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谁都没有错（3）
已经进入c区了，车子没开多久，就到了小区底下。
手上只有一部手机，她翻了个面，正面朝上。
“回去早点睡。”他说。
苏禾点头，拉开车门，下车。
他皱着眉，沉默了会儿，忽然下车。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关上，苏禾刚想回头，就被人拉住，身子一轻，整个人都往后面倒。
然后，她的鼻尖就碰到他的颈间。
她的心砰砰直跳，下意识抵住他的胸膛，却被他的手抓住。
他看着她的脸，目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像是在祈求什么又像是在想要占有什么。
他低下头，吻住她的上唇。
苏禾身子一震，像是有股电流流过全身一般，让她无法摆脱也无法思考。
安羽顿了顿，然后试探性地，低头沿着她的上唇，到嘴角，再到下唇、舌尖。
她心跳加速，有些恍惚。
他见她没有抵触，放在她腰间的手，更是进一步将她推向自己。
很温柔的吻，很缠绵。
已经入了冬，风刮在身上，像刀刮在脸上一般，疼而且苦。
她此刻穿的是一件薄薄的礼服，外面只披了件西装外套，很方便安羽将她的吊带拉下来，伸进西装外套，隔着礼服搂住她的腰。却也让她冷的快要发抖。
一冷一热，让她快喘不过气来。
她有些恍惚，理智被一点一点抽走。
蓦地，脑海中忽然闪现一幅画面。
像是一道闪电忽然击碎平静的天空。
那片油菜地上，最明亮的两个身影，女生抬头看着天，一碧如洗，男生试探性地牵起女生的手，女生一怔，脸颊便就红了，然后，他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她的唇。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怎样接吻，舌头和舌头打着颤，两个人牙齿总是碰到一起，像是打架一般。
吻到后来，女生脸上别扭着，男生则是一脸思考，最后互相看着对方，竟都笑了起来。
女生脸上是灿烂的笑，男生望着她，笑着转过身看那满目花海，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
这一刻，像是被定格了一般，在她脑海中闪现，上演，徘徊着，反复着。
“停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喊了出来。
安羽听到声音，立刻松开了她，抽出手臂。
他刚才，有些意乱情迷。
她的声音有些急促，脸颊也有些发红，把吊带拉上肩，侧过他把衣服整理好，才对他说：“你爸爸让你尽早回家一趟，不要耽搁了。”
安羽还想说什么，苏禾已经把身上的西服脱下来，递到他面前：“我会早点睡，饿了也会自己煮面吃，不用担心我。路上小心开车，注意安全。”
她说着，没等安羽回应，就转过身，抱住肩膀很快跑进小区。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她脚下的步子却无意识地放慢，除了小区门口的一盏路灯以外，周围没有一盏灯是发光的。
她在黑暗中走了会儿，等到上了二楼，发现眼前一片漆黑的时候，才想起来，打开手机，开手电。
触摸延时开关就在手边，她伸手碰到边缘，拍了下，再拍了下，还是没有反应。
楼道很窄，她今天穿的高跟鞋，踩在楼梯上，一步一声，在黑暗中，演变成了某种音律似的，她注意去听，但思绪却全然不在上面。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现在平静下来，这份安静，让她觉得心里踏实。
忽然地，一个声音打破了周围的安静。
她起先没注意，等到在楼道间闻到一股烟味的时候，才紧张起来。
这个时候应该很晚了，而且住在她楼上的是个高中生，平时都没有闻到过烟味的。
她心里存了疑惑，避免高跟鞋踩在楼梯上发出太响的声音。
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忽然想到，几个小时前，小区门卫打过电话给她。
她在家宴之前就把手机调成了震动，幸好声音不大，她一边下楼梯，一边接通电话，是杜承希打来的，她心头一颤，挂断电话，然后开始发信息。
“苏小姐。”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楼道上传了过来，这个声音，她不熟悉，而这语气，让她觉得心悸。
她脑子一懵，只想到一个字。
高跟鞋，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踩在楼梯上，她扶着扶手，飞快往下跑。
而身后，烟味越来越重了。
她不敢回头，但从脚步声来看，她知道，后面不只一个男人在追她。
手机紧紧握在手上，信息还没有发出去。
小区门卫处的灯已经暗了，她没有关手电筒，黑暗中，手机就越是醒目了。
后面的几个人紧追着她的步伐，她额上，身上满是汗水。冬天的风，刺在她身上，她感觉到自己身上都快结冰了。
她快跑不动，而此时，为首的男人距离她，大概只有两步的距离，一伸手就能碰到她。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个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小区很安静，没有夜生活，一到晚上，就没什么人。
她开始从心里害怕起来。
电话，这个时候，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她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可又很快破灭了。
时间来不及，而且，就在她接通手机的瞬间，男人抓住她的裙子，她一个踉跄，重心不稳，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手机就从手心滑了出去。
“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她挣扎着，企图把小区里的人都喊出来，可其余人很快追上了她，并且死死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声来。
忽然的，远处射来一道光，接着，一辆车如一头狮子冲了过来，他们忙着躲闪，一时间乱了方寸。
车里的人，是杜承希，她松了口气，终于找出了一点空隙，拼命挣脱开来。
“上车。”
车子开到她边上，她没有时间再想什么，立刻上了车。
她惊魂甫定，等到平复了会儿，才道谢。
车内是完全不同的气息，像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你怎么会在那儿？”她犹豫着，问了出来，声音已经不喘了，沉沉的，有些古怪。
“你接了个电话，电话内容，我恰好听到了。”
也是，小区门卫总怕自己话说不清楚，所以每次在电话里说话声音都很大。
她想了一遍，忽然感觉，有些心酸。
“身份证带了么？”他忽然问。
苏禾一怔，很快明白了什么，“没带。”
“今天去我那里，明天送你回去。”
这语气，明显是敲定了。
不容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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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无法拒绝——她现在身上没有钱，没有身份证，只有一个手机。
车子里暖气开得很大，大概是顾及到她只穿了件礼服，而这件礼服在她刚才拼命逃跑的时候，后摆被扯掉了一大半。
她脑子里，此刻只冒出一句话：今天，诸事不宜。
“谢谢。”她说这句，就是不拒绝了。
“刚才在安董那边，我很抱歉。”
突然的一句，让苏禾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我都忘了。”她勉强笑笑，回答说。
“在织里，也很抱歉。”他说着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那天是我食言了，不如改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苏禾握住手机，不知是空调温度太高还是刚才的意外，她现在手心里面，全都是汗。
“苏禾，我们之间，能不这样么？”
她默了一会儿，看着挡风玻璃外面的火树银花，说：“这样，不是很好么？”
很好么？她不禁在心里同样问自己。
“得赶紧走了，肚子挺饿的。”她勾了勾嘴角，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
他点点头。
她有意避开这个话题，尽量避开和他对话，在那之后，也就只是沉默了。
在下车的时候，苏禾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鞋子。
蓝色的水晶鞋，在小区明亮的灯光之下，熠熠生辉。而穿鞋子的人，因为刚才的剧烈奔跑，脚踝处擦破了一大块皮，有些肿胀。
还好，礼服下摆够长，没被全部撕掉。她拎着礼服，正好盖住脚上的擦伤。
杜承希解锁开门，苏禾站在门外，思绪有些飘。
这是她第二次来他家了。
今天一天都很倒霉，可再怎么倒霉，她毕竟是挨了过来，甚至于，在电梯上升的时候，她在想，比起当年的苏禾，她长进了不少。
可当门打开的时候，她站在外面，忽然觉得自己很狼狈。
很狼狈，因为在眼前这个衣着光鲜亮丽，神色淡定从容的女子面前，自己身上的衣服是千疮百孔的，脸上的妆是花的，连站在这里的原因，说起来都让人觉得可笑。
这是成年之后，第一次，她有一种想要立刻掉头跑开的冲动。
因为那一刻的懦弱还有从心底衍生的自卑。
她忽然发现，她现在站在杜承希身边，双脚正不断往后移，她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起码，在谭惜面前。
“你怎么来了？”杜承希也有些吃惊。
“来看看你和苏禾在做什么。”谭惜笑了笑，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来几步，说：“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不过还是如我所料，会带苏禾回家。”
“谭小姐，你误会了，其实杜总他……”她试图解释。
“苏小姐——”谭惜忽然打断她，抱着手臂，看了她一眼，轻蔑的一瞥，然后，目光继续放在杜承希身上，“能不能让我先跟nik谈谈？不会耽误很久的。”
他伸手，挽住苏禾的手，“我有些饿了，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苏禾一愣，立刻抽手，看向他。
他不在意，只是拉着她，往里面走。
“冰箱里有速冻水饺。”他路过谭惜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也要吃么？”
“不必了。”
她被他紧紧拉着，等到进了厨房，他才松开她。
苏禾握着十指，又很快松开，低着头，说：“我去煮饺子。”
冰箱门被打开，淡黄色的光印在她脸上。她没有听到脚步声，吸了吸鼻子，忽然看了看厨房的另一边，靠着大理石桌的男人。
拿了速冻饺子，关了冰箱，她沿着锯齿把包装袋打开。
水在锅里面烧着，温度还没上来。
她把饺子都倒进盘子里，把包装袋折好，扔进垃圾桶，然后去找碗。
三个碗，放在大理石桌上。
这个时候，已经有白气从锅里冒出来了。
空调的温度应该还没有上来，厨房这边，却已经感受不到冷了。
她双手隔着盘子靠住速冻饺子，寒冷就一点一点从手心开始蔓延。
他站在厨房的另一端，抱着手臂，眉头习惯性皱起，好像在想什么特别伤脑筋的事情。
“吃完饺子之后，我就走吧。”
锅里的水发出“呲呲”声，还没有烧开。
“今天太晚了，住在这里没关系。”
她撑着桌面，无意识划着那些文理，“怎么没关系？明天我奶奶有个手术，我不能去太晚。”
“明天早点送你过去。”
“可是，太麻烦你了。”
“不会。”他说。
她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沉吟片刻，问：“你想怎样呢？”她笑了笑，说：“在正牌女友面前，把别的女人带回家，有没有顾及过别人的感受？”
“谭惜……”他迟疑着，走了过来，说：“她不是我女朋友。”
“不是？”
水咕噜咕噜地响了。
苏禾闭了闭眼，一时间没明白过来，结巴道：“那你们那天在织里，今天在宴会，这么……这么亲密？”
他先是一怔，而后笑了，却又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
“要不要先把饺子放进去？”他忽然问。
水已经沸了起来，她猛然反应过来，立刻拎开锅盖，把饺子一股脑都倒进去，然后迅速盖上盖子。
像是打仗一般，手忙脚乱。
他略有些难为地看着她，着实是吃了一惊。
他现在能想象那天她是怎么把自己烫伤的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再抬头时，就看见杜承希正对着她笑。
她勾了下头发，想着，刚才那个话题还要不要继续。
