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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沙漠     锦衣春秋txt下载     锦衣春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十八章 黑袍西门

    袁荣扶着杨宁站起来,杨宁兀自感觉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心下骇然,暗想总不至于真的伤了身体,因为方才情急使了内劲,这两条腿经脉受损,自此真的变成残废吧?

    “格老子,看这小子,都快要尿裤子了。”差点踩人的那家伙忽然抬手指着杨宁有些抖动的双腿,大笑起来,竟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方才差点踩死了人。

    杨宁盯着那人,此时看清楚,那人不过二十四五岁年纪,一身浅黄色的锦衣,鲜衣怒马,腰间缠着金色玉带,头上也缠着东西,却不是像其他人那样的白色头巾,而是一条紫色的头带。

    这头带显然是用心制作,额头中间,竟然还镶嵌一颗红色宝石,边上还环绕着金色的丝线,一看就价值不菲,只是这样的头饰,杨宁此前并无见过,而这些人的声音,明显不是京城官话,倒像是川蜀口音。

    其他几人也都肆无忌惮笑起来。

    那黄衣青年也不多言,一抖马缰绳,催马欲走,杨宁已经沉声吼道:“站住!”

    几人都是一怔,勒住马儿,黄衣青年上下打量杨宁几眼,唇边显出轻蔑笑意:“你让我们站住?”

    杨宁此时感觉双腿发热,但是气力似乎恢复一些,不似先前那般酸软,缓缓吸了口气,淡淡道:“不错,我让你们站住。”

    黄衣青年显然有些意外,饶有兴趣地伏在马鞍上,摆弄手中马鞭,道:“那你叫我们站住做什么?”

    杨宁见这些人打扮,知道很有可能是外地进京的官宦子弟,亦有可能是地方豪绅的子弟,这类人无非是地方上的官二代或者富二代,在地方上嚣张跋扈惯了,如今到了京城,依然是肆无忌惮。

    杨宁暗想你今天也真是倒霉,老子可是锦衣世子,莫说我的身份,就是袁荣这个礼部尚书府的公子,那也不是吃素的。

    袁荣见杨宁向自己递了个眼色,亦是觉得眼前这几个人只怕是从乡下过来的土包子,到了京城,还真般没规矩,瞧见四下里不少人正围观,有心要出出风头,摸出折扇,潇洒抖开,轻摇折扇,冷笑道:“你们有没有长眼睛?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这闹市之上,像你们这样肆无忌惮,伤了人又怎么办?”收起折扇,指着那孩童道:“若不是我兄弟出手及时,这孩子已经被你所伤,你可知道后果?”

    黄衣青年瞥了杨宁一眼,戏虐道:“老子还真不知道你们京城的规矩,你告诉我,要真是踩死了那孩子,要赔多少银子?”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窃窃私语,不少人纷纷指责。

    黄衣青年一干人却似乎没听见一般,毫不在意。

    那妇人已经道:“若是伤了人,就要偿命,你们目无王法,都要关进大狱里去。”

    “杀人偿命?关进大狱?”黄衣青年放肆笑起来,“我从来不知道杀人还要偿命,至若关进大狱,老子往大狱里关的人不计其数,杀的人也不计其数,可自己就从没有进过大狱一步。”

    袁荣心想这小子怎么比我还要嚣张,拉下脸来,道:“你现在就给本公子滚下马来,向这里的人道歉,否则......!”

    他话声未落,那黄衣青年猛然间一鞭子抽过来,袁荣措手不及,下意识抬手格挡,“啪”的一声,马鞭正抽在袁荣手臂上,袁荣“哎哟”叫了一声,怒道:“狗-娘养的,你敢打人?”

    那黄衣青年脸色一变,道:“你骂我?”又是一鞭子抽下,袁荣正要躲闪,身边影子一晃,杨宁已经欺身上前,探手而出,已经抓住了马鞭,冷声道:“这里是建邺,天子脚下,有王法的地方,将你们那一套收起来。你们纵马长街,肆无忌惮,不但惊扰百姓,差点伤及人命,让你们下马道歉,这是理所当然。”

    黄衣青年马鞭被抓,眼中划过一丝讶色,随即显出怒容,用力想要将鞭子扯回来,杨宁只觉得这年轻人的气力倒不小,显然也有些底子,唇边带冷笑,手上微微加了气力,那黄衣青年性子显然有些倔强,手上也更是用力,很快,脸上就憋得有些通红。

    杨宁见他握鞭子的手背青筋暴突,知道这小子是用上了吃奶的气力,眼中划过狡黠之色,猛地一松手,那黄衣青年措手不及,一时稳不住身子,向后一翻,已经从马背上栽倒下去,四周围观的人们见状,顿时轰然大笑。

    身后那几名围着白头巾的男子纷纷下马来,有人去扶那黄衣青年,亦有人拔刀向杨宁冲过来。

    便听得有人厉声道:“谁敢动手?”从旁抢出两人,正是跟着杨宁出来的锦衣侯府侍卫,也已经是拔刀在手,护在杨宁身前。

    便在此时,又听到马蹄声响,从后又有两骑过来,当先一骑一身黑色的袍子,头上缠着黑色的头巾,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头缠包布的随从,一看就与黄衣青年是一伙人,那黑袍人看上去已经四十出头年纪,身形偏瘦,驰马过来,见到一众头缠白布的汉子拔刀在手,冷下脸来:“都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众人听到黑袍人的喝声,回头瞧见,显然对这黑袍人都十分敬畏,站在当地,都不敢动弹。

    黑袍人翻身下马来,杨宁见他长相慈和,倒有几分忠厚之相。

    “世子,出了何事?”黑袍人看着刚刚被扶起的黄衣青年,神情严肃,“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世子,哪个世子?

    杨宁和袁荣不禁对视一眼,很快,就见袁荣身体一震,眼眸之中显出惊骇之色,杨宁心知这小子很可能已经猜到对方身份,只是此刻却不好当众向他询问,但瞧袁荣的反应,这黄衣青年的来历显然不浅。

    随即心下又想,老子是大楚四大世袭侯爵之一的锦衣侯世子,对方就算也是个世子,难道比自己的地位还要尊贵?

    边上一名头缠白布的随从凑近到黑袍人耳边,低语了几句,黑袍人神色更加凝重。

    那黄衣青年见到四周百姓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当众摔落下马,颜面尽失,肚子里恼火不已,猛地抢过一名随从的弯刀,抬刀向四周环指,怒道:“谁再敢啰嗦,格老子一刀劈了你们。”

    他面色狰狞,凶神恶煞模样,四周百姓也知道不好惹,都是往后退了退。

    “防人之口甚于防川。”杨宁见黄衣青年这种时候还在威胁百姓,嘲讽道:“我说你就想凭一把刀唬住京城的人们?”

    黄衣青年豁然转身,盯住杨宁,眸中满是杀意,“你自寻死路,老子要将你碎尸万段。”

    “建邺京城,天子脚下,是有王法的。”杨宁冷冷道:“我大楚皇帝,制定法规,就是要保护百姓安居乐业,你当众放肆,目无王法,那是不将我大楚皇帝放在眼中,如今还要将我碎尸万段,难道朗朗乾坤,在天子的眼皮底下,你敢杀人不成?”

    袁荣在旁瞥了杨宁一眼,心下生出一股叹服,暗想这小子如今是不是精明的过头了,三言两语,就已经上纲上线,将黄衣青年的所为变成不将皇帝放在眼中,这要真是论罪,那满门抄斩也不够的。

    黄衣青年还要再说,那黑袍人已经沉声道:“世子!”

    黄衣青年似乎对黑袍人也颇为忌惮,气焰微弱,道:“司马先生,他们.......!”

    黑袍人不等黄衣青年说完话,走上前去,打量杨宁一番,才含笑拱手道:“我家世子年纪尚轻,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看来还有个懂事的。”杨宁道:“你们家这位世子在街道上横冲直闯,差点伤及无辜,我劝你们回去之后,还是要多教育。”

    黑袍人只是淡淡一笑,转身要走,杨宁皱眉道:“站住!”

    黑袍人停下脚步,回身笑道:“不知还有何指教?”

    “我还以为你这人懂点规矩。”杨宁皱眉道:“难不成你觉得撞伤了人,就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离去?”

    黑袍人看到杨宁额角有些血迹,笑道:“是我的不是。”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道:“不知是否足够去看大夫?”

    他这银锭子不小,看大夫自然是绰绰有余,杨宁摇头道:“治疗费,惊吓费,我和这小弟弟当然都少不了,不过你们家世子伤了人,难道不打算道歉?”想到袁荣,抬手指过去,“喏,还有这位,被你们家世子用马鞭抽了,这衣衫自然也要赔偿,治疗费和惊吓费当然也不能少。”

    黑袍人微皱眉头,但他的耐心显然还不错,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道:“我身上没有多少现银,这是二百两银票,四大钱庄都可以随时取出来,不知是否足够赔偿费用?”

    杨宁也不客气,接了过来,转手递给边上那妇人,那妇人愣了一下,杨宁已经将银票塞进她手中。

    “至若道歉.....!”黑袍人向几人拱了拱手,“我在这里代我家世子向诸位道歉,出门在外,难免有些误会,诸位海涵。”

    黑袍人本以为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给足了对方面子,谁知道杨宁摇头道:“做错事的不是你,你用不着道歉。”指着黄衣青年,“道歉的应该是你!”

    便在此时,却听得一阵骚动声响起,听到一个声音叫道:“在哪里?真是反了天了,还有没有王法?小公子在哪里?弟兄们,将那干狂徒都围住,一个都不能放过了!”

第五十九章 蜀王世子

    杨宁循声看去,只见到一群头戴方帽身着蓝衣的差人正往这边涌过来,人数不下二三十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当先几人却是灰色劲衣,气焰十足。

    当先一人虎背熊腰身材高大,手按腰间佩刀,在他的边上,一名青衣小厮已经指向那黄衣世子道:“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差点伤了小公子。”

    “呛!”

    那人拔刀出鞘,挥刀道:“大胆狗贼,无法无天,都给我围起来,一个也不要跑了。”

    他手下那些官差如狼似虎扑上前来,瞬间就将黄衣世子等一干人围住,黄衣世子手下那几名头缠白布的侍从神情严峻,也是拔刀在手,护卫在黄衣世子身边。

    那虎背熊腰的大汉却是先跑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抱着孩童,见大汉过来,就似乎是见到了救星,还没说话,那大汉已经道:“夫人,小公子没事吧?放心,谁要是敢动你们一根毛,老子就砍了他全家。”

    他粗言粗语,那妇人微蹙秀眉,道:“定儿没事,不过.....不过恩公受伤了。”

    “恩公?”大汉一怔。

    夫人已经看向杨宁,道:“就是这位恩公,如果不是他,定儿.....定儿只怕已经......!”她眼圈本就发红,此时一说起来,有些后怕,眼泪便流下来。

    大汉扭头看向杨宁,毫不犹豫上前去,拱手道:“恩公在上,受雷永虎一拜!”便要跪下去,杨宁急忙拉住,笑道:“客气客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凡有些良知之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他一开始见一大群人凶神恶煞涌过来,不明所以,还有些错愕,此时已经明白,原来这帮人却是那妇人的帮手,看他们连官差都带过来,显然在这京城实力不弱,自己出手只是因为不能见死不救,哪怕那孩童是个小乞丐,他也会断然出手,却不想竟是救了一位小公子。

    这京城高官重臣多如牛毛,随意救下的孩子身份颇为金贵,他倒也不是特别的惊讶。

    不顾这大汉恩怨分明,一看就是个爽直性子,杨宁心下倒也有几分喜欢。

    雷永虎道:“那回头再好好谢恩公,我先打发了无法无天的肇事者。”一扭头,见到灰袍人西门先生正看着自己,打量了一下西门先生的穿着打扮,立刻沉下脸,道:“你和那小子也是一伙的?”

    黑袍人神情淡定,颔首道:“不错,阁下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故?”

    “所为何故?”雷永虎没好气道:“你眼睛瞎了?你们差点伤了我家小公子,搞得没事人一样,老子不给你们一点教训,看来你们都不长记性。”伸手就往那西门先生的胸口抓过去。

    他身材高大,比之那西门先生高出一个头来,出手倒也不慢,那西门先生并不动弹,任由雷永虎抓住了胸前衣襟,眼中滑过一丝冷色。

    雷永虎抓住西门先生前胸衣襟,用力一扯,他本以为以自己的气力,自然是轻轻松松将这看来并不如何起眼的黑袍中年人扯倒在地,先声夺人,杀一下那黄衣青年的气焰,然后再过去找正主麻烦。

    孰知他这用力一扯,那西门先生竟然如同石雕一般,纹丝不动。

    雷永虎微显诧异之色,再一次加力扯动,那西门先生依旧是动也不动,雷永虎有些气恼,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自己连这样一个不起眼的人都无法搞定,那自然是颜面扫地,灌力于手,这一次卯足了气力扯动,便听得“嘶”的一声,雷永虎竟然从西门先生衣襟上扯下一块来。

    雷永虎怔了一下,此时终于明白,眼前这人看起来不起眼,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哟呵,还有些本事。”雷永虎打量一番,道:“你先闪一边去,对了,那小子,你过来......!”抬手指着被围在中间的黄衣世子。

    黄衣世子脸上此刻已经是难看至极,冷笑一声,也不理会,翻身上马,一抖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腹,催马便走。

    他胯下骏马还真不是一般的马匹,长嘶一声,往前冲出,朝着面前一名拦住的差役撞了过来。

    那差役大惊失色,好在反应极快,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往边上闪躲过去,骏马立时冲出人群。

    那黄衣世子显然是觉得情势麻烦起来,不想继续在这里逗留,只想撇下麻烦离开。

    围观的人群见到黄衣世子忽然不问不顾催马便走,惊呼起来,纷纷闪躲,眼见得黄衣世子就要撒马而去,却见到一道身影如同猎豹般窜出,随即如同猿猴般窜起来,接着就听到那黄衣世子发出惊恐叫声,却是被扯下了马去,那骏马依然往前冲出一段才停住。

    杨宁瞧见黄衣世子想要逃走,自然不会让他如愿。

    为了救那孩童,他额头还因此流血,一切祸源都是黄衣世子所导致,今日若是就此放过他,杨宁心中实在不爽。

    那黄衣世子冲出包围圈之时,杨宁便已经迅速冲出,随即从马背上将那黄衣世子生生扯下,落地之时,杨宁更是让那黄衣世子率先落地,而自己则是落在那黄衣世子的身上,避免受伤。

    黄衣世子落地之后,脸上显出痛苦之色,西门先生见得黄衣世子落马,亦是大吃一惊,身形竟然如同鬼魅一般,欺身抢上前来,探手抓住杨宁肩头,随即轻巧一扯,杨宁只觉得身体轻飘飘地飘开,隐隐听到有一个声音惊叫“小心”,似乎是女子声音,只是没能多想,屁股已经率先落地,竟是被西门先生丢出了数米之遥。

    西门先生的力道掌握的极好,杨宁虽然被丢开,但屁股落地,只是微有些疼痛,其他地方倒并无不适。

    杨宁身体虽然没有受伤,但是心下却吃惊,这几番下来,已经知道这貌不惊人的西门先生实在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此刻对这黄衣世子和西门先生的来历大是好奇,又想到刚才自己被丢开时,似乎有个女子叫了一声,语气颇为关切,忍不住循声瞧过去,只见到那边挤了一群人,亦有五六个女眷,一时间却也不知道是谁提醒。

    袁荣此时已经抢过来,扶住杨宁,问道:“兄弟没事吧?”

    杨宁只是皱眉,袁荣见杨宁并无受伤,凑近杨宁耳边,压低声音道:“兄弟,此事还是到此为止,不宜闹大,那.....那好像是蜀王世子!”

    “什么?”杨宁一怔,心想原来袁荣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袁荣在杨宁耳边低声道:“蜀王是我大楚唯一的异姓王,就是朝廷也让他三分,这蜀王世子......咱们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杨宁先前就见袁荣有些退缩,此时心知袁荣定是早已经看出对方身份,所以才会畏缩不前,袁荣好歹也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公子,却对蜀王如此忌惮,想来那蜀王也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倒是雷永虎见到杨宁吃亏,冲了过来,叫道:“这贼子,还敢动手伤人......!”他虽然知道西门先生深藏不露,此时却毫无畏惧之色,奔上前去,挥刀临头照着那西门先生砍下去,不过他显然也不想伤人命,以刀背下砍,也不砍对方脑袋,而是照着对方肩头砍下。

    西门先生一手扶着黄衣世子坐起,头也不回,另一只手的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石子,一根手指轻轻一弹,那块石子直飞出去,“噗”的一声,正打在雷永虎膝盖处,雷永虎“哎哟”叫一声,脚下一个踉跄,竟然是跪倒在地,竟不能动弹。

    西门先生扶起黄衣世子,脸色冷峻,此时却已经不似先前那般客气,淡淡道:“凡事都不必太过,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太过,对人对己都没有什么好处。”瞥了杨宁一眼,眸中划过一丝冷色,“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可是冲昏了脑子,只怕不明智。”

    他再不多言,要扶着黄衣世子上马,黄衣世子却是一脸怨毒之色,指着杨宁道:“你小子记着,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杨宁已经站起身来,冷笑道:“你说的没错,此事不会就此罢休,你现在想走,那也走不成。”竟是一步一步往黄衣世子走过来。

    四周众人见西门先生出手,也知道这人不好惹,本以为杨宁都被人轻松丢出去,应该不敢再纠缠,却想不到杨宁竟然还敢上前去,有人心中不由生出钦佩之心,却也有人觉得杨宁不识时务,只怕是在自讨苦处。

    “你到底想做什么?”西门先生显然也想不到杨宁如同牛皮糖一样甩不开,皱起眉头。

    杨宁走到西门先生面前,不过两步之遥,抬手指向黄衣世子,“我说过,他要道歉,向在场被他伤害过的每一个人道歉,否则他走不了。”

    “如果我们非要走呢?”西门先生淡淡道:“你觉得能够拦住我们?”

