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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意千重     良婿txt下载     良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7章 谎言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你不是乐意等着么?那就等着呗,我慢慢儿地画。许樱哥捏着笔,眯了眼,只管专心致志地去看画那莲花。

    福王妃并不催她,只安安静静地坐着等。

    气温渐高,太阳白花花一片,水波反射回来的光线着实有些晃眼睛,许樱哥有些撑不住了,便悄悄去瞅福王妃。却见福王妃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眼神涣散,表情呆滞,也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许樱哥暗里叹了口气,只得装模作样继续苦干,却听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是有男人在大声咆哮,与此同时,四周窥探的目光与人影统统消失无踪。许樱哥由不得紧张地侧耳细听,想这宫里,敢在芙蓉宫中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声咆哮的男人本也没几个。

    “怎么回事?”福王妃迅速站起身来,将手去拉许樱哥:“走,前头去瞧瞧。”

    虽然知道皇帝这种生物必须远离,但许樱哥心里挂着张幼然,不能不去瞧,也不敢独自留在这个是非之地,只得跟了福王妃一道往前去。到了芙蓉宫正殿外,咆哮声虽已小了,却仍然还在咆哮。许樱哥一瞧,静容并不在外间守着,心里就有些打鼓,再看福王妃竟是毫无顾忌地一直往里走,也管不得是否失礼,用力挣开了去,轻声道:“似是圣上在里面。”

    “圣上又不会吃人。”福王妃笑笑,也不勉强她,仰着头就往里走,到得大殿外盈盈一礼,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便被宣召入内,然后杳无音信。许樱哥立在外面进退两难,突然听得里头有女子哭喊,声音又细又弱,似是张幼然一般的。再听。又听到哭声一片,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果果道:“烦劳姑娘帮我打听打听,我们府里的三娘子是否还在里头?”

    果果犹豫片刻,轻声道:“夫人请稍候。”言罢果然抖抖索索地往前行去。

    许樱哥想了想,往后退了几步,寻了个不引人注目的阴凉地儿呆着,一边往殿门处张望。一边往来路张望,只等一个不对劲就拔腿开跑。心想自己派了静慧去含章殿报信,都这么久了人也该回来了吧?

    却见果果走回来满脸急色地道:“国公夫人还是赶紧去含章殿寻皇后娘娘或是公主殿下来罢,圣上见着了府上的三娘子很是不喜欢呢。静容为了护着她已被拖下去了,现下还不知死活。昭容娘娘苦劝着,却是没法儿。王妃殿下也在苦苦哀求着,圣上却是不听。娘娘说,请您赶紧和含章殿报个信,晚了她怕是护不住三娘子了。”

    许樱哥给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转身就往外疾步奔走。待行了几步又觉着不对劲了,张幼然的出身她是知道的,那是老皇帝与康王父子心头的一根刺,所以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但朱后既敢光明正大地宣召张幼然入宫。并敢答应罗昭容让她们过来做客,那便是心里有数。要将此事做一了断的,怎可能发生这样不靠谱的事情?她们会不会是设了圈套要利用她引长乐公主过来?于是顿住脚,疑虑地回头去瞧。

    果果还立在那里目送着她,见她不走了,忙朝她拼命比手势,表示你快走吧,快走吧。许樱哥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板了脸道:“此刻正是圣上理政之时,圣上怎会到这里来?便是来了,怎不见随行之人?你去替我请黄总管出来。”只要见着了黄四伏便可知道此中实情,更可知这是不是一场闹剧。

    果果怔了怔,轻声道:“黄总管并不曾跟了来。”

    黄四伏虽则是老皇帝不可或缺的亲信人物,的确也有可能偶尔不跟在皇帝身旁,许樱哥不能判断真伪,便瞅瞅殿门外站着的小太监,道:“欺负我不认得人呢,便是黄总管不曾跟了来,也当有其他人跟了来。何故伺候的都是芙蓉宫的人,并不见太极殿的人?”她并不识得老皇帝身边近侍之人,不过是试探和讹诈而已。

    果果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夫人想是没看仔细。那就是圣上身边伺候的舒青与舒福。”

    许樱哥在宫中的时日尚短,日常又只在含章殿内呆着,虽依稀晓得有这么两个人,却从不曾见过面,并辨不得真伪,便不与她辩,强硬地道:“不管是不是。若是真的出了这样的事,偌大一个芙蓉宫难道就寻不出一个人去含章殿报信,非得要我去?”

    果果苦笑一声,道:“夫人若是不信,自可去看。谁敢胡编乱造这样的谎言?”

    “你口口声声说圣上看到我们三娘子不喜,那是究竟把她怎样了?”许樱哥有些无赖地道:“总之皇后娘娘是把我和幼然交给昭容娘娘了,我们若是在芙蓉宫出了什么差错,那便是昭容娘娘的事。”

    果果垂了眼轻声道:“婢子不过是个婢子,敢说的当说的话已经说了,不该说不敢说的话多说一句便是死。夫人若是信,便去含章殿报信。若是不信,便自己去瞧瞧。都随得您。”

    对方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反正着急的不是她,随便你来的状态,许樱哥反倒狐疑不定。在原地踌躇片刻后,耳听得里头又是一声咆哮和尖叫,控制不住地心惊肉跳,左右权衡再三,咬咬牙往前去准备一探究竟。

    到得殿门外,只见一直立在外面的两个小太监一脸的惊慌状,心里偏安定许多,遂道:“烦请二位公公替我通传,南国公夫人许樱哥求见昭容娘娘。”她不提老皇帝,却是为了留条退路的意思。

    那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支支吾吾的,只是不肯往里通报,里面又是一声尖叫,细细弱弱的:“饶命!”

    许樱哥面色微变,大声道:“昭容娘娘!”

    后面却有人将她猛地一推,她立足不稳,往前一扑。那殿门本是虚掩着的,许樱哥一头便扎了进去,忙着挣起身来,不由被面前的情形给吓得呆住了。

    老皇帝果然是在里头的,但罗昭容与张幼然并不在内,两个衣衫不整的宫女一个匍匐在地一动不动,似是已经没了气息,另一个则跪在地上拼命哭泣,再有一个福王妃,正与老皇帝拉拉扯扯,纠缠不清,满屋子呛鼻的酒气。

    许樱哥的脑子“嗡”地一声响,犹如五雷轰顶。她想过有可能是圈套,想过有可能老皇帝根本没在里面,也想过老皇帝在里面,但并不是这样的情形。这是什么?这是皇室最肮脏的事情,知道的只怕都要被灭口,原来对方竟是欲擒故纵之计,正是利用她的多疑害了她。

    逃命要紧,许樱哥迅速将袖子举起遮住脸,转身就拼命往外跑,福王妃一声尖叫:“谁在那里?”接着声嘶力竭地道:“快拦住她!”

    逃命,逃命,许樱哥先是一头撞翻了个小太监,再一脚踹开了个宫女,划伤了个人,不要命地朝着前头狂奔。含章殿,只要逃到含章殿,只要找到朱后,她就暂时不必死了。至于以后,谁管得它!

    “谁在那里!”许樱哥原本跑的是正道,迎头却遇着一队巡游的侍卫,领头的不由分说便要上来拿她。许樱哥心想,凭着自己的穿着打扮,寻常人等并不敢窥视,此人如此胆大,莫不是与芙蓉宫一伙儿的?于是转身便跑,听着身后的嘈杂声越来越响,她只觉得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咽喉与肺部都如被火燎过一样的痛苦,她跑不动了,人生地不熟,倒是要叫她跑到哪里去?许樱哥靠在偏僻的宫墙边气喘吁吁,满怀绝望。

    有一只手猛地捂住她的嘴,不等她尖叫出声挣扎起来,另一只手便又牢牢地箍住了她的手臂,来人在她耳边轻声道:“嘘……是我,你在做什么?”

    许樱哥仓惶惊恐之中辨不得声音,只晓得是个男人,用力转过头去,入眼的便是安六那张坏得掉渣渣的笑脸。是敌非友,自己却囫囵个儿落在了人家的手里,她无法言明此时的心情,便只能哀求地看着安六。

    安六收了脸上的坏笑,默默看了她片刻,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轻声道:“我不会害你。信我或是不信我,你自己拿主意。”

    梧桐宫与芙蓉宫在明面上从来好不到哪里去,但如今梧桐宫势弱,芙蓉宫蠢蠢欲动,康王一派却是独领风骚,指不定梧桐宫与芙蓉宫早就暗中联了手。许樱哥瞬间转过许多念头,权衡了又权衡,最终缓缓点了点头,人都落在人家手里了,不能喊,不能动弹,她不信他又能如何?

    安六微微一笑,贴在她耳边轻声道:“说话要算话,我虽看你可怜乐意帮你,但可不乐意为了你折进去。你要是不听招呼,我便把你交给他们或是推到池子里淹死了,一了百了。”

    许樱哥沉默不语。

    有脚步声匆匆传来,安六松了捂在她嘴上的手,扯着她就往前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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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废宫

    安六显然对宫里的地形是十分纯熟的,许樱哥随着他左拐右拐,左绕右绕,居然很快便甩开了后面的追兵。可是也来到了她绝然不想去的地方。

    面前的宫殿楼阁一片萧然,依稀可以看出当年的彩绣辉煌,但现在院子里的野草得有半人高,窗户纸是破的,门窗是斜的,大白天的能听见老鼠打架,更别妄想看见人出没。

    许樱哥有些害怕地打量着四周,安六背着手,沉默地抬头看了这片宫殿许久,轻声道:“这是延寿宫,前朝薛贵妃所居之处。听闻当年薛贵妃殉死,留下毒咒,她身边的宫人多数随死,尸体多得没地方摆放,圣上便命人将他们放在此处,请方士摆了个风水局,将这些人的魂魄尽数拘在此处,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又有作乱未死的宫人,也是尽数拘在此间任由他们自生自灭,有伤者,活活哭号了十余天才算死去。更有身强体壮者,为了活下去不惜吃人肉,喝人血,但最终也还是死在这里。”

    说到这里,安六转过头看着许樱哥,语气阴森地道:“所以啊,这地儿的虫子和老鼠都比别处的大,就连猫儿来了此地也要长得大些,更不要说是那些食腐肉的乌鸦鸟雀。大白天的也能听见有人哭,更不要说是夜间,真是鬼火漂浮,孤魂出没。”

    许樱哥不是吓大的,也能看出安六此举不过是恶作剧,若是接了他的话,不拘是表示害怕或者是表示轻蔑,都未免给了他发挥的余地,索性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安六见她不接招,也不觉得尴尬,乃笑道:“现下此处无人,更无追兵,许二娘子可否将你干了什么好事说与我听了?”

    许樱哥抬眼看向安六。但见他笑容照旧慵懒无赖。一双斜长的凤眼却是戾气丛生,由不得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我也不知他们何故要追我。”见安六往前逼近了一步,便又急急地添了一句:“我是才从芙蓉宫中出来,也不晓得究竟是为了什么。”有本事就自己去芙蓉宫打听,没本事就别问。反正她是打死也不肯说出那航脏事的,那是催命符呢。

    “你看。你也算是个有才有貌的美人儿,风头正劲,又有公婆父母夫婿爱宠,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多可惜?”安六叹了口气,将手捏住许樱哥的下巴,将拇指来回摩裟着许樱哥的肌肤。他指尖的薄茧刺得许樱哥一阵恶寒。她往后退了又退,却发现自己已经毫无退路,后面已是冰冷的宫墙。

    安六见她满脸掩饰不住的不安,由不得笑了,轻声道:“是不是有些害怕了?”

    许樱哥咬着牙,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更冷静狠厉些,直奔主题:“你想要什么?”

    安六盯着她看了片刻,认真道:“是不是我问你要什么。你就给什么?”

    许樱哥道:“那可不一定。你若是要天上的星星,我能否与你?安国公开价的时候得看别人是否给得起。”

    安六将手从她下巴上收回。垂眸看着她雪白的脖子与裸露在外的肌肤,轻声道:“我不要星星,我只想要你。”

    想起早前在芙蓉宫中见到的情形,许樱哥一阵控制不住的恶心,这一家子人都是这样厚颜无耻,不知何为礼义廉耻的?她很想吐安六一脸的唾沫,但她不敢。她面前的人不是张仪正,而是安六。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骑着白马,刀头挑着人头,血腥洒了一地朝着许府马车而来的安六,不会忘记在灵犀阁上他那用力一推,更不会忘记在他与王七娘的新婚之日上那鲜血淋漓、干脆利落的一刀。这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人,这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所以许樱哥只是又将背往墙皮脱落的宫墙上用力缩了缩,轻声道:“要价太高,换一个。”

    安六笑了笑,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道:“既然这个太高,那就换一个,先奸后杀。”

    “你开什么玩笑?”许樱哥先是一怔,随即气得满脸通红,激动地道:“现在大家都在乱纷纷地为自己谋出路,安国公你又是在这样的处境之中,进退两难,你不为自己多打算打算,何故要来为难我呢?把我弄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纸是包不住火的,总有一日他们会知道是你弄死了我,那时候你怎么办?你可千万不要一时冲动,断了自己的路啊。”

    安六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道:“那依你看,我当如何?”

    许樱哥道:“当然是把你真正的条件说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送回含章殿,然后等着我们付账,互惠互利做个好朋友啊。”

    安六眼睛也不眨地道:“你觉得,我和康王府是有可能做互惠互利的好朋友的?”

    许樱哥非常肯定的点头:“能,当然能!就凭你的本事,就凭你是王老将军的孙女婿,就已经足够。”

    安六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许樱哥趁机跑到开阔的地方去,警觉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安六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一边将袖子揩着眼角的泪,一边笑看着许樱哥道:“不,你错了。有本事的人往往死得最快,孙女婿么,就和妻室一样都是可以换人做的。所以你说的这些都不够,远远不够。”

    许樱哥当然知道,倘若康王一朝上位,安六必死无疑。即便他在前些日子的马球赛上替康王拾起球杖并双手奉上表示臣服,即便他向张仪正保证贺王府不曾动过许扶,即便他当初做了老皇帝埋在贺王身边的那把尖刀,即便他做了王老将军的孙女婿,他还是难逃一死。那么,她是要死了吗?想来想去,安六实在没有理由莫名其妙地救她,再让她理所当然的活下去。这世上,你想要得到,总是得付出点什么才是——即便她付出了,等待她的仍然也可能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她付不起。

    许樱哥眷恋地看着四周,突然间觉得这荒凉的残垣断壁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美好,她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很多人。想起自己还有心愿未了。她转过头看着安六:“你既然救了我。何故非要我死?你并不是好色之人。”

    安六眼睛也不眨地看着她道:“不,我好色。世人都知我既好男色又好女色。我看上你很久了,只恨不得。”

    许樱哥轻声道:“可你不是一个会为了色而误了大事的人。”

    安六眼里露出几分神采,语气却越发的淡:“我从不做折本的买卖。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说了,活。不说,先奸后杀。”

    许樱哥皱起眉头:“我不喜欢你的这个词,很恶心。”说了。死。不说,也还是死。所以不如胡诌。

    安六沉默地看了她片刻,往前踏上一步。许樱哥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将手攥得紧紧的。两人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许樱哥与安六同时惊了一惊,又迅速镇定下来。安六轻声道:“罢了,我不追问你刚才究竟看到什么了。我问你另一件事,你老实答来我便放你离开,毕竟现下弄死你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当真?”许樱哥眼里露出几分喜色:“什么事?”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行动,安六迅猛地朝许樱哥扑了过去,许樱哥则扬起一把尘土朝他的头脸抛了过去。随即转身就跑。

    许樱哥不敢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奔跑。便只有向着宫殿深处奔跑,她很想回头去看安六是否跟了上来。却不敢回头,便只能闷着头不要命地往前跑。她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废弃的宫殿里回响,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更沉重,她听到周围有无数被她惊动的不明生物在草丛间和瓦砾残砖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跑不动了。再这样奔跑下去,不等到对方抓住她,她便得把命送在这里,还是自己整死自己的。此心一起,就再无奔跑的力气,许樱哥将心一横,慢了下来,往前蹒跚几步,呼吸稍许放缓之后,她终是靠着一根早已褪了朱漆的柱子软软地坐在了地上。

    夕阳西沉,彩霞满天,此刻的延寿宫被霞光照着,竟然也有了几分美色。安六不知往哪里去了,四处一片死寂。许樱哥默默地望着房檐上的兽首,将白日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有人想要让那荒唐不堪的一幕尽入朱后与康王的耳里眼里——若是她贪生怕死,听了果果的话掉头就走,冒然去将长乐公主请来,那么看到那不堪场景的人便会是长乐公主。她不曾冒然去请长乐公主,而是选择自己一探究竟,那么对方就将她推入到殿内,让她做那见证人。不管是她或是长乐公主撞破此事,老皇帝都是不能容忍的,朱后人病得半死,不如从前那般强有力,她的两个儿女便要遭到厌弃和防备了。还有可能,病重的朱后一旦知晓此事,必然如同收到一张催命符。朱后一旦死了,康王一系仿若山崩。

    那么设计者是谁?罗昭容婆媳母子?虽然这样的丑闻爆出来对他们似是没什么好处,可这个阴谋始终是发生在芙蓉宫的,他们脱不掉嫌疑。而她不比长乐公主,最方便弄死灭口不过,可在奔逃途中,眼看着她就要落入那些人的手里,她却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安六,从而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安六出现得也太凑巧,他不是该冷眼看着他们两帮人斗个你死我活的?他虽说逼问威吓于她,却也不曾用了什么手段,最后居然还让她逃掉了。他是不是设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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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9章 脱困

    兴许安六也只是欲擒故纵之计,他想要她活下来去报信,因此他才留着她这条命。许樱哥拿不准是否真如自己所猜测的一般,也还谨防着清醒过来的疯子皇帝与福王妃要她的小命,所以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老老实实在延寿宫中呆着,一边等着天黑,一边盼着朱后等人发现她不见了好来寻她。

    月亮一点一点地爬上天际,天幕如同镶嵌了钻石的天鹅绒一样美丽。坐在残垣废墟中的许樱哥却无心去观赏这般美景,她的四周蚊虫飞舞,她听见草丛里和身后漆黑的房间里沙沙作响,她又累又饿又渴,还很害怕。并没有人走到这宫殿深处来寻她,即使是之前凶神恶煞的安六也消失不见,四周也听不见喧嚣之声,这个宫殿犹如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平静。

    不能坐以待毙,许樱哥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站起来认真辨了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她尽量不弄出声音,却难免踩着点枯枝或者是瓦砾石子什么的,每每脚底下发出声响,她总是情不自禁地停下来紧张地四处张望并侧耳细听,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将无数奇形怪状的阴影投影在地上,她走得胆战心惊。

    薛贵妃是前朝哀帝的宠妃,荣宠多年,延寿宫的规模着实不小,之前奔逃之时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走进来很深,以至于似乎总也走不到头。

    意外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许樱哥行到一片假山后,正想绕过去时,突然看到前方亮起火光,于是吓得整个人如同壁虎一样地紧紧贴在假山的阴影里,连呼吸都不敢。

    那火光却一点一点地朝着她逼近,停在了假山前。许樱哥从未觉着日子这般难捱,道是渡秒如年也不为过。有人在前面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是南国公夫人么?”

