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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全文阅读

作者:包子才有馅     蒋四小姐txt下载     蒋四小姐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九回 竹篮打水

    张一明见李威默不作声,续又道:“李大人,你十年寒窗苦读,谨小慎微,二十年来不过是个太仆寺卿。那些比你读书差,能力差的人却步步高升,风光无限,为什么?不就是没有个靠山,没有个好后台。”

    张一明越说越觉得心口有股子浊气:“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我面前,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我如何对得起我这十几年的艰辛,如何对得起为我付出的父母,妹妹?”

    李威冷笑道:“我的确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一步一步,夹着尾巴做人二十年,也只是个从三品,还是个闲职。不过有一点,我想告诉你,我再不济,再窝囊,也不会拿女人当跳板。人各有志,再说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李府庙小,容不下未来驸马爷这尊大佛,还请张会元另寻别处。”

    隐在屋子里的张父听到此,终是忍不住现身道:“李大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到时候我家一明中了状元,成了驸马爷,李大人可不要后悔?”

    李威脸色一沉,却哈哈大笑道:“张老爷,我为官二十年,官场上的风风雨雨见得多了,奉劝二位一句,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告辞!”

    张父一口浓痰吐向李威刚刚站定的地方:“呸,我儿子堂堂会元公,饱读诗书,定会高中状元的,到时候,可……”

    张一明深怕父亲说出不堪的话,忙上前止住了他。

    父子两个进了房,相互憧憬一番,也没把李威的话放在心上。

    这日晚上,李威备了些薄礼,亲自登门拜见蒋氏夫妇,事情由他而起,自然由他而终。

    蒋宏生听罢,气得满脸涨红。却碍于上司的面,不好发作。

    那顾氏却上前轻轻一福,婉声道:“李大人,不必自责。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人。人心这东西,是这世上最难琢磨的,站在张家的立场上,也许这样的选择才是最正确的,毕竟是平常人家,滔天的富贵就在眼前,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蒋夫人?”

    顾氏含笑道:“只能说两个孩子没有缘份罢了。婚姻之事,讲究个你情我愿,强扭的瓜终究是不甜,趁着尚未说定。不如就随他去吧。李大人的一片好心,来来回回的周旋,我感激肺腑。”

    李威见蒋夫人笑语盈盈,心下大安,叹道:“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啊。坊间传言四小姐与张一明议亲的事,对四小姐的声誉,多少有些影响。也不知是谁走露的消息?”

    话音未落,只见管家匆匆进来,在蒋宏生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二老爷。便行礼告退。

    蒋宏生拿出信,脸色突变,再也忍不住骂了句:“竖子可恶!”便把信递给了李威。

    ……

    次日一早,张家人洗漱完毕只等着吃早饭。

    张一明虽偏居一隅,一日三餐却由李府提供。这几日张家人齐聚,李威特意交待下人多添几个菜。今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张父刚想发火,却见管家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下人进来,笑眯眯的道:“会元公,老爷有令,请您今日搬离李府!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还请会元公别让小的难做!”

    张一明恼羞成怒,一张俊脸涨得通红。张父及三位女眷则害怕的缩在一旁不说话。可再怎么动怒,主人家赶人的架势都摆出来了,也不能癞着不走啊,张家人只得收拾行李,从后门而出。

    张一明出了门,刚想与管家再道几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之类的客气话,却听见吱呀一声,后门突然关上。

    张父受此大辱,终忍不住恶言以对,见有人围观,方才止了声。

    骂归骂,气归气,总要先找到落脚的地方吧,一家五口雇了辆车往客栈去,找了几家,总不满意,不是价格太高,就是条件太差,好不容易找了间干净,实惠的客栈,偏又没了房间。

    又累又饿只得随便挑了一家客栈开了两间房,叫了一桌饭菜,先埋饱肚子再说。

    客栈的条件不比李府,自然简陋,张一明想着再熬半个月,便能出头,也不在意,心中又憋了口气,只在房里用功苦读,一日三餐均由其父送进来。

    张一明进京后,吃住则都由李府供应,又是个书生,之乎者也说得利落,柴米油盐则一窍不通,想着手边二十两银子应付个把月总尽够。

    谁知京城的物价不比开封,张家又是五口人吃喝,十日后一结帐,二十两银子所剩无几,这才感觉到吃力起来。忙不迭的把父母,妹妹叫来商量。

    众人把手边的银子都拿到桌上,扒拉扒拉数了几回,也只凑齐了二十几两。

    原来张父想着儿子好歹中了会元,又与大户人家的小姐议亲,不能丢了儿子的脸面。临行前,便给自个与家中的三个女眷各做了一身衣裳,买了几件简单首饰,装点门面。李府随信捎来的二百两上京的盘缠,除去雇车,吃喝,路费,也只剩也十几两。

    张家人一商量,决定省吃俭用,熬过这几日再说。

    谁知从这日起,兵马司日日夜里巡检,说是有个要犯逃脱,曾在这一带附近出现过,这一折腾便是一整夜。张一明哪还有心思温书?

    加之这两天客栈总有人谈论起殿试一事,有的说皇帝根本没有想从三甲中给公主挑驸马的想法,不过是那些学子们的臆想罢了;又有人说皇帝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人选早已敲定。一惊一诈,一喜一悲,得失之间,他总觉得心里有股邪火烧得浑身难受。

    那日殿试,张一明顶着一双熬红的眼睛出现在考场上,晕晕沉沉交了卷,避开人群,回了客栈,一把扑倒在床上,晕睡过去。

    三日后放榜,张父挤在人群里,半天,才在二甲的榜单上找到了儿子的大名,顿时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张一明得知自己只中了二甲三十六名,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血来。

    前三甲自然风光无限,却未见皇帝有任何动静,择婿一说渐渐没了声响,殿试过后,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编修。

    又过几日,翰林院再考。张一明不知为何,落了榜,着急上火一下子病倒在客栈。一番周折后,人已瘦得脱了形,再不复刚中会元时潇洒英俊的模样。

    一场病花去了张家人所有的积蓄,无可奈何之下,典了几件首饰,换了些银两,又退了一间房,一家五口挤在一个房间里。好在三月底的天,稍稍有了些暖意,打两个地铺总算是有个安僧处。

    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

    这次科考,蒋府未来的三姑爷郑亮高中二甲第六名,被选为庶吉士,授了翰林院编修。庶吉士出身的人,升迁很快,那郑亮也算十年寒窗,终有大成。

    蒋府大姑爷冯思远则中了二甲五十七名,由其父亲上下疏通,打点关系,再加上蒋宏生从中周旋,外放到富庶之地苏州府管辖下的太仓县任知县,正七品的位置。

    偏那张一明左等右等,等不到外放文书。眼看口袋里的银子见了底,京城又没个熟悉的人,昔日同窗纷纷避之不及,只得厚着脸皮求见李大人,打探一下吏部动向,顺便讨要些银两。却一连三天吃了闭门羹,第四日晚,李威才在书房见了他。

    李威见跪在地上伏地而泣的张一明,不知是悲是喜,冷笑道:“我本不打算再见你,不过是想问你两句话罢了。你定过亲,中了秀才后嫌弃女方家故又退了亲,可有此事?”

    李威不等他作答,自顾自又道:“这是其一,其二,当初你与蒋家四小姐议亲的事,是你让人故意传出去的?”

    张一明猛的抬起头,刚想辩驳一番,却见李威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目露寒光,顿时瘫倒在地,万念俱灰。

    许久过后,只听顶上有个声音道:“看在同乡之谊的份上,我劝你一句话,老老实实等着吧,好自为之。”

    张一明闻言扑倒在地,哭诉中举之人大部分有了着落,唯独他悬而未知。

    李威看着原本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像条狗一样匍匐在他脚下,心中说不出的鄙夷,冷冷道:“张一明,当初我就跟你说过,蒋家看似不显,实则枝蔓甚多。能看上你,是你们张家几世修来的福气,只有蒋家挑你,没有你挑蒋家的份。你拒了蒋家倒还罢了,却不该拿着与四小姐议亲的事请人到处说,坏了四小姐的闺中名声。”

    “李大人……”

    李威面色陡然一变。

    “你不仅得罪了蒋家,还得罪了沈家,孙家,冯家。别看他们往日里不怎么走动,关键时候,只要一声招呼,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会元,就是我也得避着三分。更何况这次蒋家身后另有其人,不是你、我能屑想的,你可明白了?”

    “另有其人?”

    张一明心头直发慌。

    “这里有一百两银子,你拿去当盘缠,以后有事,也别来找我了,拜你所赐,我这个太仆寺卿也快做到头了……真没想到,做回媒,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张一明顿如五雷轰顶,脑中一片空白,浑浑噩噩走出了李府。

第五十回 劫富济贫(二更)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蒋欣瑶趁着日头好,与微云,淡月两人在园子里转转。

    欣瑶笑道:“快说说,这两天外头可有什么热闹的消息。”

    淡月笑道:“这两天倒消停了,都说那会元公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说四小姐遇人不淑,还好老天保佑。”

    微云忙道:“小姐,就这样放过他了?这种人,日后还会祸害其他女子的。满嘴仁义道德,实则卑鄙小人,最会迎高踩低,坏到家了!”

    欣瑶笑道:“不然你想怎样?他也算是跌了个大跟头,以他的文章,三甲不好说,二甲前五是绰绰有余的。如今被怡园那边一搅和,连个庶吉士也没点上,往后的前程在哪里,还真不好说。”

    微云怒气未消道:“我呸,像这样的人,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即便做了官,也不会是个好官。别让我看到,我啐他一脸唾沫星子。”

    欣瑶伸出两个手指,笑道:“这可是你要啐他第二回了。”

    淡月帮腔道:“像这种坏小姐名声的人,啐他一脸那都是轻的,换了我就直接抽他大嘴巴了!李妈妈和我们都为小姐报不平,小姐到好,一点也不生气,还笑话我们。”

    欣瑶走到一株柳树下,伸手轻轻抚过抽了新芽的柳枝,道:“有什么可生气的?他能算计我,说明我有值得他算计的地方,只有这样的人,你才能跟他谈条件,把他想要的给他,把你想要的要到手。”

    “小姐?”微云,淡月俩人异口同声道。

    “张一明这人最大的败笔不是耍小计,而是输不起,所以这样的人往往也赢不了。选择就是一场赌搏。下定离手,干干脆脆,是输是赢任由天定。他却是犹豫,挣扎。取舍,心痒难耐,既想赌大,又想赌小,最后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他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又没摸清别人的底牌,以至于下错了注,赌错了局,失了运气,输了气场。空手而归。”

    微云,淡月两个似懂非懂怔怔的看着小姐,却只觉得小姐一身银红色衫子在青青的柳树下越发显得肤如凝脂,眼若星辰。

    暗叹道,小姐出落得这般好。也不知花落谁家。

    欣瑶伸手在两人眼前晃一晃,笑道:“看什么呢?都呆了,这两天老太太可有说什么,三小姐怕是得意坏了吧?”

    欣瑶这两天因贪吃了蒋元晨从外头带来的点心,肚子有些不舒服,拉了几回稀,吃了几盏药。只在听风轩里修养。

    微云忙道:“老太太倒没说什么,大姑爷,三姑爷都中了举,老太太高兴还来不及呢,整天笑眯眯的,赏钱也比平日里多了一倍。”

    欣瑶笑道:“确是喜事。不过最高兴只怕是大姐姐,来北边这些年,总算能回去了。对了,三小姐呢?”

    淡月又道:“三小姐自然是春风得意,当初要死要活的不肯嫁。如今却说郑家如何如何清贵,又说什么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话,前儿个还在丫头跟前嘲笑小姐你呢。”

    “噢,说说看,她都怎么嘲笑的啊?”

    淡月为难道:“都不是什么好话,小姐不听也罢,理她作甚?”

    欣瑶笑道:“好话我还不想听呢,快说说,我那好三姐是如何在背后编排我的?”

    淡月只得硬着头皮道:“三小姐说连个穷书生也嫌弃你,又说小姐坏了名声,日后嫁不到好人家,哎啊啊,小姐,别听了,她那张嘴里,还能吐出什么好话?”

    欣瑶满不在意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新意,颠过来倒过去,也不过就这两句,没创意。走吧,看看母亲去,这两天,估计她的白头发又多了两根。”

    微云埋怨道:“还不是为了小姐,二太太这些日子,脸明显瘦了一圈,人清减了不少,看着心疼。二老爷整天板着个脸,害得我们看见了,只敢远远的绕道走。倒是三爷,前些天还愁眉苦脸的,这两天却笑眯眯的老往咱们院里跑,跟二太太啊,倒了个。”

    蒋欣瑶思忖片刻,边走边笑道:“快走,我要劫富济贫去。”

    “小姐,谁是富?”

    “自然笑容多的是富。”

    “那谁是贫啊?”

    “愁眉苦脸的自然是贫。”

    “啊,小姐,你要劫三爷,济二太太啊,可是三爷的银子全在小姐手里,身上没几个钱的。”

    “笨淡月,没有银子,也有其它啊!”

    ……

    待三人渐行渐远,树丛里悄悄闪出两个人影。

    略矮的青衣男子打量四周,心有戚戚道:“爷,大白天的,给人看到就麻烦了。咱们快走吧,老爷子还在家等你呢。”

    稍高的灰衣男子恍若未闻,自言自语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居然还逛过赌场,下过注,胆子不小啊!”

    青衣男子翻了个白脸,嘀咕道:“就这样的女子,你还惦记三年。”

    灰衣男子一个起手,青衣男子冷不丁挨了一脑袋,待回过神,灰衣男子早已跃上了围墙。

    青衣男子哭丧着脸,骂了句粗话,几个翻身,便消失不见。

    ……

    这年春日,浙江省嘉兴府发生了一件小事,嘉兴府知府谭越的一个美妾因受不了主母苛待,卷了银子与人私奔了。

    谭知府人财两失,又被人戴了绿帽,自然怒不可遏,派家丁四处追寻。终于在苏州府的一座小宅院里,把奸夫淫妇堵住,当下捆绑了两人,塞住了嘴,押回嘉兴交与谭知府处置。

    哪料出城的时候,那美妾也不知怎的嘴里的布条松落,大呼抢劫啊,救命啊,引得过路行人纷纷围住马车。家丁一慌,只称是家中背主的奴婢,双方各据一词,相持不下,最后被守城的官兵扭送至衙门。

    审案的人正是苏州府知府沈杰。

    沈杰任苏州府知府已有五个年头。按理说三年一任期,凭沈家的后台升迁是易如反掌的事,偏那沈杰胸无大志,素喜江南这一方水土。遂又续了一任。

    这一审,便审出许多明堂来。

    原来那美妾想着回去是个死,卷银子私奔也是个死,黄泉路上多孤单啊!心一横,便把那谭知府如何买来的官,如何贪脏枉法,草菅人命,扒拉扒拉好一通说。

    沈杰扣住了人,暗地里细细一查,便查出许多触目惊心的内幕来。于是一纸书信。令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老爷子处。

    第二日便有人弹劾史部苏尚书买官卖官,以权谋私,任人唯亲。皇帝不顾苏尚书磕头喊冤,责令刑部彻查此事。巧的是,皇帝前脚下令刑部彻查。后脚便收到了谭知府畏罪自杀的消息。

    皇帝震怒,着令二皇子亲督此事,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至此,由一个小妾私奔引发的江南官场上的大地震正式拉开序幕。

    官场上,买官卖官并不鲜见,贪脏枉法。以权谋私更是层出不穷。细细追查起来,有几个当官的屁股是干干净净的?

    因此这场江南地震引得满朝文武百官人心惶惶,惴惴不安,连向来淡定的蒋宏生这几天脸色也不甚好看。

    ……

    蒋欣瑶得知此事,只悄然一笑。显然这个故事漏洞百出。

    谭知府会蠢笨到把攸关身家性命的大事讲与一个小妾听?

    那小妾躲过重重围捕,乡间僻壤哪里不好跑。偏跑到繁华之地苏州?

    盘根错节的脉络,枝枝蔓蔓的绵延,顺着花朵,总是逃不了根系的,有意为之也好。顺势而为也罢,不过是政治的手段罢了。

    至于沈家在这场政治游戏中,显然已经站队,看来沈老太爷宝刀未老,心明眼亮,高瞻远瞩非常人能比,怪道沈家历经几世,始终富贵如旧。

    蒋欣瑶细细的分析了当前的局势,以父亲一个小小四品闲职,此事暂时波及不到蒋家,不过未雨绸缪,还是得让母亲多吹吹枕旁风才行。

    ……

    这日欣瑶带着几件亲手做的婴儿的衣衫,往西园吴氏院子去。这次张家一事多亏了吴氏暗中提醒,欣瑶自然要报之以李。

    吴氏见四妹妹亲来,热情的招呼下人给四小姐上茶水,瓜果点心。

    待坐定,欣瑶便将衣衫让微云递给吴氏,笑道:“得空做了几件衣裳,二嫂嫂别嫌弃。”

    吴氏接过用红布包着的包裹,打来开,一件件瞧得仔细,叹道:“妹妹,好巧的手,样式、针脚、绣花无一不好,到底是江南的女红,比北边啊,不知道精细多少。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嫌弃,妹妹这份心意,嫂嫂心领了。”

    蒋欣瑶抿着茶水,含笑不语,微云上前,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递给吴氏,笑道:“二奶奶,这是我家小姐从瑾珏阁掌柜处定制的平安扣,送给小少爷,图个吉利。”

    吴氏打开一看,翠*流,一碧千丈,心下喜欢,忙道:“四妹妹,太贵重了,这怎么好意思?”