    也就在此时,却见得空中一道光芒划过,随即听到“呛”的一声,一件东西落在黄衣世子那匹马前,众人仔细看过去,却只见一把钢刀竟然直直插在骏马前面的青石地面上,刀尖没入地面,刀身此时还在摇晃。

第六十章 道歉

    长街青石板道虽然不似岩石那般坚硬,但是刀尖入地,这一手功夫却也颇为漂亮,不少人已经发现这把刀是从人群之中飞出来,禁不住瞧过去,只见街道上已经有人正自觉分开,从人群之中,缓缓走出几个人来。

    当先一人身着黑色甲胄在身,四十岁上下年纪,龙行虎步,气势颇足,在他身后,跟着两名甲胄卫士,俱都是佩刀在身。

    杨宁瞧见当先那黑甲人,怔了一下,却是认得,正是虎神营统领薛翎风,齐景出殡之日,杨宁是见过的。

    薛翎风神情冷然,缓步走过来,西门先生微皱眉头,黄衣世子此时就站在马边,还没有上马,先是怔怔看着那把刀,直等到薛翎风走到没入地面的大刀之前,这才抬头看向对方。

    薛翎风伸手握住刀柄,轻松从地面将那把大刀拔出,淡淡道:“不知道我是否可以拦住你们?”

    黄衣世子立刻显出怒容,指向薛翎风,怒道:“你是何人?”

    薛翎风淡淡道:“京城戒严,禁止聚集斗殴,这是朝廷的旨意,无论是谁,都要遵守朝廷的法度。”双目微抬,眼神犀利:“遵守朝廷法度,便是帝国子民,否则.....便是挑衅王法,在本将眼中,一律视为触犯王法的非法之徒。”

    西门先生察言观色,知道来者不善,拱手道:“我们来自西川蜀地,并无意违抗朝廷的法度。”

    “有意无意我也不在乎。”薛翎风冷冰冰道:“本将没有时间去抽丝剥茧,一直以来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哦?”西门先生淡淡笑道:“不知阁下看到什么?”

    “有人在大街之上聚众斗殴。”薛翎风道:“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自然是谁也走不了。”

    西门先生道:“莫非这些事情归你所管?”

    薛翎风道:“京城戒严,虎神营协助京都府共同维持京城秩序,本将自然管得。”

    “看来你是虎神营的人!”

    “这是我们虎神营薛统领。”薛翎风身后一人道:“京城的秩序,自然是由薛统领管辖。”

    西门先生眼角微跳,薛翎风已经瞧见黄衣世子,淡淡道:“据我所见,是你在这街道之上横冲直闯,不顾他人安危,这才导致目下这种状况,追其根源,其错在你,不知我是否说错?”

    黄衣世子冷笑道:“是又如何?”

    “既然你已经承认,那就很好解决。”薛翎风看向杨宁,招了招手,杨宁见薛翎风虽然表情冷淡,但言语之中似乎已经偏向自己,走上前去,拱手道:“薛.....薛统领!”

    “你是事发的见证人?”

    杨宁微挺胸,点头道:“是,这小子在街道上放马直冲,差点撞死了人,不但我是见证,这四周有很多人都瞧见。”

    “你觉得应该如何解决?”

    西门先生皱起眉头,淡淡道:“阁下既然是虎神营统领,插手此事,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既然要处理此事,难道还要假手于他人?”他双眉微挑,“天子脚下,尽忠职守是本分,若是处事有失偏驳,只怕会惹来非议。”

    杨宁知道西门先生的话中意思,显然是对薛翎风询问自己的意见大为反对。

    不过这西门先生之前表现倒颇为冷静,此时却似乎有些先入为主,早早断定薛翎风会有失偏驳,这让杨宁心下疑惑,暗想此等人物,不至于因为薛翎风随口问一句便沉不住气,更不应该如此直白甚至带有警告性与薛翎风说话。

    薛翎风表情冷淡,道:“是否有失偏驳,并非你说的算,众目睽睽,若有其他百姓说本将处事不公,本将现在就可以摘下头盔。”也不多理会,问杨宁道:“你说,你本想如何解决?”

    “王法如何处置,我不懂。”杨宁朗声道:“不过此人惊扰百姓,而且伤了人,按照常人的规矩,就该赔偿道歉。”

    “赔偿道歉?”薛翎风微微颔首,“如果其错在他,这是理所当然。”目光如刀,盯住黄衣世子,“你方才已经承认,闹市生波的根源在你,所以赔偿道歉自然都由你来承担,想必你也无话可说。”

    四周百姓对黄衣世子早就看不顺眼,此时听虎神营统领都这般说,便有不少人叫嚷起来:“赔偿道歉,赔偿道歉!”

    黄衣世子脸上肌肉抽搐,恼怒道:“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他万没有想到以往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今日竟然会闹出如此风波,眼见得四周百姓声势浩大,都在指责自己,此时慌了神,只想到拿出自己的身份来震慑对方。

    薛翎风摇头道:“我不知道。”

    西门先生正要说话,黄衣世子已经冷笑道:“我是蜀王世子,西川蜀王是我父亲,你们敢对我如何?”

    西门先生本想阻止,却还是来不及,见黄衣世子亮出身份,眉头微皱。

    “那你知道他又是谁?”薛翎风指着杨宁道。

    黄衣世子一怔,薛翎风淡淡道:“这位是锦衣侯世子,蜀王对大楚有莫大功劳,锦衣侯立下的功勋,似乎并不在蜀王之下。”冷哼一声:“世子在这个时候搬出蜀王来,不知道究竟是何缘由?”

    蜀王世子得知杨宁身份,呆了一下,便是西门先生眼中也显出错愕之色,一双眉毛锁得更紧。

    “他在撒谎。”杨宁眼珠子一转,猛地抬手指着蜀王世子,“他不是蜀王世子。”

    四周众人都是一怔。

    “蜀王功勋赫赫,家教应该极严,绝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目无王法,更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视他人生命如草芥。”杨宁大声道:“此人在京中行凶,飞扬跋扈,蜀王怎可能有这样的世子?这人一定是冒充蜀王世子,还请薛统领明察。”

    薛翎风本来是神情冷淡,听得杨宁这般说,眼眸之中划过一丝笑意,却是一闪而过,瞥了蜀王世子一眼,道:“锦衣世子的话,不无道理,你真的是蜀王殿下的世子?”

    蜀王世子被怀疑身份,大是着急,正要辩解,西门先生已经抢到蜀王世子身前,道:“薛统领,无论谁是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你既说京城戒严,此刻百姓聚集,似乎不是什么好事,以我之见,还是迅速解决此事为好。”

    杨宁冷笑道:“解决的办法很简单,我早说过,赔偿道歉,此事也就罢了,我们并不是无事纠缠之人。”指着蜀王世子道:“你到底道不道歉?”

    “为何非要世子道歉?”西门先生皱眉道:“我已经代世子道过谦。”

    杨宁道:“道理很简单,你道歉与他道歉意义不同。你只是他手下的一个跟班,如果你可以代他道歉,是否以后但凡有一点势力之人都可以肆意妄为,一旦惹下事端,就可以让自己手下跟班受过,自己却安然无恙?”他声音提高,大声道:“只有他亲自道歉,才能让以后的人知道,谁犯的过错,谁自己来承担,绝不可因为自己的身份轻易躲过。”一字一句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此言一出,四周欢声如雷,需知这里是京城,遍地王公贵族,免不了以势压人之事,杨宁身为锦衣侯世子,却说出这样话来,那可是深得人心,四下里一片叫好声,已经有人喊道:“锦衣世子和蜀王世子都是世子,可是所作所为天差地别,一个骄横狂妄,不顾他人安危,一个却不顾自己安危挺身救人,这便是锦衣侯和蜀王的差距。”

    蜀王虽然在西川位高权重,但京城的人们自然感受不到这一点,所以并不忌讳贬低蜀王,反倒是锦衣侯在京城威望极高,深得百姓之心,杨宁先前不顾自己安危从马蹄之下挺身救人,许多人亲眼看见,本就对他十分钦佩,此刻知道这年轻人竟然是锦衣世子,更是欢欣鼓舞,一时间人们对杨宁的喝彩之声不绝。

    西门先生显然也知道群情激扬之下,此事难以善了,此刻前方是身材魁梧的薛翎风带人拦住去路,后面雷永虎则是带着那群官差堵在后面,而围观的百姓里三层外三层更是水泄不通,蜀王世子这一刻却是成了过街老鼠。

    西门先生微一沉吟,终是凑近蜀王世子耳边,低语两句,蜀王世子眸中显出恼怒之色,可是见得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双拳握起,紧咬牙关,目中满是怨毒之色瞪着杨宁,若是目光能杀人,杨宁此时已经是死了无数回。

    “我.....我向你.....向你道歉......!”蜀王世子低下头,“是我的错,我.....!”

    他声音很小,四周百姓有些喧闹,杨宁虽然听得清楚,却还是高举双手,示意人们静下来,人们见状,也都止住声音,等四下里一片寂静,杨宁才道:“你刚才说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见。”

    蜀王世子只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羞恼无比,犹豫一下,咬了咬牙,终于道:“是我错了,我.....我对不住你们。”

    杨宁四下看了看,见到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招了招手,那妇人抱着孩子过来,杨宁才道:“你最该道歉的是向他,这孩子差点死在你马蹄下。”

    “你不要得寸进尺。”蜀王世子恨声道:“我已经道过谦。”

    “你说什么?”杨宁侧着耳朵,“我们都没有听见。”

    蜀王世子拳头青筋暴突,他此时只盼越早离开这里越好,冲着那孩子道:“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放马奔驰.....!”

    人们听得清楚,都是一阵哄笑,更有人拍起手来。

    蜀王世子颜面无存,翻身上马,瞧着挡在马前的薛翎风,怒道:“闪开!”

    薛翎风显然也不想逼人太过,闪身到一旁,蜀王世子坐在马背上,盯住杨宁,冷笑道:“锦衣世子......,好,我今天认识你了,你放心,咱们日后还有打交道的时候。”

    “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打交道,知错能改都不是坏事。”杨宁笑道。

    蜀王世子目光如刀,一抖缰绳,催马便走,西门先生却是看了杨宁一眼,淡淡笑道:“听闻锦衣侯已经过世,以后还望世子多多保重。”也不多言,领着一众随从跟在蜀王世子身后离去。

第六十一章 金盏银台

    蜀王世子一干人离开之后,人们也都开始散去,薛翎风这才向杨宁道:“世子不认识蜀王世子?”

    “我为何要认识他?”杨宁潇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算认识,也不会有任何交情。”

    薛翎风露出一丝笑容,道:“世子的性情,与将军很像。”提到齐景,薛翎风眸中微显黯然之色,不等杨宁说话,已经道:“最近城中戒严,世子如果没有什么重要事情,尽量不要外出。”

    杨宁知道薛翎风是为自己好,心想这虎神营也算是锦衣侯留下来的资源,点头道:“多谢薛叔关照,我记下了。”

    薛翎风微显欣慰之色,也不多言,带着手下几人离去。

    薛翎风刚走,雷永虎已经上前来,比之先前多了几分敬意,拱手道:“世.....世子,夫人不好多留在这里,她说回头自会登门道谢。”

    杨宁也已经发现那妇人带着孩子离开,笑道:“举手之劳,不用麻烦。”

    “这可不是举手之劳。”雷永虎认真道:“那是蜀王世子,真要是撞上了我们家小公子,他.....他也未必能够伏法。”

    他话声刚落,袁荣声音已经在旁边响起:“兄弟,你这次可是真的将蜀王得罪了。”

    “怎么,袁兄害怕?”杨宁瞥了袁荣一眼,心想你小子刚才畏缩不前,定是畏惧蜀王,没好气地道:“那位蜀王世子可是当街用马鞭抽你,我瞧你一定也不计较,看来袁兄的心胸真是宽广。”

    袁荣自然听出杨宁的嘲讽,只是笑了一笑,也不多言。

    雷永虎再三拜谢杨宁,这才带人离开,杨宁不禁向袁荣问道:“这雷永虎又是哪个府里的人?”

    “我也没见过。”袁荣摇头道:“不过方才他领着京都府衙差过来,不是京都府尹府上的人,应该就与刑部有关系。”

    “哦?”杨宁心想这天子脚下之地,到处都是官员,一不小心就能和其他官员结下恩仇。

    忽地想到什么,目光扫动,袁荣见杨宁四处找寻,奇道:“兄弟在找谁?”

    “我.....我先前好像撞上了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杨宁只见到街道上人来人往,皱眉道:“当时也没看清楚,总要向人家道歉的。”

    袁荣失笑道:“兄弟现在看起来,不像是锦衣侯府的人,倒像是我们礼部的人,刚逼了人家蜀王世子当众道歉,如今又想着自己向人道歉,我家那老爷子知道,定会对兄弟大加夸赞。”

    “对了,那蜀王世子到底什么来路,京城重地,也敢如此猖狂?”杨宁皱眉道:“那西门先生又是什么人物?”

    他心下其实对西门先生的好奇更甚蜀王世子,西门先生轻巧便将他丢出数米之远,武功了得,绝非泛泛之辈。

    袁荣低声道:“蜀王是西川之王,近百年来,西川之地都是李家坐镇,到如今这一代蜀王,李家已经是第四代蜀王了,不过.....当今蜀王李弘信是真正受朝廷赐封的王爵,之前几代人,都是自立为王而已。”

    杨宁皱眉道:“如此说来,李弘信是西川藩王?”

    “这是我与兄弟私底下说话,虽说如今西川之地也是我大楚的疆域,但是李弘信却是西川之地的土皇帝。”袁荣压低声音道:“若要说起这位李弘信,与你们齐家其实渊源不浅。”

    “与我们齐家还有渊源?”杨宁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袁荣笑道:“看来兄弟对你们齐家往日的荣光了解的不多。我大楚和北汉南北分治之后,巴蜀西川就成了朝廷的心病,二十多年前,你们锦衣老侯爷还在世,李弘信的父亲刚刚过世,西川局势不稳,朝廷立刻调动十万大军,用锦衣老侯爷为帅,准备进剿西川。”

    “祖父统兵,自然是所向披靡!”

    “那是自然。”袁荣笑道:“老侯爷一路过关斩将,虽然说不上是势如破竹,但也算是十分顺利。”

    “既然如此,西川李家为何还能存留至今?”杨宁皱眉道:“李家如何还能在西川做土皇帝?”

    “李弘信还在守丧期间,我大军杀到,李弘信立刻调兵遣将,他们李家在西川根深蒂固,倒也凑出数万兵马抵挡。”袁荣道:“西川之地崇山峻岭,险要之地众多,李弘信当时虽然年轻,却很会用兵,调兵扼守各处要地,据说还将李家几代人存下来的金银珠宝全都拿出来,鼓励川军御敌,老侯爷越是打到西川腹地,战事也就越加的艰难。”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西川成都平原,四面环山,身在其中,要想杀出来固然不容易,可是凭借天堑要地,要想杀入进去,自然也是极其困难。

    “西川之战,双方都是损兵折将,只是西川以一隅之地想要与我大楚相抗,也是痴心妄想,真要打下去,老侯爷总是能够平定西川。”袁荣缓缓道:“朝廷是铁了心要平定西川,老侯爷对西川用兵大半年,步步逼近成都,眼见得成都迟早要陷落,这时候北汉人倒是帮了西川李家一个大忙。”

    “北汉?”

    “不错,北汉见朝廷在西川用兵,自以为是大好良机,出兵南下。”袁荣笑道:“我大楚陈兵淮水,据我所知,当时朝廷并不想因为北汉人的侵攻放弃对西川唾手可得的胜利,准备先在淮水拒水死守,先拿下成都再挥师北进。”嘿嘿一笑,“不过李弘信也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忽然偃旗息鼓,向朝廷称臣,淮水那边战事吃紧,朝廷便也准了李弘信的请降,赐封他为蜀王,调兵北上。”

    杨宁这才明白事情原委,道:“原来如此,只是这蜀地终究没能彻底清除。”

    “所以西川李家对你们齐家可没有什么好印象。”袁荣轻声道:“当年西川之战,楚军杀了不少李弘信的族人亲眷,而川军也伤了老侯爷手下不少将士,从那时候开始,你们齐家和李家就互相瞧不顺眼。”左右瞧了瞧,低声道:“虎神营薛翎风是你父亲的旧部,他的父亲当年也曾跟随锦衣老侯爷攻打西川,还因此受了伤,瞎了一只眼,你说薛翎风对西川李家能客气的了?”