    是个太监的声音,又尖又细,许樱哥惊得出了一声冷汗,又觉着脚底上冰冰凉凉的,顺着脚底爬上来,向着她的腰肢和上身蔓延,让人觉着又痒又麻又害怕。她死死咬着牙关。握紧手里那块尖锐的石头。

    听不到她的回答,那人也就不再说话,却也不往前走。二人沉默地僵持着,比的就是耐心和毅力。夜风吹得多年不曾修剪过的树木沙沙乱响,在地上投下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一只大鸟自不知名的阴暗之地“嘎”地怪叫了一声,振翅飞起。火光还停在原处,一道人影却飞快地朝着许樱哥躲藏的方向扑了过来,许樱哥不假思索地一石头砸了上去。

    砸了个空。不过是件树枝挑着的衣服。许樱哥一击成空,暗道不好,迅速撤退,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往前拖,她毫不迟疑地将另一只攥着金簪的手猛力向着对方刺下。来人敏捷地一错身,金簪擦着他的肩头落空。他猛地往前一扑,沉默地将许樱哥整个儿扑翻在地,然后合身压了上去。将许樱哥压得死死的,再动弹不得。

    许樱哥趴在冰冷的地上,脸和前胸被砸得生疼。情知自己不是对方对手,索性不再挣扎,只微微将头往上仰起一点,轻声道:“你要如何?”

    那人死死压着她,同是轻声地道:“奴是奉了康王殿下之命来领夫人出去的。夫人请看这个。”言罢递过一块腰牌,许樱哥借着一旁斜插在假山石上的灯笼微光,认出那是康王府侍卫的腰牌,却又略略有所不同,更精致更小巧,所用材料更珍贵。于是淡淡地道:“我认不出来。”

    那人怔了怔,小心地将腰牌收了回去,低声道:“夫人不妨这样想,奴若是要害夫人性命,此时早已得手。夫人便信奴一次,奴将您送出这延寿宫,再送回含章殿。”

    对方是如何发现她的她都不知道,后面的较量中,明显对方比她厉害了不止一个层次,若是对方要她的命,她那两下实在不够看的。许樱哥掂量了又掂量,轻轻点了点头:“好,你先放我起来。”

    那人却不肯,道:“夫人须得先答应奴,起来后不要乱喊乱跑,否则惊动了其他人,只怕你我二人性命难保。那奴便只有得罪,将您打晕了。”

    清醒着和被打晕二选一,许樱哥当然要选清醒着,便道:“我答应你就是。”话音未落,身上便一轻,挣扎着爬起来一瞧,那人已如鬼魅一般挑着灯笼走到前方去了,一口吹灭灯笼后,将脸背着她沉声道:“适才情非得已,请夫人恕罪。”

    这般迅捷的动作……许樱哥暗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适才那人挑衣服逗弄她的树枝握在手里,低声道:“不怪你,前头带路吧。”

    那人便往前走,走的却是与许樱哥之前打算走的完全不同的方向。许樱哥停住脚步,道:“想是你走错了路?方向不对。”

    那人头也不回地道:“没错,此间有暗道直通太极殿。外间正有人等着夫人自投罗网呢。”脚下半点不停,照旧挑着那盏灯笼往里走。

    许樱哥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适才竟敢燃着灯笼,就不怕给人瞧见么?”

    那人道:“不过是怕吓着夫人,特意给您提个醒儿。”

    许樱哥没话说,便又道:“娘娘可好?”

    那人道:“娘娘不太好。不然也不会耽误了。”

    许樱哥有些着急,再问,那人却摇头不再开口说话了。二人沉默着行至延寿宫中最高大的一座建筑前,许樱哥估摸着这应该是正殿。正在仔细打量周遭环境之时,那人已经推开了虚掩着的殿门,又打亮了火折子,点亮灯笼,继续往里走。

    许樱哥犹豫再三,踏上台阶跟着他入内。迎面便是一股浓重的霉味夹杂着灰尘味,几只肥硕的老鼠“吱吱”叫着从她的鞋旁跑过,绿豆一般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的冷光。许樱哥头皮发麻,勉强忍住了,快步往前跟上那人,不敢离他太远。

    那人毫无所觉,提着灯笼往里一直走,直至行至后殿才顿住脚。早已毁坏败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重重帐幔之中,蛛网累积,指尖大小的蜘蛛缀得到处都是。那人却头也不抬地一直往前走,许樱哥恶寒,将手里的树枝左右挥动,准备拨开蛛网,那人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道:“夫人请别乱动这里面的东西,省得露了痕迹。”

    许樱哥讪讪地收了树枝,道:“就是这里?”

    那人点点头,站在一张破败的床前拨弄了几下,一阵闷响后,床后的墙上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洞来。那人一头钻了进去,将灯笼挑着,静候许樱哥入内。

    洞口嗖嗖往外冒着凉气,黑得深不见底。许樱哥犹豫片刻,咬牙走了进去,那人便又拨弄机关,关上了通道。许樱哥趁机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中年太监的侧脸。那人似是不想让她看清楚自己,不悦地皱了眉头,往阴影里缩了缩,许樱哥也就老老实实地垂了眼帘,不再乱看。

    洞内满砌青砖,虽则阴冷黑暗,却还干净,并不曾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空气清新并无怪味,许樱哥猜测应当是在某个地方建得有通风口才是。二人一前一后,借着灯笼的微光沉默地往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那人终于停了下来,背对着许樱哥轻声道:“夫人,外间便是太极殿东配殿,奴只能送您到此。您出去后,自有人将您送回含章殿。请多保重。”

    许樱哥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总不能让你白白救了我。”

    那人顿了顿才道:“奴没有名字。夫人不必放在心上。”言罢又在墙上摸索片刻,墙体无声地露出一个小洞,外间灯光隐现,安静得很。许樱哥咬咬唇,看了眼这个陌生的奇怪的人,闷头走了出去。才刚走出去,身后的门便被关上,她只看到一道光滑的墙。

    一个穿着青衣的宫女低眉垂眼地守在那里,盈盈一礼:“夫人请随婢子往这边走。”

    许樱哥跟着那宫女悄无声息地三转两转绕了出去,发现自己果然是在太极殿附近,于是心情放松大半,沉默着疾行片刻后,终于看到了含章殿。此刻宫门本已该落锁,许樱哥壮着胆子上前轻轻一推,便有人在里压低了声音喝道:“谁?”

    “是我。”许樱哥壮着胆子应了一声,不闻钥匙和锁响,门便被人轻轻推开了一条缝,红素姑姑满脸威严地立在那里,一时瞧见许樱哥,吓得猛地捂住嘴巴,不敢置信地一把将她拉了进去,低声道:“老天,佛祖,可真吓死人了,平安就好。”

    “娘娘如何?”许樱哥回头去瞧时,送她过来的那个青衣宫女已经消失不见,唯见树影重重,顿觉今日所遭遇的人和事犹如梦一般的令人难以置信,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的沉重,再无半点斗志。

    夜风将一团云雾吹行至月亮之旁,将月色隐去大半,整个宫殿陷入到昏暗之中。安六独自一人立在延寿宫的正殿外,皱着眉头想了想,朝着殿内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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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势均

    此刻月色晦暗,延寿宫正殿内暗黑一片,一只胆大的老鼠试探着触了触安六的靴子,安六漫不经心地一脚踏将下去,左右用力磋磨,老鼠怪叫一声后成了一滩血泥。黑暗中传来一阵沙沙声,许多老鼠怪叫着往后逃了个干干净净。

    安六亮起火折子打量着这破败的宫殿,然后低下头,十分认真地在地上寻找着踪迹。延寿宫中少有人烟,地上自是铺了一层灰,一大一小两排足印十分清晰地向着后殿而去,安六眼里闪过一道亮光,一手按在腰间,一手持着火折子,毫不迟疑地循着足印往里走。到得后殿,却又顿住了脚,脚印自此变得纷乱,他小心翼翼地在乱纷纷的脚印中寻找着许樱哥的脚印。

    良久,他皱着的眉头终于松了松,坚定不移地向着一个方向走过去,行不多远,他无奈地又顿住了脚。面前的脚印彻底消失无踪,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如水洗一般。安六忍不住冷笑起来,这是亮明车马了?竟不怕人家晓得在此有勾当!云朵散去,月色越来越亮,他抬眼向着前方看过去,无数道门窗,无数在月影夜风下翻飞翻飞起舞的破帷帐,似有人影在帷帐深处晃了一晃,“谁在那里?”安六压着嗓子喝了一声,猛地扑了过去。

    “扑啦啦”一声响,一群不知名的生物夹杂着一股腥臭味向着他劈头盖脸地撞了上来,锐利的爪子不客气地抓上了他的发髻头脸。安六不见惊慌,将手护住头脸,把火折子高高举起四处一晃,那群生物顿时飞了开去,他趁机看时,竟是一群以此处为巢穴的蝙蝠。

    风起,吹得整个殿外树木狂舞。隐隐又似有鬼哭狼嚎之声传来。“装神弄鬼!六爷活人尚且不怕,还怕死人?”安六冷笑一声,一口吹灭了手里的火折子,沉默地立在阴影里静静候着。

    不知又过了多少时候,月色再度隐入云层之中,整个延寿宫后殿再次陷入到黑暗里。殿门被人轻轻推动,发出一声暗哑的怪叫。一直站立不动的安六猛地扑了上去,在黑暗中与那人合身撞上。“嘭!”地一下,他竟被撞得头昏眼花,不由暗道一声来人好大力气。咬紧牙关再次扑上的同时自腰间拔出尖刀,干脆利落,角度刁钻地向着对方的要害处刺了上去。

    本以为一击必中,谁想对方也不是省油的灯,尖刀尚未碰触到对方的身体,便被对方横横挥出的一刀撞得险些脱手。一阵冷风卷起,安六凭着多年历练出的直觉感受到了危险和寒冷,他有些狼狈地往前滑出一步,腰一拧,身子大幅度后仰以期避开。饶是如此,他还是感觉到对方冰冷锋利的刀尖贴着他腹部的肌肤一划而过,同时一阵冷风自腹部灌入,他的袍子破了。

    好大的力气好强的戾气!安六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自己拿的只是一把短刀,明显对方拿的是长刀,在这黑咕隆咚的环境中。总是自己要吃亏些,不如暂避锋芒再觅良机。此念一起,便迅捷地弹身而起,向着另一个方向隐去。才刚起身,又是一刀夹杂着风声向着他的后脑竖劈下来,大开大阖,似是在何处见过此种刀势,安六心回电转间,疾声喝道:“小三儿!”

    对方的刀势果然缓得一缓,却并不回答或是停手,一刀收起,另一刀又横劈过来。对方这是要置他于死地了!安六再不敢大意,就地一滚,险险避开,在墙边摸着了一根早就看好的包铁皮的门闩,抱持在手当成大刀,向着对方猛力砸下。

    一声闷响,门闩与长刀相击,虽不能压下半分,对方的长刀却也不能再进半分。“小三儿,你拿着长刀,我拿着门闩,你不能奈何我,我亦不能奈何你,所以还是你输了。”安六低笑起来,月色渐明,月光自长刀之上缓缓后移,渐渐照在张仪正略显苍白的脸上。

    双眉紧锁,神情略带戾气,是找女人找疯了吧?安六含笑打量着张仪正的神情,轻声道:“小三儿,不是我。这房里另有其人,你不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吧?”

    张仪正冷冷地道:“你如何会在这里?”

    安六狡黠地反问道:“你又如何会在这里?”

    张仪正缓缓收起长刀,安六也趁势收起手中笨重的门闩。张仪正严肃认真地道:“我若真想杀你,你还是得死。”安六也认真地点点头:“但你此刻不想我死。”不然怎么打听许樱哥的下落?

    张仪正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她呢?”

    安六摇头:“不知。我追她入内,失了影踪。”

    “狡辩。”张仪正咬牙,眼里似是燃起一簇鬼火,安六冷笑道:“我可没对她做什么。纯粹就是好意。她不信我,怪不得我。”

    张仪正冷笑:“信你才是自寻死路。”

    安六讽刺道:“若信你是活路,你怎姗姗来迟?”

    张仪正大怒:“离她远些。”

    安六恶毒道:“活人自是要离死人远些的。我再喜欢她,总不能活着就跑到地下去陪她。”

    二人同时再举起手里的武器,却不是向着对方去的,而是朝着暗影重重的帐帷深处扑去,长刀挥落无数的破旧帷幕,激起灰尘阵阵,门闩砸下,将地砖砸得一声闷响。一条人影弹射出去,三转两转,冲破一道破败的雕花门扇,转瞬间便不见了影踪,地上只剩了一盏被踩烂的灯笼。

    张仪正与安六对视一眼,不假思索地并肩冲了出去,然后分开,两面夹击,再次会面,却只看到对方凝重的脸。沉默片刻后,张仪正道:“你最后一次看见她是在哪里?”

    安六指指前方:“那边,她是向着这里面跑进来的。我听见此处有声音,本以为她会在此,谁知却不是她。”

    张仪正收起刀,沉默地继续往前而行。安六在他身后道:“你不杀我了?当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张仪正回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今夜杀不了你,也不是来杀你的。”

    安六笑了起来:“小三儿,你迟早有一日要杀死我的吧?”

    张仪正反问道:“你呢?”

    安六摸摸下巴:“不告诉你。”

    张仪正转身继续往前走。安六在他身后喊道:“刚才那个真不是你们的人啊?你们一共进来多少个人?我该走哪边?不然,我们合作?”

    张仪正不理他,脚步越来越快,很快便走得不见影子。

    安六无所谓地低头看了看腰间袍子被割破的大口子,转身自进了正殿。许樱哥便是消失在此处的,他就不信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传言中。这宫中有密道,可否就在此间?

    含章殿内。红素姑姑扶着许樱哥往里走,低声道:“夫人怎么回来的?三爷还在外间四处寻您呢。”

    许樱哥顿生诧异,延寿宫中那人不是说他是康王派来寻他的?怎地看红素姑姑这模样,竟似是毫不知情?本待细说,却又想适才那人身手不凡,又涉及到一条密道,想必不该随便让人知晓,便含糊道:“我之前一直藏着。等到天黑人少才敢回来,幸亏姑姑在这里等我,不然可是没法子了。三爷还没回来?他是去哪里寻的我?能不能设法给他送个信?”

    红素姑姑挥挥手,自有人悄无声息地出了含章殿去寻张仪正报信,也不追问许樱哥。只叹道:“午间您使静慧回来,娘娘吩咐,可以再留两刻钟,彼时你们不回来便使人去接。谁想接着娘娘便犯了病。吓得人仰马翻,待得想起来时已是傍晚,罗昭容这才带着三娘子过来请罪。道是您不见了。静慧呢?”

    罗昭容哪里是来请罪的,只怕是来探虚实的罢?许樱哥道:“静慧自听我安排回来报信后我便再不曾见过她。”

    红素姑姑怔了怔,有些悲戚地道:“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二人都有些沉默,许樱哥又问:“娘娘如何?”