可是这次没等她开口，他竟走过来，伸了伸手，却很快放下，只是站在她对面，问：“如果我就是你说的，那个已经认识过的人，你会怎样？”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如果我告诉你，我喜欢你，想跟你在一起，但不是现在，不能承认，也不能给你理由，你能等我么？”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似乎都忘记了跳动。
他什么意思，她不知道，也不能问。
可是他说他喜欢她，想和她在一起，这不就是她一直都想要的么，这不就够了么？可为什么她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
是的，她已经不再是小女孩儿了，在感情面前，她可以冲动任性，却不可能没有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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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子里，水饺沸腾，整个厨房都被热气氤氲着。
空气被深深吸进去，明明已经有了点温度，她感受到的却只是寒冷，她背过身，然后，听到自己的回答：“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他正要伸出的手，蓦地停在了他开始的地方，然后变得没有一丝力气。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她吸了吸鼻子，她不想流眼泪，眼睛却止不住地酸涩，鼻子也红了起来。
她咬了下唇，忽然转过头看向他，她此刻眼眶一定很红：“杜承希，你这个混蛋。”
她轻声骂了句，然后再也忍不住，走过去，搂住他的脖子。
他用力抱住她，他这一生之中，再没有比此刻更畅快的了。
“嘶——”
她忽然倒吸一口冷气，然后脑袋就离开了他的肩膀。
她忘了，自己的脚还受着伤，刚才一用力踮起脚尖，就蹭破了一块皮。
这高跟鞋，还挺折磨人。
他一时有些差异，沿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笑了笑，放在她腰间的手忽然用力将她整个身子都托住，然后，低着头，就那么吻了上去。
只是很轻的一个吻，两个人却都无比忘情。
像是重又回到了那片油菜花海，画面交叠在一起。她闭着眼睛，任由自己沉沦，分不清是过去还是现在，是梦境中的少年还是他。
这个吻，熟悉而又陌生，忽然让她的心有种刺痛感。
绵绵长吻，等到她忽然意识到什么，停下来看他的时候，不锈钢锅里的饺子大概都烂了。
谭惜坐在客厅沙发上，无意识咬着自己的指甲，莫名地感到一阵紧张。
她打开手机，设定自拍，看了看里面的自己，还好，不会看起来很慌张。
关了手机，她双手紧紧握着，平复了下心，“承希，我知道你可能一直都把我当妹妹什么的，可是其实我对你早就……”
“不对，重来。”
“……其实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我其实……挺喜欢你的。不是那种喜欢，是那种……”
“**！”
简直蠢极了，她叹了口气，理了理头发，然后是微笑，“你觉得我怎么样，承希？我知道你对苏禾——挺喜欢的，跟我在一起也只是在别人面前装的，可是——我不是意气用事，我想清楚了，与其烂在肚子里，一辈子不说出来，还不如早点跟你说，也让我——”
她抿唇，喃喃道：“——趁早死了这条心。”
“谭小姐——”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她吓了一跳，隔了会儿才站起来，转过身。
然后就看见苏禾站在她面前，后面是杜承希。
她眼皮一跳，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们——”
她张了张口，犹豫着，要不要问下去。
刚才在门口一前一后保持一定距离的两个人，现在十指紧扣，说不出的甜蜜，如果她还没察觉到什么的话，那该有多蠢？
“没什么，”他笑了笑，看了眼身旁的苏禾，说：“把能说的都说了。”
“可是你知道你这样做的后果么？”谭惜追问。
他握得她更紧了些，示意她安心，对谭惜说：“待会儿再谈这些好么？”
“饺子煮好了，要吃一点么？”苏禾问她，她尽量和谭惜对视，保持微笑还有友好。
谭惜有些怔，像是忽然被定住了，看着面前的女子，目中神色复杂，她读不懂，只有在最后谭惜终于回应她的时候，她才读到了一点妥协。
三个人，一张桌子，谭惜坐在主位，拿了筷子，不免多看了杜承希几眼。
这些年，在他脸上她很少能看到这种笑容，发自内心的没有任何负担的笑容。
直觉告诉她，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让他如此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就是苏禾。
她不想承认，可在杜承希身上，她却不得不认输。
“不吃醋么？吃饺子要蘸点醋才有味道。”谭惜笑了下。
刚才的冷漠神色，早已消失不见。
那些冷漠，有几分是装的，但谭惜清楚，更多的，是来自内心。
苏禾正试图把碗里的一个饺子夹起来，放下来，说：“我无所谓。”
醋，很快被拿上来了，谭惜拿了三个小蝶，一一倒了点，然后放到每个人面前。
“谢谢。”杜承希说了句，用勺子舀了点醋，左手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勺子里。再看谭惜，也是如此。
他们应该认识很久了吧。
“你和nik什么时候认识的？”谭惜蘸好醋，咬了口饺子。
苏禾抿唇，想了想，说：“大概有三个月了。”
“怎么认识的？”谭惜接着问道。
苏禾看了对面一眼，说：“在医院认识的，那个时候他正推着一个流产的女人进手术室，我当初还以为他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然后逼人打胎。”
杜承希正在舀汤，听了这句，勺子里的汤不免撒出了点。
谭惜笑了，说：“nik可不是这样的人。”
“你们家是做什么的？”谭惜换了个话题。
这个架势，看起来很像是在见家长。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谭惜，你今天怎么吃这么多？”
谭惜皱了皱眉，还想继续问下去，忽然意识到什么，说：“是你叫我吃的，还嫌我吃多？你够了啊，nik。”
谭惜没再理会他，继续说道：“不过，听安董语气，你好像跟他关系挺深的。”
“我——”她抿唇，有些犹豫，说：“我高中时候被宋家收养，安伯伯和我养父是合作伙伴，所以对我比较关照。”
谭惜勉强笑笑，低头，放下汤匙，忽然问道：“既然这样，那你跟安总经理应该认识有几年了吧。”
苏禾微微皱眉，说：“有十年了吧。”
“十年？那挺长的了。”她拿起汤匙在碗里晃了晃，装作不在意道：“所以，你跟他在交往？”
苏禾的手颤了下，饺子就“扑通”落在碗里，溅出了点汤。
抽纸空了，她想起厨房里有湿抹布。
“大厅里有抽纸。”杜承希很快放下筷子，起身去拿。
然后，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了。
苏禾勾了下头发，说：“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今天，只是为了帮他一个忙。”
“这样啊。”谭惜笑了笑。
气氛忽然变得很僵，苏禾忽然站起来，说：“我去拿抹布。”
谭惜立刻跟上去，带上厨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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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总是你的好朋友，那你和nik之间又算什么？”
苏禾拿了抹布，避开她，想离开厨房。
谭惜没有挡住她，只是站在她身后，大声问道：“还是，所有身价超过百万的人，你都可以欣然接受他们成为你的‘朋友’的？如果这样的话，你也太廉价了吧。”
她背对着她，咬了下唇，忽然感觉可笑得很，她回头，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是他的朋友，很了解他，可现在看来，好像是我错了。”
谭惜站在原地，不由地愣住了。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沉闷而且烦躁。
她顿了顿，说：“你不了解我，所以你这样说我，我无所谓。可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这不只是我在选择，也是杜承希的选择。你认识他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格。你如果真的把他当朋友的话，不应该尊重他的决定么？”
“可你知道他这决定之后的代价么？”谭惜撑住身后的大理石板，既感到可笑又感到害怕。
苏禾一怔，这一刻，脑子里想到的何止千万，可她最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也相信他。
“不管是什么，我都认了。”
谭惜苦笑，他果然是什么都没告诉她。
可固然她有和他同进退的勇气，埋单的人最终都不会是她。
十年前消失的那个人，为什么还要出现？她在心里一遍遍问着自己。可她听到自己在说：“那就记住吧。”她的十指蜷紧，终是松了开来，“记住你今天的话，后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不过最好趁还有时间，nik把你给甩了或者你把nik给甩了。”
苏禾皱眉，这算是过去了么？
她耸耸肩，长长叹了口气，走过来几步，说：“谁知道呢？地球每天都在转，说不定哪天，你们忽然就不在一起了，希望不要让我等太久。”
后半句，她留在了心里。
苏禾忍不住想笑，在谭惜的逻辑看来，她和杜承希两个人好像是两枚炸弹似的，在一起不知什么时候会爆炸。最好两人离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之前杜承希跟她说过一些关于谭惜的事，她都怀疑，谭惜是不是故意的。
“走吧。”
厨房门被推开，她下意识看了眼杜承希，他把最后一口饺子吃完，放下筷子，正犹豫着要不要收拾餐桌。
他刚拿起一个碗，谭惜就快步走过去拦住他。
他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看苏禾。
她握着双手，显得有些局促，须臾笑了笑，走过来。
“要不要谈一谈？”他问。
谭惜深吸了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烦恼都抛掉似的。
她抬头，松开他的手，用余光看了眼苏禾，说：“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尊重你。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sara那边总要有个说法的。”
他点头，答应了声，重又把碗筷收拾起来。
“我来帮你。”苏禾皱了下眉，走到桌子另一边，收拾碗碟。
谭惜忽然笑了声，很轻的声音，甚至于，连她自己都不易觉察。
他家里几乎所有东西都是她以前一手操办的，橱柜、冰箱、碗碟、家具等等等等，没有一样不是她安排人，隔着半个地球，按照他的喜好挑选出来的。
他在这间房子里住了不过三个月，可在此之前，她不知道放在心上多久了。
谭惜在靠近十点的时候离开，也就是他刚收拾碗筷的时候，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走了。
理由总是很好找的。
本来就很安静的夜晚，这下，似乎更静了几分。
“哗哗”的流水声，充斥着整个厨房。
苏禾把碗碟放在水池里，然后去找洗洁精。
“这里。”他递了过来。
她勾了勾嘴角，接过去，把盖子拨开，往水池里挤了点。
额……应该不止一点。
她皱了下眉，把水关小了点，顿了顿，又很快调大最大，“谭惜，你们认识很久了吧。”
他把她手边的洗洁精盖子拧好，开了左边水龙头，“算起来，有十年了。”
她“哦”了一声，舔了舔上唇，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
“想知道什么？”他关了水龙头，把洗好的洗洁精放回原处。
“我只是觉得她好像对你家里挺熟悉，拿东西根本不用找的，不像我，拿个洗洁精还要你帮忙。”她笑了笑，用余光看了看他，只看到他湿漉漉的手。
她把手伸进水池里，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概是脑子短路了，一水池的冷水 。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大，他还是不免关心道：“要不要先冲个热水澡。”
他家里没有女人的衣服，所以直到现在，她都是披着他的外套，刚才不觉得有什么，这时候才发现，说不出的古怪。
他见她没有回应，把袖子摞起来，说：“你去洗澡，这边我来解决。”
她皱了皱眉，他已经走到她边上，容不得她拒绝。
“怎么没放热水？”他伸进水池里就问她。
她勾了勾嘴角：“忘了。”
这个回答，一定很好笑。
她看着他，微微弯曲的后背，天青色的衬衫，袖子被卷到手肘处。
