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疼惜
此时的陆思琼是极狼狈的,紫罗烟水色的的罗裙早已染上尘埃,几处边角甚至磨破参差,行头虽没大乱,但也失了整洁,庞颊处几屡长发因汗湿黏着耳际,面色惨白,整个人可谓精神不振。
然抬眸时对上坐于白马上的红袍少年,那双布满焦虑的眸子似乎直映到了她的心上,震惊、疑惑、愤怒等一系列情绪,最后都化为疼惜。
陆思枪了慢挪的步伐,僵在原地,似乎冲击太大,半晌都没说话。
许久,她才找回了自己声音:“你、怎么来了?”
龚景凡的马骑就停在巷口,整个人若定格了般,忘了上前也忘了开口,只等闻言才意识过来,张了张唇,却不知该说什么。
下一刻,他翻身下马。
不过几步的路,却似受着万般煎熬。
是怎样的心理?难以接受又不愿相信。
相较他俩的互相凝望,元姜则只在心中替主子不值。他面无表情的打破宁静,“二爷,小人告退。”
“滚!”
陆思腔见眼前人高手一抬,手中鞭子直然挥出,入耳的即是衣帛撕裂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被打的人自然不敢还手,实实的受了这一鞭,却没发出任何呼疼的声音。
似乎,那一鞭子,打的不是他。
陆思琼这时也察觉到龚景凡是在迁怒,这亦是头一次见他发怒,表情沉静如斯,没想到内心竟如此激动。
心中像是生出了种莫名的情愫。
这世上,也会有人这样替她出头。
“小人告退!”元姜没有顾忌臂上的伤口,仍是微一拱手。
紧接着,调过车头,便欲离去。
龚景凡却再次出声:“回去告诉王舅,我上回不是与他玩笑。再有下次,别怪我不念旧情!”
本来这辈分在那,寻常亲舅哪有动小辈未婚妻的道理?
龚景凡现在简直是怒火攻心,恨不得刚刚挥鞭打的就是那人!
管他什么长幼尊卑,对方都不计伦常纲要,他先不仁,还能怪自己不义?
血气方刚的少年总有种年轻人独有的热血,何况他本就是随心所欲无所畏惧的性子,做起事来自不会瞻前顾后。
他心中不爽,挥一鞭子又如何?
后者没有接话,带着王府标志的马车渐行渐远。
龚景凡收敛怒火,努力压抑着情绪,转身走到陆思琼身边,自责愧疚的望着对方,出声分外低柔:“对不起。”
难以想象平日总高傲不肯低头的龚二爷说出道歉的话来,但陆思琼亦不知木讷的人,到此刻怎还会不明白对方心意?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
本是因受不住他这种将过责都揽到自个身上的行为,可话出口倒似有些拒人之外的感觉,觉得不适再要开口,眼前人却已然失了淡然。
不过龚景凡并非一如既往的与人辩解,非要嘴硬的辨出个是非来,只是一味的内疚:“如果我好好照顾你,你就不会这样了;如果不是我做的不够,他怎么敢这么大胆?如果……”
“别如果了,”陆思琼打断,垂下脑袋添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
几个字声若蚊讷。
龚景凡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自是听了个清晰,耳根子倏然就红了起来。
他也不死要面子去否认,只是别扭而又坚定的接过话:“我对你一直都好着呢,以前都怪你自己迟钝。”
陆思琼娇羞,侧过脸颊,尴尬过后却嫣然笑了。
龚景凡也跟着笑。
一身红袍的他,面颊如玉,衬着被夕阳染红的天际,似已入画。
陆思琼许久没听到动静,转首正迎上某人深情款款的专注目光,又见其如此风华,虽不免多看上几眼,可到底很快又错过视线。
那么灼热,怕是要烧了她。
一想到这,心跳得愈发快,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龚景凡不曾错过少女的任何一个表情,自然也看到了对方为自己脸红娇羞的神态,只觉得刚刚的满强怒火都消失殆尽了,眼中唯只剩下一个她。
不过女子矜持不好主动开口,自己身为男儿,这时候总僵持着也不是办法。
龚景凡想着,试探性的伸出胳膊,也不是一时念想,相反还是考虑过的,欲去牵她的手回去。
因为想着即将碰触,眼睛还刻意得别了过去。
“呃~”陆思琼收手,倒也不是不好意思,只是早前掌心着地,擦到了道上的细碎石子,伤口微疼而已。
龚景凡虽说不是直视,可余光还留意着,听到哼疼声,又见如此,忙不管不顾的去抓她手腕。
可是因为急,力道没有留意,或是他也根本没想到陆思琼手腕上还有伤,一按下去,又听“嘶”的隐忍声。
他条件般的又松开,紧张的又两步上前,几乎要碰到对方身子,连连询问:“怎么了,怎么会伤着?他对你做了什么,你怎么弄成这样?”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过问九王与陆思钱间。
刚刚没有问,不是因为不在乎不想知道,而是他不想招眼前人生烦。
有些事,很多年前,他就知道。
亦明白,这是个禁忌的话题。
聪明如他,自然不会在二人有机会相处时,总去谈另外一个男人的事。
哪怕是今天,九王当众带走她。
自己追来时,第一时间也不是追问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做过些什么。因为龚景凡知道,这些,不会是陆思琼想谈的。
是以,他便不问。
可现在,情急之下,他没有忍住。
因为,眼前人受伤,是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问话间,陆思琼已经摊平了手心,白皙的手上红红点点,都是细微的小口,没怎么流血,但看过去就是觉得能刺红了人的眼。
龚景凡情不自禁的握住她没有上的手指关节,另一只手慢慢抬起,脑海里造没了什么男女之防,慢慢的将纱袖挽起。
入目的先是一节如藕的玉臂,跟着便是布了血迹的帕子。
他欲揭开,发现竟是有些粘住,忙细心的抬眸留意少女神色。
陆思琼自是秀眉微骤,龚景凡便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想再继续却又不忍,终是疼惜的的盯着对方,“疼吗?”
语气是那样轻轻柔柔,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
陆思琼不自觉得眸眶就泛红,点点头,若被关怀的孩子般如实的答道:“疼。”
“那你怎么不早说?怎么造成的?”
问话时的龚景凡绷着脸,满脸严肃。
似幼年授课的先生。
陆思琼意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还会走神,再对上其严峻的面色,着实觉得这种表情不适合他,忙回了话:“也没什么,就是想下车,自己跳了下来。”
“也没什么?”
龚景凡冷抽一声,眸中波涛涌过,“这么大的人,下车不知道等停稳了再下吗?”语气不自觉得提高。
这样的语气,倒是吓了陆思琼一跳。
她双瞳转了转,委屈的再道:“车不给停。”
龚景凡说完就想明了当时场景,心知自己不该说那话,但抬头见眼前人如此乖巧,纤手就这样被自己握着,小巧的身子立在对面,秋水剪瞳、颊若眼红,难得的顺从依人,就像、像围场里被驯服得小兔……
他也不知怎么就这么比喻了,然后越想越觉得像,竟就笑了出来。
陆思琼不明所以,抬头。
只觉得眼前人笑容中夹了几分作弄,也是刚发现,自己的手背他拉了这么久,再想抽回时,某人却如何都不肯放。
“别动,”龚景凡故作正经,“我帮你把帕子拿掉,这样不好。”
陆思琼是懂医之人,自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没有组织。
见她配合,龚景凡便慢慢的揭起帕子,明明不过是一个细小的动作,却花了极久的功夫。
少年背对着夕阳,专注而仔细的神情,陆思琼再一次看呆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还真好看。
其实因为伤口不深,只是血液凝涸,有些粘帕而已,只是龚景凡但凡一见陆思清眉就停下,还特别耐性的哄她,或者说上些什么话,随后才继续,如此反复,方且费时。
等看清那些伤口,龚景凡从腰间掏出随身的金疮药,想撒上去却又似想到什么般,拉了陆思琼走回爱驹前,从旁边取出一个水囊出来。
刚打开塞子,闻到是酒味,又放了回去。
龚景凡“咳”了声,“你的伤口不深,用这个太疼,没有水,等回去清洗了再给你上药。”
其实,陆思琼心知也可以用酒清洗,只是她这也不是刀伤。
而龚景凡则似明白她在想什么般,红着脸添道:“我不想你受疼,走,我带你回去。”
才说完,陆思琼便觉得双脚离地,身子被龚景凡横抱了起来。
仅是一瞬,就落在了马背上。
紧接着,身后靠上一个坚硬的胸膛,整个人被他怀着,听得那人道:“我怕你不肯,就没问你。”
无厘头的一句话,陆思琼寻思了会,才意识到是刚刚那个突然动作的解释。
还没想到如何回应,身后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你今天,好乖。”
好乖?这算什么形容词。
“真的!”
龚景凡还格外认真的强调,“我喜欢你这样子。”rs
,请。
第一百零七章 赠钗
baidu_clb_fillslot(”892774”);
如火似霞的宽袍裹着娇小玲珑的身躯,将心仪之人搂在怀中,心中是说不出的满足。
龚景凡觉得自己此刻心跳如鼓,犹似每每狩猎时弦上之箭蓄势待发前的心态,紧张又期待,这种**而别扭的情绪绕在心头,让他心甘情愿的为之**。
陆思琼贴着他,由于动作**并不敢乱动,只脑袋微微侧着。却不想,这让某人的气息尽数都落在了她耳旁,搔搔痒痒的,分外难耐。
路道宽敞,此处行人并不算多,但偶尔察觉到他人投来的眼神,仍是觉得怪异。
顷刻,她开口问话:“我们,去哪?”
“嗯?”
龚景凡过往惯是喜欢疾驰之人,享受的便是马上纵横的畅快淋漓,今儿这般缓缓行进,整个人神情不定,注意力都放在了身前的人儿身上。
因为身高优势,二人交颈侧着,形成了依偎的姿态。
路人的目光并未给他带来窘迫,反倒是唇角弯起,眉宇间透着欢快,隐约又让人觉得这是在得意,视线更时不时的往少女的侧容瞅去,时而凝视、时而神游。
乍闻此言,他懵懵然的“嗯”了声,竟是跟着询道:“什么去哪?”
陆思琼恨不得直接装死,她现在这模样,回德安侯府显然是不合适的,去公主府亦未免人多口杂,总得先找个地方收拾一下才是。
她以为这人刚刚信誓旦旦的说带自己回去,是因为早有打算,没成想根本就不曾规划,那这是准备漫无目的就这样游街看夕阳?
陆思琼这一沉默,龚景凡也领会了方才的问话,接着再道:“你想去哪?”
陆思琼忍不住动了动,胳膊肘不经意触碰到了身后人的胸膛,引得某人低哼了声:“别乱动啊……”还拖着尾音,分不清是**溺还是撒娇。
紧着继续:“我的意思是,你想去哪都可以。”
要不是背对着那人,她都想白他一眼,自己能了解外面的哪些地方?
她根本就没单独在外过好么。
只是心中如斯想着,嘴上回道:“我想,找个地方换身衣裳。”
女子,仪容总是关键的。
“好。”龚景凡应声之后,想了想试探道:“我在城南有处宅子,离南校场比较近,平日做休整之用,要不我们先去那?”
停顿片刻,似恐对方误会,又连忙添道:“你别多想,我只是担心客栈终归不是靠谱的地儿。”
“嗯,我知道。”陆思琼微微颔首,她自然是信得过这人的。
想了想,有所迟缓的又开口:“不过侯府那边……”
“德安侯府只知你与周大奶奶一道出门,去的是公主府。
周大奶奶心思缜密,有些话定然不会多说。放心,刚刚的事儿传不出去,晚些时候我命人去陆家传话,道我母亲留你在府里了。”
蕙宁公主喜欢陆家二姑娘的事,京中人早有耳闻。
她身下无女,留人暂住亦是小事,何况她又是未来儿媳的身份,旁人谁会多话?
龚景凡做这样的安排,实为周全。
陆思琼没有再慌,只点点头。
其实龚家在京中的宅业有许多处,不说其他,便是建元侯当年封侯时先帝就赐了一座大宅,只是因龚人口简单,尚未分家,是以未曾住用。
而城南那边的,不过是个私人小宅,龚景凡之所以选那,则是因为他长去之所,又觉那里自在。
可事实上,距离并不近。
陆思琼亦是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才察觉到这点,心道这人刚还急着说要赶紧寻地方替她清洗伤口上药的,现在慢悠悠的算怎么回事?
不过虽说颠簸,可事实上一路平坦,只是同一个姿势保持的太久,有些难受。
彼此之间毕竟谈不上熟悉,这等亲密举止,身子时刻紧绷着。
龚景凡却一路悠哉,心情欢快。
路上并没怎么说话,等达到小院门口时,才发现身前的人双目紧闭,俨然是累得睡着了。
夏日昼长,即便现在,暮色亦未笼罩天际。
霞光红彤,映得佳人姿彩灼目。
他一只胳膊拖着陆思琼的脑袋,粱手松开缰绳,修长如竹的手指缓缓伸向少女脸庞。
骨节轻颤,紧张着,心乱着,怯怯的期待又觉得刺激。
“二爷来了?”
眼见着就要碰到,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吓了他一跳,跟犯错的孩子般赶忙收回,还欲盖弥彰的负在身后。
小厮立在高马边上,行礼问安后规矩的侯在旁边,好奇自家主子怀里的姑娘是谁,又不敢逾矩抬头。
陆思琼睫毛动了动,转醒睁眼,迷糊的出了声:“到了吗?”这才转向四周。
龚景凡因为不自然,不知是觉得遗憾还是对小厮懊恼着,少年老成的望着远处,只故作深沉的应了下。
随后,他扶正身前人坐好,又交代了句“且小心”,便先下了马。
将手伸出,陆思琼怔怔望着,也递了过去。
仍是抱着下了马。
她正视前方,四周显得有些荒芜,入眼处,除了这所宅院,竟没有人烟。
龚景凡收到她递来的目光,调侃道:“我要真有坏心,你这么后知后觉,早就被卖了。”
“我又没说什么。”陆思琼脸一红,嘀咕了声。
龚景凡一笑,再去牵对方手,被拒绝了。
下人当前,他觉得有失颜面,固执的跟着陆思琼躲避的手去追,直等如了意才罢休,提步入内。
寻了间干净的客房,妇人送来了水与衣裳。
龚景凡站在屋里,不动。
陆思琼出声提醒,“我要上药了。”
谁知后者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我帮你上。”
“不用了。”陆思琼摆手。
龚景凡坚持,“你不必客气,我动作很轻的。”
陆思琼汗流,她这像是客气的模样吗?
“真的不用……”重复了遍,见他仍然不动,低着声音添道:“我还要换衣服,你回避下。”
“我知道,等换了药我就走。”
陆思琼还是摇头,最后冷了声:“出去。”
龚景凡也犯了脾气,“你磨蹭个什么呀,又不是没看过。”说着就要去扯她手臂,口中再道:“我是说,刚刚已经看过了伤口。”
这话听着总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
陆思琼忍不住去看旁边的侍人,垂眸低头,“你就先出去会,不行吗?”
有些人还就是吃软不吃硬,龚景凡见状“哦”了声,妥协起身,走前却忍不住说道:“不识好人心。”
那妇人掩唇轻笑了笑,上前福身:“我替姑娘把伤给处理下。”
陆思琼面色愈发的红,刚挽起袖子,却见早前出去的人再而复返。
龚景凡的脚刚跨进屋,便见少女本娇红的面色瞬间转黑,三两步快速过去后,把手中药瓶放下,命令道:“用这个药。”
话落,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尚不自在着,身边妇人已经开了口:“奴婢还是头回见二爷这样的,姑娘真是有福。”
陆思琼没有言语。
妇人很细心,动作也很轻柔;龚景凡的伤药涂上去,凉凉的、也不刺痛。
足上其实并未如何伤着,除了几处细小磕伤,只有脚踝似被扭到。上完药换了衣裳,棉质的衣裙,不算华丽却很舒服。
衣着得体后,看不出来受了伤。
陆思琼心下一松,打发走了妇人,自己坐于镜前,发上的精致钗环在此刻亦显得有些违和,索性就取了下来,又执起木梳梳了梳长发。
“喏。”
视线里凭空出现一支步摇,并蒂莲样式,海棠花簪身,修翅玉鸾缀着红珠,分外华丽。
她抬眸,只见龚景凡胳膊伸着,脑袋却别开望着旁处。
见对方没应声,他视线不变,开口:“给你的,拿着呀。”
“我不要。”陆思琼拒绝。
闻者恼了,也不佯作无所谓了,转过脑袋刚要质问理由,便见烛下少女正笑脸吟吟的看着自己,“你……”
陆思琼伸手取过,“谢谢。”随手放在了眼前桌案上。
龚景凡咧嘴一笑。
随即见她不戴,惶恐询道:“你不喜欢?”