    红素姑姑低声道:“时醒时睡,境况大不如从前。今儿午后呕了好多血,天黑后倒是要精神些,就是记挂着您。”

    许樱哥站住了脚:“烦请姑姑先请公主殿下或是王妃出来,再暂时不要告诉娘娘我回来了。”

    红素姑姑默默地点了点头。许樱哥就在廊上坐下来,扶着扶手歇气。不一时,康王妃快步走将出来,一把攥住许樱哥的手边打量边道:“总算是回来了,怎么回事?”

    许樱哥真是有些说不出口,却又不得不说,便只压低声音简要说了:“幸喜是后头遇着了个人,他说他是咱们府里的人,领着我通过延寿宫正殿后的一条密道,到了太极殿偏殿出来,又送我到此间……”

    康王妃听她说起老皇帝与福王妃之事时一言不发,待听她说到神秘人与密道时反倒吃了一惊,轻声道:“这般……”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只是皱眉沉思。

    许樱哥看在眼里,少不得多了一层思量,低声道:“娘娘要是问起,我该怎么说?那种事总不好在此刻说给娘娘知道。”

    康王妃沉声道:“不说,当然不说。你先回房梳洗,等我和你姑姑商量好了再差人来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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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不死

    许樱哥一边收拾一边听静容叙述:“夫人去后不久,昭容娘娘便领了三娘子出来,说是要去清风阁寻一件东西与三娘子看,婢子只好跟了去。这一留便到了傍晚时分,婢子虽急,却不能丢了三娘子在那里,直到有人来报您不见了,昭容娘娘这才领了三娘子过来告罪。惠安郡主已把三娘子送回去了,三娘子万事都好。”

    罗昭容貌似撇得干净,实际漏洞百出。想她身为一宫主位,怎可能皇帝去了她宫中她却一无所知?便是老皇帝临时起意,也会有宫人立即报与她知晓才是,不然她怎么混?许樱哥嗤之以鼻,温言道:“怪不得你,留你在那里,本就是为了看顾好幼然的。”顿了顿,试探道:“姐姐可知昭容娘娘何故要见幼然?又说了些什么?”

    静容沉默片刻,轻声道:“三娘子的生母,其实是昭容娘娘的表妹,当年那件事和梧桐宫很有些干系,所以皇后娘娘才许了三娘子去的芙蓉宫。婢子今日在外,听着昭容娘娘只是叙旧。”

    只是叙旧,便已足够引起张幼然无数不平了,生母本是罗昭容的表妹,倘若不是出了那乱子,如今张幼然最少也该是个公主。现在倒好,姐妹二人分别做了两父子的姬妾,不该张幼然的生母死又该谁死?能容得下其生下张幼然之后再死,已算是留了余地。这一家子人实在够混乱,许樱哥忍不住暗叹,才刚收拾完毕,就听宫人齐齐给长乐公主问安,接着长乐公主进来,命身后随行的宫人给许樱哥送上清粥小菜若干,挥手命众人下去,道:“想来你也是饿狠了。先垫垫肚子。小三儿那边已经有人去通知他了,你不必替他担心。”

    许樱哥谢过便不再客气,忙着填肚子。长乐公主等她吃了大半饱才轻声道:“今日之事着实凶险,想是两宫联手,想要狗急跳墙了。”

    不然也不会万事这般凑巧,她与张幼然去罗昭容的宫中,皇后自是有数的。倘非是在那个最巧的点儿上皇后突然发病,静慧失踪,她也不至于就会看到那份龌龊。许樱哥点头赞同:“一切都太凑巧了些。”转念一想,却又觉着不对劲,对方怎么算也不能算到朱后恰巧就在那时候发病罢?难道他们能控制朱后的病情?这样一想,便觉着透骨的冰凉,更觉着可怕到了极点。

    长乐公主何许人也,看她的神情就猜着她是想到了什么,少不得追问:“如何?”

    许樱哥心知自己这话要是说得不当少不得牵连人。拿捏许久才委婉道:“就是觉得太巧了些,他们算计得也太精准了,就连那个时候娘娘会凑巧发病都算着了。”

    长乐公主微微蹙起眉头:“这宫里……能靠近娘娘的人都是可信的,当不至于。我想,大抵只是凑巧。不然即便不是遇着娘娘恰好犯病,大抵他们也还有其他后着。”默了一默,又道:“当然,多事之秋。小心谨慎为上,我会去安排。”

    许樱哥便不再多说,恭恭敬敬地道:“不知稍后我去见娘娘。又该怎么说?”

    长乐公主道:“你便说,你喝了杯茶就晕了过去,再醒来便是在梅才人的房里,后面听得外头喧嚣,又迟迟不见静慧回话,便听了梅才人的话藏了起来。等到天黑才敢出来。”

    许樱哥很怀疑这话能不能骗得过朱后:“行么?”

    长乐公主低头喝茶:“你这样说就是了。梅才人那里不用多管,我会安排。”

    想来这位未曾会过面的梅才人应当是朱后一系安插在芙蓉宫中的钉子,难怪康王妃听说疯子老皇帝爬灰会是那么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许樱哥郑重应下:“是。”

    这里才放下碗筷漱过口,那边就来传话:“娘娘醒了,听说南国公夫人平安归来,要见夫人。”

    许樱哥便收拾出一副百无大事的欢喜模样,高高兴兴地与长乐公主一道去见朱后。

    含章殿正殿内一片灯火辉煌,朱后斜斜靠在明黄色的迎枕上,越发衬得一张脸黄得如金,发丝却是纹丝不乱的,眼神也还清明。瞧见许樱哥便含笑朝她招手,低声道:“过来同我说说,你整日都跑哪里去了?”

    许樱哥满脸愧疚地在脚踏上坐下来,握住朱后冰凉瘦削的手低声将长乐公主所教那一套说辞缓缓说来:“都是孙媳不谨慎……”

    朱后听完,沉默地看着许樱哥。许樱哥觉着朱后那双眼睛又黑又沉,似是能把她给看透一般的,由不得便有几分心虚,却仍然是鼓足勇气,用力睁大眼睛,歉疚不安地看着朱后。

    朱后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来,在康王妃、长乐公主、红素姑姑等人身上缓缓扫了一圈,微微闭了闭眼,叹息一般地低声道:“以后小心些。这几日都不要出这含章殿了。”

    许樱哥不由微惊,这谎言只怕已被朱后给看穿了,并且朱后已经敏锐地意识到她惹上了大麻烦,所以才会吩咐她这几日都不要出含章殿。再看长乐公主与康王妃,都是一副忧虑模样。

    长乐公主试图让朱后欢喜些:“母后先前不是说有东西要赏小三儿媳妇的?趁着您这时候有精神,把东西给她罢,也好给她压压惊。”

    朱后浮起一个笑容:“红素啊,你去把我那只紫檀木箱子拿来。”

    少倾,红素姑姑捧出一只包金紫檀木箱子出来,边开锁边凑趣道:“这里头都是娘娘的宝贝,南国公夫人可要发财了。”

    箱子打开,却是一只分六层的首饰匣子,盖子一开便分层铺陈开来,满匣子的珠玉宝石金银被屋里的烛光照得珠晖相映,宝光灿灿。“你们都过来瞧可有喜欢的?”朱后招呼女儿、儿媳一起围过来,笑眯眯地从中挑了一枝粉晶镶嵌的桃花簪子插在许樱哥的发上,慈爱地道:“这是我年轻时节戴的,给你了。”见许樱哥要开口推辞,挥挥手:“不要多言,这些日子你辛苦了,给你就拿着。”

    许樱哥拜谢。朱后有些疲惫的摆摆手,红素姑姑知意,道:“夫人稍后一并谢罢,不然不晓得要跪多少回。公主殿下与王妃也是如此。”

    朱后低声道:“我此生,本是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之命,幸得圣上与我无上荣光,安宁一生。吃穿用度都是天下间最好的,这后宫中从来无人能及。你们又孝顺体贴,不知不觉间我便存了无数的珍宝首饰。这匣子里都是我挑选出来,你们平日用了也不违制的,你们挑几样喜欢的,剩下的便与其他没进宫来的孩子们分了罢。”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都有些黯然悲伤,寻常人家长辈给小辈分赏首饰,那也是常有的事,但在此刻朱后做来。平白给人一种交代后事的感觉。可不敢扫了朱后的兴致,便都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去挑东西。朱后见许樱哥站着不动,便又自匣子下层取出一对累丝镶嵌工艺的宝石牡丹钗,微笑着递给许樱哥:“这个给你。这还是按着你前些日子送进来的那些图样来打造的,你父亲送进来的那个老工匠真是不错。美轮美奂,又不是很重,大气轻灵。实在很该赏你一件。”

    许樱哥忙受了,朱后又指点着康王妃与长乐公主挑选东西。红素见她手指微颤,气息越来越急促,晓得她是撑不住了。忙劝道:“娘娘,您累了,该歇啦。不如交给王妃与公主殿下去分,再造个册子明日与您说,您看如何?”

    朱后喘了口气,道:“也行。都下去吧,你们。”

    此时谁还有心情去分什么首饰?康王妃轻声道:“母后,今夜让儿媳陪您罢?”

    朱后低不可闻地道:“让红素陪我,我有话要和她说。你们,养精蓄锐。”

    众人无奈,只得先行退下,到了外间还是决定由康王妃守在外间,长乐公主与许樱哥先去歇息。

    许樱哥回到房里,才将朱后赏赐的东西收拾妥当,突然听得外间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依稀听得是有人大喊了一声,接着又有许多脚步声从周围涌了过来,于是心惊肉跳,赶紧开了门出去瞧。却见殿外已经平静下来,几个太监将个宫女似拖麻袋般地往外拖了出去。

    静容立在门前,回头看着满脸讶色的许樱哥轻声道:“多事之秋,今夜怕是无眠了。”

    这宫中,看似安宁,实则暗藏杀机,这黑暗中也不知藏了多少双闪着凶光的眼睛和毒牙。许樱哥想起张仪正,由不得暗想他是否已经得到她已经平安的消息?

    含章殿首领太监马福来颤颤巍巍地了过来,停在许樱哥跟前轻声道:“南国公夫人,娘娘召您过去问话。”

    朱后从来不是个爱折腾人的,不会在已经安排她歇息后又使人来唤她。许樱哥油然生出些不太好的感觉来,少不得低声道:“马总管,刚才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还有人敢在这当口忤逆娘娘不成?”

    马福来愁兮兮地道:“适才那贱婢嚷嚷出了些不该说的话,娘娘要听夫人一句话。”又提点道:“老奴真愁啊,娘娘身子不好,怎禁得住?”

    这么说,那宫女只怕是把那龌龊事嚷将出来了,这宫中果然也埋了钉子,对方这是非要气死朱后不可。许樱哥只觉得胸口沉甸甸的,气都喘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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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流满面,过了今天终于可以结束连上7天班的折磨。预祝大家小长假快乐,明天会加更滴。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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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不休

    正殿内,红素姑姑跪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康王妃与长乐公主的脸色俱是死灰一般,烛光摇曳下,朱后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斜靠在迎枕上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不远处的珠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樱哥才入内就察觉到了那种凝重冰冷的气氛,康王妃与长乐公主正频频与她使眼色,就听朱后冷冷地道:“我还没死,别把我当瞎子聋子。”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顿时垂了眼睛,长乐公主鼓足勇气轻声道:“母后……”

    “闭嘴!”朱后勃然大怒,将手里握着的一串翡翠佛珠狠狠砸下去,脸已是气得通红,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眼看着是气息都不稳了。

    当此情形下,谁还敢惹她生气?许樱哥眼看着那串上好的翡翠珠子落在自己脚边摔得不成样子,疾行两步扶住朱后,替她揉着胸口轻声劝道:“娘娘息怒,什么事儿也不值得您气坏了自己。”

    朱后喘过气来,将手指一指,冷冷地道:“你给我跪下!”她多年皇后,平时虽然和蔼可亲,威仪却是有的,这一发怒气势十足。康王妃沉沉叹了口气,先就跪了下来,长乐公主也跟着跪下,许樱哥低着头在她二人身后跪下,三人都是沉默不语。

    朱后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红了眼睛道:“我平日待你们眼珠子似的,这才一病,便得不到你们一句真话了。尽让我做了瞎子聋子,别人都骑到我头上来拉屎了,你们还可劲儿地瞒着!”

    长乐公主眼里滴下泪来,匍匐在地哽咽道:“娘啊,那不过是别人一句居心叵测的闲话,为的就是想气您,您怎地不信自己的骨肉,偏要去信那种话?”

    康王妃也道:“如今多事之秋。那日圣上在娘娘寿诞之上说的话不知碍着多少人的眼,娘娘这一病,她们恨不得……”

    朱后冷笑道:“你们的话也没多少是真的!”说到这里,停住,吸了两口气,软了声气道:“小三儿媳妇,你和祖母说。今日你在芙蓉宫中都遇到了什么?”

    许樱哥硬着头皮低声道:“娘娘,孙媳今日……”

    “孩子……”朱后目光殷切地看着她:“我只问你一句,梅才人长得什么样儿?皮肤白还是黑?眼睛大还是小?身量高还是矮?”

    许樱哥的额头上浸出一层冷汗来,今日这事儿来得匆忙,长乐公主与她说起梅才人时也没说细,便是她舌灿莲花,又怎经得起推敲!

    只这一瞬间的迟疑,朱后便已经全然明白了,颓然倒在枕头上仰面看着帐顶轻声道:“好了。我都知晓了。晓芳说的是真的。”

    许樱哥不知这晓芳是谁,但猜着应该是适才被拖出去的那个宫女。长乐公主的眼泪止都止不住,匍匐在地上哽咽不能语,康王妃则含了泪光仰头看着朱后殷切道:“娘娘,不是什么大事!贱人心毒无耻。必是故意设计的。为的就是……”

    朱后淡淡地道:“为的就是想要我死,她迫不及待了。这事儿只怕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们想是早就晓得的?”

    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都不能说话。朱后转头看着红素姑姑道:“你起来,不是你的错。晓芳本是我亲手提拔起来的,谁也想不到她会是那边的人,实在怪不得你。”

    红素姑姑想哭又不敢哭。剧烈地颤抖了片刻,哽咽道:“娘娘!您千万不要上当!”

    朱后平静地道:“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晓得。都起来。”

    众人见她非同寻常的镇定,都暗自觉着实在不好,正想找点什么话来劝,却又听朱后轻声道:“我遇到他的时候,就从未幻想过要他只有我一人,我那时候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活得战战兢兢,不知自己将会死在何方,又会落到什么下场。原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还有什么可奢望的?小时候,我娘曾告诉过我,为人要知足,不能得陇望蜀,不能贪心,我一直都这么做。做得很好。”

    她的态度平静而自然,语气里丝毫没有怨气,许樱哥等人却是听得泪流满面。有不奢望爱情的女人么?有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女人么?朱后越是冷静越是知道分寸,越是让人觉得心酸。

    朱后闭上眼喘了几口气,轻声道:“明日就让樱哥出宫去吧,这里留不得了。”

    长乐公主踌躇片刻,轻声道:“是。”

    朱后歇了好一歇才又道:“不论我将来如何,你们不可心生怨气。”

    不怨是不可能的,如今众人落到这个不尴不尬的地步,朱后病重,老皇帝为老不修还去爬灰,做子女的谁不恨?不恨死才怪。康王妃与长乐公主默了片刻,都很爽快地道:“是。”

    朱后的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轻声道:“你们马上着人去请圣上,就说我病重,然后明日一早让老四入宫伺疾。”

    这是最好的法子,既可麻痹其他两宫,又可试探老皇帝的心意,还可以顺理成章让康王入宫。康王妃担忧地道:“娘娘您的身子……”

    朱后微微一笑:“我还撑得住。便是为了你们,我也要撑住,断然不让贱人称心如意。都去吧,我要梳妆,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的对着圣上,那是太轻慢了。”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强忍屈辱为儿女筹谋,长乐公主哀痛愤恨到了极点:“母后!”

    朱后淡淡地一摆手:“不要耽搁我。你亲自去请圣上。”言罢不再搭磊人,只命红素姑姑:“给我取镜子和脂粉过来。”又吩咐马福来:“着人将这殿内的陈设收拾收拾,药味儿太浓,圣上是不喜欢的。”

    药味儿太浓,病得形容枯槁,会令老皇帝想起自己也是年老体衰,行将就木,那么怕死的人,看到濒临死亡的发妻心情当然不会太好。越是老。越是喜欢鲜活的年轻人,可越是老,也越是容易嫉恨鲜活的年轻人,要的不过是一个合适的契机点燃心里的那点火。朱后对了康王妃发出最后一道命令:“把我那顶结条牡丹金冠找出来,在合适的时候让合适的人送给福王妃。”

    “娘娘放心。”康王妃忍着泪意,示意许樱哥与她一同退下。许樱哥行到殿门前回头去瞧,但见红素寻了白粉胭脂眉黛。强拾笑颜,勉力给朱后梳妆打扮。朱后沉默地对着镜子,面上无喜无悲。

    朱后早已过了以色事人的年纪,又在病中,怎么收拾打扮都不可能和美丽近妖的福王妃比,可是她却用这样严肃认真的态度梳妆打扮……不知道老皇帝看到了会是怎样一种心情?许樱哥着实觉得悲哀,再看康王妃,已是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于是赶紧扶了康王妃,递了帕子过去柔声安慰:“娘娘比咱们想的更坚强。母妃不要太担心了。”

    康王妃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看着黑沉沉的宫殿轻声道:“我是觉着,真难。”物伤其类,康王妃想起了自己的将来,便是侥幸渡过这难关。跟随康王走向最高点,成了这含章殿的主人,她会否有朝一日落到这个地步?