有些浮想联翩。
“要现在就让我把谭惜的事情解释清楚么？”他把手放在水龙头上，把手上的泡沫洗干净。
苏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有些怔忪。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回答，他已经回过头，正对着她。
“谭惜是在你走后找到sara的，她是个孤儿。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语气平淡，却让苏禾不由地瞪大眼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他用两分钟，说完关于谭惜的全部。
跟原本她所想象的不一样，不是出生很好的家庭，也不是从小就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和她，大概可以算得上是一类人吧。
“现在，可以放心去洗澡了么？”他问了句。
她勾了勾嘴角，说：“本来就这样想的，被你插断了。”
气氛这才缓和了点。
而他，总算是放下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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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灯，关门，然后把喷头还有水龙头都打开来，等到镜子上已经是白茫茫一片的时候，她才开始脱衣服。
他的外套，然后是礼服。
拉开拉链的时候，她忽然顿了下，然后走到镜子面前，用毛巾把上面的水雾擦干。
浴缸里，在放水，“哗啦哗啦”。
她的礼服被完全褪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些凌乱的头发，很突出的锁骨，不算丰满的锁骨……她忽然一阵脸红，一转脸，把自己整个人都浸在水里。
等到稍微平复了点，才靠着浴缸边缘，脑子里，纷繁复杂，脸上更是烫得厉害。
他现在，应该算得上是她男朋友了吧。
在自己男朋友的家里……
她深深呼了口气，连忙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明天周六，还是周日？
然后，从周六周日，一直想到创世纪，想到亚当夏娃，还有即将到来的圣诞。
她很快把自己处理好，然后去找衣服穿。
而翻遍整个浴室，她只找到两个选择，浴巾还有浴袍。
浴袍，很明显是他的。那么，就只剩下浴巾了。
她把浴巾裹在身上，头发只能用手理一理。
然后，出了浴室。
幸好，他不在客厅也不在餐厅。她舒了口气，这时候，门忽然开了。
他进了屋，脸上似乎有些惊讶。
苏禾勉强笑笑，耸耸肩，说：“你刚才出去了？”
他点点头，拎了拎袋子，说：“出去帮你买了点东西。衣服都在里面，明天可以穿这些。要是不喜欢，我可以开车去你家一趟。不过，可能会晚点。”
“不用了。”苏禾连忙说道：“尺寸对就可以了，没什么喜不喜欢的。”
她说着，就走了过去，帮他把袋子拎过去。
就这么一瞬，她的手刚碰到袋子，就被他抓住了。
她的头发有些潮湿，披散在裸露的肩上，身上是沐浴露的味道，只是裹了一根浴巾。
暖暖的空气中，暧昧在渐渐蔓延。
她起先还没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可当他低头，把脸埋在她脖颈处，她的心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忍不住砰砰跳了起来。
脸烫的厉害，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脚下无力，快要站不住了。
他沿着她的脖颈，一直向上，先是侧脸，而后是嘴角，像是在摸索什么一般，沿着上唇，下唇，见她并不反抗，这才试探着搂住她的腰。
大大小小的袋子忽的从她手上滑下来，她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子，这就更方便他托住她的腰，打横将她抱起。
今夜月明，窗外，有风吹过。
大厅有灯，却不是很亮，几乎是沿着墙壁，摸索到的房间。
他的房间。
他腾出一只手去开门。
看着怀中的女孩儿，忽然皱了下眉，说：“你要是不愿意……”
“你都这样了，我还能说什么？”她笑了下，舔了舔嘴唇，主动吻住他的唇。
他笑着带上了门，开了灯。
他把她放到床上，刚才这么一番折腾，浴巾也松了不少。
他看着她，像是在极力抑制什么，可到了这时候，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房间是黑白两色，床头放着沙漏还有一本书。
灯，是暗黄色的，一直亮着，像是永远也不会熄灭。
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了点意识，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他正看着她。
“怎么醒了？光太强烈么？”他问。
“还好。”她说着，翻个身，仰头看着他，眯了眯眼睛，问道“睡不着么？”
他摇了摇头。
他看着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抿唇理了理她的头发，中指沿着她脸上的轮廓画着。他不禁笑了，起初只是一个吻而已，可发展到后来，竟然还是忍不住。
在苏禾面前，他的自制力，几乎为零。
她皱了皱眉，有些难以启齿，想了想，也坐起来，犹豫着，才说：“我身材是不是不好？”
他笑，她都在想些什么？
她见他如此，更是证实了自己的忐忑，她转过头，看着前面，尽量让自己表现的坦然一些，迟疑着，说：“我以后尽量多吃点。”
她说完，脸就彻彻底底红了：她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似乎来了兴致，故意说道：“这样？”
她一咬牙，说：“我……隆胸什么的，绝对不会去做。”
“嗯。”他点头，不置可否。
他云淡风轻，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找不到话来说，一时间，感觉有些古怪。
然后，就被他搂住了肩。
“什么都不要想，你不用改变什么。”他在她额头上印上一个吻，轻轻说了句“抱歉”因为接下来，不知道他会给她带来多少麻烦，还要一起面对多少事情。
他说“抱歉”的时候，她的脸正靠着他的肩，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可她心里总觉得沉重，不免问了句：“为什么说‘抱歉’。”
“我可能，会把自己的不幸带给你。”
他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她心里咯噔了下，“为什么？”
他松开她，理了理她的头发，说：“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不能承认十年前就认识你么？”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在问他，他抿唇，想了想，却又很快听到她说：“等等再说吧。”她笑了下，说：“忽然发现，从遇见你，到现在，维系在我们之间的好像就只有那点模糊的记忆，我不了解你，起码现在还不了解。”她顿了顿，说：“这样说来，我是不是挺幼稚，而且死脑筋？而你，了解的应该也只是十年前的我吧。所以说，从现在开始，把十年前都抛掉，就现在的苏禾还有杜承希，来一场恋爱，好么？”
“苏禾……”
她笑了笑，转向他，看了会儿他的嘴唇，然后主动吻了上去。
“不用跟我解释什么，十年前的事情，如果美好，那就留着吧，如果不美好，就……而现在，无论你有什么苦衷，我都试着理解。谁叫我偏就喜欢上了呢。”
他忍不住笑了声，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可这一次，终归是他自私了。
这个吻，没能刹住车，他抱住她，反手关了床头灯。
一夜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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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一个早上，熟悉了他家。
等到他从外面买来早饭，找不到她，看见书房门开着，搁下早饭，进了书房，就看见她正出神地看着一幅画。
画面中，蔚蓝的天空下，是一片油菜地。
那时节，大概是春天，满是盛开的油菜花，那一点田野巷陌中的绿色，连成几不可见的一抹绿色，成了这黄色花海中的唯一的点缀。
她脸上渐渐漾出了笑意，情不自禁道：“这幅画，很美。看上去，让人感觉很安静，很温暖。”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问：“这幅画，是谁画的？”
“是你画的。”他走过来，回答说。
“我？”苏禾皱眉，在脑子里思索了一阵，没有一点印象。
她凑近那幅画，想深入看看，蓦地，忽然感到脑子一阵眩晕。
他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她苦笑：“有些头晕。”
“因为车祸？”他推断问。
苏禾点点头，抬头看了眼那幅画，问：“画中的地方，我们以前是不是去过？”
“你记得？”他有些惊诧。
“只是一点片段而已，总是会浮现出来。”她抿唇，看着他，忽然问道：“那段日子，我开心么？”
杜承希点点头，说：“那段日子，你很快乐。”
她笑了笑，没再问下去，走出了书房。
早饭过后，他送她去医院。
手术安排在上午九点，她去的时候，恰好能赶上。
护士正安排奶奶进手术室，她躺在病榻上，脸上似乎又老了几分，任由那些医护人员摆布着。
苏禾撑住床榻，忽然很想好好看看她，所有事情都无声地进行着，太安静了，似乎因为这安静，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车子井然有序地挪动，车轮发出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她喉间有些哽咽，只是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直到护士提醒她，她才松手。
“好了。”她深吸了口气，转过头，说：“接下来，就是等了。”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让她坐下来，说：“我陪你等。”
她想拒绝，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这个时候，要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该有多孤独？
“你知道么，我跟我奶奶关系挺差的。”她笑了下，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说：“从小就跟她吵，也不知道我不讨人喜欢，还是她刻薄。上次见面，是三年前，从我被宋叔叔收养之后，就没再联系过她了，我是不是很冷血？”
她咬了下唇，脸上勉强挂着笑，“以前就有很多人这样说我，奶奶说的最厉害。”
今天是个晴天，外面是灿烂的阳光，她的目光落到地上那片斑驳树影，有些语无伦次，心里面五味杂成，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极力掩饰，却从心里衍生出来的伤感。
他静静地听着，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某一天。
那个无助而极度自卑的女孩儿。
可与当年的苏禾不同的是，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坚强，不轻易掉眼泪，不轻易表现出软弱。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很快接通电话，没过一会儿，脸色就忽然阴沉了下。
苏禾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指了指门口，压低声音对他说：“我去买水。”
她沿着路标找到医院超市，在货架上拿了两瓶水，忽然感到身后有一丝异样，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却是一片空白。
她没有多想，很快去收银台付钱。
从超市到电梯间，她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医院长长的过道，取款机闪着幽暗的光，周围静的吓人。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忽然很想跑。而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她的心提了起来。
电梯口就在前面，她忽然飞快跑过去，按了开门键。脚步声停了下来，她忍不住回头，就看见身后那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她这才放下心来。