    杨宁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今日薛翎风对自己颇为偏护,而西门先生对薛翎风心存警惕,原来双方早就有恩怨。

    袁荣还要多解释一番,忽见杨宁目光望向一处,目不转睛,忍不住顺他目光望过去,只见到杨宁正瞧着斜对面一家花铺,他心知这满街花店,杨宁定然不是被那花店所吸引,仔细瞧了瞧,发现那店外正有一名女子赏花,一身水绿色的衫子,穿着到很是普通,那女子肤色也不是很白,但自有一股小家碧玉清新脱俗的气质。

    袁荣立刻笑起来,凑近杨宁耳边,低声道:“兄弟是看中了那姑娘?眼光不差,这小妮子倒也水灵。”

    杨宁白了袁荣一眼,这才快步走过去,袁荣急道:“怎地这般猴急,宁兄,追女人可不能太直接,我先教教你。”又道:“不是要去武乡侯府吗?我说咱们还要不要去?”

    杨宁根本不理会,穿过街道,到了那花铺门前,一阵花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这花铺与其他花铺一样,门前设有花棚,里面的花儿正开的艳,卖花的是个老汉,脸上的褶皱如同花盆里的泥土,满是沧桑,见到杨宁走过来,立刻上前招呼道:“世子,要买花吗?这里可都是上等的名花,您好好瞧一瞧。”

    杨宁先前与蜀王世子的冲突,许多人都是看见,而且不少人也都已经知晓了杨宁身份,事情就发生在这附近,这卖花老汉先前也是围观者,此时见到杨宁过来,颇为欢喜,只是京中高官重臣多如牛毛,穿梭在街市上的王公公子也是不在少数,杨宁虽是世子,但在京城,人们自然也算是见怪不怪。

    “我随便看看。”杨宁微微一笑,走到一只花盆前,距离那女子不过几步之遥,打量了几眼,只见那女子气质娴雅,样容清秀,不过十五六岁年纪,一身颇为清淡的衣衫,却与她不施粉黛的模样大是契合。

    “世子,这里有紫金盘、叠翠楼、白玉冰,唔,里面还有一株满堂红,是我这店里的镇店之宝。”老汉殷勤介绍道:“世子若是有看中的,我派人送到府上去,摆在府里,定会好看,世子随便赏几个钱就成。”

    杨宁“哦”了一声,心想这卖花的倒会取名字,这些雅致的名字叫出来,倒也能够博人眼球。

    老汉一边说,一边介绍,紫金盘紫花金边,叠翠楼花瓣重重叠叠,白玉冰顾名思义花色纯白,一个个争奇斗艳,只可惜杨宁对花卉所知极少,那老汉说一声,他就装模作样点点头,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花,偷瞟那女子,只见那女子此时正观赏一盘鲜花,那花蕾金黄色,花瓣却是纯白。

    “掌柜的,这盆金盏银台要多少银子?”那女子忽然抬头,向老汉瞧过来,此时终是看到站在老汉身边的杨宁,恰好杨宁也正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接,那女子有些慌张,立刻低下螓首。

第六十二章 品花

    杨宁倒不是对这女子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是依稀记得自己先前追赶灰袍长者时候撞了一个人,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停下道歉,但似乎也是穿这样一身水绿色的淡衫,正想上前询问,见到女子低下头,一时倒不好立刻上去。

    卖花老汉听那女子问价,忙过去道:“姑娘看中了这金盏银台?”竖起大拇指,“真是好眼光,姑娘是行家,你满街找找,这种时节,金盏银台极其难觅,这条街上绝不会超过三盆。”

    女子这才抬头,道:“我在街上找过,看你这里有,所以问问要多少银子。”

    “姑娘看来是真心看上了它。”卖花老汉笑道:“你既然是行家,也知道便是平日里这金盏银台也不便宜,莫说这样的时节,更是难寻的紧。姑娘如果要拿走,给二两银子就成。”

    “二.....二两银子?”女子秀眉蹙起,显然没有想到一盆花的价钱却是如此昂贵。

    卖花老汉自然也看出女子嫌花贵,解释道:“我是看姑娘懂花,有心要将它卖给你,我在这里经营花铺多年,绝不会乱开价码,姑娘若是找到比这更便宜的,这盆花我就分文不取送给姑娘。”

    女子犹豫了一下,看了看那盆金盏银台,勉强一笑,“那我再到别处看看。”转身便走,走出两步,回头又瞧了瞧,颇有些依依不舍。

    杨宁虽然不懂花,却看得出女子对这盆金盏银台十分喜欢,见那女子要走,终是道:“姑娘且慢!”

    那女子一愣,杨宁已经上前去,向卖花老汉道:“这是二两银子?”

    “世子也要买这盆花?”老汉忙道:“本来世子要花,孝敬世子赏玩都可以,只是.....只是花市有花市的规矩,不能破了规矩,否则其他人家都会......!”

    杨宁笑道:“我明白。”从身上取出钱袋子,取了二两银子送过去,这才端起那盆花,走到女子面前,含笑道:“姑娘喜欢这盆花,拿去便好。”

    女子立刻摇头,道:“不能。”显然有些紧张,转身要走,杨宁忙道:“姑娘是否觉得我太过唐突?其实我没有其他意思,这盆花是你应得的。”

    女子停下脚步,回头来,奇道:“世子为何这样说?”

    “如果我没有记错,先前事出仓促,我撞上了姑娘,不知是否有此事?”杨宁心下还不是十分确定。

    女子低头轻声道:“你也是无意的,我.....我已经忘记了。”

    杨宁双眉舒展,心想好在没有认错人,笑道:“我误撞姑娘,姑娘不与我计较,我却不能装傻充愣。这盆花,就算作是对姑娘的歉意,姑娘定要收下,否则我心中不安。”

    卖花老汉已经接了银子,只想这单买卖做成,在旁道:“姑娘,世子是大好人,刚才他可是连蜀王世子都不怕,挺身而出,世子有此心意,你收下就是。”

    “我.....我刚才也看到。”女子有些拘束,脸颊竟有一丝晕红,“不过这花我不能收,我不能随意受人之物。”

    杨宁道:“这并非随意受人之物,而是向姑娘赔礼道歉之物。”

    “不成。”女子依然摇头。

    杨宁想了一下,才笑道:“姑娘似乎对这金盏银台十分喜爱,我其实并不懂花,不如这样,姑娘如果有时间,可以给我讲讲这里的花花草草,让我长长见识,不知意下如何?”

    卖花老汉在旁急道:“姑娘一看就是懂花之人,世子既然有心想要品花,姑娘大可以与世子切磋一番,也让老汉长长见识,说不定这盆花可以送给姑娘。”

    “这......!”女子瞧了瞧杨宁手中的金盏银台,有些犹豫,微一沉吟,才道:“其实我懂的也不多。”

    杨宁忙道:“先不说别的,敢问姑娘,这金盏银台名字别致,又如何解释?”

    女子见杨宁和气的很,胆子也微大了些,微微一笑,甜美可人,抬起纤纤玉指指着金盏银台道:“世子你放下这盆花,从上细看。”

    杨宁依照女子之言,放下手中花盆,居高临下而观,女子微上前来,道:“你看这花朵,四周都是白色花瓣,绽开之后,是否像一座银色的台面,中间黄色的花蕾,是否像一只金盏?”

    杨宁本来还没察觉,听女子这般解释,细细一看,还真如她所言,喜道:“不错不错,是这个意思,这花蕾还真像放在台面上的一只金色酒盏。”

    “这已经算是极好的了。”女子微笑道:“台盏分明,这种花并非都是如此,有些花瓣散开,难成台面,有的花蕾形状生得不好,也没有金盏模样,只有细细护理,而且气候适宜,才能生出这个样子。”

    “哦哦,如此说来,长成这个样子的几率是不是很小?”杨宁请教道。

    女子想了一下,才道:“据我所知,五百朵或能有一朵生出这个样子。”

    “姑娘好见识。”卖花老汉竖起大拇指,“真正是地道的行家,老汉在这里经营花铺多年,买花的人无数,可是大都似懂非懂附庸风雅,真正懂花的却是屈指可数......!”说到此处,忽地意识到杨宁也不懂花,大是尴尬,不敢继续说下去。

    杨宁却笑道:“你说的没错,附庸风雅的人多如牛毛。”又道:“如此说来,这金盏银台还真是千里挑一了,也难怪姑娘会对它如此青睐。”

    女子想了一下,才道:“其实不是我喜欢,是.....是我娘喜欢这种花,她这一生,也唯有对金盏银台情有独钟。”

    “令堂定是个素雅之人。”边上传来袁荣声音,这小子磨磨蹭蹭,也终是过来,笑嘻嘻道:“也只有像令堂那般素雅之人,才能养出姑娘这般人物。”

    袁荣突如其来,倒是让女子吓了一跳,本来放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杨宁忍不住瞪了袁荣一样,暗想这小子真是眼力太差,这时候跑上来凑什么劲,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赶他离开。

    “几位前来,让我这小花铺灼灼生辉。”卖花老汉当然也看出袁荣出身贵门,抬手道:“这屋里还有不少上好的品种,几位不如进去观赏一番,或能找到喜欢的品种。”向那女子道:“姑娘是懂花之人,还请一同赐教。”

    女子看上去紧张拘束,摇头道:“我.....我就不进去了,我娘还在家里等我。”

    “姑娘,天色还早,其实也不用太急。”杨宁对女子在花卉上的见识大为钦佩,抬手道:“姑娘放心,我们只是赏花,你也说这金盏银台是令堂所喜欢,却不知姑娘又喜欢什么花?这里面或能找到姑娘喜欢的品种?”瞥了袁荣一眼,道:“这人虽然不大规矩,但是有我在这里,姑娘也不必担心他,就当他不存在就好。”

    女子听杨宁说的风趣,嫣然一笑,袁荣苦着脸道:“宁兄,哪有这般说自己兄弟的?我又哪里不规矩了?”

    不过杨宁这般说,女子倒也没有拒绝,她显然是个极爱花道之人,那卖花老汉领着进了屋内,只见宽敞的大堂之内,四周都是形状各异的花花草草,花草香味充斥屋内,让人心醉。

    女子看到四下里的花草,清澈的眼眸显出欢喜之色,那老汉笑道:“今日几位既然赏花,老汉斗胆出个题目,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哦?”袁荣一抖折扇,笑道:“你尽管说来,我看看你能出怎样的题目?”

    杨宁心想我对花草一无所知,真要出这方面的题目,自己两眼一抹黑,只是那女子就在边上,也不好拒绝,含笑道:“姑娘.....,是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又知道这个时代动问女孩子家名姓实属冒昧,加了一句:“若是不方便,不说也罢。”

    女子想了一下,才道:“世子叫我小瑶就好。”

    “是瑶池的瑶?”

    女子微点螓首,杨宁笑道:“原来是小瑶姑娘,这位大叔要出题目考考咱们,小瑶姑娘意下如何?”

    小瑶似乎有些兴趣,问道:“不知是什么题目?”

    老汉笑道:“老汉的题目其实很简单,三位说说,这满园花草之中,何花才是花中之魁?”

    花中之魁?

    杨宁禁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瞥了袁荣一眼,袁荣却是哈哈一笑,一收折扇,道:“我先来。”抬起折扇,指向一处,“依我看来,这花中之王,非这牡丹极品‘满堂红’。”

    杨宁心想你小子眼力倒不差,看来在花道之上也有那么一点见识,先前这卖花老汉就说屋里的“满堂红”乃是镇店之宝,这小子倒是一下就指了出来。

    满堂红,花如其名,红艳艳喜气逼人。

    “这满堂红,花朵娇嫩,大开大阖,有国士之风。”袁荣缓步走过去,洋洋得意道:“其色纯正,寓意深远,象征我大楚红红火火,江山万年,乃是天降的祥瑞。正所谓,扬碧水之清波,滋厚土之沃壤,凝山岱之精气,集水秀之柔肠,昂昂然自远古走来,艳艳然从岁月异妆,跃跃乎随千卉出新,姣姣乎竞百花较靓。”

    杨宁听得额头上冒黑线,心想这小子不愧出自礼部尚书府,见他摇头晃脑的模样,若不是边上有人,真有一种冲上去扁揍一顿的冲动。

第六十三章 濯清涟而不妖

    卖花老汉点头道:“这位公子眼力极好,满堂红是我这花铺的镇店之宝,价格也最为昂贵。”看向杨宁,杨宁却不等他说话,已经含笑向小瑶道:“小瑶姑娘以为这花中之魁又花落谁家?”

    小瑶却是走到一盆花前,目光柔和,道:“小瑶觉着这玉玲珑也算上品。”

    “哦?”卖花老汉笑道:“姑娘为何会以为是它?”

    杨宁见那玉玲珑花瓣纯白,甚至有一种晶莹之感,比起满堂红,自然毫无艳光可言,但简单干净,素雅之中不失魅力。

    “玉玲珑一丝不染,冰清玉洁,若论高贵,确实不及满堂红。”小瑶说起花卉,秀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之色,“只是花道如人,人心品质,其实与出身贵贱并无干系,历历清白,真火灼练,勿以私欲使自己内心蒙尘,只有这样,才能目光清澈。”回转身,看向杨宁这边,继续道:“心无尘埃,方能平和待人,没有私欲,才能公平处事,治国兴邦,就像.....就像世子今日所为,并不在意自己的出身,也不在意他人的出身,挺身救人,却又不屈于人,正如这玉玲珑一般。”

    这小妮子真是会说话,杨宁心中夸赞,却也是美滋滋的,暗想小瑶看起来干干净净,一身衣着看上去也只是出身普通人家,但是言谈却是很有修养,以花寓人,比之袁荣那满嘴空话却又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至少小瑶所言,浅白易懂,不似袁荣那般掉了半天书袋子,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这小子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杨宁心中虽喜,但口中却道:“小瑶姑娘过过奖了。”

    袁荣却是摇头晃脑道:“小瑶姑娘这番高论,让人醍醐灌顶,这样说来,这满堂红却也是落了下乘。”

    卖花老汉也是赞道:“姑娘几句妙语,便让这玉玲珑身价倍增了。”这才看向杨宁,拱手道:“世子,不知您又以为何花为最?”

    杨宁笑道:“我对花卉一窍不通,就不献丑了,从他们二人之中挑一个获胜便可。”

    袁荣哈哈笑道:“宁兄,你是不想,还是不敢?这里就咱们几个人,便是说错了,满嘴胡话,我保证咱们几个也不会张扬出去的。”

    杨宁见他一副充满优越感的样子,心下恼火,道:“若要说在这里寻找花中之魁,我还真是找寻不到。”

    “世子是说,在此并无您心中的花中之魁?”卖花老汉忙道:“敢问世子心中花魁又是何选?”

    杨宁想了一下,才道:“荷花!”

    “荷花?”卖花老汉和袁荣对视一眼,袁荣立刻大笑起来,道:“宁兄果然是见解独到,十月深秋,还真是找寻不到荷花。不过在我家后花园的池子里,每年都有荷花盛开,稀松平常,真要论起来,应该是我府中最不值钱的花卉。”指着那满堂红,“宁兄可知道就是这一盆满堂红,足可以换来你们琵琶街所有府邸中的荷花?”

    他言语之中,显然对荷花大是不屑。

    卖花老汉也笑道:“世子原来是爱莲之人,不过咱们这条街上的花铺,还真是少见有叫卖荷花的。不过花卉也并非以价钱论高低,世子爱莲,想必自有原因。”

    杨宁听卖花老汉话虽然说的客气,但是言辞之中却明显对荷花也颇为轻视,倒是小瑶秀眉微蹙,似乎在想着什么。

    他也并不争执,微一沉吟,才朗朗道:“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枝不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他声情并茂,吟到这里,声音忽然抬高:“予谓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

    袁荣出自书香之家,文采不弱,陡然间听到杨宁吟出这首词来,呆了一下,显然是大出他意料之外。

    小瑶清澈的眼眸之中也是显出惊异之色,想了一想,轻声道:“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明眸显出光彩,“世子,这.....这便是你喜欢莲花的原因?”

    杨宁很淡定地微微颔首,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忽听得袁荣大叫一声“妙”,竟是上前抓住杨宁手臂,问道:“宁兄,这是何人所做?当真是一等一的文采,原来你竟然认识这般人物,能否介绍让我认识?”叹道:“我自问文采不差,可是这么多年来写的诗词歌赋,和这一首相比,那就是一坨狗......!”意识到小瑶就在边上,及时憋住。

    杨宁心想你小子倒也知道好歹,不过这小子一上来就似乎确定这首《爱莲说》不是自己所作,显然是看轻自己,眼睛一翻,反问道:“你的意思,我就不能作出这样的诗词?”

    “当然不能。”袁荣竟是十分肯定道:“你有几斤几两,我难道不清楚?这可不是谁都可以做出来的极品妙句,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就是这两句,足可以传颂百年。”

    杨宁心想你的见识还是差了些,这两句可不仅仅只传颂百年,抖开袁荣抓住自己手臂的手,道:“你愿意说是谁所做就是谁,出了这个门,你对外吹嘘是你所做,我也绝不会拆台。”

    袁荣心想你这话有个屁用,这里有人听到出自你口,否则还真要拿这首词出去招摇撞骗。

    “世子出口妙语,佩服佩服。”卖花老汉虽然文才不高,但是看袁荣和小瑶的反应,便知道这是一首佳作,向袁荣笑道:“公子以为今日花魁之选,该谁获胜?”

