谁也摸不到长明宫里的消息。

    谁也不知道沮渠蒙逊什么情况,沮渠牧犍留在宫里“侍疾”,贺穆兰原本目的就不是真的逼的沮渠牧犍怎么样,此时也是见好就收,留在使馆里等消息。

    长明宫。

    “查的如何?是哪边的人?”自沮渠蒙逊去宣召沮渠牧健的宦官失踪后,宫中的御侍就忙了好几天,四处清查这些宦官旧日往来的情况。

    这几个宦官都跟随沮渠蒙逊许多年,一直忠心不二,而且人人都口齿伶俐,还会一些武艺,沮渠蒙逊并不是一个苛待手下的人,宫中的宦官挤破了头都想去他身边,这么大浪淘沙了十几年,留下的无一不是忠心和能力都值得信任的人选。

    谁料就是这些值得信任的人选,却在今日差点让魏国和凉国撕破了脸面。

    “并没有查到什么,他们都是谨小慎微之人,平日里彼此甚至有所不和,和各方的联系也少。”几个御侍不眠不休查了几天,宫人也不知道抓了多少,得到的消息还等于没有一样。

    “只有王流曾经出入过东宫大夫人那里几次,但是都是奉陛下的命令去给大夫人送东西,没有一次时间超过一刻钟的。”

    “大李氏那里不必怀疑,她根本都足不出户。”

    沮渠蒙逊烦躁地摆了摆手。

    大李氏生性放荡,长相妖艳,早已经成为沮渠王族几个男人们的禁脔,她自己知道自己名声不好,出去也是多受嘲讽,已经久不入社交,也根本不怎么出门,完全没有任何对政治上的野心。

    “皇后那边呢?皇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沮渠蒙逊想到孟皇后脑子更痛,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一向豁达或者说无所谓的孟氏一旦对他生出了意见,这日子该怎么过。

    长明宫里多少侍卫的武艺是孟家所授。

    所有王子年幼时都受过这位皇后的照顾。

    就算是她设计了沮渠牧犍,恐怕他那个儿子都不敢龇牙。

    “我觉得应该不是皇后殿下。”一个侍卫低着头大着胆子说道;“皇后这几日都在御苑中行猎,根本没管前朝来使的事情。”

    北凉王宫里太乱,孟皇后除了保护好自己的儿子菩提,就是在宫中想法子散心,她并不信佛,也不信教,甚至连后宫的事都很少管,在北凉算是一个异类。

    若不是她三番四次救过沮渠蒙逊,恐怕这个皇后之位也早就被撸下来了。

    “有没有可能是天王那一派的……”宰相宋舄道沮渠牧犍并不是“天王派”选定的“天王”人选,而沮渠蒙逊因为迟迟不肯彻底推行“天王制”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觉得有可能是佛门的一次示威和警告,故而有此一问。

    “怕就怕是那边啊……”

    沮渠蒙逊忍不住一阵头晕目眩。

    “那边要是也按耐不住了,才真是麻烦。”

    “大王该保重玉体。”宋繇见沮渠蒙逊突然摇摇欲坠,连忙伸出手去撑他一把。“有兴平公主周旋,至少能保凉国几年之内无虞。只要大王和三王子殿下能够安内,佛门安抚百姓,汉人治理地方,又怎么惧怕魏国的铁骑?”

    “你就别安慰我了,我大凉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一个没走好,根本就没有几年的时间。”沮渠蒙逊摇了摇头。“再这么继续查下去也是没用,罢了,我去一趟皇后那。”

    “大王……”

    宋繇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放心,皇后性子虽烈,但我们几十年夫妻,她不会真做出什么事来的。”

    沮渠蒙逊笑了笑,拍了拍宰相的肩头,摆驾去了中宫。

    孟皇后所出的三个儿子,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概因孟皇后武艺超群。二十年前,宦官王怀祖半夜潜至沮渠蒙逊寝宫突然行刺,北凉王不备,被刺伤了脚,孟王后闻讯后独身赶至寝宫,将刺客擒拿,一时震动朝野。

    孟皇后的父亲是西域白马羌的首领,刀法的宗师,孟皇后兄弟皆在军中任职,然而孟氏兄弟说起自家人的武艺,皆称这个姐妹才是家中继承了父亲衣钵的真正传人。

    沮渠蒙逊当年还是酋长之子时,听闻孟氏的武勇,所以才历经考验求娶回孟氏,之后征战多年孟氏都不离不弃,在战场上沮渠蒙逊多次陷入危险之中,全靠孟氏上下全力营救。

    孟家的功绩,是实实在在随王伴驾杀出来的,更可敬的是,这一家子都不好名利,孟家在沮渠蒙逊当了凉王之后只是继续出任军中的将职,对朝野的纷争和倾轧毫无兴趣。

    沮渠兴国和沮渠政德两兄弟能率领军队东征西讨,立下文武双全的名头,和母族在军中鼎力支持有很大的原因。

    而沮渠牧犍从小由汉人名士教导,是西域颇有才名的贤王,然而这种贤名对于崇尚英雄的胡人来说,实在是不及武勇上的名头的。

    沮渠牧犍难道不想“文武双全”吗?他可也是身材魁梧的好汉,要是对武勇并无追求,也不会铤而走险在梅园作弊了。

    但他在北凉军中实在不可能达到他所追求的目标,沮渠政德和沮渠兴国两位皇后所出的嫡子早就占据了一切该有的美誉,他无论如何追赶也及不上先天就有优势的两位兄弟。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成就自己“贤王”的美名。

    送走沮渠蒙逊,宋繇也在宫人的护送下出宫回府。

    临出长明宫前,他又回身看了一眼宫中的院墙。

    他是最早察觉沮渠蒙逊其实属意沮渠牧犍之人,所以才把自己的族弟推荐到沮渠牧犍身边做谋士。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孟皇后无意为儿子争取王位上。

    沮渠政德死了,沮渠兴国死了,沮渠菩提才七岁,只要这位皇后知道顾全大局,哪怕外臣再怎么为菩提谋划,沮渠蒙逊一封遗诏就能改变一切。

    可惜……

    “哎,孟皇后若是好惹之人,沮渠牧犍又何至于如今墙倒众人推……”宋繇叹了一口气。

    “这天,看样子是要变了啊。”

    ***

    北凉使馆。

    凉国国主沮渠蒙逊以“身体不适无暇接待”为由,让夜宴那日在宫中宿下的魏国使臣居于使馆之内,没有出乎魏国人的意料之外。

    使臣居于宫中原本就并不合适,夜宴那日可能是为了让众人见到兴平公主才那般行事,然而真到了开始送亲阶段,凉国人不见得希望魏国人能够居于宫中时时刺探。

    北凉位于河西要地,来往的两地使臣和客商也不知多少,使馆也比平城的还要富丽堂皇,甚至为了顾及各地使者的口味以及风俗习惯,将使馆建成了许多风格的别院,每个别院都有属于别院风格的译官、郎中、厨子等从人。

    就舒适程度,魏国人甚至认为使馆比宫中还强些。

    而且北凉的朝臣们已经意识到这群魏国人可能是能干涉到下一任凉王人选的重要对象,尤其是以沮渠牧犍背后的酒泉派官员和敦煌派官员,更是积极的想修复魏国和沮渠牧犍的关系,这几日来各种礼物和珍奇瓜果不停的送入北凉使馆,直让每一位使臣都赚的盆满钵满。

    就连使臣身边所有的随从都得了不少的好处,就因为这些官员们都想打听使臣的喜好和性格,有多的得了十几两金子,少的也至少得了几两。

    这些官员为了日后的储位人选和目前效忠的主子,可谓是一掷千金。

    沮渠菩提的拥护者大多是军中的将领,和魏国使臣打交道的方式就是来“切磋武艺”,直接找上贺穆兰去。

    贺穆兰身上阳气过盛,慈心大师曾经建议她每日尽量消耗自己的体力,北凉的将领许多都是有真本事的,一干虎贲军将领日日切磋不断,也算是达到了慈心大师的“嘱咐”,贺穆兰的武勇之名也传了出去。

    她目前二十余战,未尝一败,手下诸多将领也是胜多败少,其中虽然也有北凉人不敢真的下杀手的原因,但自古“武无第二”,真打起来哪里顾得了那么多,这一较量之下北凉人日日心惊肉跳,就怕魏国铁骑各个都是这个水平,那亡国之日也就不远了。

    正因为这些明争暗斗,魏国的使臣一个个过的圆满无比,文臣日日有人投其所好,吟诗作对,偶尔美貌胡姬来一对;

    武将每天有人切磋,论证兵法,更有宝马名器相送,跨马游街好不快活。

    就连一向diao丝惯了的贺穆兰一伙人都已经被这繁华的生活刺激的眼睛都红了,完全不知道由俭入奢之后怎么转回去。

    “将军,又有好东西!”兴高采烈的陈节拉着虎贲军亲卫扛了几个巨大的圆瓜进来,放在大厅的中央。

    “将军,是宫中送来的,说是西边波斯的商人带来的,叫做波瓜,一路炎热坏了不少,只有这么多能吃,除了给源将军和几位使臣的,凉王全给您送来了。”

    贺穆兰刚刚送走一位武将,惹得汗流浃背,此时见到一筐翠绿带着花纹的西瓜被端了进来,顿时精神一震,眼泪都要下来了。

    谁能理解她的悲剧啊!穿越到现在,一天到晚吃的水果就是枣子、李子、杏子之类,曾经有一次陛下赐下了“胡瓜”,她还以为是西瓜或者哈密瓜,结果东西到手一看。

    我擦类!不就是几根发育不良的黄瓜吗?