“没有。”
收人东西,自然是喜欢的。
“那怎么不带?”
陆思琼好笑他这副模样,好言回道:“现在不想。”
“喜欢的话,你就会想戴的。”
陆思琼起身,直视对方,莞尔劝道:“别跟个孩子似的。”
“我、”龚景凡恼怒,不甘示弱:“你才跟孩子一样。”说完夺过桌上步摇,愣是抬手替她戴了上去。
陆思腔觉得有什么穿过发间,紧接着就是头皮一疼,“呀”了声抬手去摸。
龚景凡也慌了,变色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弄疼你了是不是?多怪我手笨。”说着丢开步摇就要去翻她头发。
陆思琼的视线随着他丢开的步摇落在靠墙的角落里,才想抬脚去捡,头发就真的被人扒开了,她忙阻止,“没事,你快收手。”
龚景凡哪里是听话的人,又怪自己又心疼眼前人,口中碎碎念个不停:“都是我不好,你说不戴不戴了就是,做什么这么急,害得戳到了你。”
“没关系的。”
陆思琼冲他摇头,朝墙角使了个眼色:“快去把它捡起来。”
某人浑不在意,固执埋怨道:“不要了!”rs
baidu_clb_fillslot(”957512”);。
第一百零八章 花前月下
“捡。”陆思琼盯着他重复。
龚景凡抿了抿唇,“哦”的应了声,依言所做。
拿着步摇,指腹边摩挲其上的花纹边瞪着簪尾,发现其实也并不算尖锐,便明白是自己刚刚力度太大。
走回陆思琼身旁,低着头都没有直视,只轻声道:“给。”
后者接了,检查了遍确认步摇并没有被眼前人摔坏,这才改了好脸色,口中却忍不住编排:“哪有人性子这么暴躁的,既是给了我的东西,想摔就摔想丢就丢,都不吱一声,好生随意。”
“这本就是我送你的。”
龚景凡不乐意了,虽说强迫她戴步摇是自己的错,但刚也只是心急。
现在不过就摔了一下,既没破也没坏,做什么还为了一件首饰来责怪自己?
他越想越觉得委屈,强调了此步摇出自他手之后,继续道:“再说,摔坏了这个,我还可以送你其他,别这么大惊小怪。”
陆思琼见他还有理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再斗嘴下去没什么意思,何况有些事表露太多,总归不好,便又合了口。
转身,把步摇重新搁在案上,刚落下又听那人出声:“哎,那你还戴不戴了?”
陆思琼抬手的动作一顿,随即又取了起来,正欲在头上比划,触及那杂乱的发,颇是恼得哼了对方一眼。
龚景凡本一副惬意悠然的在灯下赏美人。望着那微微翘起的葱白纤指满足,乍见佳人如斯,不觉其中哀怨。反觉得娇嗔可人。
反应过来之后,他表情讪讪,拿起那木梳就要弥补早前错误,“别气,我帮你重新挽好。”
“不用你。”
陆思琼连忙侧过脑袋,去拿他手里的梳子,“这个你不会。”
龚景凡确实不会。没有固执,松开了木梳。
一头青丝如上好的丝绸。莹亮光滑,巧手穿梭其中,很快就挽了个简单发髻。
龚景凡还没瞧够,木木的开口:“好了?”
“嗯。”
陆思琼应声。将步摇缓缓插入。
未施粉黛的脸颊似能掐出水来,乌黑的发上只簪一物,芙蓉并蒂,菟丝纠缠,半翅含珠,其下的流苏正落在白玉耳边,红润的光泽将雪肌衬出了几分娇红,明耀照人。
龚景凡自然的喃出声来:“真好看。”
屋内仅他二人,陆思琼自然听了个清晰。耳根子再次不争气的红了。
今儿,不论合适的、不合适的词,他夸了她好多回。
两人视线在镜中交融。龚景凡干咳了声补充道:“是我的步摇好。”
这人真是……她又没说步摇不好。
陆思琼莞尔,站起身来。
某人毫不自觉,一点儿都不侧让,就堵在那里。
她分不清这人是没意识到还是故意的,寻思着开口:“等会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回哪去?”
龚景凡先似乎微愣,继而摇头:“我们今晚不回去啊。我已经派人回公主府给母亲传信了。”
很理所当然的望着对方,有些莫名其妙。
“不回去?”陆思琼却是吃惊。
现在天色是有些晚。再回去必也费时,但早前说不回德安侯府,她还以为最终是要去蕙宁公主府的,怎会料到留宿在此?
她以为只是收拾一下,还犹豫着之后见到公主时怎么说大表嫂交代的那些话。现在听到不离开,心下惆怅,也分不清是什么心理。
孤男寡女在外,感觉也怪怪的。
“你在怕什么?”龚景凡故意逗她,还往前倾了一步。
陆思琼后退,见他再往前,便索性从锦杌的另一边绕了出来,随口回道:“我哪里有怕。”
他不依不饶,“那紧张了?”
陆思琼瞪他一眼,“你真多话。”说着就要出去。
龚景凡紧紧跟在后面,口中嚷嚷:“这儿你又不认识,出去干嘛?”
闻者的脚步止在屋槛前。
他追上前,站在旁边,温和道:“你饿不饿?我让他们准备了晚膳,一起去用点?”
“嗯。”陆思琼抿唇点头。
龚景凡今日的心情虽说大落大起,但总体来说还是特别开心的,甚至都忘了听说眼前人被九王带走时的焦躁气愤,现在竟然还有些隐隐窃喜。
给了他们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而且,今儿的她格外温柔,说什么应什么,即便有些小脾气却总让人觉得恰到好处。最关键的是,龚景凡能察觉到对方似乎接受了他。
这让他欣喜若狂。
是以,一顿晚饭,陆思琼都在他的殷殷夹菜中度过。
龚景凡虽然平时可能有些大咧,可小节上却很细致,鱼肉剔了刺才给他,羹汤必先尝温。
陆思琼起初还不太自然,可那人浑不知觉,她想着再下去未免显得矫情,也没有拘着。
只是有一点没有想通,龚家亦是大族,这膳桌上“食不言”的规矩是彻底被这人无视了吗?话就没停过。
她平时习惯了一个人用饭,一个人生活,蓦然这样,还有些不太习惯,却也不好冷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他。
龚景凡吃得心满意足。
饭毕,他起身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陆思琼脚步一顿,摇头:“不去了。”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龚景凡这才想起来,她足上还有伤,虽说不妨碍走路,总是有所影响的,忙告错道不是。
陆思琼一笑,意思无碍,见其兴致又高,不忍拂意。即道:“我刚见院子里有个葡萄架,不如去那里坐坐?”
龚景凡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今日好似亦是他们许久以来最融洽的一次相处,氛围极好。
陆思琼惊讶他的退让。又暗暗为此高兴。
“那个,”龚景凡转着搁在石桌上的茶杯,视线有意无意的瞥过去,月光下她的她明眸善睐,樱唇水光闪烁,青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晕,悬垂过腰际。落于腿弯。
一阵晚风从吹入,带着夏日的热潮。扬起丝丝缕缕,似从他心尖撩过。
“哪个?”
陆思琼听了半句没等到下文,转首就见其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虽说有些情愫心照不宣。但这等炽热的目光,到底承受不住,挪过了视线方问:“你想说什么?”
“哦,”他为自己的失神感到窘迫,但也不似早前般一触即恼,相反竟然大方以对,如常的接道:“我是想说,你之前去公主府,是有事找我母亲吗?”
有事。当然有事。
可想到那事儿,让陆思琼如何开口?
手指卷着自己的发丝,一圈圈绕起又松开。最后抿着唇小声的回了句“其实也没什么”。
“真的?”龚景凡不信。
但好就好在,他并非凡事都要追根问底的性子,很快就转了话题:“那你喜不喜欢京城?”
“嗯?”陆思琼不解,茫然的眼神望过去,“怎么这样问?”
她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亦不曾去过别处,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龚景凡心中别扭了许久。扭扭捏捏的想问又不直问,三两次张口又咽了回去,瞧在人眼中显得磨叽无比。
陆思琼不由直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就是、就是那个呼韩邪说要带你去塞外,你会拒绝吗?”龚景凡还是问了出来,紧着身子往前一凑,期待无比的续道:“你会拒绝的,对吗?
那种地方没什么好的,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会同意跟他走的,对不对?”
怎的突然就话锋转成了这样?
陆思琼囧,却也不忍让他失望,笑道:“我与他又不熟,怎会随随便便的同人离开?”
龚景凡对这回答还算满意,可心中还是没底。
他生平从未如此不自信过的。
其实在他看来,陆思琼并不算是有忠诚度的人。
譬如说刚刚,她就跟自己走了,马上还睡得那么安心……
有些人就是庸人自扰,她若刚刚不那么温顺的随他走,龚景凡必定又要生气别扭;可真的这样了,他开心了,又觉得对方给自己的安全感不够。
说到底,就是患得患失。
何况,事实上,他还从未得到过。
更是比谁都明白,九王在其心中的特殊地位。
他承认自己小气,却并不觉得该。现在目光怔怔,耀如星辰,扬唇又问:“那你刚刚怎么对我这么温顺?”
温顺、温顺!!
陆思琼明知他的心理,虽恼这种形容,却配合了对方,“因为信得过。”
闻者唇边弧度更大,“信得过什么?”
她倏然就站了起来,明明是在室外,还是觉得发闷,“等明天,是先去公主府还是直接回侯府?”顾左右而言他。
龚景凡跟着起身,问了早前的一句话:“你想去哪里?”
陆思琼嗔他。
他就笑,“去见我母亲吧,你的事还没说呢。”
陆思琼就不自觉的去掰自己手指,侧过身子望向远处。四处静谧无声,她沉默许久,龚景凡亦不催促,半晌后她突然转过身,启唇低道:“我想知道,怎么订亲的事,还没有着落。”
“啊?”龚景凡神情呆滞,喜悦充斥了双眸,他如何都没想到会等出这样的话,两手抬起扳住眼前人肩膀,嗓音是难以抑制的颤抖:“你、你急了?”
陆思琼两眼一黑,什么叫做她急了,急了订亲……这人果真嘴拙,太不会说话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信任
baidu_clb_fillslot(”892774”);
“没有!就问问。”
她话落侧首,伸手拉下对方双手,下了台阶走向庭院。
龚景凡不容敷衍,追上前歪着脑袋含笑继续追问:“你说呀,是不是急啦?”
他堵着路,你追我赶的,让人寸步难行。
陆思琼恼羞得原地跺脚,连说了好几回没有都无用,最后瞠目道:“龚景凡,你别太过分啊!”
虽是凌厉语气,可那通红的双颊起不到丝毫严肃的作用,眉目娇嗔风情,反露了女儿媚态。
龚景凡心情更是好,“不是着急,那你怎么催问起定亲的事来了?”脑袋凑得更过,表情染上了丝丝得意,“还说不是急着想嫁我?”
“你!”陆思琼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了,前路又被堵着,怎么侧对方怎么跟着,“你到底想如何?”竟有些急躁了。
闻者还分外无辜,柔柔的说道:“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我说过了,没有。”
“我不信。”
龚景凡带了几分幼稚的偏执,仰头道:“不是我想听的回答,不算。”
陆思琼凝视他许久,最后出声:“我不想和亲。”
龚景凡神色一动,随后脸上笑容渐渐收起,声音轻若幻觉:“原来只是这样啊……”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然而有些事他亦心知肚明,仰头再道:“这个我也不想。”主动松开了对方。
陆思仟他敏感,但这事既然开了头,便也不忌再问下去,“所以今儿大表嫂找我,让我去寻你母亲。”
“寻我母亲?”
龚景凡重复,跟着困扰道:“我也不明白,母亲之前还惯支持这门婚事的,而且还是他先来劝我娶你,怎么现在万事皆定了,她却似不上心了呢。”
陆思琼对眼前人也算有些了解,以他的性子自然不可能说主动去求蕙宁公主成全婚事。何况早前毫无预兆,自己年纪也不算大,他更不可能心血来潮。
因此,亲事的事,实属外祖家同公主决定下来的。
那时候,正式呼韩邪刚刚进京的日子。
她这是早已想明的。
既如此,现在有所耽搁,必然也是同左谷蠡王的和亲奏章有关。
两人心中清明,坐回了葡萄架下,晚风拂过,枝叶摇曳,发出“簌簌”的声响,化不开彼此心头的沉重。
这不是个可以忽视的问题,陆思琼不想莫名其妙的去和亲,龚景凡自更不必说。
他心中所属对方,方能允许亲事安排。
那既是心仪,便不可能让旁人夺走。
他原还以为,有足够的时间在眼前人及笄之前,让她对自己产生感情,之后可以心甘情愿同她一起,没想到现在她同意了,却是因为这个缘故。
谈不上多么失望,却也说不成心情好受。
迟疑再三,龚景凡开口:“他私下找过你没?”
“嗯。”
这答案不算意外,可听者的脸还是拉了下来,别别嘴表示不屑,心底却在意得很,干干的问道:“他什么时候找你的?是那阵子在周家?”颇有几分质问的意味。
陆思琼也不刻意隐瞒,“周家的时候是见过几回,还有上次我生辰那日。”
“那日?”他想了想,不解道:“那天甄家姑娘在你们侯府出事,他什么时候找你的?”
“晚间的时候……”
话还没说完,龚景凡就跳了起来,“他入夜后去找了你?他找你干什么?”
简直暴跳如雷啊!
陆思琼微愣,这方察觉到说了不该说的。
夜会男子本就不是什么光鲜事,她竟然还说与人听,尤其还是眼前人。
见他这般生气,心中隐隐怕对方误会,却又觉得这时候再说什么都显得苍白,不由就没了声。
她不答话,有人就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他毕竟是清楚呼韩邪对身前人的非分想法的,然也明白对方不是那等随便之人。
心中是知道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事发生,可就是别扭无比,再看陆思琼沉默的表情,反倒是先无措起来,连连开口道:“你别生气,我没多想,就是、就是好奇他找你有什么事。
你知道的,他对你就没安什么好心,我怕你被他给骗了!”
嘴拙慌乱的模样,真诚的让陆思琼一笑。
她点点头,说与他听:“是去送生辰礼的。”
正说着,视线瞥见对方腰际处的佩玉挂穗,正是当日那枚他送给自己而后又取回去的同心结,心中莫名的生出几分难言的情愫,不自在的别过了视线。
龚景凡察觉,顺着对方视线低头,将玉佩执起,重点却放在了花结上,还献宝似的凑上前去,问她:“好看吗?”
他自己编织的,还问她好不好看?
可陆思琼就是配合的点了点头。
龚景凡笑得更欢了,“我也觉得好看。”说完抬头,“你要是眼红,我可以给你编一个?”
陆思琼凝视向他,暗道少爷你是个爷们,不要将做这些女红伙计说得这么自然好不好,怎么同姑娘们说给你绣方帕子一样?
“你说呀,想不想要?”他眼神期待。
陆思琼不乐谈这些,改问道:“你与韩公子,就是那位左谷蠡王,是不是早有交情?”
虽然不喜欢听她说起呼韩邪,但龚景凡讪讪的松开佩玉后,还是点了头。见其仍看着自己,解释道:“他是隆昌公主的继子,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我母亲这些年来从没忘记过。
左谷蠡王早前至京之后,就去公主府拜访了我母亲。我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只是母亲交代我莫要对人言他的身份。”
这些事儿他也能理解,因此终归是对呼韩邪客气了几分。
“那你母亲,有与你提过隆昌公主的事吗?”
龚景凡颔首,“这个自然是会提的,我母亲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远嫁突厥成为阏氏,十来年没有音讯,说不记挂怎么可能?”
他话落,好奇的反问:“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其实陆思琼现在对隆昌公主这个人物并不算如何深刻,她更多想知道的是师姑的事。但怎么开口呢?
师姑到底是当年在和亲队伍中逃走的,若是被追究,按照大夏律例定不会轻饶,这怕亦是她要藏匿行踪的关键原因。
思及此,她再次望了眼龚景凡,心中矛盾着,到底要不要同他说呢?
后者见她这般犹豫不定的模样,不由有些忧伤,“你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定是向着你的,还有何不放心?”
话说得这般直白,倒是让她不好意思了。
随后,陆思琼便开门见山而言:“你能帮我查一个人吗?”
“谁?”龚景凡竟然两眼放光,这是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要求呢。
她一脸正经:“十几年前,随隆昌公主和亲的那位袁医女。”
“袁医女?”
毕竟算是上一辈的事,当时龚景凡亦不过只有一两岁,自然是没印象的。
不过出入朝堂,从小在名门贵勋中长大,有些事还是了解的。微微一细想,便问:“你是说,前太医院秦院判之女?”
“嗯。”
他不明,“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了她来?”
