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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祈祷君     木兰无长兄txt下载     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06章 我可续命

    与其说孟玉龙这是谈条件,倒不如说是一种“请求”,因为贺穆兰大可不必管他们接下来如何瓦解沮渠牧犍的势力。

    对于魏国来说,只要支持菩提为王,然后来收获胜利的成果就行了。

    可事情真的这么容易吗?

    如果孟王后最后反悔,只有口头约定全靠双方遵守的“盟约”,是否真的能够实现?

    “哎呀,头痛!”

    贺穆兰一头撞在案几上。

    “脑子想坏了都想不明白,不想了!”

    “将军在发什么疯?”

    那罗浑戳了戳陈节,“从铁卫营大营回来就成这样了!”

    “我也不知道。”陈节摇头,“能让将军愁成这样,一定是大事。”

    “盖吴那边开始和沮渠牧犍的人接触了,但是对方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线索。”袁放也在烦恼,“郑宗说凉王想知道孟玉龙和将军谈了什么,花将军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那条件是肯定不能说的。

    可要说什么才对他们有利呢?

    “就不能不管他们么?”蛮古是大老粗,直接开口:“我们就当都不知道,赶紧回平城去不行吗?都在这里呆了七八天了,还没有出发回京。”

    “你就知道回京,我看你想赶快回去娶媳妇吧!”郑宗笑话他,“这可是大事!这次出使事关魏国日后的大计,办好了将军飞黄腾达就在明日!”

    “嘁……”

    “真是狗腿……”

    几人嘘郑宗。

    贺穆兰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对于她来说,肯定是不愿意接触佛门的,上次在秀安被毒针袭击的事情到现在她还心有余悸。

    这里的佛门根本就不是她后世熟悉的那个佛教,如今佛门从天竺传来还没多少年,唐僧也没有去取经辨明“真伪”,佛门之间自己还在因为教义和流派纷争不断,不像是什么正紧的宗教,倒像是披着宗教外衣争权夺利的幌子。

    区别在于,魏国想要建立一个统一北方的,叫做“魏国”的国家,而佛门想要的是一个统一南北、人人都皈依佛门的“世界”,都一样是统治,只不过形式不一样罢了。

    但无论她想不想接触佛门,坏消息还是到了。

    出去拜访北凉高僧的慈心大师被人扣下了。

    送信来的僧人说是慈心佛法高深,“涅槃师”的僧人留他在天梯山讲道,而他也答应了以后在天梯山修行,不跟随魏国使团回国。

    若是其他人,使团里的人根本就不会管是不是少了个野僧,但贺穆兰不一样,她知道慈心大师不可能愿意留在这里。

    他还有三个弟子嗷嗷待哺,最小的那个还没有成人,一旦他长留北凉,三个弟子不饿死也会到处流浪。

    那就像是慈心大师的家,无论云游到哪儿,最后都是要回去的。

    佛门明着请不到,开始用手段逼迫贺穆兰前去了。

    “想扣下我们的人,得先看看他们有没有这样的本事!”盖吴和慈心大师相处的还比较融洽,一听到贺穆兰的推测就忍不住摸了摸双刀。

    “我直接带天台军去天梯山把慈心大师‘请’回来!”

    他手下一千多卢水胡,除去护送各商队在北凉出任务的,至少还有三百多人。

    三百多人去天梯山的寺庙里讨要一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

    “涅槃师是什么人?”贺穆兰莫名地问他们,“你们知道吗?”

    众人哪里知道,纷纷都在摇头。

    “佛门流派太多,光门宗就分不少。不过天梯山是北凉王室供奉佛像的地方,能在天梯山立寺的,大多和王室有关系。”

    郑宗知道一些北凉的情况,开口回答。

    天梯山是整个姑臧城水源的源头,春天以后山上的积雪融化,汇流成河流淌到护城河里,沿路的水草非常茂密。天龙山上有无数石窟,北方的佛门爱造像立碑开佛窟,只要有名的山,几乎都有僧人去开洞,一直到唐代都是如此。

    寺庙大多是依着佛洞而建,大小不一,慈心大师被“请”去的寺庙叫“轮回寺”,听起来很是古怪,谁也不知道慈心大师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我去会会他们吧。”

    贺穆兰寒着脸。

    “强行去抢,我怕慈心大师遭了他们的毒手。我带几百个虎贲军上去。”

    “将军……”

    “不必担心我,我若在北凉出事,北凉和佛门都要倒霉。他们没有那么笨。”贺穆兰想起后来拓跋焘的“灭佛”。

    他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的。

    因为担心魏国其他使臣反对她冒险,贺穆兰没有和大部分人说她要去哪里,只是和身为白鹭官的刘震告知了下她要去天梯山的“轮回寺”。

    刘震虽然不理解贺穆兰为何要去天梯山,但他只是个文书,白鹭官的身份又不能暴露,只能默默记住她去的地方,祈祷不要出什么事情。

    天梯山就在姑臧城外,根本不需要向导一眼就能看见,贺穆兰带着人朝着山峰的方向骑马而去,刚刚到了山脚下,就有一群知客僧前来迎接。

    好在没有什么武侠小说里的“下马脱剑”之类的怪规矩,一群虎贲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跟着贺穆兰沿着山路往半山腰上去,直到了山寺门口,一个个还搞不清什么情况。

    贺穆兰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等到了轮回寺的门口,见到山门大开,显然是等候已久的样子,终于还是忍不住爆发了。

    “你们倒是很笃定我会来。”

    “主持认为施主一定会来。”知客僧毫不心虚地笑了笑。“只是寒寺简陋,恐怕招待不了这么多的客人……”

    他歉意地看了看外面的虎贲军。

    “能不能请他们在外面等呢?”

    他用的是汉话,字正腔圆。

    贺穆兰无所谓地点了十几个亲卫跟上,那罗浑、陈节、蛮古、郑宗和盖吴全部都跟在贺穆兰的身边,他们几个武艺高强,别说这个寺庙看起来容纳不了几百个僧人,就算真有几百个,他们杀出寺外还是可以的。

    五百个虎贲军在寺外排开,将整个轮回寺包围了起来,贺穆兰几人在知客僧的带领下朝着后院而去。

    这轮回寺说来也奇怪,一入门供着的不是天王、弥勒等佛像,而是一个巨大的花型转轮。转轮的花瓣有六朵,每一朵上都雕刻有无数的花纹,整个看起来气势非凡,但也诡异的很。

    还好转轮之后便是大雄宝殿,这个和其他并无什么不同,直到入了后院,贺穆兰和亲兵进了一处禅房,这才看到慈心大师和一位中年僧人正在谈论佛法,那中年僧人身后站着好几个僧人。

    其中一人便是贺穆兰见过几次的昙芸。

    “众生皆有佛性,哪怕是断了善根的一阐提也不例外。既然众生皆有佛性,那边都具有成佛的可能。是以人人都能成佛。”

    慈心大师平静地说着。

    贺穆兰等人见他们在说话,便没急着进屋,而只是站在门口。

    里面的僧人像是没有听到外面来人一般,如饥如渴的听着两个僧人的辩论。

    “若众生皆可成佛,人人都有佛性,佛家又何必有怒目的金刚,执法的罗汉?即使是佛,也会被邪魔所趁,是以必须挑选合适的人选,先度己身,使邪魔不侵,而后才可成佛。”

    中年僧人回应慈心大师:“我们轮回转世,便是为了将自身的罪孽洗清,最终皈依我佛。”

    “今生不染罪孽,则来世无罪孽。所谓众生平等,只是让我们对待所有人抱着平常之心,而非强迫众生都是一样的。众生怎会一样呢?连两片叶子都不会相同,能相同的,只不过是我们的心罢了。”

    慈心大师突然偏过头来,问门口的贺穆兰。

    “花将军,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慈心大师说的没错。”贺穆兰点了点头,终于迈入静室。“几位大师安好,我应邀前来,请慈心大师回去。他是使团重要的成员,我回去时必须要带上他……”

    听到贺穆兰的话,那位中年僧人终于转过了头,开始正视贺穆兰。

    上下扫视一番后,中年僧人与慈心说道:“你说的没错,他确实身藏‘神气’,不可宣泄,不过如果学了‘涅槃’之术,也许还有一救。”

    “这是怎么回事?”

    贺穆兰看了看慈心,又看了看中年僧人。

    盖吴却是对昙芸咬牙切齿。

    “你这妖僧,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他那么多的族人……

    那么多人枉死……

    昙芸只是念了句佛号,并不多言。

    “这位是恵始和尚,是昙无谶大师在北凉的好友,最善医术。我来拜访他后说起你身上的阳气,他说要先看过你才能知道情况。”

    慈心大师大概是一点都不知道贺穆兰之前和孟玉龙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佛门是怎么骗她来的,居然说的还很诚恳。

    “大和尚不良于行,多年没有下过山,所以只好请将军来这一趟。”

    他看见盖吴一直瞪视昙无谶,心中也升起一丝不安。

    “怎么?你们认识?”

    “岂止是认识……”

    盖吴红着眼睛咬牙。

    “我恨不得……”

    “盖吴,控制下情绪。”贺穆兰冷着脸看着昙芸和恵始,对慈心大师道:“大师,我不会修什么佛来保命,劳你挂念,不过现在我们还是下山吧,使团随时都可能回平城去。”

    “咦?为何你不愿学救命的法子?恵始大师常住敦煌,好不容易在姑臧遇见……”

    慈心莫名地望着贺穆兰。

    “你还年轻,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

    哦,常住敦煌,才来姑臧?

    嘿嘿,怕是沮渠牧犍一到姑臧,他就已经到了吧。

    贺穆兰摇了摇头,上前直接拉了慈心大师的袖子就要走。

    “花施主,如果你不愿修佛,我也有法子让你续命……”

    恵始在她身后幽幽开口。

    “你是有大造化的人,怎会甘心就这样送命?如果你愿助我佛门一臂之力,我也可助你长命百岁,助魏国一统中原……”

第407章 拒绝邀请

    恵始提出的法子是“换命”。

    正如寇谦之曾经想过的是将阳气引导到拓跋焘身上一般,佛门想的法子正好相反,他们是想为贺穆兰“续命”。

    涅槃师有一门秘术,可以用一个人的性命给另一个人续命,替人续命之人需得自愿,而且佛法越深,修为越高,续命的时间越长。

    只要贺穆兰答应恵始的条件,恵始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为贺穆兰续命,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贺穆兰情愿死都不愿意学男女双修之术,但他也想过也许贺穆兰不能人道或者练的是童子功之类的事情,所以才提出此法。

    恵始在涅槃师里地位应该不低,连昙芸都执着弟子礼,他愿意牺牲性命救下贺穆兰,无非就是想让她为佛门牵线搭桥,就如寇谦之搭上了崔浩那般,进而影响到拓跋焘的决定。

    一个像他这样登上从微寒登上高位的人,一定不想死,所以,他的提议一定会被……

    “在下告辞了!”

    贺穆兰对着恵始点了点头,伸手把慈心大师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便强制性的把他带离了恵始身边。

    她怕他们会拿慈心做人质。

    这样的发展让一屋子僧人全部愣住了,尤其是恵始,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要不是他下半身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动,恐怕已经站了起来。

    “我们只是要施主的一个保证而已,就连这个施主都不愿意?!”恵始的表情像是看着一个疯子,“你说不定连今年都熬不过去!”

    慈心被贺穆兰提在手里,扭动几下后扭不开,也只能苦笑着随她去了。贺穆兰给众人打了个手势要撤,那动作和表情无异于把轮回寺当做了什么龙潭虎穴一般。

    “我不会和暗算过我的人在一起合作。更何况,你真的就能代表佛门吗?”贺穆兰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就如你们想和陛下对话一样,你们若要和别人交易什么,至少要有个统一的声音吧?你已经是佛门的领头之人了吗?”

    就他,还代表佛门?

    可笑!

    “放肆!”

    “不可对恵始大师无理!”

    这一句也许戳到了这些僧人的痛处,所有人都斥责了起来。贺穆兰可不怕这些人,手中拉着慈心大师,一步一步退到入口处,带着众人离开了禅房。

    她担心此处留有机关,所以蛮古一个唿哨之后,寺外五百虎贲军冲入庙内接应他们,不过片刻的功夫,两方就汇集在一起,一路头也不回的往天梯山下去。

    就在他们奔出庙门之后,还能听到昙芸在远处发出的叫声:“你们会回来的!世上只有我师父能救你!若你们改变了主意,随便去哪个寺庙送封信就行!”

    言语之中,竟似笃定无比。

    这一群人下了山,直走了半路发现没人跟来,总算松了口气。

    陈节见慈心大师还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样子,忍不住埋怨:“大师为何好生生把将军的事情说给这些生人听!若是他传出去,到处说我们家将军快死了,那真是大乱了!”

    慈心疑惑地看了看众人:“你们为何这般提防恵始大师?他不过是个大和尚而已。花将军身为虎贲军的统帅,还怕一个小小的僧人吗?”

    “他是天王一派的人。在秀安埋伏差点杀了我,又让我陷入幻境里的,就是他身后那个叫昙芸的弟子。”

    贺穆兰面色难看。

    “你也听到他后面说的话了,他想去魏国传佛,想要接近陛下,希望我能牵线搭桥,但我不会将这样居心叵测、不择手段的人送到陛下身边去的。”

    慈心听到这里,了悟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如此,可你说的不对,天王派的人早就已经到了陛下身边了……”

    他指了指东边。

    “那位昙无谶大师,不就已经在平城了吗?”

    “什么!”

    “你说昙无谶大师和他们是一伙的?”

    “慈心大师的意思,昙无谶是故意去宫中救我好结识陛下的?”

    “阿弥陀佛,贫僧只是个野僧,哪里知道那么多事情。”慈心大师立刻一改刚才睿智的形象,合十装傻,“我只是随便说说。”

    唯有贺穆兰表情沉重,越想越是后怕。

    昙无谶明面上是得罪了沮渠牧犍,所以不得不留在魏国避难,可他就真的怕回去会出事吗?沮渠蒙逊尚且对他服服帖帖,封他为“国师”,怎么会因为他一时咒术失败、救了自己就真的杀他?

    只有到了北凉,才能明白佛门的力量有多大。这里的佛寺甚至比客店还多,据说敦煌的佛窟成百上千,描金流彩的壁画不计其数。随便进入一座寺庙,那黄铜的佛像都能闪瞎人的眼睛。

    在这个时代,纯铜被称为“紫金”,是可以做钱的!

    更别说佛寺里有许多壮年的僧人,这些僧人都体格健壮,有些还会武。一旦真的要动用起来,便是数量庞大的僧兵。

    北凉的富豪官吏都供养佛寺,信徒众多,物资源源不断,僧人甚至可以随意出入这些官员家的府邸……

    北凉真正势大的不是王室,而是这些寺庙才是。

    而在魏国,昙无谶显然得不到这样的待遇,佛门也没有这样的土壤,那昙无谶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真的是为了翻译经卷吗?

    “将军,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那罗浑有些不安地问她,“是不是哪里有什么不妥?”

    “我们要尽快回平城去。”贺穆兰自言自语,“这里不能再待了,北凉内部的争斗是我们不能管也管不了的,现在要做的是趁早返回平城。”

    慈心大师知道是自己的一句话影响了贺穆兰,不过却丝毫没有发表言论的意思,只是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我也甚是想念我那几个徒儿了。”

    贺穆兰带着一干人等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天梯山,回到了使馆。有些人已经得到消息贺穆兰去了天梯山,却不知道她去做什么,等到她带着慈心大师回来,猜测的人更多,首先不安的就是宫中的沮渠蒙逊。

    “他们去天梯山了!去做什么!”沮渠蒙逊咆哮着拍着案几:“不是叫你们去找郑宗和盖吴吗?什么消息都没有?”

    “陛下,郑宗说花木兰和孟玉龙是密谈,他地位低微,确实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盖吴说他会帮我们打探打探,但也要时间……”

    那心腹害怕地低着头。

    “天梯山也是,您也知道,从山脚开始就有无数知客僧控制着道路,想偷溜上去根本不可能,更别说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我们在佛门的人怎么说?毗伽师也没什么消息吗?”沮渠蒙逊皱起眉头,吐出一个人的名字。

    毗伽师就是二王妃出家后的法名。由于她是卢水胡的贵族出身,又有王妃这样的身份,出家后迅速就被佛门接纳了,而且在姑臧的净水庵里修行,极少入宫。

    不过要是有什么消息,她也经常传回宫中,也经常回宫探望孟王后和昔日伺候的宫人,算是游走在僧俗两界的特殊人士。

    “毗伽师大师说,似乎是因为佛门扣了花木兰身边的一个和尚,想要要挟什么,结果花木兰带了一群虎贲军打上门去,把那和尚救出来了。”

    那心腹也是头疼。

    “可她说的也很模糊,只说大部分都是她的猜测。”

    ‘我迟迟不改汉制为天王制,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想要把我当成弃子了吗?’沮渠蒙逊心中烦躁,‘我还以为牧犍能稳住他们几年,眼看着牧健一出事,他们迫不及待的就把他丢开了,一定是还有后着……’

    ‘他们和谁早就结盟了?王后?魏国?’

    沮渠蒙逊越想越心惊。

    ‘他们如果转而支持菩提,那下一步就是……’

    他会成为绊脚石。

    只有他死了,下任凉王才会继位。

    沮渠蒙逊脸色一下子刷白,看着身边每一个人都像是心怀不轨,那可怕的眼神直看得身边的心腹和侍卫们心头乱跳,恨不得赶紧逃跑才好。

    “命宰相入宫,送嫁的事情,必须尽快了!”

    必须在他怀疑的事情发生之前,把兴平送到魏国去!

    ***

    “什么?源破羌私自去了敦煌?”

    一回到使馆的贺穆兰听到通报后简直要骂出声了。

    “他去敦煌干吗?带了多少人?”

    “只带了亲卫,说是有人临死前对他拖孤,所以他要去敦煌一趟,安置故人的后人。”

    刘震露出无奈的表情:“我和他说过这样不好,可惜他好像已经忍耐了很久了,今日将军不在使馆,他就离开了姑臧。”

    “凉王的人一直在使馆里,他一出去的事肯定马上就发现了!要是凉王对他有什么不轨,说不定路上就要出事。”

    贺穆兰看了眼陈节,“你马上出城去追……”

    “不会有事的。”刘震制止了贺穆兰的命令。“源将军有所分寸,他一出姑臧,就会去找鲜卑旧部的人送他去敦煌。我相信他去敦煌一定不仅仅为了故人的托孤,将军现在应该做的是隐瞒他的去向。”

    北凉比魏国还小,所以刘震并不是很担心。

    “来去都骑马换乘的话,也不过就是半个月的功夫而已。就算我们已经启程,送嫁的队伍不会太快,源将军一定追的到我们。”

    刘震是白鹭官,恐怕还肩负着替源破羌向京中传话的秘密,他既然阻止了贺穆兰继续询问,那一定是有足够的理由。

    贺穆兰向来不是个多事的人,也对拓跋焘绝对信任,她认为拓跋焘没有让白鹭官告诉她真相一定是另有原因,可能是为了保护源破羌,也有可能是为了保护她,既然是如此,她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刘震见贺穆兰没有继续追问也松了一口气,自李顺的事情发生后,这位白鹭官也开始怀疑贺穆兰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要是她真的追究起源破羌暂时离团之事,还真是个难解释的问题。

    好在她淡淡的就揭过了。

    贺穆兰造访天梯山的事情显然改变了北凉的某种局面,但是对于这些发生在北凉宫廷中的明争暗斗,贺穆兰不想管也管不着,孟王后后来派出好几次人前来示好,贺穆兰都给推推搡搡的敷衍过去了,反倒天天带着身边的一干人等在姑臧城乱逛。

    看起来像是逛着集市,实际上是观察城墙的高度、厚度、防卫程度,已经城中百姓的生活情况。

    即使孟王后承诺了菩提日后会退王改州,但这些只是口头上的约定,魏国使臣们都对此不会完全相信,他们不会忘了自己来凉国是为了什么,调查当地的情况就成了第一要务。

    北凉的官员们也造访的越来越频繁,其中有些不乏是对北凉的未来不看好,想要提早套个交情,好日后归顺魏国后还能抱住官位的。

    这样的人甚至不在少数。

    民间倒是对兴平公主和亲满是感激,很多人都认为只要兴平公主一嫁过去,魏国就不会打来,对于魏国的使臣们都很客气,贺穆兰出去逛集市甚至还会被人送东西、打招呼,有人隔着远远的都会行礼。

    这让知道凉国迟早会变成北魏疆土的贺穆兰心中颇有些复杂。

    就这样没过几天,宫中北凉王沮渠蒙逊派人来传话,说是北凉一切都已准备完了,送嫁的队伍和嫁妆都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

    贺穆兰领着官员进宫商议了一番日期之后,定为三天后回京,兴平公主随行人员一千,大多是马夫、宫人等奴仆,北凉名马两千匹,一路的粮草和用度都是凉国提供,直到进入魏境为止。

    这些细节的东西自有使团的人商议,耐人寻味的是大概这次凉国送嫁的将军是沮渠牧健,所以他十分积极的参与到使团商议的事情中来,很多事情都分析的有条有理,在他身体不孱弱态度也没那么讨人厌的时候,确实表现出一地太守该有的风度和能力。

    比起共事的是个猪队友,哪怕此人和使团有些过节,如果世子之位一立,使团里诸人也不会伸手去打笑脸人。

    “沮渠牧犍好韧性,好手段。”袁放叹着气说,“伦常败坏似乎在北凉算不上特别让人唾弃的罪行,没有几天的功夫,凉国哪些送嫁的官员们都纷纷以他马首是瞻,这样的本事,若真让他当了凉王,大魏确实被动。”

    “这些不是我们该管的问题。”贺穆兰无所谓地说道:“他没了世子之位,又被困在平城,到了平城,自有厉害的人防他。”

    崔浩、古弼无一不是人精,就连素和君的手段也不必沮渠牧犍差,大魏人才济济,他要真进了平城,想回去就难了。

    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贺穆兰完全不惧沮渠牧犍。他打也打不过自己,送嫁的人数也没有贺穆兰和卢水胡人加起来多,最多路上使些小绊子。

    “将军,长明宫送信,凉王和王后在宫中设宴,宴请使团成员和送嫁的北凉官员……”

    郑宗从外面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北凉宫人。

    贺穆兰接过信函一看,点了点。

    “我知道了,我们明早会过去。”

    宴是午宴,大概是为了在出发前让两国使臣熟悉,顺便让兴平公主出来给使臣们看看真面目,省的最后掉包换个假货。

    历来和亲最后要出行前都是这么做的,贺穆兰也不奇怪,商议好了明日使臣赴宴的时间,那宫人表示明日会有人来迎接,就带着贺穆兰的回信回了宫。

    就在贺穆兰回话的这天下午,从敦煌来的李敬爱入了长明宫中。

    ***

    “李阿姊,你别这样的表情,看着我也怪难受的。”兴平公主看着一脸平静的李敬爱,心中颇为懊悔。

    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就不召她进宫了。

    也怪三哥定力太差,那天晚上东宫都死了一个人了,后来还去找大王妃,她就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为了大王妃,多少男人简直是神魂颠倒,一点狼都没有了。

    “你莫担心我,我无事。”李敬爱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倒是你,千里迢迢去人生地不熟的魏国为妃,万事要多加小心才是。”

    如果是之前的兴平,恐怕对这样的劝说毫无所动,对她来说,北魏的宫廷和北凉的宫廷都是战场,只不过一个敌人是男人,一个敌人是女人罢了。

    然而如今她似乎是有孕,偏偏又不能召太医来看,否则父王会让她“暴毙”在宫中遮丑,她为了自己的性命,只能一边掩饰一边想法子自救,早已经是心力交瘁。

    听到李敬爱的话,兴平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听到阿姊的话,我也不知心里为什么就这么酸。去魏国的路途这么长,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的到了平城。”

    李敬爱被兴平一说,开始回想起国破家亡之时,她随着母亲和家人被压到姑臧来的事情。

    那时候,她也是觉得前路漫漫,一下子觉得赶快到了一死才好,一下子又觉得最好永远不到,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也不错。

    这么一想,李敬爱竟也伤感起来。

    好在她是个十分成熟的妇人,只是伤感了片刻立刻就收拾起情绪,对着兴平公主说道:“万事多和你三哥商量,他总是为你好的。魏国的使臣也不可怠慢,你在平城会得到多高的份位,就要看这些使臣对你的评价,以及你自己的做派。你往日多有轻浮,从出使开始,必须要收敛起来,一点都不能让人发觉。”

    显然李敬爱知道兴平是个什么样子的性子,格外提醒她其中的深浅。

    兴平闻言脸红:“正是要阿姊教我这些道理。”

    李敬爱怜惜她以弱女子之身肩负起国家的重担,开始一点点细细的告诉她为妻之道,如何在后宫里以嫔妃之身生存,如何和异国人相处云云。

    “你会鲜卑话和汉话,这已经很好了。许多和亲的公主连语言都不通,那才叫生死不知。你长得太过美艳,除了面见君王的时候,最好遮掩遮掩……”

    李敬爱顿了顿,继续说道。

    “最重要的是,要讨好丈夫的欢心。那位陛下喜欢什么,喜爱什么样的女子,才是你该明白的重中之重。你长得这么美貌,若是那位陛下对你态度和缓,你可以直接问他,这也是夫妻相处之道。”

    兴平频频点头,心中却苦涩不已。

    如果她肚子里真的有了孩子,先别说她在路上会不会流产,哪怕真的平安到了平城,恐怕也嫁不了拓跋焘了。

    到达平城要几个月……

    她的肚子真的撑得住吗?

    “你怎么了?”李敬爱看她额上突然冒了汗,递上帕子替她擦了擦,“不用紧张,你是去做妃嫔的,说不得日后登上后位都有可能,又不是去做宫婢犯妇之流,何必露出如此惧色。”

    她低下声音,顿了顿。

    “我大兄昔年曾经出使过魏国,据说当年那位太子殿下,甚是英武。”

    在她还是少女时,也爱打听诸国之中这些太子国主的消息。

    那段时光,终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兴平真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她这么多年荒诞都没事,偏偏要出嫁前出了事,大师们给她的药她一直都在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总不能药坏了吧?

    “还有,五石散你还在服吗?”

    李敬爱看着她妙曼的身材,再看看她红润的神色和宽袍大袖的打扮,微微叹了口气。

    “你再若要服,最好避着众人。魏帝的父亲死于五石散是诸国都知道的事情,我恐怕他不会喜欢人用这个。”

    “你说什么?”

    这件事养在后宫的兴平还真是不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边不给人用五石散?不是说汉人许多士大夫都用吗?魏国有那么多的汉臣!”

    “你听谁说的?”

    李敬爱错愕,“虽说自晋时起五石散风行,但因为前朝之事,许多魏人已经不敢再冒着被魏帝罢免的危险用这种东西了。王后没有告诉过你……”

    这种教导的事情都应该是王后……

    “是我自作自受。王后警告过我的。”

    兴平这时候才知道孟王后那时失望地拂袖而去是为了什么,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过即使她警告过我,我又怎么会听她的……我一直把她当成凶狠的外人,根本听不见去她的话……”

    李敬爱见到兴平如此低落,一时也是无话。

    两人端坐许久后,还是兴平公主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总归就是这么些事。我和亲是为了两国交好,总不会因为这个就杀了我吧。”

    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这东西一吸就不能停下,她原本还以为魏国五石散常见的很,对此毫不担心,如今听来,等到了魏国,她恐怕就要频频失态了!

    真是见鬼!

    饶是李敬爱再怎么沉稳,遇见这样的王室也没办法。她和兴平相熟时她还没嫁给沮渠牧犍,也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交情,不可能交浅言深。

    但她总觉得兴平本性不坏,还是希望她能平安喜乐,希望魏廷的严肃能改掉她那些坏的习气,好好的做拓跋焘的妃子。

    她出身不低,陪嫁的财物又价值连城,魏国于情于理都不会薄待她。

    两人正在说话间,孟王后突然派人下了懿旨,命令兴平公主和三王妃李敬爱明日陪她出席午宴,共商送嫁之事。

    这便是“验货”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兴平脸色寡淡的送回了宫人,李敬爱却摸了摸她的脸庞,沉声说道:“明日我给你好好打扮,一定要看傻了那些魏国人才可以。一旦你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路上的日子也好过些。”

    兴平点了点,心中想着的却是其他的事情。

    那位虎威将军花木兰……

    看起来像是个好色的。

第408章 牧健反击

    贺穆兰成功的靠着自己的“套马”技术,带领着自己的队伍致富奔小康,而且脱离了财政赤字,不但购置齐全了一支兵马该有的东西,而且还成功的让阿单志奇等无数部将往家里送了大量的财物。

    最近被盗的可怜,被迫自保。我下班了,回家替换,十几分钟后见。

    没有人想到贺穆兰是通过这个法子折腾到钱的。

    套马……

    咳咳。虽然来钱快,但传出去也太难听了点。

    库莫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这个“部下”,他见过无数有着非凡才能的寒门子弟,最后不得不活生生湮灭自己梦想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武人家庭比在寒门文士之中更常见,毕竟穷学文,富学武。你若连装备都购置不齐,也只能做一个上场便死的将军。

    文士寒门出身,最多有志不得伸张。

    武人寒门出身,当上将军只会死的很快。

    当他知道花木兰通过自己抓回来的军奴教会了部下“套马”这个本事,而且成功的追寻到了野马群穿过的痕迹,得到大批野庐后,忍不住击案而起。

    “这个眼皮子浅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陛下身边有这么乱来的吗?

    都说了能借钱给他了!

    等胜了蠕蠕,还怕没有马卖?

    库莫提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喊来了独孤唯等人,吩咐了一些什么。

    在军中,也有一群专门转售战利品的人,这些人被叫做“军贩”。

    他们大多是军中贵族将领的家仆或者管家一类,大部分鲜卑贵族出身的将军在大魏有自己的生意和谋生法子,南北通商也是一种。

    就像后来的狄叶飞可以通过保护“狄姬夫人”的商路来往西域和南边赚钱一样,每个将军都有自己来钱的法子。

    所以当贺穆兰得了几百匹野马,而且以后说不定更多的消息传出去后,许多的军贩都上了门。

    贺穆兰后来选择了独孤家的贩子。一是因为对方价钱给的公道,二是他什么马都要,三则是还有一些香火情分。

    野马毕竟是没有被驯过的马,有些能做战马,有些生性不驯只能做驮马或者拉车的马,最次等的那种,只能想办法打熬或按照劣马卖掉。

    蠕蠕的战马和鲜卑人的战马永远能卖到最高价,那是因为拿来就能用,稍微磨合一下就能用。野马虽然也有非常有潜力的那种,但赌博性质太大。

    但是大的部落主不用担心。

    他们驯马的人太多了。

    他们就爱璞玉打磨成美玉的感觉!

    ‘躬道他们怎么想的……’

    贺穆兰笑嘻嘻地谈成了一桩生意。

    ‘也许是钱多人傻?’

    “将军很会做生意,若是不打仗了,说不定也能富甲一方啊……”

    独孤家的军贩笑眯眯地捧了贺穆兰一句,不过贺穆兰完全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做生意的嘛,永远嘴巴甜如蜜。

    贺穆兰送走军贩,看着帐外一群眼巴巴的汉子,笑了起来。

    这些人被贺穆兰笑的心里发痒,吐罗大蛮最沉不住气,直接吆喝:“卖了多少?多少匹?我要金子行不行?”

    贺穆兰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哦,我不行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吐罗大蛮倒在身边的那罗浑身上,压到了那罗浑的肩膀,被后者嘶的一声推开。

    那罗浑是最可怜的,他受伤不能参与套马,自己也不好意思要。要不是贺穆兰把自己的分了一部分给他,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们那些马卖不了三万匹布吧?而且他们一下子能拿这么多出来吗?”阿单志奇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不是三万匹布,独孤家出三千两金子,买我们的野马,以及以后我们的野马都卖他们的专售权。”

    贺穆兰笑了笑。

    “我本来想要布的,就和阿单志奇说的一样,布不太好运,而且我们总不能让军帐帮我们把这么多布捎回去,干脆就要了金子。反正独孤将军有的是钱……”

    独孤唯的外号就叫做“千金郎君”。

    据说他来军中的时候,他的家仆扛来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亮瞎了一干中军将士的眼睛。

    后来他招募亲兵和部卒,都是用金子激发别人的兴趣。

    三千两金子,按古代十六两算,总共就是一百八十多斤的金子。

    虽然多了点,但贺穆兰知道独孤家能够运来。

    “金……金子……哦,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胡力浑也要晕倒。

    贺穆兰在军中大半年,战绩卓绝,一共也就攒了三两金子。

    她救了皇帝,找到了宫中藏着的赫连定后人,皇帝赏了她一百两。

    加一起,还没几斤。

    这已经是许多将士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

    陡然听到有一百多斤的金子分,花木兰麾下的这群穷**丝们幸福的快要死掉了。

    等金子领了过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脱单,多少男人会脱处。

    “拿到钱,先寄回家去,不要乱花。”

    贺穆兰怕他们挥霍掉了,严肃地嘱咐他们。

    “你们的妻儿家小还在家里受苦,等着你们建功立业而回。我知道黑山城有许多消磨时光的地方,也有许多让人花钱的办法,我不想听到你们陷在了里面,把钱用光了。”

    “如果被我知道了你们赌博或者嫖/妓,把钱全浪费了,日后便是我有赚钱的法子,也不会带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花将军好无趣。”

    一个士卒刚刚想去找女人,就被主将打消了性质。

    “相信老子,女人一点都不好!”吐罗大蛮想起自己那次惨痛的经历,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许是黑山的女人不行,反正,疼……”

    吐罗大蛮的话让无数人侧目,其中不乏阿单志奇这样成过亲的男人。

    疼?

    他找的是老太太吗?