    这卖花老汉其实是个精明的生意人,他邀请杨宁进店品花,实际上就是为自己打个广告。

    杨宁当街救人,与蜀王世子针锋相对,围观者甚众,而且这种事情很快就会在京城传开,杨宁的声望必然会大涨。

    到时候只要对外宣扬,锦衣侯世子曾经在这花店之内品花论卉,对自己花铺的生意自然是大有益处,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由自己来评定谁是最终的胜利者,毕竟锦衣侯世子身份尊贵,而袁荣看起来也是出身豪门,自己若判定胜者,只怕会得罪人。

    袁荣笑道:“就看在这首词的份上,胜者自然是这小子。”看向小瑶,问道:“姑娘以为如何?”

    小瑶本就只是为品花,并无胜负之心,更何况杨宁这首词语出惊人,短短几句话,却是将莲花外形品质甚至是寓意展现的淋漓尽致,心下生出钦佩,嫣然笑道:“世子的莲花,自然是花中之魁。”

    杨宁哈哈笑道:“我只是胡言乱语,你们不要当真。”

    “世子如果真的是随口而言,那就更了不得。”小瑶嫣然笑道:“随口而言,就能有此佳句,若是稍加用心,岂不更是妙句天成?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样的佳句并不是时时能够得闻。”

    杨宁摸摸脑门子,道:“其实话虽这样说,真正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却并不多见。”

    袁荣在旁道:“宁兄所言极是,我瞧秦淮河上下,无论是画舫还是乐坊,身在污泥之中的多如牛毛,却极少有人能够不受风尘之染,反倒是一个个庸俗不堪,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上加难。”

    “正因为艰难,所以才会宝贵。”杨宁道:“十里欢场,莺莺燕燕,哪有几个干净的人物。”说到这里,忽觉得不该在小瑶一个姑娘家面前议论这些,正要改变话题,却发现小瑶脸色有些苍白,竟是转身便走。

    “小瑶姑娘,你.....!”几人相谈甚欢,杨宁万没有想到小瑶说走就走,小瑶步子轻快,几人一愣神间,她已经走到门前。

    杨宁心下一沉,知道定然是出了纰漏,一时间也不明白是哪句话惹恼了小瑶,快步追过去,“小瑶姑娘,是不是我们说错话了?”

    他情急之下,拉住了小瑶一只玉臂。

    小瑶用力挣脱,冷笑道:“世子怎会说错话?是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在这里胡言乱语。”抬脚便走。

    杨宁听她声音完全不似方才那般融洽,充满了冷淡,见她脚步匆匆,已经混入街上人群之中,呆站在门前,忽地瞥见边上那盆金盏银台,急忙叫道:“小瑶姑娘,你要的花......!”再抬头看时,小瑶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袁荣凑上前来,奇道:“怎么回事?说得好好的,这姑娘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杨宁皱眉道:“好像是咱们说错了什么.....,到底哪句说错了?”

    “也没说错什么啊?”袁荣也是一脸茫然,“咱们不就是说秦淮河上下的画舫乐坊没有几个干净......,咦,总不会是这句话惹恼了她吧?”

    杨宁心下一沉,立刻猜到一种可能,失声道:“难道小瑶她是......?”

    “这倒不会。”袁荣立刻摇头道:“也亏你是锦衣侯世子,到现在还不懂女人。这小瑶姑娘眉锁腰直,颈细背挺,一看就还是个黄花处子,你再瞧她的气质言行,绝不可能是出自风月之所。”

    袁荣这样一说,杨宁倒感觉一阵轻松,奇道:“若果不是这样,那.....那她为何会对那几句话发恼?”皱眉道:“是不是咱们两个没有顾忌,在这种场合说起风月欢场,所以让小瑶姑娘不快?”抬手指着袁荣,没好气道:“你这家伙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品花就品花,好端端扯到那些做什么?”

    “你可不能全赖我。”袁荣委屈道:“你不也接着话茬说下去了吗?怎地将过错都推给我?”

    卖花老汉凑上前来,小心翼翼道:“世子......!”伸过手来,却是那二两银子,“小瑶姑娘走了,这盆金盏银台你就不用再买。”

    “这盆花我买了,不过就放在你这里。”杨宁心下还在疑惑小瑶怎么说走就走,“你细细照料,如果小瑶姑娘再过来,你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这盆花送给她。”想到什么,问道:“是了,你可认识小瑶姑娘?”

    卖花老汉摇头道:“这里每日里人来人往,就算小瑶姑娘以前来过,我.....我也记不得了。不过世子放心,我以后一定小心留意,这盆花我也会细心照料。”

    杨宁望着小瑶消失的地方,喃喃自语:“你到底是谁?”

第六十四章 误会

    武乡侯府的庭院之内树影斑驳,草坪间有数棵数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大树,青石小径曲径通幽,相比起锦衣侯府,武乡侯府明显要小一些,但其间的格局却奢华不少,正厅之内的各般摆设,华贵而不失雅致,便是几张椅子也都是极为考究的黄梨木,厅内的每一处都是错落有致,显出武乡侯府无论是在大格局还是在小格局上都用了大心思。

    只是正厅内外,难见仆役婢女,对这样一个讲究奢华的侯府来说,自然是十分反常的事情。

    杨宁此时就坐在武乡侯府的正厅之内,边上坐着袁荣,入府之后,除了领着进门的家仆以及上茶的婢女之外,竟没有见到其他人的踪影。

    “人怎么还不到?”袁荣小坐半天,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皱起眉头:“苏紫承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将咱们兄弟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杨宁倒是气定神闲,既来之则安之,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末,微抿一口,微皱眉头,随即唇边泛起一丝冷笑。

    武乡侯在锦衣侯府的时候,对锦衣侯府呈上的茶水挑三拣四,杨宁此时饮他们送上的茶,即使他对茶道也没有多深的研究,却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茶,茶末粗劣,一看就是低劣之物,放下茶盏,见袁荣茶盖打开,瞟了一眼,也难怪袁荣方才连饮几口,没有丝毫抱怨,只看茶水的颜色,就大不相同。

    杨宁心知杜明,这武乡侯府做事已经是下作之至,同样是上茶,竟然送上两种茶水,就似唯利是图的乡下土财主,毫无一个侯爵应有的气度。

    见袁荣焦躁得很,杨宁淡淡道:“今日只怕见不到苏紫承了。”

    他自然已经知道,苏紫承便是武乡侯苏禎的嫡长子,一直以来与袁荣的交情颇好,两人都惯弄风月,是此中益友。

    “什么?”袁荣一怔,“见不到他?这是为何?”

    杨宁道:“如果可以见到,他早已经来了,迟迟没有出现,定是武乡侯不让他出面。”

    “这就怪了。”袁荣皱眉道:“武乡侯为何不让苏紫承出面?侯爷知道我们平日里很有交情,每次过来,侯爷也并不阻止我们在一起。”瞅了一眼茶杯,“既然不让苏紫承出来,又何必给我们上茶让我们坐在这里干等?”

    杨宁微微一笑,道:“你放心,苏紫承不出来,武乡侯迟早会出来。”

    “武乡侯?”袁荣站起身来,“罢了,咱们又不是过来拜见武乡侯,既然见不到苏紫承,咱们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杨宁淡淡道:“你先坐下,稍安勿躁。”

    “不等了。”袁荣耐心不是很好,“宁兄,我看咱们还是改日过来,这一天折腾下来,毫无收获。”

    “哦?”杨宁笑道:“莫非你平日里每天都有收获?”微侧身子,“你莫忘记,陪我到这里,是你自己答应,也是我的条件之一,你若不愿意等,现在可以离开,但是那位吴管事......!”

    袁荣瞪了杨宁一眼,终是坐了下去,屁股扭来扭去,就是坐不住。

    忽听得外面传来咳嗽声,一听就知道是故意咳嗽,提醒有人到来,随即便看到一身锦衣玉带的武乡侯苏禎从门外走进来。

    袁荣瞧见武乡侯进来,有些拘谨,立刻起身来,向武乡侯躬身行礼,杨宁也站起身来,他心中虽然不耻苏禎为人,但此刻却也还是向武乡侯行了一礼。

    武乡侯冲着袁荣点点头,微微一笑,等看到杨宁之时,笑容瞬间消失,目光一扫而过,走过去在主座坐下,随即便有婢女送上茶来,正厅两边各有一道屏风,左边一道屏风是锦绣山水图,右边则是一副百鸟图,两道屏风屏立左右,让正厅灿烂生辉。

    “你家袁老大人身子还好?”武乡侯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拨动茶末,瞧了袁荣一眼,便将目光落在茶杯上。

    袁荣站着道:“多谢侯爷关心,祖父身子很好。”

    “书香门第,就是气度不同。”苏禎淡淡笑道:“袁荣啊,你和我们家那不成器的时常走动,就多教教他诗书礼仪,让他也多明白事理,懂懂规矩。说起来,咱们苏家好歹也是个侯爵,我这武乡侯的爵位,终有一日也要传给他,堂堂侯爵,总不能连规矩也不懂,贻笑大方。”说到这里,低头饮茶,但眼角余光却是瞥了杨宁一眼。

    杨宁气定神闲,浑似没事人一样,苏禎见状,嘴角泛起一丝不屑之色。

    “侯爷多虑了。”袁荣小心翼翼道:“武乡世子在侯爷的调教下,文武双全,放眼京城,也没有几个比得上。”

    苏禎并不谦虚地笑了笑,放下茶盏,道:“是你祖父让你来的?还是你父亲让你来的?”

    袁荣心想这和他们都没关系,是杨宁这臭小子拖着我来的,但这时候自然不能直言,只能道:“是想过来和武乡世子谈论诗文,所以过来拜会。”

    “你也不用隐瞒。”苏禎淡淡道:“其他事情,本侯自然会给你们老袁家面子,不过今日这事,你们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袁荣一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什么事情不要插手?他瞥了在一旁静静站立的杨宁一眼,一股不安的情绪升起来,隐隐觉得自己只怕是上了杨宁的当,听苏禎的语气,今日似乎没有什么好事。

    杨宁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并不轻易言语,但却已经发现在那两面屏风之后已经有身影闪动,少说也有十多人躲在两面屏风后面。

    袁荣只能尴尬笑笑,也不知该说什么。

    “紫承今日不在府中。”苏禎忽然道:“一大早蜀王世子忽然登门拜会,他是受了蜀王的吩咐,特地来我府中拜见,蜀王世子年少英雄,与紫承一见投缘,还送了一匹良驹给紫承,据说那是蜀王府的九驹之一,放眼天下也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宝马,紫承得了那样的宝马,哪里闲得住,出府遛马去了。”

    他说的不紧不慢,看似气定神闲,但语气之中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之情。

    袁荣身体一震,瞥了杨宁一眼,只见杨宁依然如同标枪一样站立,不为所动,他心下暗想是否这小子见到武乡侯,被这未来的岳父大人吓住?

    不过以前锦衣世子也是时不时地发呆发傻,脑子不灵光,忽然精明的锦衣世子袁荣不适应,这种呆呆傻傻的齐宁倒是袁荣最为熟悉的。

    他此时才知道,蜀王世子今日闯过花市,却是从这武乡侯府离开。

    猛地又想到,这武乡侯与锦衣侯可是亲家,虽然算不得人尽皆知,但是在王公贵族之中,却已经是人所共知。

    当年西川之战,锦衣侯与蜀王势成水火,虽说蜀王归降了大楚,但两家的宿怨却并没有因此而消解。

    按道理,武乡侯与锦衣侯既然是亲家,就绝不可能与蜀王走得太近,毕竟要照顾到亲家的情绪,但是此刻武乡侯毫不隐瞒武乡侯府与蜀王的来往,袁荣的政治悟性虽然不高,却也知道这大是反常。

    他隐隐觉得将有麻烦事情出现,果然,只见苏禎重新端起茶杯,淡淡道:“太夫人是否让你来传话?她是什么意思?”

    杨宁知道苏禎终于和自己扯上了正题,微抬头,正要说话,苏禎却已经抬手止住,神情变的更加冷漠:“我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就算你们那位太夫人不同意我的提议,那也没有意义。”

    袁荣没有想到会听到这句话,一时间怔住,第一反应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定是听错了话。

    “当年你我两家的老侯爷定下了这门亲事,听着似乎是段佳话,可是他们不是神仙,料不到后来的事情。”苏禎缓缓道:“其实在两家老侯爷过世的时候开始,这门亲事就已经不存在。”

    杨宁只是浅浅一笑,看起来竟然还有一丝羞涩。

    “袁荣,锦衣侯府找上你们袁家,想让你们袁家来调解,可是只让你过来,就说明你们老袁家也知道本侯的性情,知道事情无法更改。”苏禎浅浅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我苏禎做事情,从来都是断无更改,回去告诉袁老大人,这事儿不是本侯不给你们袁家颜面,他应该能够体谅。”

    袁荣这时候终于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张大了嘴,不敢置信,只觉得这比杨宁念出那首荷花词更让人匪夷所思。

    “侯爷,我......您......这个......!”他结结巴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却是想着,好你个杨宁,将我拉到这里来,原来是为了这种事情,亲事成与不成,是你们齐家和苏家的事情,与我们老袁家有屁的关系,这下子倒好,一不小心,竟然将我老袁家也扯进来。

    虽然自己什么话也没说,但是苏禎显然认定老袁家是要帮齐家做说客。

    他心下有些恼怒,这种豪门恩怨,最是难缠,精明之人从来都是让自己撇清干系,不令自家卷入进去,可是自己被杨宁拉着登了这个门,事情就麻烦得很,他现在只担心家里那几尊神一旦知晓自己卷入齐苏两家的恩怨,自己定没有好果子吃。

    “齐宁,不是本侯瞧不上你,而是众所周知,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苏禎轻轻掸了掸衣袖,也不看杨宁,“你轻浮无德,我家紫萱知书达理,你文不成武不就,我家紫萱琴棋书画样样俱精,你其貌不扬愚笨粗浅,我家紫萱聪明伶俐......,算了,我的解释已经够清楚了,你便是再蠢,也该知道,你根本配不上我们家紫萱,话说到这里,我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起身来,背负双手,沉声道:“来人,送客!”

    杨宁凝视着苏禎,忽然叹了口气,道:“武乡侯,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没什么好误会的。”苏禎语气冷硬,“本侯还有事在身,就不留你们了。”

    杨宁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武乡侯,你一定是误会了,你以为我是找来袁荣求你打消解除婚约的念头?”

    苏禎一怔,皱眉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杨宁忽然坐下去,靠在椅子上,端起那杯劣茶,“我从来没有想过娶你的女儿过门,解除婚约势在必行,我今天来,就是来退婚,明明白白告诉你们,你们的女儿,进不了我齐家的门。”猛灌一口茶,随即朝着地面一口喷出,骂道:“这是什么东西?还是人喝的吗?武乡侯,你们府里就喝这种茶?这种茶连我们家的狗都不舔一口。”

第六十五章 有债必偿

    袁荣率先变色,一脸骇然看着杨宁。

    他既没有想到苏禎会突然说出解除婚约的言辞来,却也更没想到杨宁此行的目的是退婚,更让他惊骇的却是杨宁最后这几句话。

    无论杨宁还是苏禎,都是大楚四大侯爵中的人物,两家曾经关系融洽,在老侯爷那一代,甚至是生死之交。

    无论官场还是民间,即使心有不满,在通常情况下,也只会委婉地表示自己的不满,很少口出狠言。

    苏禎方才盛气凌人,对杨宁的一番职责,已经让袁荣感觉苏禎有失风度,但是杨宁最后这几句话,却更是凶狠。

    苏禎点名道姓,直接对杨宁加以侮辱,而杨宁言辞虽然没有苏禎那么直接,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却已经是言辞犀利至极。

    袁荣只感觉背心出冷汗,此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搀合进去,心中想着定要找个机会逃离此地。

    苏禎脸上先是发怔,随即显出吃惊,接下来是震怒,他的涵养本就不好,此时听出杨宁话中意思,冷声道:“你说什么?”

    杨宁此时也已经听到那屏风后面一阵骚动,显然是对自己言辞所做出的反应。

    杨宁气定神闲,指着那杯茶道:“武乡侯大可以将这杯茶送到我们锦衣侯府,瞧瞧我们府里那两条狗是不是会饮下去?其实上次过后,我一直在好奇武乡侯府里会饮怎样的极品名茶,现在看来,有些人就像井底之蛙,只看到身边一寸三分地,就以为自己的东西都是好的,如此也好,下次武乡侯若是到了我们锦衣侯府,我们便以此茶招待,这才对武乡侯的胃口。”随即皱眉道:“只是这种连狗都不饮的茶,真要找起来也不容易。”

    “砰!”

    苏禎猛地一掌拍在桌子上,厉声道:“齐宁,你好大的胆子,在本侯府中,你竟敢如此放肆。”

    “放肆?”杨宁故作一脸茫然:“武乡侯,我只是据实相告,这又哪里放肆了?”

    袁荣终是忍不住向杨宁使了个颜色,杨宁看在眼里,将那杯茶端到袁荣手边,道:“你现在就尝一尝,我不相信你们礼部尚书府也是饮这种茶?”