    欣瑶轻笑道:“二嫂嫂收着吧,不过是个玩艺,有什么贵重不贵重?大嫂嫂家的辰哥儿,兰姐儿都有一个,我啊,就盼着嫂嫂们给我多添几个侄儿,侄女,让我疼都疼不过来才好!”

    吴氏笑道:“谢谢四妹妹,那我就不客气了。”

    欣瑶正待说话,却见淡月满面潮红的跑了进来,道:“小姐,三爷在园子里等小姐过去说话。”

    吴氏见状,忙笑道:“你们姐弟真让人羡慕,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真真让我瞧着眼红!”

    欣瑶起身,说了几句客气话,才带着微云,淡月离去。

第五十一回 得之我幸

    吴氏待人走后,歪在塌上翻看四小姐送来的东西。

    贴身丫头小蝶上前打量道:“二奶奶,府里上上下下,也就四小姐做了这几身衣裳来,真难为她一片心。后头的那个,连句好话也没有,还整天在二爷跟前嚼舌头,真让人寒心。”

    吴亦芳冷笑道:“何苦跟她一般见识,当真以为自个高贵的跟什么似的,咱们啊,且看日后!”

    小蝶叹道:“只可惜,四小姐挑来挑去,却挑了那么一个人。”

    吴氏道:“你知道什么?二太太私底下给四小姐选的人家非富即贵,是四妹妹自个看不中。”

    “这又为何?”

    吴氏道:“人各有志啊。对了,二爷昨晚歇在哪个房里?”

    小蝶忙道:“正要回了二奶奶,咱儿个二老爷歇在菊怜房里。”

    吴氏冷笑道:“才消停了几天,便忍不住了,且由她折腾去。”

    原来那菊怜经此一遭,才明白肚子里的这块肉,并不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只有牢牢抓住二爷的心才能安枕无忧。调养了一个月后,便常常借口身子不舒服把二老爷叫到房里。

    起先蒋元航也只象征性的走上一两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出来。渐渐的不知为何,蒋元航在菊怜房里呆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几回甚至在菊怜房里过了夜。

    吴氏暗道不妙,派人盯了几回,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原来二爷一来二去,把二太太派来侍候菊怜的小丫头松枝弄到了手,主仆两个轮番上阵,鸳鸯戏水,只把二爷弄了个神魂颠倒。

    吴氏气了个倒仰,几翻思忖之下便委婉的把这事透露给了两位姨娘,于是刚刚清静了几日的院子,又开始鸡飞狗跳起来。

    吴氏一边安心养胎。一边坐山观虎斗,任由她们去折腾。

    ……

    回头再说欣瑶带着微云,淡月两个从西园侧门,径直拐入园子。

    蒋欣瑶自打进京后。只在东园走动,往西园来,这是头一回。主仆三人路径三小姐院子,被刚欲出门的秋分看到。

    秋分转过身对着正在镜子前的蒋欣珊道:“小姐,奴婢刚刚看到四小姐带着人去园子里逛了。”

    蒋欣珊转过脸,脸上带着浓浓的嘲讽,对着梳头的珍珠道:“再给我加支簪子。今日天好,咱们也到园子里走走去。”

    蒋欣珊因未来的夫君入了翰林院,正有一肚子的得意炫耀与人说,顺便再踩一踩那被人退了亲的可怜的四小姐。

    ……

    园子里春意正浓。草木繁盛,柳垂金线,桃吐丹霞。

    主仆三个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亭子外,见蒋元晨在荷花亭内负手而立。

    欣瑶忙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待走近,才发现亭子一角坐着一灰衣青年。刚欲转身,却被蒋元晨叫住。

    “姐姐且慢,这是我好友沈力沈大哥,昔日与姐姐见过几面,今日我约姐姐来,是沈大哥有话想与姐姐说,姐姐不防先听沈大哥把话说完。是打是骂,弟弟我随时奉陪。”

    蒋欣瑶狠狠的瞪了蒋元晨一眼,暗道,好小子,胳膊肘居然往外拐,回头再找你算帐。

    蒋元晨头一缩。朝沈力送去幽幽一瞥。

    沈大哥,为了你,我这回可是豁出去了,于是强拉着微云,淡月两个闪到了几丈之外。

    蒋欣瑶皱了皱眉头。视线落在了离她几步之遥的沈力身上,两年未见,这厮晒黑了不少。

    今日蒋欣瑶只穿了件家常的素白色衣裙,全身上下珠翠全无,却越发显得人淡如菊。

    沈力心下暗叹,两年不见,竟出落得如此好,当下抱拳施礼道:“四小姐,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蒋欣瑶略福了福,道:“沈公子,今日约我来,有什么事,不防直说,给旁人瞧见了,不太好!”

    沈力笑道:“四小姐还如以前一般爽快。也罢,今日沈力冒昧行事,只为求四小姐一句话,‘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不知四小姐可否应允?”

    三年的军中生涯,眼前的沈力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站到欣瑶跟前,便心跳如擂的毛头小伙。

    入目处,眼前的男子目落流星,气质轩昂,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沉稳气质,瞳孔深处倒映出蒋欣瑶娇美的面容。

    蒋欣瑶只觉得有些打眼,斜过身叹道:“沈公子这又何苦呢?天下之大,大家闺秀何其多!沈公子何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沈力目不转睛的盯着蒋欣瑶,字字坚定:“四小姐,三年前瑾珏阁,我就对你说过,我心悦你。三年后今日,还我是那句话。你要什么,只管提,但凡我有,你只管拿去。”

    蒋欣瑶笑道:“我要的,只怕沈公子给不起!沈公子有的,我也不想要!”

    沈力瞳目深深,上前两步,眼中的灼热分毫未减。

    “四小姐,还没开口,便怎知你要的我给不起。三年前,你便是这样拒我于千里。一句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便断所有退路,于我不公!今日,可否容我为自己讨要个公道。若四小姐要的,我当真给不了,那么,我沈力堂堂七尺男儿,自当斩断情缘,再不纠缠不清。”

    蒋欣瑶转过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深的看着沈力。

    半晌脸上收了笑,一字一句道:“沈公子,人有的时候活得太过明白,也是种痛苦。我要的很简单,你若能一心一意对我,我便一心一意对你。若哪天你生了二心,请允我离去。沈公子,别急着回答,允我离去,就是即便有了孩子,不管男女,只能跟我走。”

    沈力目光一紧,沉声道:“四小姐的意思是说,只要我有了二心,你便要和离,然后带着孩子一道远走高飞?”

    蒋欣瑶莞尔一笑道:“沈公子说得很对,我正是此意!”

    沈力沉默半晌。方道:“四小姐难道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情谊?”

    蒋欣瑶笑道:“沈公子,我若对你有情谊,就该允许你日后三妻四妾?容忍你流连花丛,左拥右抱?这样的情谊。在我看来,弃之如敝屣。更何况我与你仅几面之缘,何来情谊一说?蒋家的教养断容不下我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对我来说,真正的情谊是,得到时万分珍惜,失去时互道珍重。”

    沈力目光复杂:“四小姐,几个小妾,通房而已,不过是玩物,四小姐如果肯嫁于我。我沈力保证……

    “沈公子!”

    欣瑶出声打断道:“我知道你出身高贵,家财万贵,年少有为,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也知道你敬重我,怜惜我。心悦我,只是这些统统不是我要的。我要的,只有那么多,你若做得到,明天即可到蒋府提亲,你若做不到,也请以后别再来找我!”

    “四小姐。普天之下,但凡富贵的男子,免不了三妻四妾。四小姐所想要的,只怕这天底下没几个男子能够应下,四小姐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蒋欣瑶冷笑道:“怕,又不怕。祖父旧时曾经说过。人不能随心所欲的活,老天爷给你什么,你若能坦然接受,也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我自问做不到祖父那般痴情以对,唯有不乱于心。不困于情。”

    沈力又道:“四小姐同意与张家议亲,难不成就是为了以后和离时没什么阻力?”

    蒋欣瑶心道,打听得够清楚的啊,却笑道:“正是如此!沈府如此高的门第,令我望而却步。”

    沈力目光深沉如海,沉默许久。

    欣瑶只静静的看着他,也不出声。

    两人一如当年苏州府瑾珏阁时一般模样,能清楚的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

    浓眉,薄唇;

    乌发,黑眸。

    ……

    半晌,沈力轻咳一声,郑重其事又上前一步,声音低沉。

    “四小姐,你也知道,我从小跟在祖父身后,一言一行都由他亲教。十几年来,祖父在我身上,可谓煞废苦心。不瞒你说,沈家的下一任家主,是我。”

    欣瑶眼中闪过惊色,稍瞬即逝。

    “倘若我只是沈家普通的子孙,我当下即可允了四小姐这两条。只是如今我身系沈家日后十几年的兴盛,很多事情就像四小姐说的,并不是我能随心所欲的,这事容我思虑几日,与祖父商量后再给四小姐一个回话。”

    暖风轻抚,似有什么轻轻掠过蒋欣瑶深如古井般心田,她凝望面前那双眼眸,眼眸幽沉更甚。

    沈力抬眉,朝欣瑶深深一笑。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今日能与四小姐倾心一谈,即便心愿旁落,我也知足了。”

    蒋欣瑶心中肃然起敬,脸色便温和了起来,轻柔道:“沈公子不必为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无法改变,不可逃避。有的时候,我们并非一个人,身旁站着长辈,父母,兄弟。沈公子是个有担当,重情谊的人,欣瑶此生只佩服这样的男子,只是我的两个条件,并不因为沈公子担负着家族兴盛而改变。”

    沈力苦笑连连:“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此时,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平常人。”

    蒋欣瑶笑道:“沈公子焉不知沈家有多少儿孙羡慕你能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长大。这份荣耀是他们一辈子都不可企及的。”

    沈力看着蒋欣瑶言语不复之前的生冷,心中欢喜。

    “我们相识多年,也不必左一个四小姐,右一个沈公子的客套了。我年长你几岁,你唤我沈力即可,我便叫你一声欣瑶,你看如何?”

第五十二回 失之我命?(二更)

    蒋欣瑶嘴角微扬,眼波流转。

    “沈力二字叫起来,确实是省力多了。”

    沈力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引得十米之外的三人频频侧目。

    “既然省力,以后不防常叫!”欣瑶,多谢你如实相告。十日后,等我消息。”

    蒋欣瑶轻轻一笑,还礼道:“不必强求,万事随缘,于你,借用你刚刚的八个字‘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沈力难掩激动,堂堂汉子几欲落泪。

    两年的军中生涯早就把他磨练得铁石心肠,只有在暮色苍苍,夜凉如水时想起那个双目如星辰般璀璨的美丽女子,他才觉得自己的生命有了色彩。

    轻轻暖暖的一句话,既揉碎了他的心,也撕裂了他的心。这个聪明的女子,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懂他的为难,也请他尊重她的坚持。

    若真能走到一处,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运,她定会真心以待。若失之交臂,不过是命数而已,无须自责,不必难过,忘了她便好!

    这样的女子,活得明白,要得坦荡,既不近人情,又暖人心肺,他要如何才能割舍得下!

    沈力眼中的深沉愈盛,似有盈光闪过。

    他不自然的偏过了头,温柔似水道:“能得欣瑶这一句,力此生无憾!”

    蒋欣瑶含笑依旧。

    “能得沈大哥令眼相待,必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好事。”

    两人相视一笑,阳光映着他和她的笑脸,栩栩生辉。

    ……

    蒋欣瑶目送沈力与弟弟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由的叹息了一声。

    微云道:“小姐与沈公子说了些什么,怎么沈公子看上去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是啊,小姐,沈公子走时,眼睛有些红。”

    蒋欣瑶心中酸涩不堪。无奈的扯了个笑脸,道:“没说什么,许是风吹了沙子,迷了眼。回去吧!”

    微云,淡月对视一眼,强按下好奇,一左一右拥着欣瑶往听风轩里去,丝毫没有留意亭子不远处树丛里隐着的主仆二人。

    ……

    沈力告别蒋元晨,快马加鞭回了府,一路狂奔至书房,二话不说,跪倒在老爷子跟前。

    沈平正打着棋谱,见来人。冷哼道:“见着了?”

    沈力忙道:“祖父,见着了,提了两个要求,只要我应下,明日即可去蒋府提亲!”

    沈老太爷子头也不抬。看着手上的棋子道:“你一进来便跪下,说明你没有应下。你应不下的事情,必是为难的事情。能让你为难的,怕不是小事,说说罢!”

    “祖父,她说,我若能一心一意对她。她便一心一意对我。”

    “这倒也不难,你向来喜欢她。”

    “若哪天我生了二心,请允她离去。到时候,即便有了孩子,不管男女,只能跟她走。”

    沈力为难道:“祖父。她的一心一意是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啪,的一声,沈老太爷子惊得失手掉了手中的棋子,怒目而斥:“荒唐。太荒唐,男子三妻四妾本是稀疏平常,还未成亲,便想着和离,还要带走我沈家的骨血,真真是反了天了。若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难不成我沈家堂堂掌家人,还绝了后不成?阿力,这样的女子,你还要她作甚?我就说,她非你良配。你起来,咱们这样的人家,还怕找不到好的?”

    沈力狠狠心道:“祖父,世上的女子千千万,我心独悦她。”

    沈老太爷子怒极而笑道:“你是在威胁我?”

    沈力摇摇头,面有哀色:“祖父,我是在请求你,再考虑考虑。她不要我封侯拜相,不要我荣华富贵,换句话说,即便有一天我落魄无依,只要我不变,她就会对我不离不弃,试问这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做到?祖父,她要的,不过是我的一颗真心。”

    “这世间,最难的也是真心!”

    老爷子负手走到沈力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子,叹道:“阿力,你陷得深了。”

    “祖父?”

    老爷子摆摆手。

    “原本我想着,这丫头聪慧伶俐,嫁与你,男主外,女主内,沈家内宅在她手上翻不出风浪。沈家外间的事务,她的算计比你深,看得比你分明,更是有能力帮衬你,这样的当家主母进府,旁的不说,沈家五十年的兴盛是有的。只是她如今提出这般要求,让我不得不防啊。第一条也就罢了,这第二条,我是万万不允的。”

    沈力抬头道:“祖父,没有一,便不会有二。”

    “我活了六十多年,见过的人,看过的事不计其数,除了穷得连饭也吃不饱的男人,到现在还没见过说男人只娶妻,不纳妾,甚至连个通房也没有。”

    老爷子冷笑道:“她祖父蒋振算是个情种了,不也一妻一妾。真心这东西,最是要不得,三年,五年尝个新鲜也便罢了。一辈子这般漫长,谁又能说得准以后的事?”

    “祖父,我只要能娶她,我敢保证……

    “阿力。”

    沈老爷子冷冷的出声打断孙子的话。

    “风花雪月过后,男人自有本相露出。所谓爱之弥深,忠贞不一,也不过是几句誓言罢了。你聪慧不如她,算计不如她,情感上又受制于她,妻强夫弱,大忌啊!你没有当场应下,说明你的心里还有沈家,还有我,这一点,祖父很欣慰。你先起来,我有一事要讲与你听。”

    沈力敛了心神,应声而起。

    “这些日子京城的动静你都听说了,只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你。六皇子成婚前,曾对人有意提及过喜欢瑾珏阁的玉器,这是其一;其二,那日我与二皇子会面,是六皇子推荐的地方,名叫怡园,倘若我还不是老眼昏花的话。那菜的口味,风格必出自她的人。”

    “怡园,怡园!”

    沈力喃喃道:“祖父,我记得蒋家老宅就有个怡园。好像还是欣瑶住的地方。”

    老爷子抚须道:“那就没错了,当年,她在京城买了宅子买了地,那宅子就是怡园。”

    沈力大惊失色道:“祖父,你是说欣瑶跟六皇子相识,且关系不一般!”

    老爷子叹道:“不好说啊,这两天我也在琢磨这个事,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一个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与六皇子压根扯不上边。”

    “祖父。会不会是蒋家?”沈力强压住心头的震惊思道。

    “蒋家?”

    老爷子摇摇头。

    “蒋家,那就更不消说。蒋宏生这人,最是谨小慎微,这节骨眼上,自保还来不及。周雨睛久不在京城。与那六皇子也扯不上关系,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事情。”

    沈力怔怔的望着祖父,半晌不语。

    “阿力啊,我越想这个丫头越不简单啊,来京城还不到两年时间,便有这一番作为,她只是个内宅女子啊。”

    “祖父。咱们沈家如今与二皇子,六皇子是一个阵营,应该不打紧吧!”

    老爷子冷哼一声道:“你要记住一点,咱们沈家只忠于一个人,谁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就忠于谁。要不是他发话。你以为我会帮二皇子,我会拿沈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性命去赌吗。”

    “祖父,你的意思是……”

    老爷子叹道:“阿力,这些年我大部分时间不在京城,原本想着那位久不立太子。怕是大有深意。这几个月回了京,我才发现大皇子根基很深。先太后,当今中宫到底是经营了几十年,苏家又是称霸朝堂,谁胜谁负很难说啊。”

    沈力挑眉淡淡道:“那祖父还你冒这个险?”

    老爷子笑道:“傻孩子,你二叔在苏州知府这个位置上一坐就是五年,你以为是为什么?江南是谁的地盘?大皇子那边,只需说一句话,皇命难违,他就再清楚不过了!”

    老父子浑浊的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复杂。

    “为官之道,在于谋人,京城的水很深,也很混,咱们不防把这水再搅混些。到时候这人谋得,便既有天时,又有地利,更是水到渠成。”

    沈力细细琢磨这话中的深意,不由俊眉紧蹙,思道:“祖父,欣瑶有句话,我无意中听道,觉着有些道理。”

    “噢,说来一听!”