    蔬菜也是就那么几种,主食吃的最多的是没什么味道的胡饼已经各种豆饭。

    魏国能做饭的豆子一共是七种,七种阿喂!除了厨子没人知道有啥区别,一顿豆饭吃下来能放一晚的屁。

    大米是稀罕物,脱壳不脱壳一起煮,麦粉粗的能噎死人,栗米吃多了不消化,所有蔬菜的种植方法全是“粪大水勤”,让看了几次如何种蔬菜的贺穆兰几乎是无肉不欢。

    自从到了北凉,每日各种蔬菜水果数不胜数,传说那些张骞通西域带回去的稀罕货现在大多在南朝,因为北方的胡人们不擅长育种栽培,贺穆兰也是到了北凉才真的看到各种后世常见的水果。

    “将军你怎么热泪盈眶?”蛮古吓了一跳,“难道这些波瓜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好的很!”

    贺穆兰从筐子里捞出一个西瓜,熟练地拍了一下。

    唔,又空又飘,手感好。

    嘭嘭作响,是熟瓜。

    “拿刀来!”

    贺穆兰伸手要刀。

    “这个要尽快吃,快坏了。”

    “啊?凉王还给我们快坏的瓜?”陈节一边嘀咕一边早有准备的掏出一把小刀。这些天他们开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瓜,小刀几乎是随身带了。

    贺穆兰挥臂将西瓜对剖、再剖、再再剖、均匀分为八等分,率先取出一块“豪爽”地啃了起来。

    熟悉的甘甜进入口中,虽然有些过熟的味道影响了口感,瓜瓤也是沙的不是脆的,可贺穆兰还是吃的又满足有快。

    众人见贺穆兰吃的高兴,一人拿了一片,一个个啃的就如吃人参果一般,恨不得连瓜皮都舔上一遍。

    “好吃,好甜!”

    盖吴居然嗜好甜食,这几天属他吃的最多。

    “这些黑的是什么?”袁放却注意到其他东西,从口中吐出一颗吐在掌心,“是瓜籽?”

    陈节和蛮古等人吃起来连籽都懒得吐,那罗浑连瓜皮都啃了,贺穆兰第一个吃,三两下吃完后点了点头,又开了一个瓜,装作也不确定的样子点头。

    “应该是瓜籽。”

    他们之前吃了许多种瓜,贺穆兰会开瓜挑瓜不打眼,可再表现的经常吃的样子就古怪了。

    袁放是商人习性,听到之后大叫一声:“都别给我吞了!瓜籽全部给我吐出来!”

    蛮古吃的正急,被袁放的大吼噎住。

    “咳咳……搞什么!吓死人了!”

    “有瓜籽说明能种啊!这瓜从波斯来,连凉王都送快要坏的来待客,可见并不常见,这些瓜籽留下来带回去,说不定能种出波瓜卖!”

    袁放把地上吐了的籽一颗颗捡起来。

    “将军如今这么穷,买些地经营一番也是好的。难得来凉地一趟,难不成真和那些使臣一样得些金银就回去?”

    袁放捏紧了拳头。

    “凉国遍地是宝!我们只要捡到了宝贝……哎哟!谁暗算我!”

    郑宗啃瓜啃了一半,吐了一口子在袁放脸上。

    “嘿嘿,不是我暗算你,我是劝你多吃几口……”

    他诡笑着指了指其他几人。

    听到袁放在“大展其志”,剩下的人趁机飞快的啃起了西瓜,完全没有给袁放留一块的意思,好在他们都听进去了袁放的话,一边啃一边把瓜籽吐到了地上,也不算是囫囵吞枣。

    “说起来容易,种恐怕没那么容易。”贺穆兰一边吃一边嘟囔道:“回去后瓜籽大概都干了,不知道能不能发芽。这些瓜到底怎么种也不明白,恐怕波斯那些商人也是路上买的,不懂得种植之法。”

    “张骞通西域带回来那么多种子,难道他会种?”袁放赶紧抢了一块瓜抄在手里,“同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农曹出身的,回头我去问问。”

    “哎,从今天开始,所有瓜果的籽都别给我吞了,知道不!”袁放见没人理他,赶紧嚷嚷:“现在吃完就没了,只有回去能种出来才有的吃!说不得我们以后就因为这些瓜果而青史留名了!”

    “得了吧!”

    “你真是想钱想疯了!”

    “回头给你留,你赶紧吃吧你!”

    一群人在一起啃着瓜,没一会儿又有西域的商人或者北凉的官员送了新奇东西过来。

    西域的商人来是打听到使团来的时护了一些商人,想要打点关系等使团回程的时候同走,北凉的官员们则是为了自己的主子在刷友好度。

    贺穆兰之前对使团放了话,什么来了都来者不拒,一干使臣各个对贺穆兰真是怎么看怎么舒坦,吃着拿着用着,一个没落下。

    东西被送了进来,是一筐核桃,几枚甜瓜,以及一些连贺穆兰都叫不上名字的蔬果。

    “这个我认识。”盖吴从筐子里拣出几枚核桃,用刀柄敲碎,“秦中也有种,是羌桃。”

    核桃在张骞通西域时期传到了甘陕一代,但是种植的人不多,叫做羌桃是因为从甘肃一代过来的,盖吴似乎是吃过,连怎么吃都知道。

    要不是盖吴做示范,众人都不知道这丑东西怎么吃,见盖吴还要用刀柄敲开,顿时一个个捧着核桃,眼巴巴地看着贺穆兰。

    贺穆兰见状莞尔,伸手入筐,捞出一把微微用力,“素手碎核桃”的绝技就此发动,袁放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方巾,将碎掉的核桃包在其中,一群人就地跪坐开始捻核桃吃。

    “这日子真是美啊,怪不得陛下想要打北凉呢……”那罗浑吃着甜脆的核桃,看着贺穆兰熟练的丢掉核桃里的衣仁,将脑仁挑出来除掉,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将军看起来熟练的很哇?!之前难道也吃过?”

    “说起来,昨天的优昙钵也是,将军吃的很容易。”

    陈节嚷嚷。

    什么优昙钵啊,就是无花果啊!

    贺穆兰真想翻白眼。

    “还有葡萄!将军吃葡萄会吐葡萄皮!”

    贺穆兰差点噎死。

    “波瓜开瓜就吃!”

    “说紫瓜是菜不能直接啃的也是将军!”

    喂喂喂,那是茄子好不好!

    你见过生啃茄子的吗!

    一群人七嘴八舌后虎视眈眈地望着贺穆兰,直盯得贺穆兰汗流浃背,整个人僵硬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完了,不会他们发现自己是穿来的吧!

    不会怀疑起她来了吧!

    “主公,其实你是哪个贵族的私生子(女)是不是,你就别瞒了!”

    袁放一直觉得贺穆兰的气度不像粗鲁的军户出身。

    “将军,你在长明宫里是不是瞒着我们吃了不少独食!”

    陈节泪眼汪汪。

    呜呜呜,我们家将军不爱我们了,自己偷偷吃东西啊!

    “花将军,陛下真是对你不薄,许多东西我只听过,见都没有见过,难不成您在宫中就已经受赐了?”

    郑宗想的比较正常,只是崇拜的眼神刺得贺穆兰快要眼瞎了。

    原本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的贺穆兰瞬间舒了口气,慢条不紊的拿起一个石榴用匕首破开,抓了一把塞在嘴里。

    “我真没有吃独食,天地可鉴……”

    贺穆兰口齿不清地嚼着。

    “你们觉得我吃的容易,大概是因为我对吃的有特殊的本领。”

    众人:……

    信你有鬼咩!

第402章 儿童节无责任番外

    我叫狄安,我的阿母是花木兰,我的阿爷是镇西大将军狄叶飞,我生于平城,长于酒泉,在大漠的风沙之下一点点长大,如今已经有六岁了(骄傲挺胸)。

    我虽然和所有孩子一样有一个阿母,一个阿爷,可在别人的眼里,我的阿爷是阿母,阿母是阿爷……

    我知道是有些绕没错啦,但是他们真的是这么觉得的。

    “你该回去了。”

    沙哑的声音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在玩沙的小孩子头顶,说话的人用手抓住我的后领,将我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阿母阿母,你别老拎我的衣服啦!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我照例拳打脚踢,可是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能不能不要老是在伙伴们面前把我提起来啊!丢脸丢死了好吗?

    一旁的小孩子们张大了嘴巴,露出一副“可怜的狄安,脑子又坏掉了,天天喊阿爷叫阿母”的表情。

    是的,我的小伙伴们都不知道我是将军之子。

    屁啦!知道我是将军之子还能一起愉快的玩耍吗?

    要是每次都是我是大王,每次都是我是将军,还有什么意思嘛!

    偶尔也要当当强盗和叛贼才好啦!

    “我是不想拎你……”一身戎装的阿母带着笑意说道,“可是我要一个没看好你,你就给我跑了,还是提着容易。”

    “阿母你耍赖!”

    “你该庆幸我现在力气小了很多,否则我把你扔出去信不信?”

    呜呜呜,阿母一直对小孩子没有耐心。

    明明教导其他叔叔们习武都很有爱的啊!