    袁荣本就是个擅弄风雅之人,十分熟悉茶道,只瞧了一眼,看到杯中茶的色泽,便知那是极为低劣的粗茶,此时也恍然大悟起来,暗想这两家果然是出了大问题,心下暗暗叫苦。

    苏禎虽然恼怒,此时却也大是尴尬。

    他有心要将这门亲事搅黄,无所不用其极,只觉得越是激怒锦衣侯府的人,解除婚约的可能性也就越高,为此给杨宁上茶之时,特别用最低劣的粗茶加以侮辱,谁知道却被杨宁借题发挥,弄得自己现在下不来台。

    “对了,饮茶不是我来此的目的。”杨宁话锋一转,道:“武乡侯,今日来此,是为了退婚,希望你们能够答应,不要多加纠缠。”抬手指着袁荣道:“袁荣是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我今日请袁兄过来,也是让他见证此事,表明我们锦衣侯府对退婚的决心。”

    袁荣额头冒汗,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禎一口老血几乎要吐出来,他对解除婚约自然是铁了心,可是万想不到杨宁竟然登府退婚。

    由谁提出解除婚约,与声誉极其相关。

    若是武乡侯府提出解除婚约,虽说会让人觉得武乡侯府言而无信,但是对锦衣侯府的打击更重。

    可是此番杨宁拉着袁荣过来,当着袁荣的面对武乡侯府退婚,这是一旦传扬出去,就变成锦衣侯府看不上武乡侯府,对武乡侯府名誉的打击绝对不轻,而且四大侯爵之中,武乡侯本就略逊于其他三侯,杨宁这样一闹,定会更加拉开武乡侯与其他三侯的距离。

    他双手握拳,杨宁这一手让他猝不及备,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应付。

    “武乡侯方才说的话并没有错,两位老侯爷过世开始,这门婚约就已经结束了。”杨宁缓缓道:“我们锦衣侯以武勋立家,当年也实在是因为两位老侯爷的交情,才定下这门亲事。前人不知后人之事,如果我们家老侯爷泉下有知,也定不会继续赞同这门亲事。”

    苏禎眼角抽动,冷笑道:“哦?”

    “据我所知,你们那位紫萱姑娘,刁蛮任性,就是容貌,也长得不好见人。”杨宁心知对苏禎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客气,他既然对自己几番侮辱,自己也没必要给对方留面子,“按理来说,我的年纪早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为何迟迟没有让你们家紫萱过门?说到底,还是因为我们骨子不愿意让她成为锦衣侯府的世子夫人。”

    袁荣本来不敢说话,此时听杨宁这般说,顺话说了一句:“原来如此!”话一出口,立时醒悟,恨不得抬手照着自己的脸一阵乱抽。

    苏禎一听袁荣之言,脸色更是难看,怒道:“齐宁,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家紫萱脾气温良,谁说她刁蛮任性?还有,她长相漂亮,谁又说她见不得人?”

    “武乡侯不知道?”杨宁见他落进套子里,笑道:“你只要往大街小巷追一圈,这种话可不在少数。不管怎么说,这退婚之事决无更改,即使你们不同意,那也没有意义,我们锦衣侯府做下的决定,十头牛也拉不回来。”说完,立刻起身,也不拱手,“此事有袁公子作见证,就到此为止。”

    “且慢!”苏禎急道:“这都是你们太夫人的意思?”

    “啊?”杨宁笑道:“这种事情,是我们所有人的意思,不是某一个人做决定。本来这门婚事像石头一样压着我们锦衣侯府,这些年来我们一想到这桩麻烦事就心烦,现在把婚事一退,一身轻松,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他话声刚落,只听一个声音叫道:“姓齐的,你.....你是什么东西,难道你们说退婚就退婚?”话音之中,从屏风后面冲出一个人来,杨宁瞧了一眼,只见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长相还真是不错,身材苗条,五官精致,但是一双眼睛却满是厉色。

    她忽然冲出来,后面立刻跟着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环佩叮当,衣着华美,年过三旬,拉着那女子手臂,叫道:“紫萱......!”

    杨宁心想原来这女子就是苏紫萱,样容倒也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美人,不过瞧她那,刁蛮任性的评价恐怕不假。

    袁荣瞧见苏紫萱冲出来,眼睛微亮,急忙冲着那边拱手,道:“苏小姐,在下袁......!”

    “你滚开!”苏紫萱柳眉竖起,不等袁荣说完,一挥手,挣脱那妇人的拉扯,抬手指着杨宁道:“你凭什么说本小姐见不得人?你这个所谓的锦衣世子,才是人尽皆知的白痴。”

    “不错,我是白痴,所以我来退婚。”杨宁气定神闲道:“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将这门婚事退了,对你我都好。”

    “不许你退婚。”苏紫萱厉声道:“要解除婚约,也是我们苏家先提出来,是本小姐不要你,你却不能不要本小姐。”

    杨宁却是大笑起来,道:“看来传言不假,你这位大小姐刁蛮任性,不守礼节,我和你父亲在这里说话,你有什么资格跑出来说三道四?婚姻大事,你觉得能轮得到你自己做主?”

    苏禎显然也觉得苏紫萱冲到大堂,实在是有失体统,如果只是杨宁在这里,他或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袁荣这位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就在这里,今日之事定要传扬出去,身为侯爵小姐,擅入大堂,这事儿自然会被人嘲笑。

    “给老子滚下去。”苏禎此时心下也是恼火,冲着苏紫萱喝道:“谁让你跑出来的?”瞪了那夫人一眼,道:“怎地连她也看不住?”

    那妇人看来就是武乡侯夫人,白了苏禎一眼,却还是拉住苏紫萱手臂,急道:“紫萱,快退下去,咱们不能在这里......!”

    “爹,你告诉他,是我们要解除婚约,是我不要他。”苏紫萱气急败坏:“不许他退婚。”

    杨宁笑道:“对不住得很,苏小姐,刚才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是我们齐家退婚,我们齐家不希望你这样的......这么说吧,苏家的女人,进不了我齐家的门,你现在可听清楚了?”

    苏紫萱眼眸中显出怨恨之色,杨宁却还是潇洒一笑,也不多言,转身就走。

    袁荣知道事已至此,还是越早离开这里越好,忙向武乡侯拱了拱手,道:“改日再拜访!”跟着杨宁便走。

    “齐宁,今日的事情,你给本小姐记住。”杨宁身后传来苏紫萱怨恨的声音:“你折辱本小姐,终有一日,我要你十倍偿还!”

    杨宁停下脚步,也不回头,淡淡道:“你们也记住,锦衣侯府做事的原则,便是有债必偿,无论是欠别人的债,还是别人欠我们的债,都要一一算清,绝不会有丝毫的遗漏。”冷笑一声,在苏禎如刀的目光中,缓步离去。

第六十六章 烈火

    离开武乡侯府,袁荣背上的冷汗还没有干,他本以为今日是过来邀着武乡侯世子苏紫承一同去迎风弄月,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心中对杨宁老大不满,但事情既已发生,责怪埋怨一番,也无济于事,只能再三叮嘱杨宁要履行承诺,保吴管事平安。

    杨宁心情倒是颇为舒畅,回到锦衣侯府,也不急着将事情告诉家里的人。

    他本以为这一夜定然会睡得极为安生,事实似乎也确实如此,上半夜睡得十分安稳,到下半夜,忽听到房门被敲得噼啪直响,硬是将睡意正浓的杨宁惊醒。

    他心下大是不悦,起来正要发作,听到齐峰的声音,这才压住火气,打开门来,只见到齐峰一脸焦急之色,见杨宁开门,急道:“世子爷,大.....大事不好了!”

    三更半夜,齐峰这副模样,倒让杨宁有些惊讶,问道:“怎么了?天塌下来了?”

    “也差不多。”齐峰道:“世子爷,当铺那边.....那边烧起来了。”

    杨宁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皱眉道:“什么意思?什么烧起来了?”

    “当铺,当铺烧起来了。”齐峰急得直跺脚:“段二哥已经护着三夫人去了当铺那边,二哥让我过来告诉世子爷。”

    杨宁这才明白过来,失声道:“你是说咱们家的当铺?”

    “是啊。”齐峰心想若是别人的当铺,我又为何如此焦急?

    杨宁心知事情不妙,急忙过去扯了衣裳,边走边道:“当铺怎么会烧起来?严不严重?你赶紧带我过去,对了,有没有伤着人?”

    齐峰跟在杨宁身边,道:“那边有人过来禀报,说是半夜里当铺突然起火,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齐峰早已经派人在府邸门前准备好了马匹,出了府,也不耽搁,齐峰骑马在前领路,杨宁和另外两名护卫紧跟在后。

    骏马飞快,不多久杨宁便瞧见远方的天幕红彤彤一片,知道那里就是火点,飞马赶过去,到了一处十字路口,便见到前面火光冲天,烈火熊熊,四周人影闪绰,正有不少人在救火。

    杨宁瞧见此景,目瞠口呆,这场大火已经不仅仅是焚烧一两栋房屋,蔓延开来,已经有五六间房屋都被笼罩在大火之中。

    杨宁翻身下马,快步过去,火光之中,已经瞧见顾清菡娉婷身影,靠近过去,火光将顾清菡的脸孔照的通红一片,她那娇柔的身子却是在颤抖,杨宁叫道:“三娘......!”

    顾清菡扭头看向杨宁,脸上显出苦涩笑容,猛然娇躯晃动,却见她一只手忽地捂住自己的左胸口,俏脸上显出痛苦之色,软绵绵便要瘫倒下去,杨宁疾步上前,一把扶住她柔软香躯,惊道:“三娘,三娘,你怎么了?”只见顾清菡牙关紧咬,双眉紧蹙,虽在火光边上,但脸庞却是苍白可怕。

    段沧海此时也已经冲过来,惊道:“三夫人怎样?”

    齐峰却叫道:“快请大夫。”

    段沧海抢过来,道:“得罪了!”探手轻按顾清菡手脉,皱眉道:“赶紧请大夫!”

    “等不得。”杨宁却摇头道:“三娘这是心脏病,这种病不能耽搁,我来试一试。”

    段沧海和齐峰都是一怔,不由讶然,齐峰忍不住问道:“世子爷,你.....你还会治病?”心中却大是怀疑,只怕杨宁治病不成,反要耽搁。

    杨宁当然不会医术,不过对于一些常见的急性病症,却还是颇为了解,这心脏病其实就是最为常见的急性病症之一,杨宁还真是了解一些,此刻伸手往顾清菡的手脉上搭了上去,段沧海和齐峰对视一眼,心想看世子爷样子,难道真的会把脉诊病?

    杨宁倒还真会一些粗浅的把脉,但把脉诊病的手段却没有。

    把脉诊病并不像说起来这么容易,这是一种比较高技术的本事,即使是在杨宁那个时代,真正会把脉的医生也是凤毛麟角。

    杨宁把脉,不是为了诊病,而是要找到顾清菡手上的郗门穴,郗门穴是人体十二经络的手厥阴心包经穴道之一,在前臂掌侧,腕横纹五寸,杨宁知道,按摩心包经,有减轻心脏压力补充供血的功能。

    其实这种应急的经络知识并不复杂,也不深奥,只是懂得血脉经络的人不多,所以就显得十分神秘。

    杨宁当年学习过人体经脉穴道以及骨骼,在学习经络穴位之时,少不得也学到了这些应急的方法。

    心脏晕厥是极为常见的突发病,症状也很容易辨识,杨宁一眼就看出顾清菡是心脏病发作,他知道这是气急攻心所致,此刻左手拇指压住顾清菡的郗门穴,右手抓住她柔荑,左手拇指逆转,右手外摇,这样的动作在段沧海等人看来,大是古怪,面面相觑,心下对杨宁却大是怀疑。

    只是摇动十来下,便见顾清菡粉唇之中轻吐一口气息,眼睛微微睁开,杨宁并没停手,伸指又按在顾清菡手臂处的内关穴,揉动数次,顾清菡便咳嗽一阵,终是完全睁开眼睛来,左右瞧了瞧。

    段沧海和齐峰都显出欢喜之色,此时对杨宁再无怀疑,心下大是钦佩。

    “宁儿......!”靠在杨宁怀中,顾清菡笑容苦涩:“当铺都烧了,这.....哎,这都怪我.....!”

    杨宁扶起顾清菡,柔声道:“三娘,当铺着火,只是意外,与你又有什么关系?”瞧见救火的人不少,应该是左邻右舍都被惊醒过来救火,甚至还有巡逻的官差也都加入到救火的队伍之中。

    段沧海见顾清菡无碍,这才过去继续指挥人们救火,人多力量大,虽然火势凶猛,但是在众人的齐心合力之下,烈火渐渐熄灭不少。

    杨宁见得这场大火竟是烧了五六间房舍,损失着实不小,皱起眉头来,便在此时,却见从人群之中走过来一人,年过半百,步履沉重,此刻衣衫凌乱不堪,那人看到杨宁,怔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来,忽地跪在地杨宁面前。

    这人冷不丁跪下,杨宁吃了一惊,只听这人已经带着哭腔道:“老奴没用,世子,当铺被烧,都是老奴粗心大意,您.....您杀了老奴吧。”

    杨宁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清菡已经走过来,蹙眉道:“徐掌柜,你先起来!”

    徐掌柜跪地不起,哭道:“老奴受将军和三夫人信任,打理当铺十多年,今次却酿下这滔天巨祸,这条命就算死了十次八次也难以赎罪,三夫人,世子爷,老奴.....老奴没有脸再活下去了.....!”跪在地上,用脑袋往地面上撞。

    杨宁心知这徐掌柜应该就是当铺的掌柜,见他以首叩地,再不拉住,这老家伙真要自己撞死,伸手拽起来,冷声道:“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究竟是怎么个状况都没有搞清楚,你急着寻死做什么?”

    徐掌柜泪流满面,浑身发抖。

    “怎么会这样?”身后传来邱总管焦急声音,杨宁回头,见到邱总管匆匆而来,“好端端的,怎地会生出这么大一场火?”

    邱总管脸色难看,走上前来,盯住泪流不止的徐掌柜,责问道:“老徐,到底是怎么个状况?这场火是从别人那里引过来,还是咱们铺子先着火?”

    杨宁心想总管就是总管,这句话倒是问到了要紧处。

    这场火烧了五六家店铺,如果是从别家引来,齐家的当铺即使被烧了,秋后算账,总还是能够找人赔偿,损失也不会太大。

    可是这场火如果是从齐家当铺引起,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且不说当铺本身的损失就了不得,到时候其他几家被烧毁的铺子也定会找上锦衣侯府索要赔偿,锦衣侯府必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锦衣侯府目前的经济状况本就十分不理想,齐景大丧,耗费不轻,如今还欠着钱庄不少银子,如果假以时日,毕竟侯府的经济来源不弱,还能够恢复过来,可是如果在这时候火灾的责任落在锦衣侯府头上,无疑是一场致命的灾祸。

    顾清菡显然对此也是十分关注,妙目盯住徐掌柜,只等徐掌柜回话。

    徐掌柜老泪流淌,“三夫人,邱总管,这场大火.....这场大火是从咱们家铺子蔓延过去.....!”

    杨宁心下一沉,邱总管神色愈加凝重,便是顾清菡也是微微变色,轻叹一声,摇了摇头。

    “其他几家都在咱们当铺的南边,连成一线。”杨宁缓缓道:“今夜北风不小,火势一旦蔓延开来,势必往南一直蔓延下去......!”皱起眉头:“这些铺子都是以木质为主,如今正是深秋,天干地燥,正是最为危险的时候......!”

    此时火势已经小下来,救火之时,为了避免火势继续往南边的铺子蔓延,所以先从南边开始灭火,阻断了往南的火源。

    不过正因如此,受灾最重的便是齐家当铺,整座铺子,几乎都已经被烧毁,变成了一片废墟。

第六十七章 废墟

    火势完全熄灭已经是丑时时分,附近几条街道在火灾发生之后,都已经被巡逻的京都府衙差所封锁,更加上最近一段时间京城戒严,所以除了附近赶过来的救火之人,并无围观人群。

    京都府有十多名差役也参与了救火,火势熄灭之后,差役们第一时间便是查找是否有人葬身于火海之中。

    比起地方上的衙差,京都府的衙差训练有素,而且在戒严时期,这样一场大火自然是要小心处理。

    残垣断瓦之中,虽然大火熄灭,却还有零星的烟火。

    邱总管这边在火势熄灭之后,也是迅速与徐掌柜清点当铺的人员,齐家的当铺并不小,铺子连上徐掌柜,前台后库加起来也有十一人,不过今晚在此值夜的却只有五人,除了徐掌柜亲自坐镇前堂,其他四人则是守在后库。

    当铺赎当东西,来来往往,储存在当铺内的各类货物自然不在少数,此外亦有一些现银存在铺子里。

    当铺早在数日之前,因为银钱紧缺,所以暂时停止收当,不过为了防止有一些老主顾投当,这些银子还是被放在这里,以防万一,锦衣侯府便是再困难,这些银子也不敢调用过去,毕竟经营当铺,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有些老客投当,那是万不能有任何的借口拒不收当。

    在残砖断瓦之间,倒是找到了封存银子的几口铁箱子,银子倒是一分不少都留在其中,由此却也判断出当库的所在。

    只是除了银子,储存在当库里的其他物事,除了极其少数几件防火之物,大部分都已经付之一炬。

    杨宁跟在邱总管身后,穿梭在当铺的废墟之中,神情凝重。

    “世子,当铺里的东西都烧的差不多了。”邱总管带着两人在废墟中翻来覆去找寻一番,苦笑道:“究竟损失多少,账簿也已经烧毁,一时间也难以算清楚,不过应该不会少。好在店里的伙计都安然无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杨宁也不多言,即使邱总管不说,他也知道这场火给锦衣侯府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世子,徐掌柜说,大火的源头应该就在后库这边。”齐峰已经从后边上来,向杨宁道:“他说半夜里听到后院传来叫声,起身去看,发现后库这边着火,急忙跑过来,当时后库已经发起大火,而且火势很快就蔓延开,他急着和值夜的伙计们一起救火,可是几人之力,难以扑灭大火,所以只能一边救火,一边派人找人来帮忙。”

    “账簿当时是放在什么地方?”杨宁问道。

    齐峰道:“铺子里的账簿,都是放在柜上,徐掌柜急着救火,乱了手脚,没能及时将账簿取出,等反应过来,柜上那边也烧了起来,他要抢过去拿出账簿,可是火势太大,几个伙计将他拉住。”又道:“陈三也证明,火势是从当库里面烧起来,他们手里没有钥匙,发现大火之后,徐掌柜很快也赶了过来。”

    “如此说来,大火是从库房里开始烧起来?”