    让夏将军和王将军等人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

    贺穆兰的部下拿到了分到的钱,但大部分都乖乖的托着军中军府的驿官送回了家里,或者托休假回乡的同乡带回去,黑山城的妓寨没有人打架闹事,酒馆等处也没有人喝的烂醉酩酊。

    除了有一些士卒希望能批准假期回家成亲,似乎在贺穆兰的军中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疯狂地套了一阵子马,抬着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子在校场给将士们分了以外,贺穆兰的几百人马继续好生生的按照以前的方式操练、行军,不骄不躁。

    这让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对花木兰刮目相看。

    贺穆兰在套了一阵子马以后就没有继续了。军奴们告诉她,如果套的太厉害,明年这些马就不会再在意辛山下繁衍了。

    马是一种记性很好的动物,永远它受到的伤害。

    野马里有几只特别好的马,被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火伴给分了,也给了蛮古一匹。贺穆兰甚至还留下了给若干人、狄叶飞和杀鬼的马。

    杀鬼高高兴兴的来领走了马,他现在跟着突贵,对方也是一员老将,和蛮古几乎同样资历,却走的很好。

    贺穆兰记得突贵在上辈子和哪个将军打架,被对方失手打死了,所以他们一群人才会变成无主之兵。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突贵还好生生的活着,也没有挑衅过贺穆兰,相反还对她十分照顾

    蛮古却得到了贬斥,变成了她的亲兵。

    贺穆兰的马是一匹枣红马,身材高大,肌肉结识,是马群中的头马。

    贺穆兰以前的替马在统万城外被她放出去死了,另外一匹替马因为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腥臊味道,很少被她骑。

    无奈越影还在慢慢长成中,经常过度的使用它,对它的生长发育不好。所以花生挑了这么一匹好马,亲自为她驯马。再过几个月,这匹马就能成为一匹出色的战马了。

    “主人,给这匹马起个名字吧。我记得您以前战死的那匹马也是红色的,就是没它这么高大。”

    在这里生活的马都不是很高,而且脸大脖子粗,能像这样漂亮的,确实很少,否则也不会被留下了。

    “起名字吗?”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算了,还是不要起了吧。”

    “咦?”

    “我一直觉得,给什么起了名字,就等于和对方建立起了某种关系。我很少给东西起名字,这就像是寄托了什么东西。当我的替马很危险,因为除了越影,我可能会随时放弃任何一匹马。再说了……”

    她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我以前那匹马都没有名字,在它死后再找一个替代,取个名字,很对不起它。”

    “还有这种事吗?可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话,怎么叫啊!越影不是有名字吗?”

    “越影不是我起的。”贺穆兰笑了笑。“你就叫它马吧。”

    “真可惜……”花生摸了摸这匹突然低下头的红马。“马要没有名字,死了就还是野马吧?”

    “那不是很好吗?当野马很好。”

    花生摇了摇头,把红马牵走了。

    一旁的越影“咦嘻嘻嘻”了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过,但被它给忘了。

    它是不是和谁议论过关于名字的对话啊?

    算了,想不起来了。

    半个月后。

    贺穆兰站在小校场上,将自己的弓开到满月,随手射了出去。

    离弦的箭极为迅速地射向远方的目标,射在一百五十步远的靶心上,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般远的距离和力道,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十分勇猛,他的力道军中难有匹敌,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射起一百五十步的箭如此轻松。

    贺穆兰也意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雕花大弓。这把弓是她当上冠军的时候被赐予的,想不到确实是把好弓,开弓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气。

    “骑兵快速机动,骑射兵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勤于练箭。要射的准!射的快!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

    贺穆兰举起自己的雕花大弓。

    “知道为什么吗?”

    校场里的人开始呼喊了起来。

    “因为将军箭射得好,我们不能堕了将军的名头!”

    “因为弓箭御敌以远!”

    “因为弓箭能够进行压制!”

    所有人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贺穆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原因!”

    贺穆兰痛惜的摸着自己的羽箭,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我们穷!”

    “你们将军我没有太多身家,买不起让你们糟蹋的箭!”

    “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浪费的箭!”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但她要让他们知道当前严峻的形式。

    她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还有!每一支还可以再用的箭……”

    她看着所有人。

    “都要给我捡回来!”.

    “陈节,你怎么走了!”

    一个在校场外围观的士卒拉住同火的臂膀。

    “不是说好和我们一起看看的吗?这可是上次大比的冠军!我们这群新兵都可能分到他的麾下!”

    几个士卒也点了点头,让他们的火长不要乱跑。

    “他们的人上次套了许多马卖钱呢。这样大方的将军不多了。回头我们毛遂自荐,说不定就能进他帐下了。”

    “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不足一千,迟早要在我们这群新人里抽调的!”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陈节甩开胳膊,继续往回走。

    “你怎么不去?喂,你武艺是我们之中最强的,花木兰是以武勇封的将军,说不定会让你当个亲兵什么的!你不是说想跟着一个强将当亲兵,不从小兵做起吗?”

    “将军多着呢!”

    这么丢人的将军,他才不跟呢。

    这么穷酸,等看到他的铁槊,说不定给抢了!

    他还是再考虑考虑吧。

    贺穆兰成功的靠着自己的“套马”技术,带领着自己的队伍致富奔小康,而且脱离了财政赤字,不但购置齐全了一支兵马该有的东西,而且还成功的让阿单志奇等无数部将往家里送了大量的财物。

    没有人想到贺穆兰是通过这个法子折腾到钱的。

    套马……

    咳咳。虽然来钱快,但传出去也太难听了点。

    库莫提一直关注着自己的这个“部下”,他见过无数有着非凡才能的寒门子弟,最后不得不活生生湮灭自己梦想的事情。

    这种事情在武人家庭比在寒门文士之中更常见,毕竟穷学文,富学武。你若连装备都购置不齐,也只能做一个上场便死的将军。

    文士寒门出身,最多有志不得伸张。

    武人寒门出身,当上将军只会死的很快。

    当他知道花木兰通过自己抓回来的军奴教会了部下“套马”这个本事,而且成功的追寻到了野马群穿过的痕迹,得到大批野庐后,忍不住击案而起。

    “这个眼皮子浅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陛下身边有这么乱来的吗?

    都说了能借钱给他了!

    等胜了蠕蠕,还怕没有马卖?

    库莫提又好气又好笑,最终只是喊来了独孤唯等人,吩咐了一些什么。

    在军中,也有一群专门转售战利品的人,这些人被叫做“军贩”。

    他们大多是军中贵族将领的家仆或者管家一类,大部分鲜卑贵族出身的将军在大魏有自己的生意和谋生法子,南北通商也是一种。

    就像后来的狄叶飞可以通过保护“狄姬夫人”的商路来往西域和南边赚钱一样,每个将军都有自己来钱的法子。

    所以当贺穆兰得了几百匹野马,而且以后说不定更多的消息传出去后,许多的军贩都上了门。

    贺穆兰后来选择了独孤家的贩子。一是因为对方价钱给的公道,二是他什么马都要,三则是还有一些香火情分。

    野马毕竟是没有被驯过的马,有些能做战马,有些生性不驯只能做驮马或者拉车的马,最次等的那种,只能想办法打熬或按照劣马卖掉。

    蠕蠕的战马和鲜卑人的战马永远能卖到最高价,那是因为拿来就能用,稍微磨合一下就能用。野马虽然也有非常有潜力的那种,但赌博性质太大。

    但是大的部落主不用担心。

    他们驯马的人太多了。

    他们就爱璞玉打磨成美玉的感觉!

    ‘躬道他们怎么想的……’

    贺穆兰笑嘻嘻地谈成了一桩生意。

    ‘也许是钱多人傻?’

    “将军很会做生意,若是不打仗了,说不定也能富甲一方啊……”

    独孤家的军贩笑眯眯地捧了贺穆兰一句,不过贺穆兰完全不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做生意的嘛,永远嘴巴甜如蜜。

    贺穆兰送走军贩,看着帐外一群眼巴巴的汉子,笑了起来。

    这些人被贺穆兰笑的心里发痒,吐罗大蛮最沉不住气,直接吆喝:“卖了多少?多少匹?我要金子行不行?”

    贺穆兰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

    “三万?哦,我不行了,我是不是听错了?”吐罗大蛮倒在身边的那罗浑身上,压到了那罗浑的肩膀,被后者嘶的一声推开。

    那罗浑是最可怜的,他受伤不能参与套马,自己也不好意思要。要不是贺穆兰把自己的分了一部分给他,他也只能干瞪眼。

    “我们那些马卖不了三万匹布吧?而且他们一下子能拿这么多出来吗?”阿单志奇担心的是其他事情。

    “不是三万匹布,独孤家出三千两金子,买我们的野马,以及以后我们的野马都卖他们的专售权。”

    贺穆兰笑了笑。

    “我本来想要布的,就和阿单志奇说的一样,布不太好运,而且我们总不能让军帐帮我们把这么多布捎回去,干脆就要了金子。反正独孤将军有的是钱……”

    独孤唯的外号就叫做“千金郎君”。

    据说他来军中的时候,他的家仆扛来了三箱黄澄澄的金子,亮瞎了一干中军将士的眼睛。

    后来他招募亲兵和部卒,都是用金子激发别人的兴趣。

    三千两金子,按古代十六两算,总共就是一百八十多斤的金子。

    虽然多了点,但贺穆兰知道独孤家能够运来。

    “金……金子……哦,我不行了,我要死了……”

    胡力浑也要晕倒。

    贺穆兰在军中大半年,战绩卓绝,一共也就攒了三两金子。

    她救了皇帝,找到了宫中藏着的赫连定后人,皇帝赏了她一百两。

    加一起,还没几斤。

    这已经是许多将士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

    陡然听到有一百多斤的金子分,花木兰麾下的这群穷**丝们幸福的快要死掉了。

    等金子领了过后,还不知道有多少将士会脱单,多少男人会脱处。

    “拿到钱,先寄回家去,不要乱花。”

    贺穆兰怕他们挥霍掉了,严肃地嘱咐他们。

    “你们的妻儿家小还在家里受苦,等着你们建功立业而回。我知道黑山城有许多消磨时光的地方,也有许多让人花钱的办法,我不想听到你们陷在了里面,把钱用光了。”

    “如果被我知道了你们赌博或者嫖/妓,把钱全浪费了,日后便是我有赚钱的法子,也不会带你们,知道吗?”

    “知道了……花将军好无趣。”

    一个士卒刚刚想去找女人,就被主将打消了性质。

    “相信老子,女人一点都不好!”吐罗大蛮想起自己那次惨痛的经历,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许是黑山的女人不行,反正,疼……”

    吐罗大蛮的话让无数人侧目,其中不乏阿单志奇这样成过亲的男人。

    疼?

    他找的是老太太吗?

    让夏将军和王将军等人担心的事情一直没有到来。

    贺穆兰的部下拿到了分到的钱,但大部分都乖乖的托着军中军府的驿官送回了家里,或者托休假回乡的同乡带回去,黑山城的妓寨没有人打架闹事,酒馆等处也没有人喝的烂醉酩酊。

    除了有一些士卒希望能批准假期回家成亲,似乎在贺穆兰的军中没有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在疯狂地套了一阵子马,抬着金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金子在校场给将士们分了以外,贺穆兰的几百人马继续好生生的按照以前的方式操练、行军,不骄不躁。

    这让许多等着看笑话的人都对花木兰刮目相看。

    贺穆兰在套了一阵子马以后就没有继续了。军奴们告诉她,如果套的太厉害,明年这些马就不会再在意辛山下繁衍了。

    马是一种记性很好的动物,永远它受到的伤害。

    野马里有几只特别好的马,被贺穆兰和阿单志奇等火伴给分了,也给了蛮古一匹。贺穆兰甚至还留下了给若干人、狄叶飞和杀鬼的马。

    杀鬼高高兴兴的来领走了马,他现在跟着突贵,对方也是一员老将,和蛮古几乎同样资历,却走的很好。

    贺穆兰记得突贵在上辈子和哪个将军打架,被对方失手打死了,所以他们一群人才会变成无主之兵。这一世,似乎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突贵还好生生的活着,也没有挑衅过贺穆兰,相反还对她十分照顾

    蛮古却得到了贬斥,变成了她的亲兵。

    贺穆兰的马是一匹枣红马,身材高大,肌肉结识,是马群中的头马。

    贺穆兰以前的替马在统万城外被她放出去死了,另外一匹替马因为怎么也洗刷不掉的腥臊味道,很少被她骑。

    无奈越影还在慢慢长成中,经常过度的使用它,对它的生长发育不好。所以花生挑了这么一匹好马,亲自为她驯马。再过几个月,这匹马就能成为一匹出色的战马了。

    “主人,给这匹马起个名字吧。我记得您以前战死的那匹马也是红色的,就是没它这么高大。”

    在这里生活的马都不是很高,而且脸大脖子粗,能像这样漂亮的,确实很少,否则也不会被留下了。

    “起名字吗?”贺穆兰沉吟了一会儿。“算了,还是不要起了吧。”

    “咦?”

    “我一直觉得,给什么起了名字,就等于和对方建立起了某种关系。我很少给东西起名字,这就像是寄托了什么东西。当我的替马很危险,因为除了越影,我可能会随时放弃任何一匹马。再说了……”

    她摸了摸鼻子。

    “总觉得我以前那匹马都没有名字,在它死后再找一个替代,取个名字,很对不起它。”

    “还有这种事吗?可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话,怎么叫啊!越影不是有名字吗?”

    “越影不是我起的。”贺穆兰笑了笑。“你就叫它马吧。”

    “真可惜……”花生摸了摸这匹突然低下头的红马。“马要没有名字,死了就还是野马吧?”

    “那不是很好吗?当野马很好。”

    花生摇了摇头,把红马牵走了。

    一旁的越影“咦嘻嘻嘻”了一声,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事情发生过,但被它给忘了。

    它是不是和谁议论过关于名字的对话啊?

    算了,想不起来了。

    半个月后。

    贺穆兰站在小校场上,将自己的弓开到满月,随手射了出去。

    离弦的箭极为迅速地射向远方的目标,射在一百五十步远的靶心上,狠狠地扎了进去。

    这般远的距离和力道,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们都知道花木兰十分勇猛,他的力道军中难有匹敌,但很少有人知道她射起一百五十步的箭如此轻松。

    贺穆兰也意外的摸了摸自己的雕花大弓。这把弓是她当上冠军的时候被赐予的,想不到确实是把好弓,开弓的时候一点都不费力气。

    “骑兵快速机动,骑射兵更是让敌人闻风丧胆。从今天开始,你们每个人都要勤于练箭。要射的准!射的快!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

    贺穆兰举起自己的雕花大弓。

    “知道为什么吗?”

    校场里的人开始呼喊了起来。

    “因为将军箭射得好,我们不能堕了将军的名头!”

    “因为弓箭御敌以远!”

    “因为弓箭能够进行压制!”

    所有人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贺穆兰摇了摇头。

    “你们说的都对,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原因!”

    贺穆兰痛惜的摸着自己的羽箭,大声喊了起来:“因为我们穷!”

    “你们将军我没有太多身家,买不起让你们糟蹋的箭!”

    “每一箭都要消灭一个敌人!因为我们没有可以浪费的箭!”贺穆兰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惊世骇俗。

    但她要让他们知道当前严峻的形式。

    她要坚持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还有!每一支还可以再用的箭……”

    她看着所有人。

    “都要给我捡回来!”.

    “陈节,你怎么走了!”

    一个在校场外围观的士卒拉住同火的臂膀。

    “不是说好和我们一起看看的吗?这可是上次大比的冠军!我们这群新兵都可能分到他的麾下!”

    几个士卒也点了点头,让他们的火长不要乱跑。

    “他们的人上次套了许多马卖钱呢。这样大方的将军不多了。回头我们毛遂自荐,说不定就能进他帐下了。”

    “就是,他的人现在还不足一千,迟早要在我们这群新人里抽调的!”

    “我不去,要去你们去!”

    陈节甩开胳膊,继续往回走。

第409章 使劲打脸

    贺穆兰在这个世界很少动用自己的本事,一来仵作是个贱役,她几乎接触不到这方面的工作,二来她缺少仪器和工具,很多时候都要靠自己的经验判断,一旦不小心就会冤枉了好人。

    她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又具有超强的正义感,不会做“可能”、“大概”、“也许”这样的事情。

    可现在不同,她持有的是代表拓跋焘的节杖,使团的每一个成员都代表着魏国的身份,只要有一点不对,丢了魏国的面子是小,回京的路上使团必定要在北凉的面前抬不起头来,因为他们的大行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贺穆兰决不允许沮渠牧犍的计谋得逞。

    无论他做了多细致的谋划,安排的多么巧妙,只要是犯罪,必定有所漏洞,完美的犯罪是不存在的,除非他根本没有犯罪。

    只有肯不肯追查到底的决心。

    见到贺穆兰重新回到了大行驿的身边,所有人都露出惊慌的表情。

    他们完全不知道贺穆兰要做什么。

    “花将军,不用看了,他舌头已经僵了……”魏国的医官叹气道:“虽然不知道您用什么法子让他缓了一口气来,但舌头僵了就离死不远了。”

    不能呼吸不能吞咽,不是窒息就是饿死。

    贺穆兰却不是看他的舌头,而是趴下身子,仔细地闻着他口中的气味。这个时代的毒药普遍不能提纯,有异味或者颜色不纯是正常的,所以只能放在有颜色的饮料之中,或是重味的酒、茶之中掩盖。

    大行驿嗜好葡萄酒,这不是什么秘密,使馆里随便一个伺候的小吏都能泄露出去,但是酒这种东西很容易追查出不妥,像沮渠牧犍这么的自信,一定还有其他的秘密。

    口腔中除了葡萄酒的气味并无其他味道,口中也没有呕吐物残留,更没有腐蚀过的痕迹,说明不是剧烈的毒药。

    只是在外人看来,她趴下身子又闻气味又侧耳朵的样子实在是太可怕了……

    简直……

    简直……

    简直就像是和死人对话一般!

    “他在做什么?”

    “花木兰懂医吗?”

    一群人窃窃私语,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袁放见到贺穆兰的样子却是若有所思,走到孟王后身边说了什么,孟王后点了点头,指了几个侍卫把大行驿之前喝过的酒、酒杯、酒瓶都拿了过来,让两国的医官检查。

    可惜盖吴和慈心不在这里,那两人才是辩毒的好手。

    出去查探的陈节和蛮古也回来了,看到这一片混乱的情况都是一惊,连忙凑到了贺穆兰的身边,开始向她汇报。

    “花将军,有我们的侍卫见过大行驿进了厕房,没多久才脚步蹒跚的出来,一路往宴厅回来,并没有什么不对……”

    他挠了挠头。

    “不过有侍卫说,大行驿去厕房是有人伺候着的,是个北凉的宫人,我把那侍卫带来了。”

    为了使臣的安全,虎贲军留有人手在厅外护卫,见到使臣出去也会贴身保护,当然如厕这种私事大部分没人愿意让人“保护”,几乎都是被拒绝的。

    大行驿也不例外,谢绝了这些虎贲军的好意,让北凉的宫人搀着去了。

    “路上没什么,出事的地方我去看了,确实一地的豆子,应该是熏衣服用的。”蛮古是个老粗,不能理解贵人们上完厕所干什么要换衣服熏香,“没看到打斗的痕迹。”

    沮渠蒙逊派了几个管理宴饮厅中宫人的宦官给那侍卫,虎贲军的侍卫见出了事也不敢怠慢,一边回忆着那位宫人的相貌,一边说着他的体貌特征。

    贺穆兰只是随口答应了几句,就继续检查着大行驿的指甲、皮肤等处。

    他的指甲缝里留有皮肤残屑,小指的指甲有破损,应该是确实攻击过人,但没有血渍,好似并非有意伤人,因为任何人伤人都是恨不得立刻把人撕碎了才好。

    看这样的情况,倒像是溺水的人捞了根浮木没有抓住,恨不得把全身力气都放在那根木头上面一样。

    一个急着行那种事的男人,猴急到要掐死人的地步,为何上衣整齐,只露了纨绔的部分,胡乱撕扯腰带时,上衫下衣应该一起乱才对。

    这时代的衣服可不是两截式的!

    这个样子,倒像是刚刚如厕以后发现了什么,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跑了出来,然后急急忙忙撞到人……

    贺穆兰根据着自己的经验推理着犯罪场景,她的表情慎重而自信,仿佛气场全开,将这个地方完全纳入了自己的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她即是王!

    “花将军,你到底在做什么?”沮渠蒙逊见她不允许两边的医官过去,简直快要破口大骂了:“你现在应该让他们救人才对啊!”

    “救不回来了。”

    贺穆兰和另外一个僧医一起开口。

    那僧官大概在医官里有很高的权威,他一开口,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贺穆兰听不懂卢水胡话,所以没管他说什么,自顾自的行动。

    “他舌头僵硬,眸子涣散,药石无效,神志不清。如果一开始能及早发现,有保证心跳不停的法子,也许还有的救,那时候药可以灌下去,针石也可以起效……”

    僧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花将军在做什么,但一定不是在救人。”

    这话一出,许多人立刻“啊”了一声,北魏来的使臣大多听得懂卢水胡话,闻言竟有些心凉于贺穆兰的薄情。

    “既然不是救人,花将军应该让其他医官试试才是……”沮渠牧犍突然开口,“您这样蹲在旁边,哪个人敢上前?”

    “别吵。”贺穆兰蹙起眉,竟抬头瞪了他一眼。“我在找他变成这样的原因,时间久了就找不到真相了。”

    “你说什么!”

    “不是马上风吗?”

    “这还有什么好查的!”

    一群人交头接耳,对着贺穆兰指指点点,就差没有说她大题小做了。

    “花将军,是不是您发现了什么……”

    刘震上前几步,开口说道:“他不是马上风吗?”

    “哪有马上风的人口眼不歪,嘴角无涎,连眼底都没有血丝的!”

    脑血管爆了要这样,她就白当了这么多年法医!

    “可他的脉相和症状来看……”魏国的医官指了指那还未偃旗息鼓的地方,“只能是……”

    贺穆兰不理他,开始一点点检查大行驿的身体,甚至要求陈节帮他解开衣衫检查。

    她想起那次自己差点中了毒针的情景。如果有某种神经性的毒液注入身体又做到毫无痕迹,除了服下去,就是身上有中毒的创口。

    “他简直是疯了……”

    几个宫人小声低呼,捂住自己的嘴。

    “公主,我们不要看了吧,我们回去吧……”

    “先等一等。”

    出了这种事,孟王后立刻要求兴平公主身边的婢女把她送回殿中去。

    这件事恐怕有损两国的关系,而且兴平毕竟是待嫁之身,这种事听多了不好,婚前发生这种事情也很触霉头,并不吉利。

    兴平公主本来应该乖乖离开的,可看到贺穆兰对沮渠牧犍冷冷一笑又重新回到大行驿身边时,就像是入了魔一般,不但没有离开,还小心翼翼地带着几个宫人凑了上去。

    因为此时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在贺穆兰那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兴平公主过来了,就算注意到过来的,也不愿多说什么引起她的反感。

    这让兴平几乎毫无阻拦的看到了贺穆兰对大行驿做的事情。

    “您这样真能查到真相吗?”

    一个魏国官员见大行驿连衣衫都被扯去,虽还留着一口气,还要受到贺穆兰的侮辱,义愤填膺地叫道:“这样是在侮辱他吧?”

    压抑心中的急迫,仔细寻找着伤口的贺穆兰闻言抬起了头,那眼神几乎是严厉而充满着谴责。

    贺穆兰本性是个温和理性的人,她在使臣之中年纪又小,所以一向对众位使臣表现出足够的谦逊,可此时她的神色,倒像是看着不听话的孩子。

    “你觉得我是在侮辱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阳气的暴涨让她很容易情绪失控,需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但不可避免的,她的眼前还是浮现了这么多年来她遭受的异样眼神。

    他们都觉得她的行为很残忍、很血腥、很异端。

    他们惧怕她,又像是看着猎奇生物一般地对她好奇。

    “不……我不是在侮辱他……”她露出刻薄的样子,“侮辱他的是你们。”

    她环视四周,尤其是沮渠牧犍的方向,冷笑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大魏的使臣是怎么挑选出来的,能力倒是其次,因为迎接的是一位美丽的公主,白鹭官几乎是把所有官员的品行作为首位来考核。这位大行驿……”

    她指了指地上的人。

    “我虽和他接触不多,却知道他只有一个妻子,生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最小的孩子才三岁。他身为行驿,常年不在京中,夫妻始终恩爱,每一次小别都犹如新婚。他为了所有人的安全鞠躬尽瘁,每到一地,其他人都在休息或闲逛,只有他马不停蹄的继续打探下面的行程。”

    ‘起初,我常和自己说,差不多就算了吧,有个结论可以结案就行了……’

    她闭了闭眼,心中想起当初的挣扎。

    刚刚踏入这行的她,看到了那么多“习惯了”,也曾和眼前这些急着赶紧得出最好结论的人一样,只想着息事宁人,完成任务。

    她凝视着那个开口的魏国官员。

    “我知道你和步使君关系甚好,可你扪心自问,他可像是会因为醉酒而随便抓住一个女人宣泄兽欲之人?”

    那官员一下子红了脸,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所谓的尊严要靠我们来替他维护。他怀着对和平的诚意和陛下的嘱托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我身为主使,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羞辱的名声回去!”

    贺穆兰毫不退让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想想他的妻子,想想他的孩子们,难道你们愿意他的妻儿一辈子就背负着这样的名声活下去吗?你指责我在侮辱他,对他的言行和品德产生怀疑的你,才是真正的侮辱他!”

    ‘有时候,固然是找到结论就行了……’

    她连他的腋窝都没有放过,全没有发现哪怕一个针孔的痕迹。

    如果是在头上,那就必须要剃光他的头发。

    除非……

    贺穆兰抬眼,看着遮掩着他最难堪的部位、也是为此被下了结论是“马上风”的那个部位,毅然决然地掀开了那最后的遮羞布。

    ‘但如果真的这样……’

    怎么对得起被她分割的支离破碎、赤身露体,连最后的尊严都无法留住的那些亡人!

    “这简直是莫名其妙!”

    有人高喊了起来。

    “你居然在陛下的大殿里做这种事!让我们看这种……”

    他是卢水胡人,听不懂贺穆兰和那位官员训斥的鲜卑话,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这么做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喊了。

    “即使魏国是我们的上邦,也不能做出这么让人受辱的事情!先是侮辱了我们的宫人,又想要找出脱罪的理由吗?”

    “住口!”

    沮渠蒙逊大叫。

    “大王还未说话,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孟王后斥责。

    郑宗听到那边的声音,冷笑着看了一眼那边,记住了开口之人的相貌。

    会这么惊慌的,恐怕身上必定有鬼。

    “他在叫什么?”

    蛮古莫名其妙地问郑宗。

    郑宗告诉了蛮古,然后指了指那个方向。

    曾经见过贺穆兰安抚死者的蛮古一下子跳了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知道个屁!这位是我们黑山大营的玄衣木兰!你知道什么是玄衣木兰吗!”

    随着蛮古的话,那罗浑、陈节,以及黑山曾经被贺穆兰收敛过尸体的将士们突然了悟了起来,发出了呼声。

    “玄衣木兰,他是玄衣木兰!”

    “他在和步堆行驿说话呢!肯定是大行驿告诉了他什么!”

    “天啊!我竟忘了我们家将军的本事!”

    “什么玄衣木兰?”

    莫名其妙的孟王后看了看沮渠蒙逊。

    曾经派过探子打探过花木兰底细的沮渠蒙逊,脸色变得又红又青。

    “在我魏国,只有负责和死者沟通的大萨满才会常年穿着玄衣。”刘震带着肃穆的表情解释。

    “花将军曾经收敛过战场上无数身首异处的同袍。平原公赫连定的一府上百口被赫连昌斩首,也是花将军一一收敛。在黑山,人们相信他有安抚死者的能力,所以称呼他为玄衣木兰,赠给他象征大萨满的黑色衣冠。”

    他叹了口气。

    “我怎么忘了,他根本就不是畏惧别人眼光的那种人。”

    ***

    对此充耳不闻的贺穆兰想了想,向着帕子掀掉的部位凑了过去。

    “应该是在这里!”

    贺穆兰大胆的举动引起了一群人的惊叫,那丑陋的东西依旧高昂,引起一群人的抽气之声。

    许多偷看的宫女叫着捂住了眼睛,就连孟王后和李敬爱都侧过了头去。兴平公主倒是看的兴味,但她还牢记着自己的身份,微微退了一步,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

    其他人表情古怪,知道贺穆兰女子身份的诸人都更是吓得快要昏过去了。

    那罗浑倒抽了一口气,第一反应是赶快捂住贺穆兰的眼睛。

    陈节已经伸手抓住那块帕子想要再盖回去了。

    袁放一咬牙,直接抓住了贺穆兰想要伸出去的手,小声说道:“主公无需自己动手,太折煞你了。你要找什么,我来看!”

    “是啊,是啊,我也行!”

    郑宗不知道为什么其他同伴都露出要疯掉的表情,但他内心里也根本不愿意贺穆兰去碰这种东西,狗腿的也凑了过去。

    “陈节,不许盖!”

    贺穆兰斥了一句后,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不是现代了。

    她身边也不是那些和她一起奋战到深夜的“尸语者”同事们。

    在这个时代,她做这样的事情,岂止是惊世骇俗。

    贺穆兰叹了口气,倚在袁放的耳边说道:“你找找他的下/身有没有创口,像是针刺之类细小的伤口,根源和下面都要仔细查一下,如果是如厕时受了伤,很可能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突发情况。”

    她用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沮渠牧犍,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心中安了安心,断定自己的猜测不会错到哪里去。

    袁放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竟放下所有的身段,真的趴下去毫无风度的探查那东西和下面的两个圆球。

    他知道他被贺穆兰刚才的话打动了,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这样做。

    这位大行驿固然话少又沉闷,却足够可靠。他身为贺穆兰的主簿,每日要计算粮草和食水的数量,补给的路线十分重要,和他经常打交道。

    这样的一个老实人,袁放也不愿他走的这么憋屈。

    他现在虽然没有死,可也离死不远了,至少让他清清白白的走。

    至于那位总是让人吓的眼眶都脱出来的主将……

    她只是不喜欢和人套热乎,却并不是真的对人漠不关心。

    能够对这位大行驿的情况这么了解,说明她也很欣赏他,从侧面打听过他的信息,准备回去向陛下举荐或美言的。

    她不是个多言的人,她只会用自己的行动去做。

    但这并不表明她目中无人。

    如果她不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全身心敬重的女人,又有几个人会在知道了她的女子身份之后依旧真心追随,甚至比之前更加慎而重之?

    袁放用手触摸着那滚烫的皮肤,几乎没办法相信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他依旧在所有人诧异的眼神里翻找着,连每一寸皮肤、甚至皮肤下的部分,都不肯放过。

    没过多久,他惊喜地叫了起来。

    “真的有!阳wu之上有两个洞眼,很细小,距离不远!”

    “是不是有出血的痕迹?”

    “是,红点。”

    贺穆兰微笑着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对着所有人朗声说道:“他并不是死于马上风,而是如厕时被毒蛇咬伤。这毒蛇恐怕并非普通的蛇,咬完后让人脸热潮红,全身血液行动加速,因为咬的是那种地方,乍然之下受到刺激,又或者是这毒性就是如此,所以他的下/面才一直不退。”

    像是回应着贺穆兰的话,又大概是最后的回光返照,一直意识不清的大行驿眼神突然回复了清明,一动不动的看着贺穆兰。

    贺穆兰侧耳听了听他的心跳,知道他已经活不成了,跪坐在他的身前说道:“你也许听得见,你没有害人是不是?你被咬了,发现伺候你如厕的宫人不见了,你下面被咬,怕人不能发现伤口,又或者是根本来不及,只想要出去求救,却走了一截路都没见到人。”

    贺穆兰并不像是猜测,而是像是亲眼看见那样的叙述着。

    “你好不容易见到了那个宫女,想要向她呼救,那时你已经毒性发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抓住她不放,将她吓的晕了过去,又或者你肌肉已经僵硬,只能抓不能放,活生生将她的脖子掐晕,然后你也中毒倒地……”

    他的肌肉已经全部僵硬,连舌头都不能动弹,可眼泪却像是关不住阀门一般不停的流淌下来,眼睛里全是感激而不敢置信的神情。

    贺穆兰看着身边的诸人,对他继续说道:“是的话,你就动一动眼睛珠子罢。”

    眼珠子左右使劲地晃动了一下后,终于定格在斜眼的怪异表情之中,再也没有了神采。

    没有人会嘲笑他死的眼睛歪斜、全身**。

    也没有人会嘲笑做出这一切的贺穆兰是大题小做、侮辱死者。

    她确实用最难看、最让人羞耻的方式,维护了他的尊严。

    伸手拂过他的眼睛,使他瞑目后,贺穆兰站起了身。

    “大行驿虽然爱喝葡萄酒,但是葡萄酒并不浓烈,他是鸿胪寺官员,酒量极佳,这几瓶葡萄酒连我都不会喝醉,更别说负责接待各族使节的他了。酒中必有人做了手脚。”

    贺穆兰像是复仇女神般威风凛凛地看着众人。

    确切地说,是看着沮渠牧犍。

    “是谁给他准备的酒,是谁斟的酒,是谁扶他去的厕房,是谁准备的那条毒蛇,最重要的是……”

    贺穆兰一步一步地朝着被守卫们看押的侍女李儿走去。

    “他那时的情况,有可能抓住了你的脖子想要支撑身体,却绝没有可能掀开你的衣服,将你的脸扇成这样!”

    贺穆兰提起地上的侍女,对她怒目而视。

    “究竟是你说了谎,还是你另有同谋!”

    沮渠牧犍。

    我要抓住你了!

第410章 女中豪杰

    贺穆兰的推论一出来,最为震动的不是沮渠牧犍,而是孟王后。

    大概是她没想过自己身边的人会有问题,又或者是她无法接受这个宫女会做出这种事情,孟王后几乎是脱口而出:“不想死就说真话!我多年不杀人,你们已经把我当羊羔了是不是!”