电梯楼层显示在往下降。
到了四层，隔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直到三层。
她才刚踏进电梯，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是安羽打来的。
她停了下才接通。
“安羽——”
那边是很轻松的语气，“今天是奶奶手术，没能陪你去，抱歉。”
“没关系。”她抿唇，把头发勾到耳朵后面，说：“你昨天还好吧，没跟安伯伯吵吧？”
他笑了声：“你还不了解我？我跟我爸，就不能待在同一间屋子。”
“那你没事吧？”
“还是老样子，被骂了一顿，就放我走了。”
苏禾“哦”了一声，说：“不管怎样，昨天还是挺抱歉地，不如我改天请你吃饭。你什么时候有空？”
他叹了口气，说：“你每次都要觉得愧疚，才想起来要请我吃饭。”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电梯门很快开了，她走出电梯，靠在扶栏上，看着外面的花花草草。
“你昨天晚上，过得还好吧。”他忽然问她。
苏禾怔了怔，犹豫着，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还好，挺好的。”
“那就好。”他似乎也在努力让自己轻松些。
“安羽——”她用食指在金属扶栏上划了划，说：“——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
那边停顿了会儿，才回答说：“如果你想的话。”
她手指迂回着，停在有阳光的位置，她还想说些什么，却只回了一句：“那就好。”
跟她刚才一样的句子，一样的语气，或许，连心情都是相似的。
对于安羽，她很熟悉，也很了解，可她看到的，却永远都不会是他的全部。
就像现在，她握着电话，手心微微汗湿，脑子里不断想着措辞，却不知道，他距离她，只有一层楼的距离。
时间过得很快，这次谈话，气氛不是很好。
她挂了电话，无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却掏了个空，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接着，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今天早上把安羽的西装从车子里拿出来，掏出戒指盒，放在衣服口袋里，奶奶进手术室之前还摸得到的。
她努力回忆之前的几个小时，到医院，把奶奶送到手术室，然后是去买水，在电梯里……
她猛地想起来，那个男人，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
她回头搜寻人群中，早已经没了那个男人的身影，她彻彻底底急了起来，连忙跑到楼梯间，左拐，下楼，仔仔细细扫过人群。
挂号窗口，医院大厅，医院门口，东边是住院区，西边是花园……
耳朵里不断有声音进来，她让自己镇定下来，镇定下来，镇定下来……
忽然地，她像是被什么定住了，紧紧地盯着某个方向，视线再也移不开来。
因为门诊楼前面，大门处的那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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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娜。
她眼皮一跳，立刻跑过去。
宋娜显然没注意到她，她戴上墨镜，去医院停车场。
苏禾没有多想，拨开人群，等到距离宋娜不远处的时候，她才喊她。
习惯性的一声“喂”。
宋娜的脚步停了下，然后头也不回，接着往前走。
苏禾不死心，跑到她前面，拦住她的去路，问道：“你来做什么？”
一开口，就是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宋娜摘下墨镜，笑了笑，说：“来探病，碍着你事了？”说着，避过苏禾，走了过去。
她了解宋娜，她不是那种会半途而废，会服输的人。
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让苏禾觉得奇怪。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却很深刻。
“等等。”苏禾喊住她，走到她面前，问道：“爸爸身体没事吧？”
宋娜笑了，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有资格问么？”
苏禾不跟她废话，说：“那我打电话。”
不管宋娜刚才说的是真还是假，她只希望，宋宁身体无恙。
岂料，她刚打开电话簿，手机就被宋娜一手打掉，她目光一滞，不假思索地跑过去将手机捡起，然后开机。
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她松了口气，等了二十几秒，然后打开电话簿。
宋娜本就没什么好心情，这下终于是被她激怒了，反手就是一巴掌，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手机上，根本没注意到宋娜的愤怒，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到她脸上。
左脸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没看宋娜，甚至没去碰那半边脸，像是刚才过来的不是一个巴掌，而是一片树叶，她只是自觉地离她远点。
这让宋娜感觉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无的放矢，而且闷的厉害。
电话终于打通了，苏禾不由地笑了。
“爸——”她喊了声，那边很快有了回应，似乎有些惊讶。
“最近身体还好么？很长时间没给你打电话了……”
宋娜咬牙切齿，一把夺过她的手机，重重地摔在地上，“苏禾，你够了，人都是有忍耐限度的，别在我面前得寸进尺。”
她抿唇，看了眼地上已经被摔碎了的手机，走过去，把它捡起，说：“让你赔我手机是不可能的，这一巴掌，我也不追究，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来打扰她。”
“呵！”宋娜忍不住笑了，看定她，说：“你刚才只是作秀？我说呢，在你眼里，我爸爸养了你十年算什么，终究抵不过一个抛弃你的亲人。”
她听了，眼眶一阵酸涩，仍强忍着，平静说：“如果你开始没说谎，我也不必如此。”
宋娜冷笑一声，说：“苏禾，你等着。”
她的十指紧握着，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面，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她看着宋娜离开，完全消失在视线，才转身回到医院，继续去找戒指。
却没想到，在回头的瞬间，就看见杜承希正远远地望着她。
她忽然感到一阵酸涩涌上心头，这才用手摸了下侧脸，有些烫，但愿没有红肿起来。
然后，收拾心情，走过去。
“临时有点事，可能今天不能陪你了。”他看起来有些慌张。
可能是找了她很久，他的声音有些喘。
苏禾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说出来的却只是一个字：“好”。
他皱眉，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点异样，很快就略了过去，说了声“再碰面”就避过她离开了医院。
她的心，渐渐沉下去，不明来由的一阵失落漫上来。
阳光透过茂密树叶丛无声息地渗透进来，她被阳光包围着，却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蹲下身子，把地上破碎的手机收拾起来，试图拼凑在一起。
宋娜的车子在一家酒店外面停下，她今天要做的，是谈判。
酒店外面，阳光普照。一辆车子跟上她，并且很快停下。
宋娜看了眼车里的人，忽然笑了。
酒店一楼。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
宋娜把奶精撕开，“私下找我，谈的应该不会是公事吧。”
安羽笑了，没有说话。
“让我猜猜，我刚去过医院，跟苏禾谈了会儿，谈话过程不是很愉快。而鉴于你跟苏禾的关系，你大概是为了苏禾来找我的。”
“说吧，什么事？”宋娜开门见山说。
安羽很是赞许地点点头，说：“你把话说得这么明了，我也不打算绕弯子。”
宋娜扬眉，表示认可。
安羽搁下被子，手臂交叉放在膝盖上，上半身隔着桌子凑近她，轻声问道：“你有没有试过，走在半路上忽然被什么人碰一下，再回过头，那人就像鬼魅一样消失？”
宋娜的表情有些僵，仍极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她搅了搅咖啡，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喜欢拍恐怖片？”
安羽没理会她，顿了顿，接着说：“或者，在回家路上被一群人盯着，等到第二天回家，就看见家门口无缘无故冒出一群人，而那群人对你有着最龌龊的想法。”
宋娜放下杯子，说：“安羽，有话就说明白，我们认识时间也不短了，别跟我绕弯子。”
安羽这下却不笑了，挑眉，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说：“你能安排在苏禾身上的事情，我也同样能安排在你身上。所以，你最好小心点。”
“你这是在警告我么？”宋娜扬眉，想了想，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而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两家很可能就会结成姻亲。这也是两家父母都希望的，不是么安羽？现在为了一个苏禾来破坏我们两家的关系，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他笑了笑，评价说：“生意人的脑袋。”
宋娜皱眉。
安羽最后看了她一眼，说：“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安羽起身，宋娜忽然喊住他，撑住沙发渐渐用力，“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要帮苏禾？”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只看见苏禾的好？
高中时候，她凭自己的努力考上国外顶级学校，到了大学，自己创业，回国之后，进了at，一心一意帮宋宁把公司业绩提上去。
她哪一点比不上苏禾？可为什么，从小到大，从来都得不到宋宁的一句认可，安伯伯对她，只是欣赏，而苏禾却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就连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安羽，现在都在帮苏禾。
她不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苏禾身上有哪一点，是她比不上的？
她等着安羽的回答。
沉默，死了一般的沉默。
第三十六回：不了解的人（1）
天上，云朵遮盖住阳光，晴天，渐渐阴沉了下来。
安羽忽然笑了笑，像是苦笑，然后，他给了她一个令她哭笑不得的答案：“习惯。”
宋娜不相信，就认为安羽只是在开玩笑罢了。
她走到安羽面前，直视着他，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安羽没有回答，避过她。
宋娜极力想寻求那个答案，连忙拦住他，说：“是么，安羽？苏禾可真厉害，我周围所有人都被她抢走了，谁都不例外。”
安羽被她问的不耐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定定问道：“是有怎样？宋娜，我就是喜欢上苏禾了，那又怎样？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何必把一切都弄清楚，搞得大家都不开心？”
宋娜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是静了下来，冷冷看着他，忽然问道：“am最近引进了一笔融资，你就是靠着这笔融资度过危机的，我说的对么？”
安羽惊诧，“你怎么知道？”
宋娜笑了笑，说：“如果我说，与你合作的自由投资人其实是安宁的幕后老总呢？”她勾了下头发，说：“安宁投资名义上的老板是杜承希，跟at合作，并且一步一步接近你身边的苏禾，而安宁实际意义上的老板，却在这里帮你渡过难关。at虽然正在转型期，可实力雄厚，安宁的加入，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am就不一样了，现在am的资金来源，大部分靠的都是这位颇有实力的自由投资人吧。”