    “他们几个人都说确实如此。”齐峰道:“后库边上就是伙计们值夜时的宿房,半夜轮流起来看守巡视。”

    杨宁皱眉道:“后库这边如果是火源,那么库房是如何着火的?”向邱总管问道:“这库房的钥匙在谁手中?”

    邱总管道:“当库是当铺最为要紧的地方,即使是徐掌柜,也不能单独打开。当库四周都是密不透风,连窗户也没有,唯一进出的道路,就是加了两道锁的大门,徐掌柜和陆朝奉各有一把钥匙打开一把锁,只有两把钥匙一起才能进入当库内。”

    “陆朝奉在哪里?”

    “陆朝奉和徐掌柜轮流值夜。”邱总管解释道:“今夜陆朝奉轮休,是徐掌柜当值,按理来说,挂牌闭门之后,没有谁能进到当库里。”

    杨宁道:“这就怪了,当库无人能进,可是大火却从库房里烧起来,那岂不是活见鬼?”

    邱总管也皱眉道:“库房重地,夜里向来不会开门,而且更是严禁执火入库,绝不至于会在库里引发火灾。”

    “当时是谁第一个发现?”杨宁微一沉吟,终于问道。

    齐峰忙道:“是陈三,他说轮值的时候,他巡视了一遍,然后去了趟茅房,等他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库里已经烧起来,而且火势烧的极快,转眼间就到处是火,他喊醒其他几个人,然后惊动了徐掌柜,等徐掌柜过来时,库房已经是大火熊熊。”

    邱总管怒道:“这个陈三是怎么办事的?难道他不知道,库房里一刻也不能少了人?”

    齐峰并不说话,杨宁心想这个时候计较这些有个屁用。

    “这样说来,这场火是在陈三-去茅房的时候开始烧起来。”杨宁若有所思,“上一趟茅房,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回来的时候,其他几人还在睡着,也就是说,当铺里的人根本不会拎着灯火进入库房。”

    邱总管摇头道:“没有钥匙,想进也进不去,而且这些伙计最少的也在当铺待了三四年,都是老伙计,当铺里的规矩都懂,绝不会出此纰漏。是了,今天锁住库房的时候,我还亲自在库房里转了一圈,绝没有任何火具在其中,我亲自看着当库锁上门。”

    “邱总管下午来过?”杨宁问道。

    “钱庄那笔银子的期限明天就要到了。”邱总管愁眉不展:“三夫人让我到当铺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人赎当的,从这边能调用些银子。下午我过来这边,检查了一下当库,顺便看看能不能支些银子去府里。”

    邱总管是锦衣侯府的大总管,杨宁已经知道,这邱总管的父亲当年就跟随锦衣老侯爷身边,帮着锦衣老侯爷打理府邸中诸般事物,井井有条,那时候邱总管也跟在其父身边打杂,等他父亲老了之后,邱总管也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帮着继续打理侯府,一直以来倒也是兢兢业业。

    侯府的两处店铺,一处药铺和一处当铺,生意一直都是不错,虽然侯府的幕后操作人都是顾清菡,但毕竟一介女流,而且是侯府女眷,不宜在外招摇,所以外面许多具体的事情,都是邱总管出面打理。

    杨宁微微颔首,道:“邱总管,这库房里可有硫磺一类极易燃烧的物事?”

    邱总管摇头道:“绝对没有,药铺那边倒是有硫磺,这当铺库房内却不会收入那些物事。”问道:“世子莫非觉得库房里的这场火是自己烧起来?”

    “除了是自己烧起来,我很难想象还有谁能进入库房之内点火。”杨宁叹道:“总不能还有人会穿墙进入吧?”

    邱总管神情凝重,若有所思。

    齐峰终于道:“世子爷,当铺里的伙计绝不至于自己纵火,这些都是锦衣侯府的老伙计,对侯府忠心耿耿,我只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有人趁机纵火。”齐峰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或许有人与我锦衣侯府为敌,想要在当铺做手脚。”

    邱总管微微点头道:“齐峰所言不无道理,世子,将军性情耿直,或许得罪了某些人,如今将军刚刚过世,当铺就莫名其妙地烧起一场大火,未必不是有仇家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哦?”杨宁双眉一紧:“仇家?”扫了两人一眼,“你们都觉着是有人故意纵火?”

    齐峰点头道:“这样的可能性极大,否则无法解释这场大火。”

    杨宁也不言语,背负双手,在残垣断瓦之中转悠一番,忽地停住脚步,蹲下身子,伸手在地上黏了一黏,然后将手指往鼻尖嗅了嗅,齐峰刚过去,杨宁却已经起身,绕到其他地方,又再次蹲下。

    “世子爷,是不是发现什么?”齐峰轻声问道。

    杨宁起身来,摇头道:“没什么。”便在此时,忽听得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此时竟然聚集了一群人,徐掌柜和顾清菡被围在当中,段沧海冷着脸站在顾清菡身边,全神戒备。

    杨宁见那群人气势汹汹,脸色一沉,快步走过去,便听到有人道:“三夫人,咱们都知道锦衣侯府目下都是由你当家,我们对锦衣侯素来敬重,绝无冒犯之心,可是这次出了这么大事,咱们也只能冒犯。这场大火是从你们家当铺引出来,别人家我不知道,我们家这间铺子,一家老小的生计都指望着它,如今烧了个干净,一家老小没了依靠,还望三夫人给个话。”

    “谁说不是。”边上有人叹道:“你们侯府家大业大,一根手指头比我们的腰还粗,一间铺子没了,对你们侯府无伤血肉,可是对我们来说,却已经是剥皮抽血。我们敬重侯府,侯爷刚刚离世,也不想让侯府面子太难看,这事儿私下里如果能够解决,也就不必劳动官府。”

    又有几人哀声叫苦,杨宁立时就知道,短短时间,被牵累的几家铺子已经找了过来。

第六十八章 当票

    一片哀声怨叹之中,顾清菡却已经镇定下来,淡淡道:“你们都放心,这场火既然是从当铺开始,你们的损失,侯府自然会全部赔偿。”

    众人闻言,顿时都显出欢容。

    “你们各家先回去清点一番,到底有多少损失,回头确认之后,侯府一文不少都会赔给你们。”顾清菡秀容微有些疲惫,“这场大火突如其来,牵累诸位,实在是对不住。”

    一人笑道:“三夫人有这话,那就好说的很。其实我这边损失也不算太大,加起来最多也就三四千两银子而已。”回头瞧了废墟一眼,叹道:“一场大火将铺子付之一炬,真要清点起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啊,卢东家说的有道理,账簿也都烧得干净,咱们还真不好清点。”边上立刻有人附和道:“不过各家心里都有本帐,想要算得一清二楚并不容易,大致有个数目也就是了。咱们敬重锦衣侯,就算吃些亏,那也不要去计较。”

    “诸位有这份心,锦衣侯府深为感激。”众人正自唏嘘,杨宁却已经过来,气定神闲:“三娘也说了,你们的损失,侯府会全力承担,既然牵累你们,就不会让你们再吃亏。”

    立刻有识得锦衣世子的人道:“世子也发话了,大家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杨宁看向那卢东家,含笑问道:“卢东家,你说你们铺子损失大概有三四千两银子?”

    “差不多就是这个数。”卢东家忙道:“世子放心,咱们这几家铺子相邻多年,这次侯府遭难,咱们也多少会担着点。”

    杨宁笑道:“有劳有劳,是了,卢东家是经营什么东西?”

    “哦?”卢东家道:“是盐铺!”

    杨宁一怔,心想食盐不是官营吗?据他所了解,官府设有盐署,在全国各地都设有机构,掌管着食盐的调运买卖,民间似乎并不能私自卖盐,一旦查出,罪责极重。

    这卢东家难不成竟然是经营食盐的官商?

    “原来是盐铺。”杨宁似笑非笑,“卢东家,你们的铺子平日里储存的食盐很多吗?”目光锐利起来,问边上的徐掌柜道:“徐掌柜,这卢东家既然是邻铺,你对他应该很熟悉了。”

    徐掌柜面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样子,听得杨宁询问,忙道:“和卢东家认识已经六七年了。”

    “徐掌柜,卢东家的铺面,比咱们的当铺要大?”

    徐掌柜也不知道杨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顾清菡一眼,见顾清菡面色清冷,只能道:“卢东家当铺只有我们铺面一半大小。”

    “咱们这铺子,当年花了多少银子?”

    徐掌柜再次看向顾清菡,顾清菡冰雪聪明,已经明白杨宁意思,道:“这间铺面位置极好,当年盘下来,花了六百两银子。”

    杨宁转视卢东家,笑问道:“那卢东家的铺面,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

    那卢东家也是精明商人,杨宁几句话一问,便知道杨宁心思,目光顿时闪闪绰绰,也不回答。

    “就算是现在,最多也只值四百两银子。”徐掌柜也缓过神来,“这已经是最高的价钱,卢东家,我记得去年有人准备用三百两银子盘下你的店面,你差点答应下来。”

    卢东家尴尬道:“那个.....那个铺面确实只值几百两银子,不过铺里面的食盐......!”

    “卢东家当然不会在盐铺里摆上古董字画,所以不至于烧毁什么贵重物品。”杨宁神情冷峻起来:“我就算不知道食盐的价钱,可是你说损失三四千两银子,除去铺面,总还要损失两三千两,不知道两三千两银子能买到多少食盐?”

    在场的几位都是久做生意的商人,见得卢东家一脸尴尬,倒有些幸灾乐祸,暗想你这家伙漫天开价,这下子倒好,人家锦衣世子三言两语,就让你抬不了头来,心下也都盘算着这损失固然要索回,可还真不能漫天开价。

    他们当然清楚,食盐虽然是人们必不可缺之物,但价钱却不贵,属于薄利多销的物事,莫说几千两,便是五六百两银子,也足以将盐铺填满,而且也没有哪个盐铺真的在仓库里存满食盐,这卢东家的损失,所有的加起来,最多也不会超过一千两。

    杨宁点到即止,也没有继续对卢东家穷追猛打,扫视众人一圈,才道:“这次连累诸位,我深感歉意,这种事情谁都不想发生,可是既然发生,该担的责任,锦衣侯府绝不会有丝毫的推诿。三娘也说了,你们的损失,一文钱也不会让你们亏着,锦衣侯府做事的原则,素来是有债必偿......!”说到这里,声音一冷:“不过如果有人想要趁火打劫,我劝这些人还是早些打消这个念头,锦衣侯府固然不会欠别人的债,但是别人若欠下锦衣侯府的债,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几名东家面面相觑,其实心中都在想,都说锦衣世子是个脑袋不灵光的傻子,可是此刻看来,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说得好!”从杨宁身后传来一阵笑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有债必偿,这就是锦衣侯的家风,世子继承家风,实在可喜可贺。”

    杨宁回转头去,只见几人大步走来,当先一人长身而立,腰佩长剑,剑鞘金丝缠绕,剑穗有美玉悬挂,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模样,年岁不过二十五六岁年纪。

    此人大是眼生,杨宁从无见过,但看他衣着,显然是个官宦子弟,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

    那人走上前来,打量杨宁一番,笑道:“世子,多日不见,听说你前番被人绑架,我心里可是记挂得很,后来听说安然返回,可喜可贺。”瞅了顾清菡一眼,眼中带光,上前一步,凑近顾清菡,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锦衣侯府的三夫人吧?”

    顾清菡显然也没有见过此人,蹙眉道:“你是何人?”

    “在下窦连忠,家父窦馗!”那人眯眼笑着,一双眼睛却是在顾清菡身上上下打量,移不开眼睛。

    “哦,原来是窦大人的公子。”顾清菡淡淡道:“三更半夜,不知窦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杨宁此时也是上下打量窦连忠,心想这人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浮浪气息,只瞧他那一双眼睛在顾清菡凹凸有致的娇躯上溜来溜去,就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场大火还真是不小。”窦连忠向残垣断砖那边瞧了一眼,叹道:“三夫人,这火源从何而起?该不会是从你们家当铺烧起来的吧?”

    顾清菡俏脸一寒,反问道:“窦公子如何知道这把火是从当铺烧起?”

    窦连忠忙笑道:“三夫人千万别误会,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刚才世子在谈及赔偿,想来其他几家是受了你们牵累。”扫视众人一眼,才道:“三夫人,可有什么在下能够帮忙的?”

    顾清菡淡淡道:“侯府的事情,还不劳别人来过问,窦公子好意,只能心领。”

    “三夫人千万不要客气。”窦连忠往前又凑近一步,靠近顾清菡,“我和世子是知交好友,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不要客气。”冲着顾清菡一笑,“咱们都是自己家人,若是太过见外,反倒生分了。”

    杨宁心知这家伙应该是与锦衣世子有些纠葛,见他一步步往顾清菡凑近,忽地伸手,一把扯住窦连忠手腕子,窦连忠猝不及备,还没反应过来,杨宁用力一扯,已经将窦连忠扯开到一边,拉开了他与顾清菡的距离。

    窦连忠脸现怒色,杨宁却抓住他手腕,笑道:“原来是你,半夜三更,你当真是过来帮忙的?”

    窦连忠见杨宁一脸笑容,一时间发作不得,想要抖开杨宁手,却发现杨宁那只手如同铁箍箍住自己的手腕,而且力气不小,被他捏着有些发疼,皱眉道:“你先放手。”

    “怎么,翻脸不认人?”杨宁笑嘻嘻道:“刚不还说与我是知交好友,怎地连握手也不许?”

    窦连忠沉下脸,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我是来办正事,你把手松开。”用力一扯,这次杨宁倒任他挣脱,问道:“你说的正事,又是什么意思?”

    窦连忠略带厌恶之色瞥了杨宁一眼,扭头看向顾清菡,笑道:“三夫人,我先前路过附近那条街,听说这边着火,所以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就怕你们家当铺被烧。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你瞧瞧你们当铺......!”叹气摇了摇头。

    “窦公子,我这边事情还很多,你若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来。”顾清菡俏容冷清,“若无别事,你还是先离开的好。”

    窦连忠伸手到衣袖之中,取出一沓子纸来,在手中抖了抖,随即洋洋得意道:“三夫人,你先瞧瞧,这可是你们家当铺的当票?”将那一沓子纸递了过去,顾清菡伸手接过,翻动扫了几眼,秀眉更是紧蹙,抬首问窦连忠:“这确实是我们这里的当票,怎地在你手中?”

    “三夫人说笑了。”窦连忠笑道:“当东西开当票,既然有东西在你们当铺,我手中当然有当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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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黑手

    窦连忠此言一出,非但是顾清菡,杨宁也是脸色微变。

    “窦公子是在说笑吗?”顾清菡迅速保持镇定,“窦大人是户部尚书,据我所知,贵府家资殷实,似乎还没有到需要当东西的份上。而且这当票上写得清楚,当物之人叫做赵信,不知与窦公子有何干系?”

    窦连忠笑道:“实不相瞒,赵信就在这里。”回头叫道:“赵兄,请过来。”

    跟随窦连忠前来的几人之中,立刻有一人上前来,穿着十分普通,长相也是平平,属于丢在人堆里很难被发现的那种。

    “徐掌柜,可还记得我?”赵信上前来,向徐掌柜拱手道:“前次有劳关照,赵某可一直都是铭记在心。”他的口音并非京城口音,似乎是个外地人。

    徐掌柜毕竟也是在生意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手,之前失了方寸,但此刻见到赵信跟随窦连忠而来,立刻意识到什么,微微变色,只是多年的习惯,却还是拱手道:“原来是赵先生。”

    “看来徐掌柜记性不错。”赵信笑道:“半个月前在贵铺受到热情接待,如今还是记忆犹新。”

    窦连忠道:“三夫人,这位就是当票的主人赵信,他是荆南嵐阳人氏,与我窦家还有些远亲关系,前番因为手中急用银两,所以在你们当铺当了一些东西,这些当票都在手中,当时从贵号支了七千两银子。”

    顾清菡冰雪聪明,已经意识到什么,问道:“赵先生是准备赎当?”