陆思琼抿唇,在心中组织了言辞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自小在周家长大,幼年身子不好,外祖父外祖母替我寻访名医,最后请了位得道师姑替我调养。
说来你怕是不会信,从小伴我长大的妙仁师姑,便是当年的袁医女。她如今失踪已有半年,得到前阵子才知道她身在突厥。”
说到这,有些事便也不必再说了。
龚景凡是聪慧之人,从袁医女联想到呼韩邪,自然知道其中必有内情。
如此重大的事,眼前人能托付给自己,并直言不讳,这是相当大的信任。
他当下如负重任,应允道:“你放心,我派人去查,会尽快告诉你的。”说着,又添道:“这个事我会私下去办,不会惊动我母亲的。”
“好。”
陆思琼身在内宅,有些事确实不方便去调查,何况也没渠道。是以,如身世等谜团便只能积在心中,越累越多,令人疲惫。
若是可以,其实谁都不想不清不楚的过日子。
可她已不好再去麻烦周家,有些时候的善解人意,亦并非出自本心。
龚景凡肯帮她,无疑是再好不过。
合了合眼,想着补充道:“还有个事。”
“你说。”
龚景凡其实自认为是了解陆思琼的,她凡事很有分寸,现在愿意麻烦自己,让他分担她的私事,便是愿意让自己了解她,就是没再当外人的意思。
若说今日早前的事,让他感受到了陆思琼对自己的转变,那现在的对话,才是最令他开心的。
这等于,眼前人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关系!
“你帮我再查查秦相。”
她终是说了出来,迟缓道:“我觉得,他有些奇怪。”
秦相的这个事,就有些突兀了。
可她没有细说,不似袁医女的事说了前因,龚景凡有些不明不白,然还是爽快的应下了。
他不追问对方要自己查秦相哪方面,只是体贴的道“好”。
陆思琼冲他莞尔。
“夜深了,我送你去休息。”又静了一会,龚景凡出声。
二人起身,他送她到门口。
临走前,他又道:“我明儿给你拨两个人,有些不方便的事,你可以吩咐他们去办。”
闻者仰头,望着他,心中感念对方的细致。rs
baidu_clb_fillslot(”957512”);。
第一百一十章 体贴
一觉天明,陆思琼醒来时望着碧水色的罗帐还有些发怔,想起昨儿的事,意识到还在龚景凡的宅子里,笑着拢了拢耳边的发缕。
陌生的环境,睡得竟比在侯府时还踏实。
许是真累着了吧。
起了身,看到**头的矮几上放了套整齐的衣裳,与她自己那套脏污磨坏的如出一辙,可再看裙裾时竟完好如初。
很显然,这是套一模一样的新衣裙。
陆思琼眉眼开笑,他竟如此细心……
自己穿戴完毕,便于妆镜前挽发。
屋外的妇人听到动静,端了水盆进来服侍,待整理好装容,龚景凡已在屋外等候多时。
他没有踏进,后知后觉的性子终是意识了何为女子闺房。
晨曦见佳人,又经过了昨晚非正式意义上的交心,某人可谓是心花怒放、神采飞扬。
“睡得可好?”嗓音缱绻而柔情。
“嗯。”陆思琼亦明白彼此间的那种微妙变化,面对他时总比不上过往自然,好似再也不能坦然如常以对,竟都不敢去直视对方视线。
跨出屋外,并立在廊下,搁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弯起,不知然的捏住衣角,她启唇轻道:“谢谢。”
“谢我什么?”他倒是一改过去的别扭,低头憨笑的注视对方,显得分外坦然。
“衣服。”
再怎么样。也能猜出是连夜命人去城中取同料赶制出来的,定费了许多心思,陆思琼也不与他争口头之快。
“这点小事哪值一提?”
龚景凡仰着脑袋。毫无所谓的说道:“就知道你在意那些虚的名头,怕人闲言碎语不停,要是小爷我,可不在乎。”
他当然不在乎,还恨不得别人猜他俩之间有些什么呢。
如此言辞,陆思琼竟无言以对。
“走,去用早饭。”
他迟疑着伸出手。后者果然只当没看见,径自先下了石阶。
再怎么偏僻无人。言行举止总是要注意些的吧?
这人难道还真当牵过几次手,便理所当然的以为她会递出?
见状,龚景凡落在空中的手讪讪收回。或是又觉得不对劲,索性抬起。理了理发,又挠挠后勺,却是鲜有的憨态。
待留意到一旁的下人,这才微微变色,随后脑袋转过望了眼天,仍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提步跟上。
脚步不慢。
之后二人步行一致的到了厅堂,用完早饭,便坐了早前备好的马车。回公主府。
龚景凡今儿不骑马,两人共处在车厢内,气氛渐渐的有些凝滞。
不因其他。只是有人基本是两眼不眨的注视在同一个地方。
陆思琼再怎样也都是个深闺少女,被他硬生生的瞧得脸颊通红,不抬头只当没发现吧,他也不会自觉地转开,而且就这么盯着,没有动作没有言语。
后来她索性微闭了眸子佯装小寐。随着马车的前行连头都慢慢的侧移着。然就是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那股视线。
有什么好看的?也不嫌腻。
但到底是女儿家。有人可以厚脸皮的这样看,她却不好意思道破。
就这么合着眼,原是觉得煎熬,也过了会,说来也奇怪,倒真有了困意。
龚景凡见她这样都能睡着,脑袋似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着,轻轻挪坐了过去,就碍着对方,身姿挺得笔直。
察觉到旁边多了个人,陆思琼顿时困意全无,但还是没睁眼。
还猜着对方要做什么时,就察觉到其长臂自她后背伸过,随后按在她的左肩上,自己身子突然就靠了过去。
陆思琼心跳得利害,想着自己是要不要“醒来”时,发现自己的脑袋也被人掌心相触,就靠在某人的宽肩上。
一系列的动作做完,龚景凡收回了胳膊,可这时候手已经无处好搁置了,就僵在车壁与她后背的狭小空间内。
并不敢再碰到她,可感受到自己肩上的重量,又觉得莫名知足,唇角不自觉得翘了起来。
陆思琼见他并无什么过分动作,就那样闭着眸子,没多会竟真的睡了过去。
龚景凡就规规矩矩坐着,右手握着自己腰间的同心结挂玉,时而把玩着穗子发呆,时侧眸近距离观察身边人,好似完全忽略了尴尬不舒服的左胳膊,脸色笑容就没消失过。
因恐扰到陆思琼休息,特地交代了车夫慢行,以致于这段骑马都要个把时辰的路,愣是走了两个多时辰。
等快到公主府时,已过巳时,龚景凡还浑不觉时间长,让马车行到侧门那边停下,就是不唤醒睡着的人儿。
可陆思琼本就是睡足了出门的,且这一小觉又睡了那么久,睡梦里习惯了马车前行时的状态,这一停下反倒觉得异样,悠悠然的睁眼了眼。
刚睁开,就对上了一张春风得意的脸。
这么近,吓了正懵然的她一跳,“呀”了声赶忙远离。
这脖颈一后仰,便察觉到了深深的酸楚,手抚上后颈,有些难受。
龚景凡还是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的,不免好笑,又见其如此,右手甩开玉佩就要去碰,口中还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也正因陆思琼挪开了,他本已经发麻的左臂动了动,这种已经完全形容不出的感觉,却没损他半分好心情。
他仍是留意着少女,满眼关怀呵护,出口却带了几分责怪:“做什么大惊小怪的,我还能吓着你不成?”
陆思琼已经意识清明,想到自己靠在对方肩上睡了一路,也有些羞愧,又望向其左臂,更是懊悔自责。
她当时可真是被眼前人给活生生的看睡过去的。
那时候为避免尴尬才假寐,本来也没想真的睡,以为就算睡也只是一会,现在坐在车里明显感觉到马车已停。
那自个是有多嗜睡?
真是失态又失颜。
她自动接过去,不提这事,望着车厢帘子随口说道:“到了?”
“嗯,刚到。”
可她不提,不代表有人也不提。
龚景凡刻意好笑的看着她,“见你睡得熟,就没喊你。”
陆思琼的脑袋低得更低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又不是存心的。”这睡着了,自己哪里把握得准何时再醒?
“嗯,知道你不是存心的,没怪你。”他还是看着她。
陆思琼受不住了,抬头有些愁恼的问道:“都已经看了一路,还看什么啊?”
“原来你知道呀,”闻者可惊喜了,嬉笑着凑上前:“你故意装睡。”
陆思琼不愿说下去,不再搭理,起来弯身就要出去。
“哎,等等。”
身后人唤住她,陆思琼迷茫的转首,只见龚景凡正捂着刚刚她头靠的地方,脸上没了早前的笑容,反有些牵强。
那么久保持同一坐姿不动,现在只觉得整个身子都僵麻了。
陆思琼心中愈发惭愧,又是感动又是高兴,无声的挪回了原位。
如此过了一会,她见对方只自己捏着自己左臂,半晌没有声音,又忍不住开口:“你还好吗?”
话落不等他回答,又接连说道:“其实你大可把我叫醒的,这大清早的,我也不是很困。”
“叫醒你做什么?”龚景凡毫不后悔,笑道:“路上乏味,又没事做,你还不喜欢跟我说话,怕我说话惹气了你,那还不如睡着。”
再者,她睡着的模样,娴静安然,还挺好看的。
他都分不清自个这是怎么了,魔怔吗?
听到这样的回话,又是体贴又是委屈,陆思琼都不知说他什么。
“傻。”最后,送了对方这么一个字。
龚景凡原就是好强的性子,尤其在眼前人面前,就更不容她觉得自己弱。是以,原本极好融洽的气氛,终于在他不合时宜的高傲来一句“再傻也比你聪明,笨!”的话中结束。
陆思琼简直有气无处发,她已经至少被这人骂了不下三次的笨。
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了,或是她潜意识里就没想在龚景凡身前收敛性子,直接翻脸撩起帘子就下了车。
下车后才发现是公主府的角门,门口平安领着两个小厮正一脸殷切的侯在旁边,看见率先下来的不是自家公子,忙收起那副时刻准备着的“恭喜”表情,哈腰道“陆姑娘安”。
三人低头看着地面,心中还又是匪夷又是好奇,最后都觉得是他们主子不上套,竟然不先下车亲自扶陆姑娘。
纷纷在心中升起一个想法:二爷太不开窍了!
不开窍的人讪讪的下了车,也没留意几个小厮的表情,不提车内的事,只对陆思琼道:“从这儿进去不惹人眼。”
还是因为替她着想,怕人知晓实则她昨夜并未宿在公主府,徒惹事端。
毕竟龚景凡虽说是高调的性子,不怕外面的闲言碎语,甚至还恨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与眼前人的关系,但他知晓女儿家的名誉有多重要。
他自然将陆思琼的一切放在首位。
毕竟龚景凡虽说是高调的性子,不怕外面的闲言碎语,甚至还恨不得全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与眼前人的关系,但他知晓女儿家的名誉有多重要。
他自然将陆思琼的一切放在首位。(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一章 性急
仍是那座高墙红瓦的厅殿,陆思琼站在院外,心情却不似上回般悠然,几分紧张几分害羞,又隐隐还带着惶恐。
今儿再来,早不是以往随周家人前来拜见时的身份了。
实则,自从二府说亲以来,因凡事皆由大舅母或外祖母出面,是以陆思琼还未再见过蕙宁公主。
现在同龚景凡双双出入……眼眸抬起,忍不住瞧了眼身边人。
后者似能明白她的心境,柔声宽慰道:“别担心,你哪回来见我母亲冷过脸?她欢喜你得紧呢。”笑得眼睛都弯起了,显然心情畅佳。
“嗯。”她轻轻应了。
乔嬷嬷亲自出迎,赶上前福了身道:“二爷您可来了,公主刚还念叨着陆二姑娘何时过来,还担心是否路上出了什么事故,正犹豫着要不要命人去接。”
能出什么事故?不就是陆思琼在车上睡着了么。
这话,倒似是蕙宁公主分外期待着。
陆思琼生窘,刚缓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终是不敢松懈,全身的谨慎都拿了起来,端庄而有礼的立着,生怕有失规矩。
“念叨什么,我还能把人藏了不成?”
龚景凡玩笑得接话,随口再道:“母亲在作甚?”
“正候着您二位呢。”
乔嬷嬷说着侧身,请两人入内。
陆思琼能察觉到乔嬷嬷投来的视线。是那种且打量且欣赏的目光,并无不屑轻视,不由就放松了脊背。
她是蕙宁公主的身边人。言行语态自能代表其主子一二。
好在,她昨儿随龚景凡夜宿在外,并没有惹人厌弃。
这种事,最担心的就是遭受猜忌嘲笑,被误认为随便之人。
得见乔嬷嬷待她一如既往,甚至无形中更敬重了几分,陆思琼对公主府的畏惧亦稍稍减少。
龚景凡一直与她保持着同样的脚速。没多会,便见到了端坐在主位上的蕙宁公主。
蕙宁公主妆扮的不似以往般雍容华贵。身着深红色的简约式翟凤宫裙,外罩云霞翟文钑花金坠子烟纱,头戴了几样缀珠金翟和钿花,没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皇家威严。浑身都透着亲和。
她见二人进屋,把玩粉瓷盏盖的手一顿,随即推到旁边,容上挂满笑意,冲的不是自己亲儿子,却是陆思琼。
好些时日没见,长高了。
见她与儿子并肩而来,一红一紫、一深一浅,高调又不失违和。连她都忍不住暗赞自己儿子生得好,没有辱没了眼前女孩的美貌与气度。
龚景凡定然不会知道亲娘此刻心中是这般想法,见其眼神只关注身旁人。连个余光都没落到自己头上,也不觉得嫉妒,反引以为傲。
他甚至还格外大度的想道:娘要看未来儿媳妇便让她看去,左右这门婚事还得她再费心费力,以后等成了亲,还差这一眼两眼的?
如常的拱手作揖。声音洪亮清晰:“给娘请安。”
陆思琼即随他行礼,“见过公主。”
儿子的问安声那么响亮。蕙宁公主自然得收回视线,看向龚景凡的眼神则是一贯的**溺,招了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蕙宁公主其实是个很护短溺子的人,所幸的是龚景凡没被她养成“败儿”,只是那份疼爱纵容亲子的心太过强烈,平日更别说讲究什么规矩礼仪了,通常是一见到儿子就拉过来坐下,嘘寒问暖着,事无巨细都要谈个遍。
眼下,龚景凡并未多想,在公主府里亦随性惯了,上前撩了起袍子就要入座。
可动作才做一半,只听对方说道:“凡哥儿你先下去。”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下去做什么?”
蕙宁公主不耐的答话:“随你是练剑也好,看书也罢,且先自己玩去。”
用的还是那种哄小孩子的语气,闻者顿时就不乐了,可在心上人面前为这发脾气,总觉得丢人,于是强压了那略有急躁的本性,先坐了下来。
蕙宁公主侧头看他,龚景凡脸不红心不跳的开口:“娘,我与阿琼有事要与您说。”
开口都唤作了“阿琼”。
对于这种近称,陆思琼暗生恼意,不喜他在长辈面前如此胡闹,又恐公主觉得自己轻浮,心中乱作一团。
而蕙宁公主却喜闻乐见,她一直就盼着两人能成好事,现在总算放心。
是以,她也不勉强,由得儿子在这,转而再同陆思琼招手,轻道:“琼姐儿也过来。”
陆思琼依言过去,蕙宁公主有意让她在自己另一边坐下,可手势还没出,就见有人急着伸出胳膊,直接把人扯了过去。
龚景凡将人护在身后,浑不觉得自己有何不对的地方,开口直视对面人就问道:“娘,您什么给我和阿琼设订亲宴?”
陆思琼本来就被他那番举止惊得坐如针毡,尚还没来得及观察蕙宁公主脸色,又听到这话,恨得直接用手指戳了下身前人后背。
待等收回手,脸颊更红了,她怎么也变得做事不经大脑了?
这儿可是公主府。
后悔莫及,她垂着脑袋盯着光可鉴人的地砖看,恨不得钻到缝隙里去。
蕙宁公主自问还是了解儿子脾性的,然闻言还是无比惊诧。
要说这门婚事,最早可是自己找他开的口。
当时因左谷蠡王呼韩邪突然至京,担心琼姐儿被带去突厥,与荣国公府一合计,就想着先将人的亲事定下。
她那时候费了许多唇舌,才将这犟脾气的儿子给说服,是哄着骗着道只是权宜之计,让他千万别拆自己台。
否则,若不先得承诺,最终这人当众让琼姐儿难堪,坏事不说,岂不是还害了人?
蕙宁公主是由衷爱护陆思琼,替她选择自己儿子,便是最有力的说明。不然,以她的身份,若亲自出面,这京中哪个家族会拒她颜面?