安羽开始嗅到一丝不安：“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宋娜笑了笑，说：“你现在跳进了一个陷阱，一个有人故意安排的陷阱。安排陷阱的人，自然是搞不垮at的，可搞垮am却不是什么难事。你想啊，谁最想把am搞垮？”
安羽想了想，忽然笑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挑拨离间？”
宋娜不用再说些什么了，因为安羽这句就已经表明，他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地还有她引导他去猜测的背后操控人。
至于，信与不信就不是宋娜能决定的了。
“你在这一行干的时间不比我短，我相信你有最起码的判断力。”宋娜说到一半，忽然笑了笑，说：“不过，别拿用在苏禾身上的那一套判断，直觉告诉我，你错的一塌糊涂。”
安羽笑了，说：“就当是我错了，别去找苏禾麻烦了，好么？”
“安羽也会认错？”宋娜看着他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不由笑了笑，说：“刚才是谁威胁我说要让我尝尝被人跟踪的滋味的？还让我自己看着办？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他来找宋娜之前，亲眼看到苏禾挨了她一巴掌，就算有再多的理性也全都被他扔掉了。
现在想想，威胁人的话，该是十**岁的少年才会说出口吓人的吧，而他，接近而立之年，竟还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之后的宋娜的确没再派人找过苏禾的麻烦。
可能是安羽的话起了作用，当然，也只是“可能”。那些威慑，未必是吓得了宋娜的。
真正让宋娜决定收手的是安羽走后，在酒店三楼的那个房间，进行的一段对话。
而这些话，安羽自然是听不到的。
十八岁和二十八岁的区别在哪里呢？
安羽挂了电话，靠在车座椅后背，忽然想到十年前，那个阴冷逼仄的巷口。
女生被逼到角落里，衣服被撕裂，她被压到地上，不断蹬脚踢那些不断靠近她身体的手，还有那些伴随而来的，死一般的恐惧。
夏天，靠近秋天的时节，气温还没降下来，肮脏黑暗的巷道，空气中散发着垃圾腐烂的味道。
那个人或许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因为眼前这个无路可逃而又一声不吭地在反抗的女生。
可，也就只是那么一瞬而已。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正试图把手伸进女生裙子里的时候，就感到后脑一阵雷霆一般的疼痛，回头，等待他的就是不由分说，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
那个人落荒而逃之前，安羽送了他两个字“败类”还有一句恐吓“别让我再见到你。”
这句话，在很多场合，很大程度上，说是恐吓，其实只是一句虚言而已。
可十八岁的安羽，把这句话认认真真地履行到了那个人搬家。
那件事情很快被翻过，他自始至终只得到女生的一句“谢谢”。
其实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女生那天拼命反抗却一声不吭，还有遭遇这种事情之后的冷静以及淡漠。
天渐渐暗了下来。
手术时间不长，可到了冬天，白天时间就少得可怜，等到奶奶醒来的时候，时针已经偏过五点有些距离了。
苏禾关了灯，帮她把床头灯打开，然后趁她睡得迷迷糊糊，很快带上门。
手机坏了，已经送去修了。她借护士的手机，给杜承希发了条信息。
结果，等到开完会，到六点的样子，他才看到她的短信。
——“我今天回家去住，一个人能搞定。手机坏了，不用打给我。”
他不由苦笑，她总是不喜欢麻烦别人。
“总经理。”身后传来秘书linda的声音，“您今天是要留公司还是什么？”
他看着玻璃窗外的都市夜景，忽然问道：“再过几天就到圣诞节了吧？”
linda皱眉：总经理的字典里也有“假期”么？
“二十五号圣诞节，再有三天就是。”
他笑了笑，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信教么？”
linda闻言，更是疑惑了。
“不是很信。”她回答。
“不用订餐，今天收拾好就早点回家吧。”他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出了办公室。
这个娱乐至上的都市，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彻夜狂欢的机会，圣诞还没到来，大小店铺已经准备好了迎接工作。
今晚的a市街头，路灯裹挟着微风，热闹欢腾的气氛，逐渐蔓延。
“就这款吧。”苏禾指了指玻璃柜台里面的一款手机，对营业员说。
她签了字，营业员微笑着说了几句，很快去拿包装盒。
她从包包里拿出钱包，翻开来看了看。
奶奶动手术，还有住院，就这么几天，她办的几张卡就已经被刷完了。
钱包里就只有一些现金还有最内层的那张卡。
她的食指在那张卡上停了会儿，竟有些失神。
这时候营业员已经走过来了，询问道：“是刷卡还是付现金？”
她皱皱眉，把那张卡重又塞进去，然后问这边能不能分期付。
她第一次发现，她欠安羽的，不止是简单的物质，还有感情。
第三十七回：不了解的人（2）
把电话卡装进手机后，信息就一条接着一条发了进来，未接来电显示有好几个，一个来自杜承希，安羽则是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她笑了下，关掉信息，看下一条。
这条信息，她连内容都还没看，就不由僵住了：下周六回家一趟。
发信息的人，显示是“爸”。
她盯了那条信息看了一会儿，等到有新的信息进来时，她才标记为“已读”。
下一条是杜承希发来的：“七点钟在你家碰面。”
她看了，不禁奇怪。
出了营业厅，外面的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冬日的风，即便再微小，也让人不禁瑟缩。
她把围巾拉了拉，盖住半个脸，然后去找最近的公交车站。
下了公交车，再走几百米就到了小区。她看了下时间，还好，还有半个小时。
小区没有圈定的停车场，有车子的人家，都把车停在小区空地。
比约定时间早了半个小时，可能他还没到。她想了想，粗略看了看停在小区里的车子。
她找了一会儿，一束灯光忽然从不远处射过来。她回头，很快跑过去。
应该是他先看到的她。
她打开车门，车内的男人一直在看着她，似乎怎么也看不够，她有些不习惯，讪讪地笑了笑，问：“不是说有要紧事要处理么？我以为你今天会加班什么的。”
以前安羽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通常当天都会加班把事情做完，绝不留到第二天。
“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加班。”他笑着，忽然靠过来，她的心重重跳了起来：小区人虽然不多，可这边有监视。
可当她以为他要做什么的时候，却看见他俯下身子，帮她把安全带系起来：“在确定关系第二天就把女朋友晾在一边好像不太好。”
她不由地笑了，说：“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带我出去？”
他微笑点头。
车子很快发动，出了小区，之后的一段路她还认得，可等到车子开了差不多有几十分钟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们好像是进入了郊区。
周围没有高大建筑，只是空旷的马路还有浓郁的芳草味。
“现在是去哪儿？”她看着前面白茫茫的大马路问。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腾出一只手，握住她，说：“以前没能来成的地方。”
这个“以前”，应该是指“十年前”吧。
她皱了下眉，问道：“我们以前是怎样的？”她顿了顿，问：“是你先追的我，还是我先追的你？”
他笑，这个问题在她问之前他他从没想过，想了想说：“没有谁追谁，很自然就走到一起了。”
最开始的时候，他么之间所有的交流，都在画画里面。
他教她画画，起初大概是闲来无事，谁知道这样一来，他竟慢慢成了她唯一倾诉的对象也是唯一信任的人。
他说，“一幅画的布局，颜色，晕染，这些都掌握在绘画人的手中。人最起码可以操纵画里面的世界。”
这句话是他在教她拿起画笔的时候说的，当时并没有特殊含义，可当苏禾慢慢拿起画笔，在白布上涂抹，晕染的时候，她产生出的不是对一幅画成败的追求而是对自己难以改变的命运的发泄。
“我那个时候应该很自卑吧。”她笑了下问。语气轻松，有种曾经沧海的味道。
他没怎么想，语气淡淡的，“不说话，谁跟你说话，你都不理睬，经常一个人发呆，挺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不过……”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意料之中，她勾了勾嘴角，问：“你呢？怎么会喜欢那样的一个人？”
他抿唇，说了八个字：“同病相怜，同类相亲。”
是啊。
一个失去父亲被赶出来的女孩儿和一个，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父母跳楼自杀的少年。
上天好像在下了场雨过后终于露出了点微笑。
“我能理解你。”他说。
当年的顾修，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我能理解你”，能理解你的苦痛，所以想要帮你。却渐渐发现，在这段日子里，不知道是他在帮她还是在借助她的陪伴，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半年。
她有些动容，被他握着的左手手心翻过来，十指伸直，紧紧扣住他的。
“奶奶接下来可能要用到的医药费都提前付了。”
她明显有些吃惊，忍不住立刻看向他。
他皱眉，说：“想为你做些事，不要推辞。而且……”他顿了顿，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说：“早晚都会是一家人，这点义务还是要尽的。”
他说的平淡，平常的那点认真几乎都退了去，而且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催婚的意味。
她心里觉得暖暖的，脸上就笑了出来，“谢谢。”
他皱眉，一脸不满意的模样：“就这样？”
苏禾一愣：那么他还想怎样？
隔了会儿，他抽出被她握着的右手，在他侧脸上指了指，那模样，好像还有那么点认真。
她有些哭笑不得，不打算遂了他心愿，好心提醒说：“现在在开车诶。”
他没有回答，仍旧指着自己的侧脸，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苏禾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把脸侧过去，在他侧脸吻了下。
谁知，这一吻下去，车子忽然失控了一般，猛地滑过去。好在，他很快稳住了，而且四周没有其他车辆，只是惊险而已。
“刚才还好吧。”隔了会儿，他才问她。
她抿唇，一脸严肃说：“杜先生，下不为例。”
他只能苦笑着连连答应。
车子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距离八点还有差不多半个钟头。
她下了车，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类似于别墅的建筑，规格并不是很大，在外面看来，装饰不奢华，却很精巧，起初她以为是俱乐部之类的地方，可越看就越觉得，它更像是一栋民宅。
“进去看看吧。”他说着，便挽起她的手，往里面走去。
台阶两边是空着的草地，还有一点绿色可以看见，大门两侧都高高挂着灯，大概是声控的，人一走近，就亮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四周，任由自己被他拉着，走了进去。
她像是被带入了另一个世界，完全陌生的地方，但当她穿过大厅来到后院的时候，她着实吃了一惊。
第三十八回：不了解的人（3）
偌大的像是溜冰场一般的空地，最外面的一堵墙上面镶了一排落地窗，穿过落地窗，就能看见外面满眼的湖光。
她扶着墙壁，看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深夜微光的照射下，那湖面更是别有一番风色，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问他：“怎么找到的地方？太美了。”
“喜欢么？”
她笑着点头，可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看向他。
他的目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像是要把人融化的温柔。
他今天帮她支付了奶奶的医疗费用，带她来这个像是家一样的地方……
她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最后终于得出那个结论：他是要求婚么？
他笑了笑，眼中像是包涵了今晚的星光，“你不觉得，这边可以作为你的画室么？”