    许樱哥心有所悟,柔声劝道:“人和人是不同的。”

    康王妃不过落寞片刻便又恢复了自然。沉稳地往前行去:“把今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回去收拾收拾,明日跟着你父王出宫。”

    含章殿内,朱后将一枝珠钗插上发髻。揽镜自照片刻,突地呕出了一口鲜血,鲜血喷上铜镜,犹如溅开了一朵妖艳的血花。红素姑姑悲愤欲绝:“娘娘!”

    朱后冷静地取了帕子擦去血迹,淡淡地道:“重新补妆,换衣,熏香。我总不能让我女儿、儿子、孙子平白做了鱼肉!”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人也比平日精神了许多,红素姑姑与马福来看着,却是同时打了个寒颤。

    芙蓉宫中。后殿一间偏室内不曾点灯,淡淡的月色透过镂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无数剪影,牡丹、百合次第开放。本不该滞留宫中的福王妃斜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闭目沉思,一张美丽得不像话的脸被月色照成半透明的玉色,正仿佛是一尊玉石雕成的美人相。

    罗昭容立在门前阴影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儿媳,面上阴晴不定,一双手又将帕子揉了又揉。

    福王妃慵懒地翻了个身,睁眼看向罗昭容所立的方向,沙哑着嗓子低声道:“夜已深了,母妃还不睡?”

    罗昭容从阴影里走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福王妃,淡淡地道:“许樱哥逃回了含章殿,长乐亲自前往太极殿去请圣上,圣上此刻已是动身前往太极殿了。”

    福王妃娇媚地笑道:“大事可成了。”

    罗昭容冷哼一声:“恐怕高兴得太早了吧。圣上这回见了皇后只怕立即就要心软,一旦诏书下来,还有什么意思?”她入宫多年,从没有人能别过朱后去。朱后此生最难越过的一道坎便是康王的立储问题,但这不是谁给的难题,问题出在老皇帝身上,不然便是无敌。

    福王妃将玉兰花似的手举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端详,轻声道:“不会的。圣上已知今日偷窥硬闯之人是许樱哥,且还给逃掉了,心中自是又羞又恼,对着皇后惭愧不及,对着儿子儿媳却未必。便是真要给也不会这时候给,不然岂不是成了变相的讨好伏低,告诉儿子他错了?”

    罗昭容厌恶极了她那孤芳自赏的模样,淡淡地道:“但愿如你所言。”

    福王妃瞥了她一眼,唇角浮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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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3章 力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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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梧桐宫偏殿内佛龛下,本该病卧在床的刘昭仪此刻正跪在蒲团上对佛虔心祈祷,香烟缭绕中,她看上去慈眉善目,一片宽和,好似是寻常人家最慈祥的祖母。王七娘静立在一旁,皱着眉头注视着刘昭仪的背影,眼里满是厌恶与不耐烦。

    刘昭仪虔诚地拜了几拜,将手伸出一只准备起身,宫女正要上前去扶,王七娘已然收了神色,翩然上前恭敬俯身扶起刘昭仪,语气轻柔地道:“娘娘慢些。”

    刘昭仪满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懂事多了。王老将军家虽是将门,养出的女儿却比所谓书香门第养出的女儿知礼识趣得多。”

    王七娘敷衍地一笑:“娘娘过奖了。都是娘娘教导得好。”

    “你这样不骄不躁,不嫌我老太婆多事很好。”刘昭仪状似不经意地道:“听说你和你六姐关系不太好?毕竟是亲姐妹,怎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闲暇之时你还当多去走走才是。亲戚,亲戚,越走才能越亲。”

    王七娘垂了眼恭顺地道:“娘娘说得是。”

    与她说过许多次也不过就是这样子,刘昭仪眼里闪过一丝不喜,勉强按捺下了,问道:“六郎还没回来?”

    不等王七娘回答,安六便已经走了进来,含着笑,潇洒地给她行了个礼:“孙儿见过祖母。”

    刘昭仪扫了眼他身上的衣服,淡淡地道:“怎么回事?”

    “你先下去,我和娘娘有话要说。”安六嬉笑着上前替了王七娘的手,扶着刘昭仪往寝殿行去,讨好地道:“祖母真是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孙儿换过衣裳了。”

    刘昭仪“哼”了一声,道:“你个小猴儿从小想做什么能瞒得过我去?说吧,你又做什么坏事去来?”

    安六微笑道:“孙儿在祖母面前自是从来瞒不住也不敢瞒的。也多亏祖母护着孙儿,孙儿才能有今日。”

    刘昭仪冷哼道:“你到底是我的亲孙子,又孝顺,我不顾你要顾谁?但你要记着,你父王还在受苦!前程未卜,他若是倒了,你别以为你就有好日子过。没人会留你的命。你只有死路一条!只怕还死得很难看!”说到后面,已经是声色俱厉。

    安六露出几分惶恐,立即就要给刘昭仪跪下:“孙儿一直谨记祖母的教诲,从来不敢忘了父王的生养之恩,更明白没有父王,孙儿便是死路一条。”

    刘昭仪冷冷地看着他,告诫道:“还有王府里的人,你母亲和兄长侄儿他们。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样倒霉任人拿捏,不然。你倒是出气了,却失了助力,孤家寡人一个能成什么事?俗话说得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看看康王府那一窝崽子儿。可不像你们互相攀咬得这么欢。”

    安六真诚地看着她道:“祖母,虽然平日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但孙儿自小秉承您的教诲,晓得轻重之分。到底是至亲骨肉。不管怎么闹都是关起门的事,对着外头那是要团结一致的。您想想,孙儿什么时候不顾大局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倒也符合安六的性子,刘昭仪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是晓不得你在想些什么,我此刻也没其他好办法,只能指望你。我只盼望你晓得利害关系,别自作聪明把自己给弄死了。”

    安六不肯起身,反倒举手发誓:“祖母的话孙儿不敢有忘,孙儿若是有异心,叫我断子绝孙,不得好死,天打五雷轰。”

    刘昭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慈爱地笑了,亲手去扶他起来:“来来,说说外头现下如何了?我适才听说,午后莫名消失不见的许樱哥已经回了含章殿,却又听说那边打死了个皇后身边往日得用的大宫女晓芳,长乐急巴巴地往太极殿请人去了。定是出了大事!”

    安六就着刘昭仪的手起身,却还不坐,恭顺地亲手给刘昭仪奉了茶,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叫老天有眼,贱人自有贱人磨,只可惜不能看皇后的嘴脸,真想看她气得吐血的样子。”刘昭仪有些不过瘾地叹了口气,转着手里的念珠轻声道:“但愿你父兄能逃过此劫,顺利入京。”

    “祖母放心,父亲绸缪已久,当不至于轻易就让武戴等人得了手。”安六垂眼退下,出了正殿,自立在院子里默默计算。朱后已然病入膏肓,即便许樱哥顺利逃回了含章殿,也不会轻易就把自己看到的丑事说与朱后听,但含章殿半夜惊动圣驾,说明朱后的确是病情有了反复。那这大宫女晓芳可就死得有些有意思了。许樱哥究竟是如何离开延寿宫的,帮她的究竟是什么人?芙蓉宫为何如此孤注一掷,胆大包天,她们凭仗的是什么?看来想知道真相,还得继续去探查才是啊。

    安六仰头看着天边的那轮明月,越想越入神。王七娘站在偏殿的窗前,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将一朵插瓶用的娇艳月季扯得七零八落。

    忠信侯府,许衡的书房内灯火通明,许衡严肃地瞪着跪在地上的许扶质问道:“我问你,你父母亲何故被你气得往乡下去了?你做人子女的孝道呢?卢氏有什么错?她犯了七出哪一条?你何故要休她?你可是得了失心疯?我前些日子瞧着你实在不像话,气走王老太医,骂走樱哥,朝着乡下一去便不见回来,都只当你是心情不好,过些日子自会缓过来。谁晓得你竟然变本加厉,越来越无法无天!竟连人伦孝道都不顾了!”

    许扶平静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道:“前些日子,甥儿在乡下买了一片田地和一座院子,修整过后很是适合父母双亲养老,所以建议二老去乡下养老。卢氏虽好却非良配,休书已出断难收回。还请姨父不要再勉强甥儿。”

    许衡默默看了他片刻,低声道:“你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许扶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咬了咬牙,正想开口,又听许衡道:“你虽非我亲生,来的时候也大了,但你是什么人我还是清楚的。实话与你说,樱哥已然看到赵璀死而复生并在你门前守候逡巡了,你还要瞒着我么?你大抵以为你能一力承担,但你想过没有,如此大事你扛得下来么?你就不怕你算计错了,反倒让我失了先手,害了这一大家子人?”

    许扶闭了闭眼,再睁眼眼里已是一片清明,对着许衡深深拜下沉声道:“请姨父将我从许家家谱上除名,逐我出许家罢。”

    许衡垂眸看着他,神色越来越凝重。

    夜已深,月色温柔地洒落在长街之上,街上早已没了行人,四下里冷清一片。一阵风起,将忠信侯府门前挂着的灯笼吹得团团转了几圈,紧闭的忠信侯府角门被人打开,一个人被人从里蛮横地推搡出来并跌倒在地,忠信侯府的长子,国子监司业写紧跟着走出来沉沉叹了口气,低声道:“五弟,虽则今日我父大怒打了你,但总是为了你好,你莫要一条道走到黑,还要及时醒悟才是啊。不然耽搁了前程可是追悔莫及!”

    “五爷!”一个小厮从斜刺里冲过来哭着扶起地上的许扶,苦苦劝道:“五爷,您就听大爷的劝吧,可不要犯糊涂啊。”

    许扶沉默地将袖子抹了一把唇角沁出来的血,看也不看写一眼,头也不回地向着长街深处走去。写叹了口气,转身入内,再命人将门关上。

    新昌坊常胜街许宅后院,许扶坐在清冷寂静的后院里,咬着牙任由小厮春分给他涂伤药。有人轻轻敲响了门,接着赵璀领着黄一多走了进来,春分看到这两个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许扶朝他摆摆手,将褪到腰间的衣裳拉起穿好,心平气和地道:“客人来了,去上茶。”

    春分看着搽了一半的伤药,心头恼恨得很,却不得不依言收拾了退下。

    黄一多大喇喇地在许扶对面坐下来,微笑道:“七公子这是怎么了?谁居然敢动手打你?”

    许扶淡淡地道:“你们有什么事?”

    黄一多也就不再继续追问,只道:“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回兵部?”

    许扶皱起眉头看向他:“我……”

    黄一多朝他摆摆手:“不要找话说,现下你要做的私事已了,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许扶反问道:“你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黄一多看定了他一字一顿地道:“明日。”

    许扶轻轻点了点头:“记得你们答应过我的事情。”

    黄一多笑道:“那是自然。”

    许扶便转过头不再搭理他。黄一多指指赵璀,道:“你身边没有帮手,这院子也太冷清了些,左右你们是好兄弟,便让他带几个人陪着你好了,有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许扶冷冷地看了赵璀一眼,讥讽笑道:“既然不怕露了行藏,多几条狗也是能住下的。”

    赵璀忍气吞声地自带了人去寻地方住下。

    黄一多走出许宅,微微一招手,黑暗处悄无声息地走出一个人来,轻声道:“宫中已经发动了。”

    黄一多微笑:“很好。你去给康王府的四奶奶一点提示。萧家可是大功臣,许大学士也算得忠义,怎能让他们自甘堕落呢?”

    那人微微有些诧异:“可是您答应过萧七公子……”

    黄一多嗤之以鼻:“他只怕已和许衡卖了我们了。得警告警告他才是。”(未完待续。)

第264章 以弱

    夜已深沉,四下里一片静寂,便是虫儿也似是安眠了,许樱哥和衣躺在床上,恍惚间听见宫门轻响,立即起身趴在窗前偷窥。但见月色朦胧下,含章殿宫门大开,几盏华丽的宫灯开路,老皇帝的御辇一路直进,守候在外的含章殿宫人跪了一地,待要山呼万岁之时,长乐公主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圣上有旨,无需喧哗。”

    于是众人便都只是默默拜倒在地,御辇停下,长乐公主上前亲手扶着老皇帝下了御辇,低声说了句什么,老皇帝便站住脚抬眼往前看去,同时挥挥手示意跟随的众人退下。

    众人井然有序,潮水般地往下退去,只余老皇帝与长乐公主父女俩抬头看着被人从正殿内扶出来的朱后。朱后羸弱的身子弱不胜衣,一身华装披在上头松松垮垮,毫无美感所言,许樱哥看去时,依稀可以看到她发上的珠玉在月光与灯光下交相辉映。她离得太远,看不清这家人的表情,却看到朱后由人扶着盈盈下拜,老皇帝则抢前几步将她扶住,夫妻相会的那一刻,朱后突地将帕子捂住了口,长乐低呼一声,老皇帝怒斥一声,抱住朱后疾步入了正殿。

    长乐在院子里将帕子擦着眼睛,转头吩咐:“传御医!”于是一阵鸡飞狗跳,四处的灯火都亮了起来,许多人都起了身。许樱哥关窗躺回床上,安静地听着四处的动静,她听到四下都有人轻轻开关门的声响,晓得众人都知道了朱后病重,所以都不敢睡,等着小心伺候。论理她也该跟着众人守在正殿之前,随时等待宣召,但她不敢。她怕老皇帝一旦看到她便会想起那件丑事,于是对朱后的十分怜爱与愧疚便会减少到五分。

    门被人轻轻剥了两下。静容低声道:“夫人,是婢子。”

    许樱哥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静容闪身而入,立在黑暗里轻声道:“娘娘有命,不拘外面发生什么事,即便有人来宣,夫人也当充耳不闻。”

    许樱哥垂手听了。应道:“是,谨遵娘娘懿旨。”这本就是之前朱后交代过她的事,她自己也晓得不该出去露面,如今朱后再这样慎重地使人交代,她更晓得避让,打死也不出去的。

    含章殿中,朱后斜躺在床上,笑盈盈地望着坐在身边的老皇帝,声音虚弱得似是随时都要消散不见:“臣妾大抵是将不久于地下了。近来总是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想当年,臣妾第一次见到圣上时,肚子里装的是糠团子,蓬头垢面,却被人虎狼一般驱赶着。只当是活不过当时。夫君您的马行到妾跟前之时,妾,只当是催命的恶鬼,可是等了许久。却只等到一件狐皮斗篷盖在了臣妾身上,好暖和……”

    朱后说到这里,一口气上不来。将手捂住了口只是拼命咳嗽,似是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将出来一般的。“御医怎还不到?再催!告诉他们,一盏茶之内到不了就永远都别来了!”老皇帝不知所措地紧紧攥住朱后的手,眼里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怜惜,又或是内疚,神态却是暴怒狂躁到不可一世的。

    殿中众人惊恐地匍匐在地,瑟缩一片,唯有马福来含肩缩背一溜烟地往外奔去传命。朱后缓过气来,将手无力地挥了挥,柔声道:“不要为难他们,内外有别,妾这病反反复复,也没到要召他们守在一旁的地步,圣上这是要他们插着翅膀飞呢。”

    老皇帝将手掩住她的嘴,轻声道:“不要说话了,朕知道了。”

    朱后摇头:“不,圣上您不知。妾若是此番不说,只怕日后再无机会……”

    老皇帝惊恐地看着他手上的鲜血,再看到朱后的鼻子里毫无征兆地滴下鼻血来,朱后却是一无所知,面上还带着笑容,目光柔和地看着老皇帝。

    红素姑姑大惊,低喊了一声:“娘娘……”

    于是宫中众人便都发出一阵抽泣声,老皇帝的脸色勃然而变,狰狞道:“找死……”

    红素姑姑勃然一惊,远处的康王妃与长乐公主也都变了颜色,众人顿时哑了声息,连呼吸都几乎顿住了,朱后道:“不要发怒……怒伤肝……”到此,突然顿住了,将手轻轻触上鼻尖,一手濡湿滑腻的鲜血,于是低了头惭愧地将帕子盖住了半张脸,侧过脸低声道:“妾如此样貌,叫圣上笑话。”

    康王妃的一滴泪,毫无征兆地砸在了地上,长乐公主死死咬着牙,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老皇帝闭了闭眼,收了面上的狰狞之色,伸手接了红素姑姑手里的帕子,将朱后的手拉开,温柔地替她擦拭着脸上的血痕,低声道:“那一日,你立在马下仰头看着我,虽则蓬头垢面却难掩清丽之色,眼睛如同雪里的一汪清泉,温润清澈……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觉得怕你冷……”

    “从此之后,妾便过上了好日子,再不曾担惊受怕挨饿受冻。”朱后温柔地看着他低声道:“妾本以为只是一夕恩爱,谁能想到竟是隆重礼聘,一生一世,无上荣光,又有儿女双全……”说到此处见老皇帝神色微凛,便粲然一笑,低不可闻地道:“所以此生遂愿,只恨不能看到圣上一统天下之日。”

    “你能看到的。”老皇帝眉间松了一松,将手一挥,红素姑姑俯了俯身,领着室内众人退了出去。

    看着内殿门被人关上,长乐公主与康王妃不知不觉间互相攥住了彼此的手,然后发现彼此的手里全都是冷汗。御医匆匆赶来,却被挡在了外面,肝胆俱裂地匍匐在地请罪,却无人有胆敢上前去打扰帝后叙旧。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方听到里头传来老皇帝疲惫沙哑的声音:“御医呢?”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推门而入,御医几乎是跪爬着行到凤榻之前,正要请罪,老皇帝已是起身让到一旁淡淡地道:“好生诊治,饶你不死。”又道:“宣康王明日入宫伺疾。”

    康王妃悄悄打量帝后的神色,看到朱后神态安详,老皇帝坐在一旁沉默地想着心事,眉间的戾气淡得几乎看不见,腰背佝偻,整个人似是又苍老了许多。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许樱哥明明疲倦到了极点,偏偏大脑兴奋得很,越睡越清醒,竟然是睁眼到天明。天色微明时分,老皇帝的銮驾才从含章殿起驾,自即日起,御医常驻含章殿。不一时,康王奉旨入宫伺疾。

    彼时许樱哥已整装完毕,悄悄行到小厨房为朱后熬制了最后一顿清粥,又调制了四碟朱后最爱、清爽开胃的小菜。才刚将饭食装好交与静容,便得到朱后命她入殿的消息。

    含章殿内今日比之昨夜多了几分祥和安宁,自昨夜以来一直笼罩在大殿上空的低气压却不曾减少半分,因为大家都看得出朱后气色衰败,已是时日不久。

    康王正端了药碗在一旁伺候朱后服药,见许樱哥入内,便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将手里空了的药碗递给许樱哥。许樱哥忙接了放好,轻声道:“娘娘,粥菜已是得了,您是否要进一点?”