    “她说‘选择就是一场赌搏,下定离手,干干脆脆,是输是赢任由天定。倘若既想赌大,又想赌小,犹豫不绝,取舍不定,最后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便会忘了自己真正的底牌是什么,又没摸清别人的底牌,以至于下错了注,赌错了局,失了运气,输了气场,空手而归。’孙儿觉得她的话讲得几分道理。”

    老爷子浑身一颤,久久不语,半晌才幽幽出声。

    “这丫头到底还是经得少啊,真正的高手大部分时间在观望,偶尔才出个手,不出则已,一出必赢。不过她能有这样的见识,已是不一般。”

    沈老爷子闭了眼睛,深深一叹:“倘若我有这么个孙女,我就是立马入土了,也心甘情愿。蒋振好运气啊,养了这么一个孙女。”

    沈力见老爷子赞心上人,肃穆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笑意。

    “祖父,那我与她……”

    沈老爷子骤然睁眼,忽然淡笑道:“你这趟回来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急。这事容咱们爷俩再好好筹谋筹谋。”

    ps:

    最近在看张微的《穿越三言两拍》,其中很多故事讲到后花园里,才子佳人相会,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故事中的才子一见佳人,便身子酥了半边,口水流了一地。

    女子更是一眼便是一世,从此,茶饭不沾,相思顿起。

    看出了什么没有?

    才子要的不过是想着法的往佳人香闺里钻。

    女人要的才是身心合了,且一生一世。

    风花雪月令人羡慕着迷,过后的本相是什么,谁又知道?

    包子喜欢沈力,更喜欢欣瑶。因为她至始至终,她都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

    正所谓:原则很重要啊!

第五十三回 顾氏罚跪

    蒋欣瑶自然不会知道她的几句话,引得沈家爷孙俩彻夜不眠。

    对于将来的婚嫁,她比任何人都想得简单,合则聚,不合则散。

    沈力那厮,家世好,有担当,有责任,对她还有几分感情,最是门当户对不过。若他能信守承诺,欣瑶愿意与这样的人厮守一辈子,生儿育女,携手终老。

    若他起了二心,以蒋,沈两家的世交之情,想必不会太为难她。到时候远远的找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带着孩子闲闲度日,也未尝不是一种活法。

    李妈妈端着粥进门,见小姐若有所思的样子,笑道:“小姐,小厨房熬了小米鲜虾粥,小姐晚饭用得少,趁热喝一些吧,二太太,三爷那边,我让经让人送过去了。”

    欣瑶接过碗,尝了两口,点了点头,赞道:“梅子的手艺有长进。妈妈,这两天我看那碧苔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院子里可有什么事发生?”

    李妈妈沉思道:“没有啊,今儿个我还看她与几个小丫头说说笑笑的。”

    欣瑶浑不在意道:“许是我看错了吧!”

    李妈妈笑道:“我倒是觉得小姐这两天心事重重的,自打从园子里回来,小姐这两天就没出过门,书也看得少了。”

    欣瑶脸一红,推开碗盏,从怀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嗔道:“妈妈,我饱了。”

    李妈妈暗自窃笑,菩萨保佑小姐终于开窍了,瞧瞧,都脸红了。那沈家哥儿长得一表人才,又对小姐念念不忘,若这两人走到一块,可不是喜事一桩。

    蒋欣瑶也不理睬李妈妈似笑非笑的脸,拿起手边的书,不一会儿便入了迷。

    李妈妈麻利的收拾了碗筷。打起帘子出了屋,心里美滋滋的如同饮了蜜水。小姐再怎么早慧,到底是大姑娘家,脸皮薄。看这样子,八成是有戏。

    这日辰时,蒋欣瑶正忙着在院子里侍弄蒋元晨几日前送来的两盆君子兰,看见顾氏身边的春兰心急火燎的赶来,顾不得喘气,便道:“小姐,不好了,刚刚老太太使人把二太太叫了去,也不许人跟着,听说罚二太太跪佛堂呢。”

    蒋欣瑶面不改色道:“别慌。可打听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春兰急道:“小姐,据说管家送了一封信来,老太太看后,便把二太太叫去了。其它的,怎么也打听不出来。”

    蒋欣瑶把剪刀递给微云。道:“老太太通知父亲了吗?”

    春兰忙道:“没有。”

    “父亲这两日歇在哪里?”

    春兰道:“这个月,统共在红姨娘房里歇了三天,在柳姨娘房里歇了两天,还是在二太太小日子的时候。今儿早上二老爷出门的时候,和二太太还有说有笑的。”

    欣瑶想了想道:“微云,让李妈妈去打听一下,出了什么事。让她把该盯的人盯紧了。让淡月把四爷抱到我院里来。春兰,去外院找三爷,你附耳过来,只消这般跟他说……才太平了几日,非整出些动静来,和着真当我好性呢。快去吧。”

    午时,蒋欣瑶正陪着昊哥儿吃饭。

    李妈妈匆匆进屋,欣瑶哄骗了昊哥儿几句,把碗递给奶娘,便与李妈妈到了外间。

    李妈妈轻声道:“小姐。二老爷刚刚进府,正往老太太房里去,打听不出来什么事,只说老太太看了信后,脸都变了。那几个都没出门,只在自个院里呆着。三爷如今在归云堂里跪着,老太太硬是没叫起来!”

    “看来事情不小啊!”

    蒋欣瑶思虑半天,才道:“李妈妈,你出府一趟,递封信给小叔叔,信我已经写好了,让他帮着查一下这两天有没有陌生人在蒋府外头转悠,再查一下今日早上送信的人是谁。让蒋全派几个人盯着侯府及周姨娘的娘家,特别是那个许氏!”

    “等等,让燕鸣把周姨娘所有的陪嫁铺子,周家的经济来源都给我摸清楚,我要知道周家所有的一切!”

    李妈妈见小姐如此大费周章,忙道:“小姐,现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万一不是……”

    蒋欣瑶冷笑道:“妈妈,我有预感,能冲着母亲来的,除了那几个,不会有谁。你去吧!我这会要去归云堂跪着。”

    李妈妈叮嘱了几声,匆匆掀了帘子出门。

    蒋欣瑶进了归云堂,直直跪倒在蒋元晨身旁。

    蒋元晨见是来人是她,忙低声斥道:“你来干什么?快回去,我身体好扛得住。”

    欣瑶压低了声道:“别担心,我来为你壮胆。父亲来了,跪不了多久的,人呢?”

    “都在小佛堂呢,进去了好长时间了。弟弟呢?”

    “奶娘哄着睡午觉呢,放心吧。”

    蒋元晨见厅外只几个小丫头守着,揉了揉发麻的腿道:“我那两棵君子兰怎么样了?”

    蒋欣瑶见他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花花草草,不由失笑道:“哟,宝贝着呢,要不,拿回去得了,我可养不活!”

    这两棵君子兰是蒋元晨从同窗手里花钱购得,宝贝的很,一天到晚必得侍弄几回。

    这次蒋元晨私自把外人带到园子里,又哄骗欣瑶来,为了惩戒弟弟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行为,欣瑶毫不客气的把这两棵君子兰搬到自个院里。

    蒋元晨自知理亏,只咬碎了牙往肚里咽。

    蒋元晨忙道:“还是姐姐养着吧,我要读书,不得空。”

    蒋欣瑶又好气又好笑道:“都这会了,还有心思说这个。”

    说话间,钱嬷嬷搀扶着老太太,蒋宏生扶着顾氏从小佛堂出来。见姐弟两个都跪着,顾氏眼睛一热,便滴下泪来。

    蒋宏生心下一痛,搂着顾氏的手,不由自主的紧了紧。

    老太太板着脸令姐弟两个先搀着二太太回房,独独把儿子留了下来。

    蒋宏生不敢不从,只把怀里的顾氏交给一双儿女。

    ……

    春末夏初,天气已有了一丝热意。

    姐弟俩个扶着顾氏,感觉母亲的双腿使不上劲,暗道不妙,忙唤来软轿,快速向东园走去。

    进了秋水院,一院子丫头,婆子均已得了消息候在院门口,见二太太下轿,忙不迭的扶了进屋。

    蒋欣瑶让丫头快去请大夫,转过身亲自掀起母亲的裙子,卷起裤腿,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两双膝盖处大片青紫,与边上雪白的肌肤相印显得触目惊心。

    欣瑶一见,泪便下来。蒋元晨更是双目喷火,青筋暴起。

    原来顾玉珍自幼娇生惯养,又养尊处优了这些年,哪受过今日之苦?小佛堂地面均由青石板拼接而成,又冷又硬,半个时辰顾氏就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这一跪便是三个时辰,便是打粗的丫鬟也吃不消。然顾氏硬是咬着牙挺了下来,哼都未哼一声。

    欣瑶止了泪,吩咐丫头端了井水来,亲自绞了毛巾,敷在瘀青处。冰冷的毛巾覆盖在皮肤上,顾氏疼得脸都白了。

    春兰知道主子有话要说,颇有眼色的示意众人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门房。

    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三人。蒋元晨方道:“母亲,老太太为何罚你跪佛堂,出了什么事?”

    顾氏看着眼前一双儿女,半晌才道:“老太太今日收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嫁给你们父亲之前与人定过亲,为了贪图蒋家的荣华富贵,才退了亲的。”

    蒋欣瑶冷笑道:“可是连对方姓啥名谁,如今在哪里过活,当年什么时候定的亲,什么时候退的亲,有哪些证人,都写得清清楚楚,说不定还附上当年定亲的信物,再顺便描述一下母亲与那人是如何的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顾氏忍着痛道:“正是如此!我儿聪明!”

    欣瑶冷笑连连:“可惜了,棋差一招,这事父亲心里最清楚,自然由父亲与老太太分说去。”

    蒋元晨听得一头雾水,想问又不敢问,急得直跺脚。

    欣瑶转过身对他道:“弟弟,你到前头迎大夫去,见人来,立马引进来,现在什么都别问,晚上来我房里,我细说给你听。”

    欣瑶的话,元晨向来不敢不听,见母亲忍痛对他点点头,咬咬牙转身就走。

    欣瑶拿帕子给母亲擦擦了额头的细汗,感觉额头有些烫,轻道:“母亲,这事您别管,只管养病,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顾氏感叹道:“冲着我来的,不外乎那两个,柳氏是随你父亲到扬州府上任后才到的蒋府,不会是她。”

    欣瑶冷冷道:“这事怪我疏忽了。倘若真是她们,这一回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只有千日捉贼,哪有日日防贼的,趁着我还在这个府里,我得为母亲,弟弟们打算打算,您别拦着。”

    顾氏强撑道:“这事哪能怪你?我的瑶儿向来面冷心善,总不愿算计旁人,你放心,污水都泼到我头上了,我还要忍着吗?这回母亲绝不插手。”

    母女俩个才说着话,蒋元晨打了帘子进屋来,说大夫已在外候着。

    大夫把了脉,看了像,只说脉相沉迟,寒气入体,得用针拔了寒气,三日后方不落下病根。

    二太太顾着男女大防,自是不愿。

    欣瑶循循善诱,好说歹说总算把顾氏说通。

    于是那大夫开了药方,净了手,熟练的施起针来。

第五十四回 莫名低烧(二更)

    老太太把蒋宏生留下来,详详细细的问了当年顾氏定亲一事。

    蒋宏生心里虽念着顾氏身体,却深知这事须得与母亲一一细说分明,不然便会留下祸根。

    老太太十几年来素不待见顾氏,乍看得信,写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气得七窍升烟,大动干戈,才有了跪佛堂那一出。

    如今听罢,方才明白当年娶顾氏一事,并不是蒋老太爷一意孤行,而是她的好儿子,瞧上了人家姑娘,硬是仗着蒋府门第,拆散了姑娘的姻缘。

    老太太气得把信往儿子身上一扔,怒道:“我的好二老爷,你自个瞧瞧吧。”

    蒋宏生展信一看,愤然大怒,恨不得把眼前这张纸撕个粉碎,转念一想,又生生忍住,随手把信塞进袖子里。

    “母亲,这写信之人阴险歹毒,毒蝎心肠,倘若有人故意拿这事做文章,玉珍这辈子的名声便毁了。三个孩子以后的婚娶也要大打折扣,母亲,这是要毁我蒋家二房啊。”

    老太太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的人,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怒道:“查,一定要给我查个水落石出。你在明,人在暗,二老爷不得不防啊!钱嬷嬷,你从库房里挑些个上好的补品给二太太送去,顺便替我二太太赔个礼,今日是我冤了她。”

    钱嬷嬷行了礼,便出了门。

    老太太待人走后,忙把蒋宏生唤到跟前,轻声道:“听说南边这些日子不太平,你说这事,会不会明着冲顾氏来,实则是冲你来的?”

    蒋宏生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看着不太像,谁会把十几年前的老帐拿来说事?母亲且宽心,这事容儿子细细查来。”

    母子俩个又说了一会子话。蒋宏生方才急吼吼的赶回了秋水院。

    顾氏刚刚行完针,欣瑶正细心的拿着外敷的药涂抹青紫处,见父亲进门,便把药交到他手上。净了手,挥退了众人,拉着弟弟便走。

    敷过冷水,行过针的膝盖,瘀青显得越发狰狞。

    蒋宏生心中大痛,又是母亲理亏在前,不由的伏低做小,柔言轻语起来。

    夜间,顾氏昏昏沉沉,发起烧来。蒋宏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把顾氏跟前的丫鬟婆子一通好骂,秋水院人仰马翻。寅时一刻,上房才稍稍清静下来。

    一连四天,顾氏日里看着无碍。一到夜间却低烧不断,没几日人便消瘦了下去。换了几个大夫把脉,都说体内寒气已除,脉相一切正常,却查不出高烧的病因。

    蒋宏生一连三夜守着顾氏,白日里还要往衙门去,整个人憔悴不堪。

    蒋欣瑶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

    母亲看着柔柔弱弱。身体却一向健康,平日里连个小毛小病也很少有,怎么一跪就跪出个怪病来,反常即为妖啊。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第四日一大早,便让李妈妈带了些药渣。及大夫开的方子,偷偷往太医院找杜天翔,问个究竟。

    李妈妈前脚刚走,老太太房里的丫头便请四小姐去一趟。

    欣瑶无奈,安顿好了昊哥儿。才往归云堂去。母亲这一病,府里的事,无人可继。老太太年事已高,吴氏怀着胎,欣瑶自然而然的接过手,顺带着还要照顾昊哥儿,忙得脚不沾地。

    老太太抚着佛珠看着下首处低头不语的蒋欣瑶,缓缓道:“四丫头,二太太这个病我看着有些蹊跷,许是冲撞了哪路神佛也不一定啊!”

    蒋欣瑶这些年很少跟老太太单独说话,人多时也只应付几句。

    对于她,欣瑶向来没什么好感,能避则避。不光是因着祖父的原因,更主要的是老太太这些年对母亲和她的态度,让她彻底寒了心。

    何况庞聪一事,老太太当时可是打算牺牲了她,成全蒋欣珊。就这份算计,欣瑶不得不防,因此,与老太太说话,她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老太太,依孙女看,还是请个太医来看看再说吧,宫里的大夫,到底比外头强些!”

    老太太道:“你父亲早上出门时,交待过了,我已经派人去请了。这事因我而起,是我委屈了你母亲。”

    欣瑶心中冷哼,脸上却带着笑道:“也是小人从中作祟,才有母亲这一难,老太太不必自责。”

    老太太叹道:“你们啊年纪轻,经得事少,有些病啊灾的都是撞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久治不愈。你母亲的病啊,白日里好好的,能吃能喝,一到夜间,便低烧不退,有些不妥啊。”

    蒋欣瑶道:“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知道的自然多,依老太太看,这病可有什么解法?”

    老太太叹道:“能有什么解法?不过是求求菩萨,烧烧高香罢了。”

    钱嬷嬷忙道:“四小姐,老奴说几句不该说的,有些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老太太这两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心里总惦记着二太太的病,听说京城西山的清凉寺香火最旺,也最灵验。小姐不防走一趟,给二太太求个签,拜个佛,祈个福,说不定就能去了秽气,病就好了。四小姐还记得当年在苏州府晕过去一事,也是左个大夫不行,右个大夫看不好,后来才知道原是老爷的魂魄跟着。”

    蒋欣瑶遮下眼帘,转了几个心思,方道:“老太太,孙女什么时候去才好呢?”

    老太太道:“这求佛的事,心诚则灵,什么时辰都可以,咱们府里往西山,一来一回,一天也就够了。你自个选个日子吧,多带些丫头,婆子跟着,再带几个护院。再不济,我让钱嬷嬷陪着你。”

    欣瑶起身福道:“那倒不必了,回头我与父亲商量了,选个日子再去。老太太,要没什么事,孙女就先回去了,母亲那里离了人,我不大放心。”

    老太太点了点头,待人走远,方幽幽道:“钱嬷嬷,烧香拜佛这事,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呆会你跑一趟,看看太医都说了些什么。顾氏这一病,二老爷当差也没个心思,若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恨死了我这个作母亲的。”

    “老太太,且宽心,二太太的身子一向是个好的,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夜里发烧而已,吃几贴药也是就好了。”

    ……

    傍晚,蒋宏生从衙门回来,便把欣瑶叫到外间,问太医怎么说。

    欣瑶正思虑这事,今日太医来,也没看出什么毛病,只说没说什么大碍,开的方子,用的药与前几个如出一辄。父女两个均愁眉苦脸,茶饭不思。

    欣瑶回了房,用了半碗清粥,便再无食欲。恰巧李妈妈从外头回来,微云,淡月颇有眼色的把门轻轻带上,两人守在外间做针线。

    李妈妈连喝了几口茶水,道:“小姐,今日可累死妈妈我了,真不巧,杜太医到宫里给哪个娘娘请平安脉去了,等了半天才把人等着。杜太医说从方子,药渣来看,没什么大问题,用药也很温和,与二太太的病倒也相符。”

    蒋欣瑶愁道:“连他也这么说,这可如何是好?”

