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回 我是医,不是神
沈亭脸色一暗:“你这个位置也该早些让出去才是。阿力与萧寒,平王还有些交集。若他在,也不至于如现在这般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一点头绪也没有。”
沈俊凑近了低声道:“父亲说的是。”
沈亭淡淡道:“着人暗中在徐府,萧家附近打听着,靖王府不必派人过去。”
沈俊虽不明白其中深意,仍恭敬的称是。
……
深秋的雨,浓得化不开;
雨中的夜,冷得让人刺骨。
欣瑶静静的端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眼中擒着泪水,脸上俱是悲色。
“大奶奶,步三有要事求见!”
李妈妈在外头轻声道。
蒋欣瑶微愣,目光迟疑了几下,慢慢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悲伤不见。
欣瑶迅速的擦了擦眼泪,平静道:“唤他进来。”
步三湿着衣裳走出屋,抱拳便道:“大奶奶,指挥使让小的会知大奶奶,今日怕要迟些回来,让大奶奶顾看着些府里。”
蒋欣瑶揣摩这话中的深意,轻道:“大爷人呢?”
步三面色一紧,上前压低了声在欣瑶耳边低语几句。
蒋欣瑶神色大变,握着帕子的手轻轻一颤,帕子飘然落地。
刚刚听得外头有动静,正掀了帘子往外走的杜天翔见此情形,吃了一惊,忙道:“出了什么事?”
蒋欣瑶缓缓看向他,递过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起身,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踱步。
“步三,你去找李妈妈。徐府有几个是我的人,让他们把这两天徐府发生的事,打探个清清楚楚。吃食出自何人之手,何人安排的,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步三抱拳道:“大奶奶放心!”
说罢,大步流星走向黑夜之中。
……
“出了什么事?”杜天翔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帕子。递还给欣瑶。
欣瑶接过帕子,习惯性的眯了眯眼睛,眉梢紧拧。压低声道:“韩王昨夜子时刚刚被杀。”
杜天翔惊倒吸一口凉气,跌坐在椅子里,俊秀的五官拧在一处。
半晌才怔怔道:“靖王府外头看着松散无比,内里却是守卫森森。还有近十个暗卫日夜轮流看守着。怎么就被杀了呢?天底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谋害皇子?小寒人呢?”
欣瑶神色不明:“他在靖王府里查探现场。张大人和施尚书也在。”
杜天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里,有些恼怒:“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什么事情都凑到一起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蒋欣瑶心神一动,目光从跳跃不停的烛火转向风急雨密的暗夜。她此刻心里,并不平静。
南燕国两位王爷,一前一后出事。
是天意?
是巧合?
还是阴谋?
福王有没有事?
为什么他没有事?
杀个被软禁的废人,为什么?
何人所为?
用意何在?
屋子里一片寂静。墙上挂着的大钟不知悲喜,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许久。欣瑶收回情绪道:“山雨欲来风满楼,表弟,我有一种预感,有人挖好了坑,正等着我们往下跳。”
杜天翔猛的睁大的眼睛,闪过了一道光,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力气回答。
……
雨斑斑,落花闲。
清晨时分,萧寒一脸疲惫的回了府邸。
欣瑶,杜天翔苦守一夜,见他回来,心头一松,纷纷迎了上去。
欣瑶接过微云递来的干净衣裳,亲手给萧寒换上。
萧寒深深的看了一眼欣瑶眼底的青色,接过淡月递来的热茶,一饮而尽,道:“阿远如何?”
杜天翔摇摇头,低声道:“气息越来越弱!”
萧寒片刻的震惊后垂下了头。
欣瑶侧过脸,强忍着眼泪道:“韩王那边有什么发现?”
“韩王并非一剑封喉,而是被人下药在前。”
“毒杀?”
欣瑶与杜天翔惊声同呼。
“算不上毒杀,只不过他喝的酒里加了曼陀罗,特酿而成。瑶瑶读过医书,自然明白这曼陀罗的药性。”
欣瑶刚目光转向身侧的杜天翔,两人默默对视一眼。
“怪不得连一点声响都没有,一个叫又不能叫,喊又喊不出的活死人,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便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只要有一把锋利的刀,就能置他于死地。这样看来,动手的并非一定是高手,也有可能是普通人。”杜天翔恍然大悟道。
“没错!”
萧寒点头道:“靖王府,除了王妃和几个孩子,其余人都已入刑部盘查。”
欣瑶奇道:“你们怎么发现的?”
萧寒冷笑道:“再快的刀,再强的高手,就算是一剑封喉,被杀的人多少会有反应,脚步会凌乱,身体会移动,手会下意识的摸向剑伤处,喉咙会有声响。而韩王平平整整的躺着,就像是等着别人来杀他的样子。我与刑部的人,这才起了疑心。”
“这么说来,酒壶,酒杯应该是被人清理干净了?”欣瑶补了一句。
萧寒淡笑道:“瑶瑶聪明,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那凶手匆忙当中忘了一点,身体渐渐麻木的人,手脚多少有些不灵活,所以,韩王在地上留下了一滩酒渍,衣襟上也沾染一些。”
杜天翔忙道:“这么说来,凶手应该就是韩王身边的人?韩王被禁,服侍他的统共就七八个婢女。”
萧寒目色一暗,叹道:“其中一个叫欣儿的。被人发现自谥在房里。”
欣瑶轻轻一颤,抬眸道:“这些个婢女是从韩王府跟过来的,还是二哥安排的?”