    我果然和陈节叔叔说的一样,是从波瓜堆里捡回来的吧!

    “信信信,我马上回家,你别丢我!”

    上次被丢出去让我被别人笑了好多天。

    阿母凶狠一笑。

    ‘你要敢跑我就让你以后没脸来玩!’

    “小安,你还是回去吧。”

    一群小朋友嘟着嘴在我耳边窃窃私语:“你家的阿爷好凶哦,都没有你阿母漂亮还这么凶,你阿母不会跑吗?”

    “我都说了这是我阿母!”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再说了,我阿爷打不过我阿母,跑不掉啦!”

    果然,这群笨蛋又露出一副“这个叔叔居然会打女人”的可怕神情,然后迅速的跑了老远。

    恐怕过不了几天,全酒泉的小朋友们都知道我家阿爷打阿母了。

    见鬼啊!

    我家明明都是阿母打阿爷好嘛!

    每天早上练武都是我阿爷挨打!

    “回家吧,你今天又逃课了。”

    阿母背着手,用威胁的眼神看了一眼我。

    一般阿母露出这种神情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上次是吐谷浑犯边,阿母露出这样的表情跟着阿爷出征了,回来后我们城中至少多了三分之一的人口。

    阿爷说,那是投降的俘虏,给我们城中做苦力的,拜这些苦力所赐,我们城外的渠道更长更宽了,夏天最炎热的时候也不会枯水。

    没错,阿母就是这么凶!

    “我为什么要学这么多话啊。”我伸出手指,开始掰着算着,“阿爷是高车人,我要学高车话,阿母是鲜卑人,我要学鲜卑话。陈节叔叔是汉人,我要学汉话。来这里通商的盖吴阿叔是卢水胡人,我要学卢水胡话,加上匈奴话和羌话,我要学……”

    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我现在才六岁呢!”

    我忍不住跳脚。

    就算一年学一种,我也还要明年才能学完,可我现在连一半都没学到!

    真见鬼!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和你阿爷估计要一辈子镇守西境了,你在这里长大,诸族混杂,必须要学会所有人的话才行。”阿母摸了摸我的脑袋,“我两年就要回去述职一次,带你回京看看我的故交,所以汉话和鲜卑话当然也要学好,否则你要见了陛下乱说话可怎么办呢!”

    “陛下明明什么都会说啊!”

    两年前我说错了,用了高车话,那位熊一样的叔叔还不是接上去了!

    “那不礼貌。”

    阿母皱眉。

    “不管怎么说,你不能逃课!这对夫子不尊重!”

    “哦……”

    “狄安,今日你没上课?”

    “我的个天!阿母救我!”

    听到这声声音,我连头都不敢回了。

    阿母虽然面冷,但是对我是很好的,虽然很凶但不会真打我。

    但阿爷就不一样了……

    “啊啊啊啊!”

    “为什么要逃课!”

    啪!

    “居然还撒谎!”

    啪!

    “下次再不带人翻墙出去就把你腿打断!”

    啪!

    就应该让小伙伴来看看我聪明美貌的“阿母”是如何的丧心病狂,他们就不会一天到晚羡慕我“阿母”漂亮了。

    漂亮能干嘛?

    当饭吃吗?

    “武艺这么差,出去别说是我儿子!”

    啪!

    “我出去本来就不说是你儿子啊!”我的屁股早已经久经沙场,“我都说我是花木兰的儿子!”

    “藐视父亲,该打!”

    啪!

    “可是在平城说你没人知道啊!知道也都是咬牙切齿!”

    “挑拨是非,该打!”

    啪!

    “知道错了没有?”

    阿爷估计也打烦了,收了手问我。

    “不知道。”

    我才六岁啊!你以为我能猜透你们这些大人想什么吗!

    “你每次跑出去你阿母都要到处跑,我和你说过的,早上练兵的时间你阿母是我的,下午巡视的时间你阿母也是我的……”

    “可是晚上睡觉的时间阿母还是你的!”

    我恼羞成怒的飞起一脚。

    “你们大人都是骗人的!”

    ……

    为毛阿母捂着脸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出来!”阿爷凶恶地对我龇着牙,“我以为我们不会有孩子的!你能生出来就该谢谢天上那位寇天师,你应该跟他睡才是!”

    ……

    “哪有这么诅咒自己孩子上天的!狄叶飞,你给我回来!”阿母远远地喝了一声。“我的脸都给你们两个丢完了!”

    “反正这小子长得不像我们……”

    阿爷一边嘀咕一边立起身,给了我一个“下次找你算账”的表情。

    “丢脸也不知道是一家人……”

    ‘我就知道你嫌弃我长得不好看!’

    我怀疑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阿爷长得漂亮,阿母长得普通,偏偏我长得两个都不像,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除了眼睛长得像阿母,连眼珠都不是绿的。

    小时候我一直弄不清自己是男的还是女的,因为阿爷阿母都穿男装,我觉得我更像阿母一点,就觉得自己是女的。

    直到阿爷把我拎到厕所看了看小鸟,我才知道原来长这个的是男孩。

    不过即使这样,每次我们一回京,还是有许多叔叔阿姨指着我瞪大眼睛说:“不会吧!不是说生的是儿子吗?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我果然不是亲生的!

    他们都嫌弃我长得不像阿爷。

    可陈节叔叔说阿爷那样才叫不正常,男的就该长我这样。

    咦,所以我阿爷是嫉妒我?

    我摸了摸脸。

    算了,赶紧追阿爷和阿母吧,他们要下人关门了!

    “等等我啊!”

    “快跑!”

    “发呆就该关外面,看你下次还乱跑!”

    呼呼呼!

    别关门啊!

    我绝望地拿脸贴住将军府的大门。

    他们……

    他们真的把亲生儿子关外面了……

    “到底是哪个该死的波斯商人把波瓜丢到我们家门口了!你丢的时候就没发现里面有个小孩吗!!!”

第403章 孟氏王后

    虽然说这群人集合在这里是为了吃喝,但吃喝当然不是重点。

    “商队里查不到兴平公主的消息,所有人都像是被人封了口,一提到这位公主就转移话题。”袁放一边吃着瓜果一边分析,“这样的结果让我更肯定,这位公主必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且必须要沮渠家费大力气封口。”

    “我得到的消息比袁放还要惊人。”盖吴露出不屑的表情,“那个娶了二公主的彭宣是个极为放荡的子弟,在娶二公主之前就名声在外,家中妻妾十几人,家伎就更多了,没有人愿意把家中女儿嫁过去,可沮渠蒙逊却把二公主嫁了……”

    “难道二公主名声比他还坏?”

    陈节嘟囔着,却发现盖吴挑了挑眉,露出意外的神色。

    “啊?难道我说对了?”

    陈节一愣。

    “这位彭宣是姑臧大族彭氏的子弟,祖父是广武将军彭敏,有一个姑姑嫁给了沮渠蒙逊为夫人,生了两个孩子,他的父亲和那位夫人是同母的亲兄妹,所以彭宣也得以经常入宫……”

    盖吴解释着其中的关系。

    “彭家是卢水胡在凉州最大的一支酋族,沮渠蒙逊赶走南凉后,靠和彭家联姻维持姑臧的稳定,所以这个彭宣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还是靠门第得到了虚职,而且他从小就经常出入宫闱之中,和几位公主都很熟悉,颇有一些风流艳史传出。”

    “这二公主当年为了彭宣,杖毙了宫中几个宫女,还刺瞎了一位贵女的眼睛,听说她行事极为荒诞,曾经袒/胸/露/乳地在宫中奔跑,沮渠蒙逊为了不引起大祸,就把二公主赐给彭宣做了驸马。作为补偿,对彭宣有众多妻妾并且经常入宫的事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源将军说彭宣和几位公主、甚至大李氏都有首尾,恐怕就来源于此。”

    盖吴看着已经惊吓的瞠目结舌的那罗浑和陈节,露出嘲笑的表情:“你们这些童子鸡,不过是一些争风吃醋,至于吓成这样吗?”

    “你才童子鸡!”

    陈节条件反射的反驳。

    “抱歉,我还真不是童子鸡。”

    盖吴习惯性的回嘴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家师父是个女人,“唰”的一下子红了脸,连通红地看向贺穆兰。

    贺穆兰大有兴味地嚼着甜瓜,见他们斗嘴后都来看他,居然还能笑着用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汁水,无所谓地说:“你们继续说,别顾忌我,我也很好奇那个让你不是童子鸡的人是谁……”

    “师父!”

    这下,盖吴连脖子都红了。

    “按这么说,源将军说的话恐怕都是真的。至少大部分是真的。”郑宗突然插口,“虽然不排除他是想让魏国和北凉彻底决裂从而打起来,可这样的王室能有什么样的公主也是可想而知,除非陛下愿意为了两国和平而忍气吞声,否则这样的女人到我国为妃,简直就是我们这些迎亲使者的耻辱。”

    “只是私生活放荡点,倒算不得大过。”贺穆兰小声嘀咕,“至少没像二公主那般残害同性。”

    “将军你说什么?”