    李妈妈又道:“小姐,杜太医说这不是什么大病,明日一早亲自往咱们府里来一趟,瞧瞧再说。”

    欣瑶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有了一丝笑容,复又皱眉道:“哎啊,真不巧了,老太太今日把我叫去,说母亲的病有些蹊跷,怕是冲撞了什么,清凉寺的香火最灵验,拜拜也是好的。我与父亲说了,父亲也说好,让我明日一早便出门。”

    李妈妈忙道:“小姐,我陪你去,这种事情,我最在行。以前啊,村子里人穷,没钱看病,到庙里求个神符,烧成灰,喝下去就好了,可灵验了。”

    欣瑶失笑道:“妈妈,不过是凑巧罢了,哪有这么神乎其神的事情。照你这样说,那些大夫,太医都可以回家种地去了。依我看,老太太是有了几分悔意。父亲呢是急病乱投医。这样吧,明儿我就不去了,晚一两天也没什么要紧,呆会你往秋水院去一趟,找春兰带个话,也好让母亲心里安稳些。对了,怡园那边可有回音?”

    李妈妈轻道:“小姐,这事的根在南边,这才四天,哪有这么快?”

    欣瑶算了算日子,可不,才四天。这几日担心母亲的身子,倒有了种度日如年的感觉,遂叹道:“是我着急了。”

    欣瑶想了想,又道:“帮母亲熬药的丫头是谁?”

    李妈妈道:“小姐,二太太的药是春兰亲自熬煮的,不会有问题!”

    欣瑶一听说是春兰,也就没了声音,只得等明日杜天翔来了再作打算。

    这日夜里,顾氏仍是低烧不断,秋水院众人又是苦熬了一宿,个个赤红着眼睛,脑子晕晕沉沉的,暗自叫苦不迭。

    ……

    第二日一早,欣瑶穿戴整齐,早早的在秋水院候着。

    杜天翔到蒋府时,已是辰时三刻,蒋宏生早已出了府门。

    李妈妈引着人进了秋水院,二太太正虚弱的靠在床头,由欣瑶喂些清粥。夜里的低烧虽无大碍,却是最耗费体力,顾氏越发显得弱不禁风。

    杜天翔细细把脉约半盏茶的时间,脉相除了有些虚弱,看不出有什么大碍,又见双膝处的瘀青也已消退了许多,当下沉吟不语。

    顾氏见了,心直往下一沉:“杜公子,我这病可是好不了了?”

第五十五回 山寺桃花

    上回书说到顾氏见了杜太医的神色,一颗心直往下沉。

    杜天翔忙笑道:“二太太,你这病没什么大碍,夜间有些低烧也是你身子虚的缘故。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换个方子,你先吃吃看,若有效,再吃十日即可,若没效,明儿再派人到太医院找我。我这就开方子去”。

    说罢,朝欣瑶使了个眼色。欣瑶会意,嘱咐母亲几句,便跟了出去。

    杜天翔看一眼四周,欣瑶挥了挥手,丫鬟们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杜天翔见状,正色道:“四小姐,都有谁为二太太看过病?你写给我,我回去查查。”

    “是大夫有问题?”

    “现下看,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小心些总没错。”

    “那母亲的病有无大碍?”

    “二太太的脉相看着没多大问题,只是这低烧的原因,我回去还要再翻翻医书。”杜天翔如实说。

    欣瑶沉思道:“杜公子,我有个疑虑,母亲的身体一向是好的,发低烧,那说明体内有炎症,可母亲身上除了那两处瘀青,这几天也没磕着碰着,炎症从何而来?我在想会不会是人为?”

    杜天翔一脸茫然的看着蒋欣瑶,道:“四小姐,我家几代行医,从未听说过炎症这个词,请问四小姐,炎症二字如何写,是个什么意思?”

    呜呼哀哉,蒋欣瑶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跟古人谈炎症,难不成你还要告诉他,人体是由细胞组成的?

    蒋欣瑶清咳一声,忙道:“杜公子,我的意思是,母亲身上有没有其他伤口,引发热毒。导致低烧不退。”

    杜天翔思道:“不太像,二太太喝的药里,有几味药最是清热解毒。你放心,这几贴药先吃吃看。说不定会有效果。”

    欣瑶叹了口气,沉吟片刻,又道:“杜公子,我还有个疑虑,像我母亲这般情况,需不需要拔针去寒?”

    “二太太这病,换了我,怕也是会用针的,用针去寒气,湿气便会去得快。只需三,五次,便可断了根源。”

    欣瑶沉着脸,久久不说话。

    杜天翔轻咳一声,道:“四小姐。你让阿远查的那封信,还没有下落,不过你放心,十六已经派人去了南边。周家的经济来源及周秀月的嫁妆铺子,全爷他们都摸清了,都在这里。送信的人已经找到,是个不相干的人。拿了陌生人几两银子便得了这个差事,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说罢,杜天翔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

    欣瑶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放进袖子,听他又道:“萧寒查到周家几个月前,有几个江湖中人出现。不知道跟此事有没有关系?还有,贵府三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几天前去了趟周府。”

    蒋欣瑶深深一福,道:“多谢燕公子,杜公子。萧公子相助,欣瑶感激不尽。”

    杜天翔忙笑道:“四小姐不必客气,若实在感激,只要把莺归许给我就行!”

    蒋欣瑶啐道:“想得美,一码归一码。”

    杜天翔哈哈一笑,浑不在意,当下写了方子,起身告退。

    ……

    欣瑶赶紧让淡月亲自上街抓药,煎熬,刚歇下来,便有管家来回事。才把管家送走,二奶奶带着两个妾室来看望二太太,欣瑶陪着说笑了半天。又有钱嬷嬷送了些上好的人参来,忙忙碌碌,一刻不得闲。歇下来,已到了掌灯时分。

    欣瑶用了些清粥,洗漱一番后,才把袖子里的纸铺在灯下,细细研究起来。

    这一夜,顾氏好睡到天亮,体温也正常。

    又过了三,四日,顾氏的脸上便有了一丝血色,也能理家管事了。蒋府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

    老太太听闻,特意在小佛堂念闻一天的平安经。

    不知为何,欣瑶总觉得这病一来一去,有些蹊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想着明日要陪吴氏去清凉寺上香,便觉得有些头疼。

    这二嫂嫂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意孤行要去上什么香,没病没灾的,跑那么大老远的路,又怀着身子,何苦呢?

    偏老太太让欣瑶陪着一同前行,连说辞都想得十分周到。

    “二太太这病来的蹊跷,去得蹊跷,到寺里烧柱香,去去晦气也是好的”。蒋欣瑶推拖不得,只得应下。

    李妈妈进屋见小姐歪在贵妃榻上,面露难色,笑道:“要小姐出趟门啊,真是难上加难,真真是个懒的。明日妈妈陪着小姐去,寺里的那些个规矩,妈妈可清楚的很。”

    欣瑶把手里的书一扔,痛苦的瞧了李妈妈一眼,怏怏道:“这一来一回就是一天的时间,妈妈这又是何苦呢?你放心,我会在菩萨面前帮着妈妈唠叨几句好话的。”

    李妈妈趁机道:“小姐只需在菩萨面前求菩萨赐小姐一个如意郎君,妈妈我就心满意足了。”

    蒋欣瑶幽怨的看了李妈妈一眼,心里翻了十七八个白眼。

    这李妈妈,越发有做媒婆的潜质。

    ……

    四月的下旬,天气有了热意。

    姑嫂两个各乘一辆马车,带了两个丫头,两个婆子及府里的四个护院,一大早便出发了。

    有道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正值天气睛和,风和日暖,往西山的路上,游人络绎不绝。

    要欣瑶出个门虽是千难万难,可一旦上了路,呼吸了新鲜空气,见了沿途风景,倒也通体舒畅,暂时忘却了府中琐事。

    微云,淡月两个出门前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垫子,可坐可卧,又有两个丫头在旁边说笑,两个多时辰的路途,也不觉得沉闷。

    西山的游人很多,往清凉寺的却不多。

    清凉寺座落于西山腰绿荫深处,山道上拓了路,能容大户人家上香的马车经过。山门建在高台上,两侧是秀挺峻拔的山峦,危峰对峙,陡壁如削。离寺门十多米处,是一条蜿蜒的溪水,清可见底。寺内古树参天,佛塔林立,林木葱郁翠竹环绕。

    姑嫂两个进了庙,脱了帏帽,数了罗汉,参了菩萨,点了香烛,顺带的捐了些银子。

    小僧弥见其二人衣着华贵,气度不凡,出手便是五百两银子,态度越发的恭敬,恭着身引来人进了寺后的茶室,歇脚用斋饭。

    丫鬟们忙开了,从后院青龙潭里引了水,煮水烹茶,又摆上了从家中带来的糕点,瓜果。

    姑嫂两个坐于精致的竹棚茶室内,四面山风徐来,梵钟声声。捧杯之余,欣瑶叹道:“嫂嫂,这出了家的和尚长了一双势利眼,倘若刚刚嫂嫂捐的只是十两,估计这会咱们俩个就不是坐在这里品茶味,听佛钟了!”

    吴氏抚了抚略有些显怀的肚子,笑道:“四妹妹,如此庄严,清修之地,可不能乱说话,佛祖会怪罪的。”

    欣瑶笑道:“佛祖的肚子那么大,自然不会跟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再说佛祖管人间生老病死,他老人家忙得脚不沾地,哪还会有时间来听咱们姑嫂两个说闲话。”

    吴氏捂着帕子笑不可遏。

    欣瑶起身,望着棚外的山峦,山风拂面,凉意阵阵,笑道:“好好的,嫂嫂怎么想到清凉寺来?一来一回要一整天的时间,可别累坏了肚子里的孩子。”

    吴氏羞涩道:“可不就是为了肚子里的这块肉而来吗,前两天就听老太太说,四妹妹要到清凉寺为二太太祈福,我便动了这个心思,好在四妹妹迟了几日。听说啊,这清凉寺的香火很是灵验,旁的我不求,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出世。”

    蒋欣瑶笑道:“嫂嫂也说清凉寺的香火灵验,难不成以前来过?”

    吴氏道:“我也是听三妹妹与老太太说的。上回妹妹才说要往清凉山去,二太太第二日病便好了,可不真是灵验吗?说句不怕妹妹笑话的,你二哥哥这几日夜里多梦易醒,总睡不踏实,我今日来,也是想为他求求。”

    欣瑶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心道,他那是女人玩多了,掏空了身子,虚的。

    “嫂嫂,依我看,这清凉寺的香火也算不得旺,这一路上也没见几个善男信女。”

    吴氏刚想说话,便有小僧弥送了斋饭来,姑嫂两个这才感觉有些饿。

    欣瑶朝微云示了个意,微云便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递给小僧弥,道:“小师傅,麻烦您给外头随我们一块来的人弄点饭菜,吃饱了,也好回程。”

    僧弥接过银子,自然欣喜的应下。丫头们侍候着主子用了饭,就着吃剩下的饭菜,随便用了些。

    饭毕,又一个十来岁的小僧弥进棚收拾碗筷。

    微云眼尖,见小僧弥左手指食指腹处裹着沙布,忙道:“小师傅伤了手,就歇着罢,这点子活就让我们自个来。”

    淡月帮腔道:“是啊,是啊,在家里就做惯的,小师傅快歇着吧。”

    那小僧弥红着脸,颇为不好意思道:“不碍事,不碍事,夜里帮师傅缝衣服,针太细,烛火又暗,戳了手。原本以为是个小眼子,无甚大碍,哪知下过几次水后,便红肿起来,这才包起来。”说罢,忙收拾碗筷,放到竹篮里,逃也似的走掉了。

    似一道火光突然照地欣瑶的脑海里,惊得她下意识的突然从竹椅上站了起来。

    把边上的吴氏吓了一跳,吴氏抚着心口惊道:“四妹妹,怎么了,起得这么急?”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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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谁是英雄?(二更)

    四周树木婆娑摇曳,飒飒生风。

    欣瑶咽了咽口水,环视一圈,眸色暗沉了下来。

    “嫂嫂,咱们回吧,太晚了,二哥哥怕要担心的。”

    吴氏娇嗔道:“也罢,时候不早了,咱们动身吧。”

    丫头们上前帮主子穿戴好,拥着两人到了马车前。

    这回出门,老太太安排了四辆马车。欣瑶主仆三人一辆,二奶奶主仆三人一辆,四个婆子一辆,还有一辆则是放些点心,瓜果,茶壶之类的零碎的东西,若是哪个护院走累了,也可在车上休息一阵。

    欣瑶推开淡月伸来欲扶她的手,静静的看着吴氏主仆上了车,上前笑道:“嫂嫂先行一步,我头上的簪子落在茶棚里了,让丫头去找一下,随后就来。”

    吴氏掀起帘子,浑不在意道:“妹妹快些赶来,我在前面凉亭等你。”

    欣瑶笑道:“嫂嫂尽管先走,你怀了身孕,能走多快啊,我三步两步就赶上你了。”

    吴氏含羞啐了欣瑶一口,便放下了帘子。

    ……

    蒋欣瑶目送着三辆车离去,转过身,见两个丫头疑惑的看着自己,也不说话,走到剩下的两个护院前,沉着脸道:“身上有什么家伙,统统拿出来。”

    这两个护院都姓蒋,都是蒋家的家生子,跟着蒋宏生有些年头了。乍闻此言,只觉得不可思议,当下从身上掏出两把匕首,递给了四小姐。

    欣瑶接过匕首,把其中的一把藏到袖子里,另一把则递给了微云。微云狐疑的接过匕首,学着小姐的样,藏进袖子。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微云奇道:“小姐,出了什么事?”

    欣瑶摆摆手。不置一词。

    她看了一眼山道开拓的路面,虽比一般的山地平稳,宽阔,却只能容一辆马车前行。山道一边是小溪。树林,另一边则是陡峭的山地。

    吴氏的车已行至大约有三百米的距离,欣瑶这才道:“启程吧。”

    主仆三人上了车,放下帘子,人还未坐稳,欣瑶对着直直看着她的两个丫头,叹道:“希望是我多心,倘若不是,咱们这一趟给人暗算了。”

    微云,淡月大惊失色。又不也敢多问。三人支着耳朵,凝神听着马车外的动静。

    ……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午后的林子,除了溪水潺潺,马车吱吱丫丫的车轮声。再无一点声响。

    欣瑶静静的听了半晌,提着的心稍稍放回原处。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划过林子。

    紧接着一声马嘶,车身一阵晃动,便传来了打斗声。三人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吓得琴瑟发抖。

    欣瑶颤着手。掀起帘子,只见两个护院已变了脸色,紧紧围在车旁,全神贯注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树林里人隐隐约约几个黑影,持刀争斗,隔着小溪。看不分明。

    胖护院哑声道:“四小姐,咱们快走,不是冲我们来的,别惹祸上身。老张头,走快点。”

    蒋欣瑶紧靠着车壁。手心里全是汗,凝神听着树林里的动静。

    淡月跌坐在车里,拍着胸口,道:“小姐,不是冲咱们来的。”

    欣瑶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别说话,都坐稳了。”

    打斗声渐渐弱了下去,林子里的黑影不见了踪影。车上,车下的人都长长的吐了口气。

    赶车的老张头笑道:“四小姐,别怕,我赶了一辈子车,这种事遇得多了,江湖中人,打打杀杀的,咱们只管走咱们的。再有个一里路,就是凉亭了,二奶奶她们说不定就在前面等我们呢!”

    话音未落,只听得又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划过。马突然受惊,一阵嘶吼,抬起前蹄飞也似的奔了出去,顿时把两个护院甩在身后。

    老张头手持缰绳,大声道:“四小姐,不好了,马被箭射伤,受了惊,不听使唤。”

    车里三人被一阵剧烈的晃动跌得东倒西歪。欣瑶挣扎着爬起来,又被重重的摔下。

    微云,淡月两个见状,刚想伸手扶住小姐,奈何自顾不瑕。

    又听得老张头含着哭声道:“小姐,小姐,快跳车……快……缰绳要断了……车要散了……快!”