    那叫李儿的宫女在贺穆兰的手里震了震,拼命摇着头:“不是……不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贺穆兰很少对人动粗,尤其是女人,在这一点上,她和大部分人一样,是不会主动对弱者出手的。

    可她心中的愤怒已经让她恨不得把这个宫女挫骨扬灰。

    虽然知道凶手没有那么好找,可她却并不准备这么罢休。

    贺穆兰把李儿掷在地上,对着北凉官员们说道:“今日有我大魏的官员无缘无故死在贵国的宫中,这是攸关魏国尊严的大事。三日之内,我希望能得到事情的真相,如果贵国不能给我们满意的答复,我们三日后即刻回国,兴平公主也不必和我们同去了。”

    这话一出,满朝震动,沮渠蒙逊和孟王后立刻脸色黑的犹如锅底,其他北凉官员们搓手的搓手,顿足的顿足,恨不得把幕后之人抓出来打一顿才好。

    “花将军息怒,可和亲之事事关两国国体……”

    宰相宋繇打着圆场,“我们一定会彻查真凶,但现在这些都是贵国的猜测,我们还得细细寻找……”

    “花将军的条件,就是我们的条件。”魏国的官员们一个又一个的站在花木兰身后,与凉国人分庭抗礼:“我们是为了两国的和平而来,可公然杀害使者,这根本就不是想要和平的做法!大行驿负责协调两国行程、选择来往的路线,一旦大行驿出事,难以保证使团的安全。”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不能让兴平公主和我们一起冒险,最好是我们回国之后,再派一支‘使团’过来重新迎接。”

    这些人都长期出使,手段圆滑,说话绵里藏针,和贺穆兰正好是软硬皆施。他们把贺穆兰将兴平公主抛下的原因归结于“路上不安全”,隐隐指出凉国人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谋害使团的安全。

    至于“和平”,最好是回了平城和魏帝商议过之后,再来考虑到底是不是需要劳民伤财的“和亲”,还是干脆把来回出使的财帛留下来攻打凉国算了。

    魏国的使臣们虽然大多是文臣,可魏国自拓跋焘登基以来手段强硬,东征西讨从未有过败绩,众人都是硬骨头,又被大行驿的死激发了义气,竟共同生出了同仇敌忾之气,已经将生死抛掷于脑后了。

    死可以,我们死在路上,你们就等着灭国!

    到那时,兴平公主就不是和亲的公主,而是战败的俘虏。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公主身边的宫人们扶着摇摇欲坠的兴平公主,害怕地压低了声音,“我们还是走吧,公主……”

    兴平先开始听说魏国可能把她留下来时,还隐隐有些高兴。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怀了孕,只是经常想要呕吐,月事也没有来过,她并不是无知的小女孩,知道十有□□是有了,在没有太医也没有可靠之人的情况下,她只能靠自己一力独撑,将来还长路漫漫,能不走是最好的。

    但随着事态的发展,她知道自己不走也会被逼着走。

    她是拓跋焘不攻打“北凉”的祭品,如果不嫁过去,身份只会更加尴尬,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俘虏被抢过去。

    现在嫁过去,最差也是个嫔妃,日后成了俘虏,又是凉国先理亏,恐怕说不得会被羞辱,连个份位都没有。

    最让她心中担忧的,是这个花木兰并非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他对待李儿的杀意并不是假的,那刺骨的寒光让她全身都在颤抖。这个男人和她之前接触到的每一个男人都不一样,他行动果决,意志坚定,而且有一种完全不理会阴谋诡计的天真。

    这样的人应该是习惯了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就算他喜欢“善良”的女人,也不代表他就会善待“善良”的女人。

    她究竟能不能驾驭的住他,让他为自己神魂颠倒,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这花木兰心思这么缜密,似乎还精通医术,如果和她有肢体接触,真的会察觉不出她怀了孕吗?

    他连别人是怎么死的都能看出来!

    兴平打了一个哆嗦,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

    “走……我们走……”兴平抓住宫女的手,“我们回去。王后说的对,我不该留下来……”

    兴平公主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大殿,贺穆兰等人也是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她指挥了几个虎贲军的侍卫扛起大行驿的尸体,用刀子一样地眼神向着装作若无其事的沮渠牧犍剜了过去,便告辞要和一干魏臣们回使馆去安置大行驿的事情。

    “三日之后,我要结果。”

    ***

    阴谋诡计自然是可怕的,这世上不知有多少伟人倒在阴谋诡计之下。

    但阴谋诡计之所以是阴谋诡计,正是因为它发生的无声无息,不能让人察觉,一旦被人揭露出来,再小心的计谋也会查到端倪。

    如果大行驿真的是死于“马上风”,这件事双方都会心照不宣地停止追查,从此真相就埋在了土里,但贺穆兰硬生生把事实的经过拼凑了起来,又丢下一个三日之后要结果的决定,注定让许多人这三天都睡不好觉。

    啪!

    “谁让你自作主张的?”沮渠蒙逊气的浑身颤抖,“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你觉得天底下就你最聪明?拓跋焘会派出花木兰来北凉,甚至连秃发家那个小子都在他之下,你以为他是什么庸人?连李顺都倒的不明不白,还躺在绿洲里等死,说不定现在都已经死了!”

    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的沮渠牧犍捂着脸,忿忿不平地说道:“我不这么做,根本就没有在路上毁了花木兰的可能。路线是魏国确定的,哪怕路上有什么陷阱,他们不进去也是白搭,只有杀了大行驿才能由我们主导方向,而我现在已经做到了!我只是不知道花木兰还会验尸的本事!”

    “是你做的太蠢!我问你,你之前举着杯子去找花木兰是干什么?他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对你面色不善?你别告诉我你蠢到去挑衅他,逼得他在大殿上当场验尸!”

    沮渠蒙逊看着沮渠牧犍默不作声的样子,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我的佛祖啊,你真的这么做了?”

    他闭了闭眼,指着进殿的大门,低沉地吼道:“滚!你给我滚!带着你的王妃给我滚出王宫!我不想看到你!”

    “父王,如今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该做的是如何挽救,而不是……”

    “我知道现在该做的是如何挽救,但我怕我再看见你,会下令把你送出去给魏人发泄!你若还想我留着一点父子情分,就给我快点滚!立刻滚!”

    沮渠蒙逊咬着牙。

    “要么你就死!”

    沮渠蒙逊自身体大坏以后经常情绪不稳,动辄杀人的时候也有的。沮渠牧犍见他的表情实在太可怕了,瑟缩了一下立刻快步退走,几乎是小跑着一路离开了大殿,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然而他只走了没多远,却有几个侍卫将他一把拦住,恭恭敬敬地请他停下。

    “三王子,王后有请。”

    “我现在奉旨离开宫中,不能留下。”

    沮渠牧犍的脸扭曲了一下,“你们不想抗旨,最好给我让开。”

    这几个侍卫笑了笑,“我们接到的命令是让您现在去见王后,既然如此……”

    沮渠牧犍松了一口气。

    “那就得罪了!”

    几个人将沮渠牧犍一把架起,直接往中宫拖去。

    “你们反了!来人啊!来人!有人造反!”

    沮渠牧犍心中怕急,他知道那位王后的手段和耐性,可不是他父亲那样能忍住自己怒火的坚忍。

    他这次设计时用了她身边的人,一来是报复孟王后之前捉/奸羞辱他的行为,让她也常常被人羞辱的滋味,二来是报复花木兰和魏人落井下石,逼立世子的言行。

    那叫李儿的宫女嘴上说爱慕他爱慕的要死,可王后来东宫之前也没有给他过任何提醒,显然在中宫也是没什么地位的宫人,弃了就弃了。

    可谁知道这女人蠢到还画蛇添足,害得他现在骑虎难下……

    该死,孟王后不会趁此机会想把他直接杀了吧!

    或者直接给他扣下帽子交给魏人折磨?

    她真的会的!

    哪怕凶手不是他,她也会这么做!

    沮渠牧犍越想越惊,偏偏这几个侍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又抓住了他身上的要害,逼得他不能动弹,只能被直接架着往中宫走。

    此时他也顾不得面子了,口中一直大声呼救,那几个侍卫大概是觉得烦了,有一个随手掏出一块不知道是石还是玉的东西,强行塞到他的口中。

    “劝殿下不要再叫,万一真吞下去了,就会噎死了。”那侍卫曾经是东宫世子的部下,世子死后才调往中宫,对他侮辱主子的未亡人很是讥讽,下手也最黑。

    “小心含着才好。”

    这些人只忠于孟王后,是真正的死士。孟王后虽是女眷,但之前带过兵,身边也有男性的侍卫,日子过得并不如外人想的那么痛苦。

    对于这些侍卫来说,孟王后虽然是王后,可还是他们的将军。

    沮渠牧犍被毫无尊严的强行拖到了中宫,路上当然也有听到求救去沮渠蒙逊那里报讯的宫人,但中宫大门随着沮渠牧犍进入直接关闭了,又有重重侍卫把守,沮渠牧犍几个闻讯赶来的随从和心腹在中宫大门外绕了半天,又是求情又是威吓,结果里面的人根本不为所动。

    “怎么办?王后不会直接下手吧?”

    几个人慌了手脚。

    “应该不会吧?”

    “现在不能乱,我们是外官,不能擅闯中宫……”几个官员团团转了一圈之后,突然一跺脚。

    “我们进不去,去找王妃啊!快去请王妃来!”

    剩下的人恍然大悟,立刻飞奔而去,生怕跑慢了里面的人就没了。

    话说这边沮渠牧犍被拖死狗一般丢入了殿内,一进殿内,就吓得魂飞魄散。

    那个曾在大行驿酒里下药的酒正,以及曾经扶着大行驿去如厕的使馆小吏,全都跪倒在中宫大殿的金砖之上,浑身上下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

    孟王后的中宫里一到夏日就会摆上雪山上挖下来的冰砖,所以整个殿中不但不闷热,反倒有些森冷。此时这几个人不知道是因为被冷冰冰的气息所寒,还是心里已经怕到了极点,都抖得犹如筛糠一般。

    旁边的侍卫去掉沮渠牧犍口中的东西,又为他推宫活血,好半天后沮渠牧犍才推开几个侍卫自己站直了身子,对着凤座之上的孟王后怨道:“不知道王后是什么意思,竟然将我这样绑到中宫里来。我虽不是世子,但还是敦煌和酒泉的太守,北凉的王子,居然被这几个侍卫侮辱!”

    “我派他们去的。”

    孟王后轻描淡写地哼道,“你父王将查找真凶的事情交给了我,如今他们供出是你指使他们做的,所以我请你来当面对质。”

    “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沮渠牧犍,宫中有一个传闻是真的。”孟王后挑了挑眉,冷冷开口:“长明宫中四处都是地道,而中宫的地道,可以通往各处。”

    她看着沮渠牧犍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接着说道:“你发现了东宫里的地道……唔,大概曾经政德或者兴国带你进去过,所以事情一完,你就叫他们藏到了地道里,宫中的侍卫四处找他们的踪迹都找不到,当然找不到,翻了个底朝天也找不到……”

    “因为他们都躲在地底。”

    沮渠牧犍心中越来越凉,但他毕竟不是冲动的毛头小子。他知道如果孟王后有意杀他或者害他,如今就不会告诉他这么多,连中宫的秘密都告诉他了。

    除非她另有所图。

    孟王后像是没见到他的脸色一般说着:“当初姑臧被攻破,南凉王室通过地道逃走,大王就知道这地道是个隐患。我们北凉国力弱小,根本没有实力推倒长明宫重新建造王宫,只能继续用它。而中宫作为整个长明宫的中心位置,是所有地道的中枢,所以我自入驻长明宫后很少出去。因为只要守住了中宫的地道,便没有任何人能够无声无息的来去……”

    “为何我是一介女流,我的中宫里却有这么多侍卫,为何我们孟家可以自由来去宫中,铁卫营的精锐皆在我的中宫之中?”孟王后看着露出不可思议表情的沮渠牧犍,嘲讽地说道:“你不会以为真是大王和我夫妻情深吧?”

    沮渠牧犍没有说话,只瞪着眼睛。

    “我孟家对北凉的忠心日月可鉴,而我虽是王后,更像是把守宫中安危的将军,我和大王的感情早已经不是爱,乃是更深的责任和义务。所以北凉的世子,只能是我的孩子……”

    她凉薄地说着让沮渠牧犍面目狰狞的话。

    “你以为大王是选了你,所以才迟迟不立世子?不是,大王不过是想让你做菩提的挡箭牌,所以才一直让你在外面蹦跶,魏国不希望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世子,你表现的越聪明,越有手段,魏国就越不会让你登上王位。”

    “菩提注定是世子,以后便是凉王,而你注定只是个‘贤王’。”

    “王后把我叫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沮渠牧犍的牙齿咬得嘎啦嘎啦作响。“我以为……”

    你是要追究我的不是。

    “我把你叫来,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个。”孟王后笑的没心没肺,“我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沮渠牧犍心中一定。

    他就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是为了杀他而这么大费周章。

    会说这么多,她心中肯定有什么打算。

    这打算,甚至不能告诉他父王。

    北魏会忌惮沮渠牧犍,当然是因为他是剩下的几个儿子里最有才能的一个。他知道自己不会死了以后,心中那些害怕和担忧也立刻收了起来,气势也陡然一变,大方地和孟王后一笑。

    “我是不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孟王后点了点头。

    “我这个交易,对你不但无害,而且非常有益,你只要听完我接下来说的话,从此以后只会视我为恩人。”

    “愿闻其详。”

    孟王后拍了拍掌,殿中所有人的人撤离了大殿,就连那两个共谋也被拖了下去。她看了看沮渠牧犍,突然开口说道:

    “菩提虽然如今做了世子,但那是我为了救他的命不得不为之。他日大王驾崩,我会带他离开宫中,让你成为凉王。”

    “什么!”

    沮渠牧犍吃了一惊,当场脱口而出。

    “这怎么可能!”

    “你从小也算是在我膝下长大,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既然跟你说了,就自然是要这么做的,你又为何吃惊?”

    “我不懂,您跟随父王南征北战,您驻守中宫这么多年,您甚至设计我让菩提当上世子,就是为了让我登上王位?这也太可笑了吧?”

    沮渠牧犍连声惊叫。

    “您总不会说我其实才是您的儿子,其实我的母妃只是把我养大而已吧?”

    沮渠牧犍这样叫着,心中却隐隐升起了期待。

    如果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

    “怎么可能。我怎么会让其他人养我的骨肉。”孟王后的话无情的戳破了沮渠牧犍的希望。

    她虽然知道沮渠牧犍母亲是个宫婢出身对他来说是最大的不利,却骄傲到不愿意说谎去欺骗沮渠牧犍。

    “那为何……”

    “沮渠政德生来便是为了做世子的,他从小所受的教导便是学习如何做个世子。沮渠兴国为了辅佐兄长,从小学习为王之道,也算是个合格的世子人选。”

    “因为有两个兄长护庇,菩提得以无忧无虑的长大,他心思单纯性格又太过软弱,根本不是为王的器量。政德和兴国希望能成为凉王,是他们都有成王的野心,我作为母亲,自然要助他们一臂之力。可菩提却不是这样的孩子,光是成为世子他就已经夜不能寐,而魏国紧紧相逼,根本没有给他学习如何成王的时间。我不想他才刚刚开始没多久的人生就这么痛苦,所以我情愿他不做这个凉王。”

    孟王后语气十分温柔,温柔到沮渠牧犍心中甚至嫉妒的发疼。

    从小他的母妃只会告诉他要变强,要不弱于其他人,要讨好两位兄长,要结交朝中大臣,要侍奉王后和父王,要娶最能帮助自己的妻子……

    “今日北凉得以兴盛,我孟家牺牲巨大,我也不愿意北凉被魏国所吞并,但目前来看,魏国之势决不可挡,唯有苦苦挣扎,左右逢源方能生存。我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这个儿子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这几年里,我会和他假死隐匿,带着他离开北凉……”

    孟王后看了看沮渠牧犍。

    后者已经吓傻了。

    “自大王和大李氏有染,我最后的一点希望都已经破灭了。往日的温情已经不足以让我继续坚持下去。这王宫困了我许多年,我看守着地底的地道,自己却像是在坐牢。如今我已经五十有三,恐怕再也活不了几年,不如拿剩下的时间带着儿女四处行走一番,也不枉曾经来过人世一场。”

    “王后所说可当真?”

    沮渠牧犍心中被完全的狂喜吞没,简直就像是天下砸下来的馅饼一般,整个人都在颤抖。

    “您真愿意助我登上王位?”

    “是,所以你这次必须要做出牺牲。”

    孟王后突然笑了笑,“真凶当然是查不到的,因为我们都不能把你交出去。然而魏国大行驿已死,魏国人是不会放心我们选派的行驿,也不会相信你这个送嫁将军。作为弥补,我们虽然不能名义上给魏国人真凶,却还是要安抚对方,我会给你定一个罪名,夺去你酒泉和敦煌太守的身份,将你幽禁起来,关在已经空了的东宫之中……”

    沮渠牧犍脸色大变。

    “您……您这样我怎么可能……”

    这岂不是任人鱼肉?

    怎么可能翻身!

    “为了取得魏国的信任,也是弥补魏国的损失,大王会把菩提作为质子,和兴平一起送往魏国。”

    孟王后看见脸色变了又变的沮渠牧犍,有趣的笑了起来。

    “怎么,你觉得奇怪?”

    “是……”

    魏国有了菩提为世子,以后就算他登上王位也能随时带着菩提攻回姑臧。

    他脸色怪异地开口:“菩提不需用作为质子的,他已经是世子……”

    “为了平息魏国的怒火,必须有人做出牺牲,菩提是最合适的人选。更何况,我刚才也说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了。”

    孟王后叹了一口气。

    “我会让孟玉龙作为送嫁将军和向导送魏国人回国,菩提作为人质和让魏国人安心的人选前往平城。但在半路上,菩提会因为意外失踪……”

    孟王后眨了眨眼,说出最大的秘密。

    “我会因此发疯,带着女儿和所有侍卫去冲出宫去寻找女儿的下落,没有人能够阻拦我,因为我知道地道的秘密……”

    “然后,我们从此都不会出现在人前了。”

    沮渠牧犍瞠目结舌。

    这个年已五十的妇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沮渠牧犍的身前。

    她的个子非常高挑,即使在沮渠牧犍身前也不觉得矮小。

    她抬起手,几乎以慈爱的姿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背负了北凉的重任这么多年,早已不堪重负。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希望能够当上国主,却不知道选择的是何等痛苦和辛苦的一条路。我只想菩提好好的,也想北凉好好的,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你选择了这条路,注定以后走的更加艰难。”

    沮渠牧犍眼眶莫名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的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只能低下自己的头颅,就像幼年时聆听这位王后的教导一般。

    “外有强敌环伺,内有佛门逼迫,如今你为了地位和那个世子之位,已经沉迷于歪门邪道之中,只会越走越歪。一个国主不能只学会用手段设计别人,更多的是要学会平衡之道。从此之后我们抽身而去,而你没有了阻碍,希望你能走到正轨上来,做一个爱护百姓的国主。”

    她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个交易,你愿不愿意和我做呢?”

    孟王后笑道。

    “当然,你不愿意也没的选择。门外那两个人还在我的手里呢。”

    沮渠牧犍硬生生把眼眶的潮热压了下去,抬起头来坚定地点了头。

    “做!为什么不做!我这一生都在等这样的机会!我忍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就是等着有一天别人告诉我,你现在可以去做这个位子了!”

    “好,我就喜欢这样和人说话。”

    孟王后豪爽的笑了起来。

    “想要就该大大方方地表明出来,你也是蒙逊的儿子,就算想要做世子,想要为王又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以前最讨厌你的就是你明明想要,却一直缩着表现出不要,最后还要想尽办法得到的那种憋屈!北凉这烂摊子有什么好的?你们父子都跟个宝一样捧着,如今我不爱玩了,你们谁要拿谁拿去!”

    “是!”

    沮渠牧犍热情地望着孟王后。

    后者点了点头。

    “菩提会作为替罪羊去平息魏国人的怒火,我离开宫中也需要你的帮助,你虽然幽禁在东宫里,但我还是会经常通过地道去找你。在大王的面前,我和你依旧不对付,也不会帮你,但你私下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通过地道告诉我。”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你那王妃心思如发,最好让她回到敦煌去。大王不会让我离开的,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一旦走漏了风声,我根本无法和儿子团聚。”

    “我不会透露出去的,什么人都不会。”

    沮渠牧犍重重地保证。

    “佛门不可信,那些僧人里许多是在天竺被驱逐的妖僧,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够显耀世上,都是一群疯子。你要想让北凉多存活一阵,应当往西发展,高昌、鄯善、焉支都是很好的地方,哪怕国破,只要带着大军占领这些地方,未必不会比姑臧更好,而且它们都在沙漠之后,魏国大军根本触及不到,反倒会长治久安。你父王年纪已经大了,根本听不见这些谏言,你需牢记在心里,好好壮大凉国的军队,经常往西通使,用武力让诸国臣服,日后才不会腹背受敌……”

    孟王后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沮渠牧犍只眼含热泪,将所有的话都记在心里,似乎她下一刻真的就会离开宫中一般。

    至于这“母子”两人到底是不是在做戏,谁也不得而知了。

    两人正在“情谊浓浓”之时,门外突然有人通传。

    “王后,三王妃前来拜见,已经跪在了中宫门外。大王也派了人过来,请求见您……”

    “看来他们都怕我把你吃了。”

    孟王后调侃道,“我这母老虎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王后说笑。”

    沮渠牧犍跪下来对着孟王后磕了几个头。

    “我以往走了不少歪路,王后愿意帮我,我感激不尽。日后王后和王弟无论在哪里,只要需要北凉相助,或是需要财帛,我一定全力支持。”

    他当然知道孟王后若真的要走,一定是准备好了所有后手,说不定这几年来都已经在酝酿了,就在等着合适的机会。

    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掩盖他内心的激动罢了。

    “你准备出去吧。那两个宫人留在我这里,在我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道虽无人注意,但定时有侍卫在下面巡逻,大王有时候也会用地道来去宫中。”

    孟王后表情并不为所动,但坦然的承受了他的叩拜。

    她也承受的起。

    “谢王后。”

    沮渠牧犍站起身。

    孟王后准备送沮渠牧犍出去之前,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得突然问了他一句。

    “我一直怀疑政德和兴国不是死于意外,你可知道什么底细?”

    她直接这样询问,倒让沮渠牧犍吃了一惊,迷茫的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任谁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单刀直入的询问,所以此时沮渠牧犍的表情当然不会是作伪,没有人会在完全放松心神、心中激动亢奋的时候露出这样茫然的表情。

    果然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

    孟王后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沮渠牧犍却没有想到这么多,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手上是干干净净的。

    那时候他还是个年幼的王子,手上也没有这么大的势力,想要杀掉两个成为东宫之首的哥哥是天方夜谭。

    “我不是很清楚,但我怀疑……”

    他咬了咬牙,将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说了出去。

    “我怀疑是佛门做的。”

    孟王后的心微微回暖了几分。

    “佛门?”

    “大兄去柔然之前,佛门曾经和大兄接触过,希望他能够不要那么偏袒那些儒生,而且那时候东宫属官大多是河西大族,几乎没有信佛的,大兄应该是刻意筛选过。这里面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那时候佛门还没有找上我,我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

    沮渠牧犍接着说道:“后来佛门找上我时,我想到大兄刚刚拒绝过他们就出事,心中实在是害怕,便接受了他们的援助,而后我便成功在朝中大臣的帮助下娶到了爱娘,得到了西凉遗族的支持。那些大臣,多半都是佛门的信徒。”

    他顿了顿。

    “后来兴国兄长出事时,队伍里有不少僧官,然后他中了埋伏做了俘虏,这些僧官却好生生逃了回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对。那时候我也将怀疑告诉了父王,但父王让我不要多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也就没有声张。再后来,父王就把王弟的名字由羌龙改名为菩提,我就更不敢问了。”

    沮渠牧犍把自己知道僧官不对却没有提醒沮渠兴国的事情隐瞒不说,只说了一些好让人接受的,然后便弯下腰说道:

    “我知道许多人都传可能是我做的手脚,但我那时候根本没那样的本事,光收拾酒泉和敦煌的烂摊子就足以让我粉身碎骨,我那时候也没有这样的野心。我如果真的害了他们,便让我永世做不了凉王,从此断子绝孙。”

    “我信你。”

    孟王后像是突然老了几岁,再也站不住了。

    “你出去吧,你妻子还在外面跪着。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

    沮渠牧犍难得见到孟王后这般脆弱的样子,低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言,只能转身快步离开殿中。

    直倒孟王后出声放他离开后许久,整个殿中也是死寂一片,没有人敢进来,也没有人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沮渠牧犍,就真的是佛门吗?

    没有沮渠蒙逊的帮助或忽视,佛门真的能在他的看顾下杀了他的儿子?

    大儿媳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二儿媳又为何去做了尼姑,开始在佛门中四处交好?

    这些年里,她闭门不出就以为能保护好儿子和国家,是不是太天真了?

    这个巨大的牢笼,到底吃掉了多少人?

    孟王后坐在冰凉的凤座之上,只觉得遍体生寒。

    良久之后,她突然站起了身子,表情也恢复了往日的坚毅。

    无论过去如何,事情已经发生,她不能老是纠结于过去。她还有儿女,必须要保护好他们。

    西域这般广大,她有家财万贯,又有忠心的侍卫如云,何愁日后不能带着一双儿女过上想要的日子?

    至于他们父子……

    孟王后冷冷一笑,脸上全是快慰之情。

    等她和菩提一走,急着沮渠蒙逊不死的就不是别人,而是沮渠牧犍了。

    沮渠蒙逊那般虚弱,都是做给魏国人看的,但只要沮渠牧犍想要他死,他也就没多久可活了。

    她一点都不相信沮渠牧犍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干净。

    “蒙逊,你不是觉得最像你的儿子便是牧健吗……”她喃喃自语,“那就该让你尝尝父子相残的滋味了……”

    而北凉……

    ——终究只会是史书中被魏国踏破的一笔微不足道而已。

    就如昔日的西凉和南凉一般。

第411章 我们回家

    贺穆兰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局面。

    也许她的政治天赋点从来就没有上过六十,也许和北凉这些真正的政治家比她就是战斗力负五的渣渣,总而言之,无论那天在大殿上有多么威武霸气,到了三天之后,替罪羊变成了那个叫李儿的宫女。

    一场明显的谋杀,却变成了大行驿在如厕时被毒蛇咬伤,跑出厕房看到了李儿,却因为情绪太激动而晕了过去。

    大行驿死在面前,可一地都是香豆,谁都知道这里来过谁,她来不及捡起所有的香豆掩饰她曾出现过的痕迹,又看到这个使臣下/体高高昂起,索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把自己的衣服搞乱,而后胡乱扇自己十七八个巴掌,躺在地上也装晕过去了。

    大行驿,就因为她的一时害怕而这么延误了病情毒发身亡。

    至于伺候大行驿如厕的人也找到了,他说大行驿不愿意他进厕房,就半路上走了,这人因为玩忽职守被直接杖毙。

    而那些酒北凉方面也和北魏的医官反复查验过,得到的结果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切出来的结论,事情只是许多个意外叠加在一起而已。

    “你们也信?这样的蠢话也能听?”贺穆兰愤怒地对着一干魏国使臣咆哮,“大行驿就死的这么憋屈,一点公道都讨不到吗?”

    “这是最好的结果,花将军。”一位李顺曾经的副手用一副“你果然是武人性格”的表情看向贺穆兰。

    “沮渠牧犍会被孟王后关起来,并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被剥夺了所有的官职,已经是凉国在向我们表明凶手是谁,但不能交给我们的意思。”

    他向着贺穆兰分析道:“虽然花将军说的强硬,但我们现在正和北燕开战,没有人希望真的和北凉打起来,国内不会想两线开战的,一旦真的打起来了,刘宋不会不为所动,到时候腹背受敌,就算我们能赢,也是惨胜。”

    “在这种情况下,凉王和王后以这种方法维护了大行驿的声誉,又处置了同谋,他们甚至愿意为大行驿的家人赔偿一笔足够他们花用几辈子的金银,已经比最初大行驿被冤枉‘马上风’好许多了。”

    那个副手抿了抿唇。

    “更别说……”

    “更别说,凉王为了平息我们的怒火,打消我们的疑义,甚至让沮渠菩提作为质子和我们一起入京。虽然说孟王后曾经说过会在世子之位确立后将他送到我国去做质子,可毕竟还是现在跟我们走最为稳妥,除非孟王后和凉王真的为了北凉不顾最后一个嫡子的安危,否则我们这一路上都会是平安的。”

    刘震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大行驿虽然死的冤枉,但陛下不会亏待他的家人,也不会让他就这么走了。我相信陛下日后会为了这个大行驿向北凉要债,就像如今迎回了被关在北燕几十年的使臣于什门……”这件事让许多使臣对自己的出使满怀信心,因为国家并不会放弃他们。

    “孟玉龙亲自担当向导,北凉又愿意把公主和菩提都放在我们的队伍里,就已经能够表达足够的歉意了。”

    贺穆兰心中十分痛苦。

    她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可正是因为他们说的都对,她就越发不能接受。

    她知道此时闹开了是双方都无法接受的结果,她也知道沮渠牧犍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就去死,但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而无辜的孩子和女人却要承担他们的兄弟犯罪的苦果?

    一个大行驿换一位出身尊贵的世子,使团里每一个人都认为很值得,每一个人反倒劝说她善罢甘休?

    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花将军,您是武将,所以很难理解我们的想法。”一位使臣看到贺穆兰露出不可思议和不甘心的表情,心中虽然熨烫,却依旧理所当然地说道:“就如你们武将早已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一般,我们这些鸿胪寺的使者也都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

    他极为平静地说道:“异国就是我们的战场,阴谋、毒杀、半路拦截、勾心斗角、唇枪舌剑,这些都是双方的武器。我们随时做好了以自己的死为国家争取利益的准备,是以对待大行驿的死除了有些伤感,更多的只是想用这件事为我国谋求更大的好处。”

    “你说我们冷酷也好,说我们无情也罢,如今凉王凉后愿意开放北凉的国境任魏国的商人和护卫来去通商,又用菩提换取我们的信任,只是花费了大行驿一个人的性命,实在是太划得来了。”

    “你……”

    “您可知道,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让一个国家敞开大门又送来世子需要多少的代价?有时候甚至是尸横遍野,国力耗空才能做到的事。”他凝视着贺穆兰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莫说是大行驿,要是有人告诉我,只要我死了能从此让我国的商人随意进出凉国,我下一刻就从容赴死。”

    这世界真是疯了。

    北凉的王子谋害了魏国的使臣,而如今魏国的使臣却在轮番劝说她不要再干涉此事,因为这个买卖很划得来?

    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在把自己当做货物在使用。

    一时间,贺穆兰觉得这个结果十分荒诞,完全超过了她这三天来的期待和兴奋。她原本等着的是无奈的凉王只能压着沮渠牧犍来到他们的使馆,请求平复他们的怒气……

    贺穆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边的袁放拉住了袖子。

    “我们家将军只是有些固执,他会接受的。”她听到袁放如此说道,“我们会劝劝他,各位请先做好各自要做的事吧。凉国开放国境的国书,还有如何安置即将到来的兴平公主和菩提世子,各位要辛苦的事情还有许多,我们就不参与了……”

    她看到袁放担忧地望了自己一眼。

    “至于将军,我觉得他要静静。”

    其余诸位使臣纷纷露出了“了然”和“理解”的表情,一个个假托有事离开,唯有刘震留到了最后,等到众人离开还在屋内。

    “花将军,您应当知道我是侯官令留在使团中的白鹭官。”他看着神思明显有些恍惚的花木兰,微微叹了口气。

    “我会在这里,就是因为陛下和素和使君放心不下您。”

    贺穆兰微微一怔。

    “在我们看来,您有些过于刚正了。我大魏的军人虽然一往无前,战无不利,可那只是一种威慑敌人的手段。真正的胜利永远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残酷的厮杀之后,由这些使臣和国中大臣们在战场下用另一种厮杀完成的。”

    他担心贺穆兰因此对自己产生怀疑,所以留下来告诉着她世道的残酷。

    “我一直是文书,像我这样隐藏的白鹭官在魏国也不知道有多少,也许您的虎贲军中就有你不知道的厉害士卒其实是位白鹭。”

    “我们见过的残酷不光是来自刀光剑影的战场,许多默默无闻死去的谋臣,出使路上遭到劫杀的使者,因为妥协而不得不放弃地位和生命的地方官……许多人死的也许根本没有意义。”

    “但我大魏便是在这么多牺牲上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昔日的十六国中,哪里有我们魏国的痕迹?那时候的大魏不过是微不起眼的小小代国而已。可如今为何魏国越来越强,其余诸国却已经成为过往的云烟?”

    刘震看着慢慢回复过来的贺穆兰。

    “必须有人要做出牺牲,也必须有人要承受牺牲后的结果,然后咬着牙继续下去。”

    “您只是没有习惯这种事而已,等你年纪越来越大,见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就不会这么愤怒而不可置信了。”

    “我觉得我永远不可能习惯这种事。”

    贺穆兰恨声开口。

    “但你说的没错,如今事情已经发生,我该做的不是如何让凶手去死,而是让大行驿的牺牲更有意义。”

    她的眼神里露出寒冷的光芒。

    “北凉必须付出代价,仅仅是这样还不够。”

    ***

    长明宫。

    “我不知道你竟愿意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沮渠蒙逊满脸愧疚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菩提不会有事的,我把自己的死士都已经派给他做侍卫了,从此以后他们就是他的侍卫。”

    “我自己的儿子,我难道不会保护好吗?”孟王后表情哀伤地看着沮渠蒙逊:“我为你生了三个儿子,而这三个儿子都为了北凉做出了最大的牺牲。蒙逊,我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当年嫁给你了。”

    她哽咽着说道:“我那时候是多么的快活啊,每天要想的只是明天要猎什么样皮毛的狐狸……”

    沮渠蒙逊随着她难得的软弱回忆起了过去,忍不住也露出一丝怀念的笑容:“我那时候也不是凉王,唯一想着的就是怎么才能让段大王把他的那把剑赐给我。”

    段大王说的是段业,北凉真正的开创者。

    北凉的基业,是沮渠父子向段业复仇之后夺取的。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背上会肩负起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沮渠蒙逊只是北地卢水胡豪酋之子,孟秋霜也只是北地白马羌首领最得宠的女儿。

    “你相信我,菩提最终会登上王位……”沮渠蒙逊温柔的看着自己的妻子,“政德和兴国的死,我也很难过,但我昔日的誓言不会作废。也许牧健会得意很长一阵子,可最后菩提才是最后的赢家。我从不妄言,你现在也许不明白,但以后就会知道,我给菩提选择的才是最好的路……”

    ‘也许你给菩提留了什么后手。’

    孟王后面上哽咽,心中却在冷笑。

    ‘但我们母子都不稀罕了。’

    沮渠蒙逊也许是对孟王后的牺牲心中十分愧疚,两人竟久违的依偎在一起,一边回忆着往昔一边说着温言软语。

    然而他回忆的往昔越是美好,孟王后只会越觉得呼吸困难。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温水煮熟的那只青蛙,因为一开始的环境是舒适的,渐渐一步步到了这样的地步,直到最小的孩子差点遭了毒手才清醒过来。

    他如果一直想着保护他们,她又何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她并不是无知的妇人,她也见过当年那位被人传扬“软弱”的南凉国主,那时候他的话到现在她都记忆犹新。

    “作为一个国主,能够给女人最好的东西,就是表现出能让她有恃无恐的最大宠爱,让她的儿子坐上王位,以及……”

    他笑着说道。

    “即使是自己死了,也能继续无忧无虑享受尊荣的活下去。”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不相信什么“挡箭牌”,“我宠爱其他女人是顾及你的名声”之类的话。

    她只不过是为了让儿子登上王位而苦熬罢了。

    现在想要当王的儿子已经去了,剩下的那个最大的愿望是走遍天下,她又何必再装腔做戏恶心自己敷衍他?