    郑宗好奇地望着自言自语的贺穆兰。

    “没说什么,你继续说。”

    “现在的问题是,这些都没有证据。兴平公主的传闻也好,大李氏和沮渠蒙逊通/奸也好,这些都是发生在长明宫的事情,我们一点证据都没有,除非有让双方都信服的人站出来确认此事,证明兴平公主德行有亏不得和亲,否则哪怕我们知道她素行不良,也只能把她迎回去。”

    郑宗沉着脸,“因为这是圣旨。”

    一时间,刚刚还在啃着瓜果的好气氛荡然无存。所有人都明白郑宗说的一点都没错,无论是街头巷尾的“风声”,还是源破羌告诉他们的“真相”,都是无法放在台面上的“证据”。

    “源将军那边告诉他真相的人呢?能不能出来和使团沟通?”那罗浑知道要想为陛下保住颜面,贺穆兰就要说服整个使团的人相信她调查到的东西。

    但使团里的人大多没有什么魄力,都是以李顺和贺穆兰马首是瞻,现在李顺出了事,他们巴不得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源将军说,告诉他消息的那个东宫旧人被沮渠牧犍撞见了,为了不暴露他偷偷回宫的行踪,那人已经被沮渠牧犍灭了口。”贺穆兰叹了口气。“北凉人也不想打起来,哪里会有人说呢?”

    “那接下来的事,就是找证据。”盖吴很自然地说道:“我会让我的族人盯着彭宣的一举一动,也许会有什么发现。”

    “我得先把将军的身家弄的丰厚点,这世道,做什么都要钱。”袁放伸了个懒腰,“将军去哪儿都把郑宗带上,你在当地语言不通,没有郑宗和盖吴就等于聋子哑巴。”

    “我明白。”

    贺穆兰点了点头。

    众人将情报交换一番后,外面突然有通报说有位姓孟的将军前来求见,贺穆兰这几天已经和无数将军“切磋”过,闻言很自然的站起身走到屋角用水洗了洗手,整理了下脸面,出去见客。

    当贺穆兰出了门后,赫然发现使团里的某个使臣就在门外,贺穆兰认识他,他经常和源破羌打交道,是任使团里“文书”一职的刘震。

    “刘文书为何在此?”

    源破羌从皇宫回来那天后就经常不在使馆里,贺穆兰知道他身负联系旧部的任务,所以也没有怎么管过他。

    “听说孟玉龙来找您?”

    刘震对贺穆兰微微行了个礼,“此人是沮渠蒙逊的发妻孟王后的侄子,在下怕将军不知道此人的身份,特来告知。”

    李顺出事后,也有不少同团的使臣向她示好,想要和她建立起关系,其中不乏自动请缨要做译官的,还有一些了解凉国政坛或者经济民生之事的使臣。

    刘震负责撰写使团里的文书,每一天什么人见了谁都要细细记载,虽然官职不大,但隐隐有些监察众人的意思,贺穆兰甚至觉得他可能是某个没有表露身份的白鹭官,因为他的做派很像是素和君。

    如今刘震主动出现,说明这“孟玉龙”的身份非同一般,贺穆兰“哦”了一声,不但没有被人插手私事的不悦,反倒脚步不停地要他跟上,“你跟我来,顺便和我说说这个人。”

    从别院到主厅的距离不算太远,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刘震长话短说的说明孟玉龙的身份。

    孟玉龙是孟王后的亲侄,孟家这一代年轻人中的领袖人物,如今负责掌管城南大营的御卫军,很少涉足政治。

    孟氏一族都是武将,只负责带兵打仗,沮渠蒙逊如今已经六十多岁了,孟王后今年也有五十有余,早已经失宠多年,全靠昔日的人望才能坐稳皇后的位置。

    但孟王后性格大度爽朗,昔年在宫中对许多人都施过恩,宫人都很尊敬她。沮渠蒙逊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是她生的,说明她除了武艺高强、性格刚强以外,也不乏该有的手段。

    “她武艺高强?”

    贺穆兰的脚步顿了顿。

    “孟王后会武?”

    “是,孟王后是白马羌酋长孟超的女儿,练的是刀法和枪术。昔年沮渠蒙逊有一支军队就是她领的。”

    刘震的表情很平静。

    “已经有很多年了,这位皇后殿下都没有再出现在人前,但当年她独自擒拿宫中刺客的事情还是很出名的。”

    “既然这位王后多年已经不再理事,那为何孟玉龙会来找我?”贺穆兰饶有兴味地看向刘震。

    “总不能是特意来和我切磋武艺的吧?”

    “这我可就不知了。”刘震笑着说,“不是说沮渠菩提被立为第三位世子的呼声很大吗?说不定孟玉龙就是为此而来。”

    贺穆兰带着郑宗、盖吴和刘震入了主厅,发现主厅里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人,正在欣赏墙上的字画。

    西北胡人身材高大很是正常,贺穆兰已经见怪不怪,但有人会欣赏汉字的字画就很是少见了。贺穆兰正准备开口,却听到身边的郑宗已经开口朗声道:

    “魏国虎贲左司马,送嫁将军花木兰——到!”

    郑宗曾经说过他是鸿胪寺的赞者,类似于礼官的职务,如今一见,果然不假。

    孟玉龙其实早就听到花木兰等人来的脚步声,只是故意没有转过背,如今听到对方正儿八百的起赞,立刻回身曲礼敬拜,以拜见上国使者的身份拜见贺穆兰。

    郑宗和刘震一左一右立在贺穆兰的身后,身边站着的则是徒弟盖吴。

    孟玉龙年约二十四五,有一种军中儿郎特有的肃穆之色,贺穆兰最喜欢这样的汉子,打起交道来也十分自然熟悉:“我与阁下素未谋面,阁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孟玉龙看了看郑宗,又看了看她身边的其他人,点了点头。

    “是有大事与花将军商议,所以冒昧上门,还请屏退所有人。”

    郑宗一听这人说的狂妄,正准备瞪眼斥责,却被身边的刘震一下子拉住了袖子,猛地拽了一下。

    郑宗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对着郑宗偷偷晃了晃,郑宗一见到熟悉的白鹭图案,立刻浑身一震,不再多言。

    贺穆兰回头看看郑宗和刘震,却见刘震微微对他点了点头,便让三人去外面候着,只身面对孟玉龙。

    孟家军之前曾经派出过不少将领和她比武切磋,她相信他们是在暗地里测试着虎贲军的实力,这位孟家这一代的传人过来找她,恐怕真是有什么事。

    他连避讳都不避讳,可见他根本不怕别人因此对他发难。

    “花将军,此番我前来找您,是代表我的姑姑,宫中的那位孟王后,前来向您求助的。”孟玉龙突然对着贺穆兰单膝跪下,低头恳求道。“孟王后希望您能持续向大王发难,追究沮渠牧犍的错处,以迫使大王立下菩提殿下为世子。”

    “……这是贵国的内政,我不能干预。”贺穆兰被这惊人的请求惊得浑身一震,只能凭着本能回答他的话。

    孟玉龙却完全不听她的托词,抬起头露出了然的表情。

    “大魏要是认为沮渠牧犍是凉王的合适人选,又何必在朝堂上和大王撕破脸?一个年幼且听话的世子,比一个年长且善于隐忍的世子要容易控制的多了吧?听说贵国已经和北燕开战了,这种情况下,稳定北凉的局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贺穆兰默然地看着孟玉龙,“我并不能代表大魏答应你什么,至于我自己,也对这种‘结盟’没有什么兴趣。实在抱歉。”

    “若是菩提世子可以作为质子送入平城呢?若是大王驾崩后,菩提世子愿意弃国为侯,不再领凉王一位,将北凉改为大魏的凉州呢?”

    孟玉龙的表情依旧坚定而冷静。

    “大魏可否和我们结盟?”

    “你说话一直是这么……”

    贺穆兰皱了皱眉,“这么直接的吗?”

    她见过不少老辣的政客,一个个兜圈子互相试探恨不得把对方所有的底线都摸清楚才好,从未见过这种一上来就抄老底的。

    “说实话,我也不习惯这么和人谈判……”孟玉龙苦笑着看着自己半跪的姿势。“我派出不少心腹和将军比武之后,也带回了不少关于将军的评价,所以我姑姑建议我直接和您开门见山,不要兜圈子,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拿出来交易的条件了。”

    “你也别行礼了,坐下说。”

    贺穆兰因为这句话而对孟王后升起了好奇之心,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席位,让孟玉龙入席。

    “我不明白,争夺世子之位不是为了继而登上王位吗?菩提殿下和王后为何情愿不要凉王的身份,也要争夺未来可能名存实亡的世子之位?”