    赵信笑道:“在下当日是活当,和徐掌柜也说过,最迟一个月,便会过来赎当。如今事情办完,银子倒还没使上,这两天正准备返乡,也准备返乡之前将东西都赎出来,今夜窦公子为我设宴送行,恰好路过,听说这边发生火灾,所以专门过来看看。”

    窦连忠叹道:“三夫人,现在看来,贵号恐怕是拿不出东西来,赵信当下的那些东西,可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现在都被烧毁,事情可就麻烦了。”

    “既然是开当铺,有当有赎,理所当然。”顾清菡道:“即使东西损坏,有当票在这里,自然会按照当票上的约定,如数赔付。”

    “三夫人,这要赔付起来,可不是小数目。”窦连忠摇头叹道:“按上面的约定,真要是全都烧毁,至少要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赔付,这......,当然,锦衣侯食邑三千,这点银子自然算不得什么。”瞥了杨宁一眼,道:“这里既然烧毁,眼下你们又忙碌,我们也不多扰,等天亮之后,我们再登门拜访!”

    一直没有吭声的邱总管终于道:“窦公子,赵先生,你们看,能不能缓上一些时日?”

    “缓一些时日?”窦连忠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侯府想要拖欠赔款?”

    邱总管忙道:“绝无此意,只是......!”

    “只是觉得赵先生在京里还没有玩够。”杨宁忽然打断邱总管的话头,笑道:“邱总管也是一番好意,如果赵先生真的急着赎当,那么明日前往锦衣侯府,所欠赔偿,尽数偿还。”

    他话一出口,邱总管立时皱眉,顾清菡也微显讶然之色。

    “好,还是世子痛快。”窦连忠似笑非笑,“即是如此,明日必当登门拜访。”盯着顾清菡,拱手笑道:“三夫人,咱们明天见。”也不多言,领着赵信等人翩然而去。

    “世子,您这是......!”邱总管欲要说话,瞧见那几位东家还在不远处交头接耳,并没有说出口。

    杨宁道:“邱总管,今晚你辛苦一下,带大家在这边收拾一番,天亮之后,派人去京都府衙门一趟,让京都府派人过来调查。”

    “调查?”邱总管一怔。

    杨宁冷笑道:“莫非你不知道,这是有人纵火,总要人过来好生调查。”

    邱总管张了张嘴,顾清菡也道:“邱总管,按照世子的话去做,天亮立刻派人让京都府来人调查。”看向段沧海,道:“沧海,你在这里帮着邱总管一起善后。”

    段沧海答应一声,顾清菡此时已经是疲倦不堪,上了马车,不等放下帘子,杨宁也窜进到马车之内,随即令人回府。

    侯府的马车倒也宽敞,两人一左一右相对而坐,车内颇有些昏暗,不过杨宁目力极好,倒依稀能够看清楚顾清菡,轻声道:“三娘,事已至此,着急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顾清菡苦笑道:“自从将军过世后,诸事不顺,麻烦事一桩接一桩过来,今晚这一把火,更是大麻烦。”随即问道:“宁儿,刚才你让窦连忠明日去侯府,咱们府里一下子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杨宁笑道:“三娘,你有没有觉得事情很古怪?”

    “你说的是什么?”

    “赵信在当铺当了七千两银子的东西,这是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杨宁在昏暗中凝视顾清菡,顾清菡眼眸如水,昏暗中兀自可见其美眸流动。

    顾清菡点头道:“七千两银子当然不是小数目,赵信这笔买卖,我也记得清楚,当时将军的遗体正在秘密运回京城的途中,府中上下还不知道将军已经病逝,恰好当铺来了这笔买卖,为此还从府中调走了三千两银子。”

    杨宁目光锐利,问道:“这笔买卖做成之后,将.....父亲的遗体就回到了京城?”

    顾清菡叹道:“正是,当时我就后悔,早知道将军过世要办丧事,这笔买卖就不该做下。但既然已经签下契约,自然不能反悔。”

    杨宁冷笑道:“七千两银子,并非小数目,赵信赶在父亲之前入当,这场大火刚刚烧起来,他就找过来赎当,这难道不蹊跷?”

    “确实蹊跷。”顾清菡蹙眉道:“而且那个窦连忠忽然蹦出来,很是反常。”

    杨宁微一沉吟,才道:“三娘刚才说父亲过世后,侯府诸事不顺,是否说江陵的银子不能及时送达,然后又莫名其妙生出一场大火,如今又有赵信赎当?”

    “自然还有你在忠陵别院被刺。”顾清菡轻声道。

    杨宁轻声道:“三娘,你有没有觉着这些事情并非是独立发生,而是互相之间都有牵连?”

    “牵连?”顾清菡一怔,“宁儿,你为何这样说?”

    杨宁道:“我觉着背后似乎有一张黑手,正在对我们锦衣侯府下狠手。”

    “黑手?”

    杨宁身体微微前倾,凑近顾清菡,低声道:“火势熄灭之后,我进去查看,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在被烧毁的当库,地面似乎有油迹。”杨宁轻声道。

    顾清菡娇躯一震,竟是伸手握住杨宁手腕,“宁儿,你可看清楚了?你是说,当库找到了油迹?”

    杨宁点头道:“我细细检查过,油迹不多,发现有两三处,我仔细闻过,那种味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正是最易燃烧的黑油,这种油遇火即着,按照他们的说法,当时当库烧起来之后,火势蔓延的极快,只是片刻间当库就被大火吞没,这应该都是黑油作祟。”

    顾清菡柳眉紧蹙,此时却冷静下来,想了一想,才道:“如此说来,这场火定是有人精心设计。”

    “恐怕就是如此。”杨宁道:“而且很可能与窦连忠有关系,即使不是此人出手,他也一定牵扯在其中。”

    “如果真的是窦连忠在背后搞鬼,他们烧毁当铺,难道就是为了那一万多两银子的赔偿?”顾清菡蹙眉道:“事情恐怕不会如此简单。”

    “三娘,这窦连忠的父亲窦馗是户部尚书?”杨宁问道:“此人与我们锦衣侯府可有仇怨?”

    顾清菡点头道:“窦馗六年前升任为户部尚书,其实早些年,他还只是户部侍郎的时候,与将军有些交情。将军在外征战,钱粮都是户部在后面供应,窦馗好像有几次亲自押送粮草送到前线,所以与将军关系很好。他后来升任户部尚书,将军似乎也在圣上面前为他说了话。”

    “如此说来,父亲对窦家还有些恩惠?”

    “本来两家相安无事,不过前年将军忽然向朝廷上了一道折子,随后窦馗就被圣上当朝斥责,而且罚俸半年,听说是因为粮草晚到了好几天,将军性情刚直,上折子参了窦馗。”顾清菡幽幽道:“自那以后,两家就算结下了些冤仇,不过窦馗在面子上对将军还算敬重。”

    “原来如此。”杨宁若有所思点头,“这样说来,此番窦家必然是卷入此事之中,这场火大不简单。”

    “但是无凭无据,咱们也不能对他们怎样。”顾清菡蹙眉道:“明天窦连忠必然会领着赵信登府,莫说一万五千两银子,就是五千两银子,咱们一时也拿不出来。”

    杨宁嘿嘿一笑,道:“三娘不用急,窦连忠既然卷入此事,我必会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神情冷峻起来,冷声道:“他们想要不择手段落井下石,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顾清菡见杨宁自信满满,心下既有几分欢喜,但更多的却是忧虑,她实在不知道,杨宁又如何应对赵信那一万多两银子的赔偿。

第七十章 传家之宝

    锦衣侯府的麻烦事接二连三过来,顾清菡支持诺大一座府邸,虽然在人前依旧镇定自如,却也已经是心力交瘁,这一夜下来,疲惫无比,回到侯府,杨宁好一番安慰,顾清菡才暂时略作休息。

    杨宁心下清楚,如果齐景在世,当下接二连三发生的这些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但是随着齐景过世,便有不少心怀叵测之辈落井下石。

    虽说窦连忠已经显身,杨宁也察觉此人定然与大伙有些牵连,但心下却并不觉得窦家会是幕后主谋。

    户部尚书固然是帝国高官,但是要对付锦衣侯府,仅凭窦家,恐怕还没有那个实力。

    锦衣侯府虽然看似没落,但两代锦衣侯在帝国功勋卓著,而且都是统兵大将,至少在军方有着深厚的根基,只看虎神营统领薛翎风当日对自己的偏护,便可看出锦衣侯打下的人脉基础并没有随着齐景的过世完全消失,无论谁要对锦衣侯府动手,多少还是要思量一番。

    江陵税银迟迟未到,忠陵别院被人行刺,今次当铺生出这一场大火,表面上看这些事情似乎并无联系,但杨宁却还是敏锐感觉到这一桩桩事情背后,定然有一条线连在一起。

    他甚至感觉到,锦衣侯府目下其实已经处在悬崖边上,对方也绝不会到此为止,如果自己猜测没有错,接下来应该还有后手,锦衣侯府这边只有有一丝疏忽,很有可能就会迎来灭顶之灾。

    他对危险的来临本就十分敏感,此刻这种感觉十分强烈。

    最可气的却是当下的齐氏一族几乎是一盘散沙,三老太爷和齐玉母子显然是勾结在一起,狼狈为奸,与侯府离心离德,齐家那些能够独当一面的顶梁柱却都已经不在人世,留下来的俱都是一些酒囊饭袋,这些人不单对侯府毫无益处,反倒成为了侯府的毒瘤。

    杨宁对锦衣侯府自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他心里清楚,顾清菡虽然处事干练,但毕竟是一介女流,如果背后真的有人在谋算锦衣侯府,那么对手的实力就绝对不弱,顾清菡或许能够应付府内的风波,可要应对外面来的风暴,着实不易。

    皇城之内波云诡讹,整个京城看似平静,但杨宁却总感觉这就宛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他无法预测接下来到底有多大的事情发生,但却晓得一个不慎,锦衣侯府很可能粉身碎骨,而顾清菡这些人的下场必将十分凄然。

    此时如果自己一走了之,以锦衣侯府目前的局面,未必有用太多的精力却追寻自己,只是就此放任不管,杨宁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

    他暗想目下还是尽力维护,实在到了难以控制的时候,自己再做打算。

    窦连忠倒是言而有信,天上的日头出来没多久,杨宁就得到禀报,告之户部尚书的公子登门拜访。

    杨宁也不含糊,令人请窦连忠入府。

    赵信跟随窦连忠一同入府,在家仆的带领下,到了正厅,只是杨宁并不在正厅,家仆只说世子正在梳洗,很快就会出来见客。

    茶水送上来,窦连忠轻嘬一口,倒也是好茶,虽说他是户部尚书的公子,但一直以来,还真不曾如此大摇大摆坐在侯府的正厅之内,如今以讨债人的身份登门,只觉得浑身上下一阵舒畅。

    “听说你们侯府的事情都是三夫人打理,今日前来,是为了办正事,世子能不能见无所谓,倒是要见见三夫人。”窦连忠端着茶水,目光闪动,向侍候在一旁的家仆道:“其实你们家世子也处理不了这么大的事情。”

    他自然早就知道锦衣侯府主事的是一个美艳的遗孀,只是一直不曾得见,昨晚见到,惊为天人,他本就是个游荡花丛之人,见过的粉蝶绿柳不计其数,便是贵妇小姐也不在少数,却难得见到顾清菡这般人物。

    家仆只是垂手低头,不吭一声。

    赵信见左右无人,凑近低声道:“公子,齐宁昨晚看起来很自信,不会真的能够拿出一万多两银子吧?这锦衣侯府看起来家大业大,一万多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窦连忠轻笑一声,低声道:“他们家里的状况,我是一清二楚,昨夜我派人还在附近盯住,齐宁回府之后,根本没有出去过,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一万多两银子。”他一副自信满满神色,“你就瞧着,今日看我如何收拾他们。”

    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顾清菡和齐宁出现,窦连忠没了耐心,起身道:“你们三夫人到底在哪里?欠债还钱,这样躲着就能没事?”

    家仆终于抬头道:“三夫人身体不适,府中事情暂时都由世子处理。”

    窦连忠一阵失望,却还是道:“既然是世子处理,他人呢?”

    “这个......!”家仆犹豫一下,才道:“世子在侧厅正忙......!”

    “什么事情比欠债还钱还要重要?”窦连忠眼睛一翻,大步便往门外走,“带路。”

    家仆还在犹豫,窦连忠已经呵斥道:“发什么呆,还不带路,本公子可没时间在这里耗着。”

    那家仆无可奈何,只能在前带路,窦连忠领着赵信跟在后面,穿过一条长廊,却是绕到了侧厅后门,后门微敞开,窦连忠探头向里面瞧过去,只见到杨宁正坐在一张桌边,双手托腮,盯着桌上的一件物事瞧,一动不动,就似乎是在发呆。

    窦连忠心下疑惑,那家仆正要禀报,窦连忠抬手止住,轻脚进门,室外阳光明媚,这侧厅内倒微有些昏暗,此时才看清楚,那桌子上摆着一件古玩,窦连忠见多识广,一眼便瞧出那是一尊琉璃所制的骏马。

    他背负双手走到杨宁身后,杨宁似乎并无察觉,窦连忠扫了那琉璃马一眼,心想还以为是什么名贵物事,这件玩物撑破天也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琉璃并非什么稀罕物,只是这骏马形态逼真,栩栩如生,如同扬蹄飞奔。

    他心下暗笑,觉着这锦衣侯府确实已经没落,堂堂锦衣世子,竟对这样一尊琉璃马发呆,似乎为其着迷,就像没有看过什么好东西。

    “世子,看什么呢?”窦连忠有心要惊吓杨宁,抬手拍在杨宁肩头,果听得杨宁怪叫一声,几乎蹦起来,窦连忠见他神色惊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道:“世子好歹也是出身武门世家,怎地胆量如此弱小?”

    杨宁显得有些尴尬,勉强笑道:“原来是窦.....窦兄!”

    窦连忠脸色一沉,道:“世子,亲兄弟也明算账,今天没有什么兄弟不兄弟,你应该知道我过来做什么。”瞅着兀自站在门外的赵信使了个颜色,赵信立刻进门来,拱手带笑道:“世子,在下如约而至。”

    杨宁抬手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正想着这事,既然已经承诺,就不会失信于人。”

    窦连忠一屁股在边上的椅子坐下,道:“世子,咱们不是外人,我性情耿直,有话直说,你当真能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加了一句,“我们要的可是现银。”

    “现银?”杨宁皱眉道:“实话实说,我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

    窦连忠立刻沉下脸,“没有银子?那你昨夜还信誓旦旦有债必偿?世子,锦衣侯的声誉,可是你们齐家两代人积攒起来,如果你出尔反尔,这传扬出去,锦衣侯的声誉便要一落千丈,好不容易积累的信誉,瞬间就要被你败坏。”

    “你先别急。”杨宁道:“我没说不还。”指着桌上的琉璃马,苦笑道:“我不正在想着是不是要拿这宝贝抵债吗?”

    “宝贝?”窦连忠瞥了那琉璃马一眼,失笑道:“我说世子爷,你该不会是觉着这破东西能够抵偿一万五千两银子吧?”不屑道:“实话告诉你,这样的东西,连我们户部尚书府的大门也进不去,撑破天能值五十两银子就了不得,你竟然异想天开用它抵债,难道你当真不识货?”

    “不值钱?”杨宁也笑起来,“窦兄难道以为它只是一尊琉璃马?若真是那样,它又岂能成为我们齐家的传家之宝?”

    窦连忠一听此言,微显诧异之色,道:“你说这是你们锦衣侯府的传家之宝?”

    杨宁叹了口气,道:“这是从我祖父手上传下来,不过一直由我祖母保管,如今我侯府一时没有那么多现银,祖母这才忍痛拿出来,如果不是艰难时刻,平常人就是看一眼也难得。”故作讶然道:“窦兄应该是个懂得奇珍异宝的高手,为何这次眼睛却失灵了?”

    窦连忠见杨宁神情严肃,心想难不成自己真的走了眼,毕竟锦衣侯府曾经也有烈火烹油的鼎盛时期,若说他们存有几家无价之宝,窦连忠还真不怀疑,杨宁既说这琉璃马是齐家的传家之宝,恐怕其中还是另有玄机。

    “世子,可否让我细细瞧一瞧?”窦连忠平日里也自诩为此中行家,心想总不能在杨宁面前失了面子。

    杨宁犹豫了一下,终是点头道:“只怕这件东西回头还要交给你们,你瞧瞧也成,不过千万小心。”

    窦连忠这才伸手,小心翼翼拿起锦衣侯府的传家之宝。

第七十一章 入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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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宁既说琉璃马是传家之宝,窦连忠心中怀疑,却也还是颇为小心用双手端起琉璃马,一开始还郑重其事,但很快就显出不屑之色,瞥了杨宁一眼,道:“这就是你们锦衣侯府的传家之宝?”

    “当然。”杨宁脸上甚至显出傲然之色,“窦兄是不是看出什么神奇之处?”