    想到这里,孟王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了依偎在他身上的沮渠蒙逊。

    “这个时候白马肯定又在淘气不肯睡觉了,我要去看看。大王您请便吧。”白马是她的女儿,菩提的姐姐,性格浑似男孩。

    想到那个调皮又无法无天的女儿,沮渠蒙逊头疼的叹气出声:“这个女儿我虽然不准备拿她和亲,但是天天舞刀弄枪传出去也不好,你还是……”

    “我准备让她在我死后接替守卫地道的工作。”孟王后只是用一句话就堵住了沮渠蒙逊的嘴。

    “她也许晚嫁,也许根本不能嫁,我要好好锻炼她这些本事,大王不必操心。”

    孟王后对他随意地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宫室,却又顿住脚步,回头对他说道:“大王,菩提离开我身边后,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回返。我如今只有这个女儿承欢膝下,不能让她有一点闪失。菩提走后,我不准备再离开中宫了,白马也必须和我寸步不离,可以吗?”

    沮渠蒙逊的心软了软,“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不会插手中宫的事情,也会把那些看管你们安全的侍卫撤回去。”

    因为担心孟家反叛,地道里也有沮渠蒙逊的人随时巡逻,这些侍卫不听孟王后的指挥,也是这些人里频频出现麻烦,菩提之前几次遭受刺杀,都是属于这一派的侍卫。

    但由于没办法控制住孟王后,沮渠蒙逊即使知道这群人已经并不值得信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用了。

    可如今,因为孟王后最倚仗的后手菩提已经被他交给了魏国人,愧疚之下的沮渠蒙逊终于松了手,将地道的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孟王后。

    “这么多年了,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句……”

    孟王后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滴。

    像是被那泪滴烫穿了心脏一般,沮渠蒙逊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逃离了中宫之中。

    “母后,父王走了吗?”

    怯生生的菩提从侧室里偷偷伸出头来。

    在他身后,一个长相酷似孟王后的小女孩大大咧咧地走出来,翻了个白眼。

    “你要去魏国,他肯定心虚的连呆都不敢多呆了!”

    “白马,不要老是把你弟弟推出来当背黑锅!”

    孟王后一看就知道菩提是受姐姐的撺掇才干出这种偷藏在后面偷听的举动。

    白马吐了吐舌头,“他也想,只是不敢做,我推他一把是给他合适的借口,坏人全我当了,真是苦啊。”

    孟王后实在不知道白马这个跳脱的性子到底像谁,她和沮渠蒙逊都是稳重而谨慎的人。

    要不是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对沮渠蒙逊忠贞不二,她几乎都以为这是她酒后乱性和哪个泼皮生的孩子了。

    一个女孩性格像是泼皮无赖,这像话嘛!

    “阿母,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走了?”白马期待地望着母亲,“去看看那些商人和侍卫们说过的地方?”

    烟云的江南,辽阔的中原,苍茫的大漠,以及……

    各种类型的俊俏男人?

    太棒了,只要一想到自己不必在一群矬子里挑一个稍微高点的嫁了,她恨不得立刻就走。

    菩提也眼巴巴地望着孟王后。

    他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母亲。

    “玉龙表哥会保护好我的吧?我用不了多久就能再看到母后了吧?”

    “你真笨,你想多离开一会儿,阿母都会疯的,怎么可能让你在外面多呆。你等一等,等我们去接你啊!”

    白马没心没肺的话似乎安慰了菩提担忧的内心,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阿母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了……”孟王后抱着一双儿女,默默地点头。

    “所有人都会保护好你们,更何况,魏国那位花木兰,是个十分正直的好人,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害你……”

    孟王后想了想,蹲下身子,用十分慎重的语气嘱咐菩提。

    “但是花木兰是个好人,并不代表魏国的使臣都是好人。你到了魏国使团那边,一定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花木兰,这样即使有人想暗算你,也要过了他那一关。他那样的人,绝不会让你出事,你明白吗。”

    “我明白。”

    菩提点了点头。

    “哪怕丢脸,我也会跟在他后面的。”

    “就说是阿母说的,他会理解。”

    孟王后捏了捏菩提的小脸。

    “恩。”

    ***

    七月十五,北凉人占卜出的吉日。

    这一天,在北凉引出了无数动乱,让所有北凉人又惧怕又好奇的魏国使团终于离开了姑臧。

    如同入城一般盛大,魏国人走的时候队伍更加喧闹、排场更加壮观,因为来的时候他们只是虎贲军和使团,走的时候却带走了他们最美丽的公主和最尊贵的王子。

    这对于所有的北凉人来说都是一种耻辱,可这种耻辱的背后,又满是北凉百姓们因为牺牲了王子和公主换来和平保证的庆幸和高兴。

    他们麻木的认为这是一场真正的“金玉良缘”,是秦晋之好后的情意绵绵,甚至于许多多情的少年们都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一位美丽的公主和异国年轻俊美的帝王相爱”的故事,言语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两人幸福美满的未来。

    男人们都在猜度着善良的兴平公主究竟有多美,曾经发动赈灾的她多么的贤明,而女人们则疯狂的想象着拓跋焘的胸膛有多么宽厚,他的脸庞又是多么的迷人。

    他是最英勇善战的战士,也拥有世上最坚毅无敌的军队,他的咆哮能让敌人颤抖,他的笑容又能让最美丽的女人为之心醉。

    就连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贺穆兰看到这些北凉人为可能到来的和平如此喜悦之时,心情都稍微好了一点。

    至少大行驿希望看到的是这样的送别,而不是一大篓子臭鸡蛋和敢怒不敢言的瞪视,这一点她十分确定。

    大行驿的尸体在这个酷热的天是带不回去的,鲜卑人们为他举行了盛大的“烧葬”,连孟王后和凉王都亲自到场烧掉了不少祭品。北凉的高僧们超度他枉死的灵魂,姑臧城的毒蛇因为这件事几乎绝迹……

    “我们要回家了。”

    贺穆兰看着碧蓝的晴空,情绪终于被这个让人满意的结果带动了起来。

    “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

    “魏国威武!”

    众人的欢声笑语,轻松畅快,都在贺穆兰一句简单的“回家”之中酝酿成了疯狂的思乡之情。

    魏国的使臣和虎贲军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告别送别的北凉官员和凉王和王后,然后下令所有的骏马都撒丫子狂奔起来。

    可惜这是不可能的,离别之前,也不知道还要客套多久。

    已经习惯了这些的魏国使臣们突然觉得连客套都变得难以接受起来。

    如果是李顺的话,恐怕和沮渠蒙逊不知道要说多久吧?

    再看看花木兰……

    “到底什么时候走?”

    一脸不耐烦的贺穆兰望着向她走来的孟王后和沮渠蒙逊,脸上露出了一种“好麻烦我能直接就走了吗”的表情。

    ‘我们相信你能直接就走的!’

    一群使臣在心里歇斯底里。

    ‘不用顾忌我们,真的!’

    孟王后来到贺穆兰的面前,眼神却穿过贺穆兰的肩膀直接看向了后方骑着马对她摇摇摆手的儿子,露出一丝鼓励的微笑。

    “花将军,别的话我也不多客套,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了……”她对着贺穆兰盈盈下拜,“请保护好他的安全。”

    “您放心。”

    贺穆兰对这位王后一直有着好感,赶紧去扶她起来。

    “我一定保护好世子。”

    贺穆兰扶起她,才发现这位传说中武艺惊人的王后身子骨强健的很,个子甚至比自己还高上一寸。

    若她没有生在凉州,若她晚生一点,若她曾经为拓跋焘征战,说不得这世上就没有花木兰,只有“孟秋霜”了。

    世事真是造化弄人,孟王后活生生的例子告诉了她进入宫廷能把一个女人逼成什么样子,让她对后宫产生了更大的敬畏。

    哪怕做保母都不行,那地方根本不是人呆的。

    沮渠蒙逊则说的大多是客套话,而且对身在魏国车队的女儿表示了极大的关切。在他的话语中,兴平公主活似个冰清玉洁被男人看了都会死掉的圣女,虽然为了取得魏国的信任将兴平公主的安危置于虎贲军的保护之下,但是还是希望魏国能够体谅她的名声不要过多接触云云。

    要不是贺穆兰隐隐打探了一些兴平公主的往事,恐怕真的要被这位“贞洁贤明”的公主所隐瞒,不敢让任何护卫靠近她的车子。

    而此时,贺穆兰只能敷衍地点了点头。

    “您放心,除非公主传唤我们,否则我们都会退避一席之地。何况有菩提世子在,和兴平公主寸步不离,不会有您担心的事情。”

    谁会没事冲撞和亲公主?

    嫌陛下的刀不够快吗?

    沮渠蒙逊只是担心女儿在这么多男人之中难掩本性,反复叮嘱后状似无意地看了看贺穆兰的队伍。

    “源将军为何不在?”

    “他代替大行驿的工作,提早去前面探查道路了。”贺穆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开口说道:“现在只有他熟悉路径了。”

    到了明天孟玉龙就会发现队伍里少了个副使,不过那也没关系,孟家和魏国结了盟,是不会多说的。

    源破羌曾是姑臧人,南凉的王子,他认识路是自然,沮渠蒙逊心中虽然十分疑惑,但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安,先送走这群魏国人再查。

    沮渠牧犍是等王后和国主都寒暄完后才跟上来的。

    他之前一直被幽禁在无人的东宫之中,唯有李敬爱随侍身旁,大概是因为过的不太好,又做了蠢事惹了麻烦,北凉的官员许多都装作看不见他,他的气色并不是太好,但神情却不见往日的阴郁和沮丧。

    硬要说的话,他眉宇间似乎还豁然开朗了一点。

    谁也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有些人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但他也毫不为意地继续上前,走到了贺穆兰的面前。

    “怎么,教训不够,还要来挑衅吗?”

    贺穆兰对这个人实在是半点好感都无,她已经准备回国后对拓跋焘把他的恶心狠狠控诉一番了。

    这样的男人居然娶了李敬爱那样识大体的女子,简直就是好白菜被一头猪给拱了。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孟王后。

    她想错了,是两颗好白菜被两只猪拱了。

    “以往是我想岔了,以后不会做了。”没让贺穆兰想到的是,沮渠牧犍毫无遮掩地就服了软。

    “我来是想和我弟弟说几句话,可以吗?”

    沮渠牧犍当然不觉得难堪。

    无论别人如今怎么嘲笑他,看不起他,或者认为他画蛇添足差点弄砸了这一切,他都不会再恐惧和愤怒了。

    因为他将会是北凉的王,所有人以后的主君,他们将会拜伏在他的王座之下,请求他的仁慈。

    这些靠和亲、交出人质所换来的和平,只会是假象。所有人等待的和平根本不会到来,只是暂时延缓了一些而已。

    到最后,北凉还是要靠他苦苦支撑。

    花木兰再怎么嚣张,他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而他将成为一个广袤国土之上的国主……

    他何必……

    “不可以。”

    贺穆兰看着他,吐出三个字。

    ……和他计较……

    呃?

    他刚才听见了什么?

    他是不是听错了?

    ‘你还不是凉王呢,别想指挥我做什么。’

    他发誓他在贺穆兰的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东西。

    只见贺穆兰露出一个嘲讽的表情,对着沮渠牧犍轻笑着说道:“真是抱歉啊,三王子,我们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没办法让你过去……”

    她看着身后早已经浑身躁动的魏国人们,露出今天第一个开怀无比的笑容,朗声高叫了起来。

    “现在启程!”

第一次□□

    这一趟出使收获的成果很大,除了大行驿和李顺的死以外,魏国人已经得到了他们之前都没有想象到的胜利。

    原以为和亲后重压之下才会敞开的商路、北凉送出的世子、超过之前预期数倍的嫁妆、以及西域诸国派出一起前往平城的使臣,都表示出现在北凉即使不被魏国所灭,他们能够被压榨的东西也没有多少了。

    除了北凉的人口,魏国需要的东西现在都可以随便从北凉索取,无论是牛羊,还是财富。

    对于北凉的人来说,他们这群魏国人可能都是吸血鬼、抢劫犯,但对于魏国人来说,他们这一天圆满完成了预期外的任务,都是大大的英雄。

    由于回程需要赶时间,贺穆兰没有同意那些想要依附的商队们跟随的请求,无论他们愿意支付多少钱都不行。

    大行驿不在了,回程的安全就全依靠贺穆兰的判断和虎贲军的实力,为了把稳,回程的路线和来时一样,但从孟玉龙那里,贺穆兰知道了沮渠牧犍的话也不是全是危言耸听,因为秋天的沙漠随时都有沙暴来袭。

    带的人越多,变数就越大,贺穆兰甚至没有让北凉带那么多仆役去魏国,在她看来,那纯粹是拖慢行程,兴平公主的队伍从一千人锐减到三百多人,所有护卫的力量都由铁卫军和虎贲军来完成,剩下的纯粹都是会骑马的奴仆。

    兴平公主当然对此是敢怒不敢言,可如今身不由己,她再怎么想反对也只能认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钦汗城的方向进发,孟玉龙是北地羌人,也曾数次护送过当年的夏国使臣,对于这条路熟悉无比。

    等到了钦汗城,就会有魏国的官员迎接他们,倒不需要孟玉龙指引道路了。

    “世子,外面酷热,你还是跟兴平公主一起在车里避暑吧。”

    好歹还有人扇扇风什么的。

    菩提摇了摇头,被晒得通红的小脸简直能蒸包子。

    “女孩子才坐在车里,男人要骑马。”

    对于这一点,似乎这个时代的男人都有着自己的坚持,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孩。在魏国,贺穆兰只见到残疾人坐车,哪怕耄耋老者和垂髫童子都是骑马或者骑驴,最差也是步行,很少坐车。

    但是贺穆兰很怕细皮嫩肉的菩提就这么晒的中暑晕眩过去,只能脱下身上的斗篷,往菩提头上一罩。

    宽大的斗篷对于菩提来说和被子没什么两样,被罩的怔愣了一下的菩提莫名地看向贺穆兰:“花将军这是做什么?”

    “你别觉得闷热,这样的天气多穿一件斗篷或者少穿一件斗篷都没有区别,但是不穿的话,你会被晒出毛病。你的斗篷呢?”

    他记得孟玉龙像是照顾自己儿子而非表弟一般的照顾他,不但准备了许多件轻薄的斗篷,还准备了许多防蚊防中暑的药品。

    “我嫌它又重又闷,丢阿姊的车上了。”菩提不自在的把斗篷罩上,看着整个身子都被骄阳照射,以至于不得不眯上眼睛的贺穆兰,呐呐地说了句谢谢。

    他大概知道阿母为什么对花木兰评价那么高了。

    长明殿里那场“玄衣木兰”而引出的骚动到现在还是许多人的谈资,也许阿母不只是因为他有着正直而坚持的一面那么信任他。

    “这里去平城有多远?”

    菩提想要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开口和贺穆兰询问。

    “我们来时用了五个月。”贺穆兰心头也很焦急,“回程的路更麻烦,又多了公主和这么多陪嫁,不可能走快,至少要半年吧。”

    菩提张了张口,还是合上了。

    他发表什么言论才好呢?他又不会真的跟他们半年。

    贺穆兰很少和小孩子接触,阿单卓那样的熊孩子更是敬谢不敏,此时见菩提裹着斗篷乖乖的跟在她的后面,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跟在开道的孟玉龙身后一直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一路向东,一路向东,直到天色昏暗,所有人才终于找到今日要扎营的绿洲,开始安营扎寨。

    这样的经历对于所有人都已经是熟到不能再熟,可对于养尊处优的兴平公主与从小宫中长大的菩提来说,简直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

    兴平公主还好,贺穆兰让人先把她的大帐布置好,就先请了她进去休息。因为沮渠蒙逊的嘱咐,兴平公主的大帐附近除了她的帐篷一个男人都没有,而贺穆兰已经做好准备就近保护兴平公主和沮渠菩提了,反正她是女人,别说只是住的近,就算住一起,回去拓跋焘也不会说什么。

    兴平公主看着两个挨的极近的帐篷心中又惊又喜,简直快要高兴的叫起来了。

    要是这位将军真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里会和皇帝的未婚妻住的这么近呢?瓜田李下,应该把她安置在孟玉龙那边的营地里才对啊!

    菩提却无所谓的很,他答应过孟王后要跟在花木兰身边,就差没有撒泼打滚想要和贺穆兰一起睡了。

    郑宗防着这小男孩像是防贼一样,他几次开口想要说怕黑想要住在花将军帐里都被打断了话头,菩提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贺穆兰旁边的营帐。

    菩提身边跟随的侍卫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比起他,贺穆兰更加注意兴平公主的安全,对于菩提在营地里乱晃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是什么?”

    菩提好奇的看着一个士卒在铜做的炊具上烙着胡饼。

    “这是锅吗?”

    有这么扁的锅?

    那士兵咧咧嘴,将手中的铜锅翻了过来给菩提看。

    “这是鸣金收兵的锣啊,要烙饼,洗一洗正好用来做胡饼了。”

    菩提瞪大了眼睛。

    “原来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世子殿下。”

    那士兵熟练的把烙饼又摊了上去,笑着解释。

    “出门在外,没有那么讲究,有什么吃什么,能埋锅做饭已经是好的了。”

    ***

    “拿走拿走,我不吃!”

    兴平公主服用五石散的时间不长,也就两年而已,但她已经和大部分长期服散的人一样,很少吃肉食,而是用冷食、服好酒,内衣必须是极为柔然的旧衣。

    更别说自她疑似怀孕之后,一闻到肉食的味道就想呕吐了。

    今日舟车劳顿了一天,这马车里就像是蒸笼一样,即使有侍女扇扇子也是酷热难耐,她白日在马车了都不管不顾的把外衣都脱了,只穿着素纱小衣坐在马车里还是热,可想而知下车回帐休息后有多痛苦。

    她甚至怀疑要不是自己的身体底子很好,光路上的舟车劳顿就能把她腹中的孩儿和她的命一起折磨掉!

    在这样的情况下,晚膳端上来的却是烤肉和硬邦邦的干饼,这让没有什么胃口的兴平公主更是喉间翻滚,差点没吐出来。

    “我让你拿走,你没听到吗?!”

    兴平发火叫道。

    “再端着肉杵在那里,我就把你丢回国去!”

    那可怜的侍女端着肉抖了抖身子,还是含着眼泪把肉端下去了。

    另外几个侍女看到后心中不安,兴平公主已经一天没怎么吃东西了,晚上再不吃,恐怕就要饿坏。

    她们不敢大意,立刻指了一个宦官跑去寻找魏国的主使花木兰。

    他们找到贺穆兰的时候,贺穆兰正在和孟玉龙讨论第二日的路线问题,连晚膳都没顾上吃,等那宦官将兴平公主一天都没有怎么吃喝,晚上又闹脾气的事情说出来后,孟玉龙和贺穆兰齐齐皱起了眉头。

    贺穆兰皱眉是怕兴平公主惹出什么事情,而孟玉龙则是觉得有些丢人。

    “这位公主在宫中一向锦衣玉食……”孟玉龙想起姑姑说过她有在服食五石散的传闻,顿了顿道:“也许热了一天吃不下去,端些瓜果干脯应该会开开胃口。”

    五石散需用冷食,吃瓜果绝对没错。

    在行军的路上,瓜果和蔬菜都属于奢侈品,好在他们从姑臧而出,目前瓜果都没有腐烂,想要几碟子瓜果蔬菜还是容易的,贺穆兰点了点头,立刻去让几个亲兵准备瓜果,亲自带着那个宦官去问候“佳人”。

    兴平公主是真的恶心又难受,倒不是作态,所以当她听到贺穆兰来了以后第一个想法便是慌张,担心对方认为自己是个娇生惯养不识大体的公主。

    可事实摆在面前,如果一直不吃这些东西她就会饿死,与其这样,还不如装装柔弱有“点餐”的权利,兴平两厢权衡之后,只能装作身体不适的样子想要去迎接入帐的贺穆兰。

    贺穆兰人未进帐,一股清香的瓜果之气先卷入帐中,应当是被切开的蜜瓜和波瓜,兴平一闻到这个味道,只觉得精神一震,浑身都又有了力气,看到端着瓜果进来的贺穆兰和宦官立刻笑着道;

    “我这一闻到油腻就直想吐,今天一天都快闷晕过去了,现在闻到瓜果的清香,总算是活过来了!”

    贺穆兰让人把瓜果放在案上,一听兴平公主说的这么严重,顿时一愣。

    “闷成这样?莫非是中了暑气?”

    闷在车里,说不定真会有事。

    贺穆兰关切的走过去想要观察一下兴平公主的身体状况,而兴平正苦苦寻找接近贺穆兰的方法却不可得,见他主动靠近,顿时心中一喜,脸上柔弱之色更显,就等着他一靠过来就嘤哼一声……

    呕……

    不对!

    这酸臭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刚刚准备软倒的兴平公主,闻到了靠近她的贺穆兰身上所发出一阵阵酸臭汗味,刚刚才被瓜果熏的舒服点的喉头又开始翻滚。

    “你离我远一点!”

    兴平公主不由自主的尖叫了起来。

    “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可怜贺穆兰连兴平公主的气色都没看清楚,却被这女人的尖叫声吓得顿足,随后满脸涌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很臭吗?”

    太阳下晒了一天,斗篷又给了菩提……

    贺穆兰闻了闻自己的腋下和身上。

    看到贺穆兰的动作,刚刚还想投怀送抱的兴平快要晕过去了。

    虽说这位将军出身草莽……

    可他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好像是有点臭……”

    贺穆兰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那公主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不打扰您了。明日您的马车最好不要再密封起来,将车窗打开通通风也许好些……”

    怎么打开!

    她就差没脱得光光的凉快了!

    兴平公主看着在脖子上搓了搓泥的贺穆兰无奈地走开,整个人肠子都要悔青了。

    你别走!你别走啊喂!

    脏了我可以帮你洗,你倒是回来哇!

    一想到自己以后还要想法子勾引这样每天臭汗淋淋的将领……

    “呕!”

    “公主,公主你怎么吐了!”

第413章 故人相遇

    贺穆兰自然知道兴平公主在向她示好,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这是一种属于漂亮女人天生就会的技能,使用自己的外表来让自己变得安全,和她使用自己的武力让自己变得安全在某种意义上没有任何区别。

    贺穆兰并不厌恶这种“示好”,也不会认为兴平公主做出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但她毕竟是个女人,只能做到合理范围内的照顾。

    至于她表示自己很臭什么的,说老实话,真的伤了贺穆兰的自尊心。

    他们是即将穿越沙漠的队伍,在沙漠中,水是非常珍贵的。

    五千多人的庞大使团,光水和粮草的补充用想象都知道有多么的复杂而麻烦,他们每次补给只能补给五天左右的所用,剩下的全要靠沿途北凉的绿洲和城镇来补充,在进入下一个补给点之前,任何一点水和粮草都不会被浪费。

    别看兴平公主现在还能衣冠齐整的坐在车子里,这是因为还没有进入沙漠。一旦进入沙漠,车子是无法在沙地上行驶的,即使是兴平公主也要开始骑马、骑骆驼。

    所有放在车子上的辎重和财物全部要换成骆驼来背负,车子要抛弃在北凉的边界,一直到了钦汗城,才会又有车马来替换掉骆驼。

    贺穆兰曾经急行军,也经历过几个月不能洗澡洗头的时候,自然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知道她身份的朋友和火伴们倒是曾经嘟囔着是不是把自己喝的水省下来给她擦擦,但是被她也拒绝了。

    没必要,反正明日一晒,又是一身泥,一脸的沙,等到了绿洲才能放松下来清洗自己,在那之前,只要是在野外扎营,都要留下一切资源。

    可她毕竟是女人,对于自己邋遢到能直接把另一个女人熏到捂着鼻子大叫的地步,免不了有些委屈。

    谁不愿意洗澡洗头啊!

    谁不愿意清清爽爽的在大帐里啃西瓜啊!

    要不是护送你,我用得着受这苦?

    “花将军,亲卫们说你晚上什么都没吃……”郑宗从门外钻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汤羹,应该是用肉干和什么蔬菜熬的,冒着让人食欲大动的香气。

    “明日还要起早,先吃点东西吧。”

    此时贺穆兰正翻着卷宗,看见郑宗进来,肚子里也开始应景的“咕咕咕”乱叫。这时候她才想起来自己晚上从兴平公主的帐子里出来就没有吃东西,而她已经被“我很臭”这个事情给弄的有些低沉了,居然就这么忘了叫人传膳。

    贺穆兰谢过郑宗端来的晚膳,一边吹凉着喝下去,一边好奇地看着他:“怎么是你来送饭?陈节他们呢?”

    郑宗正为了自己能如此接近贺穆兰而心中窃喜,闻言笑着说:“白天地上的温度太高了,他们的马掌都有些不对,到了扎营后一个个都去看顾自己的马,我就自告奋勇的来送饭了……”

    他坐的是骆驼,虽然不太舒服,倒没有这样的顾虑。

    “这么说来,连续赶路还不行,马掌会废掉……”贺穆兰叹了口气,“在沙漠里赶路,还是骆驼比较合适。”

    “凉王在青铜峡的绿洲给我们准备了上千只骆驼,还有向导跟随,等到了青铜峡,我们就能用骆驼换下有病的那些马了。北凉进献给我国的良马也难伺候,这才几天啊,已经有开始腹泻的了。”

    郑宗在没话找话:“现在就不知道兴平公主能不能适应路上的辛苦,若路上她要有个万一,我们全部要倒霉。”

    贺穆兰想着兴平捂着鼻子呼喝的样子,眼神不由得黯了黯。

    “能不能适应,她都要忍耐。”

    “花将军,听说您刚刚去了兴平公主的帐子?”郑宗压低了声音,终于说出了自己来的重点:“我上次说的不是玩笑,您最好离这位公主远点。要是她对陛下告状说您曾经对她不敬,就算陛下不会定您的罪,恐怕也会对您有所心结。”

    他就是因为听说贺穆兰单独去了兴平的帐篷,才自告奋勇过来送饭的。

    贺穆兰听了郑宗的话以后哈哈大笑,一边觉得郑宗真是细心的让人感激,一边又觉得实在是好笑:

    “哈哈,你不用为我担心,陛下无论疑心谁,都疑心不到我头上的。”

    郑宗完全不知道贺穆兰的女子身份,但见她如此笃定,也只能将信将疑的停止了“劝谏”,转而开始絮絮叨叨这一路上自己的所见所闻:

    “孟玉龙将军对菩提世子确实极好,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过去看看问问……”

    “北凉的铁卫营有许多人似乎不愿意去平城,一路上都在埋怨……”

    “说是沙暴快要来了,大行驿不在,使团里的大人们都不敢催促行程了,有的还在商量走水路会不会好一点……”

    “陛下的信许久没到北凉了,他们都说北燕的战事恐怕不是很顺利,也不知道京城的信是真的送不进来,还是半路上有什么问题……”

    贺穆兰原本只是随便听听郑宗的话,待一听他不过短短的时间能够收集到这么多情报,而且还能条理清晰的说出来,简直就是个人才啊!

    “你有没有想过做白鹭官?”贺穆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我觉得你很有做白鹭官的潜质。”

    郑宗正在絮叨,却没想到贺穆兰会说这个,忍不住一怔。

    “我?白鹭官?”

    在没有俸禄的魏国,白鹭官大概是肥水最多、最受到重视的一种官职。在搜查证据或者调查证人的时候,即使搜刮一点什么也不会有人说,拓跋焘为了抱着白鹭官的忠诚和廉洁,也会时时颁下赏赐。

    最主要的事,白鹭官分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你是白鹭官并不影响你用明面上的官职继续往上攀登,相反,为了让你白鹭官的身份能够被发挥到极致,往往暗地里是白鹭官身份的官员爬的都很快。

    底层是接触不到什么信息的,只有身份开始重要了才能探查到足够重要的情报,这也是白鹭官为何受到这么多人重视的原因。

    “我做白鹭官恐怕不行吧……我没素和使君那个本事……”郑宗心中自然有着不少期待,成为白鹭官是不少人心目中的优差。

    “我只能当当译官,写写文书什么的……”

    “你能够模仿别人的笔迹,你的心思细腻,又有足够的头脑应对危机。你习惯收集琐碎的情报整理出需要的信息,能屈能伸,我觉得就算白鹭官里有你这么厉害的也不多。你还记得李顺吗?”

    贺穆兰开始夸赞起郑宗。

    郑宗想起李顺,就不免想到自己设计死了李顺的事。虽说他当时确实想要豹子咬死他算了,却没想到会弄出恐水症来。

    这件事到现在还是袁放和他之间的秘密,贺穆兰一提起此事,他就忍不住有些心虚。

    “呃……和李使君有什么……”

    “李顺想要你做他的内应,你不但出色的扮演了一个内奸该有的样子,而且还获取了他的信任。白鹭官很多时候要做的也是这种事,你不觉得这就是你自己的天赋吗?”

    贺穆兰越说越觉得比起“宦官”来,也校宗这小子更适合当白鹭官。

    “就这样吧,等我回到平城,帮你和素和君与陛下美言几句。只要你愿意成为白鹭官,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贺穆兰从宫中调出他做译官,其实等于已经让他的前途受损了。他原本是拓跋焘身边的舍人,因为赫连明珠的事情不得宠,又出使北凉,可以说被排斥出了拓跋焘身边的核心位置。

    要是回京之后他找不到合适的定位,身份就会变得很尴尬。

    但加入白鹭官体系就不同了,他本身就是舍人,入了候官曹官位一定不可能低,有她的举荐,很有可能会被素和君直接召入手下作为心腹使用,白鹭官的体系和其他官位不同,对于郑宗这种出身普通的舍人来说,说不得是最能发挥自己本领的去处。

    郑宗当然是求之不得,他根本没想到贺穆兰会为他考虑这么多,当即就对着贺穆兰下拜道谢。

    贺穆兰哪里知道郑宗说跪就跪,吓得赶紧搀起他来。

    “你怎么跪我?这也算什么大事吗?”

    “对将军来说,只不过是一句举荐之言,对于许多人来说,却是通天的大道了。”郑宗感激涕零地说道:“我从鸿胪寺小官成为舍人,原本就有许多以前的同僚又羡慕又嫉妒,后来我在陛下身边混的不怎么样,又被冷落,当年那些小人传的风言风语更是让人难堪,如果我真能去候官曹,又何惧这些小人的言语?只要能为陛下和将军办事,我就已经满足了!”

    “你是为陛下和大魏办事,不是为我。”贺穆兰笑着纠正他的错误,“我不是要把你送去候官曹做我的心腹,你别想的太多。”

    “是,不过哪怕将军不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将军的事情。”郑宗瞪大了眼币心:“这世上也不会有人像将军这样的人,不是为了利用,却在乎我一个小人物的前程……”

    “好了好了,再说这么肉麻的话,我要翻脸了。”贺穆兰好笑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等素和君和陛下收了你再道谢不迟。”

    郑宗喜不自禁的在贺穆兰的搀扶下站了起身,他的眼前已经是未来光辉灿烂的人生了。

    白鹭官即使致仕也会被送到一些闲差上养老,他现在才二十多岁,至少还能再干几十年……

    ‘而且一旦成为白鹭官,即使我不在将军身边,也能随时得到将军的消息了……’

    郑宗喜滋滋地想到。

    ‘听说素和君和将军关系很好,我要能得到素和君青睐,说不定也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经常和将军接触……’

    他一直都在烦恼一旦回了京就要回宫和贺穆兰再见无期的事情,现在贺穆兰愿意送他一场前程,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心中爱慕的人就在咫尺之间,不但没有瞧不起他的样子,还认为他是能成为白鹭官的精英,这样的对待让郑宗不由得飘飘然,又往贺穆兰身边贴了贴。

    只是贴了贴,郑宗就发现了贺穆兰身上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

    他耸了耸鼻子。

    就在郑宗身前的贺穆兰想起兴平公主的话,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有些味道……”

    她今天只能简单擦洗擦洗,味道难道还是冲?

    “花将军,我一直想问了……”

    郑宗莫名地望着贺穆兰。

    “为何行军一天,每个人身上都发馊发臭,只有您身上气味最小?”

    “咦?”

    贺穆兰傻眼。

    郑宗继续表情奇怪地说了下去:“还有,您很少如厕,明明您身上的水足够多,可我也没见过您喝过多少,您出的汗那么多,水喝的却少,路上也不跟着大伙儿一起如厕……”

    郑宗表情越来越怪,贺穆兰心里也越来越慌张。

    在外行军,最麻烦的就是上厕所,大军停下的时间是有数的,所有人都趁那个时候如厕,你随便到哪个土丘树木之后都能看到开闸放水的男人。

    所以她已经习惯了行军的时候少喝水,原本每天早上一杯水的习惯也渐渐因为行军的频繁而被遗忘,就是为了少去解决几次个人问题。

    她原本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些细节,她刚刚还夸郑宗心思细腻最适合做白鹭官,下一刻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难道这家伙要成为众人之中第一个靠自己的推理得出真相的人吗?

    贺穆兰紧张地看着郑宗,只见他满怀着疑惑和谴责的表情,仔细对着贺穆兰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脸、脖子和腋下应该满是汗渍的位置,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花将军,这就是您的不对了。虽然您爱干净……”

    他皱着眉头劝谏。

    “也不能偷偷把饮用的水留下来擦洗身子用啊!”

    “肾会坏掉的!”

    这是什么样的神经病啊!

    这时候还在考虑着她的肾怎么样!

    坏……坏你个鬼啊!