    贺穆兰叹了口气。

    “我若不能明白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我是不会提供任何意见和帮助的。”

    孟玉龙见这位虎威将军果然如姑姑所说不是个心思深沉之人,顿时露出了轻松的神色。

    “花将军,我一来就说过,我是代表姑姑来求助的……”孟玉龙叹了一口长起,“若想保住我这表弟的性命,就必须将他送到平城去。我姑姑为了护住这个最小的儿子,已经一年多没有出过宫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即使如此,他这一年来,还是遇到了三次刺杀,两次下毒,还有一次差点在御苑里被疯狗咬到……”

    他看着露出诧异神色的贺穆兰,面色沉重道:“我姑姑今年已经五十有三,前面两个儿子都死的不明不白,唯剩一子一女,菩提殿下是老来子,姑姑担心自己已经老了,护不住他们几年,不求他能荣华富贵,只希望他们平平安安才好。”

    贺穆兰没有出声,她知道她现在听到的,恐怕是北凉王室真正的秘闻。

    “大世子出事时,逃回来的溃兵纷纷说当时除了柔然人以外还有一支没见过的人马,可惜大王为了稳定民心没有继续追查,只是立了二殿下为世子。兴国世子征西秦时,粮草后勤都充足,西秦国主昏聩,手下又无能征善战之辈,原本是十拿九稳,谁料半路粮道被截,殿下去救援却中了埋伏以至于被俘。”

    “那条路是后勤官员两天前才确定的路线,敌人却已经在路上埋伏了,而后的事情花将军也知道,世子死的可谓是冤枉。”

    西秦国灭的时候,赫连定屠尽西秦王室,谁也不知道为何被俘虏的沮渠兴国莫名其妙被混入了西秦王室之中,就这么被赫连定一起砍了。

    孟玉龙大概和沮渠兴国感情很好,说到埋伏之事时两眼通红,咬牙切齿,言语间全是恨意。

    “我姑姑原本并没有争权夺势的野心,大王宠爱年轻的妃嫔,姑姑也能善待大王的其他子女,可惜从前几年昙无谶大师带着身毒国的僧人入宫以后,宫中就变得越来越荒诞,姑姑几次与大王争执直落得一个‘悍妇’的名声,只能咬牙忍耐,以为等世子继承王位就可以一扫妖邪之气,谁料……”

    “请节哀。”

    贺穆兰见他整个人都在抖,只能温声安慰。

    “我无事,只可怜我那继而连三受到打击的姑姑。”孟玉龙摇了摇头,吐出一口气来。

    “大王能立北凉,有我姑姑当年举族鼎力相助之功,如今我们孟家已经心灰意冷,只求能保护好菩提王子和小公主的性命,我知道大魏如今如日中天,就算强行抵抗也只能是百姓受苦,我们愿意和平贡上凉境,只求魏国能为两位死去的世子报仇……”

    他红着眼哽咽道。

    “北凉能做出这种事,设计陷害两位世子的,只有沮渠牧犍。掌管后勤补给的是宰相宋繇,去年开始转而支持沮渠牧犍,恐怕早已经倒向他了。昙无谶大师和身毒国的妖僧是沮渠牧犍从酒泉迎回的,沮渠牧犍的领地和柔然接壤,大王子出事时,他要是和柔然人之间有过什么盟约也未可知……”

    贺穆兰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但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也许这是孟王后所施的苦肉计,也许这是孟家为了让沮渠菩提上位而使出的计谋,但有一点孟玉龙说的没错,魏国确实希望能当上世子的是更加年幼的沮渠菩提,而非野心勃勃的沮渠牧犍。

    北凉国内恐怕是知道魏国不希望更有能力也更有名声的沮渠牧犍继位,为了北凉的存亡,才不得不转而支持身份并不贵重,只占了一个“长”子的三王子。

    若是崔浩在就好了。

    贺穆兰脑中飞快地滤过孟玉龙的话。

    无论是崔浩还是古弼,恐怕都会给她可用的指导。哪怕是若干人,在政治上也敏感的很,屡屡有金玉良言。

    就算是李顺坐在这里,听了这么一大段话,大概也有了该有的决断。

    可贺穆兰却只能一遍遍的梳理着孟玉龙的话,小心而谨慎的分析利弊。

    好在孟玉龙态度足够诚恳,也并没有继续求她,或者逼她表态,只是静静的在那里等着。

    沮渠菩提当上世子,对魏国的好处?

    除了那个摸不到真假的“退为凉州”,沮渠菩提愿意以“质子”之身前往平城恐怕是对魏国最好的结局。

    只要沮渠菩提在手,哪怕沮渠牧犍发动政变上了位,陛下也随时可能高举着沮渠菩提这个“世子”发兵攻打北凉。

    因为沮渠菩提才是名正言顺的凉王世子。北燕的三个王子能够因为“废长立幼”而请求魏国发兵救命,魏国就能再因为“名正言顺”发兵北凉。

    除此之外,沮渠牧犍身后站着酒泉派和敦煌派以及西凉遗民的力量,沮渠菩提身后则是北凉军队和“嫡出派”大臣的支持,一旦世子之争开始,两派必定开始内斗,内斗会消耗掉北凉的国力,从而使得魏国日后得胜的机会更大。

    而风险是什么呢?

    贺穆兰思索着。

    如果孟王后失败,没有成功的让沮渠蒙逊立下菩提为世子,反倒让沮渠牧犍被立为世子,那么国内的力量就会迅速得到统一,沮渠牧犍是个左右逢源之人,绝对不会乖乖效忠魏国,私下恐怕也会积蓄反击的力量。

    这件事的“利”实在大于“弊”,贺穆兰不由得心动了。

    但天性里的谨慎还是让她有所保留的开了口:“我想先知道你们的实力。”

    她头脑清醒的说道:“仅凭我们的逼迫是不可能让凉王立下世子的,在我们看来,凉王想保住三王子的意图很明显,说不定三王子就是凉王属意的王位人选。我们贸然逼迫,说不定让凉王更加相信三王子才是魏国最忌惮的王位继承人。”

    “你们说的是不是真的,能做到哪一步,先证明给我看吧。”

    贺穆兰直起身子,盯着孟玉龙开口。

    “如果你们做的能打动我们,我们便帮菩提王子一把!”

第404章 残酷真相

    “花将军应对的没错,应该说,应对的很好。”

    源破羌和其他是使臣在听完了贺穆兰的描述之后,纷纷表示出赞赏之意。

    魏国使团现在最大的麻烦,就在于主使的缺失。而副使贺穆兰毕竟是武职官员,对于这些外交上的事务并不熟悉,这一点是极大的缺陷,很容易被北凉利用。

    所以这么多天来,所有使臣吃的吃,拿的拿,到了真要有什么表态的时候,纷纷都把皮球踢到贺穆兰那里。

    “哎呀,这个我做不了主……”

    “这个等我回去问问我们花将军……”

    而贺穆兰虽然不是什么长袖乱舞的人,但也谨慎的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北凉的官员们在他身上根本得不到什么明确的保证。

    这一次也是如此。

    看似似乎答应了什么,其实什么都没答应。

    主动权还是在魏国人手中。

    “现在就不知道孟王后接下来会做什么。”刘震开口说道,“孟家的势力多在军中,总不会兵变吧?”

    贺穆兰已经在郑宗那里知道了刘震名义上是文书,实际上是级别不低的白鹭官,恐怕一路上都在监察使团人员的动向,早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发往了平城。

    素和君难怪能知道这么多事,恐怕和这位白鹭官大有关系。

    使团里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平时表现低调的文书官是个白鹭官,要是知道的话,这段日子吃拿要扣恐怕做的就不会这么狠了。

    不过贺穆兰也没想过要提醒,有这么一个白鹭官在,很多事情都变得很容易。

    她可不相信素和君没有在北凉安插探子。连平城都有北凉的探子,没理由天下闻名的魏国情报系统在北凉没人。

    “不会兵变。”源破羌摇了摇头,“孟家能得到尊重就是因为他们不揽权,不放肆,如果他们逼宫兵变,不会有人支持沮渠菩提。孟王后大概有什么自己的法子让沮渠牧犍倒霉。别小看这些后宫的女人,尤其是孟王后这样护崽的母狮子。”

    “我们现在最好还是把送嫁的事情先做好。”一个魏国使团的官员摇头。“这些内政已经不是我们可以干涉的了,到时候推波助澜一把可以,明面上的事情还是不能做。”

    “关键的还是要把兴平公主迎回去,否则真逼急了他们,说不定就撕破脸开战了,先稳住他们才是关键。”

    刘震下了结论。

    “若是兴平公主那里有什么不妥……”贺穆兰没有把兴平公主可能德行有亏的事情透露出来,只是换了个模棱两可的说法。

    “有没有法子替换个人选?”

    “你是说兴平公主会暗地里行刺陛下?”

    几个使臣对视一眼,骇然地开口。

    “将军是在孟王后那里听到什么消息了吗?”

    源破羌意外地看了贺穆兰一眼,大概是觉得她到现在还没对兴平公主的人品和危害下个结论很是奇怪。

    贺穆兰心中并不想为难兴平公主,虽然说这位公主并非陛下良配,但她原本在北凉放浪无羁是她自己的私事,为了一国的安宁牺牲她的安危千里前往平城却是北凉做出的决定,而不是她的。

    只要她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最多不过就在魏国冷宫里过一辈子,算起来,她也是个无辜的牺牲品。

    但现在众人问起,贺穆兰也没办法明说。因为和孟王后没有正式结盟,贺穆兰并没有请求孟家想法子证明兴平公主不适合和亲的事。

    对于北凉来说,从上到下都是希望和亲能成功的,孟王后恐怕也不会愿意魏国和北凉撕破脸,导致战争提前。

    “不是孟王后那,只是在外面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在私德上的……”

    众位使臣松了一口气,不以为然地说:“北凉王室信妖僧的事情传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在平城都有所耳闻,这件事原本就是北凉巴着我们,兴平公主若有什么不对,让她回京后水土不服‘暴毙’或者思乡‘郁郁而终’是很容易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

    纠结了贺穆兰许久的问题,在这些使臣口中却是这么的“轻松随意”。

    一位公主的生死,只不过适应魏国需要的工具。因为北凉现在形势不如魏国,所以只要拓跋焘一句话,她就会成为“得病而终”的公主,连个泡都会留下。

    贺穆兰顿时恍然大悟。

    为什么那么多和亲的公主都早夭,难道真的都是体弱多病之人吗?哪怕环境再艰苦,能登上王位或首领之位的贵族身边,难道环境能艰苦到哪里去?