    蒋欣瑶趴在车里,双手抓着一侧车壁,大声吼道:“你们俩个快跳。”

    微云,淡月两个搂在一处,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哪里还敢动弹半分。

    蒋欣瑶心下大恨,咬咬牙,一个颠簸,就势朝那两人用力一脚,踢在近处的淡月身上。

    淡月见小姐双目喷火,哆嗦着伸手把胸前的微云用力推了出去。微云惨叫一声,跌落下车,生死不知。

    淡月回头冲小姐叫到:“小姐,你先跳,快……”

    蒋欣瑶趴在马车最里,起身都困难,只得大叫到:“别管我,跳。”

    淡月哪里舍得扔下小姐一个人,挣扎着一只手扶住车身,另一只手则伸向小姐。蒋欣瑶用脚抵住后车厢,吃力的抬起身子,两只手艰难的握到一起。

    欣瑶就着淡月手上的劲,好不容易爬起来,却是死命的把淡月往外一推,自个重心不稳,就势往后一倒,重重的撞在后车厢上,疼得龇牙咧嘴。

    马车上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减轻了重量,马越发疯跑起来。蒋欣瑶艰难的爬起来,又重重的摔了下去,只听得那老张头大喝一声:“让开……要撞了”

    走在后头的两个护院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山路上一辆发了疯的马车疾驰而来,离他们只十几米的距离。

    两个来不及叫喊,下意识的抱住了头,蹲下,刹那间,马车擦着他们的头,拐向一侧,跌落在山涧里。

    巨大的声响及马的悲鸣,嘶叫的声音让前头马车里的人一阵颤栗。

    吴氏忙不迭的叫人扶下车。把护院叫来一问,听得是老张头架的马车摔入山涧,又惊又怕,腿一软。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众丫头,婆子哭的哭,叫的叫,顿时一片混乱。

    马车跌落的地方离西山的大路只二三十米的距离,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过往行人纷纷跑上山路围观。

    不多时,只见从山路上连滚带爬跑下来两个人。

    略瘦些的解了马套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回府报信。

    略胖些的则与四个婆子说了几句话,指了指山上,便孤身沿着陡壁往下寻人。

    ……

    怡园里。徐宏远,蒋全,燕鸣正盘着帐,只见一个黑影推门而入,在徐宏远耳边耳语几句。便消失不见。

    徐宏远呆愣片刻,忽的从椅子上跳起来,颤着声道:“全爷,备马,欣瑶出事了!”

    ……

    话说那沈力正与与祖父在书房里说话,今日恰好十日之约。

    沈力实在不想就此放手,故最后一次请求祖父应允。哪料到老爷子始终没有松口,两人正相执不下,却见沈力的近侍双喜破门而入。

    沈力乍闻欣瑶跌下山涧,生死不明,只觉得撕心裂肺,五内俱崩。胸口被生生挖去了一块,痛不可挡。再顾不得其它,飞身而出。

    沈老太爷子见状,长叹不已,心中有了几分不忍。

    ……

    待蒋家三个男人赶到西山腰时。已是落日时分,吴氏早已幽幽转醒,蜷缩在车里哭泣不己。

    微云,淡月受了伤,被安置在马车里,默默流泪。所有的丫头,婆子跪在路边上,等着主子发落。

    蒋宏生老泪纵横,让人先把吴氏送回府安置,自己则安排人搜救。

    不多时,沈家,孙家,吴家,冯家得到消息,均派了家丁过来帮忙,众人身绑麻绳,沿着山壁,一寸一寸往下寻人。

    蒋元晨赤红着眼睛,如困兽般在山道上来来回回的踱步,几个来回后,终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蒋宏生一把搂住儿子,重重的在儿子背上拍了两下,身子却不可自抑的颤抖起来。

    蒋元晨伏在父亲怀里半晌,突然抬起头,狠擦一把眼泪,紧紧的盯着脚下的山涧。

    蒋宏生亦一动不动的站在悬边上,一高一矮萧索的背影让人不忍直视。

    ……

    蒋欣瑶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失散多年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温暖的让她忍不住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跌落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甚至想着能这样死,也是件好事,总比七老八十了,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要强。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总是要往那处去的,病死,摔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蒋欣瑶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动了一下身子,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她呵呵笑出了声,我的命是有多大啊,这样都摔不死。贼老天,你是在玩我吗?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快痛死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低迷撩人的声线令欣瑶如被雷劈,她突然目光呆滞了。

    蒋欣瑶微微动弹,才发现此刻她正被人搂在怀里,半个身子压在那人身上,合抱的姿势,极其不雅。

    蒋欣瑶倒吸一口冷气,依稀记得坠悬的瞬间,一个身影朝她飞扑而来,那一刻她的心骤然跳了一下。

    “能得英雄救美,难道不该笑吗?”

    男人的身子突然紧绷,僵硬了半晌,才低低笑道:“看来那英雄的眼光很有问题!”

    欣瑶忍着痛,明眸朝身下的人看了一眼,也笑道:“不仅眼光有问题,脑子也有问题!”

    男人眼底似浮出一丝笑意,虚弱道:“四小姐,你再不起来,我就不止断三根肋骨了!”

    欣瑶无可奈何的叹息了一声,这叹息在静寂无声的暗夜里,分外动听。

第五十七回 有遗言吗?

    一声叹息在空旷的山底幽幽响起。

    “萧英雄,我的手摔断了,脚没知觉,你且容我再靠一会!”

    女孩身上的幽香一阵阵的飘来,柔软的躯体紧紧的贴着自己,萧寒神色微动,扯了扯嘴角,许久才吐出了四个字:“有碍观瞻!”

    “有碍观瞻?”

    欣瑶动了动手指,一阵痛楚袭来,只觉心酸不已。

    “命都快没了,还怕别人观瞻。若我没有猜错,你身上的刀伤不下十余处,最要命的一处伤在胸口。”

    萧寒强撑道:“你怎么知道?”

    欣瑶道:“因为你的血,正往我身下流!”

    萧寒艰难的转动了一下脑袋,想说些什么,却抵不住晕晕欲睡的感觉,迷迷糊糊间,只听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

    “萧英雄,你有什么遗言,快点说,倘若我不死,我一定会帮你做到。”

    萧寒很想说话,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很多话想说。

    为什么此刻眼皮那么重,怎么也撑不开眼睛。

    欣瑶见身下的人没了动静,闭了闭眼,复又挣开,无力的笑道:“靠,这厮的遗言是没有遗言。”

    说罢,欣瑶痛晕了过去。

    ……

    夜一点一点降临,山道上举起了火把,几个时辰的搜救,只发现了碎的不成样的马车,及老张头的尸身,还有欣瑶常戴的那只摔成几段白玉簪子。

    越往下,树林越密,山壁更陡,搜寻的难度越来越大,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无比的难看。

    蒋元晨拿着姐姐的半截簪子,眼泪啪啪的直往下流。

    突然大路上一阵喧哗,无数的火把往山道上来。

    蒋宏生哪有心思理睬来人是谁,他只知道,这个女儿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家里的那个决计活不了。

    蒋元航见父亲,弟弟这般痴傻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招呼来人。

    来人正是燕十六及杜天翔。这两人一报上名头,惊得蒋元航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直接连滚带爬的把人往父亲那边带。

    蒋宏生一听六皇子来了,心下大惊,忙上前跪拜。

    燕十六也不出手相扶,只把眼睛看向三十米外的凉亭,道:“蒋少卿不必多礼,我得到消息,兵马寺指挥使萧寒在这一带失踪,过来瞧瞧。这是杜太医。萧寒正是他的表哥。”

    杜天翔抱拳道:“蒋少卿,我表哥今日缉拿犯人,孤身一个铤而走险,至今未归,听手下人说往这里来了。”

    蒋宏生听得犯人二字。只觉得天旋地转,万一欣瑶落到山涧,正遇到歹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他强撑道:“小女今日下山途中坠下山涧,正在搜救,若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六皇子尽管吩咐。”

    燕十六面色极为凝重。“既然都在这一带,不如一起合力搜寻,听说贵府家丁听到过打斗声,四小姐的马也是因为受了惊才坠下山涧的,还请蒋少卿把人带过来,我好细细问上一问。”

    蒋宏生忙把人带了过来。道:“六皇子,正是他,还有一位往底下去了。”

    燕十六绷着脸道:“速速道来,不能有一丝差错。”

    地上跪着的人姓蒋名峰,二十有五。

    那蒋峰道:“大人。我今日跟着府里的四小姐和二奶奶往清凉寺上香,吃罢午饭略休息了会,四小姐与二奶奶就说要回去。四小姐上车前说簪子丢了,要回去找,便让二奶奶先走了。后来,四小姐也没回去找簪子,却让我们把身上的家伙都拿出来,四小姐拿了两把匕首,一把给了微云,一把自己留着,等二奶奶走远了,才上的车。”

    “等等!”

    杜天翔忍不住出声道:“你是说,四小姐假称簪子丢了,让府中二奶奶先走,她为什么这样做?”

    蒋峰忙道:“小的哪里知道为什么,主子说话,做下人的,只有听的份,多一句话也是不敢的。”

    杜天翔只得道:“你接着说。”

    “我们才走了几步,就听得一声凄厉的破空声,接着便传来了打斗声,后来声音就渐渐小了。蒋山就安慰四小姐说不是冲咱们来的,让她别担心,又让赶车的老张头走快些。结果,走了几十米,又听到一声破空声,马车突然失控,发了疯的往前跑,我们兄弟俩在后头拼命赶,只听到老张头说‘四小姐,不好了,马被箭射伤了,不听使唤’,就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跑到半路,我们看到四小姐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一前一后,跌在地上,都晕过去了,身上血迹斑斑,唯独不见了小姐,吓得没敢停步,等我们追上二奶奶车时,就听人说马车坠了下去,四小姐在车上。我就回去送信了,蒋山直接下去救人,到现在还没上来。”

    这时,随六皇子而来的官兵从山上举着火把跑下来,边喘边大声道:“六皇子,山上溪水边的林子里,发现六个黑衣人的尸体。”

    燕十六道:“可有指挥使的下落?”

    来人摇摇头。

    燕十六眉头紧拧,挥了挥手道:“蒋少卿,看来四小姐是受了无枉之灾,那两个丫头呢,在哪里?我有话要问。”

    蒋宏生忙把人引到马车前,掀起帘子。

    杜天翔赶紧上前检查二人伤势,只见这二人披头散发,双目红肿,身上血迹斑斑,早已半目全非。

    杜天翔半响才道:“是外伤,都伤得不轻,要赶紧医治,不然会留下残疾。”

    微云,淡月见来人是杜天翔,都挣扎着要爬起来。

    蒋宏生怒喝道:“快说,发生了什么事?若让我知道你们两个背主私逃,我让你们殉葬。”

    微云,淡月两个从小跟在四小姐身边,何时受过如此重责?只觉万念俱灰,想死的心都有,不由嘤嘤啼哭起来。

    微云泣道:“二老爷,小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先一头撞死。”

    燕十六不奈烦道:“你们先别哭,快把事情说清楚,我们也好去找人。黑灯瞎火的,你们再耽误时间,你家小姐可不好说。其它的不用你说,我就想知道四小姐有没有跟你们说些别的,你们两个怎么会先下车的?”

    微云收了泪,瞧了瞧肿了半边脸的淡月,强撑道:“二老爷,小姐在车上,就跟我们说了一句话,她说,‘希望是我多心,倘若不是,咱们这一趟给人暗算了。’”

    燕十六与杜天翔对视一眼,两个眼中俱精光一闪。

    燕十六厉声道:“你们怎么下的车?”

    一直没有出声的淡月想着小姐推她下车的那一刻,泣成不声道:“马惊了,跑得飞快,眼看车要散了,小姐让我们跳下去,微云离车门近,我就先把她推下了车。再转过身再去救小姐时,小姐她,她却把我推了下去。各位公子,请你们行行好,快去求小姐,小姐她身子弱……万一有个好歹……小姐!”

    淡月泣咽着说不出话来。

    杜天翔见这两人情形,忙道:“蒋少卿,这两个丫头伤得不轻,赶紧送回去医治吧,晚了,怕落下病根。”

    蒋宏生显然还没有从淡月的话中回过神来,暗算了,谁会暗算蒋家。

    蒋宏生虽满心狐疑,却不得不点点头。

    燕十六朝杜天翔使了个眼色,后者道:“蒋少卿,我与六皇子到凉亭那边说几句话,这里你先盯着。”

    蒋宏生看了眼凉亭,夜色中见凉亭里隐隐约约站着几个人,料想必是六皇子的人,也不敢多问,只深深的一揖。

    ……

    凉亭那边,徐宏远三人早已等得焦躁不安,见来人,忙迎上去。

    杜天翔根据两人的问话,把事情串起来说了一遍,亭中三人听罢,均默不作声。

    燕十六不忍心见着徐宏远脸上的悲色,忙道:“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两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说不定都还安然无恙。阿远,我已经派了十来个高手下去了,应该没事。”

    徐宏远红了眼眶,心有不忍道:“真真是个傻丫头,关键时候,怎么不先救自己。”

    燕十六叹道:“阿远,我早就说过,你这个侄女,她不是一般人。此刻,你应该信我了吧!”

    蒋全哀道:“燕公子,小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她不会随随便便说那句话的。她能让吴氏先走,能问护院要家伙,肯定是发现了什么危险。”

    杜天翔低声道:“必定是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

    杜天翔抬头直视燕十六,话中有话道:“小寒办案,从不会孤身一人,以身犯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有什么事情想瞒着我们,若不然,他身边……”

    燕十六瞬间明白。

    “倘若我们假设这几个黑衣人是冲四小姐去的。”杜天翔陡然提高音量。

    “十六?”

    燕十六眼眸一紧,寒光四起。

    “我道为何山路离林子两百来米,也算不得近,又怎会惊了蒋府的马车。如果黑衣人是冲四小姐去的,那么……”

    徐宏远怒气渐升,恨道:“什么人要暗算她,要至她于死地,她一个闺中女子,能结什么怨?”

    杜天翔冷笑道:“如果这事不牵扯阿远,不牵扯朝廷的话,只有一个人,以四小姐的聪明,她早就防着了,要不然也不会让你们去查。”

    四人心头一震,眼中均露出了寒光。

第五十八回 老天不收(二更)

    冷月挂空,山风微凉。

    杜天翔负手冷笑。

    “阿远,你二哥不仅看人的眼光差,看女婿的眼光差,生出来的女儿,也是一人天上,一个地下。世上的女子我见得多了,如此阴险,狠毒的大家小姐,我还头一回见过。怪道上回萧寒跟我说周家有几个江湖人士出现,看来是早有预谋。”

    徐宏远冷笑一声,眼中的恨意挡都挡不住,厉声道:“倘若这次欣瑶,萧寒有个三长两短,我倾其所有,必让周家所有的人陪葬!”

    “小爷我灭他九族!”杜天翔咬牙切齿。

    燕十六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眼中波澜不惊。

    “你们想做什么尽管做,天蹋下来,爷帮你们顶着。”

    亭子里瞬间冷清下来。

    一边的燕鸣突然出声:“全爷,我想下去找小姐。”

    蒋全脸色灰白,红着眼眶,道:“去吧,自己小心。”

    燕鸣点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

    蒋府灯火通明,顾氏靠在床前,脸色惨白,哀哀欲绝。

    老太太跪坐在小佛堂里,念着佛经。钱嬷嬷站在边上几欲开口,又生生忍下。

    时间悄悄的一分分流逝,夜空中升起了一轮残月,无比的凄美冷清。

    山里的夜,温度骤然剧降,有了几分寒意。

    欣瑶第二次睁开眼睛,是被冻醒的。

    她强忍着痛,用尚有知觉的右手,摸了摸一则的身子底下,感觉是在碎石上,一点一点挪开身子,又一点一点支撑着坐起来,不一会,已是冷汗淋漓。

    她摸索着身边男子的脸,把手探到鼻下。还有呼吸,她嘿嘿的笑出了声。

    她抬头看了看天,黑漆漆的一片,摸了摸身上。匕首已不知跌落在何处。心想这厮是个武将,身上定有防身的宝剑,长刀之类的,也许就在四周。

    用右手在男人身上一通乱摸,终于在他怀里,找到了一把匕首。一番周折,蒋欣瑶终于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脑袋磕在石头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眼泪唰的一下落下来。

    她摸索着把脑袋后头的石头拿到胸前,艰难的用牙齿拔出匕首,然后用刀刃,一下一下,有规则的敲打石头。发出清脆的声响。

    蒋欣瑶无声无息的笑了。

    老天爷真是会与她开玩笑,是不是上一回看她死得嘎崩利落脆的,这回非要钝刀割肉,让她深刻感受、体会、领悟一下等死的滋味。

    你个贼老天,你是黑了心肝了吗?像我这样世间少有的好女子,你非把我按个惨死的命吗?你就不能让我死得体面些,死得端庄些?我问候你的母亲。我不仅问候你的母亲。我还要问候你的父亲,你母亲的父亲,你父亲的母亲……

    蒋欣瑶骂了半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许久后,她觉得有必要回忆一下往生,这十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做一个死前总结;又觉得可以畅想一下未来。倘若她没死成,往后的日子她要做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又想倘若穿回去了,是不是她的女儿还能认出她来。

    欣瑶脑子飞快的转着,手上却一刻没有停下。

    她突然觉着肚子有些饿,清凉寺的斋饭真难吃。回头得研究一下,如何把斋饭做出鲍鱼、鱼翅的味道来,说不定又是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

    就这样想着,想着,终于又把自己想睡着了。陷入晕迷前,她对自己说,蒋欣瑶,再坚持敲一会,再敲一会,一会就有人来了。

    一定会的。

    ……

    山道上的人此时全都席地而坐,个个脸色凝重。

    凉亭里,四人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下去的人一批又一批,仍是没有一点消息传来。所有人的心,都在往下沉。

    ……

    山涧里,沈力举着火把的手突然顿住了。

    他凝神而听,左前方有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很规律,距他一百米开外。

    他顺着声音,两脚生风,飞快的跃过去。越来越近时,声音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弱。

    当他终于看见石滩上躺着的两个人影时,沈力的眼前已是模糊一片。

    ……

    一声长啸,把山道上的人惊得都跳了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长啸,这时,从山底下传来欢呼声,远远的只看到火把渐渐向一处靠拢。

    蒋宏生,蒋元晨喜极而泣。

    月亮渐渐落了下去,喧嚣了一夜的山谷重又恢复了平静,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山谷里依旧溪水潺潺,鸟鸣声声。

    ……

    蒋欣瑶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在老宅的里,辛辛苦苦做了四个菜,才端上桌,就被祖父吃得精光,她气得坐在桌前直掉眼泪。

    那老头却笑得一脸得意:“瑶儿,祖父吃饱了,你祖母还在前院等我呢,你快回家吧,饿着肚子回去,好走快些。”

    欣瑶怒极,心道这老头越活越回去了,自己吃饱了,却让我饿着肚子赶路,我就癞着不走了。哪料到祖父抬腿就是一脚,蒋欣瑶吓得一个机灵,便张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小姐醒了!二太太,小姐醒了,她睁眼睛了!”