    朱后蹙了蹙眉,仿佛是半点食欲全无,却还是柔声道:“摆上来罢。”又道:“辛苦你了,好孩子。”

    许樱哥突然意识到,这大概是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朱后,由不得心里不酸,忍住了,微笑着道:“这是孝道。”

    朱后笑笑,抬眼看着康王:“你不是有话要问这孩子的?”

    康王便转身往旁而去,许樱哥赶紧跟上,二人就在角落里低声交谈,康王道:“听你母妃说,昨日你遇着的那个人手里拿着咱们府里的牌子?”

    “是。”许樱哥连忙又将昨日在延寿宫中遇到神秘人之后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康王面无表情地自袖中取出一块腰牌:“可是这样的?”

    许樱哥慎重地看了又看,轻声道:“是。”

    康王皱眉道:“知道了,你下去收拾吧,我这就安排人送你出宫。”

    许樱哥没忍住,轻声问道:“父王,三爷他……”

    康王淡淡地道:“他在宫门外等你。”言罢撇下她自往朱后身边去了。

    时间紧迫,许樱哥匆忙给朱后等人磕头辞别,又与红素姑姑、静容等人道别,接着光明正大地跟着含章殿的女官走出含章殿的大门。才出大门,就见黄四伏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许樱哥由不得心虚害怕极了,虽则知晓昨夜朱后大概是达到了目的,大家都假装不知道那件丑事,力求在朱后活着时营造一个太平假象,但丑事毕竟是丑事,谁晓得老皇帝是否会突然变了心思,将她给弄死了以绝后患?

    谁知黄四伏却是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领着人自进了含章殿。女官轻声道:“像是来替圣上颁旨行赏的。”

    许樱哥道:“走吧。”一路疾行,胆战心惊,草木皆兵,但出乎意料的顺利,没人多看她一眼,也无人找茬。直到行至宫门处,看到立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张仪正,许樱哥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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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有旨

    二更送上。

    许樱哥很想快步朝着张仪正奔去,但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她矜持地同送她出来的女官告了别,才稳重地向着张仪正缓步走了过去。

    朝阳的光辉照在她身上,好似给她镀了一层薄金,令得她的浅笑也多了几分灿烂。张仪正微眯了眼看着她走近,低声道:“还好?”

    “好。你呢?”许樱哥在他身边站定了,仔细看着打量着他,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张仪正注意到她的目光,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走吧。”二人一前一后往宫门外行去,即将上车之时,恰逢福王自另一边而来,两下里一相逢,一种难言的尴尬便油然而生。许樱哥垂了眼,平静地跟在张仪正身后对着这位她只见过几面、年轻且漂亮的亲王行礼。

    福王亲热地伸手去扶张仪正,示意他二人起身:“自家骨肉,不必多礼。”又担忧地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凤体可安?”

    张仪正抢在许樱哥的头里答道:“娘娘凤体安康。”

    福王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那就好,娘娘福泽深厚,实是我辈之幸。”

    张仪正笑道:“可不是么?实在是子孙之幸。”

    福王的目光此时才落在许樱哥的身上,许樱哥眼观鼻鼻观心,正是乖顺懂事守礼的小媳妇模样。

    福王叹道:“昭容娘娘有东西赐给幼然,昨日却是因故耽误了,不如侄儿媳妇帮她带去?”

    罗昭容有东西要赐给张幼然不是怪事,昨日事急,忘了也是情有可原,事后命人再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问题是,明明派人出宫亲自行赏示恩才是常理。他母子何故偏要他们带出去?许樱哥心思微动,抬起眼来看着福王平静地道:“请七王叔吩咐。”

    福王笑笑,轻轻一挥手,自有随从上前奉过锦盒一只,福王看定了许樱哥道:“里面是珠钗两对,一对给幼然,一对给侄儿媳妇压惊。算是赔礼。”

    许樱哥不及开口说话,福王已然转身离去。张仪正命人接了锦盒,道:“既是给你的便接着,走吧。”

    车帘才刚放下,张仪正便握住了许樱哥的手,低声道:“你可还好?”

    许樱哥投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眼眶有些许湿润:“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仪正抚着她的头发沉声道:“无论如何,我总会找到你的。昨日是怎么回事?”

    许樱哥伏在他怀里缓缓将昨日的情形一一道来。其间张仪正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待听到她提起那个神秘人时不由皱起了眉头:“近来我也做了不少事情,父王倒也还信任我,可我从未听说过这宫中有密道的。”

    许樱哥想起康王等人的反应,心中隐隐猜到了答案:“莫非这人不是你们的人?将我引出去还可算是想要我把早前看到的事情说给娘娘听。暴露那个密道又有什么意义?”

    张仪正摇头:“不知,父王自会使人去探查。”想到朱后的身体与宫中的局势,二人都有些沉默无语,却只是越发紧靠在一起。张仪正一手拨开福王所给的匣子。但见里头装的一对喜鹊登梅珠钗,另一对却是莲藕。

    许樱哥拿起那对莲藕珠钗,叹道:“喜鹊登梅。想必三妹妹会有好事。这莲藕钗子却是给我的,莲藕中通,这是要我心里明白就好,不要多嘴呢。”

    张仪正冷笑:“他们这是笃定你不敢把事情说出来呢,还是明知你一定会把事情说出来,偏要来撩拨我们?”

    许樱哥将珠钗扔进匣子里:“我总觉着事情没那么简单。”

    张仪正道:“你既已出宫,短时间内不会有人不长眼来找你麻烦,你只管安心养着就是,其他事情有我们。”

    到了康王府外,张仪正与许樱哥告别:“我还有差事在身,你自己进去,好好休息。”

    许樱哥虽则万分不舍,却也只能含笑道:“保重。”

    张仪正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放心。”

    许樱哥看着他带了亲随骑马走得远了方才入内,走不多远,迎头便撞着王氏与世子妃,那二人看见她都是一副欢喜模样:“昨日幼然回来说起,可把我们吓坏了。怎样,你都还好?”

    “多谢二位嫂嫂关心,我一切都好。”许樱哥持了王氏的手,随她二人一同入了花厅,悄声将宫中的大体情形说了,却不敢把那丑事与自己遇到的隐秘事件说给她二人听,自然而然地借着康王妃的吩咐换了话题:“母妃吩咐,这几日紧闭府门,轻易不要让人进出,更要小心谨慎,但凡是觉着不对劲的地方就要速速报给家里知道。”

    这家里,专指的是康王府的男人们,此刻男人们的心思都用在别处,这府中的琐事都是交给女人们打理的。俗话说,变故起在微末处,她们此刻便是男人们的另一双眼睛和耳朵,以及手。她们要保护好孩子们的安全,让府中平安无事,确保不会后院起火,以便让男人们能安心做事。

    世子妃转头看向许樱哥:“三弟妹可否需要休息?”

    许樱哥道:“大嫂,我还撑得住,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管吩咐。”

    世子妃道:“是有事情要你做,现下我要先召集人碰碰头,再重申一遍府规,敲打敲打。你若撑得住,便在一旁看着听着,稍后我要请你帮着把这府里的饭食给我看牢靠了。”

    许樱哥从前也做过这差事,倒也觉着轻车熟路,便笑道:“这是大事,我当然是要尽心尽力的。”

    世子妃见她顺从清明,心里很是满意,板了脸吩咐身边得用之人:“先给三夫人送早饭上来,再把我的话传到各院,请侧妃娘娘、四奶奶、五爷、三娘子,还有各位姨娘一并到这里来,我有话要说。”

    众人自领命去各院传递消息,不一时,早饭也送了上来,许樱哥着实饿了,邀请世子妃与王氏共进早饭被拒后便不客气地坐到一旁去吃,偶尔才插一句话。才刚放了碗筷漱过口就听外间脚步声响,接着张幼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有些窘迫地同世子妃和王氏行礼问了安,仰头含泪看着许樱哥道:“三嫂你可好?”

    康王妃新给她挑的嬷嬷孔氏随后跟着进来,小心陪笑道:“三娘子昨夜都不曾睡好,才听说三奶奶回来就赶了过来,不及通传,难免有些失礼了,几位奶奶不要怪责才是……”

    世子妃摆摆手:“不碍事,我本就使人去寻三妹妹过来说话的。”不然她妯娌三人在说话,不经通传张幼然哪里就能闯得进来?

    许樱哥仔细打量了张幼然一番,见其神色虽然复杂难言,倒也没看出有什么乖戾之气,更多的是对她的内疚和担心。便含笑招手叫张幼然过去,柔声道:“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儿的?我昨日是身体有些不舒服,便起来游走游走,谁想竟然失了方向,倒叫你们替我担心了。”

    张幼然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却知趣地没有再追问,许樱哥朝青玉招招手,青玉忙将福王给的锦盒奉上,许樱哥取了那对喜鹊登梅的珠钗递给她道:“这是昭容娘娘赏赐你的。原本昨日就要与你,后头因为我的事情给扰了。所以今日特为让我替她带来与你。”

    张幼然却不曾露出多少欢喜的模样来,颇有些别扭地行了一礼,道:“谢昭容娘娘赏。”抬头看着许樱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樱哥猜她大抵是晓得自己的身世与身份的尴尬之处,有话想要说,有情想要纾解,却无人可诉,甚至于连口都开不得,便轻轻拍拍她的手,道:“安心。”

    张幼然的眼圈微微一红,低头掩饰了自往一旁坐下,默默不语。外间隐隐传来脚步声和说笑声,却是众人得了世子妃的吩咐都往这里来了。

    宣侧妃当头走入,酸道:“我还禁足着呢,这王爷与王妃都不在家,我倒是高兴大奶奶让我出来走这一趟透透气,就怕过后王爷与王妃知道了,怪我不懂规矩。”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都晓得宣侧妃这是不满世子妃把她当成寻常姬妾就这样把她喊到这里来,所以故意找话说。世子妃淡定地请她坐了,道:“是有些不合规矩,但我传的是王爷与王妃的话,少不得要把众位请在一处都听仔细了才算是慎重守礼。”

    见她祭出康王与康王妃的大旗,众人便都静默下来,却又有冯宝儿姗姗来迟,走一步停一步,不胜娇弱。于是众人都自动离她远了些,就生恐不小心碰着这宝贝疙瘩招了祸。

    冯宝儿笑吟吟地在许樱哥下手立了,轻轻柔柔地同许樱哥打招呼:“三嫂这些日子伺疾辛苦了,似是轻减了。”

    许樱哥微微颔首,并不言语。冯宝儿眼里闪过一丝愤恨,转过头却又是温柔平静。

    “今日把大家都请到这里来,是有事要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世子妃再次重申了一遍加强版的府规,王氏在一旁敲着边鼓,直听得众人心惊肉跳,紧张兮兮。世子妃见目的达到,挥手便要叫众人散去。却见王府大管事快步进来,道:“宫中有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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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中有旨:求粉红,粽子虽好,多吃伤身,端午节快乐。O(∩_∩)O哈哈~(未完待续。)

第266章 胜强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

    “恭喜贺喜。”无数的贺喜之声将张幼然围绕了个遍,张幼然却只是呆呆地站在人群里,怔怔地仰头看着天边的白云,脸上似喜又似悲,哪里顾得了旁人是否会背地里笑话她失态,经不得富贵?

    谁也没想到,她随随便便入宫一趟,便因讨了朱后的欢心而得了个明华县主的封号?俸禄倒也罢了,最要紧的是从此之后她便可堂堂正正立于众人面前,再不是那个养在角落里,无人知晓,无人过问的小小王府庶女。

    张幼然的眼里忍不住流出几滴泪来,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甚至抛弃了原则与道德也不曾得到的,现下轻轻巧巧就得到了。这人生,是否正如许樱哥平日与她说的一般,上一步是悬崖,下一步却是鲜花?她眨了眨眼,不顾体统形象地将袖子擦去眼泪,转身略过身边的宣侧妃与冯宝儿,径直向着许樱哥和王氏等人走去。

    宣侧妃与冯宝儿神色复杂地看着张幼然,然后仇恨地对视。宣侧妃很怨冯宝儿,倘若不是她搞出那么多名堂,这好事如何会轻易落到张幼然头上?即便皇后迟早还是要解决张幼然这个问题,最少张仪端也不至于就落到这个被人遗忘,不闻不问,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地步,只要能在皇后面前露了脸再尽心伺候一回,难道皇后还忍心让他这样空着?冯宝儿不但是别人吃剩下的残羹剩饭,还是丧门星啊。

    冯宝儿唇边露出一个看似示弱讨好,实则挑衅的微笑,用只有她与宣侧妃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姨母这是有些怨恨三妹妹忘恩负义吧?想她之前,被扔在角落里自生自灭,若非是您一直悉心照料着,教她读书习字女红针黹,她如何能有今日?”

    宣侧妃磨着牙低声道:“你还好意思说?若非是你心狠手辣。拿她作伐,她如何会恨我到这个地步?我前头做的若干年功夫,尽数丧在你手里!”

    “我若是侥幸成功,这时候只怕姨母又要显摆是您运筹帷幄,之前的功夫下得深了罢?”冯宝儿状似无意地将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叹息道:“姨母对她又有几分真心?当初多亏您晓得她的心性,帮着我做了那个局。哄得她听我指挥,不然光凭我一人,哪能在短短的时日内便将她哄得如此乖顺听话?”见宣侧妃一张徐娘半老的俏脸扭曲得不能再扭曲了,越发欢喜不已:“姨母身子不好,还在将养呢。可别被这不懂事的丫头给气着了。”

    宣侧妃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狰狞的脸色稍许缓了缓,讥讽笑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小四这么大了还无爵位,生出的孩子在人前也要矮一头!”

    冯宝儿不以为意:“姨母在我跟前入府几十年。不也没能解决了这个事?所以不是我的问题,而是王爷根本就没把您和四爷放在心上。您呀,这几十年白白辛苦了!”言罢打了个呵欠,转身往回走:“哎呀,好困呢。”

    宣侧妃气得手抖脚抖。转头看着正对着许樱哥等人抹眼泪的张幼然,有心想走过去表示一下恭喜再套套近乎,将之前耗费干净的情义稍许捡些起来,可看到世子妃冷冷清清的神情。终是没脸过去,便只转身默默走了。

    世子妃转头看着张幼然抱歉地道:“本该为三妹妹办场宴会庆贺一下,但现在皇后娘娘病着。实在是不好太过张扬。只能是先办一场家宴,等日后再寻机会补上,你看如何?”