    恐怕大多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郁郁而终”了。

    “不过兴平公主要是确有劣迹,倒是一个开战的好理由,我们可以多打听打听。”几个使臣商量之后对贺穆兰献策道:“目前还不清楚情况,最好不要打草惊蛇,我们多打听一二再做结论。”

    ***

    孟玉龙的到来给魏国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而在沮渠牧犍那边,也很快从忠于他的官员那里得到了孟家接触魏国使者的消息。

    换句话说,孟王后真的开始向他宣战了。

    其实沮渠牧犍根本不愿和孟王后对上,他幼年时候也得过这位王后的许多照顾,和其他王子一样,他们都嫉妒羡慕恨两位兄长有这样强大而潇洒的母亲,可以做到他们的母亲做不到的许多事。

    然而他们总是要离开宫中的,童年的温情很快被利益抛之脑后。

    他天生聪颖,过目不忘,每个汉臣都夸奖他有成为“贤王”的天赋,他却不服气,他想做“贤王”,此“贤王”却非彼“贤王”,他想做真正的王。

    他知道许多人都觉得大王子和二王子是他暗算死的,因为最终得到最大利益的人会是他。可只有他知道,做出这一切的不是他,而是时势。

    大王子倾向汉臣,想以汉家法度治国,所以佛门出了手。柔然贵族几乎个个信佛,有他们牵线搭桥,柔然又想得到物资,大王子死于暗算之中也是正常。

    正是因为大兄的死亡让他为佛门的力量而战栗,从那时起,他一面结交大儒名士,一边表现出自己对佛门虔诚的信仰,在敦煌和天梯山开凿佛窟,小心翼翼的不得罪到这群无冕之王。

    信仰实在太可怕,一个僧人的几句话,就可能让他父王最忠心耿耿的属下为了“佛祖”而倒戈相向,更别说影响朝臣们的立场了。

    正是他的态度引起了那些人的注意,两方开始接触、合作。

    到了二王兄死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人人都认为是宋繇做了手脚,却没人发现后勤补给的队伍里有许多的僧官。这些人是防止军队出现疫病而带的僧医,也是为了安抚可能会有的俘虏,一向是北凉军队中的特色。

    两个王兄都死了,他被卷到了风口浪尖,只能被裹挟着前进。

    只要他能登上王位,能成为他们口中的“天王”,他们就会出动自己的所有力量,将西域诸国贡献到他手中。

    高昌、鄯善、楼兰……

    哪怕魏国出兵伐了北凉,他依然还有许多选择。

    他还是天王,西域之王。只要佛门不灭,就会有前赴后继的北凉遗民不停叛乱、起义、反抗……

    直到他再次夺回北凉。

    没有人能正面撼动魏国的锋芒,就算佛门也不可能,这是他们数次推演后最好的结果,哪怕有一天魏国真的出兵了,他们也不是没有生存的可能。

    他的父王不懂,大王兄不懂,二王兄也不懂,他们只会拼命想着保住北凉的疆土,却没想过还有一招叫做“以退为进”。

    可在此之前,他必须当上世子、凉王、天王,然后才能让所有人信服他,听从他的命令。

    他不想和孟王后为敌,因为这个女人和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解不开的仇恨,他充其量不过是没有把佛门的目的告诉她罢了。

    他不相信她一点都不知道背后是谁下的手,父王将小弟的名字改为“菩提”,已经是对佛门的一次示好和对小弟的保护。

    若是她不出手,他绝对不会为难小弟。

    可是为什么……

    沮渠牧犍仰头看着面前的嫡母,不甘心地恨道:“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率领着宫中侍卫的孟王后虽然年华不在,可气势依旧。

    一张对女子来说稍显刚硬的国字脸上,看不到任何嘲讽、愤怒或者是仇恨的表情,有的只是绝对的平静。

    正是因为这样的平静,让沮渠牧犍的一颗心沉了下去。

    她已经将一切都不顾了。

    丈夫的爱护和尊敬,国家的生死或存亡,王室的名誉和声望,甚至于她自己会有的下场,她全部都已经不放在心里。

    光裸着身子的沮渠牧犍瑟缩了一下,看向塌尾同样衣不蔽体、正在痛哭流涕的大李氏。

    “你……你算计了我是不是?我说为何你这几天这么频繁的给我口讯想要见我,一见我就这么热情……”

    大李氏什么都不说,只低着头哭,哭的婉转动听,甚至还带着一股**的味道,就像无数次她在他的身下,被掐住身上的要害,细细软软的轻嘤低泣一般。

    以往他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觉得全身炽热难当,如今再听,只觉得说不出的烦躁。

    “你别再哭了!”

    “你们这些男人,只知道在女人身上耀武扬威。”孟王后终于露出了今日的第一个表情,那是一抹哀痛。

    “你不必问东问西,你只需知道你今天栽了就行。”

    “王后,我自问对你恭恭敬敬……”

    “然后,你就侮辱你大哥的遗孀吗?”

    孟王后目光冰冷地望向沮渠牧犍,“这座王宫里,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你也好,大王也好,对我恭敬有什么用,我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恭敬。”

    年过五十的王后穿着一身凤袍,犹如当年她身披战袍一般。

    “经宫人举发,三王子沮渠牧犍与大王妃李氏通/奸。本宫身为王后,不得姑息淫/乱宫闱之事。将三王子送往内府听由宗室发落……”

    她看了眼大王妃李氏。

    大李氏哆嗦了一下,但依然用期待的目光看向王后。

    “大李氏暂时收押在东宫,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王后!”

    沮渠牧犍颓唐的坐在榻上,他不是没想过大闹一场跑掉,可他知道自己不是孟王后和她身后那些孟家出身的侍卫对手。

    宗室是支持菩提为世子的,他一旦落在内府手中,宗室会如何将他的事情夸大其词,可想而知。

    “我真可怜你,有李敬爱那么一位风华绝代内外兼修的王妃,却偏偏弄出这样的勾当……”

    孟王后摇了摇头。

    “不过你也算是恶有恶报,等你和大李氏通/奸的消息一传出,南凉那些遗民第一个就要反了你了。你该想想如何面对李敬爱的几位兄弟,而不是考虑现在对我恭敬有没有用。”

    她摆了摆手,沮渠牧犍就像是被拖死猪一般拖下去了。

    孟王后尝到了久违的胜利滋味。

    就像当初她披荆斩棘,随沮渠蒙逊东征西讨之时一般。

    那时候虽然过的苦,天天都在朝不保夕之中挣扎,却远比自己这样陷在后宫之中,每天为了维持王后的形象和北凉的声誉苦苦挣扎要好。

    她为何到现在才想通呢?

    那时候她便该伸手的……

    “李氏,当初吾儿命丧柔然时,我曾问过你愿不愿意出宫,我会送你回娘家,继续以宗室的待遇待你,甚至允你可以改嫁……”

    孟王后俯下身子,抬起她的脸庞。

    “你不愿离开王宫,离开这荣华富贵,我如今问你,你可后悔?”

    大李氏看着这肖似丈夫的脸庞,似乎像是被亡夫托着下巴在询问,一时间竟停止了作伪的抽泣,直愣愣地看着婆婆出神。

    “你为什么要死呢……”

    她喃喃自语。

    “你答应我不会比我先死的……”

    “李氏!”

    “你答应我不会死的!!!!”

    大李氏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孟王后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怎么就让大李氏陷入了癫狂,事实上,当初她这个的儿媳给她送信,愿意帮她设下这个局,已经很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

    毕竟当她勾引了她的丈夫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将她当成了毫无干系的外人,再也不会为她惋惜一分。

    她给了她选择的。

    “罢了,看在你为我……”

    “政德是大王杀的。”

    大李氏突然捂住了自己的脸。

    “阿母,政德是大王杀的啊!”

    “什么!”

    孟王后正准备安慰李氏自己不会杀她,猛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后退几步,脸上绷住的平静也一下子变得惊慌失措起来。

    “政德意图和魏国交好,联合对抗夏国,分割夏国疆土,而大王却希望联合夏国抵抗魏国,两人政见不合,其实已经争吵了无数次。有一次,政德失魂落魄的回来说,大王训斥他,若是他再生出亲近魏国的念头,就让他死,就在那件事后一个月,柔然入侵,大王派政德抵抗柔然骑兵,他就出了事……”

    大李氏擦着眼泪。

    “大王在我这里就寝时曾经说过梦话,他说,‘政德你不要怨我,我也不想让你死’……”

    孟王后听着儿媳的哭诉,只觉得天地一片混沌,如同天上落下一个巨大的锤子,使劲地敲打着她,要把她锤到地底下去。

    锤吧!锤吧!

    最好将我锤到地府!去问问政德和兴国事情的真相!

    大李氏有没有说谎?

    沮渠牧犍到底是不是真凶?

    孟王后失魂落魄地看着已经哭成泪人的李氏。

    她还记得这女人被沮渠政德牵到她的面前,兴奋地说自己要娶她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有这么妖冶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究竟是怎样的罪孽!