委实是诚心想替陆思琼说门稳妥的婚事。毕竟,她的儿子她了解,京中名门子弟里的第一,谁家的都比不上。
可她记得当时儿子还挺不乐意,连什么骗婚的难听话都说了出来,对她与周家的决定更是嗤之以鼻。
蕙宁公主对外精明,可自己的儿子却从没完全看透过,在他表达了诸多不满后,都以为对方不会同意了,没想到龚景凡却点下了头。
随后,儿子的反应就越发怪异了起来,从早前的勉强接受,到后来的主动,乃至前阵子竟然还询问起定亲事宜。
每每问时,总说什么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这门婚事是权宜之计,那为了大局自然要有始有终,可就是没承认过对琼姐儿的想法。
然身为人母,到底也能看出来几分。
可到底也只是看出几分,还在猜疑阶段,现在凡哥儿直接拉了人家女孩子到自己面前,问什么时候办订亲宴,若是这还都不明白,也就枉为是他亲娘娘了。
蕙宁公主心中欣喜,转瞬却又有些愁恼。
若早些时日,这门亲事倒也简单,现在……
龚景凡见母亲面露难色,陆思琼虽然自欺欺人想置身事外,但亦关心着公主的回答,也不时抬头去看,见其如此,心知事悬,居然不由自主得慌了起来。
公主肯定不是对自己有意见,相反以对方的热情可知,正如龚景凡和周家人所言,公主很喜欢替她。
且这门婚事最早亦是她安排的,想来不会反悔,那如此表情,便是有了阻力。
这个阻力,无疑就是呼韩邪。
若说陆思钱前对突厥左谷蠡王的和亲人选是自己只有五分猜测,那现在便有八分肯定。
蕙宁公主虽然是皇家公主,但这等大事,太后娘娘与圣上想来也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既如此,那关键还是在呼韩邪身上。
她咬了咬唇,轻启贝齿:“公主。”
后者和蔼的目光往来,较之过去在人前更是不掩疼爱,“琼姐儿何事?”
“左谷蠡王提出的和亲人选,是不是我?”
龚景凡蓦然转头,眉宇间有些紧张。
他在好奇,她怎么突然问这个?
蕙宁公主虽然亦觉得奇怪,但还是如实颔首,“琼姐儿你已经料到了,唉。”
“我可不可以见见他?”
既然这其实就是呼韩邪的坚持,那若非是他打消念头,要皇朝出面拒绝,怕是很难。
皇家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区区的臣子之女,便去做影响两邦关系的决定?
只能试着说服呼韩邪。
可她的问话才落,便听得两声坚定而有力的拒绝声。
“不可以!”
“不成。”
母子俩对视一眼,龚景凡已急不可耐的追问起来:“你去见他做什么,你不知道那份贼心?”
话居然说得这样不中听。
蕙宁公主也觉得儿子激动了,但她毕竟是长者,思虑要周全些,便跟着询问:“琼姐儿想见左谷蠡王,是想说服他放弃这个和亲想法?”
陆思琼颔首,“嗯。”
龚景凡这才松一口气,暗笑自己的穷紧张。
着实是那日呼韩邪表现得太过自信,道有把握说服陆思琼同他离开京城,何况其本身的到来就藏着秘密,连母亲对他都时不时的在妥协,他自是担心。(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章 公主之女
蕙宁公主沉默无言,或是在度量让陆思琼亲自去劝呼韩邪的可行性。
龚景凡则是很坚定的不愿身边人去同那外邦异族见面。他不知内情,亦没兴趣知晓,固执的以为守着陆思琼,便谁也夺不走。
而让她去接触呼韩邪,就等同于送羊入虎口。
“阿凡,你先出去。”
须臾,蕙宁公主出声,语气较早前多了几分严肃。
任谁都听得出来,龚景凡却恍若未闻,只道:“我不走,你少拿那套大道理来忽悠她。这门婚事当初是你给我安排的,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竟这样偏执!
陆思琼脸色垮了下来,她心知自己身世的事蕙宁公主定为知情人之一,那对方多年来对自己的照顾便不只是因着周家那么简单,显然还有其他。
眼前之人,最早不惜用亲子的终身大事配合外祖家以绝呼韩邪之意,那显然是真心为她。既如此,她亦想知晓公主私下里会同自己说些什么。
再者,无论如何,龚景凡身为人子,怎能用这等语气同他母亲说话?
说是在维护,但不合时宜的维护,指不定就要适得其反。
凝眸看了眼蕙宁公主,见她脸上并未动气,陆思琼心下侥幸的同时,生怕龚景凡再说出其他不该说的话来,忙轻道:“公主有话交代我,你还是听她的先出去吧?”
语速柔缓,其实说得并没什么底气。
她心知,龚景凡往日不羁惯了,性子又倔,真要做什么是谁都拉不回来的。
而她与他、到底没有那么熟。
所凭借的,不过是对方的那份喜欢。
然而话落,闻者回首看她,眸底含着不愿和不甘,之后再望向其亲娘,反带了几分警惕。
他没有说话,利落的站起身,就这样走了出去。
蕙宁公主了解儿子,见状心情竟有些雀跃,暗道总算也能听进个人的话了,再望向对面少女的眼神便更为柔和。
“阿凡的脾性就是内敛了些,往日不懂得表达,实则待人是极好的。现如今他这样在意你,我也就安心了。”
陆思琼听得似懂非懂,尚怕对方心有疙瘩,开口接道:“二爷孝顺,自然不会忤逆您。”
蕙宁公主便笑,伸手将小手握在掌中,“琼姐儿莫要生疏,还是唤我姨母吧。”
说完又苦笑,“你也不用说这些好听的话来安慰我,阿凡是我养大的,他什么性子我还能不清楚?
自幼事事如意,没受过什么挫,也不知有些事非表面那么简单。”
“您说的是。”陆思仟对方说的还是呼韩邪的那事儿。
果然,蕙宁公主并未拐弯抹角,直言再道:“左谷蠡王找过你,对你也说了些没分寸的话,大意是要将你带去塞外的。
琼姐儿,姨母问你,你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
出口的虽是这话,可意思却并非单单只问陆思琼对呼韩邪的个人看法,而是对这突如闯入打破她生活宁静之事的想法。
原本一切如常,所有的事端都是呼韩邪蓦然至京引出来的。
闻者将手从她掌中抽回,起身站到对方跟前,言辞平淡:“我不是德安侯府的女儿,身世未明,如今左谷蠡王突然扬言要带我离开,显然是原因的。
外祖母与大舅母先前坦言相告我的身世,许就是由于左谷蠡王施压。我觉得,突厥那里,可能有我的亲人。”
她说出了心底最深的猜测!
亦只有这个,可以解释呼韩邪的自然熟与执念,否则若真只是两个陌生人,何以如此?
妙仁师姑尚在突厥,便是最好的说明。
陆思琼说完之后,两眼炯炯的瞅着蕙宁公主,不愿错过对方一丝反应。
只是她到底小看了眼前人,皇家宫苑里出来的,怎可能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喜怒情感?
压抑着心头的惊诧,蕙宁公主抬头反问:“你这是听了什么风声,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担心,呼韩邪为达目的,不顾与她们的约定,已将真相说了出来。
可却忘了,寻常人就是听了刚刚这话,也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而她的过于平静,落在陆思琼眼中,反倒显得刻意。
只是,试探公主,到底不是小事。
她思忖了会,决定不再含蓄,低眉接话:“是我的私下猜测罢了,毕竟我从记事起便是在荣国公府,知自个乃德安侯府的姑娘。
十多年来,这个身份一直伴随着我长大,我自问亦不曾结交过突厥人,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那位左谷蠡王,从那日在周家初次见我,便有种道不明的探究。他那种打量的目光,若不是在验证什么,还能有什么解释?
公主您想来对我的身世必定一清二楚,否则不会与周家一同庇护我这么多年。思琼便是再迟钝,也知道身上藏着秘密。
这个秘密,或许不能为人道明,更不可公开。若非逼不得已,外祖母甚至都不可能会对我坦言我非陆氏女的真相。”
说到这儿,顿了顿抬头,迎上蕙宁公主一丝不苟的认真眸色,她没有怯场,继续说道:“而逼得你们告知我身世的,想来就是左谷蠡王。
他的到来,打破了秘密永远是秘密的平衡,牵扯甚至威胁到了某些事。可他对我感兴趣,只可能是因为我身世的缘故。
我若当真只是周家随手抱来的孩子,就不会煞费苦心替我安排侯府千金的身份。您说,是不是?”
说的这样条条道道,明显是心中早有梳理归纳过的。
既如此,蕙宁公主觉得再否定说不是也没必要,毕竟对方虽说还只是个孩子,但思想成熟,不是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哄骗糊弄过去的。
她雍容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心底略有挣扎,半晌不答反问:“琼姐儿,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我、我可以吗?”她应得小心翼翼。
如此拘谨,蕙宁公主都忍不住心疼,扬手让对方上前,也不勉强她坐,只是伸手抚摸起少女面颊,仔细描绘着这副精致轮廓。
脸上的手温温软软的,移动得很慢,陆思琼留意到身前人虽然目光还盯着自己,眼瞳却有些空洞。
这神色,似曾相识,何其明显?
过去,九王就是这样凝视她的!
九王……思及此,两眼睁大。
再观眼前人容貌,陆思琼心头掠过一个大胆的想法,惊得连退两步。
她不是陆家的女儿,不是荣国公府的表姑娘,那她母亲自也就不是蕙宁公主的表妹。
没有血缘关系,那、那她为何还会神似这身前人?
除非,蕙宁公主与她其中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蕙宁公主有一胞妹,隆昌公主。
因她远嫁塞外,多年杳无音讯,连带着京中之人都快忘了大夏朝还有这么一位公主。
隆昌公主先嫁了暮年老单于,随后又再嫁给如今哈萨陌单于。
而她,正是呼韩邪的继母。
这么一想,豁然开朗,越发觉得合情合理。
可、可隆昌公主,怎可能是自己的……
她只能将疑惑抛向蕙宁公主,询问且不可思议的目光,暴露了她的想法。
出奇意外的是,蕙宁公主竟然没有否认,也不见慌乱。而早前周家老夫人与沐恩郡主几次欲言又止的真相,终是被她道了出来:“琼姐儿,你可知,我是你的亲姨母?”
她随即起身,走到旁边的红柱花栽边,就那样背对着陆思琼,闭眼忍住眶中泪水。
“与其让你一个人胡思乱想,倒不如今儿将事情都说明了给你,也好过你云里雾里,整日魂不守舍。”
蕙宁公主语含怜惜,提起亲妹,又生出愧疚,“你母亲隆昌公主,乃是皇室最受宠爱的公主。也不知为何,那么多皇兄姐妹里,父皇就特别喜欢她。
你母亲姿色出众,性子直率,有胆量有主见,又特别活泼,当年的皇宫因为有她,可是热闹。
她自小与我感情便好,我嫁出宫后,便时常来公主府寻我,甚至小住,渐渐的就留恋宫外的繁华、热闹。”
提起那段回忆,蕙宁公主的唇角不禁露出轻快,可见是真的想念喜爱隆昌公主。
而陆思琼尚且还沉浸在自己是隆昌公主之女的事实里,其实这并不算很难猜测,可或是潜意识里,她避开了这份关联,直到刚刚面对蕙宁公主容颜时,察觉到似乎再难侥幸。
隆昌公主是和亲公主,她怎么会……
而自己,又是怎么被留下来的?
皇室肯定是容不下她这个影响皇室声誉的污点。
意料之中的,蕙宁公主说了一些早期隆昌公主的事,便跳过了与隆昌公主有情的那位男子身份,而是直接说到和亲的事上。
她转身望着陆思琼,叹道:“两国和亲,想必你也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当时先帝已经决定送你母亲出阁,发放皇榜,京中无人不知。
而突厥那边,亦早做好了迎亲准备。可就在那时,母后发现你母亲怀上了你……”
听到这,陆思琼已是反常的平静,“太后娘娘,是怎么决定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似用了她浑身的力气。
只见蕙宁公主的红唇微启,“自是留不得!”
第一百十三章 得天之幸
闻言,陆思腔觉得呼吸一滞,似有漫天的委屈从胸腔里涌出。
哪怕她知晓自己本是个不该存在的人,而她的出现势必会影响生母声誉、两国邦交,使得皇室蒙羞,可再怎样,毕竟是一条生命。
别人不惜她,她自己爱护自己。
即使明白她现在安安然然的长这么大站在这儿,清楚那时候的太后娘娘并没有如愿打掉她,可那份怒意和气愤,仍然压抑不住。
她不由的轻颤起来,莫名就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蕙宁公主望了她一眼,想来也理解对方心中想法,只是这事情今儿既然同她开了口,便只能说下去,省的今后瞻前顾后。
“与突厥和亲,事关朝堂。无论你母亲愿不愿意,都只有出嫁这一条路。那时候她以待嫁为由,被先帝关在寝宫里,不准外出。
你母亲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起初连恼了许多日,母后每日得空就去她宫里劝她。
后来,因为寝不足、食不进,你母亲倒下,也就是那次太医就诊,被查出有了身孕。”
皇家公主,做出这样的事,后果无疑是十分严重的。
周太后当年亦气愤无比,好生训骂了幼女,谁知隆昌公主就是不肯透露孩子父亲的只言片语。
得知要堕其骨肉,更是抵死不从,又是哭闹又是祈求。逼得周太后左右为难。
她当然亦舍不得,但那种事要是告知了先帝,最后定然只有死路一条。
否则。怎么与突厥交代?
唯有疾病而亡,才可改和亲人选。
见蕙宁公主说到这里不再继续,陆思琼迷茫的又问:“然后太后娘娘决定不留下那个孩、”咬了咬下唇,接道:“不留下我,是怎么做的?”
她许是早没意识到,这些对话里,他都是追问。连尊卑规矩都抛到了脑后。
蕙宁公主却顾左右而言他:“那阵子凡哥儿刚满周岁,我也能得空。便进宫去陪你母亲。
母后让太医秘密配了药,让我亲自督视你母亲服下,我当时实在不忍,你母亲声声“皇姐”求着唤着。最后便瞒了母后。”
这些年,一闭眼,她似乎还能看见隆昌和亲之前满脸泪痕跪在地上求自己的模样。她往日高高在上、总是笑颜如花的皇妹,那时哭得那样凄惨悲切,只为了保住她怀里的孩子。
蕙宁公主当年已为人母,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亲妹妹,当然于心不忍。
姐妹二人自以为可以瞒住周太后,谁知后来直到出嫁之前,周太后派袁医女同行。方得知一切并未隐瞒过去。
周太后不过是另做了决定,因那时太医亦说隆昌身子薄弱不宜用药,才改了计谋。
实则那时候周太后虽为太子生母。亦掌管六宫多年,然先帝迟迟未封她为后。这种事毕竟牵连甚广,如何都不能轻率。
便动了和亲路上的心思。
袁医女精通药理,待隆昌公主被查出怀有二月身孕,又在宫中待嫁那几月,等离开京城的时候已近五个月。
十多年前的官道并不似如今通畅。送亲的队伍在路上走走停停,又因刻意用“公主身体不适”的缘由拖着行程。待等孩子七个多月将入突厥境内前,袁医女遵周太后旨意,用药引产。
这亦是陆思琼自幼多病体弱,直到现在也比不了一般女儿家康健的原因。
周太后当时的命令,是无论产下来的是男婴女婴,都只能是一个结果。
然许是隆昌公主往日不端公主架子,在宫中人缘甚好,对因家族变故而进宫做医女的袁氏更曾施过恩惠。
袁医女望着昏迷的隆昌公主,那搁在陆思琼脖上的手并没有掐下去。
隆昌公主近身的均是周太后亲信,一路掩护,等她醒来之后询问孩子时,只被告知诞下死婴,望她节哀。
随后队伍进入突厥。
前夜里,袁医女失踪。
她把孩子带走,一路被追杀,最后还是逃回了京城。
蕙宁公主永远记得那个冬夜,大地被银雪掩盖,公主府的后门冷瑟萧条。
她步履匆匆的赶过去,看到了尚在襁褓中的陆思琼,那时已奄奄一息,身子浑身发热,可那模子却像极了她的皇妹。
她亦是随后才知道母后的那些计划,对于其谨慎的心态,为确保孩子不留在世,连袁医女都一路监视,且又如此追杀,倒也并未过于意外。
深宫之中的手段:斩草除根。
可饶是那样,在蕙宁公主后来描述孩子模样给她听的时候,还是起了恻隐。
毕竟是亲外孙女,而那时候突厥已传来了隆昌公主同老单于成亲的消息,幼女成为突厥的大阏氏。
时过境迁,又或是想弥补隆昌,周太后没有再非夺走那婴儿性命,而交由蕙宁公主与荣国公府照顾。
袁医女那时候亦明白,唯有蕙宁公主才可保住陆思琼。
否则,以她的能耐,即使有些拳脚傍身,又怎么躲得过大内侍卫的追杀?