“画室？”她心中跳出来的只是“不可能”而已，她好几年都没碰过画笔和染料了，而且当初拿起画笔，不过是因为她太孤独了，没人陪伴，没人倾诉罢了。
“这个画室是为你准备的，有了这个画室，你可以在家里创作，在结婚之前申请去国外的留学也可以，但是结婚之后，我不希望以后的太太出来工作。”
他平静说完，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中起伏不平，听他说完，还有些愣怔，只是问了现在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杜承希，你是打算娶我么？”
他有些讶异，旋即一笑，微微低头，看定她，碰了下她的额头，说：“否则呢？”
她找不到话来说，一霎时，心中忽然涌出许多疑虑：他们在一起这件事，不仅是谭惜反对，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有承认过对她的感情，而他们口中的那个sara在苏禾心中始终是个迷。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要经历的，不会这么简单。
“为什么这么早？”她问。
他笑，说：“怕你被别人抢走。”
她目光一滞，知道他所指的那个“别人”是谁。
“都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善作主张，”她听得出来他话里其实是带着玩笑的，可依旧不禁皱起了眉头，然后认真看着他说：“杜先生，你不觉得自己很大男子主义么？”
“唔”他略微点头，轻松承认。
“所以，你的回答呢？”他问
苏禾想了想，回过头就往前走。
他立刻跟了上去，拉住她的手，走到她面前，说：“这还算不上是逼婚就要逃了？不能考虑考虑么？”
求婚还这么硬口气的人，大概就只有他了。
苏禾扬眉，说：“先告诉我，为什么是现在？怕我被别人抢走，还有怕我临阵脱逃，是不是？”
他抿唇，只得回答说：“你比我想得要聪明。”
她狡黠一笑，说：“否则怎么配得上你？”
他无奈，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进入宋家的么？”
她皱眉，感觉到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联系，还是如实回答说：“是宋叔叔派人来接我的，说是我爸爸以前的朋友，说要收养我，还帮爸爸还清了债务，给了舅舅还有奶奶一大笔钱。”
“你就没想过在你爸爸出事的时候他为什么当时不站出来，反而在事情发生半年多过后才站出来帮你？”
她抿唇，没有回答。她当时心里只是感激而已，虽然对这个爸爸从未提过的至交也有一点疑惑，可毕竟她年纪还小再加上当时郑琳对她并不好，她一心只想躲着她，怎么还会主动去惹她不快？
“可是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sarah当年把你——”他的目光忽然暗了暗，接着说：“赶出去之后，是她在幕后联络宋董事长。”
她疑惑，问道：“为什么？她既然收留了我，为什么要让爸爸出面？”
“sarah不会平白无故对别人施恩，她要在你身上索取的，比你得到的会更多。”他平静说道。
苏禾不由地看向他，那么在他身上，也不例外么？
他想了想，说：“可sara既然当初有这种安排，就一定不会放过你，苏禾，我不希望你成为sarah的棋子。你失去了记忆，这对你来说，其实是件好事。你的生活原本可以很平静。”
可是，偏偏遇到了他。
她渐渐明白了，明白当初他为什么不认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躲避她，为什么只有当他在织里的时候，才会靠近她，亲近她。
和他在一起，就意味着她一定会被sarah发现。记忆没了可以找回来，那些忘记的事情她可以反复跟她说，直到她知道为止。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苏禾问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sarah做的每一件事情，矛头都指向at。”
她的心猛地一颤。
苦心经营这么多年，这个女人，该有多可怕？
“可是，你为什么要跟sara合作？”
他沉吟良久，苦笑说：“如果有一个人收养了你十多年，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的，你还会背叛她么？”
“所以，你不会违背她么？”她问，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绝大多数情况下，不会。”他给出了答复，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说：“可你就是那个例外。”
否则，他不必费尽心机帮她逃过sarah的眼线，也不必在现在跟她说这些了。
房子里空空荡荡的，她看着落地窗外，脑子里还在回旋着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一杯水从她身后递了过来，还冒着热气，她愣了愣才接过去。
“事先没有想到会呆那么长时间，什么饮料都没准备，只有热开水。”他说。
苏禾抿了口，热气氤氲着她的脸，暖暖的，她想了想，问：“以前的苏禾，对你有多少了解？”
她侧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现在应该很晚了吧，月光似乎都完全收敛了，湖面暗淡，看不清波光粼粼。
他的上唇刚触碰到杯壁，顿了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答案，但那神情却是淡淡的，甚至有些冷漠，让人怀疑，他是否会回答这个问题。
第三十九回：平安夜晚宴（1）
正当苏禾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到了他的答案：“几乎全部。”
四个字，缓缓吐出，云淡风轻，轻描淡写，就像是在回答最为简单的数学题，而听的人，心中一怔，不啻于见到最为美丽的玫瑰。
虽是耀眼，却不可企及。
他猜得出来她接下来，或者说是以后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想要问的话。
“你应该很信任她吧。”她叹了叹，想了半天，说出的竟是这句。
他一怔，点点头，说：“是，很相信。”
“那么，能不能，也像以前那样相信我？”她咬了下唇，看向他，定定道：“杜承希，就算以前的记忆找不回来，也要相信我，好么？让我了解你，跟你一起面对今后的一切，好么？”
他笑，说：“这些话，本该是我要说给你听的。”
或许是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比他要更害怕失去对方，害怕眼前这个才刚刚成为她男朋友的男人不知道某一个时刻就像泡沫一样消失不见，所以才会让他做出某种意义上的承诺吧。
可她不知道的是，他此刻放在口袋里的手正抚摸着那个戒指盒，斟酌着接下来要说给她听的话。
是的，苏禾在进门的一刹那，是猜对了的，他今天要向她求婚。哪怕你我之间有十年的空白，哪怕今后会有许许多多变数，哪怕我不能保证我会让你幸福，但我会抓住你，然后尽全力给你最好的一切。
他的手心有些凉，看着她的脸，有些情动，张了张口，却只是一笑。他大概是有些紧张了。
苏禾垂下头，还想说些什么，可或许是这个话题太过认真了，自己竟找不到话来说。
蓦地，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她连忙接通，是安羽。
她目光一滞，看了他一眼，转过身，走出了房间。
那天，她接完电话就回了家，而他放在口袋里的戒指，终是没有拿出来。
用婚姻束缚住她，这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公平可言。
从织里回来之后，苏禾原先的工作就算是完全荒废了，好在，上级领导考虑到她现在的状况，没有过多追究。
然而，也只是“幸好”而已。
奶奶近阶段情况好了不少，她没有必要再多挂心，大多数时间便只能呆在工地上。
这些天，他们之间电话不断，可总没能见面，直到——平安夜那天的一个电话。
他知道她中午的时候有一段时间的空闲，算好时间给她打电话。
“今天晚上有空么？”他忽然问。
苏禾以为他会请她吃饭或是别的什么，在此之前就安排好了时间，所以答案当然是“有空”。
“六点之前来安宁找我，到时候再说，好么？”他的语气很温和，可不知怎得，苏禾听了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一样。
挂了电话，她未及细想，就有信息发过来。
是jojo的信息。
她皱眉，想到刚刚的电话，不由笑了：这个平安夜，有人约。
她打开手机，果然不出所料。
可奇怪的是，竟然只有短短一句：今天晚上七点，dc烤肉，同学聚会。
差点忘了，每年都有同学聚会，而且每年都安排在平安夜，真是……会挑日子。
她很快发信息过去。
jojo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了，平安夜加班或者宁愿一个人躲在宿舍吃泡面也不出去聚会什么的，很符合她的性格，所以到了今年，一个自动提醒信息外加一个“ok”手势，也就足够了。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下去，在她抬头看了无数回时间的时候，终于到点。
她很快收拾好东西，跟对面的林姐说了声，就打算离开。
“有人约么？这么急？”林姐漫不经心问了句。
苏禾停在门口，腼腆一笑，说：“是，有人约。”
女人这下奇了，这姑娘这么多年来身边可没什么桃花，难道是一直以来她身边那个富二代？
想到这里，她不免多问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啊，也没多久。”
女人笑了笑，忽然一怔，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苏禾见她如此，指了指门口，说：“那林姐，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女人还没想转过来，笑了笑点点头，又说了几句。
等到苏禾出了办公室，她才猛地一拍脑袋，记起来刚才领导跟她说了声年终奖金什么的，这姑娘到了年底一问不问的，真不拿自己的事放在心上。
没走几步就到了公交车站，她很快上车，找了个空位子坐下。
下了公交车，就是地铁站。
这里离市中心还有些距离。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店面玻璃墙上都贴满了圣诞老人还有塑料雪花，喇叭里响着圣诞颂歌。
圣诞的气氛，已经很浓烈了。
到了五点，天已经暗了一大半，地铁站外，路灯亮起，有小贩在外面摆摊，卖的是草莓。
进了地铁，一股暖流就扑面而来，地铁站特有的味道，在一大波人群中，似乎变得更为浓烈。
她找不到位置坐，只好握着扶手站着，一面护好手上的草莓不被挤烂。
到市中心的地铁，是不能指望能找到位置坐的，她看着顶上的进度标志，在距离市中心两站地时候，给他发信息。然后，就一直站到了市中心。
下了车，就有信息发过来。
人一直很多，也就很挤，等到上了电梯，她才翻开手机看信息。
是他办公室的具体地址。
在进入安宁之后，她找了个地方，把一盒草莓都洗干净之后，才去一进门就看见的电梯那边。
一个女子在她前面按了电梯。
她一身黑色工作服，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公司的员工。
她手上拿着一杯咖啡，进了电梯之后，看见苏禾，朝她微微一笑，问：“几楼？”
苏禾有些奇怪，这个点，按理说应该都下班了才是。
“三楼。”
女子闻言，却没有再按楼层。
等到出了电梯，依旧同路，苏禾大概想到了什么。
同走了一会儿，linda却在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您是总经理朋友？”
苏禾点点头。
linda闻言，看了看她，寻思着：怪不得总经理突然地问她平安夜，圣诞节这些日子。
她笑了笑，说：“那么麻烦您把这杯咖啡带进去吧。”
苏禾还没体会到她意味深长的笑，接过咖啡，linda就走开了。
第四十回：平安夜晚宴（2）
门，只被推开一点缝隙，就听到他的声音。
“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已经极力在抑制的声音，却依旧不难听出里面的烦躁。
他很少会这么沉不住气。
余下的话，她没有再听下去。
装着草莓的塑料盒子，滴一滴水，她有些失神，隔了会儿才用手指把盒子擦拭干净。
手机忽然响了下，是jojo的信息：我到了，你确定不去么？
她把咖啡放在盒子上，腾出一只手来打字，很快把信息发过去：
“对不起，这回去不了了，玩的开心。”
关了手机后，她失神地盯着咖啡，已经没有热气冒上来了，温度降了不少。
七点钟的聚会……想到这里，她重又打开手机，然后回头，往里面看了看，已经超过六点一刻钟了。
好在，他很快挂了电话，刚才有些剑拔弩张的氛围才稍稍缓和了点。