第405章 相互试探

    孟皇后一出手,动若雷霆,快如闪电,就在魏国使臣们还在醉生梦死(?)间,让人震动的消息已经从北凉那边传了过来。

    三王子沮渠牧犍和已逝的大王妃李氏通/奸,被人举发后由孟皇后在东宫捉到,据说捉到的时候沮渠牧犍都还没从大李氏床上下来。

    对于胡人来说,兄长死了,妻子由弟弟照顾是很正常的,娶了寡嫂的也有不少,这并不是值得诟病的事,最多算私交不好。

    但问题就在于沮渠牧犍的身份。

    他是酒泉兼敦煌太守,西凉公主李敬爱的丈夫,酒泉到敦煌所在的西州全靠两人的婚姻维系才保持着稳定的发展,百姓很少起义,李敬爱的兄弟们都对姐姐十分爱护,很少主动闹事惹事。

    但这不代表西凉遗民就没有怨气。

    北凉、南凉和西凉的矛盾一直都在,三个国家原本就是死敌,北凉虽然灭了西凉,占了姑臧,但并没有选择安抚的手段处理遗民的问题,而是拉拢北凉当地的豪族和高门强行镇压,再加上联姻等手段维系北凉和其他几国之间的关系。

    李敬爱是个识大体的女人,也知道西凉的遗民的平等全靠着两人的婚姻维系着,所以遇见再恶劣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孟王后却强行扒开了她的眼睛,让她没有办法再装聋作哑。

    兴平公主原本是想要得到李敬爱的帮助才召她入京,如今却成了打脸的行径。大李氏被关押后还供出了她和驸马彭宣等其他几人通奸的事情,好在孟王后给沮渠蒙逊一点老脸,没有把他的事情扯出来。

    沮渠牧犍的声望一下子掉到了最低,大世子是抵抗柔然侵略而死,本身做了许多年的继承人,他的声望在北凉,尤其是北凉的老臣中没有人可以比拟。

    最主要是,孟王后的出手传达了一个信息,后党开始正式为菩提争夺世子之位,而不是之前别人在后面推动。

    沮渠牧犍被送往内府后,孟派的官员开始积极游走起来,“速立世子”的呼声也越来越大,沮渠蒙逊被迫三天没有上朝,报病宫中,只有兴平公主送亲的事情被快速操办了起来,大有将魏国人赶紧送走的势头。

    使馆。

    “花将军,我看是时候了。”一干魏国文武官员笑着说道,“这个时候逼迫沮渠蒙逊立刻确定送嫁的人选,他就只能立沮渠菩提为世子。因为他不可能让世子送嫁到魏国去。”

    “是因为他的身体?”贺穆兰问道:“他身体这么糟糕了?”

    “我们带来的御医观察过他的气色,他有很严重的消渴病,只要情志失调或是操劳过度就会病发,虽然没有诊过脉,但他已经病入膏肓这点是毋庸置疑,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

    刘震告诉所有人他得到的情报。

    “所以孟王后才坐不住了。如果沮渠蒙逊真的登上王位,她和菩提必死无疑。”

    卢水胡人的女性地位也很高,传说中这源于他们商代的女王乃是妇好,妇好墓中陪葬着无数卢水胡人就是证明。

    所以在北凉,如果孟王后强硬,出现太后摄政也是很可能的。

    沮渠牧犍不可能愿意头上还压个太后,身后又有一个随时可以继位的弟弟,一旦沮渠蒙逊死期到了,就是两派开始争斗之时。

    孟王后出了手,直击沮渠牧犍的软肋,酒泉派和敦煌派的首领现在要担心的是如何防范西凉可能动乱的烂摊子,已经顾不上继续活动魏国了。

    贺穆兰在政治上并不强势,但她有拓跋焘和崔浩两个好老师,早就学会了“以进为退”,先咄咄逼人、漫天要价,再等着对方妥协到自己想要的地步。

    第二天上朝,贺穆兰直接持着节杖要求沮渠蒙逊立刻选择送嫁的人选,并且认为沮渠牧犍私德有亏,希望更换菩提为送嫁之人。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魏国使者直接表明“沮渠牧犍私德有亏”,那么即使沮渠蒙逊上表魏国立沮渠牧犍为太子,拓跋焘也可以用这一条回绝掉。

    之前沮渠牧犍虽然多病又多事,可并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相反,他风度翩翩,之前在梅园也表现出相当的武勇,魏国许多大臣对他的个人评价很高。

    但轻而易举的,孟王后就把他的把柄送到了魏国人手上。

    乱/伦这种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魏国现在要把他闹大,它就必须要大。

    一旦连菩提也在手上,沮渠牧犍又立不成世子,沮渠蒙逊一挂,魏国随时可以将他立为凉王,借大军给他回去登基。

    局势开始向着孟家倾倒了,因为谁也不知道孟家是不是已经和魏国达成了什么约定,而魏国,恰恰才是决定世子之位的关键。

    随着沮渠牧健出事,孟家也开始动作起来。

    守卫姑臧和张掖的孟家军开始集结,菩提身后有着沮渠兴国和沮渠政德当年辅佐的一干东宫官员,频频进出宫廷。沮渠牧犍被关于内府之后,酒泉派官员四处活动游走,整个北凉都在关注着孟王后和沮渠蒙逊的下一步动作。

    对于他们来说,一王一后的博弈才是真正的博弈。

    究竟是立沮渠菩提为世子换取沮渠牧犍的安全呢,还是一意孤行立沮渠牧犍为世子,最后逼得孟家兵变?

    答案是很显而易见的。

    第三天,沮渠蒙逊终于上朝了,在朝上立了沮渠菩提为世子,但沮渠牧健也被从内府中放了出来,依旧作为这次送嫁的人选。

    因为沮渠牧健要去魏国送嫁,他只是丢了敦煌太守的职务,并没有再多的惩罚。

    这个结果,可谓是让以贺穆兰为首的所有人都兴奋不已。

    长明宫。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逼问孟王后的沮渠蒙逊像是老了许多岁,“那几个内官也是你的人是不是?你故意让他们告诉牧健全部推到李顺身上?”

    “我不知道大王在说什么。”孟王后表情很是惶恐,“菩提已经遇刺这么多次了大王!如果他不能当上世子,我根本没有办法名正言顺的为他增加护卫!他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手!”

    “菩提年纪太小了。”沮渠蒙逊看孟王后的表情不像是作伪,忍不住抹了一把脸,“我活不了多久了,如果我还能再多活几年,我一定立菩提为世子。但牧健不同,他年纪够大,又有了儿子,酒泉和敦煌他都经营的很好,有左右逢源的心性,能够在魏国的逼迫下将北凉维持下去。”

    “我不听你这些。”孟王后在沮渠蒙逊面前表现出一贯的没有耐性。“你已经立了,而且你答应过我,只有我的儿子会登上王位。当年你求亲时,曾经答应我,如违此誓,你会国破家亡。”

    沮渠蒙逊一下子噎住。

    “你这个短视妇人!我不立菩提为世子是保护他!菩提最终还是会当上凉王的,在牧健为他吸引了各方的攻击之后!如今你和魏国结盟,那就是与虎谋皮!”

    与虎谋皮又有什么呢。

    我都已经和老虎生活了三十多年了啊。

    孟王后心中冷笑。

    “我没和魏国结盟,魏国没理睬我。”

    孟王后随口说道:“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大儿媳这么下去了,我夜夜都梦到儿子跟我哭,说我没照顾好她。我要把大李氏送走,你不介意吧?”

    宫中人人都知道沮渠蒙逊和大李氏有染的事情,此时孟王后说起沮渠政德,沮渠蒙逊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平静了,等她再提到大李氏,颜色则是更红。

    这件事,确实是他理亏。

    在相处了几十年的老妻面前,沮渠蒙逊几乎是落荒而逃。

    “陛下……”

    沮渠蒙逊的心腹压低了声音凑过来。

    “孟玉龙去找过花木兰,不知道谈了什么……”

    “有没有办法能弄清楚?”

    沮渠蒙逊皱起了眉头:“李顺说被他收买的那个郑宗,还有卢水胡的盖吴,派人去接触接触。”

    “这……花木兰几乎不离开使馆。”

    那心腹满脸为难之色。

    “郑宗是他的译官,寸步不离。盖吴倒是容易,他天天忙着在城中联系以前的天台军旧部……”

    “那就先找上盖吴。搞清楚魏国答应了王后什么。”

    “是!”

    ***

    “哈哈哈,这下我们回国一定会得到封赏!”几个魏国的使臣在使馆里宴饮庆祝北凉王的屈服,这对于魏国来说是件大事,沮渠蒙逊上表请求册封世子的表书已经送往平城,贺穆兰等人写的书信也随着文书一同前往平城。

    如果孟王后所做的约定没有问题,说不定魏国真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凉国。

    “说起来孟王后也是厉害,深宫里的女人,居然能调动宫中禁卫。”源破羌叹了口气,“这次是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但沮渠牧犍是不可能就这么屈服的。孟王后一旦开始撕破脸,北凉就真要为储位整个你死我活了……”

    “就是要乱一点才好。”刘震微笑,“北凉王室的问题从沮渠政德死开始就存在。沮渠蒙逊立国之初国家弱小,所以他需要联合所有能够帮助他的势力,但北凉如今已经是个庞然大物,曾经帮助过他的势力也开始慢慢索要当初承诺的部分。”

    “酒泉派官员和敦煌派的官员都是西川出身的大族,孟王后一派则代表北凉立国之初起兵助他的所有豪酋部落,佛门一直帮着安抚百姓、教化异族,使得百姓忍耐不反抗,原本陇西大族和河西一带的汉人文士则希望北凉能走上汉化治国的道路,加上西凉和南凉的遗民及官员,沮渠蒙逊如果再不兑现当初的诺言,迟早就要出事。”

    “我已联系了我父亲当年的旧部。”源破羌淡淡地说道:“他们愿意履行昔年的盟约,如果我们攻凉,他们会来投奔我们,并且为我们提供在姑臧附近的补给。”

    北凉这种地方,最害怕的就是补给跟不上,拓跋焘又爱用骑兵,长途奔袭是为了速度,之后如果得不到就地的补给,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听到源破羌的承诺,众人更像是打了一记强心针。

    “源将军说的可当真?”贺穆兰也是好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依然还愿意帮你吗?”