她将孩子交给蕙宁公主后,便销声匿迹。
不只是担心因为背叛周太后而被追杀,更多的是,那位远在突厥的隆昌公主不明就里,定然以为是她合着人将她的孩子害了。
是以,袁医女化名妙仁,藏匿于荣国公府。
她确实怕被追杀。
陆思琼不可能永远无名无氏,否则无法在京中立足。
适逢周家姑太太、德安侯府的侯府夫人陆周氏在一次归宁时。小女儿意外夭折周府,便将陆思琼抱养了回去。
否则,陆周氏接连夭折二女。无论荣国公府再势大,也是要受人闲言碎语的。
然旁人不知真相,陆周氏抱着隆昌公主的女儿,终日惶恐,忧虑难安,又只能在夜晚偷偷悼念亲女,本就元气大伤的身子这方油尽灯枯。红颜早逝。
蕙宁公主将这些往事告诉了陆思琼,当然刻意隐瞒了周太后赶尽杀绝的那一段。只道当时命袁医女沿路照拂,特派了亲信接生,待等之后将她送回了京城,交给荣国公府周家。
陆思琼听完。心中感慨万千。
不过,对于眼前人一笔带过的和亲路上自己出生的事,也有所惑。
周太后早前还在宫中要用药打掉隆昌公主的胎儿,怎的后来就真的肯罢手,还饶她一命?
总觉得事情转折的过于奇怪。
她其实在幼年时曾跟着外祖母进宫过一次,那时候一直好奇,虽说外祖母也常常领着她与周家表姐妹去其他府邸,然而那次是深宫大院,按理说她是不能进的。
周太后在她的印象中。便是个分外和蔼的皇妃,那时候只记得规矩不可失礼。现在想想,好似周太后那天便一直打量着自己。
她是想看看小女儿的孩子?
陆思琼不是宽厚之人。对于早前决定要逼着隆昌公主打掉自己的周太后,瞬间没了之前的好感,心中疙瘩亦是难免。
听完这些,她不由好笑,自己那样都能活下来,着实命大。
也怪不得家中祖母与父亲每每提到荣国公府时总有些异样。周家强势,当年陆周氏将自己抱回侯府。为防事情败露,便只能过分的杜绝陆家人探视自己。
这便是换做任何人,也要生出反感的。
但周家、及陆周氏的那份恩德,却是要牢牢记在心上的。
陆思琼不是个不知感恩的人,就是此刻面前眼前人,这位亲姨母,她都分外感激。
要不是当年她违逆周太后的意思,帮着隆昌公主没有服下那碗药,现在哪还有自己?
如斯想着,陆思琼跪了下去,隆重的磕了个头。
蕙宁公主后退一步,连忙弯身亲自去扶起她,“你这孩子,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加了几分鼻音,显然牵出了早前对胞妹的回忆。
“当年若不是公主您,就没有现在的思琼了。”
得知真相的陆思琼,心境复杂得很。
而最多的,便是感恩。
若没有蕙宁公主、没有师姑(袁医女)、没有荣国公府、没有陆周氏、没有德安侯府,她不可能活到今日。
得知了这些,她着实庆幸自己能活着。
从没想过,原来,生命真的很难。这其中哪怕错了一步,这世间都不再有她。
许是心态变了,她起身时的眼眸就有些空洞,整个人虽然正视着蕙宁公主,可恹恹无神,有些魂不守舍。
后者亦不逼她,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
亦称得上是一个打击。
她拉着外甥女的手,心下也跟着惆怅,这么多年过去了,终于以“亲姨母”的身份站在对方身前。
两人坐会原位,她亲自替陆思琼拭泪,口中安慰道:“好孩子,都过去了,别担心。”
真的都过去了吗?
若是真的过去了,今儿她就不会将真相告知。
毕竟不是什么光鲜的事,如果秘密永远只藏在那几人腹中,岂不更好?
若真的过去了,呼韩邪就不会出现在京城,扬言还说要和亲。
此刻,想到“和亲”二字,陆思琼就觉得心抽得紧。
以往听隆昌公主代表大夏和亲,是皇朝的功臣,世人谈起来是如何的敬佩如何的推崇,说到底都是因为事不关己。
如今得知那是自己生母,哪还来的与有荣焉?
就算过去十多年,可自己身世若是被公布,突厥能受得了这份欺辱?
她突然内心一颤。(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章 凄凉
因得知了这些,那呼韩邪所谓的要带她走,便应该是隆昌公主之意。
早前突厥利用和亲为由施压,亦不过是迫于无奈?
隆昌公主当年被逼着和亲,后又被告知孩子已逝,怪不得十来年不曾给皇朝只言片语,她定是怨恨周太后、怨恨皇室的。
听蕙宁公主方才所言,当年是周太后让袁医女将自己带回京城,交给荣国公府安排抚养。而为杜绝隆昌公主念女之心,索性隐瞒了自己尚在人世的事实。
那呼韩邪突然要来带自己走,是因为隆昌公主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消息?
这个不难猜,毕竟师姑还在突厥。
那她早年,所要避开的,就是隆昌公主的人。
不知道为何,虽说从未见过生母,但就冲着她当年抵死不肯服药要保住自己,且这十几年来都不曾放弃过寻找自己的这份心,陆思琼对她,就莫名的亲切起来。
怪不得,呼韩邪有那等自信。
自己若早得知了一切真相,他现在在来跟她说,道隆昌公主、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塞外草原上等着自己,要她如何拒绝?
说实话,陆思琼还真不知要怎么做决定。
她脑中有些混乱,整个人显得疲惫无比。
手则自身边人的掌中抽出吗,就算是亲姨母,一时间也不能亲热起来。
蕙宁公主许久没有说话。她知道现在琼姐儿需要时间。
“公主,午膳已经备好了。”
乔嬷嬷在外踌躇了许久,见内室总无动静。眼看着午时已经过去,恐主子饿坏了身子,便在外通传了一声。
而这个时候,龚景凡正分外无趣的靠在廊下的廊柱上,仰头看那红栏雕窗的动作不知做了多少回。
母亲到底在与她说些什么?
她俩能有何好谈的,要这么久?
伸头探脑了好久,还是未果。满额的密汗亦浑然不知。
又过了会,听到开门声音。忙直身迎上去。
出来的,却只有蕙宁公主。
蕙宁公主神情严肃,与龚景凡往日所见均是不同,不免心中更为好奇。但见其使人闭门,不由开口:“娘,她呢?”
“说了会子话,人有些累,娘让她在屋里先歇会。”
闻者说完,吩咐乔嬷嬷再准备些精致点心送进去,又命人候着服侍。
龚景凡对这答话自然是不信的,歇息?
这还没过午,何况陆思琼早上就睡了一路。他不信这么快就能身子乏。
但母亲现儿的面色,又太不寻常,龚景凡亦不是真的荒唐性子。也不会在这时候胡搅蛮缠让对方为难。
只是终归心里担心,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孩儿能进去看看她吗?”
蕙宁公主笑,可是笑容总显得有些牵强,语调也不比往日轻快:“急什么?琼姐儿左右在府里,等用了午膳再说也不迟。”
话落提步,去了用膳的地方。
除了留守的婢子。婆子丫鬟皆连跟上。
龚景凡担忧的望了眼门窗紧闭的屋子,恋恋不舍的抬脚。刚走两步就招人过来吩咐:“去冰窖里再取些冰送进去,莫要让陆姑娘热着了。”
后者应声而去。
蕙宁公主走在前头,听到儿子的声音,心下欣慰的同时,又生出颇多遗憾。
琼姐儿若不是这样的身世,可有多好?
这京中,既然都有人着手开始查她的生辰八字了,有些事怕是早晚瞒不住。
凡哥儿会疼人了,只是往后他与琼姐儿怕是还要有磨难。
食不言的用完了膳食,龚景凡迫不及待的起身,再次说了早前的话,“娘,我去看看阿琼。”
一口一个“阿琼”,叫得很是顺口。
按理说,席未毕,人不得离开。
龚景凡以往虽然自在任性,却也不会不顾这些规矩。现在,显然是真的心不在这,蕙宁公主没有再阻拦,点点头。
但等见儿子走到门口,又添道:“你这固执的性子可得改改,女儿家有心事的时候,莫要说个不停,添人烦恼。”
龚景凡嫌少的听话,“哎”了声就跨步出去。
乔嬷嬷见状,便将刚刚主子她们在屋内,二爷在外焦急等候的场景说与她听,笑道:“公主,老奴还是头回见二爷这样在意一个人的。
您之前的担忧着实过虑了,奴婢瞧二爷对陆姑娘欢喜得紧。”
蕙宁公主却没有如她所愿露出愉快的表情,反倒是摇了摇头,“我现在倒不确定,给凡哥儿安排这门婚事,到底是对是错。”
刚刚与外甥女对话,虽说对方从头至尾都不曾说些什么的,亦没有对隆昌表露出什么特别情绪。
可是得知真实身世之后,那种亲生母女间的微妙情绪,她实则是察觉到的。
蕙宁公主当时就在想,她与周家均疼爱琼姐儿,故不舍得她离开京城。但这还都只是她们的想法,从没问过琼姐儿的意见。
她是否想随人去突厥,和自己的生身母亲一起?
若是她要离开,那凡哥儿怎么办?
然思及异乡的胞妹,又是怀念又是愧疚。
骨肉分离十多年,现在好不容找到袁医女,知晓琼姐儿尚在人间,她定是无比期盼的。
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替她做决定?
想起刚刚出屋子前问琼姐儿,若是左谷蠡王再来寻她,她会怎么应对。后者没有回答,她说她不知道。
那时候,蕙宁公主就知道,事情很悬。
而此刻独坐在公主厅里的陆思琼亦是心乱如麻,她现在终于得知了所有,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谁,在哪里。
可她的身份,永远见不得天日。
就算刚刚蕙宁公主没有明言,就冲着当年周太后说她留不得时,便明白自己于皇室是个侮辱。而被突厥知晓,不说是隆昌公主的处境,就是两国和平,怕也要被打破。
这也就是应了当初周家安慰她的话:自己以前是陆思琼,德安侯府的二姑娘,以后也都是,一切都不会变。
不是不想变,而是不能变。
要么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她也不可能对外说自己的母亲,是十四年前和亲突厥的隆昌公主。
想了想,何其悲凉?
她趴在案上,对于一旁圆桌上侍女送进来的饭菜毫无胃口,心里闷闷的,有些难受。
这京城里,谁看她好似都觉得荣华高贵,实则却根本没有她的容僧地。
而就算是去突厥,见到了隆昌公主,亦不可能相认。
要么真的就是和亲那条路。
然而,那种日子,不是她想要的。
呼韩邪是隆昌公主的继子,因是她一手带大,情分好比亲生母子,是以才托他来京城寻自己。
他能容忍自己,但不代表突厥的其他人可以。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竟是已动了这样的心思?
烦恼着,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循声望向门口,一时间倒有些受不住外面的光线,刺得眼眸骤然眯起。
龚景凡背光而立,扫过四周,最终对上少女迷茫脆弱的表情,心里一疼,连忙走了过去。
陆思琼见他进来,忙侧身背对过去,眸眶还有些湿润,以最快的速度敛起了情绪。
“怎么了?”
龚景凡自是瞧见了那样的动作,凑过去就盯着对方看,“你脸色不太好,我娘跟你说了些什么,她说惹你不开心了?”
紧张焦躁,都写在了脸上。
“没有。”
陆思琼并未被蕙宁公主刁难,相反知道她其实是自己亲姨母之后,虽说没有立即适应,可因为原本二人关系便不差,倒也不见得如何别扭。
然而龚景凡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自己出门前还看到的活蹦乱跳着的阿琼,在与他母亲私下聊了会后,整个人就不对了。
“可是你不开心。”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要说去想是自己母亲欺负为难了阿琼也不太可能。毕竟过去娘对她的喜爱可没少过,何况又都肯说亲给自己,怎么都不可能说会背后说难听话。
如此,龚景凡便显得嘴拙无奈了,余光瞥见桌上完好未动的饭菜,牵了她的手道:“你先用膳,这样饿着对身子不好。”
现在的他,温柔体贴的简直不似他。
陆思琼望着眼前人,觉得再没胃口,也不忍说出拒绝的话。
由他陪着简单用了点,虽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对方逗她,陆思琼也会跟着笑。
龚景凡瞧出牵强,有些不高兴,本兴致正浓的时候突然摆手,“罢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心情不好就不要勉强了,我也不是孩子需要你这样来哄我。”
“没有,你别生气。”
陆思琼也觉得歉意,轻轻说道:“不是你的缘故,也不是公主,是我自己心里有事。我知道你对我好,见我不开心哄我逗我。”
只是,她现在是真的没有心情。
“所以说你笨,心情不好都写在了脸上,想要伪装让我放心,就掩藏得好一点嘛。”
龚景凡闷声闷气的说出这样的话,心中再道:否则,让他瞧见她难受,连带着自己也挠心挠肺的,无法定神。
陆思琼又听他说自己“笨”,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表情,让她不觉生气,只觉温暖。
蕙宁公主立在屋外,瞧见屋内的这一幕,不忍打搅。(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五章 商量
或是为了让他们独处,蕙宁公主后退,悄无声息的走了开来。
公主府里里外外都植了牡丹,深宫里赐下来的卉品,四季常开,本该娇艳欲滴、盛华照人的。可在这炎热的日子里,饶是精心护理,也有些蔫谢。
蕙宁公主目露可惜,旁边的乔嬷嬷随即说道:“奴婢让人将花匠请来,再给施肥灌些水。”
蕙宁公主平日是最宝贝这些牡丹的,若是往常,此刻必定要责怪侍人的疏忽懈怠。
然而,闻言她却摆了摆手,语气低沉:“罢了,本就是逆时令而植,养得了这些花儿,也见不到她。”
牡丹国色,是隆昌皇妹的最爱。
她生来富贵尊崇,又是母后幼女,自己与诸位皇兄自是宠她非凡。而其容貌在皇室帝女中又是最为出挑,如花似玉的年纪,高调奢华,形比牡丹。
这亦是她过去每每看见琼姐儿,独喜她穿戴模仿隆昌样式的缘故。
尤其是这两年,越发神似。
思极外甥女,蕙宁公主停下脚步,冲左右吩咐道:“去荣国公府请沐恩郡主过来。”
闻者福身而去。
将主殿留给了龚景凡二人,蕙宁公主自去了瑶水阁纳凉。
午后昏睡,遂卧在临床的贵妃榻上小憩了会。
睡得却并不安稳,梦中皆是多年前姐妹二人嬉闹时的浮光掠影,不过盏茶的功夫,她就睁开了眼。
因屏退了左右,故偌大的二楼小筑里,静得只闻自己的喘息声。
蕙宁公主伏在榻上,满头密汗。偶有暖风拂进,混着丝丝莲香,在这置了冰块的屋里一点点安抚人激动的情绪。
她已有许多年,不曾梦到隆昌了。
说来也是残忍,隆昌当年被逼着送上和亲的花轿,离别前还口口声声喊着“皇姐帮帮我”,想自己去说服母妃父皇,请他们收回成命。
她那天真的皇妹,直到队伍出了京城,都不信素来疼爱她的先帝会那样待她。
当年,负责送亲的将军,便是自己的丈夫建元侯。
这自然是蕙宁公主的请命。
无论如何,怀着身孕上路,便是母妃安排了人掩护,可其中到底也有突厥使臣,想要确保万无一失,无论是哪位将领,都抵不过建元侯来得可靠。
蕙宁公主合上眼眸,隆昌怨先帝怨母后她都能理解,可十余年来甚至都不曾给她这位姐姐来一分信,这是多么无情?
难道是在怪侯爷?
当初,临近突厥边境时,已经生产的隆昌曾要出逃,被丈夫寻了回去,最后被逼着与老单于完了婚,大夏的送亲队伍才折返。
蕙宁公主抹了抹眸角的泪水,再睁眼,亦含着哀怨。
隆昌只当先帝为了江山社稷牺牲她,母妃为了皇兄的太子之位舍弃她,而自己丈夫因保他的权势侯爵而逼迫她,但谁又有旁的选择?
不过是因为隆昌自小被母妃和她护的太好,不懂深宫里的尔虞我诈,甚至不知她未婚有孕的事一旦传出,不只是母妃与几位皇兄,哪怕是已出嫁的自己、还有荣国公府,都会因她而受到牵连。
她现在身在突厥,只晓得自己等人过得有多好,却不明白当初的逼不得已。
现在一句话,不管这些年养育琼姐儿的德安侯府,不顾替她隐瞒秘密的自己和周家,派了左谷蠡王来朝,就要将人带走。
…蕙宁公主虽能理解皇妹对的爱女之心,但更多的是顾着全局。
琼姐儿的身世一旦暴露,且不论突厥会是什么反应,便是母妃、皇弟,又该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人?