她推门而入，看了看他办公室的布局，找了个能放东西的地方，一边把咖啡还有草莓都放好，一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很忙么？”
“有点。”他实话实说，很快把窗口一一关掉，做最后的收尾。
“所以，今天得好好补偿我。”苏禾半开玩笑说。
“今天不行。”
“那你今天打算做什么？”苏禾有些惊讶。他的神色不像是在开玩笑。
“苏禾，”他关了机，抬头看她，说：“过来。”
她草莓吃到一半，咬了口放在嘴里咀嚼，皱着眉走过去，问：“怎么了？”
他抱住她，把她放在大腿上，手臂搭在她腰间。
“别这样，会被人看见的。”她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他倒是淡然，搁在她腰间的手拍了拍她的小腹，示意她安心，“不做别的，就抱着你。”
苏禾无语，他还想做什么？
“今天，跟我一起去见sarah好么？”
如一声惊雷。
那天之后，苏禾虽然也想过，这件事情要曼瞒住sarah是不可能的，要一直隐瞒下去的话，她自己怕也会受不了，可这么快就公布的话，会不会太急了呢？她还没准备好，而sarah这个人对她来说始终是个陌生人，一个难以应付的陌生人。
“为什么是今天？”短暂的沉默过后，苏禾问他。
“sarah信奉基督，平安夜会有一场家宴，我想在一年一度的家宴上面，把你介绍给她认识。以失忆苏禾的身份。”
“那么之后呢？按照她的性格，她会做什么？”
“sarah精明之处就在于你根本猜不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所以，这是在赌，对么？”
他没有回答， 就算是默认了。
“如果输了怎么办？”苏禾问。
他考虑到事情所有可能演变的方向才最终得出的这个结果，苏禾的问题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他笑了笑，想把氛围缓和下来，接下来要说的这句话却把局面弄得僵。
“输了就只能输了，一切重头再来。不过输了全部却得到了你，算起来，倒也不亏。”
他说的平淡，到后来，竟还笑得出来。
她一时间找不到话来说，只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侧过脸，定定看着他，问：“情况不一定很糟糕，对么？”
“嗯。”
“去见sarah，可能跟去见一般父母一样，只要自己过关，就可以了，对么？”
他讶然，可仔细一想，她这样想，似乎也没什么错。
“所以，不要紧张。”她笑了笑，垂下眸子，看着他的衣领处，帮他整了下，说：“最坏的打算，不过就是吃到一半被赶出来，没关系，反正有我陪着。”
她说的话，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他笑了笑，目光柔软，“那就当是去见家长好了。”
她了然一笑，垂下头，在他侧脸吻了吻。
这下，本来平静的心就有了起伏，他的手离了她的腰，放在她的后背。
她刚吃了草莓，嘴里还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他像吃糖一般，沿着唇齿边缘吻了起来。她微微弯腰，迎合他的吻，不禁笑了：本来说只是想抱抱她而已，却演变成了这般，他的话，有时候还真不能信。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唇齿微张。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正逐渐往她的胸前摸索，她有些燥热，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便趁势抵住他的胸膛，等到距离他有点距离的时候，笑了笑说：“买了草莓。”
他见状，不得不松开她，勉强一笑。
她打开打开塑料盖，瞥见手边的咖啡，说：“应该是你的秘书帮你买的咖啡，叫我带进来的，不过现在应该已经冷了。”
他抿唇，端起咖啡，的确是凉了下来。
苏禾递了个草莓给他，说：“挺甜的，尝尝看。”
他抿唇，用手指接过来，咬了口，问：“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草莓？”
苏禾扬眉，笑了笑，说：“你喜欢吃草莓？不过我没这个先见之明，在地铁站门口买的，一路护到这儿来的。”
他了然，从她手里又接过一枚，忽然问她：“什么时候到的？”
“六点多吧。”她说。
他皱眉，“不好意思，让你等久了。”
她勉强笑了笑：还是被他识破了。
他从透明塑料盒里拿出最后一枚草莓，塞到她嘴里，笑了笑，说：“当作补偿。”
苏禾愕然，旋即笑了，说：“接受。”
上了车，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是便装，会不会不合时宜。他笑着跟她说不会，只是个简单聚会而已，她又问了些sarah喜好之类的，他都耐心地一一回答。
宴会地点，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她有些困乏，侧过头靠着车窗竟然就睡了过去，谁料，这一睡竟就睡过了头。直到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推她，她才醒来。
“到了。”他说，脸上似乎还有些歉疚，“实在很困的话，也只得熬一熬了，等宴会过后，就送你回去。”
她眯了眯眼睛，没有立刻回应，反倒是定定地看着伏在她面前的他。
周遭的灯光，不是很亮，明暗对比之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分明，像是素描画中的黑白晕染。
她忽然想，现在的他，十年前会是什么模样。
“怎么不进去？”一个声音忽然打破沉寂，语气里带着一点不妙。
谭惜倚着大门，很随意的姿势，“想临阵脱逃的话，我会帮忙保密。”
杜承希摸了摸鼻子，微微皱眉。
她这才担心起来，握住了他的手，跟着他，来到谭惜面前。
“sarah怎么样？”他问，声音有些暗哑。
谭惜抱着手臂，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微微扬眉：“刚才还在厨房忙活，现在估计已经安排圭尼上菜了，心情看起来不错。”她顿了顿，再次看了眼苏禾，说：“不过，她问了你很多事情，对苏禾却是只字未提。”
他抿唇，说了声“谢谢”，拉着苏禾就要踏进门去。
谭惜忽然喊住他，问：“非要这样么，nick？把苏禾暴露在她面前，对你来说，真的没关系么？”
苏禾心中一顿，看见他的手正慢慢握起，然后缓缓松开。
“能不能，让我们谈一谈？”谭惜看向苏禾，目中流露出某种程度上的哀求。
她避开她的目光，看向杜承希，征询着他的意见。
“不用了，已经谈的够多了。”他抿唇，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像是要保护什么不受伤害似的，很快走开。
第四十一回：平安夜晚宴（3）
空荡逼仄的长廊，两旁红色木纹墙纸一路过去，她的心被提到了半空中，眉头不禁皱起。
她忽然伸手，停了停，握住他放在她肩上的手，说：“谭惜在此之前，其实跟我谈过一次，那天在你家。”
他没有立刻回应，有些意想不到。
她盯着脚底下的路，说：“她说，我们在一起会很艰难，起初我还以为，是她骗我的，可当你跟我说了那些之后，才开始相信。”她吸了吸鼻子，语气淡然：“所以，那天在你家的那次谈话，也没真的就放在心上。现在想想，我发现，其实有些事情，即便在现在，我也能肯定。”
她笑着看向他。
他忽然停了下来，说：“苏禾，对不起，其实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她勾了勾嘴角，说：“还没见到sarah就气馁了？难道真的想临阵脱逃？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不想就那么分开。”
他笑，神色转而认真了起来，“其实到现在，都没有问过你愿不愿意冒这个险，如果怕的话，打退堂鼓也可以。”
然后呢？她不禁在心里问他，不能承认，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又或者，就此分开？
他是了解她的，所以选了第二条路——不如赌一赌。
从连廊到客厅，没有等到餐桌上，她就见到了sarah。
她有些意外，再加上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就是sarah，所以犹豫着，没有开口说话。
而杜承希则下意识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走过去，跟她打招呼。
眼前的女人，差不多五十来岁的模样，眼眶有些深，眼窝微微凹陷，像是长期处于某种劳碌之中，略显得脸色苍白而又疲劳。她身上披了件羊绒开衫，头发剪到齐肩处，没有一丝白发。
“来了？”她轻声说了句，目光扫过一遍，又似乎根本就没看他们，“入座吧。”
杜承希点点头，问：“最近身体还好么？”
她微微扬眉，看向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说：“还没到住院的程度。”说着，她才漫不经意地看了眼边上的苏禾，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杜承希。
“我跟谭惜说过，今天会带一个女孩子回家，不知道她有没有转告给你。”他微微皱眉，仍是面带笑意。
“我叫苏禾，您好。”苏禾勾了勾嘴角，介绍自己。
她扬眉，了然。
忽地，稀疏的眉毛皱了皱，目光重又回到她身上，像是要仔细看透什么似的，随后，常常“哦”了一声。
“欢迎回来！”她笑了笑，慈眉善目。
这一句，反倒让苏禾心中有些无措。
说着，sarah便主动拉住苏禾，说：“十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言笑晏晏，苏禾有些奇怪，看了看身后的杜承希，却见他的眉头深了几分。
她被sarah拉着，说了很多话，大多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等到进了餐厅，sarah才松开她，安排大家入座。
“承希啊，苏禾是你首先找到的吧。”sarah问了句。
圭尼已经把汤端上来了，正拿着勺子开始分配。
“嗯。”他点头，顿了顿，还想说什么，就听到sarah的声音，“谭惜也知道了？”
谭惜点头，跟路过的圭尼说了声“谢谢”。
“好啊，就瞒着我不是？”她扬眉，虽是面带笑意，让人看不出一丝敌意，那声音却不由让人产生些许紧张。
“当年把你交给宋宁抚养，这件事我有不得已，你别记在心上。”sarah微微倾向苏禾，说：“现在回来了，就别走了吧。”
苏禾抿唇，犹豫着，才开口，“当年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说来也是巧合，因为一场意外，把以前的事情完全都忘了，所以，您不用挂在心上。就算是放在现在，这种事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从承希口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对您只有感激。”
她刻意避开了sarah后面那句话，没有正面反对，但她想，sarah应该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
一段时间的沉默，sarah脸上笑意不减，但已经不难看出，这只是表面文章。
“今天圭尼做了海鲜汤，”谭惜笑了笑，故意放大声音说：“花了不少时间吧，圭尼的一番心血，可别浪费，对吧sarah？”
sarah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似的，微微笑了笑，说：“我记得，你们相处那段时间，挺要好的，今天又把你带回来，光是给我认认人，我可不信。
“这些年来，承希可从未带过别的女孩子回来，你们是……”sarah故意拖长尾音，完全是一副慈爱家长的模样。
“也是不久前的事情，”他接了下去，说：“我跟苏禾决定在一起了。希望你能同意。”
“那是件好事啊，”sarah笑了：“我怎么会反对呢？”
“那宋家那边……”
“我会找个时间跟苏禾一起去见宋董的。”杜承希接了下去。
“然后呢？”
他想了想，看了眼身边的女孩儿，说：“如果可以的话，等安宁在这边事情一了，这几个月大概就能把婚事给办了。”
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把苏禾牵扯进来。
sarah“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忽然看向苏禾，说：“你也是这么想的？”
她放在桌底下的手，一直被他握着，她回握住他，说：“是有过这样的打算。”她笑了笑，说：“承希很优秀，我怕时间长了会被人抢走，所以早点定下来比较好，希望您不要怪我太心急了些。”
sarah望着她满是笑意的眼睛，像是要从里面都懂什么似的，隔了几秒钟，等到听到谭惜说些什么，才回过神来，说：“没什么，这有什么关系呢？”
像是忽然间失去了什么一般，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动容。
她的女儿，如果还活着，现在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吧。