    “我的祖先和他们立的是血誓,只要秃发家的血脉不断绝,就要攻守互助。”源破羌轻笑,“我还没死呢,他们当然要守约。”

    “不管怎么样,满饮此杯!”

    一群官员笑着举起手中的杯子,“为大魏一统中原!”

    众人欢笑连连,整个使馆欢声笑语,丝毫不怕北凉人听了会有不悦。

    贺穆兰其实很怕这样的应酬,但在这一场上,她确实站稳了脚跟帮着孟王后走了一步好棋。也许孟王后等待这一击已经等待了许多年,也许孟王后明天说不定就会反悔或者心软,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谁当权都要靠着魏国。

    毫无心理压力的贺穆兰酒足饭饱之后回了屋,正准备就寝睡下,一开门却发现郑宗坐在屋里,还满脸猥琐的在摸她床上的被子。

    贺穆兰的汗毛一下子就立了起来,出声骂道:“你这货,怎么跑到我……”

    郑宗见到她开口要叫,立刻拼命摆手,又捂住自己的脸打手势。

    贺穆兰一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低声问他:“怎么了?你怎么进我房间的?”

    郑宗挨到贺穆兰身边,近的已经几乎鼻子对鼻子了,这才轻声说道:“刚刚凉王派人找了我,这使馆里有人是凉王的眼线。”

    这一点也不奇怪,他们在凉国的使馆里,自然到处都是凉国的人。

    “那人许诺给我十斤金子,问我孟玉龙来找将军是答应了将军什么条件。”郑宗神色有些兴奋的说,“我说我也不知道,我要打听打听,他说我要有消息了就去膳房找他,应当是膳房里的人。”

    说完之后,郑宗兴奋地眼睛都亮起来了。

    “是十斤金子啊!将军,我们又能赚钱了!”

    贺穆兰好笑地看着郑宗,“所以你就早早到我房间来报讯了?”

    “我来的时候没什么人看见,您在的时候这里才有许多人。我和陈节打过招呼后先进来,这样他们就注意不到我来找你通气了。”

    郑宗笑着抓了抓脑袋。

    “你说凉王是不是要对孟王后下手?还是想拉拢我们?”

    他能买通李顺,想要再买通花将军也是自然。

    “将军,给钱你就接着,事一点都不要做,多便宜的买卖啊!”

    郑宗简直把沮渠蒙逊当傻子。

    “随便告诉他一点东西糊弄糊弄算了。”

    贺穆兰也没想到沮渠蒙逊会找上郑宗,再来一次“无间道”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因为沮渠蒙逊不像李顺那么自负。

    正在说话间,贺穆兰的房门又响,她走过去开门一看,外面站着该今日值守的陈节。

    “怎么了?”

    贺穆兰伸头看看外面,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将军要不要醒酒汤?我看你晚上喝了不少。”

    陈节盯着贺穆兰的眼睛说道。

    陈节跟着贺穆兰也不知多久,自然知道贺穆兰的酒量不浅,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她一听就知道陈节恐怕要跟她说传达什么消息,所以点了点头。

    “是有点头晕。”

    没一会儿,醒酒汤就被端进了贺穆兰的房里,陈节放下醒酒汤,在贺穆兰耳边偷偷说道:“盖吴回来了,沮渠牧健的人找过他,想知道孟家给了什么好处让将军帮他。”

    说完话也不耽搁,拿了托盘就走。

    这一个两个都在打听魏国使臣的底线,郑宗紧张的看向贺穆兰,不知道她该如何应对。

    老实说还没有结盟是不会有人信的。

    但是要说什么条件,无非就是那边承诺菩提登上王位后会退位让出凉国。

    这种话一透露出去就是卖队友,沮渠蒙逊说不定直接就大义灭亲了。

    “怎么办?”

    郑宗眼巴巴看着贺穆兰。

    “钱还要不要?”

    这一下子倒把贺穆兰逗乐了。

    “你还记着钱?”

    “不是说将军穷吗?”

    郑宗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贺穆兰的笑颜。

    “先别急着理那边,我们等孟家的消息。”

    贺穆兰平静地说道。

    “孟家既然给我们看了他们的诚意,就一定还有后手。”

    正如贺穆兰所说,孟家比魏国还要着急他们的态度。

    每天都有人来找贺穆兰切磋武艺,第二天一早又有武将拜访,不过这次,这位武将不是请求“切磋”,而是希望能让虎贲军和姑臧的铁卫营较量一番,看看双方排兵布阵的本事。

    姑臧的禁军大都是孟家子弟出任将领,即使不是孟家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贺穆兰知道是孟玉龙想要在正式的场合见她,只要贺穆兰答应了邀约,就等于告诉所有人,魏国已经支持孟家了。

    孟王后已经完成了她要做的,现在找魏国使臣索取支持了。

    “去,为何不去?”

    源破羌眼睛发亮道:“铁卫营是沮渠蒙逊最精锐的部队,哪怕不是为了见孟家人,打探一下北凉的兵力也是必要的。别忘了陛下让我们出使北凉时说了什么,他希望我们能打探清楚北凉的虚实,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

    “刀剑无眼,如果真出什么事……”

    “谁会伤到花将军!”

    “两军对阵又不是街头打架!”

    一群人纷纷附和源破羌。

    贺穆兰见所有使臣都同意去见铁卫营的人,便回话明日一定造访。

    到了第二天,贺穆兰领着虎贲军前往铁卫营。

    铁卫营驻扎在姑臧以南,贺穆兰率大军出城去了铁卫营的消息当然瞒不住北凉众人,被刚刚放出来的沮渠牧犍听到消息后摔了满屋子的东西,恨不得咬死贺穆兰才好。

    但砸东西是无法阻止贺穆兰和孟家人接触的,所以点将台下两军你来我去打的热闹,点将台上孟玉龙和贺穆兰却是和乐融融。

    “沮渠牧犍送嫁,你们就一点都不担心?”

    孟玉龙笑着说道,“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不敢。”贺穆兰冷淡地道,“他现在要还不夹着尾巴做人,陛下说不得就扣下他‘做客’平城一阵子了。”

    “花将军好气魄!”

    孟玉龙拱手。

    “哪里,王后才是好气魄。”

    贺穆兰随口回他。

    “那日将军说要看我们能做到何种程度,如今可还满意?”孟玉龙知道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所以姿态放的很低。

    “确实很满意。”贺穆兰也不为难他,“你们接下来想让我们怎么做?”

    “接下来,敦煌会反。”

    孟玉龙笑着看向贺穆兰,“大王派人赈灾,但去的已经太晚了,敦煌已经饥荒了许久。他派去敦煌的官员是原敦煌太守索元绪,此人在敦煌多有旧交,肯定要和当地大族勾结,西凉的遗民此次受灾最狠,如此一来,必定要闹事。”

    “你有把握敦煌会反?”

    贺穆兰诧异地看着他。“说不定闹不起来呢?”

    “沮渠牧犍与大李氏通/奸,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敦煌去的。三王妃在西凉遗民中颇受敬重,哪怕没有灾荒的事,他们也会闹事。更别说现在沮渠牧犍和三王妃都在京中。”

    孟玉龙说的肯定。

    “如果他们不闹事,我们也有法子让他们闹起来。”

    至于是什么法子,自然是贺穆兰懒得问也不必问的。

    “你们是想断沮渠牧健的后路?”

    贺穆兰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

    “是了,暴民动乱,杀了一些官员抢了一些大户都是正常的……”

    “其实我最担心的是佛门也跟着赈灾。”孟玉龙望向贺穆兰说道,“其实佛门也有不少人支持菩提殿下,但北凉的佛门势力庞杂,敦煌那边大部分都是支持沮渠牧犍的,因为他在那边给佛门许多方便……”

    贺穆兰没有说话,只看着孟玉龙继续说道:“我们和佛门接触了以后,他们说可以不插手管我们争夺世子之位的事情,但是想私下见一见您。”

    “见我?”

    贺穆兰一惊。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沮渠牧犍的缘故让昙无谶大师叛逃后,佛门对要不要继续支持他的争议也很大,菩提当初改名,也是为了向佛门示好。在北凉,许多大王做不到的事情,只要佛门的大师们一句话就会有人做好,所以我们也不得不和佛门多方妥协。”

    孟玉龙带着歉意望向贺穆兰。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见你,但他们的支持对我们很重要。花将军,现在最重要的是削弱沮渠牧犍的实力……”

    “反正只是见一见,如果可以的话,佛门会派人去使馆见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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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325/ 第一时间欣赏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作者:祈祷君所写的《木兰无长兄》为转载作品,木兰无长兄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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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