何况,那人若是知道世间有个琼姐儿,兴风作浪的心思怕是更重了。
这些事累在心上,让她无比疲倦。
满地纱幔极风而起,若似人的记忆飘絮,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隆昌……
思她念她又怨她。
“公主,沐恩郡主来了。”通禀的,是侍女含碧。
怎的这样快?
待将人请进来,才知是昨儿周大奶奶回国公府后将傍晚的事说与周老夫人与沐恩郡主一听,哪怕公主府已然报信道陆思琼是与龚景凡在一道,可深思熟虑之后,周家人一致觉得九王近来的举止太过骇然,若再不想对策,后果还不知要怎样。
于是,沐恩郡主用完午膳,小坐了片刻,还没等公主府派去请的人到府里,就出发来了公主府。
堂姐妹对视而坐,听完蕙宁公主的话,沐恩郡主点点头,“皇姐想得周全,这事儿早晚瞒不住,琼姐儿又是个心思灵慧的,与其让她自己猜测,倒不如将实情告知给她。”
话落,顿了下忍不住询问:“就是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样大的事,不能说是刺激,但说到底也差不了多少。
让她得知了自己是隆昌公主之女,会是什么反应?
“琼姐儿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乖巧懂事了。”
蕙宁公主也不知自己说这话时算怎样的语气,外甥女同当年性子风风火火、敢说敢做的皇妹完全相反。
不过这亦是环境所就,纵为侯府千金,但养在周家,心智早熟,明白不能多麻烦别人的道理,有什么事就爱藏在心里。
回想起早上与琼姐儿谈话时的场景,就算对方已知自己是她亲姨母,也没表露出半分依赖的模样。
“人看着还算平静,现在凡哥儿在陪她,应该不会有事儿。”
沐恩郡主微愣,“凡哥儿也知道了?”
蕙宁公主摇头,“这事情,我还没告诉他。他就是看琼姐儿心情不好,在那逗她开心呢。”
提到儿子,到底难掩欢快,“我看当初这门婚事的提议,还真不错。”
虽说觉得可能亲事还有些阻难,但没想到误打误撞正中了儿子的心思。
凡哥儿倾心琼姐儿,这是肯定的。
而他的脾性,亦不可能说是一朝一夕就喜欢上的,显然是早就认定了。
毕竟是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蕙宁公主前年就有意为儿子定亲,因她早就属意琼姐儿,早之前试探询问,他从来不肯承认,对她这做母亲的倒是瞒得紧。
苦笑着无奈摇头,“今儿竟是误了我苛待琼姐儿,将她惹不高兴了。”
沐恩郡主听得是迷茫,“凡哥儿怨您?这怎么会,他往日是最孝顺的。”
龚景凡性子虽然不羁,可平时对长辈都还算有礼,与蕙宁公主相处时虽说不拘小节,但也不会有何不适的言行。
“孝顺是孝顺,可遇上琼姐儿的事,就手忙脚乱了。”
蕙宁公主笑着答话,“这样的凡哥儿,我也是头一回见。没想到,他早就中意了琼姐儿,我还以为他是因为应了我的要求。”
“这么说,凡哥儿是真心喜欢琼姐儿?”
沐恩郡主闻言也是高兴。
…琼姐儿是隆昌公的女儿,从小养在国公府里,老夫人让她照顾,她自然不能轻待。
一方面因着太后娘娘与蕙宁公主,还有一方面,日久生情,她亦是真心将陆思琼当女儿看待的,自然也盼着她能有个好归宿。
只是另外一个私心,便是自己的小儿子礼哥儿。
琼姐儿注定不凡,不可能是她儿子可以招惹的人,上次因为这个就差点被刺杀左谷蠡王的人害死,沐恩郡主爱子,当然要礼哥儿对她敬而远之。
现如今闻得凡哥儿与琼姐儿要好,再乐见不过。
说笑了会这个话题,沐恩郡主不由好奇,低了声凑前轻道:“皇姐,琼姐儿可有问她亲生父亲的事儿?”
闻者面色肃然严峻,摇了摇头,“她没问。”
“这就奇了,按理说不可能不好奇的。”沐恩郡主纳闷,这谁不想清楚自己的出身,肯不清不楚的活下去?
所以说,身世的事一旦揭露,很多事情就都瞒不住。
知道了不是陆家女,就要好奇自己是从哪来,得知了生母乃隆昌公主,又怎会不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不过,陆思琼的性格她亦算是了解的。
喜欢将事藏在心里,你不主动说,她绝不主动开口,想的最多的不是自己难受,而是比别人难做。
就如当初自己在周家与她谈话时一样。
“这个事情,你我最好都别说。”蕙宁公主说这话时,严峻的容色一沉,连带着眸光的深邃起来,甚至带了几分反感厌恶,语气坚定:“就算她问,也不能说。”
二人虽说是堂姐妹,但皇室与亲王府,哪怕同出一脉,还是隔着君臣之礼。
沐恩郡主对眼前人心中是带着敬畏的,闻言连忙颔首,“这个我清楚,您就是不交代,这不该说的话,我们周家也是一个字都不会泄露的。”
“嗯。”
蕙宁公主轻轻应了,若有所思的再问:“德安侯府答应保密了?”
“陆老夫人是聪明人,利益权衡,她当然选择认下琼姐儿这孙女的。”
“这些年,也难为了陆家。”
蕙宁公主心有愧疚,缓缓再道:“德安侯在朝也是兢兢业业多年,你回去同舅父说一声,能帮衬一把的时候就伸个援手。
他们,毕竟养了琼姐儿一场……”
她口中的舅父,便是周太后的兄弟,荣国公爷。
沐恩郡主颔首应好。
蕙宁公主张口再要说什么时,含碧的声音又响在帘外:“公主,陆二姑娘过来,说是要拜别回府。”rs。
第一百十六章 欲拒还迎
两人对视一眼,蕙宁公主冲外言道:“请陆姑娘进来。”
含碧应了“是”,随后请了陆思琼进来,又躬身退出。
陆思琼倒是没料到大舅母亦在这儿,惊诧了一会行了礼问安:“公主、舅母。”
或是因告知了身世,沐恩郡主再听她喊自己“舅母”时,竟有些坐不住。
虽说她与隆昌公主亦为同宗,但感情算不得要好。早年尚在闺中时,每每宫中有宴,出府前母妃父王总交代她不能得罪内宫贵人,尤其是隆昌公主。
隆昌公主,早前实则称得上刁难任性,因受尽宠爱,娇气蛮横极了,偏生先帝又独喜她那性情,宠得越发放肆。
可谓是整个大夏朝,无人敢惹。
是以,当后来和亲待嫁前发现她有身孕,当时亦是惊呆了众人。
当然,沐恩郡主早年是不知道的,还是后来陆思琼被袁医女抱回京城,辗转到荣国公府。
她身为长房长媳,老夫人才告知了她。
周家旁人,是丝毫不知情。
因此才说事关重大。
陆思琼站在屋中,心下有所揣测,暗想着大舅母过来,定也是与蕙宁公主商量自己的事儿。刚刚被龚景凡说笑逗散的阴霾似乎又回到了心头,她有些排斥再想这些。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扇下,掩住了眸底的波澜。
“公主,我出来已有许久。该回侯府了,特来拜行。”
蕙宁公主和善的拉过她,笑道:“怎么又见外了?不是与你说了,私下的时候喊我姨母即可。
德安侯府那你放心,他们知道是我留了你在公主府,不会有什么的。”
她是知道他们应对周全,陆家不会为难自己。
但不得不说。自己与陆家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了。
她在侯府,再也没有当初的气势了。
陆思琼心知自己是外人。而一个外人,无论是宋氏、祖母还是其他几房,她又有何资格再要求什么,或者指手画脚些什么?
诚如在祖母心中。自己已不是陆家的一份子了。
她知道回去尴尬,处之不自然。然而留在公主府,她又能做什么?
刚听龚景凡说了许久的话,心情已开朗许多,但总是留在这,也没道理。只是离开前,她很想知道自己早前的问题,蕙宁公主是怎么想的。
她能去见呼韩邪一面么?
不知道为何。再得知了自己是隆昌公主之女的真相后,想见呼韩邪的想法越发的强烈。
她觉得,她有很多话想问。可细细一想,又不知该问什么。
人心总是这样矛盾着,此刻大舅母在场,她竟也不好开口。
只顺着公主的意思,又喊了声“姨母”。
后者满足的一笑,捏着她的手望了眼外面。轻道:“现在外面日头正大,你身子又不好。仔细中了暑气,倒不如等晚些时候再让凡哥儿送你回去。”
她这样说,陆思琼当然不能说不好,只得点头。
沐恩郡主又把她招过去,寒暄了半晌,“你外祖母最近也念叨着你,说是许久没见你了,得空的时候过去看看她。”
说完似乎也意识到了尴尬,之前派人去请琼姐儿却被德安侯阻拦,又联想到对方在陆家的处境,改了语气添道:“看着方便的时候,还是要出来走走的。”…
“我知道了。”
三人说了会子话,都很巧妙的避过了陆思琼身世的话题。
而侯在外面的龚景凡终于没耐住性子,自外走了进来。见到沐恩郡主时,微微一愣,行了礼问安,随后又转身,问陆思琼:“怎么这样久?”
他就没想明白,怎么道个别会要这么长时间,敢情是在里面话家常了?
有些忧伤,她定是忘了,自己还在外面顶着热气等着呢。
眼神瞬间就有些哀怨。
哀怨……
陆思琼被瞅得发憷,随后似做说明的开口:“公主说让我等会再回府,这会子日头大。”
日头大,原来她知道外面天热。
龚景凡轻轻哼了声,也不顾有人在场,情绪直接写在脸上,但见对其无效,又转而看向自己母亲。
蕙宁公主也通儿子意思,这是在道委屈。
她把琼姐儿留着说要晚些走,可就要他在外等到晚些时候?
然谁也没跟她说,自己儿子在外头啊!
你说,直接陪了琼姐儿进来,还有这么多事吗?
但亦了解对方的犟脾气,索性让陆思琼随他出去,交代“好好招待”,等晚时再送她回侯府。
这差事,龚景凡欣然接受。
就过去,伸手牵了陆思琼离开。
陆思琼小小挣扎了下,没挣扎开,也不敢动作太大,只好由着他牵手出去。
一到门外,就费力抽了出来。
她觉得,这个问题,真要与眼前人谈一谈。
可某人浑不自知,还格外迷茫的问道:“怎么了?”
陆思琼抿了抿唇,见廊下两旁皆站了侍女,没出声,走过水廊,一股脑的往前。
龚景凡只要抬脚跟上,近了前又问:“到底怎么了?”
青树葱郁,枝叶繁茂,尚且荫凉。
陆思琼驻足,转头看他,一本正经的说道:“你以后,别当着人前动不动就牵我手。”
“你在为这个不高兴?”
龚景凡的表情有些受伤。低头寻思了会,最后讷讷的回道:“我以为你喜欢的。”
陆思琼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她何时喜欢了?
他又是怎么感觉出来的?
“我不喜欢。”
龚景凡侧着脑袋追问:“可你以前没说。”
“我以前也有挣过的。就跟刚刚那样。”陆思琼还特地强调了一下。
她自认为还没到可以在人前与男子牵手还处之泰然的地步!
龚景凡的脸色十分无辜,“可是、可是”了半天,他耳际一红,望向远处接着才继续道:“不是说女儿家的意思要反着领会么?
那个、那个什么欲拒还迎的……所以你每次动,我都以为你其实是喜欢的,毕竟后来你也就不动由着我牵了。”
他一直以为是这个真理儿。
欲拒还迎……陆思琼瞠目,“这谁教你的?”
龚景凡摇头。很有骨气的没吱声。
他才不会告诉她,因为最早每次两人相处时都吵得面红耳赤。所以才会去问别人男女相处之道呢。
他坚决不出声。
陆思琼心恼得很,这人显然是被人带坏了,可又不能真与对方谈论女子面对男子时什么“欲拒还迎”的话题,只好再次道:“那我明确告诉你。我不喜欢。”
她说完,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羞得,提步就走。
往前走了一段路,发现身后总没动静,不由放下了步速。
又等了会,还是没动静。
这毕竟是在公主府,她根本不熟悉,没有人领路,她亦不知道出了公主的屋子。自己要去哪里落脚,等那日头降下好回府。
龚景凡不会是被伤了自尊,不搭理她了吧?
抬眸看了眼碧空如洗的的天空。艳阳刺眼得很,又忍不住走不到沿路的树下。
站着站着身子慢慢往后转,余光瞥见那抹红色的身影还在刚刚的地方。虽说隔得远了,但依稀能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正朝着她这边方向,身子则一动不动。
他这是在做啥?
掌心似乎还带着他的余温,陆思琼有些尴尬。她在公主府不知道要去哪,刚怎么都以为对方会跟上来的。那现在自己难道要回去再找他?
就这样停顿了许久,那边的人也站在树下许久,还是不动,没有上前也不离开。
真的在等她走回去?
陆思琼心中狐疑,然外面的天气毕竟太热,公主府的水榭阁楼是多,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可以随意出入。
想了想,挪动脚步,还是走了回去。
就这么一来一回,让她本就虚的身子更是劳累,脸色都苍白了起来。
原来,她的生辰当真不是四月初二,而是元月三十。
冰天雪地的日子被引产,又是被师姑一路逃荒回的京城,难怪就算养了几个月,身子个儿和陆周氏原本的女儿差不多大。
她站到龚景凡身前,还没顾得及说话,准备太手擦一下脸色的汗,胳膊被人一牵动,身子就被人紧紧抱住。
这夏日的天,还是在外面,而且又是如此亲密的动作,陆思琼刚想提醒对方自己早前说的那话不是玩笑,她是真的不喜欢。
可还没张口,龚景凡就先笑了,笑声就响在她耳边,呼吸温温热热的,惹得人发痒。
“我就在想,一直在想,你会不会回来。”
这语气可见,龚景凡心情很好,他接着说道:“那日我走在前面,等你追上来,你竟直接转身改了其他道,一点儿都不顾我。
我那天可气了,你也没问我是不是不高兴。不过现在,我没跟上去,你也知道回头来找我,真好。”
陆思琼听得云里雾里,那日是哪日?
她完全忘了有这么一回事。
只是大概的意思听完,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人忒的幼稚!
“你放开我。”她开口。
龚景凡转眼就把那信奉的真理抛到了脑后,“不要,你刚没推开我,就是喜欢。”。
第一百十七章 亲近
推了叫欲拒还迎,不推就直接认了字面意思。
陆思琼觉得和眼前人没法交流,天气本就闷热,她又走了许久,被紧紧搂着很是窒息,觉得十分难受,继续重复:“你快松开,我喘不过气来。”
又热又粘,着实难受。
“这又不是人前……”居然还挑起字眼来。
陆思琼脑袋一阵晕眩,推着他胳膊的手慢慢挪下,身前人还在说着什么,完全没听进去。
眼睛也缓缓闭了起来。
龚景凡性子迟钝,半晌才反应过来怀中人乖顺得不行,唇角笑着再那唤“阿琼”,半晌没反应过来,才察觉异样。
这一看不要紧,发现人晕了过去,面色焦急的连忙喊人,招了路边丫头去请大夫,抱起人就走。
陆思琼的身体并没有蕙宁公主描述的那么虚弱,早年师姑将她调养得极好,加上自己又懂一些医理,往日注意出行时令,实则嫌少犯不适。
刚就真的只是一时晕厥,很快就醒了过来。
一醒来,就看到一双布满焦急和自责的眸子。
“你醒了?”
他连语气都小心翼翼的,又担心她哪里不出府,道了歉赶忙道:“我让人去把姜太医喊了来,待会就到。”
“不要紧的。”
她自己知道,不过是中了点暑气,并不要紧。
紧接着留意到自己躺在床上。又急切的打量了眼屋子,布置精巧,床帐凉被都是新的。应该是厢房。
便微微松了口气。
她撑着床板要起身,龚景凡忙按住她双肩,居高临下的说道:“你身体不好就不要起来,刚刚是我不对,我、我以后再也不能那样了。”
挪动着嘴皮,脸上是不情愿,却还是道了出来。
陆思琼倒没想到他会这样内疚。反倒觉得过意不去,其实就真的只是一时走得太快有点懵然。并不是对方的缘故。
还没想着再说些什么时,就见面前人又开了口:“我真不知道你会那么反感,我以为,以为你有些……”
停顿了半天。那“喜欢我了”几个字也没说出来,最后憋出一句:“以为你不是那么讨厌我的。”
“我不讨厌你。”
陆思琼刚接话,只见龚景凡双眸亮得璀璨,“真的?”