    所有的人都围上来,欣瑶模模糊糊看到了许多个脑袋,有母亲的,有父亲的,有元晨的,还有元昊的,怎么还有老太太?

    蒋欣瑶晕晕呼呼看了几眼,轻轻的闭上眼睛,只说了一个字:“饿”。

    ……

    怡园的一间卧房里,萧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半身*,裹着层层纱布,健硕的身材一览无遗。

    徐宏远,杜天翔正一人捧着一盆点心,吃得起劲。

    萧寒咽了咽口水,终是没忍住,虚弱道:“好歹给我留两块。”

    徐宏远咽下最后一块点心,用茶水漱了漱口,道:“你只能吃些清谈的,伤口正在长肉,甜食不能碰。”

    萧寒痛苦的转过脸,眼不见心不烦,却听杜天翔冷哼道:“莺归今日又给你煮好些吃的,连我们都不给尝,你知足吧,还跟我们抢这几块点心。”

    “她们姐弟俩,如今都把小寒当成大恩人。”徐宏远指了指几上的棋盘,示意杜天翔要不要杀一盘。

    杜天翔接过白棋,朝床上的人翻了个大白眼。

    “大恩人?我跟你们说,大恩人是我,要没有我,你们早见阎王去了。我差点没被你们两个累死,一天几趟的来回跑,瞧瞧,腿都跑细了一圈!”

    徐宏远放下一颗黑子,笑道:“天天不是坐轿子,就是坐马车,我只看见你胖了,没看见你瘦了!”

    杜天翔辣气壮道:“那丫头煮的菜好吃,日日多添几碗饭,能不胖吗!”

    “她醒了?”

    杜天翔收了笑,抬手落下白子,正色道:“昨日才醒,整整晕迷了三天。”

    “伤得怎么样?”

    杜天翔充耳不闻,朝徐宏远挑了挑眉。

    “阿远,起手怎么换招了?”

    “老走那几招,我自己都厌烦了。”徐宏远颇为同情的朝床上的人看了一眼,嘴角轻轻上翘。

    “阿远,这你就不地道了,你换招好歹也跟我打声招呼啊!”

    “我若给你打了招呼,还下个什么棋?再者说,我就是打了招呼,你也赢不了!”

    “我赢不了,好歹也能多扛一会,这么快就完事了,怎么打发时间?”

    两人全然不顾床上之人焦急脸色,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家常。

    “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吃!”萧寒忍了半天,终是没忍住。

    下棋的两人闻言,对视一眼。

    杜天翔笑得一脸奸诈。

    “你都是外伤,看着伤得厉害,失血多,养养也就好了,她伤在五脏六腑,左手脱臼。”

    杜天翔叹道:“至少在床上躺三个月。表哥,你若想成亲,得等到半年后。”

    萧寒俊脸涨得通红,喝斥道:“瞎说什么?”

    杜天翔讥笑道:“事都做了,还不承认。你可知道这两天京城街头巷角都在议论什么。兵马司指挥史抓贼人,贼人伤及无辜惊马车,指挥史英雄救美传佳话。我跟你说,我母亲也就是你小姨,连媒人都已经请好了,外祖父把库房里几百年的老底都翻出来了,我们家的库房这两天也遭了难,好东西都挪了窝。你自个瞧着办吧!”

    徐宏远深笑道:“萧寒,藏得够深的,硬是一点风声都不给兄弟们透露上。也别说,欣瑶嫁给你,我才最放心。到时候,我这个小叔叔定给她准备份厚厚的嫁妆,让你财色双收。”

    杜天翔忿忿道:“这样的好事,怎不落在我头上?可见老天无眼。”

    徐宏远哈哈一笑:“放心,等你成亲,少不了你的那份,我把怡红院有颜色的,都替你赎回来。”

    杜天翔冷哼一声,不屑道:“有颜色的,小爷我不要。小爷要,就要那绝色的。”

    徐宏远笑意更盛。

    杜天翔突然觉得徐宏远的笑着实有些晃眼,抽着嘴角笑道:“小寒,你可要想清楚了,倘若你真要娶四小姐为妻,将来可就得尊称阿远一声小叔叔,这辈份上……”

    笑意顿住在徐宏远脸上,半晌,他耸耸肩道:“我辈份大,不吃亏。”

    “我吃亏!”

    杜天翔捏白子的手重重落下。

第五十九回 谁吃了亏?

    杜天翔重重落下一子,斜着眼睛盯着徐宏远瞧。

    徐宏远淡淡一笑,“你吃亏?你吃哪门子亏?”

    “我怎么不吃亏?你瞧,我与你是兄弟,我与他是表兄弟,他叫你小叔叔,我叫你什么?”

    “你叫我阿远也好,小叔叔也好,我都乐意。”

    “你乐意,我不乐意,我跟你说……”

    这两人索性把棋子一扔,一本正经的讨论起辈份来。全然忽视床上之人一会青,一会红的脸色。

    这两人商讨了半晌,终是没商讨出个结果,不由的把目光看向萧寒。

    “表哥,你说句话!”

    萧寒闭上眼,沉默着不语。

    “小寒,你倒是说句话啊!”

    萧寒缓缓睁开眼睛,眼中一片肃穆。

    “先不说这些。这次的事情,我觉着有些蹊跷。我原本想着不过是几个江湖中人,拿几个钱,干的无非是劫财劫色的勾当,都是三流角色,以我的功夫,一个人就够了。等交了手才发现,其中有两个不是普通的匪类,身手不弱,两百米内一箭伤马,绝对不是小角色。”

    杜天翔眼中寒光尽现,脸渐渐沉了下来。

    徐宏远收了嬉笑,肃道:“你是说许氏花钱买凶原本是想劫财劫色,坏了欣瑶的名声,不料中间混了人,想要欣瑶的命?”

    萧寒动了动尚且灵活的手指,道:“不好说。我查过了,这伙人,原是小混混出身,统共十来个人,仗着有几下拳脚功夫,专骗富贵人家的内宅太太,处理一些大户人家阴私的事,捞几个小钱花花。杀人越货。抢劫放火这些事没干过几回,不过也不排除许氏花了大价钱,请了两拨子人,以备后手。”

    杜天翔咂嘴道:“小混混也不排除有身手好的。他们的老巢十六派人去过了,早就逃之夭夭,不见了踪影。”

    徐宏远追问道:“萧寒,按理说除了许氏,三小姐,没有人会要欣瑶的命。她一个大家小姐,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趟门,能得罪谁去?莫非是瑾珏阁的事?”

    杜天翔正襟危坐道:“除了我们几个,谁又能猜到四小姐与瑾珏阁有关?这事也怪你,下手也狠了些。一个活口没留,这会想查,断了线索。”

    萧寒不紧不慢道:“招招致命,步步紧逼,不下重手。你还能看到我?”

    杜天翔俊眉紧锁:“以你的身手居然……如此看来,此事倒真有几分蹊跷。”

    徐宏远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一步,若有所思道:“天翔,你明天到蒋府去时,把事情跟欣瑶说一下,看看她有什么线索。再问问许氏的事要不要我们插手。”

    杜天翔点点。

    萧寒突然出声道:“那庸医是如何在蒋夫人膝盖上动的手腿。天翔,你可问出来了?”

    杜天翔剑眉微挑,一脸的不屑道:“在针上作的手脚,那针上沾了脏东西,从而引起低烧。”

    萧寒冷哼一声:“通知兵马司的人,把这人给我照看起来。如今蒋家对外是怎么个说法。周老太太,蒋少卿有何表示?”

    杜天翔意味深长得笑道:“外人只知道马兵指挥使办案,累及蒋府。其它的,暂时都按着不动,那两位还蒙鼓里。许氏那边十六派了四个高手盯着。跑不了。对了,南边回话了,那封信,也是许氏的手笔。这个许氏,看着蠢笨不堪,算计起人来,却也头头是道啊!不过跟四小姐比起来,嘿嘿,你们看看这个。”

    杜天翔从怀里掏出一叠信纸,递给徐宏远。

    “四小姐让人拿给我的,我和十六研究了一晚上,厉害啊!阿远,你束手无策的事,你侄女都替你办好了,师出有道且不露痕迹,周家,侯府一个都跑不掉。这次,是真把她惹急了!”

    徐宏远接过信纸,粗粗的浏览一番,随手塞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父亲当年难不成都教她这些?”

    萧寒一下子紧张起来,又不能动弹,急道:“拿来我看看!”

    徐宏远却道:“晚上与你细说,这会我与全爷,燕鸣研究研究去。天翔,你看着他。”说罢,把手里的棋子一扔,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杜天翔等徐宏远走远,忙把门关上,走到床边,面色凝重道。

    “萧寒,那天的事,动静这般大,二哥把我与十六叫过去,事情的来笼去脉他都知道了。”

    “二哥说了些什么?”

    “二哥又问了四小姐一些事,我与十六实在没有办法,都说了。二哥听了,说了一句话,倒是个奇女子,还说有机会要见见,你心里有个数。”

    萧寒慢慢垂下眼帘,再睁眼时神色如常道:“十六怎么说?”

    杜天翔凑近了,轻道:“十六只说四小姐刚刚醒过来,身子弱,需静养。”

    杜天翔看了看萧寒的脸色,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咬咬牙道:“那天第一个找到你们的是沈府的九爷沈力。内伤最忌颠簸,是他一路抱着回蒋府的。十几里路,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神色,很不一般。倘若你真动了心,下手要快啊!”

    “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萧寒苦笑道:“你知道我醒来听到了什么吗?”

    “什么?”

    “我听到了她在笑,她说能得英雄救美,当大笑。她还问我有什么遗言,尽管说,只要她活着,一定帮我做到。”

    杜天翔扑嗤一声没忍住,笑出了声,叹了又叹道:“她这是盼你死呢,真不好意思,是我让她失望了!”

    萧寒无可奈何道:“还有心思说笑,快帮我拿个主意。”

    杜天翔心思转得飞快,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听说二太太过些日子要来看你,到时候……”

    ……

    欣瑶醒来第三日。

    顾氏挥退下人,抚着欣瑶的手,泣道:“总算捡了条命回来,你若有个好歹,母亲也就随你去了。”

    欣瑶柔弱不支道:“母亲,我福大命大。老天爷不收我。”

    顾氏不由双手合什默默祈祷。

    欣瑶见状,弱弱的扯出个笑,示意母亲低下头,在顾氏疑惑的眼光中。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这几句话,如睛天霹雳一般在顾氏的耳边炸响,静默了半天,又滴下泪来,眼中的恨意绵绵不绝。

    欣瑶眼圈一红,缓缓的闭上眼睛。

    顾氏见女儿闭眼,又恐惹她更伤心,忙拭了泪,故作欢颜道:“瑶儿,杜太医交待过。你伤及五脏六腑,情绪不可激动。不哭,不哭,我的儿,我便是舍了这二太太的名头。也会为你讨要一个公道。”

    欣瑶睁开眼,炯炯有神道:“母亲,十几年了,是该算算总帐了,这个仇,我自个来报,我只求母亲帮我做一件事。”

    顾氏将将忍住的泪。又落了下来,泣道:“自个都这样了,还有心思顾念着旁人,老张头的事我已安置好了,他家的那个小孙女我已经交给李妈妈调教了,往后。就跟着你罢。”

    欣瑶笑中带泪刚想说话,觉得胸口一顿,一阵猛咳,吐出两口血来。

    顾氏放下痰盂,用帕子帮女儿擦了擦嘴角。展开帕子看了看血的颜色。背过身擦了把眼泪,把起欣瑶的头,喂了口水道:“好好养伤,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让人来要,前儿个你二姐姐托人带了两只上好的老参,拳头大小,我已经交给李妈妈了,回头让人炖了吃。”

    欣瑶虚道:“杜太医说,吐出来才好,母亲不必担心。”

    顾氏见女儿神情倦怠,轻轻拍着把女儿哄睡着,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顾氏红着眼睛在听风轩的院子里站了良久,吓得听风轩的丫鬟,婆子们大气不敢出。还是李妈妈在二太太跟前说了几句话,才把二太太劝走。

    顾氏从女儿院里走出后,一边数天,都没给蒋宏生好脸色看。

    ……

    蒋宏生自打女儿醒来后,心里七上八下。女儿出事前对丫鬟说的那句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翻滚,思来想去,总有疑虑。

    虽然六皇子对外宣称是兵马司办案才导致蒋府小姐受了无妄之灾,且兵马司也派了人上门赔罪,并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来。蒋宏生却隐隐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事后,他询问女儿,女儿只说小时候不会说话,偏耳朵生得比旁人灵敏些,在清凉寺后山喝茶时,隔着溪水,就听到有人打斗的声音。二奶奶怀着身孕,不能惊着,这才设计让二奶奶先走。

    又道她一闺中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会暗算她,那些歹人,最是穷凶极恶,刀枪又无眼,她也是惊吓万分,心里怕得不行,情急之下,才说错了话。

    蒋宏生看着欣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痛如绞。

    这个女儿从小命运多舛,体弱多病,好不容易养这般大,出落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却逢此大难,九死一生,真真让人痛入心骨。蒋宏生哪里舍得再多问一句。

    ……

    沈力在欣瑶醒后的第二天,被老爷子赶回了军中。

    临走那一日,他一如离开苏州那晚一般,在听风轩的屋顶枯坐了一整夜,那是他能靠近她最近的地方。

    酒入愁肠,沈力的眼角忽然有了泪光。

    她无声无息的躺在他怀里,脸色苍白如纸。

    身子很轻,轻的似一张纸,十几里的路,他就这样抱着。

    老爷子终是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只与他说起以往爷孙两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沈力听了半日,心一点点往下沉,宛如冬日般萧索。

第六十回 大有来头(二更)

    沈力望向喋喋不休的祖父,静静的盯着他花白的头发看了许久,末了才无面表情称下次再把他叫回来,便是成亲时候。不拘什么人家,只老爷子看中便可。

    老爷子点了点头,却无一丝喜色,叹着气拍拍孙子的肩膀。

    “阿力,并非祖父不通情达礼,实在是这丫头太过聪慧,慧极必伤啊。咱们沈家,只需要一个听话的主母。她提的那两个要求,换了任何一户人家,都不会答应的。更何况这次她跌落山涧,听说身子受损厉害,内伤极为严重。祖父本来就担心的身子不能生养,这下倒好……一个不能生养的主母,在沈府是站不住脚跟的。”

    凡富贵人家,繁衍三四代后,俱是人丁繁多,管不胜管。

    沈家传家至今,已经五代,却嫡是嫡,庶是庶,子孙大多出息,断无作奸犯科,斗鸡走庐类,靠的便是每一代掌家人的高瞻远瞩,运筹谋划,才富贵尊荣至今。

    因此,当家人的婚姻,便成了沈氏家族的重中之重。

    沈老太爷子的嫡妻唐氏,便是出身清贵的大家闺秀,模样标致且不说,性子更是温柔贤惠,对沈老太爷子的话言听计从。

    妻贤夫兴旺,老爷子纳四房小妾,生庶子,庶女六七个,争风吃醋之事虽常有,断无人敢嚣张跋扈,阴险算计。

    有道是富贵有数,子孙无尽。人丁兴旺,儿孙满堂向来是一个大家族兴盛的标致。

    蒋欣瑶自小苦药不断,此次清凉山连人带车跌落山涧,身子更是受损厉害,能不能生养还真是个问题。

    再加上蒋欣瑶所提的那两个苛刻的条件,使得原本对她还算满意的老爷子,再三衡量之下,终是弃之。

    倘若欣瑶两年前说这话,沈力定会为她跟老爷子再争上一争。斗上一斗。这两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多,又在军中跌打滚爬一番。沈力的性格更加的安稳沉着,遇事冷静。他早就明白,沈家是他无法逃避,不可退缩的责任。

    他的人生,从三四岁被老爷子接管的那一刻,就定了型。老爷子十几年来悉心教导,耳提命面,为的就是等他接手沈家的那一刻。

    所以即便他对欣瑶情之所钟,也断做不出违背祖父的事来。

    因此这一夜的枯坐,比着两年前的那一夜。少了不甘与心痛,更多的是无奈与不舍。

    娇躯在手,暗香袭来,冷漠掩映下的深情终究是喷薄而出,无法抑制。不能自拔。

    许多年后,当他暮暮老矣,回想起离京前的那一夜,心里说不出的辛酸与后悔。

    这辈子,他只做错了两件事,一是高估了自己坚忍,二是低估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

    欣瑶醒来时。在枕头边找到了一张信纸,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三个字“对不起”。

    蒋欣瑶看后,心下莫名的涌出失望。

    ……

    “那日小姐遇难,听说是沈公子找到的?”

    “嗯,小姐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沈公子一路抱着回府的。”

    “真的?清凉山离咱们府十几里路呢。”

    “谁说不是。”

    “沈公子对咱们小姐真真是……”

    “嘘。小声些!”