    贺穆兰内流满面。

    ***

    也许是因为郑宗身上发生的小插曲,贺穆兰被兴平公主嫌弃而带来的一丝沮丧也无影无踪。

    原本她也就不是这种感春悲秋的性子,在发现比起身边其他人,自己已经算是十分“整洁干净”了,她毫不犹豫的就把这种事情抛到了脑后。

    远的不说,就看陈节和那罗浑,全身上下臭烘烘就算了,每次行军到休息的时候都要解开头发拿水胡乱浇了揉搓一番。

    这时代人人都是长头发,男子还好,有些伺候兴平的宫女在几天后也都忍不住解开了自己的衣衫,把最轻薄的衣服穿到了身上,走起路来被光一照,都能隐隐看到身材的曲线。

    为了这个,贺穆兰还特意敲打了虎贲军所有人,如果谁敢跑去冒犯这些女人,就要做好被她送去“升官”的心里准备。

    不过这升上去的官,也只能是个宦官了。

    沮渠菩提还是依然喜欢往她身边跑,孟玉龙对此一点也不担心,反倒顶着那种诚恳的脸希望她“多多照顾世子殿下”。

    能不照顾吗?沮渠菩提就差没有成她身后的小尾巴了。

    就这样又走了一天,行程朝着一个不可不去的地方而行。

    李顺发病的那个绿洲。

    他们来姑臧的时候,离姑臧已经不过三日的距离,李顺就在那个绿洲发了病。为了担心他把狂犬病传染开来,贺穆兰下令所有人急行军,又派了几个不怕死的虎贲战士看守得病的李顺。

    除此之外,就是李顺家中那个忠心的老仆。

    狂犬病从发病到死最多不过二十一天,如今算一算,李顺应该是已经死了。李顺死了,可虎贲军一直没有派人回来报讯,那老仆也没找到姑臧去,贺穆兰始终无法放下心里的不安,回程之时就专门回去看看。

    李顺所在的绿洲并不是很大的绿洲,而且并不在姑臧的必经之路上,当时若不是李顺像是中了暑必须要找个荫凉的地方,恐怕所有人那天都急行军直接前往下一个可以补给的城镇了。

    正因为如此,当贺穆兰率领着大军拐了一个弯往绿洲而去时,也没料到自己会看到眼前的这一幕。

    “列阵!”

    贺穆兰铁青着脸看着前方正在劫掠商队的沙盗们。

    “准备出击!”

    “救命啊!救救我们!”

    “来人了!凉国来人了!大家往军队方向跑啊!”

    “阿朵,松手!东西给他们!有官兵到了!”

    商队中的男女老幼大声地呼救着,也有人原本准备放弃自己的财物的,在看到远处出现了军队后毅然决然地回身和沙盗搏斗。

    沙漠里的强盗都是聚群而走,有时候集结起来有几百人甚至上千人,来去如风不留痕迹,一旦不能得手就遁入沙漠。

    沿路的商队都是他们最合适的下手对象,这条线路前往一个并不算人多的小绿洲,每次来的也都是小商队,风险比袭击大商队要小得多,相对的,每次出来“做生意”的人数也不多。

    贺穆兰没碰上就算了,碰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没过一会儿,这群沙盗就被那罗浑带队而出的亲卫队追击的死的死、逃的逃,几乎没需要贺穆兰和虎贲军的主力出手,几百个沙盗就已经遁走的没有痕迹。

    在沙漠中,不像对敌国作战,尤其是对沙盗,不能留下一个活口,否则这些沙盗会远远的坠在你们的身后,一直到你们虚弱的时候发动攻击。

    孟玉龙在征求过贺穆兰的同意之后,下令铁卫营以“袭击北凉百姓”的罪名处死了那些受伤或没逃掉的沙盗,又开始安抚这个商队里的商人们。

    得知这是北凉送去和亲的大军,商队里的许多商人都对贺穆兰感激涕零,也有些人在嚎哭刚刚沙盗抢劫中被误伤了性命的人,场面纷乱不堪。

    这一切对于贺穆兰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而且这些人前行的目的地和她一样,都是李顺所在的绿洲,贺穆兰也就无所谓地同意临时带上这一群人,直到到达绿洲为止。

    这商队是由许多个商人联合起来一起行动的,这也是商人们在通过河西走廊最常用的做法,于是乎一群感恩戴德商人们赶紧收拾剩余的财物,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跟在了铁卫营的队伍后面,远远地离开虎贲军的主力队伍,特别是那辆非常华丽的马车。

    冒犯了公主和外国的将军,就不是开玩笑了。

    “少主,你看那个像不像老桑头?”一直跟在盖吴身边的路那罗看到远处一个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不由得对着他指了指。

    “像不像?”

    老桑头是原本天台军中的“夜枭”,相当于军中的斥候,是盖天台最信任的手下之一,在盖天台死后下落不明,听说是逃到北凉的卢水胡人中讨生活去了。

    盖吴自然记得这位精明的叔叔,见那人的背影有些像老桑头,立刻放声大叫了起来:

    “老桑头!老桑头是不是你!”

    卢水胡人跟了虎贲军以后可谓是鸟枪换炮,沮渠蒙逊为了笼络这些卢水胡人,顺便对魏国示好,给这些穿的像是乞丐一样的卢水胡汉子都配了新的衣衫和装备,虽然不是什么特别精良的东西,也远远比这支卢水胡人之前好得多。

    跟在虎贲军里,卢水胡人倒像是一支护军,而不是野路子的雇佣军。

    所以当魏国的队伍里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时,那佝偻着身子的中年男人顿了顿,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去。

    “老桑头,果然是你!”

    中年男人只觉得一阵劲风忽来,一匹马就瞬间脱离虎贲军的队伍来到了他的面前。

    那马上黑脸的汉子,不是以前的同伴路那罗还是谁?

    “你这家伙,怎么在商队里!”

    路那罗从马上跳了下来,热情地一把抱住老桑头。

    “你怎么……”

    老桑头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

    “天台军投诚魏国人了?”

    “没有的事!被雇佣了而已!”

    路那罗知道老桑头对盖天台被魏国的长孙将军所杀抱有心结,随口敷衍了过去就环着他的脖子往卢水胡人那边拽。

    “走走走,少主也在那边,我带你见他!”

第414章 虎贲立威

    盖吴看到老桑头的时候,就知道这位父亲身边常常出现的长辈如今过的并不怎么好。

    虽然“夜枭”通常并不高大,但这位叔叔原本一直都是抬头挺胸过活,就犹如真正的夜枭一般,不愿意向任何人低头。

    而如今的他,后背由于长期弯着腰而有些佝偻,脸上因为风沙的原因满脸皱纹,又黑又干,显然一年里至少有大半年是要被太阳暴晒或者被风沙吹拂的。

    最让路那罗痛心不已的是,他的右手居然有三根手指被削掉了。

    刚刚相逢时他没注意,可一旦拉拉扯扯就不免会发现这惊人的变化。

    老桑头的武艺是在杏城时由盖天台亲自教导的,换句话说,他用的是盖家的刀法。

    一个右手只有两根手指的人还能不拿刀?这简直是个不用问的问题。

    于是一瞬间,这些久别重逢的卢水胡人就知道了老桑头如今混的不如意的原因。哪怕他以前有多么的厉害,一个手残废了的卢水胡人,不识字又没其他什么本事,糊口只会更难。

    “老桑头,你的手怎么回事!”

    路那罗满脸愤怒地骂了起来。

    “被马贼削了。”老桑头轻描淡写的收起自己的手,避开那些族人们或同情或惊讶或愤怒的眼神,只对着面前的盖吴抚胸行了个礼。

    “盖吴少主,别来无恙。您现在长得已经比首领高了啊。”

    “桑阿叔不要这样生分。”

    故人重逢,再见却是这样,盖吴鼻头一酸,忍不住上前抱了抱老桑头。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跟着使团去绿洲,等到了绿洲我们再详聊。”

    老桑头点点头,他过来原本也不是为了叙旧的,只是路那罗使劲拽着他他才不得不过来。

    对于这个自尊心极高的男人来说,也许他情愿这些过去的同伴都没看到他。

    “你去哪儿?跟我们一起走啊!”

    路那罗紧张的又拽住老桑头的肩膀。

    “我受雇商队做向导。”老桑头对路那罗说道,“我的雇主还没死呢,我得回商队里去。等到了地方我再来找你们。”

    路那罗见老桑头执意要走,只能松开了手,目送着微微弓着后背的同伴一步一步地走向劫后余生的商队。

    “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路那罗咬了咬牙,从自己贫乏的词汇量里挑出一个“不死不活”来。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谁没落魄过啊。”盖吴想起自己在平城找不到工作,饿的肚子都吃不饱,三百多个人,除了卢尔泰贩鱼还有些收益,其他人都只是混个温饱的日子。

    他父亲死了,诺大的天台军散了个干干净净,有些人情愿流落异国穷困潦倒,也不愿意再回到杏城那个伤心之地……

    是他父亲的错吗?

    还是他的错?

    如果都不是的,那究竟是谁的错误呢?

    盖吴和卢水胡人的骚动引起了贺穆兰的注意,在召来盖吴问清是天台军的故交之后,贺穆兰有些同情地点了点头。

    “这乱世还能遇见以前的故人不容易,大行驿死了,我们也需要可靠的向导为我们做参考,你那位朋友如果愿意留下,可以留在你们的队伍里。我个人出资作为向导雇佣他。”

    盖吴没想到贺穆兰会这么说,顿了顿后有些不自在地说道:“他大概不会愿意来吧。他对于我父亲的死……”

    盖吴摸了摸腰侧的双刀,一时有些惆怅。”

    “很是耿耿于怀。”

    盖天台的刀法当世难有敌手,就连孟王后的父亲孟豹这位刀法大家,都曾称赞过当年还是乳臭未干的盖天台恐怕会成为刀法的宗师,可见他的武艺不凡之处。

    而魏国那位比武中“打败”他的长孙将军,只不过是领军上颇有名声,武艺却没像今日的花木兰这么恐怖。

    要是当时打败他的是威名传遍天下的花木兰,也许那么多天台军也不会愤恨地出走,最终导致天台军四分五裂的地步。

    不是没有聪明人猜到,这是盖天台为了让卢水胡人能在魏军铁蹄下生存而不得不做出的退让。

    老桑头便是如此愤而出走的,他认为盖天台违背了当年天台军同进同退的誓言。他情愿和盖天台一起为了抵抗魏军而战死,也不愿对方因为“保全大家”而这样牺牲。

    对于造成这一切的魏国人,盖吴很难保证他没有怨恨,也就不建议贺穆兰使用他作为全军的向导。

    即使他是故交,但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谁也不得而知。

    贺穆兰会愿意用老桑头原本就是为了照顾徒弟,连盖吴都觉得不见的能信任,她也就闭口不在提起这件事情。

    和亲的队伍带着商队一直朝着绿洲而去,可铁卫营和虎贲军的斥候很快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绿洲里已经有不少人马驻扎了,看数量至少有一千人,每个人都带着武器,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旅人。

    河岸边全是饮水的战马,看样子这群人在这里驻扎了有不少时候了。

    “这不可能,这里虽然偏僻,但依然在和亲队伍会经过的道路上。之前大王为了保证道路的安全,早就已经派兵将沿路都清理了一遍,短期内绝对不会有沙盗和马贼敢冒这个险……”

    孟玉龙一听到斥候的话脸色就黑了起来。

    “你确定不是商队?”

    铁卫营的斥候很肯定地点了点头:“应该就是沙盗。只有他们才不搭帐篷,只用胡毯裹着睡觉。”

    因为这些人彼此之间都互相不信任,在黑夜里帐篷会掩盖许多的罪行,同伙之间黑吃黑,或者早上起来死了几个人都是正常。

    沙盗也不是都是全部精诚合作的,大部分都是为了袭击更大的商队而一点点聚集在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在外劫掠的沙盗通常不扎营睡觉,每个人都暴露在其他人的眼皮子底下,谋杀和偷盗的事情也就很少发生,一旦有一点动静,所有人都会被吵醒。

    “如果是沙盗占领了这里,也就难怪李使君和我留下的几位士卒没有消息了。”

    贺穆兰叹了口气,估计他们都已经死了。

    “现在怎么办?”

    孟玉龙寒着脸问贺穆兰。

    “我们这么多人,绿洲里的沙盗大概都已经知道我们来了。”

    即使是盗贼,也是有斥候的。

    他们这么多人吗,尘头不浅,对方应该早就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我们一路行来,无聊的骨头都要生锈了。”那罗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贺穆兰:“每天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危险基本没有,既然李使君有可能死在他们手里,我们更应该为李使君报仇……”

    他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贺穆兰。

    “将军,我们大干一场吧!”

    那罗浑的话一出,所有人眼睛都亮闪闪地望向贺穆兰。

    虎贲军精锐五千在此,对方只是一千左右的沙盗,说不定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沙盗马贼之流都是恶贯满盈,手上沾满鲜血之人,就算是杀了,也不算是乱杀无辜……

    最主要的是,一直这样枯燥的赶路,虎贲军的精神已经绷得很紧,再不发泄发泄,恐怕就要憋出问题来了。

    贺穆兰既然是为将之人,自然知道虎贲军的这些隐患。她又派出一队斥候去前方刺探,发现沙盗们已经发现了不对,在暗地里偷偷地分批开始撤走之后,立刻开始传召虎贲军。

    “留下三千兄弟保护公主和世子,虎一到虎二十的百人队随我出战!”

    贺穆兰下了马,命人牵来越影,又对着被点出队伍的两千人继续下令:“换马,所有人更换武器!”

    赶路用的马现在当然没有了马力,冲锋需要的是精力旺盛的战马,骑兵通常为了蓄养马力准备好几匹马轮流出战,这也是魏国铁骑天下无敌的原因。

    随着贺穆兰下令准备出击,两千虎贲军齐刷刷的更换了战马,提起了长武器,跟着已经跨上越影的贺穆兰准备冲锋。

    “师父,我们要不要也去……”

    盖吴驾着马上前,却被贺穆兰制止了。

    “你们去看着那些今天加入的商队,我担心他们之中要是有谁有什么问题,我们后方就要动乱。”

    那商队也有几百人,就怕其中有什么阴谋。

    她总觉得佛门和沮渠牧犍不会就这么轻易善罢甘休,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手在等着她呢。

    “那好吧,师父你一切小心。”

    盖吴点了点头,命令卢水胡人“保护”好商队的安全。

    孟玉龙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王子和公主,当然不会跟着贺穆兰出击,所以当这支名震天下的虎贲军开始发动了冲锋时,所有的旁观者都被这地动山摇的声势震动的热血沸腾。

    那些马贼从马蹄声刚刚传出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所有还在绿洲里的人都匆匆上了马,完全不顾身边的财物或者女人之类的战利品,没命地朝着马蹄声相反的方向狂奔。

    然而追击他们的是魏国最精锐的骑兵之一,当面迎敌尚且不是对手,更别说他们把后背让给他们。

    在贺穆兰的带领下,虎十到虎十五的骑射队立刻拉开了长弓,贺穆兰鸣镝箭所指,几百支箭立刻像是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前方散射了出去。

    那阵势真足以丧人心胆,黑压压地箭随着第一支急射而去的鸣镝箭不停地命中目标,就像是下饺子一样,从前方逃跑的马匹上坠落许多个马贼,而后又被身后逃跑的同伴踩到土里,间或有些倒霉蛋被落马的同伴绊倒,一起跌落在地上。

    除了骑射兵以外的骑士挥舞着长武器加速追击,由于土地松软,虎贲军沿途所过之处一片凹陷,这地狱一般的凹陷一直延伸到马贼的身后,像是真正的凶神,将一个又一个逃跑的马贼吞噬干净。

    铁骑狂暴的旋转着,把绿洲中来不及逃跑的人包在中间,虎贲军也有残酷的一面,长期压抑的行军赶路已经让这些渴望着一场真正的战斗,但这些马贼明显只是一些欺软怕硬的乌合之众,所以并没有战个痛快的虎贲军们像是猫捉老鼠一般戏弄着这些人。

    他们时而放开一道缺口,或是三三两两朝着其他方向追击,可当这些马贼以为得到机会可以逃跑的时候,这道缺口又无情的合上了……

    这些沙盗们恐怕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的情况,溃逃的队伍被这种狂暴的骑兵侵蚀过之后,彻底的崩溃了。

    许多人几乎是自己撞上了枪尖和马蹄的。

    贺穆兰处在队伍的最前端,带领着虎贲军披荆斩棘,越影嘶鸣,所到之处片甲不留,死在她手里的沙盗不计其数,那种战争的形象确实是残暴极了,看的不远处掠阵的铁卫营和其他人都脸色连连大变。

    此时玩弄着沙盗的虎贲军已经不是军队,而是一阵阵的暴风,每一个百人队都是肆掠着敌人的风暴,将他们无情的粉碎。

    “呕……”

    兴平公主看着面前杀到血流成河的场景,忍不住在马前大吐特吐。

    沮渠菩提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小脸白的像是裹了面粉一般。

    孟玉龙在心中估算着自己带着这支队伍会不会有如此的战绩,最后只能无奈地承认,他也许也能获胜,但不会胜得这么漂亮,这么残忍。

    贺穆兰的目的确实是想击碎这些马贼的心理防线,因为她需要通过他们获得沙漠中这些马贼出没的情报。

    一两支马贼她也许无所谓,可一旦接到和亲队伍回国消息的马贼们越来越多,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为了那巨大的财富铤而走险,最终联合起来。

    雷霆一般的交战之后,虎贲军们欢喜鼓舞地割下敌人的头颅,呼喊着回到了同袍们的中间。

    而观望这一切的人,无论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去观望,此刻都不免瞠目结舌,呆如石人。

    满身是血的贺穆兰苦恼地纵马来到阵前,对着沮渠菩提和孟玉龙开口说道:“大概跑了两百个人左右,我需要你们从这些没死的马贼口中问清楚这条路上沙盗出没的情报,我不太擅长这个……”

    没等到该有的回应,贺穆兰停住了自己的话,奇怪地望着两人:“你们怎么了??”

    “没没没没怎么……”沮渠菩提吓得往孟玉龙身后躲了躲。“您您您您不去先洗洗……”

    “你是说这个?”

    贺穆兰无所谓地摆了摆头,头发上敌人的血珠子随着头发被她甩了下来。

    “这是小事,等下再处理。”

    菩提咽了口唾沫,身子往里缩了缩。

    孟玉龙则是佩服地拱了拱手,发自内心地说道:“将军威武,在下乐意效劳。”

    说罢把身后的菩提推了出来,心中叹息一声后将他推到贺穆兰面前。

    “世子胆小,缺乏锻炼,有劳将军照顾一会儿。”

    可怜的菩提被莫名其妙提溜到浑身浴血的贺穆兰之前,鼻端直闻到一阵阵可怕的血腥和铁锈之气,还没等他准备说“我我我我还是自己回队伍里”之类的托词,就见到贺穆兰露出一副“慈爱”的笑容对着菩提咧了咧嘴。

    “当然,没问题。”

    然而,在菩提的眼里,此刻的贺穆兰却是张开了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而那“慈爱”的表情,也活生生像是在对他说:

    “当然,他一定很好吃。”

    阿母!

    快来救我!

第二次勾引

    李顺和留下来看守虎贲的几个将士都死了。李顺死于恐水症,而将士们在出发前往姑臧的路上被这些马贼伏击,他们的武器和甲胄成为了这些马贼的战利品。

    李顺死了以后,老仆不愿意去姑臧,揣着李顺的遗物和身上的金银走上了归程,最终躲过一劫。

    孟玉龙用了一些手段审讯了他们,知道他们是一个叫做“沙风盗”的马贼团伙手下的队伍,由于人多又齐心,沙风盗几千人中,唯有他们的队伍敢离姑臧这么近的情况下“下手”。

    大部分人快到姑臧了都会放松警惕,所以这些人埋伏在各处较小的绿洲之中守株待兔,总是能屡屡得手,手中的人命不可计数,抢夺来的金银珠宝和货物通常则化装成商人卖到姑臧、敦煌和西域去,再换成他们所需的物品。

    马贼当然没有几个是硬骨头,不过一夜的功夫,他们连自己爷爷叫什么都恨不得吐露出来换命了,当使团知道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之后,这些马贼也被孟玉龙一刀一个全部解决掉了

    最让魏国人头疼的,是沙风盗们都说今年沙漠里风沙诡异,所以他们才不得不避到沙漠边缘地区,防止真的出现大的风沙。

    他们的巢穴是在沙漠之中一处被风沙侵蚀的废城,但是每到风暴刮起的时候,废城就会被掩盖住,这个时候就是他们“休息”的时候,沙风盗的人都离开据点,带着一年打劫来的物资到各地去换成粮食或金银。

    正是因为如此,贺穆兰在消灭了这支马贼之后,缴获了他们准备去姑臧贩卖的大量货物。这些货物千奇百怪,但俱是有价值的玩意儿,袁放和郑宗、刘震三人光是清点东西就清点了大半夜,最后按照军中的规矩分了下去,使团里的使臣们也有一份,算是发了笔小财。

    “现在怎么办?还是进沙漠吗?”马上就要到青铜峡了,过了青铜峡就是正式进入沙漠,在沙漠中行走约莫四天之后就能到达钦汗城边沿,这四天也是旅途中最危险的一段,来时因为有大行驿和钦汗城的向导,加之正好在降雨的时节,这段旅程变得轻松很多。

    听到贺穆兰对这段路产生了疑问,孟玉龙不由得紧张的解释:“我们有五千多人,又不是五百人,在沙漠中行走很安全。青铜峡有熟练的向导,我国又准备了大量的水和粮草,我们又不是要直穿沙漠,而只是从侧面插过去,我觉得是安全的。”

    贺穆兰对于行程上的安排几乎都是听熟练的向导的,她和使团里的魏使们商议了一会儿后,其余诸人都认为五千多人的队伍没有那么容易出事,而且这条路走过一遍十分熟悉,最好不要贸然改变路线,最终还是决定了继续走沙漠路线。

    “师父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去找老桑头来问问。”盖吴看了看贺穆兰,“他经常穿越沙漠,所以才受雇做这条路上的向导,他应该知道情况。”

    “那就请他过来问问罢。”

    没一会儿,老桑头被路那罗领着进了营帐之中,他没有像其他的百姓一般诚惶诚恐的叩拜,贺穆兰也不以为意,开门见山的问出自己的问题。

    “沙风盗?那不算什么大盗。”

    老桑头听到贺穆兰的话后不以为然地说:“沙漠中最大的几只马贼队伍都在敦煌那边,在腾格里沙漠游荡的都是小打小闹,因为没有补给和当地人的支持,一旦出现风沙或抢不到东西就必须离开沙漠中的据点,否则就要渴死饿死。”

    他接着说道:

    “你们带着水和粮食进去,又有向导知道绿洲在哪儿,不必像他们一样小心。五千人的队伍,就算起了风沙也埋不掉你们,用马做围墙挡都挡住了,更别说你们还有骆驼。”

    听到老桑头这么说,贺穆兰等人才算是放心。盖吴他们也是要和贺穆兰同行的,老桑头再怎么心怀不轨都不会坑自己的族人。

    既然他说问题不大,那就值得冒险走一走,否则要绕路过去,至少又要耽误一个月的时间。

    “桑阿叔还是跟我们回杏城吧。现在魏国的大可汗正在杏城给我们卢水胡人分田,无论男女老幼都有,许多族人都回去了。我们现在也有受赐封的正式领地了……”

    盖吴提起一丝希望劝说道:“我和路那罗刚才都听见了,雇佣你的商队首领死在沙盗手里,他手下的活计要返回姑臧,你的生意也黄了,只能拿到五分之一的钱。反正你在此地也无家无累,跟我们回去才是最好的。”

    路那罗也跟着接腔:“是啊,少主准备重建天台军呢,杏城那些小伙子们需要你这样经验丰富的夜枭教导,否则天台军就等于少了眼睛、少了耳朵一般。”

    老桑头原本意兴阑珊,待听到盖吴想要重建天台军时精神一震,扭头看了看贺穆兰才开口问道:“你要建天台军?魏国给你重建天台军吗?”

    他的话语中满是不相信的语气,似乎觉得魏国就是一群强暴的恶人,绝对不允许卢水胡人有任何壮大的机会。

    “哈哈哈,我们都被魏国使团雇佣着做护军了,天台军又有什么不行?你大概是不知道,盖吴少主已经拜了这位虎威将军为师,他是大大的英雄,又得魏国大可汗信任,作为他的弟子,天台军重建没有那么难啦。”

    路那罗笑的爽朗,还不忘把贺穆兰拉出来扯大旗。

    贺穆兰原本还是微笑着在听,看见老桑头扭头看她,不由得点了点头:“如果天台军不谋反闹事,陛下不会干涉卢水胡人的选择。卢水胡人帮着我们平了休屠人和羌人的叛乱,陛下对卢水胡人格外欣赏,所以才会在杏城赐田。”

    老桑头思咐了一会儿,这才用不是很肯定地语气回他们:“我不知道杏城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也不能现在答应你们,我跟你们走,先回秦州看看,要是情况果真如你们说的那么好,我再留下来。”

    盖吴和路那罗闻言大笑了起来。

    “那你肯定是走不成了。”

    “天台军那些老家伙都想你想死了!”

    老桑头也露出了一个难得的笑容,此前他的表情一直是阴郁的,直到此时才有些“人味儿”。

    贺穆兰见这这几个人久别重逢,料想有不少话说,便将自己的地方体贴了让给他们叙旧,假意要出去查看营地的安全离开了大帐。

    她这个人没什么秘密,身边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都在袁放那里呢),所以也不怕老桑头等人在她的营帐里耽搁。

    贺穆兰一出营地,就看到不远处的湖边火光冲天,贺穆兰先是一以为着火了,直到走了几步听到鲜卑人高亢的歌声,这才停下了匆忙的步子。

    是“烧葬”。

    李顺死的冤枉,算是冤死之魂,魏国使团里有不少人和李顺交情不错,眼见他死在异国他乡,连尸体都不能带回去,所以便在这湖边祭祀,请了净土宗的慈心大师超度,希望李顺能一路走好。

    远远看去,慈心大师双手合掌低头在湖边念经的样子安详的不像是这个尘世之人,而一众围在大师身侧唱着丧歌的鲜卑大臣们倒像是被“超度”的那个,每个人的脸上都被火光所映照,显得十分温暖。

    这才是宗教的力量,真正的宗教应当是抚慰人心的,而不是忙着扩大势力范围,将百姓想当然的划分为“应该信我的人”和“不信我就要怎样的人”。

    这是一种绑架,不是仁慈的力量。

    慈心大师继续念着贺穆兰听不懂的梵文,即使贺穆兰知道李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的死也多半是咎由自取,如今见到慈心大师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升起了几分伤怀。

    一起从平城千里迢迢来到魏国的大臣,在京中也算是权贵之身,如今就这么孤零零的死在随时可以变成沙漠的绿洲之中,后人连祭祀都找不到坟茔,对于一个想要青史留名的使臣来说,恐怕是最大的讽刺。

    “花将军不过去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贺穆兰身后响起。

    贺穆兰回头一看,正是北凉的世子沮渠菩提。

    “我过去他们就尴尬了。”贺穆兰说着菩提听不懂的话,“我就在这里看,为李使君祈福吧。”

    “李使君在我国是有很高人望的使者。他第一次出使我国时,因为不愿意以拜见国主之礼拜见我的父王,被许多大臣要求驱逐出境,后来他舌辩群儒,说的所有人面红耳赤,最终让我父王心悦诚服的走下王座,反倒向他行礼……”

    沮渠菩提说着自己从其他人那里听到的消息。

    “那时候我国还没有向贵国臣服,他的强硬姿态得到了许多贵族的忌惮,也是因为他太强硬了,许多事情到后来都没有谈成。”

    贺穆兰感慨的摇了摇头。

    这些都是政治家常有的手段,一开始就很好说话的话,就会面临无休止的妥协。反倒是来的人不太好说话,所有人就要开始考虑如何让他松口或软化,金钱、美人、阴谋诡计都会一齐上来,对这些使臣来说,软化过程中得到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李顺才能得到巨额的贿赂,所以一次可以谈成的事情要来很多次,每次又可以得到妥善的接待。

    而因为李顺是第一次谈判的人,于是第二次、第三次谈判也会派出熟悉情况的他,这样一来,北魏前往北凉的主使就默认了是此人。

    哪怕拓跋焘知道李顺恐怕和拓跋范有勾结,但为了两国的局势,也只能排斥自己辖制他,再命令源破羌监视着他的动静,不能直接将他一撸到底。

    他终究是有功于大魏的。

    但还是输给了自己的私心。

    “花将军为什么老是摇头?”

    沮渠菩提睁着大大的圆眼睛。

    有人说卢水胡人就是后世新疆人的先祖,贺穆兰觉得这个推断是不错的,因为沮渠菩提长得就像是后世见到的那种非常漂亮的新疆小孩,和盖吴一般卷卷的头发更显得他十分柔然可爱,贺穆兰并不喜欢孩子,但还是被菩提萌的软下了声音,并不敷衍地回答他的话。

    “我在惋惜李使君如此年轻就去了。”

    “他不是什么好人。”沮渠菩提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每次他来北凉,后宫里就要选不少美貌的宫女去陪他。被他碰过的女人不能继续回宫当差,大多就送到行宫或者其他地方去了,所以每次他一来,许多漂亮的宫婢就夜夜哭泣,生怕自己被选中。”

    贺穆兰的脸寒了寒,再看那温暖的火光,眼底就没那么多感慨了。

    “此处甚是吵闹,我们还是去别处吧。”

    沮渠菩提似乎对贺穆兰的事情都很好奇,一直问个不停,当问到魏国的铁骑大多是虎贲军这个水平的,这个小男孩满脸庆幸地伸了伸舌头,似乎为自己以后不用和这样的军队战斗而松了一口气似的。

    因为菩提身份尊贵,对于他一些不算过分的要求她也尽量满足,只是有些实在无厘头的……

    “可以吗?可以吗?他们都说你力气大,我一直想知道它里面有什么东西!”

    沮渠菩提兴奋地举着一个硕大的核桃往贺穆兰怀里塞。

    “我用铜锤敲过,都敲不碎呢!”

    贺穆兰无语的接过这个“核桃之王”,看着这个比自己在后世见过的任何一个核桃都要大的异类,好奇地问他:“你在哪里得到的这个核桃?”

    这真的是核桃吗?

    表皮也太光滑了点吧?

    “当年我阿兄还活着时,我在他宫里偶然捡到的。”沮渠菩提搔了搔头,“我经常溜去他院子里玩,二嫂人很好,从来不骂我。我有个姐姐,非常不喜欢二嫂,说她抢了阿兄,所以二兄成婚后,我去的也少了。”

    贺穆兰一听还有可能是遗物,不由得慎重起来。

    她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觉得应该捏的碎,于是正色问了他一遍:“我一捏恐怕就真的坏了,这好歹也是个纪念,你真的要把它打开吗?”

    沮渠菩提点了点头。

    “这是我阿兄出征前我捡到的,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打不开它。我姐姐怕我又偷溜阿兄院子的事情知道被母后骂,也不敢找人帮我开,我就这么揣在香囊里好几年……”

    他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贺穆兰。

    “你捏碎它吧!”

    贺穆兰点了点头,将核桃攥在掌心,握拳后使劲全身力气压了下去,却没有把它握碎,顿时一惊。

    她自己的力气自己知道,这般大的力气,莫说是核桃,就是金属也给她捏瘪了,这个核桃一样的东西居然毫发无伤?

    感觉到情况不对,贺穆兰抽出“磐石”,肃着脸对沮渠菩提吩咐:“你往后站一点,小心飞开的核桃砸了眼睛。”

    菩提见贺穆兰脸色变得慎重起来,连忙退了几步,站着远远的看着。

    贺穆兰将核桃放在一处装着杂物的车子上,全力举起磐石,重重往下一劈!

    “铛”的一阵震荡之后,那核桃产生了一丝裂纹,贺穆兰巨大的力道甚至让车子都几乎散了架,往下泄了几分。

    贺穆兰将磐石插回腰上,伸手捏起有了裂纹的“核桃”,继续握拳一攥,只听到让人牙软的嘎吱嘎吱声之后,那核桃终于裂开了!

    “这哪里是核桃!”

    贺穆兰用手指扒开圆球一样的核桃,错愕道:“这里面是生铁做的!”

    沮渠菩提关切地凑上前来,从贺穆兰手中拿过“铁核桃”,打开之后也“啊”了一声。

    这物件应该是一个巧妙的盛器,里面另有机关或办法打开,因为这个生铁所铸的核心里塞着一个纸团,而铁核桃的内壁上有着不少孔洞和机簧,显然正确的打开方式绝对不是用砸的。

    沮渠菩提满脸震惊的从核桃里钳出纸团,打开一看后,整个人剧烈颤抖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

    贺穆兰并不想知道他人的**,可见到一直乖宝宝的沮渠菩提说哭就哭了,还是不由得上前几步,关切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哭了?”

    “花将军,你别过来……”沮渠菩提手忙脚乱的收起了核桃和纸片,往后连退几步,“这其中关系到一个大秘密,我不能让您知道!”

    贺穆兰蹙起眉头,还未开口追问,就见一脸鼻涕眼泪的沮渠菩提像是害怕贺穆兰追赶一般捏着东西就跑了!

    这么小的孩子,贺穆兰想要追上当然是容易至极,可看着他跑的摔了一跤还爬起来继续跑的样子,贺穆兰却生不起追赶之心。他心中显然慌乱不堪,再看跑向的方向,大概是往孟玉龙那里去了,此时能安慰他的,恐怕不是他这个敌国的将领,而是他的亲表哥吧。

    贺穆兰摇了摇头,再看看那边烧葬已经到了结束时候的祭祀,突然升起了“我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的想法,选择了继续在营地里“巡视”。

    直到走到兴平公主的营帐前,贺穆兰才停住了脚步,可想起上次她进去示好结果却被兴平公主以“太臭”赶出来之后,贺穆兰还是顿住了脚步。

    没有人愿意用热脸贴冷屁股,这位兴平公主没有求助他,应该过得还算能适应,也用不着她嘘寒问暖。

    所以她脚步一转,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公主,花将军走了……”

    兴平公主的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把头从营帐缝里缩回来,对着身后一脸铁青的兴平拍了拍胸脯。

    “吓死婢子了,婢子还以为他要进来呢!”

    “他是直接过去的,还是在我门前停了一会儿再走的?”