    张幼然眼角瞥到冯宝儿婆媳走了,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才算是放松了些,将许樱哥的手越发握得紧了些,诚恳地看着世子妃道:“大嫂,家宴也不要办了吧,我不是不懂事,不想给你们添麻烦了。”

    世子妃欣慰笑道:“这是封赏,怎么也不能不管的,那也是感激君恩的意思。这家宴也不能算是什么家宴,母妃在宫中,父王他们太忙,便是咱们自家的女眷们随便聚一聚,还望三妹妹不要嫌弃冷清才是。”

    王氏也道:“这些都是有定例的,我们自会安排,便是母妃在府中也当如此安排,三妹妹就不要再推辞了。”

    张幼然这才给三人行礼道谢。世子妃便交代许樱哥:“我看你全无精神,先去睡一觉,起来再理事,不差你这一时半会儿。”言罢果然吩咐青玉等人:“好生伺候你家三奶奶,绝不能怠慢了的。”又叫人给许樱哥送上补品若干。

    许樱哥微笑着受了,感叹世子妃实在会审时度势,需要与她团结一致共同对外之时便是不遗余力地对她示好,不需要时便悄悄伸脚绊一绊,随时提醒提醒她谁才是老大。可这时候,许樱哥倒也真没心思计较这个,她心里挂着的事情实在太多,还记得有个安置在客房里的卢清娘需要她去处理。

    世子妃见许樱哥神色坦然地受了她的好意,心中也满意,便要同王氏商量晚上该怎么给张幼然庆贺,却又有管事进来禀告道:“冯将军府的大奶奶来瞧四奶奶。”

    自冯宝儿怀孕之后,冯家人便三天两头地往这府里头跑,世子妃晓得当此之时冯家得罪不得,又得了康王妃那要奉为上宾好好招待的旨意,自是不会拦着,便道:“让她去,好生伺候着,不得失礼。”又吩咐:“警醒着些,莫要让那些不要紧的小事情惊吓着了四奶奶,不然你们谁也吃罪不起!”

    管事心领神会,自下去安排不提。

    张幼然跟着许樱哥一同出了花厅,诚恳地道:“三嫂,我是全然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造化,有些话我不好同两位嫂嫂说,对你却是说得的,你,可有什么要告诫我的?我只怕是穷人乍富,让人笑话了去。”

    许樱哥觉得很欣慰,低声问道:“你都知道了?”

    张幼然脸红过耳,难堪地瞥开眼神,几不可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许樱哥便又道:“你可怨恨?”

    张幼然茫然许久。轻声道:“我以为我会怨恨,可听说往事之后,却只觉得没有力气了。我该恨谁?”又能恨谁呢?

    许樱哥叹息一声,拍拍她的手背:“从前我教你大规矩,让你谨守本分,不曾让你去争去抢,是因为我觉着那便是对你最好的。难得你经过这么多事情还能相信我。你既然让我给你忠告,我还是那句话,谨守本分,做自己分内该做的事。”

    张幼然辞去,许樱哥招手叫青玉上前,疲惫地将半个身体的重量挂在青玉身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卢家娘子如何了?”

    青玉低声道:“她昨日清早起来,便收拾了包裹细软说要离去。婢子苦留不能,就禀告了二奶奶。派人去了她娘家寻了她兄弟来将人接了去。菡萏也是跟了去的。”

    卢清娘看似温柔没主意,实则是个懂礼知事的倔强性子,许樱哥原也不曾想过能让她久留,听说是她娘家兄弟亲自来接回去的,倒也放了几分心。便问道:“没有闹?”家中女儿莫名其妙就被休弃,谁会心甘情愿?何况卢家本就是大族,想必也不会善罢甘休。

    青玉叹道:“怎会没有怨恨?卢小公子当时气得要死,但因着是在咱们王府。没理由闹。后面却是给卢家娘子拦住了,卢家娘子说,家里谁要是去闹。她便挂死在树上,难道她堂堂正正一个人,除了能嫁许扶便不能再嫁人了?非得去缠着一个不珍惜她的人?卢小公子是流着泪离开的。”

    许樱哥无言以对,便吩咐道:“去将双子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待得进了随园,刚洗漱完毕坐下喝茶,双子便奉命而来,照旧在帘下立了,低声道:“小人已将奶奶的信亲自递到了侯爷手中,昨日侯爷便将五爷叫去了府里,可后头似是没说到一起去,五爷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小人还听说侯爷要开宗祠除了五爷的名。”

    许樱哥如坠云里雾里,这至于么?想了一回,隐隐又觉着应该是与许扶这些日子的反常以及赵璀的死而复生和突然出现有关系,却始终不得要领。便想着得设法见一见许衡等人,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好。

    可她才犯了官司,哪里敢出去随便乱走?少不得让人去打听张仪正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好叫他陪她回许府一趟。这一打听,竟就打探出个大事来。

    有人举报贺王妃与贺王世子妃等人对帝后心生怨望,在府中秘行厌胜之术,诅咒帝后。老皇帝本就厌弃了贺王,又因朱后病重而忧心,闻讯更是大怒,已是命福王、安六、张仪正再次带兵围了贺王府,再入府中搜查。虽则现下还只说是搜查,但实际上大家都晓得这罪名是一定会被落实的,因为皇帝已经信了,所以这罪名已被提前定牢。贺王一派真正完了,便是剩下个漏网之鱼安六,在他跟着福王等人入府亲自做了这屠戮自家骨肉的事情后,他还能剩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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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节奏,这一段我拉得有点快,因为觉得这一段需要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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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所谋

    安六背手立在贺王府正院前,眯了眼睛冷漠地看着面前乱纷纷的一片。所谓墙倒众人推,在众人眼里贺王府算是真正完了,所以以往凶悍高傲的贺王妃此时被人强扭着按倒在地,披头散发、嚎哭呼喊间也与菜街子上的寻常老妪泼妇没甚区别。从前总用鼻子眼看他的哥哥和世子妃等人更是惨不忍睹,华丽的贺王府被挖得七零八落,不但是地皮被掘了三尺深,便是地面上摆放着的值钱之物也被搜罗了个干干净净。

    贺王妃怨毒地瞪着安六,疯狂地挣扎着要往他这边扑过来,声嘶力竭地赌咒:“小贱人生的贱种,如今你可心满意足了?你出卖父母,戕害手足,大逆不道,必不得好死,必下十八层地狱!”又有其他人等跟着疯狂诅咒,都是一副恨极了他,巴不得吃他肉,寝他皮的模样。

    安六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仿佛众人骂的并不是他。张仪正蹙眉看着这场闹剧,隐隐有所感悟——老皇帝这是在报复,大概以为昨日许樱哥撞破他的丑事,正与贺王府逃不掉干系。既然贺王府想坐山观虎斗,他不如彻底毁了贺王府,再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安六,叫安六永无翻僧术。

    福王的态度与两个沉默的子侄辈完全不同,他温润可亲,万分同情地上前劝着贺王妃:“二嫂这又是何必?六侄儿这也是奉的旨意。圣上使他来,也不过是取个公平公正的意思,这不还在搜查着么?若是二嫂清白,自是会还二嫂一个公道。”

    贺王妃却是晓得这些人必然会在这府里找到罪证的,自己今日难逃一死,遂“呸!”地吐了一口痰,骂道:“狐媚子生的不要脸的狗东西,肮脏的下贱货。也配在我面前卖弄?人在做,天在看,别以为我不知你母子栽赃陷害。你等着,我便是到了地下也要找你母子清算。”

    福王勃然变色,再也不肯开口。不一时,有人抬着一只装满了木人的箱子快步走出来,将那箱子往众人面前一放。大声道:“都是从这院子里各个角落里挖出来的。”

    “这,这……二嫂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你们可真是,叫人怎么说好呢?”福王满脸惊色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转头去看安六与张仪正:“两位侄儿,你们看?”

    张仪正淡淡地道:“七王叔是主事的,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福王叹息道:“我心中虽然不忍,却是无可奈何了。如实上报吧。”

    张仪正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眼睛垂下。

    安六瞥了眼惊恐地抱在一起痛哭或是悲愤痛骂的贺王府众人。转身便走。行不多远,听到贺王妃凄惨无比地哭喊了一声,接着众人一阵惊呼,却是贺王妃趁人不注意,一头碰死在了廊柱之上。安六的脚步微微顿了顿。终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听说世子妃见贺王妃死了,便跟着用剪子刺了喉,又有下人跟着殉主,贺王府抬出好些死人来。”消息灵通的不止是许樱哥等人。冯宝儿的大嫂白氏神秘兮兮地和冯宝儿咬着耳朵,“如今虽则贺王父子几个还未被押解至京,但铁定是不能翻身了的。看这样儿啊,是在给你们王爷铺路呢。听闻已有人准备上表请封太子了。到时候妹妹可就……”

    “这不是才说围了么?怎地外间就有这样的传言了?”冯宝儿严肃地打断她的话:“大嫂不要乱说话,传出去可是要惹大祸的。”

    “怕什么?如今谁还敢与府上争锋?人家都在说啊,在皇后娘娘殡天之前这册封太子的圣旨必然能下。”白氏有稍许尴尬,却也不太放在心上,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外面又有冯家带来的亲信把守,少不得又凑近了几分,低声道:“今日我来,另有正事。”

    冯宝儿见她神秘兮兮的,少不得打起精神应对:“如何?”

    白氏道:“前些日子你让你哥哥去打探的那件事有点眉目了。”

    冯宝儿真正来了精神,连忙坐直了身子有些紧张地道:“怎么说?”

    白氏道:“果真是有那种说法的,你哥哥前些日子一直打听不着。今日早间才突然得了个消息,说是这许家二娘子与她那族兄许扶其实是亲兄妹!真正的许家二娘子早在若干年前便夭折了,这许扶与许樱哥是在天福一年前后突然间出现的,先是许樱哥被人从乡下庄子接回来,再又是许扶成了许彻夫妇的嗣子。”

    冯宝儿蹙眉道:“口说无凭,就这样算什么?”

    白氏道:“这不是怕你急么?所以先来说给你听。许樱哥既是养在乡下,那便去乡下寻找当年的老人儿一探便可知道真伪。这个你哥哥已使人去了。就是这许扶,说是来自许氏的老家绛州,父母亲都已死绝,但族人却不曾死绝,何况他来时年岁已经不小,更好打听。但就为难在,绛州如今是晋王的地盘,咱们的手伸不到那么长。”

    冯宝儿似笑非笑地道:“真的伸不了那么长?嫂嫂,祖母与母亲都晓得的,这许樱哥是我的死敌!若非是她,我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父母双亲又何至于要这般同他们低头伏小?”

    白氏心说,这是你自己不会做人做事所以才拖累了家中人,可又不敢说出来,便只道:“妹妹的意思是要非追查清楚不可?”

    冯宝儿狰狞了面目道:“当然!”又压低了声音笑道:“嫂嫂,这可是个大把柄啊。父亲和哥哥一定知道该怎么处置的。”

    白氏对这些事情不过一时兴趣,并不太放在心上,便道:“我会把妹妹的话转达给婆母知晓。”然后把话题转到她感兴趣的方向:“最近妹夫待你可还好?”

    冯宝儿的脸抽搐了一下,淡淡地道:“当然是好的,他敢把我怎样?”

    白氏心知肚明,识趣地又把话题转到了冯宝儿的肚子上:“还是妹妹有福气,这回可抢在那位前头了。”

    冯宝儿冷淡地道:“她迟早总是要生的,我们始终是庶出,便是在前头生出来也要比人家矮了一头,又算得什么?还是把该打听清楚的打听清楚才有意思。”顿了顿,道:“许家的三夫人冒氏是个知情的,我如今没机会出门寻她打探,但想来家里是有办法从她嘴里掏点实情出来的。”

    白氏见她心心念念只盯着许樱哥这件事,便闭了嘴不再说话。冯宝儿也不在意,只皱了眉头自己想着心事。

    天色将晚,风起,天上的云层又黑又厚又重,将太阳遮挡得严严实实,天地间一片昏暗,空气别样潮湿厚重。

    许樱哥从梦中醒来,只觉着身上敷着一层薄汗,又热又腻,令人很不舒服,睁眼一瞧,四下里黑暗一片,少不得喊了一声:“青玉?”

    进来的是秋蓉,低眉垂眼地掌着灯立在那里柔声道:“奶奶醒了么?青玉她们后头收拾奶奶的箱笼去了。”

    许樱哥翻身坐起:“什么时辰了?天怎地这般黑?”

    秋蓉道:“酉初了。”

    那也不过才下午五点左右,怎就这般黑?许樱哥披衣下床,将窗子轻轻推开,看到外头黑如夜晚,便叹道:“这是要下暴雨呢。大奶奶可使人过来说过今晚的家宴摆在哪里?”

    秋蓉道:“是设在重华厅的。奶奶最好是收拾好了提早过去,省得这雨落下来不好走。”一边说,一边利落地将屋内的灯烛点起,招手叫人进来伺候许樱哥梳洗。接着青玉几个也闻讯从后头赶了过来,找衣服的找衣服,配首饰的配首饰,说说笑笑间便替许樱哥收拾妥当了,又寻了油衣木屐并大伞,簇拥着许樱哥出了随园,只奔重华厅而去。

    重华厅中已然一片热闹,灯火辉煌中,华娘姐妹几个正带了人在那里笑嘻嘻地布置屋子桌椅碗筷,王氏同世子妃笑吟吟地拉着张幼然说些悄悄话。许樱哥进去,笑道:“这一觉好睡,看我是来迟了。”言罢上前握了张幼然的手,命紫霭将贺礼送上:“恭喜三妹妹了。”

    张幼然穿戴一新,害羞地笑着给许樱哥行礼谢过,又被华娘几个拉到一旁调笑。

    世子妃示意许樱哥坐下,笑道:“想必你是饿了吧?现下只等侧妃和四弟妹、五弟他们过来便可开宴了,要不要先来点糕点垫垫?”

    许樱哥笑道:“我来前就喝了燕窝粥的。”

    王氏调笑:“这是在自己家里,她才不会委屈自己呢。”

    说笑间,亮光闪过,一道闪电横劈了半边天空,接着闷雷声响,狂风四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土腥味儿瞬间便弥漫了整个重华厅。众丫头婆子忙关窗的关窗,护灯的护灯。

    那雨越下越大,天地间黑沉沉一片,雨声雷声风声交织在一起,盖过了众人的说话声。众人便都安静下来,王氏轻声道:“好大的雨。不知侧妃与四弟妹她们可还赶得过来?”

    世子妃淡淡地道:“那是要看这雨下多久了。”若是短时间内停了,宣侧妃与冯宝儿自然不能不来,但若是下得长,这二人肯定不会出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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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浑水

    茫茫大雨中一人疾行而来,有小厮踮着脚飞快追着给他打伞,他却是半点不顾,只顾埋头疾行。这是多事之秋……室内众人看不清他的脸面,却本能地觉着有些担忧。转瞬间来人行至阶前,许樱哥立即认了出来,忙起身快步迎上去嗔怪道:“这般大雨怎不避一避!”

    张仪正身上虽披着油衣,发梢靴子裤脚却都已经湿透了,走一步便是一个水印,他望着许樱哥笑了一笑,接过她递上的帕子擦了一把脸,目光在惶恐不安的女人孩子们身上扫过,微笑道:“我还怕赶不及,幸亏是赶上了。恭喜三妹妹了,贺礼改日送上。”

    孩子们之前都跟着大人紧张,见张仪正疾行而来竟然是这么个理由,便跟着放松了情绪,纷纷笑道:“三叔父,您这样闯进来,我们还当是谁呢,您从哪里来啊……”

    张仪正耐心回答孩子们的话:“才从宫里当差回来啊。这内府里,除了家里人能这样闯进来,谁还敢?一个个都不动脑子!”

    华娘几个女孩子都微笑起来,另几个男孩子则围到张仪正身边去摸摸他的佩刀,又问些小问题。

    许樱哥妯娌三个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数——如今康王府中自康王到张仪端,全都领了差事在外头,哪日归家不是深夜?张仪正此时冒雨赶回必是有事。却不打破这安宁,欢欢喜喜命人摆上饭菜。待得饭菜布好,仍是不见宣侧妃与冯宝儿出现,世子妃便道:“这天气实在太过糟糕,侧妃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四弟妹更是怀着身孕,不如使人拣些好菜送过去,我们这里就不等了。你们看?”

    虽是为了张幼然庆贺,但她从来没有说话的余地。且她也不是非要等那不安好心的婆媳二人,自是没意见的。王氏等人更没意见,世子妃便吩咐:“上酒吧。孩子们也每人倒上小半杯,给他们姑姑庆贺庆贺。”

    张仪正压低了声音道:“大嫂,我还要出去,酒还是不要喝了吧?”

    “也好。”世子妃目光微闪,挥手示意玉瓶将酒收了回去。转头笑着招呼孩子们:“动着,你们三叔父身上半湿着呢,又还要出去办差的,天气不好,咱们别耽搁他。”言罢率先动了筷子。

    饭吃到一半,才有宣侧妃和冯宝儿身边的嬷嬷过来转交了那二人给张幼然的贺礼,言明天气不好,都不来了。众人也不太在意,倒是世子妃想起件事情来:“论理。明日幼然是要入宫谢恩的。”

    张仪正摆摆手:“正要说这个事情呢,宫中现在太乱,按程序走一走就行了,不必亲自去了。”

    张幼然听说不用去,少不得松了一口气。其他人却觉着心情越发紧了几分。少时饭毕,那雨略小了些,世子妃忙命下头的人将张幼然、华娘等人全数送回房去,清场以后才问张仪正:“三弟带回了什么消息?”