    ……

    蒋欣瑶想起昨日无意中听到的话,慢慢的咬住了嘴唇。感觉到了疼痛,皱了皱眉头,便轻轻放开,除了唇上数个牙印外。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波澜。

    碧苔,轻絮在外间做活,听到小姐房里有动静,忙端了水进来。

    自打微云,淡月两个受伤后,李妈妈便让碧苔,轻絮贴身照料小姐饮食起居。这两个丫头跟着欣瑶七八年了,又是李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尽心尽力自不必说。

    只欣瑶更喜爱轻絮一些,这丫头话不多,做事却沉稳。

    两人小心翼翼的把小姐扶起来,半靠在枕垫上,洗漱一番后。

    欣瑶照例问了问微云,淡月两人的伤情。

    这两个丫头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滚了几十米,撞到了树,头破血流,浑身擦伤;一个则摔断了腿。

    顾氏怕听风轩人手不够,便把两人挪到她院里,派两个小丫头近身照顾,放在一处养伤。

    碧苔笑道:“小姐,她们俩个好多了,心里惦记着小姐,都想早日回到咱们院里呢。”

    欣瑶笑笑,没有说话,任由轻絮一口一口喂着清粥。

    将将吃了一碗,吴氏扶着丫头的手,便来了。

    自打欣瑶受伤后,吴氏便日日到听风轩坐坐,对于那日清凉山一行,吴氏绝口不提。姑嫂两个或说说家常,或聊聊女红,倒也和睦。

    吴亦芳心里对这个小姑子说不出的感激。那日她到归云堂请安,刚到门口,无意中听老太太与公公说起欣瑶一事,才明白过来,她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的从山上下来,全是因为欣瑶的缘故。

    倘若她没有早走那几百米,说不定掉下山涧的人便是她。吴亦芳是个聪明人,既然公公,婆婆没把这事说开,她便乐得蒙在鼓里,日日探病,既不刻意讨好,也不故意疏远,只与小姑子不亲不远的相处着。

    欣瑶对吴氏这些日子的行事,只淡淡一笑,却对蒋欣珊近几日的表现,生了好奇之心。

    蒋欣珊这几日也日日到听风轩探病,略坐坐,喝碗茶,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走。在外人看来,端的是姐妹情深,便是老太太、蒋宏生也都说自打三丫头定了亲后,懂事不少,颇有几分大家小姐的样子。

    蒋欣瑶仗着病弱,只管假寐,她坐她的,我睡我的。偏李妈妈像护着小鸡的母鸡,但凡三小姐来,便守在欣瑶房里,手里做着针线,两眼留神的盯着来人的一举一动,不敢有片刻松懈。

    蒋欣珊冷嘲热讽几回。李妈妈只冷笑着,极不客气的回了一句“二太太说了,小姐跟前,一刻也离不得人。省得又有那不知死活的,累着了我们小姐”。

    按蒋欣珊以往的性子,早就拂袖而去,偏偏她像没事人一般,笑笑过后依旧日日上门,气得李妈妈恨不得扎个小人,在上头戳上九九八十一针,方才解恨。

    蒋欣瑶也不拦着,以德报怨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她这人,没实力的时候是只鸵鸟。一旦有了能力,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十倍还之。

    清凉山一事,使蒋欣瑶下定决定把周府。连同背后的那座大山连根拔起。

    三姐姐,你所依仗的,你所骄傲的,我定会帮你清扫的干干净净,方才不辜负你惦记我的一片苦心。

    ……

    这日顾氏从外头回来,连衣裳也没换,便到了听风轩。

    欣瑶这两日咳血的情况一日好似一日。脸上稍稍有了些血色,也能靠着锦垫坐上大半个时辰。

    顾氏一日里往听风轩总要跑个三四趟,丫头们见二太太来,习以为常,殷勤的招呼上茶,便到外间守着。

    顾氏似笑非笑的问了女儿吃了些什么。感觉如何,待一切无恙后,随后话峰一转,便道:“瑶儿,你觉着萧寒这人怎么样?”

    蒋欣瑶嘟嘟嘴道:“母亲。他不会是向你提亲了吧?”

    顾氏一愣,半晌才道:“正是如此,瑶儿,你怎么知道的?”

    欣瑶不答反问:“母亲怎么想?”

    “母亲只听你的,只是这萧寒……”

    萧寒的身世颇有些复杂。

    萧家祖上世代行医,自萧寒的曾祖父开始,萧家便掌管太医院。

    萧寒的祖父萧亭,侯诊精审,最擅针炙,曾任翰林医官。年仅二十六,因其精湛的医术,钦点为太医院院史。娶妻曾氏,次年生下长女萧静雅,三年后又生下次女萧静娴。

    萧亭此人只重医术,不喜女色,又与曾氏相濡以沫,夫唱妇随,虽无子,却始终未纳妾,对两个女儿更是视若珍宝。好在么女从小对医术颇有悟性,萧家的家业传承倒也不是后继无人。

    萧静雅清秀聪慧,十六岁嫁与赵家嫡出的大儿子赵正信。

    赵家祖上曾追随太祖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天下初定,论功行赏,被封为一等忠勇侯。世袭至赵正信之父赵继祖这一代,已降袭至三等。

    赵家虽军功起家,却无什么实权。萧家虽只五品,却是世医之家,门第上倒也相配。

    哪料到成婚五年,萧静雅始终无孕,在赵家受尽冷眼。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最后只带着一纸休书回了萧府。

    那赵正信一个月后另娶已故太后的远房侄女苏氏,并成功袭了爵,育有两女。倒是那赵正信后纳的两房妾室,先后各生下两子。

    令人称奇的是,萧静雅回萧府九个月后生下一子,娶名萧寒。萧寒三岁那年,萧静雅因病而逝,同年其母曾氏病逝。

    欣瑶细细的品味这一番话,方才明白,闹了半天原来这厮是个私生子。不由问道:“母亲,萧寒的父亲是谁?”

    顾氏叹道:“咱们刚进京不过两年,知之甚少,内宅阴私之事,哪里能探到?到是那萧家的次女萧静娴,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天顺帝的启蒙恩师杜太师之子杜云鹏,生下两子一女。杜云鹏有个嫡亲的姐姐名叫杜纤纤,听说生得花容月貌,正是那已逝的贤妃,也是二皇子,六皇子的生身母亲。”

    蒋欣瑶深吸一口气。

    那个整天嬉皮笑脸,吊儿郎当,狗嘴里吐不出像牙的杜天翔居然有这等家世?

    若不是看他用药精准,医术高超,蒋欣瑶甚至以为这个太医院院吏,也是这厮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买来的。

    ps:

    沈力,包子细来想去一直想为他写点什么。每每提笔,却又无从下手。

    这样的男子,包子素来是敬重,且喜爱的。

    人活于世,难随心所欲。

    总有推卸不了的责任,总有身不由已的无奈,总有忘不了却只能深埋于心的人。

    令包子唏嘘的是

    两颗心的距离

    曾经

    这么近

    如今又那么远

第六十一回 以身相许

    上回书说到蒋欣瑶感叹杜天翔这厮家世不错。

    顾氏见女儿听得仔细,不由心下欢喜,越发说得仔细起来。

    “所以杜天翔与二皇子,六皇子是姑表兄弟,与那萧寒则是姨表兄弟。听说萧寒从小由他小姨带大,常居杜府,与杜天翔更是情同手足。萧亭两年前把太医院院史一职让贤给了外孙子杜天翔,如今闲赋在家。诺大的萧府,只剩下两个大男人当家。”

    蒋欣瑶眯了眯眼睛,笑道:“母亲,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顾氏微微苦笑道:“瑶儿,母亲想着萧家如此门风,那萧静雅断做不出不守妇道之事。萧寒十之*是那赵正信的儿子。如今萧家只余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蒋府与萧府门当户对,萧寒对你也算有心,官位虽不显,行事却稳重,与你也算良配。”

    “良配不良配与行事稳重可没多大关系。”

    顾氏气笑道:“怎么没多大关系?咱们挑挑拣拣了半天,母亲就怕一个不慎,误了你大好的光景。”

    蒋欣瑶悠悠道:“母亲急什么?你女儿长得花见花开,人见人爱的,哪有嫁不出的道理?这事等我伤好了再说。”

    顾氏嗔道:“哪有女孩子家往自个脸上贴金的?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心思。那萧寒说了,便是你残了瘸了,他也愿意娶你。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人,他这般至情至性,已是难得,又不顾安危,救你一命,母亲可是极为中意的。”

    “我又没让他救!”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要是没有他,你我母女如今已在黄泉相见,光这份救命之恩。咱们就得涌泉相报。”

    蒋欣瑶心中哀叹。果然老话说得没错。英雄救美,美需以身相报。她真想问一声那萧寒,咱们能换个别的报的方式吗?

    “母亲,倘若我不想嫁呢?”

    顾氏一听。刚有几分笑意的脸,马上搭拉了下来,不厌其烦道:“瑶儿,你如今伤还未愈,杜太医说,还需半年,才能全愈。过了年,你便十六了。那时候再相看起人家,再三书六礼,三媒六聘的。一晃就到了十七,这当中若再有个差池……女儿家的年龄,最是耽误不起啊。”

    顾氏见女儿不为所动,凑近了苦口婆心道:“萧寒好歹你也见过几面,为人。行事多少也知道些。你若嫁给他,旁的好处,母亲不说,只一样好处,定要说与你听。”

    “什么好处?”

    “你祖父交给你的瑾珏阁,你自个弄的怡园,他哪一样不清楚。不明白?将来你不需要藏着掖着,也不用母亲再帮你打这样那样的愰子。他与你小叔叔又是金兰之交,这是找都找不来的好事。”

    蒋欣瑶微微侧了侧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眼珠微动道:“母亲,他与小叔叔称兄道弟。我若嫁与他,岂不是乱了辈份?”

    顾氏气结,啐道:“你这孩子,你只管气你母亲,什么辈份不辈份的。你与他非亲非故,哪来辈份这一说?”

    蒋欣瑶轻轻咳嗽了两声,吓得顾氏当场变了脸,换了个声音道:“哎哟,别急别急,我这也就一说,你若真不想嫁,就不嫁罢。只把身子养好了再说,千万不能动怒!”

    蒋欣瑶舒坦的往后仰了仰脑袋,娇声道:“母亲,我累了。”

    顾氏忙不迭的道:“好,好,好,快躺下,杜太医说了,要静养,要心平气和。”

    欣瑶扯了扯嘴角,摆了张苦脸道:“那你还逼着我嫁人?”

    顾氏把锦垫拿走,扶着欣瑶躺了下去,欲言又止道:“罢了,罢了,先把伤养好吧,旁的以后再说。”

    欣瑶侧了侧身,轻轻的拉了拉顾氏的手,笑道:“母亲,这事容我想几日,你看如何?”

    顾氏一听,又变了脸色,喜笑颜开道:“好,好,好。当然要想想,婚姻大事,岂是儿戏?我儿这样做,正是再好不过了。”

    ……

    只是蒋欣瑶还未来得及细想,萧家便有人上门说亲,来人正是萧寒的小姨萧静娴。

    萧静娴一身正红的春衫,看着只三十出头的样子,保养的极好,是个典型的美人。

    萧静娴示意丫头把怀里的药材放下,对着上首的老太太笑道:“老太太,这些个药材是家父旧年所得,还请恕晚辈无礼,不请自来。”

    周老太太笑道:“太客气了,你的祖父萧太医当年还为我脉过诊,医术了得。你父亲萧亭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次四丫头能捡回一条命,多亏了萧公子及杜公子。老婆子我还未上门道谢,你却先来了,这怎么好意思。”

    老太太成了精的人,自然看出几分眉目,不动声色的寒喧了几句。

    萧氏见状,也不拐弯抹角,当下把来意一说,便笑颖颖的端着茶碗,只等老太太发话。

    周老太太用眼角看了顾氏一眼,见其脸有喜色,心下便盘算开来,笑道:“要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倒真是有些缘份,只是这事,还得等她老子回了府商量商量再定。”

    萧氏笑道:“那是自然,婚姻大事,自当由父母作主。我这外甥命苦,无父无母的,从小受尽白眼。如今二十上下,也没个贴心的人管着,我这做长辈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求娶”

    说罢,萧氏滴下几滴泪来。

    萧家当年的事,老太太是有所耳闻的,孰是孰非,她心里明镜似的。

    赵正信此人,机缘巧合下,她见过一面,长得风度翩翩,温文而雅。那苏氏却是容貌堪堪,这一番休妻再娶,若说没有隐情,又有谁会相信?

    老太太沉吟着不说话。

    顾氏却笑道:“杜夫人不必伤心,正所谓雨过天睛,苦尽甘来,日后的事又有谁料得准?”

    老太太冷冷的看了顾氏一眼,直言不晦道:“兵马司指挥史,却也是低了些。杜府是二皇子。六皇子的母族,杜夫人何不趁此为萧公子谋个要职。”

    此言一出,萧氏擦了擦眼泪,打了回腹稿。才道:“老太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事,哪是一言半语便能说清楚的?越是沾亲带故,越得避嫌啊!”

    皇子相争,老太太摸得门清。此番言语,也是为了试探一二。哪料想那萧氏四两拨千斤,就把此事揭过不谈。

    老太太一时倒也无计可施。

    顾氏笑道:“萧公子今年快二十了吧,比咱们府里的二爷虚长一两岁,年纪轻轻,有如此出息。也算是不俗了!我家那个皮猴,若有萧公子一半出息,我就阿弥陀佛了!”

    老太太未料到顾氏今日说出这般话,心中冷笑不已。

    钱嬷嬷见势不妙,忙轻声道:“二太太。三爷读书,可是连先生都夸的。”

    萧氏笑道:“贵府诗书仕宦之家,别说是府里的几个少爷,听说连小姐也是饱读诗书的,比起我那几个讨债鬼,不知道强多少。老太太,好福气啊!”

    周老太太只得陪笑道:“哪有杜夫人说得那般好?不过是略识几个字罢了。”

    萧氏又寒喧了几句。才眯着眼睛道:“老太太,今日我那儿子给宫里的贵人请脉去了,临走知道我要来,便把四小姐的病托付给了我。您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便替四小姐诊上一诊?”

    萧氏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老太太心知肚明。却又无法反驳。

    京城谁不知道杜太医的医术承于其母,只得虚笑道:“能得杜夫人亲自问诊,便是那丫头前世修来的福了,老婆子我就不陪着了。二太太,你且带杜夫人走一趟吧!”

    顾氏与萧氏向老太太行了礼。便往听风轩去。

    ……

    老太太待人走远,冷了脸,一言不发的往佛堂走去。

    钱嬷嬷忙上前扶住了她,笑道:“老太太,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四小姐遭此一难,嫁入高门已是不大可能。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今后是好是歹难说。眼看过了年,就十六了,二太太今日这般说话,想必也是急了。老太太何不顺手推舟呢,万一真成了老姑娘,府里脸上也没光不是?”

    老太太冷笑几声道:“哼,一看就是个福薄的。前些日子,侯爷给那丫头寻了几户人家,哪个不比那萧家好?偏她看不上。还有先前那个什么会元,三甲的边都没捞上,还说什么有状元之才,真真是可笑之至,只一味想着家事简单,兄友弟恭。”

    老太太推开钱嬷嬷扶上来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门庭显赫的人家,哪个不是多子多孙?不想着如何结交高门大户,为日后两个小的铺铺路,偏一门心思寻些个没依靠,没本事的,真真是愚不可及!先前我还夸她有几分见识,怎么寻起亲家来,就晕了脑子?”

    钱嬷嬷心下一叹。

    侯府真有好的人家,怎么不给自个府里的姑娘说,偏送到蒋府跟前?不过是哄骗着老太太你罢了。

    钱嬷嬷不理会老太太的冷脸,仍上前一把扶住,笑道:“既如此,老太太何不撒了手,眼不见为净呢?省得落不得好,反遭了埋怨!三小姐嫁得这般好,三姑爷又这么有出息,不就生生把四小姐比了下去吗?”

    老太太神色淡淡:“还不是念着两个小的,四丫头嫁得好,得益的是她顾氏的儿子。咱们府里这些个爷们小姐,一娶一嫁哪个差了?不过是想着要锦上添花罢了。到底是小户人家出身,见识就是浅薄,只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且随她去吧,派个人到府门口守着,让二老爷一回府就来见我!”

    钱嬷嬷只得含笑应下。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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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回 护花之人?(二更)

    不多时,顾氏陪着萧静娴已经到了听风轩。

    萧静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小姐的闺房,一色的黄花梨家俱,具是精雕细琢,显得古朴沉静。窗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瓷瓶,里头插着几枝杜鹃。娇俏可爱。

    再看那半倚在锦垫上的四小姐,饶是听天翔说过几回,萧静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

    一身白色素面中衣,头发松松的挽着,一双妙眼,烟波缭绕,苍白的脸上带着疏离的笑,好似那月光下的一抹湖水,静若清池,动如涟漪,说不出的淡雅脱俗,卓而不群。

    萧静娴打量欣瑶的同时,蒋欣瑶也在打量着眼前这位杜夫人,半晌才叹道:“母亲,快请杜夫人坐!杜夫人,欣瑶这般见人,失礼了!”

    萧静娴无所谓的笑笑,上前坐在床前的圆凳上,伸出四指,轻搭在欣瑶腕上。半天才道:“果然伤得不轻啊,好在我那儿子医术尽得我真传,用药也极为精准,不出三个月,四小姐便可下床行走。”

    顾氏双手合十,下意识的道了句“阿弥陀佛”,背过身擦了擦眼泪,眼角撇见李妈妈也正背着人拭泪,又展颜一笑道:“杜太太,小女这病可会落下后遗症?”

    顾氏此话问得极为婉转,明里暗里分着两层含义。萧静娴行医之人,自然清楚里头的含义。

    萧静娴盯着欣瑶良久,直把那蒋欣瑶看得心里起了毛,方笑道:“换了旁人,我不敢说,换了四小姐吗,必是不会!”