    兴平公主咬着嘴唇问她。

    “之前看他方向像是要来,但是到了门口又转了个弯。”那婢子知道兴平的性格,不由得生出担忧的表情来:“公主还是不要招惹那个杀神吧,看着其貌不扬,性格也不见得多和顺,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您现在毕竟是和亲的公主,他是迎亲的将军,经常接触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

    “你懂什么!”

    她想要的就是“名声有损”!

    “你出去请他过来,就说我肚子疼。”

    兴平顿了顿,脸色微微一红。

    “你悄悄的领他过来,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

    那宫女心中惧怕不已,完全不理解长得不俊俏,看起来那方面也不是很强的花木兰怎么就让兴平露出这幅怀春的样子来!

    这可是魏国使团的地盘,不是北凉的后宫,被抓到了不是开玩笑的!

    说不得两国的关系就完了!

    宫女不愿意去传话,磨磨蹭蹭地就是不走,兴平公主气的柳眉倒竖,对着那宫女骂道:“你再不去,你信不信我自己去找他!”

    宫女被她吓得一抖,连忙掉头出帐寻找贺穆兰的踪影,她真害怕最近越发暴躁易怒的兴平真的会去找贺穆兰搭讪!

    好在贺穆兰出来是巡查各处的守卫情况的,边走边看边找守卫聊一聊,走的不算太远,那宫女远远的坠在后面,等到她走到四周没什么人的地方才撞起胆子冲了出去,一下子行了一个大礼,像是一鼓作气一般极快地开口:

    “花将军我家公主身体不适请您过去看看!”

    贺穆兰莫名地挑了挑眉。

    “身体不适?那该去找御医啊。”

    宫女支支吾吾:“就是肚子疼……那个……不用去找御医。”

    肚子疼?

    不用找御医?

    那找她做什么?难道是要什么东西需要她帮忙?

    没过一会儿,贺穆兰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你们没准备吗?这可奇怪了,一般走这么多个月,东西应该都备全了才是啊!不过没关系,我那还有一些,你跟我来。”

    可怜的宫女完全不知道贺穆兰在说些什么,顶着一个营地里虎贲军暧昧的眼光跟着她走了大半个营地回到了贺穆兰的营帐,呆若木鸡地捧着一盒子东西游荡在营地之中。

    半个时辰后。

    “你带这么多纱布和细棉回来干什么!”

    兴平公主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

    “我不是叫你把花木兰请过来吗!你到底说没说我身体不适?!”

    宫女哆哆嗦嗦的把一盒子干净的、看起来是绷带一般的纱布递到兴平公主面前。

    “婢婢婢子说了,花将军说他是男人不好亲自帮您准备,说说说会找找找找些补血的东西让御医端来,说说说下面的路会走慢点……”

    补血?

    绷带、纱布?

    兴平公主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第416章 闷骚木兰

    沮渠菩提从铁核桃里拿出那张纸后,几乎是泣不成声的找到了孟玉龙的身前,一下子就软倒了下去。

    孟玉龙见到自家的世子成了这样,吓得大吃一惊,连忙把他一把抱了起来,直接抱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沮渠菩提从小被孟王后养大,虽然性格单纯温和,却不是那种懦弱胆怯的小孩,否则也不会愿意跟着魏国使团走这一趟了,能让他哭的如此之惨,如此失态,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孟玉龙的铁卫营不能主动进入虎贲军保卫的范围,而沮渠菩提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所以孟玉龙大叫了一声“保护的人呢?都死了吗?”,却被沮渠菩提抓住了袖子摇了摇。

    “我让他们留在原地了,是我的命令……表兄,你放我下来。”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侍卫离开你,虎贲军中虽然安全,难保有人图谋不轨。王后的叮嘱你都忘了吗?”

    孟玉龙寒着脸将表弟训了一顿,这才把他放到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魏国有谁对你无礼?”

    他只能想到这个。

    谁料提起这个菩提又是一阵抽泣,将紧紧攥在手中的纸团递给孟玉龙看:“还记得我一直当玩物的那个大核桃吗?我今日请花将军把它开了,里面的不是核桃,是这张纸……”

    孟玉龙慎重地接过了那团纸,看完后也是浑身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核桃是哪里来的?这个主子是谁?”

    纸条上的话很简单,是一个“手下”向主子传递情报的纸张,内容也十分简单,就十个字而已。

    “西秦有陷阱,小心二王妃”。

    “我在兄长院子里的花坛中捡到的,恐怕他在暗处的手下一直用这种办法传讯,那天我去的时候阿兄不在,二嫂去礼佛了,我闲着无聊晃了一圈晃到了后院那棵核桃树下,就把这个大核桃捡走了。”

    沮渠菩提的自责之情溢于言表。

    “早就有人传了讯回来,告诉他西秦有危险!可是我把这个核桃捡走了,阿兄才没察觉到危险,在西秦中了埋伏!”

    他哭的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

    “是我害死了阿兄!”

    “不要胡说,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那些藏头露尾的恶人,设计陷害世子殿下。”孟玉龙伸出大拇指擦掉菩提脸上的眼泪。“还有二王妃,如果二王妃也有问题,恐怕防不胜防。”

    “二嫂能有什么问题?她都出家为尼了。”菩提哭着说道:“当初核桃要是到了阿兄手里……到了阿兄手里……”

    “你把核桃和纸条都藏好,等他日王后和我们汇合后你再给她。兴国世子身边的手下说不得王后也知道,到时候查出是谁送的信一查便知。”孟玉龙口中这么安慰,其实心里已经确定那个人十有八/九是死了。

    若沮渠兴国的探子还活着,却发现沮渠兴国中了埋伏被西秦所俘,一定会想办法联络到宫中的孟王后。

    可有这封信在,让他们知道二王妃有问题,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一定能查出个真相。

    毕竟二王妃也是河西大族出身,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

    沮渠菩提心神受了震荡,完全不能打起精神来,直到哭泣渐渐止住了,眼睛还是红肿不堪,根本没办法出营。

    否则给魏国和北凉的官员们看到了,还不知道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样大的打击,让沮渠菩提这样从小没有见识过多少黑暗的孩子几乎有些一蹶不振。孟玉龙只是表哥,又不是他妈,当然不可能三言两语就让对方振作起来,只能不停的安慰他,用以后离开北凉的生活给他打气。

    “你和王后可以去西域,听说西域有不少女王,还有很多女富商,白马应该很高兴见到她们……”

    “江南的刘宋烟雨如画,到处都是湖,连空气都是湿润的,不像我们这里,到处都是风沙和贫瘠的土地,南方下起雨来甚至几个月不歇……”

    “我们就这么丢下一切走了真的好吗?”沮渠菩提突然仰起自己的脸,“我两位哥哥如果都不是死于意外,那他们的仇不用报了吗?我们就这样走了,谁来祭祀他们呢?”

    “你不是想走遍天下,看看其他国家和北凉有什么不同吗?”孟玉龙摸了摸沮渠菩提的脑袋:“报仇的事情,王后和我们都不会忘了的。你身后除了北凉,还有孟家,你不相信孟家?”

    沮渠菩提低下头。

    “我害了阿兄,不能一走了之……”

    “你还小,这些事交给我们这些大人吧。”孟玉龙斩钉截铁地说着:“王后不会放过任何坏人,你不相信孟家也要相信王后,我们只是离开宫中,又不是亡命天涯,那时候我们在暗,敌人在明,该担心的是他们才是。”

    “是这样吗?”

    沮渠菩提摸了摸怀中的核桃。

    “花将军很好,我们这样坑他……”

    他和贺穆兰相处了一阵子,知道了她就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心人,事事都照顾着他,正因为如此,一想到自己和孟玉龙跑了她可能会遭到的处罚,沮渠菩提就觉得过意不去。

    在旅程中弄丢了世子,送嫁将军和迎亲的将军都要倒霉。孟玉龙还好,因为孟家的缘故所以父王不会动他,最多罢官,可听说花木兰出身低微,家中在朝中并无势力,能混到现在全靠拓跋焘的信任和提拔,一旦出了这种事让拓跋焘震怒,说不定以后的前途就给他毁了……

    听到沮渠菩提担心这种事情,孟玉龙简直都要咆哮了。

    “你居然还担心花木兰的事!如果北凉和魏国打起来,领军的八成就是这位将军,你也看到他杀人时多么凶猛了,你没有想过如果被杀的是北凉的百姓,他会不会手软?哪个将军手中没有尸骨累累的人命?就算他因为这个事情吃了责罚,那也是他的报应!”

    他看着怔住的沮渠菩提,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这些武将,几乎没有几个得到善终的。花木兰现在还年轻,魏国有的仗要打。只要魏帝需要他打仗,他就没事。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孟玉龙安抚了许久,直到贺穆兰一直没等到沮渠菩提回来亲自来铁卫营这边接他,他才把眼睛红红的沮渠菩提送了出去。

    贺穆兰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见沮渠菩提情绪半点不见得变好,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几乎是半扶着把他接回了虎贲营中。

    第二天一早,所有人离开绿洲,那些商队有的回返姑臧,有的继续向东,全部都动了起来。

    整个绿洲忙碌而热闹,为了公主的安全,所有商队都住在绿洲的外围,这让许多好奇想看到公主美貌的商人都觉得失望。

    直到整个大军离开了绿洲,贺穆兰还遥遥地看着商队们拼命跟在后面想不掉队,再想一想死在绿洲里的那些马贼,她突然就觉得在这个时代想要生存,有时候真的光靠拼命是不行的。

    最需要的,恐怕是必要的运气。

    因为考虑到兴平公主“身体不适”,路上的行程放慢了许多,直到天色渐渐昏暗才到达了青铜峡。

    青铜峡是一道山谷,在这荒凉的西部,青铜峡简直就是一个特殊的奇迹。此地青草莺莺不说,还有壮观的瀑布和平原,在青铜峡中生活的部族成百上千,是北凉在河西走廊上重要的城镇之一。

    原本魏国使臣就是准备在青铜峡换了骆驼,丢弃掉北凉押送嫁妆的车子,让所有骆驼载物进入沙漠的,所以所有人一到了青铜峡,立刻就有大量的奴隶和官员迎出青铜峡中的小镇,将他们迎接了进去。

    第二天,整个使团都在紧张的准备着入沙漠的辎重,袁放不放心的将水和粮草点了一遍又一遍,尚且湿润的马草和豆料被负在骆驼的背上,绑了紧紧的。每个骆驼的身上都是满载着水袋,五千人能饮用六天的水都在这里,除了每个骑士随身带着的干粮和食水,这些就是真正保命的本钱。

    至于兴平公主贵重的嫁妆,则是被厚厚的羊毛毡子裹起,完全不露出珠光宝气的捆在骆驼的背上,就连兴平公主都换乘了一匹白色的骆驼,那骆驼的驼峰上安置着厚厚的褥子,兴平公主不是第一次骑骆驼,上去后只是有些害怕,但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

    因为她是和亲的公主,为了害怕她会被晒伤,两边一直有宫使轮流举着巨大的伞盖为她遮挡阳光。即使伞盖做的十分轻便,这么举着也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轮换的宫使和奴隶可谓是惨不忍睹,就连坐在骆驼山的兴平公主都有些于心不忍,最终还是自己戴上了纱笼和完全不透出一寸皮肤的臂遮等物。

    贺穆兰还记得兴平公主身上有癸水,生怕她坐在骆驼上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晕过去,又或者硬撑不愿意休息,所以带着沮渠菩提一直跟在兴平公主的旁边,不停嘘寒问暖。

    可怜的兴平公主完全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没有“身体不适”,就算她再怎么想引诱敌方大将,可对方要是误会自己身上有癸水,都不可能一亲芳泽的!

    这男人怎么回事?难道他的外表是假的,其实内心是个色中老手吗?怎么连女人这个都注意!

    “将军为什么老去兴平公主那边?”郑宗咬牙切齿地看着那边,对着身边的袁放发着牢骚。

    “人言可畏,他不担心别人说闲话吗?”

    袁放被太阳晒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都怀疑真的进入沙漠自己会不会像条鱼一般干死。

    他来自南方,陈郡很少有这么大的太阳,而且一晒就是几十天,就算青铜峡这段的风景比他处都好得多,袁放还是有种想跳下去不走了的冲动。

    听到郑宗的话,袁放懒洋洋地看了贺穆兰一眼,见她果真和兴平公主有说有笑,不以为然地开口:“菩提世子不在旁边吗?旅途这么枯燥,给兴平公主解解闷也是对的。太阳这么大,万一晒晕过去了也好接住。”

    除了太阳大,此地的风也不小,天热,兴平公主本身穿的就单薄,如今被风一吹拂,那衣服就贴到了她的身上,露出婀娜多姿的身段来。

    要不然怎么说这个公主是个尤物,即使她骑在骆驼上,一干虎贲军从身后远远看去,也能看到兴平不盈一握的腰肢和成熟的犹如蜜桃一般圆润的臀/部曲线,再想象着她丰满的上身和如牛奶般白滑的皮肤……

    莫说一干虎贲军的小伙子们都在偷偷咽着口水,就连袁放都觉得喉咙有些干。

    “这公主这么骑着骆驼确实太显眼了,有些动摇军心……”

    “就是!”

    郑宗赞同地点头。

    “我到将军那边去提点提点,陈节和蛮古也是,离得那么远,就不知道劝谏一下将军!”

    郑宗像是从袁放这里得到了勇气,立刻一夹马肚子,驱马向着贺穆兰奔去。

    “傻子,陈节和蛮古才不敢靠近呢……”袁放翻了个白眼,“你自己上赶着倒霉,别怪我不提醒你,哎!”

    郑宗驾着马钻到贺穆兰身边,骆驼走的慢,越影却是神骏,跟在骆驼身后老是不耐烦,所以贺穆兰换了大红跟在白骆驼旁边,远处看着红红白白很是相配,即使骆驼比马高一截也十分协调。

    这样的协调让郑宗更是烦躁,一凑近贺穆兰就硬邦邦地开口叫道:“花将军你又不喝水!”

    “呃?”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这位凑上来的译官。

    她刚刚正跟兴平公主聊到钦汗城的丽子园。

    郑宗见贺穆兰半点不开窍,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当着搅屎棍:“将军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因为形象就把喝的水留下来擦身子!你居然一天都没有如厕!你是铁打吗?嘴巴不干吗?肚子不难受吗?赶紧喝一口水……”

    郑宗从腰间解下水囊。

    “你要倒了,叫我们怎么办?”

    “郑宗你胡说什么……”

    贺穆兰有些不悦地瞪视着他。

    “你只是译官,又不是我的亲卫,怎么还管起我的吃喝拉撒起来了!”

    郑宗没想到贺穆兰说的这么不客气,原本只是想岔开她和兴平公主愉快的聊天氛围的,却被贺穆兰的话刺的脸色一白,呐呐道:

    “将军觉得我是多管闲事?”

    贺穆兰是个女子,被郑宗一天到晚关心着吃喝拉撒,说不烦躁心虚是假的,再加上身边跟着一个女子和小孩,就这么大喇喇地讨论着“今天上没上厕所,你今天没喝水”这样的问题……

    脸色自然也不会好看。

    唯有兴平公主心中一喜。

    ‘这位译官说他为了干净把喝的水拿去擦身……’

    她娇羞地用动人的眼神看了一眼贺穆兰。

    ‘一定是那天我嫌他体臭,他为了不让我嫌弃才这么做的!’

    想不到他看起来冷面冷心,其实也闷骚的很,会偷偷去擦洗身子……

    兴平公主眼神更加荡漾。

    闷骚好,只要能骚动……

    她就有希望。

第417章 百鬼夜行

    在八月初进入沙漠的决定真的是很疯狂,所有的人——不管帅的不帅的老的小的男的女都像是被刷了一层油。

    整个队伍里,大概只有全身裹着轻纱、披着斗篷,身上抹着北凉宫廷所制药膏的兴平公主还保持着原来的肤色,但这种肤色已经比她离开北凉时更深了一些,贺穆兰很难保证她到了平城还有没有那一身好皮肤。

    据她所知,皮肤白的女生很容易长斑和晒伤。

    ‘陛下啊,如果我带回去的兴平公主变丑了那真不是我的错啊……’贺穆兰泪流满面的想着。

    ‘在这个没有防晒霜没有空调车的世界里,我能把她带回平城就已经很了不起啦!’

    贺穆兰现在的皮肤已经晒成了古铜色,一笑一口不怎么白的牙,别说她自己说自己是个女人,就算是什么德高望重的老者说她是个女人,恐怕也没有半个人相信。

    到了后来,贺穆兰半是被郑宗逼着,半是真的必须要补充水分了,在路上不停的喝水才能减少自己大量流汗所带来的消耗,尿是半点没有的,晚上就寝时如果不拿水随便擦下,她甚至可以从自己的身上抹下盐粒来。

    袁放和陈节等人每每看到贺穆兰如今的打扮和样子都会露出复杂的表情,那意思大概是“陛下太过分了怎么能让个女人出使这么热的地方”之类的样子,恐怕在他们心里,拓跋焘已经成了压榨贺穆兰每一滴汗水和泪水的无良boss了吧。

    进入沙漠之后,贺穆兰才发觉到人类的渺小,天地之间的景色完全是一模一样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沙、沙、沙……

    即使像是贺穆兰这样方向感极强之人,都了沙漠里都是两眼一码黑。她完全不能理解那些向导们是怎么从长得完全一模一样的沙丘里分辨出正确的道路。

    盖吴认识的那个叫做老桑头的向导确实是个非常有用的人。他教所有人在白色的风帽下面塞一块布巾,这样就能防止头皮晒伤。他告诉所有人,在太阳最大最炎热的时候反倒不能喝水,因为不但不能解渴,还会马上变成汗流掉,应该在黄昏和清晨时分大量补充水,这样白天就不会因为缺水而昏厥。

    他带领着使团从沙丘的背阴之处行走,他对这片沙漠里每一个大绿洲小绿洲都了若指掌,北凉在青铜峡征召的向导们在他的面前就像是无知的稚子,每一个人到最后都恭恭敬敬地喊他为“桑师父”,因为他带给整个使团的帮助甚至比那些任劳任怨的骆驼都大。

    卢水胡人们都与有荣焉,与此同时,从卢水胡人那里传出的关于老桑头的故事也蔓延开来。

    什么他早年随着盖天台东征西走,去过魔鬼峡,下过北燕的深海,上过皑皑的雪山,穿越过无人走过的沼泽,几乎要把他说成什么野外冒险的专家一般。

    虽然贺穆兰知道这其中有故意夸大和吹牛的成分,但团队里有这样的传闻有助于整个团队信心的增长,所以贺穆兰也没有去管这些流言,流言越传越奇怪,到了最后贺穆兰甚至听说过“老桑头知道某个沙漠宝藏去取的时候却被马贼追踪结果被削掉了手指才逃出来”这样的传闻。

    许多人都对传说中的“宝藏”十分好奇,有些性子鲁直的甚至大咧咧地去问老桑头那些宝藏是不是真的,被勃然大怒的老桑头直接给赶走了。

    好在他一天到晚都在卢水胡人之中,才没有被人套麻袋直接拉到哪个角落里逼供。

    只是传出那个有宝藏的人其心思之险恶,实在是令人发指。

    “有没有查到是谁传的?”

    贺穆兰原本并不想阻止之前的流言,可当流言可能危及到人的性命时,尤其盖吴又亲自来请求贺穆兰彻查此事,她当然要做出这个团队领袖该有的决定。

    调查流言的事情交给了郑宗和袁放,他们一个熟悉全团的情况,一个通晓数族的语言,在抽丝剥茧问了许多人后,郑宗那边有了些消息。

    “并不是卢水胡人那里传出来的,而是一个北凉铁卫营的士卒。他是敦煌人,在当地听说过‘夜枭寻宝’的事情。这个老桑头以前手指没断的时候曾经在敦煌住过,有些名声。他曾经招募人手进入过一次沙漠,说是寻宝,结果全军覆没,只有他断了手指回来……”

    郑宗表情严肃:“他的手废了以后,在敦煌又老被人询问宝藏之事,后来有一天就失踪了,在敦煌再没有了影踪。原本这个北凉人也不知道这个老桑头就是那个夜枭,但卢水胡人传出他之前的名号是‘夜枭’,手指断掉的特征又符合,就这么传了出来。”

    “这么说,他真的知道一笔宝藏在敦煌?”盖吴眨了眨眼,“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他如果要取出宝藏,那时候不需要跑,只要召集天台军的兄弟们一起去敦煌就行了,难道不比在敦煌招募杂牌一起进沙漠要强吗?”

    “难怪他对沙漠这么熟悉,知道如何保护自己,如何在沙漠中寻找水源,如何快速通过沙丘……”袁放想的却是其他的问题,“这个人以前进过沙漠深处,或者为了进沙漠做过大量的准备,现在才能凭借给商队当‘向导’度日。就这点来说,他不折不扣是个宝贝。”

    “这件事我不想再在使团里听到。”贺穆兰皱着眉对身边的那罗浑说,“你传我的令,全军不允许再去骚扰老桑头。即使他知道什么宝藏的消息,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没必要闹得人人皆知,军心浮动。我们是来接亲的,兴平公主那些嫁妆已经让人头疼了,再来个‘宝藏之谜’,我们连路都不用赶了!”

    “是!”

    那罗浑点了点头。

    盖吴却还是紧锁眉头,大概不知道为什么老桑头四年前跑到北凉来“寻宝”,又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

    他这几年的经历是个谜,他又不愿意和他们这些族人诉说。

    “我阿爷要还活着就好了。”良久之后,盖吴叹了口气,“还是我不能服众,正是因为我不值得信任,桑阿叔也不敢让我们分享他的过去。”

    “不必自责,人人都有秘密。”贺穆兰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对他眨了眨眼。

    她若不自己说出来她是女人,谁能知道她是女子?

    盖吴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感激地笑了笑,开口继续说道:“不管怎么样,桑阿叔的人品绝对……”

    “将军,桑师父求见!”

    门外蛮古突然对着帐内通报。

    帐子里一群人正在议论老桑头的事情,此时却是说曹操曹操到,几个人面面相觑,贺穆兰整了整衣衫,让他进来。

    老桑头入帐的时候也没想到里面有这么多人,和每个人都打了招呼后,老桑头面带忧色地告诉贺穆兰:

    “今天晚上星河璀璨,又有红月出现,从明天开始,白天赶不了路了。”

    “为何?”

    贺穆兰听到不能赶路不由得一急。

    “这个绿洲非常小,水源不够,如果在这里多盘桓几天,我们的马就要先渴死了!”

    马喝水比人的量要大得多,这么多天来,马匹对水的消耗占水源损耗最大的一部分,连贺穆兰的越影和大红这几天都是蔫蔫的,根本提不起精神来。

    “红月和群星一起出现,说明接下来几天都是酷热的天气,这个热度会比现在更甚,极度炎热的天气会让瘴气出现,沙漠里也会‘游丝’,游丝让整个沙漠的样子都扭曲起来,最容易迷路,所以从明日起,我们白天不能再赶路了。”

    老桑头显然也对现在出现这鬼天气十分头疼。

    “来之前我和其他几位向导都沟通过,接下来的路需要两天才能到达下一个大的绿洲,但路程还算好走,我们明日白天还在这个砂岩所在的绿洲休息,但从傍晚开始要‘夜行晓宿’,否则会有大量的人中暑脱水甚至干死。”

    他说的慎重,帐中诸人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晚上出发?看的到路吗?”

    袁放最担心的是迷路的问题。“白天辨认方向原本就困难,晚上再看不见路,会不会走错路?”

    “晚上行路,和白天行路没什么区别。对于骆驼来说,几乎不需要用眼睛来辨别方向。我和其他几个向导都在晚上指过路,这条路又不是什么生僻的路线,晚上行路最该担心遇见的是遇见毒虫毒蛇,而不是方向。”

    老桑头对他的担心并不放在心上。

    “桑师父认为我们必须要夜行晓宿才能到达钦汗城吗?白天一点险都不能冒?我们现在水还是够的。”

    贺穆兰也担心五千多人晚上行军的安全问题。

    沙漠在温顺的时候,洁白的沙子和在海滩边没什么区别,马匹虽然不喜欢在沙漠里走,可结实的沙地不伤马蹄,走起来除了速度慢一点没有什么不好。

    可沙漠的日夜温差极大,晚上最冷的时候还要盖毛褥子,如果穿着厚厚的衣衫赶路,日夜温差过大来回折腾几次,贺穆兰担心大部分人要生病。

    “留在这里危险更大,水不够了。我不是一次两次看到有虎贲军的士卒偷偷喝水,他们根本就没有严格控制喝水的数量,随身携带的皮囊里水大概都空了。这绿洲的水一天就能给我们用枯竭……”

    绿洲的水通常是雨季和地下泉水慢慢汇集来的水,一旦用干了,往往要许久才能续回来,好几个向导都对着这个绿洲摇过头,就是可惜后来之人没有水可以用了。

    “那就只能这样了。我等会派伯鸭官去传令所有人,明日白天准备水和沙漠里所需的粮食,从明天起,每天夜里赶路,白天蓄养精神。”

    贺穆兰当断则断,立刻召来使团里的伯鸭官去传令,又对着老桑头谢道:“这一路多谢桑师父伸出援手,我们得您照顾良多,等回到平城,我必禀告陛下,为桑师父您求得封赏。”

    谁料老桑头听到这话像是没听到一般,连眉毛都没有抬一抬,只看向盖吴:“少主,现在卢水胡人也能在魏国做官了吗?”

    盖吴愣了愣,摇了摇头。

    “只是赐田,还没有谁在朝中做官。”

    “将军也没有?”

    “没有。”

    贺穆兰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老桑头说这个什么意思。

    “既然其他卢水胡人都做不了官,我这个废人能得的封赏不过就是些金银,我现在都这个样子,对财帛都无所谓了。”老桑头露出讽刺的表情,“我不是帮你们,是怕族人们莫名其妙折在沙漠中,花将军最好看好自己的虎贲军,别在胡乱喝水,否则还要找我们要水。”

    这下子,连盖吴都有些尴尬了,只能向贺穆兰告辞后拽着老桑头离开了营帐,走了老远还能听到盖吴对着老桑头埋怨的声音。

    “这个桑师父,似是对魏人成见很大。”袁放眼睛里隐隐有些担忧的神色,“也不知道除了盖天台以外,他还曾经吃过魏人什么亏,竟防备之心这么重。”

    “大抵就是逃亡路上吃的亏吧,盖吴一路流浪到平城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鲜卑人和汉人对待杂胡都十分严苛,他们又不像羯人、氐人,外表和中原人差异较大,一眼就能看出是杂胡。”

    贺穆兰心中同情他的遭遇,没有多说什么。

    在一旁的郑宗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倒是心思如发的袁放发现了他的不对,好奇问他:“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了,不必这么遮遮掩掩。”

    “我有些猜测,不知道该不该提……”

    郑宗对于别人的阴暗面总是很敏感的。

    “你们可能没注意到,上次马贼袭击商队,老桑头所在的商队连领队和首领都死了,其他人都在仓皇逃跑,身上大多有伤痕,他一个废人,又没有动手,可是却毫发无损。就算他身上有武艺,但马贼大多是柿子捡软的捏,他身材并不高大,手上又有伤,马贼为何不袭击他一个成年男人?”

    贺穆兰眨了眨眼。

    “习武之人和不会武的人差别很大。就算你把我手都绑起来,马贼那样身手的敌人,我也能轻松躲开。”

    “不光如此,将军歼灭马贼那一晚,人人都在讨论马贼的事情,只有他对此一言不发,照理说马贼袭击他所在的商队,又杀了那么多人,就算他是临时雇用的向导,至少同行了这么多天,同仇敌忾不见得,物伤其类的感情总有一点吧?可他进了卢水胡人的营地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过之前商队的事,奇怪的很。”

    郑宗平日和卢水胡人也经常混在一起,对于这位“桑师父”也有些了解。

    “你的意思是,老桑头很可能知道那条路上有马贼?”袁放心思缜密,略略想了想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你的意思是,老桑头很可能是马贼埋伏在商队里的探子,专门把商队引到会出事的路上去的?”

    “我也只是猜测。我以前也出使过北凉和夏国,知道有些地方的向导和当地的马贼是有勾结的。一个地方的百姓活不下去了,就会落草为寇,当地的人为了保护自己落草的亲戚朋友,很多时候会掩护他们,甚至干脆成了一伙,设计过往的商队和旅人。”

    郑宗有些担心的说:“有什么比向导更让人信服呢?商队的向导指的方向哪怕是错的,也有人会跟着走,就像他今天告诉我们要晚上出行避开烈日一样。如果真是内应,把商队指引到偏僻的地方好下手很正常。”

    袁放和陈节的表情已经很不好看了。

    “这确实只是猜测。就算老桑头和那些沙风盗是一伙的,我们把马贼都杀了,等于釜底抽薪,他又找到了族人,说不定正好摆脱这样的生活回家乡去。现在我们需要他的本事,小心盯着他就是,不必要打草惊蛇。”

    贺穆兰对郑宗总是不遗余力把人往坏处想的本事很是蛋疼。

    就如他笃定兴平公主要色诱他。

    又如他认为老桑头绝没有那么简单。

    “我觉得郑宗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根据。老桑头对这条路实在太熟了,他又不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北凉人。”袁放却对郑宗有些信心,“将军,不如这样,每次派出去探查道路的斥候再多派几倍,走的稍微远一点,确定没问题了在回来。尤其是老桑头指引的方向……”

    马贼也不是无迹可寻,五千多人的队伍,就算他们要发动伏击,也至少要有差不多的人数才行。

    老练的斥候们能在上百里外发现蛛丝马迹,就算是在沙漠中也差不了多少,这是一种天赋的直觉,这么多人要想完全隐藏,几乎是没可能的事。

    “只有这样了。”

    贺穆兰点了点头,心中沉甸甸的。

    “果然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吗?”

    ***

    老桑头的经验果然很是重要。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初升,所有人就察觉到了以往不曾有的热度。

    此时是阴历的八月,搁在现代都已经九月头了,就算在沙漠中,也绝不会热到这种程度。天空中骄阳似火,一朵云都没有,每个人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温热,即使穿着贴身的白色衣衫避开阳光的直射,依然被晒的头晕脑胀。

    有些人直接就开始灌水,还有些躲在骆驼匍匐所形成的阴影下面,稍微纳个凉。帐篷里不能住了,和桑拿房差不了多少,就连沮渠菩提和兴平公主都离开了他们的营帐,穿着单薄的衣服找了几个骆驼趴下的阴影躲着。

    几个宫婢在一旁给他们打着扇子,仅剩的一些瓜果被切成漂亮的形状端盘摆上,充作他们早餐前润口之物,引起许多士卒渴望的眼神。

    到了沙漠之中,身份是不是贵重也就表现在有多少人伺候上,太阳可不管你是不是贵族,要晒一起晒。

    兴平公主也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到了后来,因为太过闷热,偶尔她也会摘下面纱和弟弟菩提一起出现。

    兴平公主的美貌对于一些常年浸染在女色里的男人们来说还能堪堪抵御,因为她的美是一种荷尔蒙的完全发挥,男人们见的女人多了,对她还有些抗力。

    可对于这些常年见不到女人、以战争为生,甚至有些连女人都没碰过的壮年士卒们来说,兴平公主的长相、身材,以至于声音,都能引发他们无限的遐想。

    军队被压抑的很久之后那种恐怖是无法形容的,在贺穆兰发现虎贲军里有越来越多的士卒们开始悄悄的跟着兴平公主以后,贺穆兰立刻果断的让孟玉龙派出铁卫营近身保护兴平公主,而菩提世子和他的暗卫近卫也尽量保持在兴平公主的身边。

    她知道很多虎贲军的小伙子们可能并不是真想冒犯兴平公主,也谢是想和这个美女说说话,也谢是想“告白”一番,但只要一个人这么做了,就会有无数人效仿,也许一旦有一个人失控,兴平公主就会被饱胀的快要爆炸的小伙子们撕成碎片。

    郑宗已经忧心忡忡地告诉她,他看见过许多次有虎贲军的小伙子们早上起来洗裤子,而且白天里也有人看着兴平公主的背影看到从马上掉下去的。

    不是因为深思恍惚,而是因为在马上失了态,骑马时就会感受到疼痛,还不如直接坠马一次,那种痛会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让肿胀消下去。

    只有这个时候,贺穆兰才知道一个女人在军营里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往日电视剧、那些“戏说”的花木兰各个都是外表娇艳身材姣好,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军中活得下来?

    失去控制而只有兽欲的男人们很可能直接变身成野兽,像这样长期行军或者大战来临前的紧张之时,一个躁动就会引发营变。

    哪怕为了消除掉军队中的不安因素,主帅们也会把那个女人驱逐或者杀掉。

    贺穆兰很肯定的说,如果兴平公主不是他们此行保护的对象,而且这个女人对北魏很重要,换成其他女人,哪怕再丑,在她发现虎贲军们已经开始有点失控的时候,就会把她赶出去了。

    她是如此的庆幸花木兰是个不漂亮也不丰满的姑娘。

    虎贲军最害怕的人是谁?

    其中一定有贺穆兰。

    正是因为这个,为了兴平公主的安全和安抚兴平公主的情绪,贺穆兰只要有空,一定是出现在她和菩提世子的身边,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的呆着,就能挡掉许多人或刺探或灼热的眼光。

    对于兴平公主来说,一开始,她发现许多男人们对她露出那种让人浑身发热的目光时,其内心是得意又满足的。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极美,在男人们追捧的眼神中充分满足了自己,也由此找到了自己的自信,竖立了错误的价值观。

    想想吧,无数个男人为她而痴迷,甚至能看着她的背影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是一种何等的美貌?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有时候男人做不到的事,女人甚至只要一个眼神男人就会奉上。

    可当这种眼神多了以后,兴平公主感受到的就不是得意,而是恐惧了。无论她走到哪里,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会有无数人盯着她,用眼神舔过她每一寸肌肤,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男人身上臭烘烘的那种气味,熏得她直想死。

    她身边带着一百多的宫女,这些宫女有些在虎贲军中找到了“相好”,有些在铁卫营里有看对眼的,但她们完全不敢溜出去过夜或者作出什么过火的事情,不是因为矜持,而是因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谁知道会不会有人发了疯,从两人燕好变成了群魔乱舞?