晚饭吃得很平静，出乎意料之外。
第四十二回：终有千千结（1）
之后便是教堂一年一度的平安夜晚会。
教徒们正跟着牧师在念《马可福音》中的一段，sarah对圣经很熟悉，这一段不用看显示屏上的文字，就能念出来。
谭惜趁着这当儿给杜承希发了条信息，把他叫了出去。
“我出去一趟。”他说了声，示意她安心。
苏禾明白，说：“待会儿叫你。”
福音书已经念完了，灯被打开，她坐了下去，牧师走上了台。
“……在座的，无论贫穷还是富有……”
她听了一会儿，就听到sarah的声音：“《创世纪》中，亚当和夏娃在蛇的引诱之下，偷吃了禁果，为此被耶和华 神惩罚，流落人间，男的受劳作之苦，女的受分娩之苦。”
“……今天我们相聚在一堂，明天，我们各自……”牧师的声音回旋不绝。
sarah顿了顿，一时间没有说话，她就接了下去，说：“禁果是智慧之果，知道些什么总比无知要好些吧。”
sarah笑了，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说：“人能看透的究竟能有多少？即便是禁果，教给人的也不过是羞耻心而已。苏禾，你还太小了，不觉得么？”
“您……”她疑惑她的语气，似乎是没有伪装的，却让人觉得奇怪，“您想说什么？”
“你或许知道我在你身上想得到什么，可依我看来，你对我们，尤其是对nik，了解的东西实在是不多。”
她愣了愣，牧师在做最后的收尾，灯忽然一下子暗了下来。
“下面，请全体起立……”
音乐声响，sarah最后看了她一眼，把手上的书打开，而后是齐唱圣歌。
“这样对她真的好么？”谭惜问了他一句。
接近一月份的天，呼出的气一刹那便成了白色。
“你指的是什么？”他问她。
感觉到这不会是段愉快的对话。
“她知道什么？或者说，你让她知道的是什么？”谭惜紧皱着眉，“你回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报仇，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一样，而对象，是她的养父还有安羽的父亲？”
他抿唇，微微皱眉，目中露出一丝难色，须臾才缓缓说道：“我从未想过要把苏禾卷进来。”
谭惜冷笑一声，反问：“这可能么？我以为你选择跟她在一起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包括带她来见sarah，都在计划之内。这样看来，好像是我多想了。”
他想了想，似乎这才明白了什么，说：“事情会处理好的，现在最大的障碍，是sarah。如果真的想帮我，安宁那边多担待些。”
融资才刚刚注入at，安宁就有走下坡路的趋势，如果不是sarah在暗中做手脚的话，不会有企业针对安宁的。
而sarah作为安宁实际意义上的掌舵人，搞点小风波，不成难事。
“怎么？想做甩手掌柜？”
他笑，从安宁出问题到现在，他的电话就没断过，就算是要走，他也得走得了啊。
“媒体那边压了好几天，到明天大概消息就封不住了。”
“安宁会怎样？”谭惜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说：“真的只是小风波？”
“sarah大概不会自掘坟墓的。”
可那也只是大概而已。
“我相信他。”
sarah愣了下，才坐下来。
灯光重又亮了起来。牧师上台，弥撒还未结束。
“是么？”sarah笑了笑，没有看她，同样压低声音，说：“那你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把你送给宋宁么？这件事情，nik当时不知道，所以没有阻拦，可现在是知道的，我想他一定没有告诉过你原因。”
唱诗班从帷幕最左边走了上来，鞠躬致意之后，按位次坐了下来。
大提琴声首先响起，接着便转为了低音。
“你知道你爸爸当年是怎么死的么？”她问得漫不经心，像是在谈明天晚餐该吃些什么。
苏禾一怔，定了定，回答说：“因为意外。”
“偌大的建筑物，随便掉下些碎屑也是可能的，可偏偏那天家具公司没派人来扛石膏线，建筑木材放在哪里不好，偏放在窗户边上，而恰好，你爸爸扛着石膏线路过，放在十三楼的木材直接掉下来砸在他身上。这么契合，你都不觉得可疑么？装修公司在事后是拒绝调查的，宋宁甚至还派人封锁消息，这些你知道么？”
宋宁？她的身子猛地一震，像是热带鱼一下子被人丢到了南极，快喘不过气来。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你，我爸爸也不认识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错了，苏禾。你认识我，你爸爸也认识我。”sarah把目光放到台上的一帮孩子们身上：“你爸爸死后，你爸爸死的那天，我正好在他边上。”
她有些懵，怔怔地看着她，目中带着怀疑还有不信，小心问道：“你是谁？”
她勉强能猜出些什么，可在心里，她绝对不 会愿意是那个答案。
有一分钟的沉默，圣歌在耳边回旋，唱诗班的孩子们粉红的脸上满是微笑，指挥手掠过大提琴演奏者，便只剩下孩子们的声音。
“你听说过‘杜若’这个名字么？”她缓缓吐出这几个字，顿了顿，看向苏禾。
她像是忽然间被人扔了一颗炸弹，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无意识地站起身来，面对这个把妈妈逼走的女人，竟找不到一句话来说。
她猛然回头，却差点摔倒，几乎是用挤的方式，扶着前排座椅，穿过过道，口中不停说着：“抱歉，抱歉……真的很抱歉。”
大堂门口站着两个保安还有教堂的工作人员，见她中途出来了，连忙跑上去问需不需要帮忙，她摇头，耳边尽是嘈杂。
她忽然想到，几个小时之前，她还想着要讨好那个女人，在那个女人面前表现得体，让她满意。
现在看来，多么可笑？那个女人破坏了她完整的家，把母亲逼走，把她送给害死父亲的人，现在就连杜承希都……
她恍惚间抬头，已经到了门口，是杜承希。她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像是忽然找到了依靠，一阵的鼻酸。
第四十三回：中有千千结（2）
“不能就算了么？你不想把她卷进来，一开始做的不是很好么？既然不能利用她，为什么不就放弃了她，给她自由，也给你自由？这几个月来，你受的还少么？”
蓦地，她不自主地后退，心一下子凉到了极点。
他没有回应，任由谭惜拉着他，无动于衷。
苏禾感觉到，脚下沉得厉害，快要站不住了。
他们侧对着她，不过十步的距离，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其实好远。
“就这样结束不好么？”像是对他又像是对她自己。
“谭惜……”
她抬头，而就在这抬头的一瞬间，目光所及之处，在他还未开口，她便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扶住墙壁的手无力地滑下去，指甲狠狠地嵌在肉里，她感觉到自己的心，疼的厉害。
而那个男人呢？自始至终，无动于衷，没有拒绝，还有一把将那个女人扯开来，甚至都没注意到，偌大的教堂外面，她站在那边静静地看着这些，心里面难受的快要死掉。
教堂外面，十二点的钟声，再过几分钟就会响起。
牧师在做最后的告别，教徒正准备退场，平安夜，即将结束。
明天就是圣诞了。
“去哪里？”计程车师傅问了句。
她打开后座车门，上车，说：“回家。”
车子很快发动，“哪边？”
“回家。”
“小姐，我是问你家在哪里？”师傅明显是没什么耐心了。
“回家，我说回家，没听懂么？”她几乎是吼了起来。
师傅斜看了她一眼，很快把车停在路边，这姑娘八成有些问题吧。
计程车很快开走，凌晨的班，还碰到这么个神志不清的人。
她看着计程车绝尘而去，凌晨的大街空空荡荡，心中没来由一阵凄怆，好在附近的便利店还没全部关门。
乌云遮住月光，头顶只有一盏路灯。
她就那么蹲在路边，手边是两瓶烧酒，等到瓶子都空了，居然才想起来，这个时候，应该会哭才对。
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个电话了，无数个画面在脑子里翻来覆去，最后停留的，只是几个小时之前的那个场面。
像是之前所有记忆都成了讽刺，他说过的喜欢，他说过要去见家长，说过事情一结束几个月之内就可能结婚……一切的一切，曾经的甜言蜜语，似乎都成了最为无耻的谎言，多么可笑？
她不知什么时候失去的意识。
在那之后，她做了一个梦，这些天来经常出现在脑海里的场景似乎在梦里面都拼凑了起来。
满是油污的厨房，狭小的屋子，灿烂的阳光，笑起来特别好看的少年，还有无忧无虑的，年少的苏禾。
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梦，在她的人生中曾真实存在过。
十年前的夏天，树上的知了总是很吵，她在房间画画，想把院子后面的那片绿色都收入画布。忽然就闻到一股香味，这个时候sarah阿姨还没回来，离午饭还有点距离。
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又画了几分钟，等到那味道越来越浓烈的时候，她才放下画笔，小心翼翼进了厨房。
推开厨房门，她就看见他正拿着锅铲，身旁是一堆鸡蛋壳，油在锅里炸，他大概是怕被溅到，离得远远地。他一定是第一次煮东西。
“喂，在偷吃什么？”她明知故问。
少年被抓个现行，愣了两秒钟，没想好要怎么回答，也就一直没有回头。
油还在锅里炸，很容易就会溅到他身上，她见他愣着不动有些心急，径直走上前，把他拉开来，然后关火。她看了锅里一眼，鸡蛋是煮熟了，而且没焦。她拿了碗，拿起锅铲把鸡蛋盛进碗里，递到他面前，说：“好了，油要等冷了才能倒进桶里面，这边我帮你收拾，吃吧。”
她当时，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毕竟他们三个里面，每次学东西，都是杜承希学得最快，每次她出事或者不开心，也都是他安慰她。
谁知，他没有接过去，避过她，开始收拾台面上的鸡蛋壳，闷闷说了句：“给你的。”
女生不解，盯着他，愣了愣才说：“我还不饿。”
他拿过抹布，低头把桌面擦干净，“今天是你生日吧。在这里的第一个生日。”
外面，知了叫个不停，有阳光透进来，很是耀眼。
她看着他，少年的背影，还不是很宽阔，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喂，你是不是没放盐啊？”她吃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抬头问他。
少年闻言，有些许窘迫，皱皱眉，说：“我先走了。”然后连忙逃离现场。
“谢谢。”她在他走之前用力说了句，其实，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吧。
少年嘴角微抿，心里面一阵轻松。
……
第二天早上，她是痛醒的。
昨晚的酒精还留了一大半在胃里，她下了床，脑子依旧沉得厉害，连路都走不太稳。
她扶住桌椅，走几步在快要跌倒的时候很快扶住墙壁，开了门，外面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是从厨房传来的，炒菜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味。
男人背对着她，她透过厚厚的玻璃，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
“杜承希？”带着疑问，很轻的一声，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确认什么一般。
“醒了？先坐下，马上吃饭。”他关了火，把鸡蛋盛进盘子里。
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餐，牛奶，小菜，粥，还有三明治，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早餐。
阳光透过窗帘照了进来，她远远地望着他，眉眼渐渐舒展开来。他转过身来，向她走来，蓦地，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疼痛。
她一句话都不说，猛然回头，却在转过身的时候，差点摔倒。
他一惊，没顾及手中的盘子，大步赶过去扶住她：“怎么了？”
苏禾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担心。可事实上呢？她忍不住在心里问。
“别碰我。”她看了眼他的手臂，满脸的敌意。
他一怔，问：“发生了什么？昨天为什么喝醉？”
她拂开他的手臂，后退几步，努力让自己站稳，跟他保持一定距离，“不用你管。”
他皱眉，说：“苏禾，sarah那边，虽然没有通过，但也算是有惊无险，所以……”
“杜承希……”她忽然打断他，定定地望着他，用最冷静的声音说：“我很累，让我一个人呆一会儿好么？不要打电话，也不要找我，让我静一静，好么？”
“苏禾，你到底是怎么了？”他问她，带着点无奈。
她没有看他，或者说，根本就不敢看他。
“求你了。”
她说完，不等他再说什么很快换了在门口换了鞋子，开门出去。
桌上，粥放了有半个钟头，已经没了热气，那盘炒鸡蛋，这次记得放盐，她却一筷子都没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