“嗯。”
她其实从未讨厌过龚景凡,就是他最不给自己好脸色的那阵子,也没厌恶过。
相反,她知道对方是真心待待她好的人,否则也不会同他有这么多来往。
可是,就这阵子了解以来。陆思琼也有些看明白了,龚景凡在感情上有些迟钝又无措,不善表达却又急于表现。
这样的他。有时反让人觉得感动。
但就是对方这动手动脚的问题……陆思琼有些头疼。
龚景凡见她又不言语,以为还是生气,再开口又怕说多错多,就无声的站起,去倒了杯凉水给她。
递过去,表情谨慎小心:“你渴不渴?喝点水吧。”
陆思琼靠起来。依言接了。
她还在思忖的时候,龚景凡突然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比起我。你是不是更喜欢和王舅一起?”
他说这话的时候,觉得心都跳到嗓子上了。
这算是他许多年来的心结了。
平时都藏着不去触碰,可刚刚见她与自己相处竟都难受的晕厥了过去,心情落到了低谷。
非常非常的难受,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自己每每很期待的去周府想与她说话相处,可她总是坐在九王舅身边,听他念诗,学他对弈。
陆思琼哑然,龚景凡的王舅、九王。
之前在蕙宁公主屋里知晓自己是隆昌公主女儿的时候还没来细想这个问题,现在再一想,如此说来,自己亦是他的亲外甥女。
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顿时又白了几分,她曾经竟然……
简直不可原谅!
连她自己都鄙夷自己,再想起这阵子的九王,前不久的懿旨、昨儿的是会面,心中百感交集。
而她这表情落在龚景凡眼中,别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他好不容易问一次,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果。
心被揪得生疼,站起来随口道:“我去看看姜太医来了没,你先好好休息。”
陆思琼侧首,就见到他格外沮丧的侧容。
她脱口就道:“我与他不可能的。”
且不说其他,嫡亲甥舅,又怎么能够?
她见他脚步不停,想着再道:“你能不能,在这陪我说说话。”
龚景凡脚步一停,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身,很不确定的眼神望过去。
陆思琼冲他点头,“你过来。”
他又坐回床前的矮凳上。
陆思琼轩寻思了番,总觉得有些事情只能和他明说,否则依对方的理解力,怕是真的难懂。
她叹了口气,轻轻开口:“我不是不喜欢你碰我,”刚开口又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当,忙继续接着道:“只不过你总是在人前这样,让人怎么看我俩?”
她的这个“我俩”,用得让龚景凡格外开心。
“可是,我们本来就是未婚夫妻啊。”他出声提醒。
陆思琼摇头,“婚事还没定呢。再说,就是订了亲,总要注意点言行举止的,你就算不在乎,可我、”
再说下去自己都觉得是矫情了,但龚景凡沉默了会,倒是也就跟着顺了话接道:“我那次在侯府,是因为看到秦夫人过分,我想,我想护着你而已。”
这次鲜少的没别过实现。目光有些坦荡有些炙热。
“我知道。”
是以那次,陆思琼是感激的。
她话落继续:“但你不好每次都这样的,再说你都不出声问过我。倒显得我很随便似的。”
这话说得够直白,龚景凡听明白了。
阿琼这是在怪他,觉得自己不尊重她。
脸上失落转笑,他应诺般言道:“那我下次不再想牵手就牵手,想抱你就抱你了,我以后会先问你的。”
谈这种话题,着实有些敏感。
陆思琼也不愿再多谈。红着脸声若蚊声的“嗯”了下。
“二爷,姜太医到了。”屋外传来通禀声。
陆思琼觉得难为情。开口道:“我不打紧的,你让太医回去吧。”
龚景凡似乎对刚刚眼前人晕厥的事心有余悸,坚决摇头,“你什么时候都跟我说没什么事、不打紧的。这次我不听你的。”
他说得这样辣气壮,让婢女将太医请进来,随后站了起来。
姜太医只知事二爷请他,没想到来的是客院,本还好奇着,待进屋后发现是陆家的二姑娘,顿时瞧了瞧两人,心中了明,安静的诊起脉来。
确实不要紧。天热脉虚体弱而已,开了方子调养一下即可。
龚景凡直问了好几遍,确定没有大毛病。这才放了姜太医离开。
“我就说不打紧吧。”
陆思琼小声的嘀咕了一句,“偏你还要惊动人。”
“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后者气势不足。
公主府里有完善的药房,让下人照方子抓了药煎了,没多久就送了过来。
龚景凡亲自捧着药碗,一口口吹凉了才送到陆思琼嘴边。
良药苦涩,入腹却有些甜。
陆思琼暗道。方子里定是又加了什么。本来因被他这般对待而不自在的那份心境渐渐转为平淡,倒也缓缓接受了对方的殷切。
他这人。其实除却性子稚嫩些,做事偏执了些,倒也挑不出什么。
反倒是自己……
一介私生女,连生父是谁都不详,配这般优秀的他,莫名的就有些黯然。
蕙宁公主待她,是真的好。
汤药见底,龚景凡抬眸,便见对方怔怔然盯着自己。
他有些受宠若惊,开口却只佯作没察觉,“怎么了?”
“没什么。”
这回答,龚景凡显然是不满意的,“怎么又这样敷衍我?”
“我在想,你对我怎么就这么好呢。”
不知不觉的,两人好似无形之中换了种相处模式。
说来其实也没有多久,可到底从什么时候改变的,陆思琼想不起来的。
而好面子的龚景凡,虽然现在不掩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意,但也不可能承认是从小就留意关注她,只是对方那时候眼里心里都看不到他。
想想这个,还蛮委屈,开口就有些没好气:“我对你这么好,你却没对我怎么好,也不懂得弥补弥补。”
又是小孩子口气,陆思琼倒是被逗乐了。
转而想想,好似就是在这人面前,自己饶是有天大的苦恼都不是问题,他总是有法子让她忘记,哪怕只是一时。
这么一想,龚景凡的好久越发明眼了。
若是没呼韩邪的到来,就这样顺从安排定亲,该有多好?
“阿琼,你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乍然闻言,陆思琼没意识过来,反问道:“刚说的什么?”
“就是你和王舅的事。”
不得不说,九王是龚景凡心里的一根刺。
他亲眼看着陆思琼从小是如何依赖九王长大的,那种依赖,是只对九王,旁人谁都没有。
纵然视她为亲女的沐恩郡主,陆思琼也没有表现出过那种小女儿的撒娇状态。
或许这就是人心不足,龚景凡本来只希望眼前人能看到自己,可这之后,又开始嫉妒,想要更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章 隐瞒
“当然是真的。”
她骗他作甚?
其实就算没有身世的这回事,陆思琼对九王亦是早没了那份心思。
但幼年时动过的心思,曾经的事实,她亦无法辩驳。现如今要说什么懊悔什么不该,也没什么意思。
龚景凡闻言,双眼眯成了缝儿。
真好。
既然确定了,自止于此话,也不再多谈旁的男人如何。
他知晓,自己是小心眼的。
顷刻,蕙宁公主与沐恩郡主齐齐到了这,均是听闻陆思琼晕厥担忧而来。
“这是怎么了,太医怎么说?”
蕙宁公主坐在床沿,盯着陆思琼,问的则是龚景凡。
龚景凡便如实说中了些暑气,并无大碍;蕙宁公主这才放了心。
沐恩郡主跟着关心了几句,继而开口:“琼姐儿,我正要回国公府,你可要与我一起走,我顺道将你送回侯府。”
若是以前,是不会有此问话的。
着实现在,多了个龚景凡。
陆思琼见舅母眼神意有所指,忙应道:“我同您一起回去。”
龚景凡没来得及拒绝,毕竟沐恩郡主是长辈,就是人有些不甘愿。人站在门口,却不肯进去。
还是最后婢女来催。道公主请他过去,这方转身。
蕙宁公主看见儿子进屋,招了手让他上前。
这午后两人在道上相拥而后导致琼姐儿晕厥的事她亦有听说。此刻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在自责,不由开口:“琼姐儿身子骨不好,以后你多注意些就好,这大热的天在哪不好说话,非得僵在路上。”
她这不提还好,一提龚景凡就更内疚了。有些不高兴的开口:“周家以前是怎么照料的,不是说请了高人在照顾吗。怎么她身子还是这样不好?”
像他这样,再热的天,去围橱猎,去校场比划。都不会有一点事儿。
想到这,不等回答,继续追问:“对了,娘,我以前只晓得她身体不好,说是先陆夫人生她的时候难产,所以有些元气不足,这个有没有法子治?”
陆周氏当年生产确实是难产,那孩子早年夭折。但这样的话,一来不能对外道,而来亦不愿让儿子知道。
蕙宁公主只好一句带过,“姑娘家难免娇贵些,你以后好生注意照料着便罢。莫要当她是你这身子骨瞎折腾人便好。”
“我哪有折腾她?”
说的好似自己欺负了她一样,龚景凡不以为然。那怎么可能!
而蕙宁公主将儿子唤过来,实则是有话要问,扯了几句自然也要入正题,“我见琼姐儿对你倒是信任,最近德安侯府有些变故,她有没有同你说什么?”
“变故?陆家怎么了?”
与陆思琼有关的,龚景凡当然在意。
蕙宁公主见他这样子倒真似什么都不知情般,微微一放心,然还是试探的再一次询问道:“是一些小事,阿凡你也晓得,娘喜欢琼姐儿,要是能早点把你们的婚事定亲,自然不会拖到现在。”
亲事为什么不能定,龚景凡自然知道。
他亦为此生气,说来不还是因为呼韩邪?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请求吧和亲,哪里来那么多事,现在自己和阿琼早就以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出现在大家眼中了。
若是那样,阿琼也不会介意什么人前人后。
想想就来气,忍不住催起眼前人来,“娘,你就没有法子,说服那位左谷蠡王?我看之前,他还是满听您话的。
对了,他来京城,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要将阿琼带走?”
这是一早的疑惑了。
蕙宁公主不知如何与儿子提自己皇妹的事,毕竟是秘事,能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个。
她是觉得以琼姐儿的聪慧,不可能当真毫无动作。
然而,这等事毕竟不是小事,就她一个深闺少女,很多事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琼姐儿近来对凡哥儿的态度转变,大家都看在眼中。
蕙宁公主便想询问儿子。
有些事,牵扯进去的人多了,露出马脚,反倒是被人有可趁之机。
正要再开开口,去九王府的传话的人就回来了,进屋回禀道:“公主,王爷说他有公事在忙,待得空了再来看您。还说,还说您寻他的意思,他都明白,让公主且少操心。”
九贤王拒绝来见蕙宁公主。
这才过去是不可能的!
九贤王,自幼关系最好的便是两位皇姐,蕙宁与隆昌。
虽说后者感情更甚,但对蕙宁公主亦是敬重有加,往日从不见如此失礼过。
传话的小厮退了出去,蕙宁公主分外失望的合上眼眸。
龚景凡已心生怒气,“娘,您派人去请他做什么?”
提起九王,他便难以遏制心中情绪,语气更是不善:“您都不知道他昨儿对阿琼做了些什么,就那样把人带走,逼得阿琼不得不跳车。
您说说,他还是我过去的王舅吗?”
“凡哥儿,话不能这么说,他到底是你王舅。”蕙宁公主指责儿子。
龚景凡别嘴,“是我王舅。还对阿琼起那样的心思?娘,你找他来,本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说服他那份不该有的念头。”
琼姐儿那边是知晓了身世。以后定然会恪守礼规,她不担心。
只是自己这位皇弟,蕙宁公主觉得陌生了许多,最近的很多言行举止都出人意料,前儿不久甚至还去太后宫里,提了琼姐儿,意思可谓明了。
她不能让他再继续错下去。
本想着找他过来。索性将真相说与他听。
再怎样,隆昌皇妹的女儿。他自小视隆昌为母,定然不会再有那样荒唐的念头。
谁知道,对方竟然不来。
没有来!
蕙宁公主抚额,有些愁苦。
龚景凡见状。便没有再说下去,他看出了对方脸上的疲倦,心疼对方又感激对方替自己操心,温声劝道:“娘,儿子的事儿子自己去处理,您别为我累坏了身子。”
“凡哥儿,娘这也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你王舅好。”
蕙宁公主握住自己儿子的手,无力道:“你王舅陷得这样越深。以后越是痛苦。
说来也是我这做皇姐没有察觉,我以为他只是当琼姐儿是晚辈,没想到居然动了那样的情愫。
前不久周家告诉我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你说他怎么就掩藏得这样深沉,任我门谁都没看出一丝一毫?”
话说到这,抬眼看了眼对面人,又自嘲道:“你也是,什么时候对琼姐儿动了心,也是瞒着娘。
若不是这次给你们定亲。你是不是打算一直这样下去?若是周家给琼姐儿选的是其他府邸的公子,你怎么办?”
“我。我没想这么多。”
龚景凡不知话题如何绕到了自己身上,“左右琼妹妹还小。”
他唤了幼年时的称谓。
听得蕙宁公主一阵恍惚,现在更为头疼的显然是九王,便将儿子的这个事放了放,只叮嘱道:“罢了,我看你与琼姐儿有自己的相处之道,我也不过问。
不过凡哥儿,琼姐儿若是有让你做什么事,你且得先告诉娘一声。”
“怎么了?”
龚景凡见母亲一脸严肃,回想到昨晚在别院时陆思琼还真让他帮了两个忙,一是派人去突厥,查查当年那位随隆昌公主远嫁塞外的袁医女,二是再查秦相。
其实当时他心中就有疑惑,袁医女既然去了突厥,为何会多年藏匿在荣国公府,守在阿琼身边。
再有俱是秦相,他昨儿想了半夜,也没明白阿琼能与秦相有何关系。
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阿琼却要自己帮忙去调查。
他虽然当着面应得干脆,然心中到底是好奇想知道缘由的。
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刚好一些,眼见着如此可以再进一步,龚景凡担心自己问的多了,反而惹对方生气。
现在在对上母亲如此表情,内心谜团更多。
他喜欢陆思琼,自然是她的一切事情都敢兴趣。
但她不告诉自己。
龚景凡苦恼,面色不动声色,继续追问:“娘,你是觉得阿琼有问题?您不相信她?”
不然怎么要这样说,让自己汇报阿琼交代给他的事?
蕙宁公主见意思被误解,一下子觉得也说不清楚,便含糊其辞了过去,只让他如实照做。
龚景凡犹豫了下,终是没有将陆思琼托付给他事说出来。
不过心中暗暗打定注意,那调查的进度要加快,因为他觉得,只能自己着手,别人给不来他答案。
然而,换个角度再想想,阿琼可以让自己去查,便是不担心被自己知道什么,思及这份信任,心情蓦然转好。
毕竟,等到自己真发现些什么,她肯定会与他说详细的。
等到那时,亦来得及。
而蕙宁公主虽然察觉到儿子有事在隐瞒自己,然明知对方性格,知晓追问无用,只吩咐人留意着儿子近来举动。
而她,唤人备了车架,亲自前往九王府。
第一百十九章 旁敲侧击
荣国公府的马车滑盖宝顶,内有熏香,恬谧的气息萦绕在鼻间,耳旁传来朱轮辘辘的声响。
陆思琼背靠蹙绣桃花椅枕,盯着对面厢壁上的纯白色琉璃小挂佩出神。
蕙宁公主之前与她强调,道自己乃隆昌公主之女,身份并不比侯府千金这个名头低,不必有那种自卑难过的感觉。
她意思了明,是认为陆思琼就该高高在上,活得如众人记忆中的隆昌公主一般风华张扬。
然而,这又如何可能?
陆家白养了她一场,而陆周氏的病故是在自己被抱养进侯府之后。寻常知情的人终日面对自己,定是要惶恐不安,想起这个,陆思琼便觉得心感愧疚。
她真的不能抱怨陆家,近日来的烦心忧愁,渐渐化为乌有。
存着感恩的心看待每一个人,无论如何,她能活在世上,且有如今这一切,便该知足。
“琼姐儿?”沐恩郡主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闻者转首,询问的目光投过去:“舅母?”
“你还好吗?”
温和关切的语声,沐恩郡主抓过对方的右手,握在掌中情真意切的言道:“这个事我与你外祖母瞒了你多年,却也是真心想你好。她抿抿唇,续道:“本没想到公主会就这样与你交代。如今你既知生母为隆昌公主,亦清楚了左谷蠡王是她派来接你的,可会同他离开?”
素未谋面的生母。与这从小长大的京城,她会如何抉择?
沐恩郡主双眼炯炯的凝望对方。
她自然是不舍的。
谁都知道,这姑娘家若是走上了和亲的路,无论突厥那边是何情况,就算现任的单于哈萨陌再宠爱隆昌,但琼姐儿到了那边,恐怕有些事亦不是她们母女能决定的。
否则。隆昌又怎会身侍父子二人?