    张仪正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现下贺王府中众人尽数被收入宗正寺关押,就是马氏与郭氏族中也有牵连。只等案情明了再由圣上裁决是生是死,是流是放。第二件事,娘娘中的是毒。”

    第一件事倒也罢了,历朝历代最恨的都是厌胜巫蛊之术,但凡是触及到的少有人能得善终。马氏是贺王妃的娘家,郭氏为贺王世子妃娘家,他们的女儿被坐实了行这厌胜巫蛊之术,必然要受牵连。就是第二件事,朱后居然是中毒,虽似是也能预料得到,但委实有些让人不能接受,更能想象得到这将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世子妃想到这些天都是康王府、长乐公主府的人在朱后面前伺疾,由不得就有些不安:“既已发现,及时救治当无大碍吧?”

    张仪正沉痛地道:“是慢性之毒,且娘娘的身体本就不好,现下已是病入膏肓,回天无力。若非是今日寿王自外荐了一位名医,尚且不能发现。宫中……现下为止已经杀了四个太医,又有十余人被拘入狱中,还有含章殿内的宫人也牵连了不少,圣上下令严刑拷打,只怕能活下来的不多。”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慢性中毒,之前毒量微浅之时不能诊断出来算是情喇中,但到了后期,这么多的太医却无一人发现,那便只能说,有人是医术浅薄真的不能察觉,有人是知情者甚至于参与者,还有一种人是发现了蹊跷之处却不敢出声。因为真相一旦暴露,凭着疯子老皇帝的疯劲儿,不独是宫中要被血洗,便是太医院的人亦不能幸免,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把朱后的不适按照重病来治。没成想今日这局面却被寿王领进去的所谓“名医”给打破了!果然不是一般的乱。

    雨又下得大了起来,王氏轻声道:“若是有人趁机做手脚,含章殿的人手怕是要被清理得干干净净。”朱后经营这么多年留下的人手少不得被毁掉大半,实在可惜。

    “必须得查!”世子妃沉声道:“娘娘自来小心谨慎,这些日子以来,药和饭食更是差不多都由三弟妹亲手打理,若非身边亲近之人出了问题,我实在想不出娘娘因何不见好转,反而到了这个地步!这人隐藏太深,实为心腹大患,不查出来日后怎能安心?”这是宁可错杀三千也不可放过一个的意思。

    许樱哥并不参与讨论,只垂眼回想自己在含章殿伺疾这些日子以来身边可有什么人形迹可疑。思来想去,能触到朱后饮食的便只有红素姑姑、马福来、静容等她熟悉的人,一想到这些熟悉的面孔有可能是某一方势力掺杂进去随时等着毒害朱后的人,她便由不得颤了一颤,暗箭伤人比明刀明枪更为可怖。

    张仪正将许樱哥的神情看在眼里,以为她是在担心朱后被人下毒一事牵扯到她身上,便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起身道:“咱们在这里担忧也没什么用,宫中有姑母与父王、母妃,他们自会把握大局。大嫂,枯坐无益,也许娘娘随时都会宣召您和二嫂入宫,不如先散了?”

    这时候宣召世子妃与王氏入宫,多半是见最后一面了,世子妃与王氏眼里都露出几分悲色来,各自悄然离去。许樱哥有些不舍地拉了张仪正的袍角低声道:“这么大的雨,天也黑尽了,你还要去哪里?”

    张仪正见四下无人,伸臂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抱了一抱,低声道:“无需担忧,我这是去见岳父,过不得多久便会回来。娘娘中毒已久,与你并无关系,没人会怀疑到你身上去,你不用担心。”

    许樱哥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悄声道:“现下多事之秋,你去我们家就不怕落到有心人眼里?”

    张仪正捏捏她的下巴,微笑道:“傻子,我再不是从前那个莽撞的人了。我既要去,自是不怕。”

    许樱哥笑道:“俗话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怕你改不掉呢。你的干净衣裳鞋袜都已送到隔壁偏厅,我帮着你换了?”

    张仪正点点头,随她行至偏厅,青玉等人早备了热水巾帕在一旁候着,见许樱哥入内便悄无声息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房门。许樱哥在替张仪正系腰带时,忍不住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低声道:“我心里很不安。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不然,我与你一同去?便是被人瞧见也有个说法。”

    “我是轻车简从,带你去难免不便。你若是想念他们了,我禀明岳父,让岳母明日来看你。”张仪正转身搂住她,低头在她眼帘上亲了一亲,低声道:“有我在。以往那么难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这话是对许樱哥说的,也是对他自己说的,她和他都是死里逃生的人,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惧怕什么呢?许樱哥不知他已知晓她的秘密,但他相信许樱哥能懂。

    许樱哥果然微笑道:“是,你说得是。”言罢踮起脚尖在张仪正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她的确是个死里逃生之人,死了一回又得了一次机会,其后遇到无数次艰险总是死里逃生,这世上的事情也不是害怕它就不来的,所以实在没什么可怕的,该当如何便当如何。

    这一吻犹如羽毛一般轻轻拂过张仪正的唇瓣,甘甜芬芳,令得张仪正的心“咯噔”了一下,由不得就生出些许情怀来,便搂住许樱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樱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许樱哥笑道:“你说。”

    张仪正道:“从前我说想当个富贵闲人,不想沾染上太多的事,你说你不怕跟着我受人白眼。但最近我的想法变了,我想我应该有更多更大的力量去保护我想保护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譬如崔家还活着的人,他想她们过得衣食无忧,重新开始新生活;譬如许樱哥,延寿宫中的事情他不想再发生一遍,更不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康王妃等人身上;还不想贺王府的事情发生在康王府里。

    许樱哥将手触上他的脸颊:“自你从林州归来我就已经知道了,我总是要陪着你的。去吧。”言罢将他推了一把:“早去早回。”

    “回去早点休息,不必等我。”张仪正抱了抱她,转身大步走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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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雨夜

    许衡独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窗外。瓢泼大雨早已成了绵绵细雨,地上的水光反射着灯光,越发显得这夜色格外冷清。

    写从外走进来,看着许衡的背影隐隐有些不安:“父亲……”

    许衡回头,望着他温和一笑:“送走你妹夫了?”

    写道:“是,儿子一直将他送到后门,应当并无人看见。”

    许衡摸摸后脑勺,叹道:“便是要看见那也顾不得了。”

    写有些紧张:“父亲,局势如此严峻,咱们该如何做?”

    许衡道:“一日不立嫡,便一日不能安宁。这点我是赞同康王的。”

    写心中微动,可想起许扶那夜说的话,由不得又多了几分警惕,可又委实不知许衡心中是如何想的,究竟是还心怀故主呢,还是想站在康王府这边。便试探道:“皇后娘娘这病是否与那些人有关?儿子担心,密道中的人也是他们的,这潭浑水必是他们搅浑的!”

    许衡抚了抚袖子,回眸淡淡地看了写一眼,写被这一眼看得垂了头,嗫嚅道:“父亲,前朝已经不在了,便是果真还留得有皇裔,那也不知是龙还是虫,光凭这么几个人,蚍蜉不能撼树……”

    许衡淡然道:“兵祸连年,百姓苦不堪言,好容易休养生息这几年,饿死的人才少了些,却又开始蹦跶了。是龙,他总会上天,是虫,怎么也飞不上天。我老了,不想再操这种闲心了,有我不多,无我不少。”

    写眼睛一亮,从昨夜起就一直压在他心口上石头终于轻了一半,便低声道:“父亲。既然如此,那赵璀就在许扶的院子里住着,要不要把他给……”他比了个手势,“不然有朝一日给其他人发现,难免麻烦。”

    “你还是太急了。”许衡摇摇头:“他们让赵璀住在许扶那里,是一步险棋,也是在试探我们。所以还不能动他。要先从宫中来起,让之前咱家送进去的那个姓迟的首饰匠回家吧。这事儿,明日让你母亲过去和樱哥说,让她设法。”

    写有些惭愧,便只讷讷地应了一声:“是。”

    许衡看了儿子一眼,微笑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从来是个憨拙的性子,只适合生在太平年间当你的司业,做你的学问。你是看着世道艰难。想替父分忧,也愿狠心替许扶和樱哥免除后患,可这要杀赵璀一条便要了你全部的决心,其他思虑不周也怪不得你。慢慢来吧,有心就好。”

    写的脸越发红热:“此番看南国公也是稳重许多。竟似是变了个人般。”

    许衡不以为然:“他本就生在那样的人家,阴私龌龊远比你见得多。从前有帝后宠着,父母爱着,才可以为所欲为。如今参天的大树已经倒了一棵,另一棵大树随时可能倒下来压死他全家,他若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便是自己找死了。”

    写道:“父亲,他们必然不会善罢甘休,那事儿迟早会被泄露出来,到时候樱哥只怕很艰难。既不能和他们事先通气,还该让樱哥早作打算才是。”本是被逼成亲,并不存在谁诓骗谁一事,但一旦真相暴露,总是许樱哥吃亏。

    许衡眸色越发深沉:“我自会打算。”

    写看着父亲已经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不知怎地,心里突然安宁了许多。却又听许衡低声道:“我相信,樱哥懂得该怎么做。”

    雨声沥沥,许樱哥从梦中惊醒过来,转头一摸,便摸着了张仪正冰凉中又带些热气的身体,于是探手抱住了,将头脸靠了上去:“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不叫我?”

    张仪正将她抱起放在怀里,没头没脑地亲了一口,道:“才刚进来,你就醒了。”

    “我昨夜在宫里一夜不敢睡觉。”许樱哥仰头看去,接着廊下灯笼照进来的朦胧光线,看到张仪正脸部的线条越发深刻俊美,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心里有根弦猛地动了一下,便仰着头,默默地看着张仪正,不言亦不语。

    许樱哥的眼睛被窗外的灯光照得宛如宝石,小而翘的肉下巴明媚多娇,长而冰凉的头发旖旎而下披垂在二人的颈胸手臂之间,犹如最好的丝绸,让人烦躁中多了几分清凉之意,可却又撩拨得人躁闷不堪。父兄总把外头跑的事情留给自己,这是让自己回来生孩子的呢,破事再多,这日子总要过的,张仪正理所当然地低头含住了许樱哥微张的红唇。

    许樱哥才是叹息了一声,舌尖便已被他灵巧有力地卷了过去,于是一声呜咽便消散在了沥沥的雨声里。许久后,张仪正抱着还在微微喘气的妻子柔声道:“我们生个孩子吧,要是皇后娘娘能熬到那个时候,晓得你有了身孕也欢喜,午后我去见了娘娘,她夸你了,说你有宜男之相。”

    许樱哥没说话,只往张仪正的怀里又靠了靠,不说这时候孩子来得合适不合适,难道世道不好日子就不过了?她和张仪正的年岁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也不算小,该有就有了吧。只要不死,只要努力着,总能过下去。

    宫中,安六面色惨白地跪在太极殿外,沉默地看着面前泛着水光的青砖,雨下得不太大,却最是缠绵,令得他全身上下尽数湿透,散落的碎发一绺绺地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他那张本来极俊俏的脸更多了几分凌厉。

    黄四伏慢慢走出来,停在他面前叹了口气,低声道:“安国公,夜已深了,圣上已经歇了,回去吧。”

    安六深吸了一口气,仰头不要命地朝着灯火犹自辉煌的太极殿大声喊道:“皇祖父……昭仪娘娘她冤枉!”

    黄四伏吓了一跳,忙着去捂他的嘴,颤颤巍巍地道:“安国公诶,您便是不惜老奴这条贱命,也还当顾惜自己啊。”

    安六挣开,将头磕在泥水里,声声泣血:“昭仪娘娘她十五岁上就伺候祖父,这么多年从无二心。那一年,祖父带兵出征,皇后娘娘病重,是她在娘娘跟前衣不解带地伺候,为此掉了胎,从此不能生育,所以皇后娘娘至今称呼她一声姐姐……她要害娘娘。哪里会等到这个时候?”

    之前还称皇祖父,现下连那个“皇”字都省了。

    黄四伏急得不行,安六却是豁出了,一桩桩,一件件地历数当年的陈年旧事,虽则许多事不该他一个做孙子的来说,但他却知道,刘昭仪是他还能自由进出宫廷,面见皇帝的唯一保障。更是那个计划里绝不能缺少的一个重要环节。不然功亏一篑,迟早都是人为刀殂他为鱼肉,与其日后死得窝囊,不如放手一搏。

    黄四伏听着这些陈年旧事,始终不见太极殿中有任何动静。于是一颗心缓缓放了下来。许久,太极殿的门开了一条缝,另一个在皇帝跟前得脸的太监陈德忠走了出来,道:“圣上赏刘昭仪人参一支。”

    安六叩首谢恩。心里和身上却一样的冰凉。说了这许多的话,只怕还是当年刘昭仪为了朱后流产一事打动了里头那位冷心冷肠的人,所以刘昭仪才能苟延残喘。倘若朱后就这样死了。刘昭仪岂不是要殉葬?

    含章殿内,朱后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之后,眼看着周围红了眼的康王等人微笑道:“看你们,看你们,个个儿都用这样子对着我,我不耐烦看。”

    康王妃忙挤出一个笑:“母后,现下找对了病因,精心调养很快就能好起来的,您不是说想看小三儿和樱哥的孩子么?总能看到。”

    朱后凑兴道:“要说,小三儿这辈子做得最踏实的一件事就是这桩亲事……”

    有人悄悄进来,给康王使了个眼色,康王趁着她婆媳二人说得高兴,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沉声道:“如何?”

    来人低声将太极殿外的故事禀告了一番,康王平静地转身进了内殿,长乐公主靠过来:“四哥,怎么说?”待得听完经过,许久才道:“君心难测。真是可惜了。”早前还喊打喊杀要彻底灭了贺王府一般,连带着马家与郭家都要倒霉,现下却又因为安六一番哭诉而心软,这变化也太快了。

    康王淡淡地道:“不急。”言罢平静地走到朱后跟前柔声道:“母后歇了罢,儿子给您守夜。”

    安六回到梧桐宫中,刘昭仪还在佛龛下跪着诵经,王七娘呆呆地坐在阴影里,看见他进去才勉勉强强,无精打采地站了起来。安六瞥了她一眼,径自走到刘昭仪身边轻声道:“祖母,圣上赏您人参一支。”

    刘昭仪一下子扑倒在佛龛前,许久才颤抖着声音道:“天可怜见,当初我那孩儿没白死。”又狰狞了脸色道:“你去查,究竟是谁栽赃陷害的你母亲大嫂他们?实在太过歹毒了!日后,日后总要叫他付出代价!”

    王七娘有些鄙夷地撇了撇嘴,已经到了这个山穷水尽的地步竟然还想着日后报复,别的不说,就光说去查,怎么查?靠什么查?

    安六垂手应了,转身看到王七娘的表情,淡淡地道:“你放心,好歹你是姓王的,圣上如今正要用你家人,怎么也会留你一命,我断然拖累不了你。”

    王七娘将头昂起,漠然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安六再不看她,快步往外,三转两转避开了四周的耳目,直奔那荒废了的延寿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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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太热,米精神,头发快要掉光了……所以加更只能是尽力而已,请多体谅。感谢see_an、damuduck的各1个和氏璧,~天使在哭泣~、的3个平安符,素食小猪、◆繁花似锦◆的各2个粽子,过客久久、偶住长江头、raulme、幸运的学长的各1个平安符,熱戀^^、暮紫懿、Chieh-Ching、tashidelek的各1个粽子。(未完待续。)

第270章 酸恨

    下了一夜雨的天空并不一碧如洗,铅色的云层厚重而湿润,上京城笼罩在一片冷清的潮湿之中。许樱哥料理完家事,就见有人来报:“三奶奶,忠信侯夫人与武将军夫人来了,大奶奶请您过去。”

    许樱哥忙理理发鬓与衣裙,朝着平日世子妃与王氏议事的花厅而去。花厅里坐着姚氏、傅氏、武夫人、许杏哥,四人的脸上都带着些淡淡的微笑,正轻言细语地同世子妃和王氏说话,张幼然在一旁含羞而坐,身边放着几个礼盒。

    许樱哥晓得这两家人是结伴而来,借的都是恭贺张幼然晋封县主的名,实际上私底下肯定是有许多消息要避人耳目借机传递的。有丫头在外含笑道:“三奶奶来了。”

    许樱哥含笑入内,一一招呼过来,目光与姚氏对上之时,情不自禁就带出了几分小儿女的委屈与娇气。姚氏看得明白,却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去关怀体贴她,只假意问了几句朱后的身体,又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诸如孝敬皇后,尊敬长嫂打理家务是本分之类的话。

    其他人含笑静静听着,等这过场走完了,世子妃才又问起武夫人:“姨父去得有些日子了,可有消息传来?”

    武夫人微笑:“快要回来了。”武戴此去是奉皇命押解贺王父子与其亲信入京,一旦差使完成,贺王一系当再无翻身的可能。尘埃便可基本落定,这样的消息,在座的人都是喜欢听的。

    众人便都添了几分精神,说笑起来,不一时,姚氏起身要更衣,世子妃善于察言观色,便道:“三弟妹陪了亲家夫人去罢。我们在这边说说话,难得有人陪我解解闷,都是至亲,留下来吃饭!”