    女人们对这种事都有天生的敏感,完全不敢以身试险。

    好在兴平公主的昏昏欲睡和呕吐的情况从某一天起,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再无踪影,否则情况恐怕更糟。

    也许是她年轻,也许是她底子还算好,也许是老天眷顾她,她呕吐和昏昏欲睡的情况没了以后,能吃能睡,即使在烈日下骑一天骆驼也腹部也没有什么不适,只是晚上就寝之后老是做各种行路行了一半落了胎的噩梦,或是走着走着被一群男人拖到无人地方的噩梦……

    就在这个时候,花木兰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不安一般,越来越多的靠近她的身边。

    他就像是一座无声的大山,替她遮去所有人探视的目光,安抚她不安的心灵。

    他和她接触过的每一个男人都不同,他不会花言巧语,甚至有时候连话都不说,既没有英俊的外表,也没有魁梧的让人面红耳赤的身材,可他就那么静静的立在那里,就能奇异的让人的心沉静下来。

    有他在她的身边,她根本无惧其他人的目光,因为其他人只要一看到他,都会乖乖地低下他们的脑袋,好像生怕让他发现了脑子里的不堪似的。

    因为有他的存在,菩提开始越来越多的靠近她,和她亲近,让她在这孤立无援的虎贲军里,也感受到了家人的温暖。

    这一切都是花木兰带来的,虽然他从来不说,但她也渐渐摸到了他冰冷的外表下那柔软的火热。

    她很肯定他也一定偷偷的注视着自己,因为每一次她有什么不适,他总能第一个发现,然后赶到她的身前。

    上次她的骆驼突然受了惊,所有人都在惊慌失措,只有他驾着那匹叫越影的大宛神驹直接冲到它的面前,直接从骆驼的背上将她接了下来。

    那时候,他的臂膀是那么的有力,他的骑术是那么的精湛——至少她还没有见过有人能站在马背上行动自如的。

    当花木兰确定她安全了以后,他甚至跳下马去拽住了那匹骆驼的缰绳,将它硬生生地拽停了下来!

    要知道那是一匹骆驼啊!和人比起来,那简直是一只庞然大物!

    发起怒来时那么凶猛的骆驼,在他的面前却犹如不幸遇见了狮子的可怜蛋,只能被拽的停下脚步,低着头只顾喘息。

    就是那一刻,兴平公主知道了这个男人确实不凡。

    至少那些对于他天生神力、或是品性高洁的传闻,不仅仅是传闻。

    他肯定也爱慕着自己吧,只是因为她是和亲的公主,而他又对那位陛下如此忠心耿耿,所以只能压抑着自己内心的骚动,默默地在背后关注着自己。

    他每天一定会从她的营帐前巡逻数次,他会为她准备新鲜的瓜果,有几次到了绿洲,他甚至亲自拎着几大桶水来让她沐浴……

    之前她觉得他很臭,可和其他虎贲军与铁卫军,甚至她弟弟菩提在一起之后,她才察觉这个将军身上的体味恐怕是最小的。

    他一定是察觉到她对气味的敏感,所以时时擦拭。他一定是太过在乎她的舒适,所以才亲自抬水让爱洁的她能够沐浴。

    正是因为这些水都是花木兰提来的,所以使团里才没有人对她拿着如此宝贵的水洗浴而做出斥责。

    他替她遮挡了多少的风雨。

    他的爱意也不是完全隐瞒的住的,至少他身边那个经常一惊一乍的译官就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总是装作无意的插入他们两个之间,或是挡着他们两人说话,或是不让他们单独相处,甚是可恶。

    这译官长得这么贼眉鼠眼,看着他们就如防贼一般,若不是拓跋焘特意派来的走狗,就是对她或他有着不堪的心思。

    其他人那里像他这么小心翼翼?她看花木兰贴身的几个护卫,无论是陈节还是那个叫那罗浑的,都表现的浑不在意。

    就如同他们完全相信花木兰的品行,是绝对不会有任何苟且一般。

    哎,这么一想,她又有些懊恼花木兰太过方正的性格,连他身边的人都如此坦荡,他又该有多么的死板?

    一想到自己的计划遥遥无期,再耗下去孩子说不定都出来了,兴平公主又有些陷入了焦虑之中。

    可因为花木兰那些无声的温柔,兴平公主竟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她甚至觉得自己自私的拉着花木兰一起倒霉,既对不起养大她的北凉,也对不起千里迢迢来迎亲的花木兰和这些使团成员。

    她见过半夜还在睡觉的士卒,白天却已经没有了声息,那位慈祥的大和尚说是被晚上出没的蝎子咬死的,而这样的事情发生的越来越频繁,所有人睡觉前不得不拿难闻的枝夜熏过自己的帐篷才敢入睡。

    正是因为路上这么多的辛苦和危险,兴平公主开始意识到也许对于这场和平来说,魏国人并不比北凉人轻忽多少。

    如果她出了问题,不能和亲成功,北凉会怎么办?

    她的弟弟菩提又会怎么办?

    被自己诬赖的花木兰,也许能逃过一死,可这辈子估计就会恨她入骨了。

    想到这些,兴平公主有些想要服食五石散排忧解闷的冲动。

    自出使到现在,她已经忍了许久没用过五石散了。烈日的熏烤也让一直压抑着她身上的寒意,从来没有发作过。

    ‘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吧……’

    兴平公主默默地看着花木兰。

    此时他正在自己的身前靠着骆驼假寐,而他的大腿上睡着起了个大早所以睡眼惺忪的沮渠菩提,后者趴在那里,温顺的像是一只幼猫。

    她真想此刻躺在那个位置的是自己。

    哪怕他的身上依旧传来一阵阵微酸的汗味,但因为心中的好感,那汗味也像是花木兰身上特殊的印记,让她丝毫厌恶不起来。

    兴平公主靠着骆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竟就这么慢慢地痴了。

    ***

    经过白天一天的休息,无论是马还是骆驼都得到了调整。天色渐渐变成红色,温度也降下来以后,贺穆兰下令所有的人让马匹和骆驼啃掉绿洲里仅剩的草皮和灌木,带上所有能够带上的水,跟随者老桑头开始踏上了进入沙漠的脚步。

    一开始,所有人都还精神抖擞,虎贲军也曾在晚上行军或者发动过夜袭,对于这种夜间赶路并不陌生,所以还能互相闲聊打发着时间。

    但随着夜色越来越深,即使举着风灯和火把也都看不清一丈远的东西,天气也开始变得寒冷,贺穆兰不得不命令所有的骆驼走到队伍的最前面去,至少骆驼比较高大,看到骆驼的背影,比他们随便看到一阵风吹过都以为是鬼影重重的气氛要好。

    骆驼沉默地走着,驼铃声幽远地传了出去,为了调节气氛,袁放还开玩笑地说道:“要是有什么商队看到我们这一群晚上赶路的军队,肯定以为是见了鬼了,还是一大群鬼……”

    “百鬼夜行吗?”

    贺穆兰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地环顾四周。

    沙漠里是没有参照物的,所以比夜晚急行军更加可怕。放眼看去,除了沙就是沙,而且今夜连风都没有,沙子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偶尔爬出一些蛇或者什么的爬虫,发出沙拉沙拉的古怪爬行声,偶尔惊得马嘶鸣不已。

    虎贲军里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宿将了,可面对这种诡异的气氛,每个人都像是胸口压着一块巨石,谁也生不出玩笑的想法,只能紧紧抿着嘴唇,只看着前方燃烧的火把。

    燃烧的火把就像是他们的希望和明灯,让他们能够放松几分。

    “桑师父,能不能发出一些声音?比如一起唱个歌什么的?”贺穆兰对着前面引路的几个向导们叫了起来。

    “现在这么闷,我怕等下有人要在马背上睡着。”

    几个向导听到贺穆兰的话之后大笑了起来。

    “花将军,您现在觉得静,等下只会觉得吵!”一个向导笑着说:“等下我们要穿过的地方,我们都叫做‘会吵的沙子’,您最好让部将做好心理准备,别吓得掉下马和骆驼!”

    老桑头也是似笑非笑,指了指前方完全看不出什么的方向。

    “从这里一直走,穿过一片响沙,有一片沙丘和砂岩,到了白天那里是天然的荫凉地,我们的目的地就在那里。虽然那里没有绿洲,但我们带的水足够了,再走一天就能到达下一个绿洲。”

    “咦?你说那个老是刮风的砂岩?我们去那里吗?”

    几个向导有些奇怪地问他:“不是一直走到沙头吗?”

    沙头就是鼓起的巨大沙丘,有些沙丘是不会动的,在赶路过程中,是天然的指示物,在沙头上休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但如果睡在沙头下,真起了大风,很可能人就被活埋了。

    “今天晚上一点风都没有,砂岩城是安全的。”老桑头看着一点变化都没有的沙子,“我们白天要休息,沙头太热了,会让人脱水。”

    “这倒说的是。”

    向导们看了看今天的天色,开始赞叹起老桑头的决定。

    “这样就能提早休息了,你的决定没错!”

    他们都是精明人,知道这个老桑头搭上了花木兰,又和花木兰的徒弟是故交,乐得把决定权交给他,这样钱拿了,黑锅他背了,只要能指明方向就行了。

    又行了一会儿,也许是很短的时间,也许是很长,因为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到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那声音尖锐响亮,就好像食指在拉紧了的丝弦上弹了一下,然而是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人和马都露出不安地表情,有些人甚至直接大声惊叫起“有鬼”,骆驼们被后面的声音弄的不知所措,一下子停住了脚步,整个队伍都停了下来。

    唯有那尖锐的响声还在继续,刺耳的声音不停响起,虎贲军的人有些已经精神紧张到拔出了武器。

    “不要惊慌,是鸣沙!”

    “各位千万不要动武器,这是响沙之丘,沙漠中才有的,这是沙子的叫声!”

    贺穆兰和孟玉龙一前一后立刻高喊了起来,安抚着将士们紧张的心理。

    孟玉龙也走过不少沙漠,自然知道这是沙漠中一种奇怪的现象,虽然难听又可怕,但一点危险都没有。

    贺穆兰则是以前在书中知道有“鸣沙”这种事,所以很快意识了过来。

    老桑头看到两个主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意外地回过头,满意地笑了:“你们不乱就好,跟着前面的骆驼,直直穿过去就行。”

    此时天完全漆黑,气温冷到了兴平公主都已经裹了毯子,贺穆兰派出一群斥候在前面的鸣沙堆里来去数次,完全没有危险了,这才命令大军继续前进。

    那鸣沙果然是会叫的,像是丝竹管弦,而且还是没有章法的顽童所奏,半点没有美感,听的人鸡皮疙瘩直起。当大军从鸣沙上经过时,声音更加响亮,简直如放大版的指甲刮玻璃,听得人马皆叫,各个加快了速度拼命穿了过去。

    因为这段鸣沙路太过诡异,每个人都心神俱疲,兴平公主差点被吓得晕了过去,沮渠菩提甚至直接要求贺穆兰和他共骑,因为他腿已经软了,没办法骑马。

    就这样折腾了一路,加上还有骆驼跑掉了队要去找回来,原本应该天亮之前就到的岩沙地,愣是到了天色翻出鱼肚白才堪堪看到。

    “我的天,怎么又是会叫的!”

    郑宗已经快要崩溃地看着远处的一片黑影。

    远远的听着,像是有穿隙之风经过,声尖唳而音凄惨,但因为声音微细,所以听得并不怎么明显。

    可惜郑宗刚才被鸣沙要吓疯了,如今再听到声音,就差没跳马跑了。

    “将军不必担心,这么小的声音,说明并没有什么风刮过。”老桑头指了指远处,“那里经常刮风,所以形成了一片天然的台地。沙子在那里堆积,形成像砂岩城墙一样的高地,在高地之中风是很缓和的,也没有什么危险。”

    其他几个向导也是又疲又困,频频点头。

    贺穆兰让人举起几个火把,仔细看了一阵后点了点头。

    那是一片雅丹地貌的沙丘,大概因为风没有那么强,年代也没有那么远,规模极小,没有新疆那著名的魔鬼城壮观。

    但老桑头说的没错,有高低差就有阴影,有阴影白天就可以休息。

    正因为贺穆兰有着后世的知识,所以她的不安没有其他人那么严重,只是又一次派出虎贲军的斥候去前方的砂岩打探,让其他人原地等候。

    大约半个时辰后,去打探的斥候们回来了,情况果然如老桑头说的那样,不但没有什么危险,连沙漠里常见的沙狐和狼都没有出没。

    “继续前行!天亮之前到达岩沙地。”

    贺穆兰长呼出一口气。

    漫长的夜行,终于要结束了。

第418章 沙暴来袭

    经过了一夜的赶路,所有人的神经都崩的紧紧的,那些响动的沙漠、不停出没的蛇虫鼠蚁,还有静的像是死一样的黑夜,都让所有人只想埋头找个地方睡一觉,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当老桑头指引的地方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哪怕出现一座这样的沙城十分诡异,但因为贺穆兰出去的斥候回来表示一切正常,所有人还是欢欣鼓舞地涌向了这座沙城。

    五千虎贲军率先开进其中,将整个沙地都搜索了一番,确实没有什么危险,这里四通八达,除了沙子就是沙子,沙丘和岩石形成天然的防御,但除了这个,连个能躲避的洞窟什么都没有,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埋伏。

    累惨了的人们立刻飞快的安营扎寨,他们只能在太阳完全升起来之前美美的熟睡一会儿,等到了太阳升到天空中时,帐篷里热的能蒸死人,根本不可能睡个好觉。

    抽签决定的倒霉蛋们开始巡逻和布防,其他人钻进帐篷里衣服都不脱就这么和着衣服就睡了。哪怕精神力强韧的贺穆兰和那罗浑等人也经受不住一夜在沙漠中的疾行,人困马疲之下,一个个都进入了梦乡。

    虎贲军巡逻的将士也都差不多是这样,瞌睡是会传染的,许多人巡逻到一半就靠着墙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睡着了,也有走着走着突然往下一倒睡着了的。

    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休息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没有睡着。

    “现在就走?”沮渠菩提瞪大了眼睛,“到底怎么走?我父王派给我的暗卫就在门外等着!”

    和沮渠菩提说话的是他贴身的侍女,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柔弱的侍女是他母亲最信任的手下之一,武艺甚至比孟玉龙还要高强。

    “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宿营?”宫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笑容,跺了跺脚。

    随着她跺脚的动作,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了出来,地面上铺着毯子的地方突然被人一下子掀起,露出一个极窄小的洞穴。

    “这这这这这……”

    沮渠菩提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怎么会有洞?”

    “这是沙风盗的巢穴,自然有逃命的路。”宫女没控和他多解释,“老桑头是我们的人,他受了王后大恩,要把你带出去。你先进这个地道,一路爬到另一头,那边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

    沮渠菩提不安地看着那条地道,总感觉那个地道像是能把人吞噬一般。

    “你们怎么脱身?”

    “我们自有脱身的法子,你先走!”

    那宫女见他还磨蹭,一把抱起还在东问西问的沮渠菩提,直接塞入了洞里。

    洞穴极小,只能爬行,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腥味。沮渠菩提一被塞进洞里,除非往前爬,否则只能倒退,根本没有第三条路走。

    他原本还想多问几句,却听到那边的宫女急匆匆对着洞口说道:“世子用最快的速度爬到那边,这洞穴只能保持半天,这里是沙地,沙子里挖出的洞穴很快就会崩塌掉。老桑头的人午夜之前挖了这个洞,用水将洞固定住了,但是太阳一出来就会把水烤干,到时候洞一塌方,你就被活埋在里面了!”

    听到这结果这么可怕,沮渠菩提哪里还敢犹豫,赶紧没命地往前爬去。说来也奇怪,这地方又窄又软,却确实不会落沙,而且一点都不气闷,除了因为太黑可怕了一点,并不会造成实质的伤害。

    沮渠菩提身边的人都知道他的性格,有时候有些优柔寡断,不把事情做到极绝,他是不会立刻动作起来的。这沙坑便是如此,一旦他知道了这个坑随时可能塌掉,求生的本能就会逼得他打起精神,极快的向着目标而去。

    他爬的时间并不算长,约莫只有一刻钟左右,洞那边就已经有了光亮。他还没有爬到地道口,地道那边就已经丢下了一根长长的绳索。沮渠菩提拉住绳索摇了摇,那直直下去的地道口立刻有人提起绳子,把他一把拽了上来。

    地道外还是个帐篷,外面有一块大石,堪堪形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没有人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些人果然是早有预备,用一块大石挡住了松软的沙口,看起来就像是沙地上的一块普通石头,谁又想得到这石头下面有个地道呢?

    地道另一头的是老桑头和铁卫营几个让他熟悉的面孔,他最依赖的表哥孟玉龙却不在其中。

    “玉龙表兄呢?为什么是你们几人?”

    沮渠菩提不安地环顾四周。

    “花将军今天让孟将军值守营地安全,所以他和那罗浑将军在巡视四周,不能离开,只让我们几个送您出去。”铁卫营的几个心腹都是孟家人,“王后已经安排好了您暂歇的地方,我们先送您离开此地。”

    “走的掉吗?”

    沮渠菩提满身满脸都是湿掉的沙子,使劲拍了拍,“外面没有人巡逻?”

    “我的帐篷在外围,你跟着他们趁早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老桑头看着沮渠菩提,露出一个可以算得上慈爱的表情。

    “沙暴要来了。”

    “什么?”

    “这里每隔一阵子就会形成一次沙暴,到时候天地昏暗一片,少了一些人也是正常的。你们先走,沙暴会掩埋你们离开的痕迹,他们不会追上你们。”

    老桑头拍了拍沮渠菩提的肩膀。

    “快走,我们为了接你出去,足足忙了一个月!”

    沮渠菩提被老桑头慎重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点了点头,掩起自己的斗篷,弯着腰跟着几个铁卫离开了此地的营帐。

    营地是越靠近中心防卫越严,兴平公主和贺穆兰等人住的地方都在岩沙地的中央,四周有岩壁遮挡,最是荫凉,所以巡逻的都是精锐,人数也多。

    但到了卢水胡这边,几乎都是自家人随便应付了事,许多都睡得东倒西歪,卢水胡人穷的叮当响,也没有什么怕丢的东西,还是营地的外围,沮渠菩提跟着几个铁卫营的心腹一直走出了营地,都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他们离开了。

    “现在去哪儿?”

    沮渠菩提害怕地看着后面。

    “真的会有沙暴吗?”

    “会有的。”

    一个孟家的子弟点了点头,一把将他扛在自己的肩上。

    “所以我们要跑,跑的越远越好。”

    “骆驼还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世子,我只能得罪了!”

    话音未落,这些铁卫们立刻发足狂奔起来!

    **

    睡得正香的一群人是被炙热的阳光烤醒的。

    正如老桑头所说一般,这段时间的白天都惊人的热,而且连口风都没有。贺穆兰等人虽然扎营在荫凉地里,但因为太闷,还是五心烦躁,根本无法安然入睡。

    贺穆兰是个不赖床的人,一睡不着,干脆起了身,拿昨夜擦洗的脏水随便擦了擦已经汗湿了的脖子和腋下等处,然后才拿起水囊,小小的咽了一口。

    在沙漠里,大口大口的喝水是没办法解渴的,你得小小的喝一口,一直到润湿了口舌和喉咙,然后再吞下去,如此这样喝上几口,干渴就会减轻很多。

    贺穆兰走出营帐,发现不远处慈心大师和蛮古也揉着惺忪的眼睛钻出了帐篷。慈心大师年纪不小了,这段时间全靠意志力撑着,加上一路上中暑、中毒各种情况频生,都是他彻夜照顾伤患,精力难免不济。

    看到他和蛮古一起起了床没有多睡一会儿,贺穆兰奇怪地多看了几眼。

    “将军……”

    在外巡逻的陈节见到贺穆兰起来了顿时大喜,“您起来了,那我换班了,让蛮古跟着你吧,我去眯一会儿。”

    他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行,那你去吧。”

    贺穆兰随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蛮古和慈心已经到了贺穆兰身前,蛮古和陈节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背,然后换了位置,陈节屁颠屁颠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而去。

    慈心大师则是对着贺穆兰道了声好。

    “大师怎么不多睡会?”

    贺穆兰好心问他。

    “我年纪大了,突然让我晚上不睡白天睡,一时改不过来啊。对了,你们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吗?我折腾了好半天才睡着,可似乎听到什么东西爬动的声音,硬是把我惊醒了。”

    他和蛮古住在一帐,所以很自然地看向蛮古。

    “我也听到了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以为是蛇,就爬起来了。”

    蛮古迷惑地看着平整的沙地。

    “可是爬起来又什么都没找到。”

    “什么悉悉索索……”

    贺穆兰话刚说到一半,脸色顿时僵住。

    因为她也听到了那奇怪的声响。

    几乎是下意识的,贺穆兰立刻命令蛮古吹响腰间的号角。

    “叫醒所有人!去请老桑头来!”

    她的叫声几乎是歇斯底里。

    “这声音不对!”

    蛮古开始吹响号角,号角声先震醒了核心位置的传令官,然后一阵一阵的号角声响了起来。

    贺穆兰已经没空管这些了,离她最近的是沮渠菩提和兴平公主的营帐,她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向着两人的营帐跑去。

    “天啊!快看那些老鼠!”

    “蝎子!蝎子啊!”

    “蛇!蛇!”

    无数的人惊叫了起来,老鼠,看老鼠!

    蛇,看蛇!

    然后人人都看到了,远处一片灰褐色的东西,翻翻滚滚,像是潮水一样朝着前面涌了过来。

    这么庞大的动物群朝着岩沙地冲来,就算是大军在此吓也吓死了,更别说那些不安的马和骆驼。

    谁在马和骆驼之间的人不是被号角声吵醒,就是被骆驼和马的动静弄醒了,一个个满脸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条件反射的往贺穆兰的位置而去。

    他们虽然不知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主将所在的地方有他们要保护的人,有队伍里最多的骆驼、水和粮食!

    只要到了花木兰那边,主将自然会庇护他们!

    于是整个营地乱成了一锅粥,袁放和郑宗一醒过来连衣服都没穿上光着脚就往主营跑,而贺穆兰却在往沮渠菩提的营帐跑。

    连兴平公主都察觉到不对了,从营帐里穿戴齐全地跑了出来,沮渠菩提却没有出来!

    那些守护他的近卫和虎贲军将士一进了帐子也没有出来!

    就在所有人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老桑头破锣一般的大叫突然传了出来。这些在沙漠里讨生活的人知道如何最短的应变,向导们跟着老桑头一起大喊:

    “风暴要来了!让骆驼和马伏下,围成一圈,人在中间躲着!没有骆驼的找岩壁!躲到岩壁下面去!”

    他们一边这样喊着,一边拼命的要求牵着骆驼的奴隶们立刻让骆驼趴下来。这些奴隶也不是傻子,立刻驱赶着骆驼围成一个圈,再里面是一大群马,这些马都已经像是疯了一般左右摇摆着自己的头,根本没办法安静地趴下来。

    照顾大红和越影的马奴绝望的看着两匹马挣脱了他手中的缰绳,没命地朝着贺穆兰的方向跑去,而他只能被马拖得在地上滑行了许久,才恍然大悟地丢掉自己手中的缰绳。

    然后,躺在地上的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奇怪景象。

    不知道有多少的老鼠、虫子和各种不认识的动物,竟然叠成了一个大大的圆球,向前滚动着冲了过来,他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呼声,可那呼声还没有从嘴中发出去,立刻被强风的呼号声给盖住了!

    这阵风是从哪里来的?是从远处的沙丘吗?还是凭空生出来的?为什么一点迹象都没有?

    那些老鼠为什么要往这里跑?

    那一团怪东西滚动的速度之快,已经让人咋舌,刚开始还在远远的地方,大概是因为受狂风来临之前的气流推动,一下子冲入了营地之中。

    所有人瞬间被这么多的老鼠、蝎子和蛇惊吓到,刚刚张开口,瞬间就紧随着这些蛇虫鼠蚁被吹飞了出去!

    因为风太大了,根本不像是风,反倒像是一种排山倒海的浪涛,那沙子和风组成的浪涛正铺天盖地的向前压了过来。

    最前面的老鼠直接被卷到了半空中,发出刺耳的尖叫,原本一大团包裹着还能抵御一二,可冲到半空中后就再也没有了生的希望,以至于这些老鼠的尖叫声惨烈的让人汗毛直立,而在半空中滑动的老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老鼠,而像是在飞行的蝙蝠。

    正因为怪异的场景一个连着一个,除了最老练、最冷静的那些奴隶,大部分人连让骆驼伏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被风刮着撞向了身边的山壁!

    骆驼和人纷纷被卷了起来,狂暴的风挟着沙子,让所有的人都看不清身边的一切,也不知道自己的火伴在哪里。

    他们只能找到一切可以找到的地方挡住迎面而来的风沙、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让自己不被掀翻出去。

    然而沙暴来的太猛烈了,不停的有人发出巨大的惨叫声,像是那些老鼠一样被吹上了天空,然后再听不见任何动静。

    原本最荫凉、最安全的地方,却一下子成为了死地!

    风暴卷起时,她已经冲到了沮渠菩提的营帐里。沮渠菩提是对于魏国来说重要更甚于兴平公主的世子,而她又答应过孟王后一定要照顾好他,所以她几乎是立刻吧沮渠菩提的安全摆在了第一位。

    可是当她冲进了营地里时,只看到惊慌失措的一群人在逼问着另一个更加惊慌失措的宫女,那娇小的宫女看起来像是马上就要晕过去一般,拼命地摇着头:

    “世子殿下起的早,说是出去透透气,还没有回来啊!”

    “怎么可能,我们一直在外面守着,你是在逗我吗?”

    就在此时,陡变突生,整个帐篷全部被掀翻了出去,贺穆兰第一次露出如此骇怕的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还在争执地人就这么飞了!

    “咦嘻嘻嘻!”

    “噗噜噜噜!”

    两声马的嘶鸣近在咫尺,贺穆兰顿时觉悟,低下头拼命地向着另一边地方向狂奔!

    越影的瞬间加速能力发挥到了极致,首先到了贺穆兰的面前,贺穆兰也顾不上这靠不靠谱了,赶紧翻身而上,拼命地朝着骆驼所在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风沙使得能见度到达了最低,贺穆兰骑着越影、身后跟着大红,也不知道踩过了多少奇怪的东西,才一下子冲进了由骆驼和马围成的圈子。

    骆驼们温顺地匍匐在地上,替里面的马和人遮挡着外面的大风,圈子里的人在老桑头的指引下有的抱住骆驼和马的腿,有的拉住了骆驼的尾巴,有的揽住了骆驼的头,就像刚才那群全部集合在一起的动物一般,形成了一个整体。

    “公主没有回来!”

    一声尖叫居然盖过了狂啸的风声钻入了所有人的耳朵。

    “天啊!世子呢!你们怎么把世子丢了!”

    随着两声尖叫,各种乱七八糟的呼声都响了起来,大多数是呼叫着朋友和相识者的名字。

    剧烈的风沙灌进他们的喉咙,许多魏国使臣和北凉的使臣都不是武将,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的动作,一个个都接二连三的飞了出去。

    “救命啊!救命啊!”

    一声微弱的呼救声传入了趴在大红身下的贺穆兰耳里。

    呼救的声音像是郑宗。

    贺穆兰咬了咬牙,揽住大红的脖子,从马匹和骆驼之后把头伸了出去,只见不远处的一匹骆驼附近,郑宗一只手苦苦地拉着骆驼的尾巴,另一只手拽着一个不停尖叫的女人。

    整个队伍中,能穿着如此华丽的,除了那位公主还能有谁!

    风来的太快了,郑宗也许根本来不及跑进骆驼圈,也许是看到了被吹到了外面的公主,总而言之,就在离这个圈子不远的地方,郑宗和兴平公主在苦苦挣扎着,眼看着就要被吹飞出去!

    “我艹!”

    贺穆兰对着老天狠狠骂了一句粗话,正准备站起身子出去救人,却听到身后陈节歇斯底里地大叫了起来。

    “别去!将军别去!去了是一起死啊!”

    此时贺穆兰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没有人看到他们,而是风太大了,谁也不敢出去,最终只能当看不见他们。

    但是她真的能当看不见他们吗?

    贺穆兰咬着牙,从腰中抽出赤蛇鞭,低着头站了起来,像是迎着整个山峰一般从骆驼的缝隙中挤着前进。

    沿途路过的许多将士都拼命地开口阻止她的行动,有些人甚至是泪流满面地摇着头。

    陈节还在后头继续大声喊叫着:

    “想想那些老鼠!想想那些蝎子!别去啊!求您别去!!!”

    风暴不会来的无声无息,这种灾祸不是立刻就发生的,老鼠和其他的动物们应该是早就察觉到了这种痕迹,就像是暗流一样,它们明白自己抵抗不了这种风暴,所以才团成了一团,想法子朝着同样的方向逃避过去。

    如果它们仍然是胡乱跑的话,一定会全部被吹飞,但因为团成一团,外面的纷纷都被吹走后,最强壮的、那些裹在中心的,就有很大的可能逃出生天。

    正是因为察觉到那团动物为什么要这么做,向导们和老桑头才开始拼命的聚集起马和骆驼,让它们围成圈子。

    这是很容易的事情,因为这支使团的骆驼是要背负嫁妆的,原本就全部都在一处。马匹也是如此,为了喂草料和豆料方便,它们都是和马拴在一起的。

    大难来临之前,连动物都知道要牺牲一部分,保全一部分,总比全部都牺牲才好,它们甚至只是凭借着本能蜷在了一起。

    可风来的太快了,此时能做的只能保护住自己,谁也不愿意做那外面被牺牲的老鼠,也不愿意自己在意的人做外面的老鼠!

    哪怕是最尊贵的公主,在这种天灾面前,也渺小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救命!”

    “唔唔唔!”

    兴平的尖叫被一大团沙子堵住了,只能发出哽咽的闷哼声。

    郑宗已经坚持不住了,他毕竟不是什么体力过人的英雄,风沙卷起时,他只是顺手想要拽住什么东西固定,刚好就抓住了旁边白骆驼的尾巴。而那匹骆驼正好是兴平公主的坐骑,于是也自然而然的被兴平公主抓住了。

    外人看着像是他英勇的拉住了兴平公主,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实是兴平公主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并且狠狠地掐了进去,几乎到了把他的骨头都掐进去的地步。

    手臂的剧痛和失血的麻木让他的头昏昏欲裂,他甚至想着干脆放手算了,就让这个恶毒的女人陪着他一起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郑宗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所以他放了手。

    “天啊!”

    “将军!”

    “他娘的!!!”

    原本已经拼命靠近了白骆驼附近,已经挥鞭卷上了骆驼蹄子的贺穆兰,却怎么也没想到郑宗会突然松了手,她本来是匍匐着靠磐石插在地上的阻力艰难前行的,如今刚刚想要伸手去捞郑宗,却被迎面而来的郑宗和兴平公主砸了个正着!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三个人互相碰撞着变成了一团,连呼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没有了踪影。

    就像是火焰撩过纸张一般,火舌那么一卷,就那么一下子,原本还在那里的东西,就如同变成了灰烬一般,再也看不见了。

    他们到底是死,还是活?

    只有天知道了。

第419章 救命之恩

    沙暴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呼啸着去了极远的地方。

    这些动物拼命逃到这里是有原因的,因为有许多砂岩和可以遮挡的突起,许多人不是马上吹走了,而是被撞在这些突起上,如果没有被撞死或撞成内伤,总算还能活下来。

    但将近一半的人根本找不到,也许被压在了十几尺深的沙子下面,也许被卷上了天,就在天上被无数沙子挤成了渣,或者卷到了千里之外,在落下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和沙子融为了一体。

    一开始没有乱跑的、离马匹和骆驼最近的人,全都活了下来。所以那些身份低微的小厮、照顾马匹的奴隶等等,倒活下来大半。

    卢水胡人完全信任老桑头,所以风暴还没波及到这边时,他们就已经带着各自的马冲到了骆驼群里,卢水胡人也奇迹的没有多少人出事,倒是老桑头,因为在外面大喊大叫,这场风沙过后,居然彻底没有了影踪。

    老桑头不见了,向导们也失踪了大半,如今剩下来的人即使想要追究老桑头把他们带到这里的过错,也找不到发泄的目标。

    风沙刚刚停止的时候,所有人一点知觉都没有,其实不过也就是极短的时间,但他们都觉得过上了几百年。当他们发现沙暴过去了,想要站起来大声喊叫、寻找自己的同伴,却发现口中鼻中都已经满是沙子。

    是以风暴过去后,满目所见的不是从沙堆里把掩埋的人挖出来的士卒们,而是无数人惊魂未定地从骆驼旁边钻出来,先是吐,后来呕,然后大哭出声。

    眼泪是被沙子逼出来的,鼻子里全是沙,鼻腔也是酸的,但到了后来到底是鼻酸眼疼出来的热泪,还是劫难之后逃过一劫的热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流出的眼泪,已经没有人关心了。

    所有人都满脸泪水,眼睛忍受着光亮和刺痛,将眼睛里的沙子慢慢地从眼睛里挤出来。

    骆驼们全部大口的喷着气,将口中的沙子喷出来。

    每个人都被沙子打击的无法言语、不能分辨身份,更找不到方向。

    风暴过后,身边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变了样子,除了一些极高的砂岩地,其他所有的地方都被沙埋起来了,可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就像是大自然有着无形之手一般,沙子开始朝着四周倾泻而下,虽然缓慢,但确实在流淌。

    此处地势不见得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地形,但这些沙子就是朝着四周泄了出去,如此一想,为何这里会有岩沙地、为何有平整的沙路,为何连老鼠和沙狐都看不见,也就能够理解了。

    恐怕这里的沙子,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然流淌到四周,就像流水总是朝着低处流淌一般,将这里被掩埋的一切暴露出来。

    像这样的大沙暴毕竟是少数,大部分时候都是一阵普通的风沙而已,所以也从未有过这样整个都被掩埋的情况。

    所有逃过一劫的人站上了沙子,看着远处完全没有任何区别的沙漠,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花木兰不见了,兴平公主不见了,菩提世子也不见了,使团里少了那么多人,哪怕向导能把他们指引到一天路程之外的绿洲……

    就算他们活着回了平城,还有意义吗?