异邦的习俗文化,绝非传统的大夏子民所能理解接受。
沐恩郡主又是从小出入宫闱。与皇室有密切关系之人,自然心知隆昌公主最为心高气傲。而她如今的处境,便是没有细细求打听调查过,亦能预料过去些年定然也是不如意的。
这亦是她们私下抱怨的一点。
突厥并非好的去处。隆昌既然爱女,又怎忍琼姐儿步她后尘?这从小看到大的孩子,谁能忍心?
是故,沐恩郡主问出这话,心中亦是担忧的。
这个问题。刚刚在公主府的时候就被问过,如今换了个人,陆思琼还是迷茫。
她怔然的望向舅母。摇了摇头,却在对方心中一喜之后,不确定的回道:“我不知道。”
她也想有个决定,在得知身世后亦曾在心中反复问自己,然而有些事逼得越紧,逃避的心就更强烈。
反握住身前人。陆思琼缓缓低道:“舅母,我不骗你。在听完之前蕙宁公主与我说,说隆昌公主当年为了保我而所做的那些事,心里不感激不欣喜是不可能的。
她当时若是有一丝不要我的想法,对太后娘娘的反抗有一丝示弱,我怕是早不在人间了。
我我知道她爱我,就算素未谋面,可她这么多年都没放弃寻找师姑的下落,一直侥幸着我还在人世。
或许,或许就是这份希望,支撑着她在异乡活下去,度过了那么多年岁。”
说着抬眸,望着对方郑重继续:“舅母,我不能那么残忍,在她需要我的时候不认她、拒绝她。
可是,我又不想离开这儿。”
最后一句话,说得就比较轻了。
她直言道出心中矛盾,将刚刚在蕙宁公主面前没说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潜意识里,她还是更为亲近眼前人的。
沐恩郡主自然明白,亦觉得此事为难,换做任何人怕都难下决定。
拍了拍对方手背,给予无声的安慰,淡淡回道:“你能想得这样通彻,也不知是好是坏。
你若能跟寻常孩子般自私些,多为自己的将来想想,倒也不差。不过,那也不是你琼姐儿了,唉,舅母不问了,只不过……”
语气则又为难了起来,迟疑了下还是直言:“只不过,你想不想随左谷蠡王去突厥是一回事。
现下时局,根本不容你走。
左谷蠡王选择你为和亲对象,虽说还没有正式上章表奏,但在太后宫里已经说明了这份意思。
他又亲自拜访你们侯府,这京城里最是藏不住秘密,早已是说风是雨。左谷蠡王单单指明要你,保不齐有人会觉得蹊跷。”
陆思琼一听就明,反问道:“舅母您的意思是,有人会怀疑我与突厥有关系?”
滞了一会,又添问:“还是说,会觉得我身世有问题?”
这京城之中,谁会调查别人家女儿的身世?
按理说,查出来顶多算是丑闻。
要么与陆家有仇,存心想侯府难堪;要么,就只有本身对陆思琼身世极感兴趣的人。
而陆思琼的真实身世,谁会在意?
先帝已经驾崩多年,如今炎丰帝执掌朝政,周太后身为后宫之.主,地位早已无法撼动。
天下归一,朝堂忠心如一,不可能会是有人想借此打击圣上母子的。
且就算是隆昌公主当年未婚有孕的事被揭露,除却折煞了皇室声誉,替皇室抹黑之外。或就是让陆思琼无法在京中处下去,还能有其他大的影响不?
她还不认为自己招惹谁费那么大功夫来对付自己。
既如此,不是政策上的事情。那对陆思琼身世,及在意隆昌公主往事的人,便只有那一人。
即陆思琼的生父,当年隆昌公主拼死护住的那个男人。
皇室公主,就算刁蛮肆意,但也不可能结交什么平民百姓,必然是京中有身份之人。
况且她心比天高。普通人想来亦不会让她心甘情愿的献身倾心。
定是早年经常出入皇宫、如今可能身居高位之人。
如此一琢磨,脑海里突然就跳出一个人来。
一个她甚至都排斥拒绝相信的人。
沐恩郡主本就不知该如何答话。思量如何开口的时候察觉到对方沉默,那副一本正经寻思的神色,让她蓦然心头一跳,紧接着见其面色发白。隐隐的就有些恐惧。
她甚至后悔开启这样的话题,使得自己现在无法应对。
琼姐儿太敏锐聪明了!
而正在她彷徨之时,陆思琼已然开口:“舅母,我的父亲,是谁?”
没料到她居然主动开口发文,还这样直白,问完之后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沐恩郡主没由来的心里一阵犯虚。
“怎、怎么突然问这个?”
竟是与往日善解人意的形象有些向左,她以为对方定然不会问明知会令她们为难的问题。
“蕙宁公主只告知了我的娘亲是谁。却忘了说父亲身份。舅母,您告诉阿琼,可好?”
陆思琼语调是出人意料的轻快。两眼含笑无辜又期待的看着眼前人,那模样竟然有些雀跃,因马上要得知生父是谁的雀跃。
其实,蕙宁公主怎么可能是忘记说的?
她根本就不可能说。
沐恩郡主心中惦记着早前皇姐的叮嘱,自然不会回答,为难的摇头:“琼姐儿。不是舅母不肯告诉你,是我们真不知情。
你说。皇室辛秘,怎么可能惹得人尽皆知?
当初隆昌公主毫无征兆的被查出有孕,任太后娘娘怎么逼问都不肯透露半句,你母亲存心护着那人,直到她离开京城,都没有说一个字。”
“是吗?”轻飘飘的语气,显然是不信的。
或许当初隆昌公主真的没有道出是谁,可皇家又岂是简单的?想周太后今时今日的地位,当初对亲外孙女都能狠心下手,又怎么可能放过欺负了自己女儿的男人?
即便隆昌公主既然和亲,她与周家,怕也不可能就此罢休,定然会秘密追查。
陆思琼这点,还是想得明白的。
“舅母,前阵儿,秦家在调查我生辰八字呢。”
她状若无意的说完,又看向对方:“您还记得,当初我们在甄府,碰到秦相时,他的反应吗?”
闻者心头一跳,面上纹丝不动:“琼姐儿你莫要多想,秦家与你能有什么干系?
有些话本不好与你说,秦相年少荒唐,就算同甄氏完婚后亦不见收敛,他的那些念想,你不必放在心上。”
“那舅母怎么要我逢见到秦家人便能避则避?”
这话若是过去,只当是长辈寻常叮咛,不会多想。
但此时此景,再联想到旁的,便不能一带而过了。
陆思琼心头是有揣测的,如此试探,亦是铁了心思。
面对蕙宁公主时不问,是觉得还是陌生生疏,可眼前人,到底是因为有着感情存着信任。
或许,这是她仅剩的女儿家那丁点的任性了。
谁知,沐恩郡主毫无异样,唯叹了息回她:“有些事事关朝堂,本不愿让你们知晓。
实则,这些年来秦相因深受圣宠,早已把持了大半朝堂,周家素来尊崇,一直是他权倾的阻力。
周秦两家,不过是貌合神离,表面上好似还有所往来,可私下里他与你外祖父,没少有过节。”
陆思琼闻言,微微惊讶,倒没想到是这层缘故。
马车在德安侯府门口停下,陆家得了信儿,福管家侯在门口,恭敬的迎了二姑娘下车。
沐恩郡主急着回去见老夫人,并未逗留,又抚慰了几句陆思琼,径自离去。
书绘竹昔二人侯在二院的垂花门处,见到陆思琼,上前逐一行礼。
陆思琼微微点头,再要提步,只闻身边人说道:“姑娘,今早儿秦家八爷过府,说是要求娶咱们府的四姑娘。”
脚步顿然停下。
第一百二十章 应亲
baidu_clb_fillslot("892774";
秦家八爷?
陆思琼闻言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谁?”
“回姑娘,就是当朝秦相的庶弟,太子侍读之一的那位秦大人。”书绘细声解释。
旁边竹昔亦跟着接话:“现儿人还在老夫人屋里呢。说来奇怪,这京中谁家求娶是亲自登门的?
唯有这位秦大人,初次拜访侯府就说要娶咱们家姑娘,据说门房当时都没认出来,只当是来寻侯爷的哪位贵人。”
“要娶四妹妹?”
陆思琼蹙眉,想起先时听雪几番出府,不由心下明了。
她微微勾唇,原来她背后之人,是秦家。
秦家、秦家,不由又想起刚刚车上舅母的叮咛。
她话虽没说得过分直白,然意思却并不难懂。秦相,多半是朝堂上行风有问题之人,外祖家这方不与其往来。
举步缓缓往前,陆思琼心下矛盾,还要不要再过问下去?
自己如今的处境……
“姑娘,您是要去拜见老夫人吗?”
刚归府,向长者问安是规矩。
若是往日,她必定是依礼的,只是现在,那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乍被勾起。
亦不知为何,每每听到秦家,总有种莫名的感觉。
“有外客在那,祖母不曾召见,冒然过去,不太妥当。”准备先回娇园换身衣裳。
宽衣时,她腕间与掌心的伤口自然瞒不住近身人。
书绘竹昔对视了眼,齐齐慌色的凝向主子:“姑娘,您受伤了?”
“一点皮外伤,莫要惊动旁人。”
陆思琼不欲细说,婢女自然也不好追问,只是眉宇间多了抹忧虑。
净了面坐着由她们梳理,纤指执起案上步摇,并蒂莲的花样子,虽谈不上如何罕见稀奇,做工却是精美巧妙。
而难得的,还是那份寓意。
并蒂、同心花结……
不得不说,他、算真是个有心之人。
如此想着,低眉莞尔微笑,没由的几分欢喜。
“姑娘,宋妈妈来了。”屋外传来南霜的通禀。
陆思琼脸上笑意顿敛,将步摇递出,竹昔识眼色的接过替她缓缓簪上。
“去请宋妈妈进来。”
书绘应声,亲自到门口迎了来人。
宋妈妈一身大红遍地金的衫子,头上带了几只挺有分量的赤金簪子,直挺挺的走进了屋。
陆思琼自镜中打量对方,一眼过去,竟是有些喜庆。
宋妈妈规规矩矩行了礼,哈腰笑道:“夫人听说二姑娘回来了,请您去锦华堂说说话。”
宋氏很少会有这样的派头,倒不禁引人深想。
“妈妈略坐坐,我马上就好。”
她没有起身,仍是平平淡淡的语调,只书绘请了人小坐,又奉茶客气几句。
宋妈妈自然应好,视线瞅向二姑娘背影,瞧着那风姿容貌,片刻征然出了神。
陆思琼亦不去揣摩个下人心思,任由竹昔慢条斯理的替她打扮好,这才起身。
后者后知后觉的连忙站起,又微微行了一礼,随后便做出“请”的动作。
“妈妈这身行头,倒是应了时。我这刚回来,就听说有人来府上提亲。”
陆思琼没急着出去,反而落座端起了自己早前的那杯凉茶,小抿了口亦不掩饰打听的心思,“我听说人还在府里,母亲现儿怎么没过去?”
按理说,宋氏是陆思瑾的嫡母,这种时候她定要在场的。
“夫人去过了,本是陪着老夫人在那边说话,这不刚听说姑娘您要回来,就先离了静安堂嘛。”
宋妈妈语气不足,面有尴尬。
而话刚落,就听对面又问:“我回府,怎的还要母亲出来?这是个什么理儿?”
她顿时就凝噎无语。
见对方沉默,陆思琼想来从她这也问不出什么,而宋氏如此急匆匆的寻自己,怕不是“说说话”那么简单。
遂搁下茶盏,随她出院子。
天还不算大热,寻常府邸自然比不得公主府。锦华堂的主屋尚有些闷热,丫鬟们在旁轻摇扇子。
宋氏斜躺在凉榻上,红笺见人进屋,上前轻道:“夫人,二姑娘到了。”
“嗯。”宋氏睁眼,迷迷然的望过去,较往日有几分不同。
陆思琼福身,问了安。
“你们都下去。”
得主子吩咐,红笺冲屋内侍婢婆子一招手,众人齐齐然的退出了屋。
这架势,陆思琼亦不是个迟钝的。
让她走上前,语气恭敬:“不知母亲寻女儿有何事?”
“琼姐儿,你过来。”
宋氏半坐起身,她今天穿了件丁香色的十样妆锦衣衫,脸上不苟言笑,无形的给人一种压迫感。
“坐,”宋氏就靠着,没看陆思琼,说话时随手指了下旁边的锦杌。
闻者依言落座,她觉得眼前人有些陌生。
“甄五姑娘落水的事,你早知道是瑾姐儿做的?”
陆思琼心头一跳,愕然的望过去,发现宋氏仍然保持着注视前方的动作,并没有看自己,而容上表情一本正经的,看不出丝毫情绪起伏。
既如此,她如实应道:“不久之前。”
“原来这府里,还真就瞒了我一个。”
宋氏的语调有些怪异,带着几分冷意和自嘲,“今儿要不去我去兰阁里,瑾姐儿自己与我交代了,侯府上下眼中怕是都没了我这个主母。”
“这事儿,父亲肯定知道。”
言下之意,老夫人已将事告诉了德安侯,而德安侯知晓的,她若是想问,自然不会遭隐瞒。
然而,宋氏是做惯了贤妻,丈夫不主动提及,她嫌少会问起这些烦心事。
现在,怎莫名生了怨意?
宋氏却乍然无声。
对,丈夫知道,但他没说。
只交代自己莫要去管瑾姐儿,可缘由事非毫不透露。
他难道在责怪自己教女无方?
若非她早查出了端倪,今日在兰阁里是拿话诓陆思瑾,怕是连她都还要隐瞒下去。
“瑾姐儿同秦家八爷是怎么回事?”转开话题,她开门见山。
陆思琼有些没明白眼前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但眼下不容思考,闻言摇头,“我不知道,母亲何以会觉得我知情?”
“瑾姐儿与你之间的那些事,连老夫人心里都清楚,难道你还能装作若无其事?”
宋氏隐约有些生气,“琼姐儿,有些事我不挑明,是给你尊重,但你也得记着为人子女的身份。”
这是哪身份压她了。
若是过去,陆思琼定然心高气傲会动怒的,但现在,反倒有些看开了。
陆家没欠她什么。
宋氏这些年对她,亦尽了为人母的职责。
“我与四妹之间,是有些不愉快。”
想了想,还是望着对方言道:“王姨娘的事,她怀疑与我有关,加之心中本就有了芥蒂,非朝夕所能消除。
且她在我生辰宴当日犯下那样的过错,根本不能原谅。祖母为了家族声誉保她,只将她关在兰阁里,我虽不太认同,却也不好质疑祖母的决定。”
“秦家八爷的事,你果真不知?”
宋氏目光仍然带着探究,并不相信。她两姐妹之间有过节,互相关注着彼此,许多事自然要更为熟稔。
若是琼姐儿不知情,那那日秦夫人怎会对她表露出针对之意?
秦相夫人不喜欢德安侯府二姑娘,当日宾客谁看不出来?
但陆家往日与秦家并无往来,宋氏之后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所以然来。
可现在秦家八爷同死丫头好上了?
突来的消息,让她惊愣当场。如果是琼姐儿,她与外面人再有关联,到底也不至于信不得,但瑾姐儿是从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能有杀人的胆量已是不可思议,她是如何同外面男人有所干系的?
宋氏从静安堂出来,心里就总觉得不舒服。
是她往日脾气太好,任谁都没将自己当回事了?
“当真不知,亦是刚刚回府,我听下人说了才晓得。”陆思琼答得坦然,这亦是实话。
她尚没弄明白是陆思瑾的事,也不明白秦八爷从暗转明是有何目的。
“既然你不知道,那有些事,索性也不要记在心上了。”
宋氏坐起身,两人对视,她认真道:“老夫人已将瑾姐儿放了出来,秦家八爷亲自登门求娶,侯府不能不给秦相面子,亲事已经同意。”
“什么?”
陆思琼从锦杌上站起,“祖母答应了?”
宋氏明白她意思,颔首回道:“快是快了些,可瑾姐儿能得到这样的归宿,亦是她的造化了。
老夫人让我叮嘱你,之前的事都已经成为往事。你是陆家的女儿,瑾姐儿就一辈子是你妹妹,没有姐姐不袒护着妹妹的道理。”
陆思琼明白了,老夫人让宋氏特地出来交代自己,要对陆思瑾放下成见。
陆家攀上相府,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应了,是情喇中。
“琼姐儿,你可听清了?”宋氏见她不出声,又催促了一遍。
闻着黯然的点点头,“听到了,您放心。”
她是陆家的女儿,陆思瑾就一辈子是她妹妹。
老夫人这显然是话中有话。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父亲可知道了?”
听到陆思琼这么问,宋氏亦有些失落,老夫人性子太急,不顾自己意见,却连侯爷都不问过,就这样同意了秦八爷的求亲。
然她到底身为儿媳,心中有意见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回道:“待你父亲回来,我再同他说。”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婢子的声音,道四姑娘和秦八爷来了。rs
baidu_clb_fillslot("957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