    “神奇没看出,我看你是发神经。”窦连忠不留情面道:“除了形态还算过得去,这琉璃都烧制的低劣,我刚才说最多值五十两银子,这话我收回,五两银子满大街找人也不会有人要。”

    杨宁叹了口气,道:“五两银子能买到这样的宝物?窦兄看来还是以为它是一尊琉璃马。”顿了一下,才道:“此马的奇特之处,就在深更半夜可以发出光芒,而且色泽多变,多彩纷呈。此外按照祖母的说法,这琉璃马的表面看起来有些粗劣,不知真相的人或许会以为是琉璃烧制的问题,可是真正的行家却能从里面看出神奇来。“

    “我说了,这根本没有什么神奇,不过是你自己发神经而已。”窦连忠冷笑道:“我说齐宁,你在这里胡搅蛮缠,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杨宁微皱眉,也是不客气道:“窦连忠,你眼力不好,可不要在这里贬低我们家的传家之宝。你说这只是低劣的琉璃马,又将先帝置于何处?”

    “先帝?”窦连忠愣住,“这与先帝有什么关系?”

    杨宁得意道:“这尊琉璃马是先帝当年赏赐给祖父的,贵重至极,所以被祖父当作了传家之宝。”

    “这.....这是先帝赏赐之物?”窦连忠愕然道,再一次打量琉璃马,他心知锦衣老侯爷深得先帝赏识,能够被封为世袭罔替的锦衣侯,而且食邑三千,当年锦衣侯的尊荣可想而知,如此人物,先帝赏赐他的物事当然也不会是简单的东西。

    杨宁道:“你可知道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句话?”

    窦连忠有些发懵,但还是装模作样道:“自然知道。”

    “这尊琉璃马上,就有南斗六星和北斗七宿的星象。”杨宁指着琉璃马神秘兮兮道:“据说只要仔细看,就能在这尊琉璃马上看到南斗和北斗,而且随着时辰的不同,星象移位,真正懂得星象之人,能利用此物看出生死。”

    窦连忠大是惊讶,便是一旁的赵信也一脸错愕。

    “我刚才盯着瞧了小半天,刚刚看到一丝星象,就被你惊扰。”杨宁有些懊恼,“早知道这尊琉璃马是如此宝物,就该找祖母早些要过来,好好赏玩,现在......!”苦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奈。

    窦连忠将信将疑,但心中却想,如果是先帝所赐之物,还真不能小瞧,再次小心翼翼端起琉璃马,细细品看,小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杨宁见他皱眉,在旁道:“祖母说这琉璃马夜里会有多彩光芒,或许等到深更半夜就能显出星象来,这大白天......,也不知道在日头下面能不能瞧出些端倪。”

    窦连忠一听,道:“不错,日头下面或许能瞧见。”

    日出东方,窦连忠方才被带着从后门进来,后门被屋荫挡住了日光,不过侧厅前门外,却是阳光明媚。

    窦连忠倒也明白,这世上有许多的奇珍异宝乍一看确实不显眼,非要细细品鉴才能看出端倪,就是再厉害的鉴宝师,也有走眼的时候。

    他虽然喜欢古董字画,也浸淫多年,自问在这方面有几分本事,但杨宁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连先帝也搬出来,虽不至于相信,却也心存疑虑,向正门外瞧了一眼,端着琉璃马向门外走过去。

    窦连忠还没出门,杨宁已经道:“小心!”

    窦连忠只当他担心传家之宝,也不理会,抬脚迈出门槛,只走出一步,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这一下子毫无防备,脸色大变,随即“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赵信本来跟在窦连忠身后,见窦连忠一跤摔倒,急忙上前,要扶起窦连忠,两只脚踏出去,也只走了一步,脚下一个打滑,也是一屁股摔倒在地。

    杨宁忙跑过来,叫道:“窦兄,我让你小心,你......!”声音嘎然而止,脸上显出惊骇之色,怔怔盯着地面。

    窦连忠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一肚子火,正要发作,看到杨宁表情,顺他目光瞧过去,也是脸色大变。

    只见那尊琉璃马摔落在地上,此时已经是四分五裂,琉璃本就极为脆弱,他摔倒之时,琉璃马也撞在地面上,这侧厅外是用青石板铺就,那琉璃砸落在青石板上,岂能有好,已经是碎成几十片。

    窦连忠本要发作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背脊生出冷汗,脸上肌肉抽搐,声音发虚:“世子,这....这地面真的好滑。”感觉地上油腻腻的,伸手摸了一把,放到鼻尖前闻了闻,一股怪味钻入鼻腔,皱眉道:“这都是什么东西?”

    杨宁却是失魂落魄,一屁股坐倒在地,喃喃道:“传家之宝,传家之宝......!”

    窦连忠心下一沉,只觉得事情大大不妙。

    此刻却听得脚步声响,只见数人快步过来,当先一人却是赵无伤,身后跟着几名护卫以及家仆,赵无伤走上前来,瞧见坐在地上的窦连忠,神情冷漠,等瞧见摔成碎片的琉璃马,变了颜色,失声道:“世子,这是太夫人先前派人送来的传家之宝吗?”

    杨宁只是呆呆道:“我的传家之宝,这可怎么办?这是先帝所赐,能看生死,这.....这如何向祖母交代?”

    窦连忠和赵信互相看了一眼,只见赵信脸色也微微发白,窦连忠坐在地上觉得不雅,伸手道:“来扶我起来。”

    赵无伤神情冷然,其他人都是一动不动,窦连忠心下有些恼怒,却也无可奈何,此时也看清这侧厅的前门外有一滩发黄的液体,自己刚才只想瞧瞧琉璃马到底有何神奇之处,出门的时候根本不曾低头看,正好踩在上面。

    他只能小心翼翼爬开,站起身来,锦衣上沾着黄色的液体,只觉得异常恶心,可此时却也不敢发作,干笑两声,向杨宁道:“世子,这琉璃马其实......其实并不值钱,并没有什么神奇之处,你不必伤心。”

    杨宁猛地抬头,脸上显出愤怒之色,起身抬手指着窦连忠,厉声道:“窦连忠,你竟敢砸毁我们锦衣侯府的传家之宝?”

    “这.....这能算什么传家宝?”窦连忠声音发虚,但此种情况下,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你若喜欢这类古董,我回头给你挑选几件珍宝,派人.....派人给你送过来。”

    “珍宝?”杨宁怒道:“这琉璃马只此一尊,别无分号,这是先帝所赐,是无价之宝,你想用几件珍宝就打发了?”

    窦连忠干咳两声,争辩道:“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并非有意砸毁,实在是......!”脸色一沉,指着地面黄色液体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在这里出现?”眼珠子转了转,双眉一扬,盯住杨宁,冷笑道:“齐宁,这该不会是你故意设下的圈套吧?”

    杨宁上前一步,越过门槛,一个跳跃,身法轻盈,便即到了窦连忠面前,神情冷厉,目光如刀,抬手指着窦连忠鼻子道:“你把你说的话再重复一遍?你说这是我设下的圈套?可是我主动让你拿起我的传家之宝观看?是我让你拿着传家之宝出门?你出门的时候,我已经提醒过你,让你小心,你可别说没有听见。”

    他气势汹汹,一副气急败坏模样,眼睛圆睁着,弄得像要吃人一样,窦连忠显然从未见过锦衣世子这番姿态,不自禁后退一步,干笑道:“世子有话好说,不要冲动,咱们是自家兄弟,什么事情都好商量着解决。”又道:“你刚才提醒我小心,我只以为是让我当心弄坏了琉璃马,不知道你是说这门外地滑,这.....这确实是我的疏忽。”

    “亲兄弟明算账,没有什么兄弟不兄弟。”杨宁冷着脸道:“窦公子,琉璃马是你亲手摔毁,你看咱们该如何解决?”

    窦连忠暗想以前也没看出这小子如此犀利,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自己先前才说过的话,这会子杨宁一字不差奉还回来,都说锦衣侯府有债必偿,这句话还真他娘的灵验,这么快就还回来。

    “那你说如何解决?”窦连忠毕竟也不完全是一个碌碌无能的纨绔子弟,其父掌管户部多年,此前也一直在户部当差,一直都与账目打交道,最是擅长大算盘小算计,窦连忠耳濡目染,其实也清楚,今日只怕是被眼前这个小子所算计,他一直以来都是算计别人,何曾想到今日竟会被京中有名的痴呆世子所算计。

    可是诚如杨宁所言,是自己主动要拿着琉璃马出门观看,陷阱固然是对方设下,可自己竟然步步配合,顺着对方的道儿往坑里落,这时候要论理,还真不好辩驳,心中寻思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第七十二章 官司

    杨宁只是冷冷盯着窦连忠,这让窦连忠浑身上下很不自在,只能道:“既然是我摔坏,陪你银两也并无不可,只是......!”他斟词酌句,小心翼翼道:“只是这琉璃马到底值多少银子,世子心里可有数?”

    “银子?”杨宁不屑笑道:“窦公子,你觉着我堂堂侯府缺你一点银子?”

    窦连忠脸色微沉,淡淡道:“世子,你要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到底想怎样,你就给个话,不必婆婆妈妈。”冷笑一声,道:“说实话,你在这里自夸自卖,区区一个琉璃马被你说成传家之宝,是真是假,谁又能知道?”

    “窦公子是准备耍赖吗?”杨宁也是一声冷笑,“只可惜你这招在我锦衣侯府可不好使。”

    窦连忠道:“其实咱们也不必争辩,我窦连忠是个讲道理的人,你既说这琉璃马神奇莫测,咱们只要找寻几个懂得鉴宝的高手细细品鉴,就能分辨出真假来。”

    “照你这样说,一个满腹才华博古通今的大儒,死了之后,只看他尸首,也能分辨出他到底懂些什么?”杨宁冷冷道:“琉璃马完整无缺,自然是神奇无比,可是如今被你砸毁,还能看出什么来?”

    窦连忠脸色难看,边上赵信却凑近过来,在窦连忠耳边低语两句,窦连忠立刻道:“如果真是传家之宝,窦某自然会赔偿,可如果是你在信口开河,窦某也不会任人欺诈。”瞥了琉璃马的碎片道:“你我在这里争执无用,咱们要分辨明白,现在就可以去京都府。”

    “京都府?”杨宁笑道:“窦公子是准备见官了?”

    窦连忠道:“不错,非见官不可。”

    “好。”杨宁也不犹豫,“就是走到金銮殿,你砸毁我的传家之宝,那也赖不了,本世子现在就陪你去趟京都府。”

    窦连忠心知这件事情若是在锦衣侯府纠缠,定然讨不了好,先往京都府离去,总有个缓和的余地。

    赵信在旁忍不住道:“那咱们这些当票......?”

    “心急什么?”杨宁没好气道:“我这一件传家之宝,莫说你这点银子,就是十倍也不止,总不会少你银子。”

    窦连忠心下一冷,暗想这小子当真心黑,一件破马竟然还想索要巨额赔偿,既是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到京都府辩个明白。

    京都府顾名思义,乃是坐镇在京城的府衙,京中的案件,特别是这类民事纠纷,大都是在京都府处理,此外京都府还兼顾着京城治安。

    京都府隶属于刑部,所以京都府尹往往都是由刑部挑选出官员来担任。

    窦连忠和杨宁来到京都府的时候,还没有到午饭口,两人身份特殊,得知两位贵公子打官司到了京都府,衙役急忙入府禀报。

    虽说京都府每个月都要处理不少案件,但像今日这样的案子,确实少见。

    京城的王公贵族众多,高官重臣如云,所以出身豪门的贵族子弟亦是多如牛毛,在这京城之内,互相之间拉帮结派磕磕碰碰那也是难免的事情,可是即使发生冲突,也往往都是私下解决,很少搬到台面上来,更是极少会打起官司来。

    如果是换做齐景在世的日子,再给窦连忠十个胆子,也不敢寻锦衣侯府的麻烦,更别说与锦衣世子闹到京都府。

    不过现在情势不同,齐景已经过世,而窦连忠也怀疑杨宁时要将自己往死里坑,只能往京都府来打官司,从锦衣侯府离开之时,更是低声嘱咐赵信几句,赵信出府后立刻独自离开,并没有随同窦连忠前来京都府。

    很快,两人就被请入京都府内,本来赵无伤等跟随杨宁过来的护卫并不能入内,但杨宁声称赵无伤是见证人,虽说锦衣侯府今不如昔,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京都府衙差倒也不敢得罪,放了赵无伤进去。

    衙差并没有将三人带去京都府大堂,而是领着三人到了京都府的偏厅,落座之后,窦连忠冷笑道:“齐宁,你好歹也是锦衣侯的继承人,两代锦衣侯都是刚直不阿,想不到你小子一肚子坏水,竟敢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这锦衣侯的名誉,总要被你败坏。”

    “第一,你窦连忠为人处世,似乎和正直扯不上任何干系,所以你并无资格评论别人如何处事。”两人已经撕破脸,杨宁也毫不客气,“第二,砸毁锦衣侯府传家之宝,你非但没有丝毫的悔过,反倒诬陷本世子是要设计害人,想要耍赖逃脱责任,就凭这一点,你窦连忠的人品可想而知。”

    “咱们不必争论。”窦连忠冷笑道:“你只怕还不知道京都府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杨宁扭头看向站在自己边上的赵无伤,赵无伤已经道:“京都府尹莫大人也是刑部左侍郎,铁面无私,断案如神,所以人送外号‘莫铁断’!”

    他素来说话简单利落,三言两语便将京都府尹的背景和性情说清楚。

    窦连忠笑道:“知道就好。这位莫大人在刑部的时候,就威名在外,他二十多岁就进了刑部,特立独行,这些年来,交到他手里的案子,都是明明白白断出来。齐宁,你那琉璃马是粗制劣货还是传家之宝,莫大人自然会弄个一清二楚。”

    他话声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喊:“升堂!”

    随即就见四名手持杀威棒的衙差鱼贯而出,进门之后,左右分开,随即四名衙差齐声叫道:“请大人升堂!”然后杀威棒在地面敲击,发出“哒哒”之声,人虽不多,但却显得肃穆庄严。

    随即便见从外面走进一人,一身黑色官服,年纪在四十岁上下,脸上的肤色比之一般人要白许多,却不是那种正常的白,没有血色,显得有些苍白,国字脸,浓眉大眼,神情却十分严肃,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杨宁心知此人应该就是京都府尹莫大人,在莫大人身后,则是跟着一名手抱卷宗的吏员。

    莫府尹进门之后,目不斜视,也不看左右两边坐着的杨宁和窦连忠,径自走到正座,转身坐下,那吏员则是走到一旁的桌边,十分娴熟地将笔墨纸砚摆好,手执狼毫,蘸了墨汁,这才静待不语。

    莫府尹咳嗽一声,这才左右看了看,杨宁和窦连忠也都起身来,向莫府尹拱手行礼,窦连忠正要说话,莫府尹已经率先道:“本该在大堂审案,不过顾及你们府上的颜面,就在这里升堂,本官审案之前,只问一句,你们当真要在这里打官司?如果反悔,本官可以现在终止审案,否则接下来这件官司会记录卷宗。”抬手指向那吏员,“书办会将你们和本官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录在案。”

    窦连忠瞥了杨宁一眼,冷冷一笑,但对莫府尹倒还颇有些几分忌惮,拱手道:“回大人话,锦衣世子齐宁设局坑陷晚辈,晚辈.....!”

    莫府尹已经抬手道:“不必自称晚辈,这里没有前辈和晚辈之分,你只需自称名姓就可。”又道:“在本官做出判定之前,也不要轻易给别人定罪,你若说齐宁设局坑陷,就必须拿出充足证据,否则便是信口雌黄,本官决不允许。”

    窦连忠一怔,有些尴尬道:“晚.....窦连忠知道!”

    莫府尹微微颔首,这才向杨宁道:“齐宁,你二人前来打官司,谁是被告?”

    两人竟同时指向对方,“我要告他!”

    莫府尹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指着窦连忠,“你先将事情原委详细说来,齐宁,在他没有说完之前,不得插嘴!”

    窦连忠立刻声情并茂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最后才道:“莫大人,齐宁处心积虑,都是设计好的,一个根本不值钱的琉璃马,却被他说成是传家之宝,还说什么能够看出生死,简直是一派胡言。”

    莫府尹淡淡道:“你说完了?”

    窦连忠本想再加几句,可是看莫府尹神情冷峻,只能点头,莫府尹转视齐宁,问道:“窦连忠说的可是事实?”

    “回大人话,他前面所言大致不差。”杨宁道:“昨夜当铺被烧,窦连忠带人立刻去火灾现场,急着赎当,今日一早便赶到了侯府,想要索取赔偿。本来我让他们在正堂等候,可窦连忠自己去找到我,又主动要求观看锦衣侯府的传家之宝,而且为了看出神奇之处,又自己拿着琉璃马出门,一个不慎,摔坏了琉璃马,那是我锦衣侯府世代相传的绝世奇珍,就这样被他所毁,他非但没有悔过之心,还污蔑我是设计坑陷.....!”苦笑道:“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求莫大人做主。”

    窦连忠冷笑道:“你还在装模作样?莫大人目光如炬,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穿。”

    “昨夜大火,本官已经知晓。”莫府尹道:“你们侯府也派人过来报案,本官早上也专门派人前去调查此案。”轻抚胡须,“齐宁,你那件传家之宝,可曾带来?”

    “带来了。”杨宁看向赵无伤,赵无伤拿着包裹,送上前去,打开来,里面装着琉璃马的碎片。

    莫府尹拿了一块在手中,瞧了一眼,淡淡道:“这琉璃烧制低劣,仅从材质来看,确实不是什么值钱的宝贝。”

    窦连忠眉宇间立刻显露出喜色,得意地瞧了杨宁一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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