    “那就要烦劳大嫂、二嫂了。”许樱哥扶了姚氏往后头去,进了随园,摒退下人,又命青玉等人将门看死了。才持了茶壶要给姚氏奉茶,姚氏便将她一把拉住:“不来这些虚的,坐下说话。”

    许樱哥挨着养母坐下来,一点点地将头靠在养母的肩头上,轻声道:“又让父母亲担心了。”

    姚氏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轻轻摩裟着许樱哥明显瘦了的背脊,豁达地道:“生在这样的世道,现下还能活成这样,算不错了。”

    许樱哥微笑:“本来很多委屈和害怕想与娘说。听您这样一说,立刻便又觉着其实很不错了。至少,我们不是贺王府。”

    姚氏笑笑,到底神色间带出了几分凝重之色:“你听好了,我这里有一件要事。你父亲让我细细说与你听。你心中要有数,更要打起精神,十二分小心……”说到这里,谨慎地起身将窗给推开了。瞧着坐在廊下的苏嬷嬷与绿翡几个压低了声音道:“你可还记得萧家为何会落到那个地步?”

    许樱哥道:“当然是记得的。”她都记得,只要是她听过的,看过的。她基本上记得,除非是萧家人隐瞒了她不曾告知过她的。

    姚氏低声道:“那些人又找上门来了。”

    许樱哥只觉得天地间一片寂静,随即觉着狗血到好笑,偏来又笑不出来,便只是看着姚氏轻声道:“和赵璀有关?哥哥现下这模样也是有关联的吧?”

    姚氏点头:“那时你还小,可能许多事情都不知道或者忘记了。你戴过半块团龙佩,那不是件简单的东西,这个事情你是不知道的,……”

    为了一个承诺,萧家已经付出了倾族的代价,但这些人又阴魂不散地找上门来了,前朝余孽啊,这就像是个笼罩在他们兄妹以及所有知情并帮助过他们的人头上的可怕梦魇,轻易摆不脱,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若是萧尚书地下有知,晓得自己侥幸留下来的一点血脉被逼迫至此,不知是否会后悔做了这个忠臣?听着姚氏的叙述,许樱哥心中一片冷然,她没有什么忠和义的想法,她只觉得萧家为了一个诺言已经做得够多,再不该付出代价了,那恬不知耻的所谓前朝皇子未婚夫完全可以去死,那些做白日梦的疯子也可以去死。

    许樱哥冷静地道:“需要我做什么?”

    姚氏对她的平静有些微惊讶,随即又笑了,早该知道这个养女是这样的性子,有了难处晓得及时和亲人求助,该挺身而出的时候却又绝对不推脱,比之许扶还要善于审时度势。于是低声道:“那个姓迟的老工匠是他们的人,你父亲的意思,不管他在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都应该先让他合理地消失才对。”

    老迟师傅是许家唯一一个在明面上推举送入宫中的人,又是这样的背景,的确不该再留着了。许樱哥轻声道:“哥哥糊涂。”

    姚氏道:“他只是不想再拖累我们。”

    出发点是好的,却不见得做得就妥当。许樱哥叹息道:“我们出来得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母女二人照旧微笑着,轻轻松松地走回花厅去,世子妃已经命人备了宴席,热情招待众人落座。谁也不去提那些糟心事,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天要黑时又下起了小雨,张仪正交割了差事,走出宫门,带了几个亲随归家,才要下马,就见朱贵快步跑上前来一下撞开了牵马的小厮,讨好卖乖地道:“三爷,您回来了?可累?”

    张仪正瞥了他一眼,将马鞭扔给他,转身往里走:“说吧,什么事?”

    朱贵咬了咬牙,低声道:“小人这些日子奉了三爷之命在许五爷家外头守候,瞧见一个人在许五爷家出入,看着挺眼熟的。”

    张仪正不悦地看了他一眼:“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嗳……”朱贵颇有几分为难像,那个人说是死了的,当初为着替那人的家里人求情,三奶奶就闹了一场,如今那个死人又在一向与三奶奶亲厚的许扶那里出现,若是三爷知道了,少不得又是一场大风波。但他觉着实在隐瞒不得,于是豁出去似地道:“虽则他改了装束换了姓名,但小的觉着他就像是赵璀。”

    “什么?”张仪正站住脚,觉得颇有些匪夷所思。转念一想,却又觉着自己那般稀罕事都撞上了,这该死的人死里逃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再想到许樱哥这些日子都让双子在许扶宅子外头候着,便是在宫里也不曾断了消息,又有那日双子与她的密谈,她烧了的纸条,次日早间悄悄送去许衡府上的密信,心里就颇有些不是滋味,又酸又恨。直接就认定那人定然是赵璀无疑了。

    “是真的,天下人太多,相似的不少,小人只怕弄错了,真是瞧了又瞧,虽然拿不准是否真如所料,双子这些日子也在那里守着,小人曾看见过他跟梢那人,故而觉着实在蹊跷,不能不报给三爷知道。”朱贵见张仪正脸上阴晴不定,不知他究竟是动了怒气还是有什么想法,忙又道:“兴许是小人看错了也不定,小人再去查,再去查!”

    却见张仪正自嘲一笑,随即道:“继续盯着,不要打草惊蛇,有消息及时来报,若是漏了消息……”

    朱贵忙道:“不会的,不会的。”

    张仪正想了想,将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解下来扔给朱贵:“去吧。”

    朱贵接了这荷包越发慎重小心,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匆匆忙忙地赶出去继续办差不提。

    连着下了这许多的雨,园子里的树木花草都显得湿漉漉的,又有一株红叶李叶面上坠满了水珠被压得低垂下来,张仪正从树下走过便被拂了一头一脸的水珠。他心里颇有些烦躁,猛地一挥,那树枝弹回去又弹回来,反倒弄得他一头一脸的水。于是越发心烦闷气,有心将那树枝砍了出气,却又见几个婆子丫头立在一旁行礼看着的,只得板着脸走到随园。因不见有人来接,开门的婆子动作又迟缓,索性一脚踹了上去。

    那婆子“哎呀”了一声,顾不得地上泥泞潮湿,惊慌失措地跪拜下去哀声求饶,张仪正理也不理,只管大步往里走。才到阶前就见许樱哥从里含笑迎了出来,神色间不见任何异常,只道:“虽然雨不大,三爷也该撑把伞才是。”

    张仪正淡淡地道:“不过一点小雨,淋不死人,我命且硬着呢。”

    许樱哥见他不高兴,心中有些奇怪,仍是笑意盈盈地扶着他的胳膊陪他往里走,吩咐众人备热水,取干净衣服,摆饭,待得屋里没了其他人,方低声道:“怎么了?”

    他此生最恨的人便是赵璀,她明知赵璀还活着却瞒着他。张仪正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蹿来蹿去,好容易才压住了,将湿漉漉的外袍脱了扔在许樱哥怀里,闷闷地道:“没什么。”

    许樱哥垂眸想了想,微笑道:“可是在宫里遇到什么事了?”话音未落,就见张仪正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隐隐含着责备。于是颇有些莫名其妙,少不得追问:“究竟怎么了?”

    问她,她大抵会抵赖装不知道,但若是不问,事情就更不能控制,也许她一个心软便放了不该放的人。索性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好了,也叫她晓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总之赵璀非死不可。张仪正想了想,看着许樱哥的眼睛沉声道:“我今日看到一个人,长得极像赵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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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作伴

    许樱哥吃了一惊,认真研究张仪正是否在同自己开玩笑,待看清楚他十分认真后,心想他总不会空穴来风,一时半会儿许衡等人也不能将赵璀如何,瞒是瞒不过的,不如半真半假,遂正色道:“怎地这般巧?双子也和我说瞧见一个人极像赵璀呢。”

    张仪正颇有些恨她装模作样、见风使舵,便将脚上的湿靴子用力蹬掉,不冷不热地道:“果然极巧。”

    许樱哥见他不冷不热的,越发笃定他是知道了什么,便微笑着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他是前几日才同我讲的,到底这事儿有些匪夷所思,我也不敢乱说。所以还让他盯着,是真是假,很快便可得知。”

    张仪正抬起头来看着她认真道:“是有些匪夷所思,但我觉着你族兄不可能不知道,又或者,你族兄最近的变化与他很有些关系。所以如果确定是他,我非得要他的命不可。”

    赵璀的出现的确与许扶的变化息息相关,许樱哥很有些感叹于张仪正的敏锐,同时也知道自己大概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机会——许衡等人不便动手立即铲除赵璀,可是张仪正不同,他与赵璀原本就有仇恨,他杀过赵璀一次,当发现赵璀逃脱,顺理成章地便可再杀第二次,必须要让张仪正干脆利落、顺理成章地杀了赵璀。

    许樱哥一念至此,对上张仪正的眼睛轻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外面的事情,我只知道假如真的是他,他如果真的惜命,死里逃生后就不该再回来。他既然回来,便该有赴死的觉悟。”顿了顿,又补上一句:“但万一不是他,也要请三爷留意,免得杀错了人。”

    张仪正不语。只沉默地看着许樱哥,想看她有几分出于真心,又有几分出于假意。许樱哥不闪不避,面色平静。他们兄妹之前所欠赵璀的那份情,早就被赵璀折腾得干干净净,如今赵璀又卷进那么大的事情里去,甚至于帮着那些人一起算计许扶与许家人。那就实在活不得了,不然还不知有多少人要被牵连进去。

    张仪正满意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假如真的是他,我只怕你还会为他求情。”

    许樱哥笑笑:“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我要替他求的情以及惋惜,早在他死的时候就已经用完了。所以即便他侥幸活了下来也再不是那个人。”那时候她为赵璀的死流了泪,心里就只当他是个死人,她能为他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尽,冷情也好。狠毒也好,她就是认为赵璀该死了。搅和进这样的事情里去,相信苟延残喘好容易留了一条命在的赵家人也更乐意他真的死了。

    “如此甚好。”张仪正扯扯唇角,看着灯光下低头为他结衣带的许樱哥那双稳定雪白纤细的手,心里又有种滋味实在难言。对于她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赵璀不是,崔成不是,张仪正呢?或许这许多的人在她心里都比不上一个许扶更重要。可是又能怎样呢?人家至亲骨肉,相依为命十几年。更不要说许扶对她的那份疼宠,慢慢来吧,她终究是一日待他更比一日好的。想到此处。便将手轻轻覆在许樱哥的手上抱歉道:“你受了惊吓,本该多陪陪你,奈何如今多事之秋,实是不能,你多担待担待,若是寂寞了,便去寻大嫂、二嫂说说话。”

    “瞧你说的,大哥、二哥成日不归家,难道大嫂、二嫂就埋怨了?你只管去忙,不用挂怀我这里,我总能把日子过好的。”许樱哥见他态度好转,心中少不得再盘算起小九九,虽知他如今不比从前莽撞,却也恐他杀得性起拖累了许扶。可这话不能直接说,叮咛过头反倒容易引起他瞩目,便曲线救国,柔声求道:“说起赵璀这事儿,倘若真是他,他死倒也罢了,只是我从前与赵家窈娘一直不错,她好容易才逃了条命出,想必也不希望被这个太过折腾的哥哥牵连再折腾去了半条命。还请三爷看在我的面上,不要牵连了无辜之人。”

    张仪正心知肚明,明知从许樱哥的角度来看这样仔细并为许扶等人着想才是正理和周到,心里仍是有些小小的郁闷,默然片刻才道:“知道了。”

    许樱哥心满意足地在他身边依偎了片刻才起身笑道:“我去瞅瞅饭菜摆好没有。有你最爱吃的鸡汤,我下午煲的。”

    张仪正目送她灵巧地出了里屋,垂眸望着晃动的珠帘沉思。既然许樱哥是如此反应,那人必是赵璀无疑,可赵璀是怎么活下来的?又该怎么弄死这个人呢?说来他最想弄死的人便是赵璀,许樱哥兄妹那是与他有血海深仇,赵璀却不然,欺瞒拐骗背叛、灭门杀僧仇、夺妻之恨样样俱全,即使是他重活了第二次赵璀还是几次三番想要置他于死地,赵璀不该死谁才该死?之前他不能亲自手刃了赵璀,这回却可以了,也算是为崔成和那段人生做一个彻底的了断。所以,那个人最好是赵璀,顶好是赵璀,不然多遗憾?张仪正微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抿着唇含着笑,开始盘算要怎样干净利落地杀了复活的赵璀。

    帘外,紫霭几个轻巧地布置着碗筷,许樱哥指点了两句,瞥了青玉一眼后走到一旁榻上坐下,青玉收到眼色,便端了碗茶奉过去,立在一旁听话。

    许樱哥接了茶碗在手却并不喝,只隔着珠帘看着里头张仪正的身影轻声道:“告诉双子,倘若这两日三爷寻他问话,该说的就不必瞒着,若是三爷需要,让他配合。”

    青玉眼里闪过一丝讶异,低头应了,待伺候许樱哥与张仪正用完饭后,寻个借口自将许樱哥的话传给双子知晓。

    近日天气日渐炎热,难得有这样清凉安静的时刻,许樱哥从容不迫地洗漱完毕,惬意地走入卧房坐在妆台前往脸上身上抹抹搽搽。一边放松地嗅着来自天然香膏的芬芳,一边从镜子里打量着床上的张仪正,张仪正捧着本书靠在床头上,看似专注,一双眼睛却茫然没有焦距,明显是在盘算什么。却也不打扰他,只将自己收拾妥当了才走到床前探手去取张仪正手里的书,微笑道:“时辰不早,该休息了。”

    张仪正嗅到一股清丽动人的芬芳,探手将她搂入怀中低声道:“今日又换了什么香膏,这般好闻?”

    许樱哥斜睨着他得意道:“你猜。”

    张仪正贼笑一声,将头凑到许樱哥的脖颈边细闻:“猜不出来,待我再闻闻。”言罢便将头埋入她的前胸,一阵乱嗅乱舔,许樱哥吃痒不过,又觉有许多只小手在心里挠啊挠,少不得低笑出声:“是荷花香。梨哥才淘制出来的,今日才请我娘替我捎了来,让你尝尝鲜。”

    张仪正听到“尝鲜”这个词,由不得心神摇曳,一双手不老实地就钻入了许樱哥的衣襟里,不信道:“果真是荷花香?怎地半点不像?我还得再闻闻仔细才是。”言罢一手擒住了玉兔,一口含住了樱桃。许樱哥嘤咛出声,反手抱住他的腰,将一双长腿缠了上去。

    夜风低吟,室内春光正好。淡雅的清香中,有莲花在张仪正的眼里次第开放,他看着醉眼朦胧,犹自迷糊的许樱哥满足一笑,在她眉心轻轻落下一吻:“好樱哥。”

    许樱哥懒怠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调戏道:“好哥哥。”

    张仪正失笑,见她肤白如玉,眉目似画,慵懒迷人,忍不住噙住她粉嫩圆润的肩头用力吮吸,直至许樱哥痛呼出声,出手痛殴才满意地看着她肩头留下的深红花瓣松了手。

    烛台冒出一股淡淡的轻烟,廊下的灯光透过窗纱投入房里,室内暗香浮动,影影绰绰。天凉好睡觉,张仪正觉着这些天来的疲乏劳累都轻松了不少,正要入睡,就听枕边人轻声道:“险些忘了件要事。”

    张仪正一惊,转头看去,但见许樱哥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心里便有些打鼓,睡意顿消,却不得不问:“何事?”

    许樱哥把他一条手臂抱在怀里,轻声道:“三爷可还记得当初我们家送进宫去的那个金银匠人老迟师傅么?”

    张仪正道:“记得,如何?”

    许樱哥道:“如今宫中太乱,这个人怕是不再适合留在宫中,以免被人利用,扯来扯去牵涉到人。”

    张仪正猜着大抵是许衡夫妇的意思,觉着许家人也太过小意谨慎不过,但小意谨慎不是坏事,并不以为意:“那待我寻个机会把他弄出来就是了。”

    许樱哥道:“可这人怕是不想出来,也有人不想他出来。当初他是我族兄的镇店之宝,若非是被那于四有盯上,于情于理我都不敢随便荐人入宫。”

    张仪正打了个呵欠:“知道了,我会安排妥当。”

    常胜街许宅,赵璀从噩梦中惊醒过来,梦见早已死去多时并化成了灰的崔成。梦里的崔成笑得真诚粲然,恭恭敬敬地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道:“赵四哥,这杯酒算是接风,从此你我兄弟二人可以做伴了。”

    赵璀胸闷欲吐,全身冷汗,索性披衣起身走出门去,但见院子里一片漆黑,唯有对面小迟师傅的房门还亮着灯,想了想,上前轻轻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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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婿介绍:
常怀感恩之心,却不懦弱纵容。 来到异世并侥幸活下来的许樱哥倍加珍惜所拥有的一切, 面对偏离了计划的人生以及来势汹汹、誓言追讨血债情债的债主, 她勇猛出击,努力守护所珍爱的一切。 总的说来,这是一个复仇和反复仇,男主反复抽以及复仇没成功后以身抵债的故事。 ——*——*——*—— 已有多本完结VIP,坑品有保证,请放心跳坑。 普通群现招人,群号:100915606敲门砖:书中任一主角名良婿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良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良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