    顾氏这些日子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原位。

    偏蒋欣瑶浅笑道:“这是为何?”

    萧氏当然不会说出她的好外甥来之前就已央求过她,只笑道:“因为四小姐长得美!”

    欣瑶失笑道:“杜夫人缪赞了,我只是丑得不明显罢了!”

    顾氏与萧氏均一愣,半天方才明白过来。

    萧静娴嗤嗤笑道:“四小姐真真是个妙人。得了,我回头再开几贴药,四小姐好生吃着。”

    欣瑶道:“多谢杜太太!”

    萧静娴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便出了内屋。走到外间,写下药方,交于顾氏道:“四小姐生性坚韧,看着也不那娇弱的,这里面加了几味药,有些苦,先吃吃看,必有奇效!今日一事,还请二太太再斟酌斟酌。听说这几日,二皇子常到怡园宴请。到底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啊!”

    顾氏心猛的一跳,便深深一福道:“多谢杜夫人,十日后,必有回音!”

    两人相视一笑,先后而出。

    ……

    萧静娴出了蒋府。直奔萧府而去。

    萧府正厅里,萧亭正悠闲的喝着茶,眼神却不时的往外看。

    萧亭六十上下,鹤发童颜,精神矍铄,见来人,忙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

    萧静娴进了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斯条慢理的喝了几口,偷偷瞄了父亲一眼,见其强忍着性子,装模作样的喝茶。才缓缓道:“父亲,人没什么大碍,养个半年洞房没问题。”

    萧亭一口茶没含住,喷了出来,掩饰道:“长得怎么样。贤不贤惠,性子温和不温和?”

    萧静娴笑得颇有些玩味道:“你孙子惦记的,哪里会差?赶紧的吧,别到手的肉包子又给人抢走了。蒋家看着不显,家底颇丰,您啊快把那些个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捯饬捯饬,也显得咱们府里有诚意,别给人小瞧了去。”

    萧亭喜出望外:“这么说,蒋家同意了?”

    萧静娴扶了扶头上的珠钗,平静道:“老太太嫌咱们家不显贵,嫌您孙子官小。二太太倒是和气,看样子也很满意,唯独那丫头怎么想的,我看不出来!”

    萧亭冷哼道:“周雨睛那个妇人,她懂个屁,那些个显贵人家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还少了?她的娘家安南侯府,我看也差不离了。脑袋有多大,官帽就多大。大了,只怕戴不住。”

    萧静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笑道:“您老也快六十岁的人了,脾气倒是渐长,换了旁人,咱们府里这么个情况,怕也是要想一想的。别急,二太太说了,十日后必有回音。”

    萧亭轻描淡写的说一了句:“哼,不嫁也得嫁,孤男寡女的呆了大半夜,她蒋府的女儿还要不要名声?我倒要看看满京城有谁愿意娶?”

    “哎哟!”

    萧静娴急道:“我的老父亲哎,您老消停些吧。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蒋家的这个四小姐,她若想嫁,真不愁。京城的那些名门闺秀,我见得多了,能比过她的,不多。”

    萧亭脸色一变,抬头就问:“真的?”

    萧静娴见老父亲一副孩子模样,气笑道:“比真金还真。您啊,安安稳稳的在家等着喝孙媳妇茶,旁的事想都不要想,别弄巧成拙了,都没地哭去。就凭她那个怡园,她的那些个好菜,真要能嫁进咱们萧府,您啊,就等着享福吧!我跟您说,这回要不是您孙子先看中了,我一准下手,这么好的媳妇娶回来,还不乐死我!”

    萧亭咂了咂嘴,笑意大了一圈,道:“不过是说说罢了,当不得真,当不得真,来,来,咱们父女俩个把这事再好好筹划筹划,到手的肉包子,只有一口咬下去的份,哪里还能让旁人抢了去?”

    ……

    蒋欣瑶这只被人惦记的肉包子此时刚刚喝完药,正苦着脸接过碧苔递来的梅子,送进嘴里,慢慢的舒缓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杜夫人是不是跟她有仇,新开的药又苦又涩,实在是难以下咽。

    碧苔收拾好药碗,转身出去,迎头正遇上刚刚进屋的蒋元晨。碧苔朝三爷行了礼,红着脸就出去了。

    欣瑶蹙了蹙眉,笑道:“弟弟怎么又来了?一天跑几趟,你不嫌累,我还嫌累呢。”

    蒋元晨闻了闻房里的味道,道:“吃过药了?苦不苦?明儿我去外头再买些上好的腌梅来,今儿个感觉怎么样?听说换了个大夫?”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蒋元晨一眼,半晌才艰涩道:“今天杜夫人来为我诊脉,顺便向府里提亲。”

    蒋元晨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垂着头,一屁股坐在圆凳上,叹道:“姐姐同意了?”

    欣瑶好笑的看着弟弟欲言又止的样子,道:“弟弟,姐姐身子弱,你有什么话,不防直说,我懒得猜!”

    蒋元晨俊脸微红,起身走到窗前,用手轻轻抚了抚杜鹃花瓣,道:“姐姐,沈大哥特意为你回来,却一声不吭的回了军中,这是为何?”

    欣瑶抿着嘴,半晌没说话。却听弟弟又道:“沈大哥对姐姐的心思,连我都看得出来,姐姐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想法吗?咱们蒋家与沈家,门当户对,你与沈大哥郎才女貌,姐姐可有什么顾虑?倘若老太太那边有什么想法,我去帮姐姐说!”

    欣瑶涩涩的苦笑道:“弟弟,你觉得你手边的杜鹃花开得怎样?”

    蒋元晨低下头,略闻了闻,道:“如火如荼,美不胜收!”

    蒋欣瑶道:“弟弟觉得父亲对母亲可算得上护花之人?”

    蒋元晨道:“父亲对母亲百依百顺,自然称得上护花之人!”

    蒋欣瑶自嘲道:“弟弟,父亲护得可不止母亲这一朵杜鹃花,周姨娘,柳姨娘,红姨娘这三朵小花,父亲也护着。”

    蒋元晨转过身,定定的看着蒋欣瑶,良久,才道:“原来姐姐是这般想的,只是男子娶妻纳妾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蒋欣瑶幽幽笑道:“何为天经地义,没有任何事情称得上天经义。弟弟,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从没有去深究过,你这样想,很正常。只是你舍得姐姐将来为你姐夫今儿纳个小妾,明个抬个姨娘,整天以泪洗面,郁郁而终吗?”

    蒋元晨正色道:“我自然舍不得,谁想欺负你,先问问我的拳头答应不答应,只是沈大哥做不到的事,萧寒能做到吗?”

    “做得到做不到,那是他的事,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没有谁能强迫得了谁。弟弟,倘若有一天,你姐姐成了老姑娘,下半辈子,我就指着弟弟活了!”

    蒋元晨一听正中下怀,他巴不得姐姐一辈子留在府里看着他,遂喜道:“姐姐,你放心,你就是一辈子不出门子,我也养得活你!”

    蒋欣瑶扑哧一声,笑道:“好弟弟,姐姐信你。你过来,姐姐与你说句话!”

    蒋元晨狐疑的走上前把头低下,蒋欣瑶趁势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蒋元晨听罢,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欣瑶嘴角溢出了个笑,道:“弟弟,他有他的为难,我有我的坚持,没有谁对谁错。沈力这人,有担当,有毅力,有坚忍,假以时日必成大器,沈家在他手上,只会兴不会败!姐姐旁的不指望,就希望你能如沈力一般担得起男人二字。”

    蒋元晨仍是没有说话,欣瑶自然不会催他,饭要自己咽,路得自己走。人要先学会思考,才会一步步的成长。

    屋里一片寂寞,冷不防碧苔端着托盘进来,娇声道:“小姐,燕窝好了。”

    蒋欣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放着吧,我一会再喝。”

第六十三回 先斩后奏

    碧苔把托盘放下,端出两碗燕窝来,娇笑道:“三爷,奴婢给您也盛了一碗,您用些吧。”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对丫头们的这些个小把戏早已见惯不惯。

    蒋元晨抬起头,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个丫鬟,瓜子脸,柳叶眉,颇有几分姿色。

    哪料到,碧苔正用眼角偷偷看他,两人眼光相遇,碧苔面若桃花,含羞带露,脸一红飞也似的逃了出去。

    蒋元晨则微微别开头,看向欣瑶,见姐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忙清咳一声道:“姐姐笑什么?”

    蒋欣瑶看了看弟弟的脸色,笑道:“听说前儿个,老太太赏了弟弟几个人?”

    蒋元晨脸一红,道:“一个个笨手笨脚的很,连磨个墨也磨不好,让人生厌。”

    一般富贵人家的男子到了十二三岁,长辈总会赏一两个长得标致的婢女,放到房里,明着是侍候主子起居,实则用意不言而喻。

    蒋元航十岁时,老太太便赏了几个颜色好的。三爷如今已经十二了,身边侍候的除了几个年长的婢女外,旁的都是小厮。

    老太太考虑再三,还是挑了三四个长相清秀,性子老实的丫鬟放到房里。为此,蒋宏生特意把儿子叫到跟前,明里暗里的告诫了一番,只把蒋元晨羞得俊脸通红。

    蒋欣瑶想了想,道:“弟弟,读书之人,最忌分心,祖父与父亲均是科举出身,学问好不说,女色上都淡得很。你看看二哥哥未娶妻前,房里的那几个丫头,可有一个是好的?倘若你也与他这般,可就生生误了自个。弟弟,姐姐这会房里正少几个得用的丫头,微云。淡月还在养着,弟弟若不介意,你那几个丫头,都给了我吧!”

    蒋元晨肃道:“姐姐尽管要去。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欣瑶放心的点了点头。蒋元晨见她有些倦怠,略说了几句话,便出了院子。

    蒋欣瑶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傍晚时分,李妈妈领着四个丫头进来,为欣瑶一一介绍。

    蒋欣瑶慢慢的打量了地上的人,也不叫起,只让她们跪着。

    春末夏初,屋子里凉意阵阵。跪着的人后背竟沁出密密的汗来。

    半晌,欣瑶才让四人起身,只说交给李妈妈调教。李妈妈招呼轻絮,碧苔进来侍候,自个带着四个丫头忙活去了。

    欣瑶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碧若。拿起手边的书懒懒的靠了下去。

    ……

    蒋宏生才进府,就被老太太跟前的人叫到归云尝。老太太把萧家提亲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与儿子听,蒋宏生手拿茶碗静默半晌。

    蒋宏生心里对萧家这门亲事颇为满意。

    且不说萧寒对女儿有救命之恩,就凭着萧家与杜家的关系,这门亲事对蒋府便是百利而无一害。

    萧寒与杜家的渊源不用多说,只看他从小在杜家长大便可知一二。

    杜太师虽年事已高,且早早的乞骸骨。但毕竟是太子之师,今上见着也得毕恭毕敬的称呼其一声老师,其情份非比寻常

    杜太师之女与今上青梅竹马,虽红颜薄命,却留下二子,这二子则是杜太师嫡嫡亲的外甥。

    尔今杜家在朝堂上消沉的原因是杜家的当家人杜云鹏不过是任国子监博士。教书先生而已,并无实权。与中宫那位声势浩大的母族比起来,甚为不起眼。其正房太太萧氏太医之女,又无兄弟姊妹依靠,更显得杜氏家族式微。杜家如此不显山不露水。怕是大有深意。

    倘若没有江南官场上的大地震及朝堂上这几个月的风起云涌,蒋宏生不会把局势看得这般清楚。

    今上令二皇子彻查史部尚书买官卖官一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冲着南边去的。史部尚书苏康平是中宫苏皇后的亲哥哥,南边恰巧是中宫的地盘,这盘下得很大的棋,博弈刚刚开始,谁赢谁输,胜负难料。

    老太太见儿子如是说,自然不会反对。对于她来说,不过是牺牲一个孙女罢了,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万一坏了事,也牵扯不到蒋府。

    至于侯府那边,她也有交待,四丫头被人救了一条命,又与人在山涧里呆了半宿,不嫁他又能嫁给谁去?

    母子两个议定,蒋宏生回了秋水院,与顾氏又商议一番。

    令他惊喜的事,顾氏对女儿的救命恩人颇有好感,对萧家简单的家世也很满意,并不因为萧寒身世的曲折是非而耿耿于怀。

    夫妻两个推心置腹的说了些体已话,早早熄了灯睡下。

    第二日一早,蒋元晨把老太太赏下的丫头给了四小姐一事,在府里传开了。老太太静默了许久,心中颇为欣慰。没想到晨哥儿这孩子这般有志气,往日还是小瞧了他。如此看来,蒋家的兴盛将来必是落在这孩子身上。

    老太太思虑半晌,令钱嬷嬷特意到外头买了些上好的笔墨纸砚送到孙子房里,又往他屋里添了些贵重的摆设。此举落在有心人眼里,看向蒋元晨的目光便有了些不同。

    ……

    这日,正在怡园养伤的萧寒收到了一封信,信是李妈妈亲自送到他手上的。

    李妈妈看着小姐的救命恩人,笑得那叫一个花枝招展,恭恭敬敬把信递到萧寒手里,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

    萧寒当然知道李妈妈亲自送信给他意味着什么,耐着性子陪李妈妈聊了会家常,临了叫来贴身小厮,到外头给李妈妈叫了辆马车,送其到蒋府门口。

    李妈妈见他这般行事,心里不禁为未来的姑爷叫了声好,暗暗打算着是不是在小姐面前为萧家公子多说几句好话。

    萧寒待人走后,拿出信认认真真的看了几遍,笑意从心

    底汩汩的涌了出来,任他怎么平复心神都抑制不住。

    难怪她居然想找个寒门学士,难怪沈力悄无声息的回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原来都是因为这般缘由。

    萧寒连日来的郁卒一消而散。

    自打听天翔说起那日是沈力把四小姐一路抱回蒋府后。萧寒的心里便像吃了七八个苍蝇似的吐不出又咽不下。

    沈力这人,他虽没有见过,但从十六的只言片语中可探一二。

    十六这人,天生黄胄。傲骨英风,能让他称赞一句两句的人,必是不俗。且沈力与四小姐相识多年,沈家与蒋家联姻在前,倘若当年没有三小姐一事,只怕他们俩个早就定了亲。

    萧寒第一次见到欣瑶是在徐伯母的病床前,眉目如画的女子一边哄骗着老人喝药,一边缓缓道来昔日与祖父相处的点点滴滴。

    或温馨,或调皮,或狡黠。或撒娇,或耍赖,或娇憨。如春天的雨,润物细无声;如秋天的风,轻拂过脸庞;又如一双纤纤玉手。抚上了他疲惫的心灵,给他最妥贴的安慰。

    他第一次惊喜的知道,一个女子能有那么多面,而每一面都令他怦然心动。

    燕十六,徐宏远与杜天翔进来时,便看到了萧寒闭着眼,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六只眼睛蓦然睁大,复又仔细的瞧了瞧,三人脸上均出了错愕的表情。

    萧寒见三人进来,正打算悄悄的把信收到身下。

    燕十六眼疾手快,一把夺了过来。两个脑袋很自觉的凑了过来。六双眼睛同时盯着信瞧,三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四小姐这一手隶书写得不错。”燕十六半天才叹道。

    “瑶儿这个提议很不错。”徐宏远随即附和道。

    两人相视一笑。把信往杜天翔手里一塞,各自坐下。

    杜天翔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又看了一遍,眼中的光芒闪了又闪,忽然走到床前。摇了摇头。

    半晌,又摇了摇头。

    “表哥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怡红院的姑娘们可怎么是好啊?我看,这亲不结也罢了!”

    萧寒手一抬,杜天翔把信扔到他身上。前者默默的把信叠好了放在枕边。

    “表哥,别说做弟弟的不提醒你,你要是把这丫头娶进门,这辈子也就没什么趣味了。”

    燕十六用眼角看着身侧正在用茶的徐宏远,轻咳一声道:“若情深,一人足矣;百花虽美,唯那枝入我心,阿远,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徐宏远一口热茶呛在嘴里,紫涨着脸咳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话:“小……小寒,这事,你怎么想?”

    萧寒极为难得的咧着嘴嘿嘿一笑。

    “我看,此事甚好!”

    “甚个屁好!萧家人丁稀少,那丫头的身子……”

    “不是有你吗?”萧寒冷冷的看了杜天翔一眼,截住了他的话。

    “我?”杜天翔抬手指着自己,噎住了嘴。

    杜天翔咬了咬牙,目光看向燕十六,燕十六抬了抬眉毛,不置一词。

    杜天翔又咬了咬牙,目光移向徐宏远,徐宏远抬了抬嘴角,不置一词。

    萧寒眼中闪过一丝极微弱的笑,看着垂头丧气的杜天翔一屁股坐在燕十六身侧,幽幽道:“只要外公他老人家没意见,这事我不管。”

    “好兄弟!祖父那边,先替我瞒着,等人进了门,我再找个机会与他说。”

    杜天翔猛的从椅子上又跳起来:“靠,你这是打算先斩后奏!”

    燕十六起身,拍了拍杜天翔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天斩后奏这个词,爷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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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四小姐介绍:
生平的理想是混吃等死。
却不知——
前有,打不过就跑的亲祖父;
后有,深藏不露的亲老爹;
左有,心偏到太平洋的亲祖母;
右有,随时想抢她嫡女身份的庶妹子;
四小姐说:要不搭个戏台吧,咱别的本事没有,演戏是一流!蒋四小姐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蒋四小姐,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蒋四小姐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