    ***

    贺穆兰倒霉的被郑宗砸中的时候,就知道事情坏了。

    她原本有四成把握抓住郑宗,然后靠着她的巨力将他们丢进骆驼圈子里去,就算不能丢进去,也至少能让他们靠的近一点,那里到处都是骆驼,随便抓住什么都能活了。

    她预想中,只要把他们丢进去,她就拼命抓住那只骆驼,凭她的体力和力气,也不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兴平公主的白骆驼原本就是最强壮、最有耐力的骆驼之一,正是因为它如此强壮,如此有耐力,郑宗才能坚持那么久。

    否则它只要不耐地动一动身子,他们早就飞出去了。

    被砸了个正着的贺穆兰只觉得有个什么人拼命抱住了自己,那架势就像是死也要死在一块似的,她只能死死攥住手中的磐石剑,将巨大的剑身像是盾牌一样挡在自己的面前,免得被迎面而来的沙子堵住口鼻而死。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被抛进了一团沙子之中,身下有沙子不停的涌起和涌出,扒着他的人像是已经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一样紧紧的抓住她,替她抵挡着从背面而来的沙流。

    他们就像是处在一处急骤的沙流之上,狂风在沙漠上引起的沙流和沙浪将他们托高了好几十尺,也正是因为沙子将他们卷的高高的,所以他们也免于被压下来的沙子埋住身体,葬身在沙下。

    被风和沙摩擦着身体的贺穆兰觉得自己被投进了一个磨盘里,磨盘在拼命想将他碾成碎片,因为正面有一个人拽着,两个人的要害部位全部被对方的背给挡住了,在这风沙之中,两个人居然都活了下来,贺穆兰甚至不忘记一直用手中的磐石插入沙子里,试图以这种办法让他们被沙流裹挟着前进的速度降下来。

    然而直到她的手臂疼痛的快要断掉,这种势头也没有小多少,飘飘荡荡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已经被天地之间的大磨盘给磨碎了。

    这样的猜想实在太可怕,不知道是她已经撑到了极限,还是心神已经完全支持不住了,就在两人组成的一团被猛烈地掀到天空之中时,她一下子晕了过去。

    ‘痛,好痛。’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贺穆兰终于恢复了意识。

    当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被磨成碎片,她睁开眼睛还可以感到光亮,喉间有着刺痛和干渴之后,贺穆兰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想法子站起来,而是大脑一片放空地就这么躺着。

    后背的疼痛越来越重,手中紧紧攥着的磐石也像是在告诉她什么,陡然间,她明白了,自己已经逃过了大难,她并没有死,也没有读档重来,而是被沙流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再不爬起来,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贺穆兰竭尽全力从沙子里爬起来,在不远处看到了趴伏在原地的人。

    是郑宗,不是兴平公主。

    在风沙之中不顾一切拉住了她的,是砸向他的郑宗。

    因为沙子的摩擦和剧烈的风,郑宗的背后已经没有了衣服存在,只剩褴褛的布条和**的皮肤。

    他的背后就像是被砂纸整个搓过一般又红又肿,下半身的裤子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根腰带可笑的系在那里。

    贺穆兰几乎不用低头,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和郑宗差不多。她的后背也是火辣辣的疼,全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全部都是烂的,沾满了沙砾,身上贴身的斗篷、白色防晒衣和外衫都已经没有了踪影。

    上衣只剩里面一件花母做的马甲,下身的裤子已经烂成了打渔一般的五分裤,要不是腰带是好货,恐怕这条裤子也跟郑宗的裤子一样,不知飞到了哪里。

    她的体力不知要强过郑宗多少,早上起床时还吞了些干粮,喝了些水,没过一会儿,已经能晃悠悠的站起来,挪到郑宗身边,将他整个抱起。

    当他整个正面全部暴露在贺穆兰面前的时候,贺穆兰差点惊得松手。

    郑宗也许是脸先着地的,一张脸已经磨的不成样子,而她,只不过是后脑勺疼痛而已,连头发都没有掉多少。

    脸上血肉模糊,后背血肉模糊,手臂上有指甲掐出血的痕迹和难看的淤紫,郑宗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玩烂的布娃娃,给随便地丢在沙漠之中。

    她轻轻拍了郑宗几下,想要将他拍醒,结果却毫无动静,再举目四望,不远处的地方还有一些人躺在那,也许是和她一样被风裹挟到这里的,毕竟五千多人的队伍,不可能只有她被吹飞到这里。

    救人为先,贺穆兰将郑宗口鼻之中的所有沙子全部抠了出来,然后将他的脖子微微仰起,使他便于呼吸。

    贺穆兰将磐石插在郑宗脸旁边的沙子里,磐石的倒影形成一道阴影,贺穆兰调试了几次磐石的位置,让那道影子正好挡住郑宗的脸,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郑宗放下来,跌跌撞撞地爬上沙丘,去寻找其他能活下来的人,只要还有活着的、能动的人,就能给她提供帮助。

    她不敢随便搬动郑宗,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伤到骨头。

    然而当她爬上沙丘,一次次满怀希望地将落在什么的人仔细查探之后,绝望也一点点爬上了她的心头。

    不是每个人都能抱成团被推在沙子里分担阻力的,大部分人已经被风沙摩擦的连骨头都看得见了,她甚至还看到被木柱直接捅穿了的虎贲军将士,更可怕的是,她能叫出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的名字。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艰难地从每一个死者身上收集着能用的东西,然后重新爬回还有口气的郑宗旁边的。

    贺穆兰很怕就在自己来去的这一段路上,身边这个译官会断了气,丢下她一个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留在毫无目标物的茫茫大漠里。

    腰带上奇迹一般没有被吹走的水袋,靴筒里绑着的匕首,从死人脖子上取下来的一条金链子,就是贺穆兰在死人身上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

    考虑到郑宗目前的情况,血液的流失和阳光的暴晒很可能让他直接脱水而死,贺穆兰将水小心地滴入他的嘴里,希望他能够咽下去。

    然而那水一滴入郑宗的喉咙,贺穆兰就发现了不对!

    这扑鼻的清香,水囊里放着的哪里是水,明明是北凉产的烈酒!

    哪个该死的士卒在军中偷偷喝酒!

    行军之时禁止喝酒,他们竟然敢把酒放在水囊里蒙混过关!

    可恶!

    贺穆兰也不知道给缺水的人喂酒会不会喂出什么毛病,只看到郑宗似乎变得更加痛苦了,而且隐隐有抽搐的情况。

    不会肺里也进了沙子吧?

    贺穆兰一咬牙,俯身做起了人工呼吸。

    不管怎么样,先保持呼吸的畅通才是最重要的。

    吸,呼,吸,呼……

    就在贺穆兰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剧烈咳嗽着的郑宗终于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一张慢慢向自己面上逼近的……

    干枯发白的嘴唇。

第420章 逃出生天

    老桑头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当年他从敦煌那处逃出来之后,简直是穷困潦倒,加上总是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逼问他敦煌那笔宝藏的下落,最后他只好去投奔了一个昔日的熟人,一群白马羌建起的马贼组织,沙风盗。

    他当年是天台军的斥候首领,到了沙风盗之后,用昔年训练天台军的方法训练他们,很快就得到了重用,他一直想要为首领复仇,无奈却撼动不了魏国的根本,只能疯狂的掠夺这条商路上的魏国商队。

    他充当向导为诱饵,将商队引向埋伏的地点,极少失手。会雇佣外面向导的商队一向是很少来往这条商道的,出了事也很正常,他的向导诱饵越做越好,直到沙风盗收到了孟王后的委托,从魏**中带出沮渠菩提,老桑头才明白原来这支马贼一直被没北凉剿灭,是因为他们的靠山是那位白马羌的孟王后。

    几乎是很快的,老桑头就知道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他对北凉并无好感,对魏国更是满腔恨意,孟王后想要把菩提弄走,那一定会得罪魏国人,说不得魏国和北凉从此就要打起来,两国相争,势必会消耗掉魏国的国力,给南边的刘宋可乘之机。

    老桑头性格沉稳,又智计多端,沙风盗的首领很倚仗他,而且隐隐向他透露了这一票做完后他就要收手跟着孟王后的意思,所以这些兄弟们以后肯定是要散掉的,他必须要把自己洗白。

    于是完全针对这只魏国人的计划就这么展开了。无论是绿洲外的伏击也好,还是把沙风盗里最穷凶极恶杀人如麻的那一部分刺头处理掉也好,都是老桑头和沙风盗首领的计划,为的就是取得魏国人的信任,加入到魏国使团的队伍里去。

    孟王后早打听过这支队伍里的卢水胡人就是天台军,老桑头又是他们的熟人,得到卢水胡人的信任也容易。

    孟王后这个人向来只注重大局,对细节并不苛刻,沙风盗首领保证他们能把沮渠菩提偷出来,她就动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去支持沙风盗。

    这处“风城”并不算秘密,来往这条商路的向导有许多都知道“风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遭遇大风的事情。

    风城周边的环境非常奇怪,西边有鸣沙,南边有沙山,北面是死地,所有的沙子到了这里像是打了个旋一样,经常从此处呼啸而过的沙暴更是让人胆战心惊。

    当它温和的时候,它是最安全的休息地。

    高大的岩沙遮挡着沙漠中酷热的太阳,平整的沙地适宜于安营扎寨,没有毒蛇和其他有毒的动物在这里久留,因为几乎找不到什么吃的。

    即使刮起了风,只要躲避在砂岩和骆驼之后,很快的沙暴也会过去,等沙暴过去,沙子会自然倾泻而下,只要登上几天,埋藏在沙子里的东西会自己露出来。

    沙风盗之所以用这里做一处巢穴,便是看中这里天然而奇妙的地理特性,来掩盖其他人的追捕。

    更可爱的是,这种风暴不是无迹可寻的,一旦周边连续出现好几天没有风的情况,那么离大风来的时候也不远了。这个周期一般是在二十天到二十二天之间,老桑头掐的很准,只要等菩提离开,风沙就会卷起,至少一天之内魏国人无法追寻到沮渠菩提的位置,也无法离开风城。

    而一天的时间,足够孟王后那位狂热的追随者把沮渠菩提带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但老桑头没想到这一次的风暴大到这种地步。

    老桑头早年也曾受过孟王后的恩惠,只是孟王后自己不知道。当年敦煌内乱,所有人都差点渴死,是随军的孟王后下令挖掉上游蓄水的大堤,让山上蓄着的水源流向下游,解了敦煌的燃眉之急。

    虽然那一战杀死敦煌里叛军无数,但对于敦煌城中对政权完全不感兴趣的这些人来说,他们没有被困在城里渴死,而是度过了最难捱的那段时间,孟王后的恩德足以立上一个长生牌位了。

    老桑头会帮助孟王后送走菩提,一方面是想给魏国添点麻烦,最好能让北凉和魏国打起来,一方面也是记得那次人情,他并不擅长战斗,做这种事倒是合适,由他亲自布局、亲自调度,自然是成功率最高的。

    风城曾经数次被掩埋的故事老桑头也听不少人说过,但他只当做老年人吓唬小孩不让小孩到处乱跑的故事而已。沙风盗盘踞风城有两年了,从来没有哪次的大风刮到能把风城掩埋,连小腿肚都埋不了。

    风把老鼠和其他动物们卷成一团的时候,老桑头突然就想起了那些老人们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铺天盖地的沙暴迎面而来时,天地之间总会产生无数的异象,有时候是下红雨,有时候是蝙蝠成群……

    如今他知道了,不是下红雨,而是蛇虫鼠蚁从天上落下来的样子从远处看起来像是下雨,而蝙蝠也都是些沙漠鼠罢了。

    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而他也确实是自私凉薄的性子,首先选择的是救下自己的族人。

    让所有的卢水胡人都进了骆驼圈子后,老桑头偷偷牵走了两匹骆驼,趴到两匹骆驼的身下躲过了一劫,待所有人惊魂未定地从沙子里爬出来时,他早已经骑着骆驼离开了这里。

    离开的老桑头心中没有一丝后悔,只有对这种“天意”的恐惧。

    他相信不是自己的布局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而是老天要借由他的手达到这样的效果,要将这些魏国人全部埋在这里。

    他突然想到了北凉王室背后神秘莫测的那些僧人们,还有那些沙漠中经常有的“沙子里有恶魔,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出来吃人”的传闻。

    这样的恐惧让他没命的离开这支被“恶魔”盯上的使团,完全生不起再回头看看的冲动。

    老桑头跑了,留下一群迷茫而无助的可怜人.

    远处沙丘。

    “怎么样?那边情况如何?”沮渠菩提早已经被铁卫营的铁卫们带着离开了很远,但那么大的风头即使离得极远也能看到一些痕迹。

    什么天下红雨、老鼠上天、平地里起了龙卷风之类,即使离了几十里,还是足以让人心神剧震。

    “风太大了,我不敢凑过去……”因为使团里还有孟玉龙等孟家军的人在护卫,这几个孟家子弟比沮渠菩提还要着急。

    他们脸色灰白地苦笑着:“那么大的风,恐怕都被吹走了!”

    “不是说只是一场沙暴吗?那是沙暴吗?那简直就是妖风!”沮渠菩提早已经跳下了骆驼,“表兄还在那里!我们不能就这么站着!”

    “那我们能怎么办?我们现在过去也会被卷走的!”

    “这附近没有人了吗?最近的城镇是在哪儿?”沮渠菩提也熟读一路的地图,“难道要回去求援吗?”

    “世子,放弃吧,就算回去也来不及了。”

    几个侍卫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应该去和王后安排的队伍汇合,这里出事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去,王后很快就要来了。世子,这是天灾,不是**!”

    “这就是**……这就是**……”

    沮渠菩提不能接受地拼命摇着头。

    “为了我一个人,死了这么多人……我要去找人救他们,我要去附近的绿洲,绿洲里一定有商队……我要回去,去毛水,去罗镇,那里都有人,找人去把他们挖出来……啊!”

    “对不住了!”

    一个侍卫咬牙将沮渠菩提敲晕,又在他的嘴里塞了东西,抱着他上了骆驼。

    “难道一路就这么捆着他?”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

    “我们为了救他才死了这么多人,现在他还想回去,当兄弟们的命不值钱吗?”那个面色严肃的侍卫寒着脸说道:“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将他送到王后那里我们才能全身而退,否则在世人眼里,我们已经死了。”

    “可他要闹……”

    “他会接受的。他跑了,北凉一旦和魏国打起来,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你当王后不知道吗?她们是完全不想管了,反正我们无牵无挂,操心什么,走!”

    “……那就走吧。”

    ***

    郑宗并没有断了骨头,但身上的伤势比贺穆兰要严重的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郑宗比贺穆兰细皮嫩肉的多,还是贺穆兰穿的衣衫料子比他要粗糙,这一场浩劫下来,郑宗几乎已经成了个血人。

    但他毕竟是年轻健康的小伙子,当贺穆兰将他从沙子里捞出来抱到沙丘的阴影之下后没多久,他还是渐渐清醒了过来。

    “你能不能不要再看了!”

    郑宗虚弱而恼羞成怒地对着贺穆兰叫着。

    “不就是长得比别人小点吗!”

    “我没看你啊。”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对郑宗说着。

    “没看我在把死人的衣服想法子给你捆成围屁股的布吗?谁看你了!”

    还小点……

    没被沙子搓掉鸟就不错了,他该庆幸毁掉的只是脸。

    贺穆兰用那袋烈酒给郑宗擦了擦身上的伤口,把那些伤口里揉进去的沙子给小心地拣掉了,但这并不能保证他的伤口不会感染。

    沙漠里缺医少药,日夜温差又大,他们没水没衣服,全身都暴露在太阳之下,如果还在白天行动,一定都会脱水而死。

    所以他们只能躲在沙丘的阴影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尽最大的可能保存自己的体力,等待着晚上到来。

    到了晚上,才是他们行动的时候。

    被痛苦折磨的郑宗一刻都没有闭上眼睛,疼痛让他完全没有睡意。但他也同意贺穆兰的话,在这里一直等着,只会等死。

    风是从北面刮过来的,所以他们现在一定是在南边的某处,也不知道离沙漠里那座岩沙城还有多远。他们完全迷失了方向,沙漠里一点参照物都没有,风吹过沙丘,这座沙丘可能上一刻还在这里,下一刻就去了那处。

    只有看着太阳才能知道具体的方位,贺穆兰和郑宗已经说好了,只要太阳一落山,朝着东北的方向一直走,一定就能找到使团。

    但这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不是能够找到,郑宗和贺穆兰也没有把握。

    天色一点都黑下去了,贺穆兰抓起了磐石插在自己的腰上,自然而然地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中的艳红正在变成紫色,漫天的紫云颇有些“紫气东来”的意思,气象万千,苍穹一直延伸开去,知道天的尽头。

    “紫气东来”无疑是一个好的兆头,被老天折腾了一遍的贺穆兰也不由得开始详细命和运这两种东西了。

    现在她无比的希望好运气能一直笼罩着她,直到她能够带着郑宗离开沙漠。

    “天要黑了,我们走。”

    贺穆兰又渴又饿,只是在白天的时候稍微打了个盹,也不知道精力能维持多久。但她不可能把郑宗留在这里,所以一把背起了郑宗,朝着东北的方向而去。

    郑宗身上的皮肉伤已经不再渗血和组织液了,因为没有衣服蔽体,被烈风撕碎了的布条,飘飘荡荡的挂在他的身上。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寒风也开始吹拂,贺穆兰低头看了眼郑宗的胳膊,只见他的皮肤上已经开始起了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加上站起来的汗毛,还有那些难看的伤口和结疤,使得他的胳膊难看极了。

    夜越来越深,寒意越来越浓,布条当然不能抵挡任何寒意,两个人身上都是伤口,贺穆兰从不知道原来风也能造成利刃一般的效果,此刻艰难前进的她,真像是被刀在割着肌肤一般前进着。

    连她都如此痛苦,那郑宗呢?

    贺穆兰心中一沉,回过头去问背后的郑宗:“你怎么样?要是冷,就把酒喝一口。”

    酒囊里还有一些酒,是贺穆兰防着他伤口感染恶化的。

    北凉的酒比魏国的酒要烈,大概是酒曲不同,发酵的温度也比北魏要高。

    出乎贺穆兰意料之外的,郑宗并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倒在笑。

    “你笑什么?”

    瘆的慌!

    “我笑将军身上真暖和啊,跟火炉似的。”

    郑宗笑眯眯地说道:“可惜胸前暖,背后冷,太煞风景。”

    贺穆兰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阳气过盛,体温要较普通人暖和的多,但他背后毕竟是被风吹着,所以才一半冷一半热,难为他还笑得出来。

    不愧是变态啊。

    “你少说点话,保存点体力。要实在熬不住了就跟我说,我把你抱在前面,你背后也舒服点。”

    没横抱他是害怕伤了他背后的伤口,可要是吹到他发烧,情况就更差了。

    她完全错估了郑宗的厚脸皮。

    听到贺穆兰愿意抱他,郑宗立刻点了点头,贺穆兰只觉得背后微微晃了晃,然后就听到他很高兴地说着:“我现在就冷的不行了,你抱我吧……”

    我能把你摔下去自己走吗?

    贺穆兰的脸皮抽了抽,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蹲下身把他放下来,将背着的姿势改为横抱。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肩背时,贺穆兰感觉到郑宗痛得一哆嗦,但硬是咬着牙没有叫出来,反倒往她怀里缩了缩,好像这样真的暖和些似的。

    尼玛,这满满的性别颠倒感是怎么回事!

    郑宗以后变成宦官难不成不是被害,是自愿的吗?这么柔弱又诡异的娘娘腔,说是男人出去谁信!

    “不痛?”

    “你抱紧点我就不痛了。”

    “……我把你丢下去你信不信?”

    两人胡言乱语着走在沙漠里,用这种方式排遣着心中的不安和疲惫,他们知道最冷的时候还没有到,等到极冷的时候反倒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就真会冷死在原地了。

    和那天沙漠夜行一样,四周什么都看不见,脚下踩着的都是沙子,上一次好歹还有几千人、有骆驼、有马,有火把,而现在除了两个可怜的伤者,什么有用的都没有。

    要不是天上还有一轮明月,两个人也许根本都不敢在晚上出行。

    “我好冷,有些坚持不住了……”

    郑宗抖了抖,终于示弱道:“我好饿,还好渴,好困,现在又冷,花将军,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我觉得我肯定活不下去。能在你怀里被抱一阵子,又被你亲过,我死而无憾了。”

    “说了不是亲你!是给你渡气!”

    贺穆兰咬着牙叫了起来。

    “我也好饿,我也好渴,我也困也冷,我能不能也死了算了?我一点卢水胡话和其他的语言都不会,你要是死了,我遇到人都不知道怎么找回虎贲军!”

    看起来,好像郑宗拖累了她,但贺穆兰知道,现在不是郑宗依靠着自己,而是自己在依靠着郑宗。

    落在这茫茫的大漠中,没有水,没有人,只有一片沙子,要是只剩自己一个人,她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

    郑宗此时已经成了她在沙漠中的某种支柱,一种一定要把他活着带出去的“信念”,正是因为手臂上这沉甸甸的重量提醒着她还活着,她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还在行走。

    对于天生神力的她来说,瘦弱的郑宗比磐石也重不了多少,可如果丢弃了这份重量,才真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

    也不知道是不是贺穆兰的口气太过“恶狠狠”,郑宗苦笑了一下,就换了其他的话题。

    “不知道兴平公主怎么样了……我们三个一起飞出去的。”

    “她没碰到我,我要能救到她,肯定一起拉了。”

    贺穆兰的脚步顿了顿,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这些问题。

    那些被吹飞了的虎贲军、那些北凉的使臣、失踪的沮渠菩提、被她派出去巡逻的那罗浑、孟玉龙,还有那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消失在天际的人们……

    如果现在想起这些事,只会让她的脚步更沉。

    “老桑头一定有问题,他把我们带进那个岩沙之城肯定是有预谋的,甚至他让我们晚上赶路,说不定都是算好了清晨时我们最困,没办法躲避的开这场风沙。他为何这么恶毒?我们团里有那么多卢水胡人,他竟一点都不顾念同族……”

    郑宗喃喃自语。

    “不,这么大的风沙,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算计,因为搞不好连自己的命都没了。他一定是没想到风这么大。可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本身就是万死难辞,除非他有靠山或其他依仗不会有事……”

    “刮风之前,菩提世子就不见了。”

    贺穆兰随口回答郑宗。

    “我去营帐里找菩提,却发现所有人在帐篷里吵成一团,然后帐篷就飞了,要不是越影跑过来,我恐怕还在发傻……”

    贺穆兰的语气渐渐低沉下去。

    “越影和大红不知道怎么样了。它们那么机灵,一定能活下来吧?”

    “这种时候,畜生比人厉害多了。”郑宗无力地安慰着贺穆兰:“我们现在该想的应该是休息一会儿吧?你已经走了几个时辰了?”

    “我不知道啊。”

    贺穆兰叹了口气,看了看头顶上的月亮。

    “我们走了许久了吗?为什么月亮的位置一点都没动?”

    他们说了这么多话,走了那么长一截路,为什么月亮还是没动呢?

    郑宗突然动了动,将自己血肉模糊的脸完全朝向贺穆兰,嘿嘿一笑。

    他看不见自己脸的样子,所以恐怕还自以为这样很诙谐,可实际上,贺穆兰低头看见他这样怪笑的样子是真的提了神。

    活似三流恐怖片里爬出来的丧尸一般。

    还是光着的。

    嘿嘿笑着的郑宗嘴唇已经干裂的见血了,他睁大了眼睛,向着贺穆兰幽幽说道:“花将军,你听没听过沙漠里的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贺穆兰抱着郑宗,竭力让自己不去看他的脸。

    “沙漠里死掉的人,是不知道自己死了的,他们的鬼魂会一直在沙漠里飘荡,想方设法的离开沙漠。”

    郑宗的声音阴森森地:“嘿嘿,连鬼都不愿意留在沙漠里,可见沙漠实在比地狱还要可怕。说不定我们已经死了,现在想走出去的,不过是我们的鬼魂。”

    贺穆兰被郑宗阴暗的语气吓得打了一个寒颤,直接停住了脚步。

    郑宗还在对着她怪笑,浑似鬼上身似的。

    这让贺穆兰没好气地把他丢到了地上,从腰上取下酒囊,仰首抿了一口。

    甘冽的烈酒沿着喉咙下去,一直烧到胃里。空荡荡的胃被这烈酒灼烧的直发疼,那滋味实在不好受,却提醒着贺穆兰,她还活着,是人,并不是鬼魂。

    鬼魂应该是感觉不到胃疼的。

    “我要死要活的抱着你,走到腿都发软,你居然给我来这个?吓唬人也不是像你这么吓的!”

    贺穆兰甩了甩胳膊和腿,又重新弯下身子。

    “算了,继续走吧。走到我走不动了为止。”

    “我是说真的。”

    郑宗并没有举起胳膊,而是十分严肃地点着头。

    “我一定是死了,所以才感觉不到全身疼痛或者冷。花将军,你现在抱着的是我的鬼魂,才会这么轻松。你把我丢下吧,你自己走,我虽然是鬼,但是不会怪你的……”

    “你是鬼也得跟我一起走出去!!”

    贺穆兰突然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五千虎贲军跟着我离开了平城,现在回去的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你、慈心大师、盖吴,原本都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是被我硬生生扯进来的!如果你死在了这里,我该如何面对自己?”

    贺穆兰恨声道:“你是鬼也好,是人也好,都得跟我回平城去!死了一个大行驿还不够吗?还要死多少人才行?每死一个人……”

    “都是我的无能啊!”

    “你为什么是个好人呢。”郑宗的眼泪沿着眼角流了下来,留到自己满是伤痕的脸上,痛得如同锥心。

    他用着极小的声音自言自语。

    “放弃我不好吗?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啊……我自己不想活了……”

    虽然才一天,可他这么大都没吃过这样的苦。

    他也根本就不是这么坚强的性子。

    “别哭了。”贺穆兰准备弯腰将他重新抱起来。为了让他放松一点,贺穆兰刻意开着玩笑说道:“你要再哭下去,我说不定会渴的去舔你脸上的泪珠子。”

    贺穆兰一只手刚抓住他的肩膀,却感受到他整个人震动了一下,手臂也像是不由自主一般抬了起来……

    “别乱动,不需要你用劲儿……”

    贺穆兰还以为他不想走了,语气有些烦躁地开口。

    “我来……”

    “花将军,那边有绿光……”

    郑宗抖了抖,突然了悟了过来。

    “是我们身上的血。我们身上的血腥味,把狼引过来了!”

    并不是只有人会在晚上趁着气温低行走的。

    夜行性的动物也是一样。

    贺穆兰穿着沙漠里必备的长靴子,所以一般的蛇虫咬不到她,可要是遇见狼,这种靴子毫无用处。

    “狼?”

    贺穆兰赫然一惊,扭身看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腥臭的风迎面扑来,贺穆兰身手极快地从要带上拔出匕首,月光之下,只见得匕首的精光闪耀、跳动、流转,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贺穆兰已经朝着迎面扑来的狼身上刺了七八下。

    她的武艺是实打实在生死之际锻炼出来的,每每到绝望之时就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那只狼还没有得手,已经被贺穆兰刺了好几下,然后无情地一脚踹开。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一只狼死了,他们的四周却又出现五双绿森森的眼睛。

    那只狼只是试探的诱饵。

    他们被狼群包围了。

    “五只……老天可真是不肯放过我们。”

    郑宗苦笑着坐起了身子。

    “我虚弱的根本站不起来,我知道你能杀出去,你自己去吧。”

    “不过是五只狼而已,你太小瞧我了。”

    贺穆兰两道浓眉倏地一扬,脸上现出了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

    她甩手把手中的匕首丢给了郑宗,从腰上取下厚重的磐石,昂然道:“你自己拿匕首保护好自己。”

    她望着地上已经开始抽搐的狼,喉咙间居然有股难忍的干渴。

    一天一夜没有喝水也没有进食,只喝了一口烈酒,她虽然口中说的硬气,但身体的状态却没有想象的那么好。

    在郑宗骇然的表情中,贺穆兰没有立刻和围攻而来的狼对抗,反倒俯下身子,对着地上那只狼被刺穿的喉咙狠狠地饮了一口鲜血。

    又腥又热的鲜血被贺穆兰咬牙咽了下去,干渴的快要冒烟的嗓子立刻舒适了许多。贺穆兰站起身,擦了擦自己的嘴,重新举起磐石。

    “现在该害怕的,应该是这些狼才对。”

    ***

    战斗结束的很快,并不是贺穆兰如何厉害,而是因为狼实在是一群很聪明的动物。

    和狼群战斗,与军队相斗没有什么区别,无非都是“擒贼先擒王”。第一只被派出来试探的当然是狼群中微不足道的那一只,可随着狼群发动进攻,还是可以看出来哪一只才是这个狼群的首领。

    贺穆兰并不是莽夫,她沉着又冷静,手中握有沉重的磐石,又有用不完的力气,几只狼久攻不下后想要袭击郑宗,却被她的磐石牢牢地封锁住了行动的路线,被迫去保护一直被她攻击的狼王。

    最终,贺穆兰以双腿被狼群首领抓伤为代价重创了它,而狼群在发现一死一伤依旧无法得手之后,很快就暂时离开了。

    虽然离开了,可它们并没有走远,就像冤魂不散一般,绿幽幽的光仍在不远处闪烁,像是等着贺穆兰和郑宗真正精疲力竭的那一刻,就会发起下一次的攻击。

    “怎么办,它们好像盯上我们了。”

    郑宗握着匕首,有些头疼的看着远处的狼群。

    “你应该高兴,这里有狼出没,说明附近一定是有绿洲,或者有足够让它们生存的猎物。”贺穆兰并不觉得头疼,反倒隐隐有些喜意。

    “这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这里并不在沙漠的中心。现在这么热,沙漠里的队伍都在晚上和日出前后行动,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能遇见绿洲或者商队。”

    贺穆兰说着这样的猜测,肚子里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她被自己的想象给诱惑住了,说起商队就想到了水,又想到了食物,所以肚子才会叫起来。

    郑宗原本已经离崩溃不远了,可贺穆兰独斗狼群以及对绿洲的猜测却激起了他生的**。

    只要有绿洲,他们就能绝处逢生。只要找到人,就能找到方向,迟早会跟虎贲军汇合……

    “但是在那之前……”

    贺穆兰弯腰抓住地上彻底咽了气的那只狼,将它的伤口抵在郑宗的嘴边,冷着脸逼迫他。

    “你先喝几口补充体力!”

    郑宗一闻到那股腥臭就快要晕过去了。

    “喝!”

    贺穆兰劈手夺过郑宗手中的匕首,又对着狼身上戳了一刀。

    尚有余温的狼血喷了郑宗一嘴,贺穆兰紧绷着的神经已经十分不耐了,她看着流淌而出的鲜血,凶狠地对郑宗说道:“这只狼不会一直有血,我们不知道要走多久,每一滴血都很宝贵,你给我喝,喝完了我还要灌进水囊里。我们不但要喝狼血,如果明天找不到绿洲,我们还要生啖狼肉。我需要力气,你也必须保持清醒,不要让我多浪费口水了!”

    在郑宗的印象中,除了一开始贺穆兰用杀气吓过他,大部分时候的贺穆兰都是平静而沉稳的,何时有过这般如同煞神一般的时候?

    刚刚和狼群搏斗过的贺穆兰额头上满是汗珠,眼睛也亮的惊人。正因为这求生的**刺激的她整个人神采奕奕,哪怕五官并不俊俏,浑身上下依旧散发出惊人的魅力。

    郑宗正是屡屡被这种魅力所折服,为了这种无法诉说的羞耻情感,他情愿为了贺穆兰去死,更别说……

    已经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郑宗看了贺穆兰一眼,一张口,也像是她一般,恶狠狠地咬上了死狼的伤口,将那些鲜血大口大口的吞了下去。

    贺穆兰将狼肉小心地割了下来,剥下来的狼皮包裹着狼肉,被郑宗的腰带捆住,珍而重之的揣在了身上。

    每一滴能收集起的狼血都倒入了酒囊里,那里面的酒被贺穆兰用来清洗了大腿上的伤口,算是最后的价值。

    昨晚一切的贺穆兰将已经惨不忍睹的狼尸抛弃在原地,又重新抱起了郑宗,开始向着东北方向而行。

    那些狼依旧不紧不慢地跟随在贺穆兰和郑宗的身后,郑宗不时地从贺穆兰肩膀上伸出头去张望,告诉贺穆兰它们如今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也许是贺穆兰的速度丝毫不见慢,也许是他们去的方向确实之前有大队人马经过,又或者被重创了的狼伤势恶化无法奔袭了,几只狼渐渐地不再跟着他们,任由他们向着远处离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歇息了多少回,直到贺穆兰的腿再也无法伸开、她的手臂再也无法举起之时,贺穆兰的耳边终于响起了沙漠中最熟悉的声音。

    “是驼铃……”

    郑宗的眼睛已经完全睁不开了,他犹如梦呓一般嘟囔着环顾四周。

    “我好像听到驼铃声了……”

    “是的,我也听到驼铃声了。”

    贺穆兰抬头看了看东边,那里开始翻滚起红色云霞,而在他们的身后,月亮已经沉到几乎看不见的地方去。

    完全放松下来的贺穆兰,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炽热,这样的体感让她升起了不安的预兆。

    “郑宗,我要最后努一把力了……”

    她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

    “我语言不通,等看到那些人,剩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什么?我……”

    郑宗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感觉到身下的人突然剧烈的开始了动作。

    狂奔着、怒吼着,使出全身力气的贺穆兰向着驼铃的方向全力奔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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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无长兄介绍:
出门见火伴,火伴皆惊惶。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变态狂。 从二十八岁女法医穿成卸甲归田后的花木兰,贺穆兰表示压力很大。 和故事里的结局完全不同,没有鲜花和掌声。这个卸甲归田,年已三十的花木兰,已经是乡野传闻中的一个怪物。 她是鲜卑和汉人混血,身材高挑,样貌并不美,她杀过人,握过刀,气质冷冽,力大无比,又有和男人们同吃同睡十二年的名声,早已做好孤独终生的准备。 拒绝柔然使者和亲请求的一句“我癸水从未来过”,更成了她身为女人败笔的原罪。 被乡人坑的一脸血的贺穆兰,坚决表示: 若是能再来一次,她一定隐瞒身份,接受官职,升职加薪,登上人生巅峰。 反正不受这洋罪! 穆兰:唧唧……唧唧……唧唧……(断了!) 众人:…… 先谢过兰陵孙氏的给力封面。本文在存稿中,入放心跳坑。木兰无长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木兰无长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木兰无长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