萧寒紧了紧拥着欣瑶的手。沉声道:“都是从宫里挑出来的可靠的人。”
欣瑶轻叹道:“这下,你的嫌疑算是洗脱了?”
萧寒浑身一振,猛的转头道:“瑶瑶?”
杜天翔迅速的垂下眼睑,将将掩住了眼中的惊色。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陡然转冷。
杜天翔轻刻一声,故作轻松道:“我去里头看看。”
……
蒋欣瑶对上萧寒的眼睛,心疼的抚过他眼底的青色。低声道:“新帝是不是起了疑心?”
萧寒苦笑:“换了谁,都会疑心我。放眼京城,只有你家丈夫有这个本事。能消无声息的置人于死地。更何况,韩王本来就在我眼皮子底下。”
帝王多疑,千古不变
蒋欣瑶黑亮的眸子,渐渐黯淡。
“别担心。二哥他也只是问问。我已经把话说开。”
“他若此时疑心你,便是毁天灭地的大祸!”
蒋欣瑶别过眼,一字一句。
萧寒心头大震,忙道:“什么大祸,瑶瑶你快说!”
“小寒!”
燕十六赤红着眼睛,突然从里头出来,声音嘶哑。
杜天翔紧跟着,从里头出来。十分担忧的看着他。
蒋欣瑶转过脸,避而不谈。
“小寒。查出来是何人所为?”
萧寒朝女人看了一眼,俊眉紧蹙:“十六,不会那么快,兄弟们正在查,估摸还要一两天。”
燕十六微怔,目光似剑一般阴森冰冷的看向杜天翔道:“天翔,他怎么还不醒,阿远什么时候能醒?”
杜天翔被看得无所遁行,艰难的张了张嘴道:“十六,阿远中的毒来自西域,是从蛇毒中提取而来,只消一滴,便能使人七窍流血。它混在粥里,虽经稀释,然毒性极强。尽管你用内力振得他吐出全部,然而毒还是入了五脏六腑。今日,我和外公,母亲,又替他施了两次针,你也看到了,吐出来的全是黑血。”
燕十六听得极不耐烦,冷冷道:“你只告诉我,他什么时候能醒!”
杜天翔焦急的抚额,终是咬牙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时萧寒突然出声道:“十六,天翔他已经尽力了,别逼他。”
杜天翔一脸疲倦道:“十六,你别激动,有可能他明天就醒了,也有可能要迟几天,也有可能……”
“迟几天?”
燕十六冷笑澹澹:“也有可能……”
心似被狠狠戳了一刀,痛的无以加复,燕十六忽然感到阵阵窒息,一个踉跄,人竟像要栽下去一样。
萧寒眼尖,迅速上前扶住了。
燕十六艰难的抬起眼睛,俊俏的脸上苍白如纸,一滴热泪从脸颊缓缓而落,
萧寒勉强咽了口口水,出声道:“别急,祖父和姨母都在查看医书,总会有办法的。”
“你们别瞒我,我只想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天翔,你跟我说实话。”
杜天翔不忍再看,偏过头低声道:“十六,阿远的问题不是蛇毒的问题,只要是毒,总有法子拔出来,他是内脏受损,好比花圃里的菊花淋了一场暴雨,七零八落,想要……”
燕十六甩开萧寒的手,口不择言道:“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说天底下没有你解不开的毒吗?你不是吹得很厉害的吗?你居然连个小小的蛇毒都解不了,你算什么神医!”
杜天翔被问得哑口无言,心里渐渐升起怒气,冷笑道:“十六,我只是医,不是神。我那样说,是不想让你着急。既然你问了,我不想骗你,如果他不马上醒过来,就直接准备后事吧。”
燕十六被“后事”两个字刺激得跳了起来,冲上去对着杜天翔就是一拳。
血从嘴里,鼻子里慢慢流出来,杜天翔颓然倒地。(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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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皇子皇孙的命(二更)
萧寒一把抱住神情激动的燕十六,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他已经尽力了。”
“滚开,阿远要有什么事,我让你们一个个陪葬,统统陪葬。”燕十六几欲发狂道。
杜天翔挣扎着起来,摸了一把脸,见满手的血,冷笑连连道:“小寒,你放开他,让他打,有本事就打死我,没本事,以后就别他妈的来求我!”
一声巨响,上好的绿釉美人瓶应声而碎,惊住了偏厅里的人。
蒋欣瑶站在碎渣中间,连连冷笑。
“燕十六,别指着你与小叔叔有几分情深,便在这里作死作活,像是我们都欠了你的。说不定半年不到,我叔叔坟头的草还没长高呢,你就怀抱温香软玉,美得冒泡。”
“你……”燕十六指着蒋欣瑶怒道。
“我什么,我才是他一脉相承的嫡亲侄女,他活,我笑,他死,我要伤心一辈子。这里站着的哪一个不是他的至亲好友?哪一个心里不难过,不伤心?不都强忍着。就你那点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感情才是最真最诚?放屁!”
蒋欣瑶脸涨得通红,眼中尽是怒火。
“你要最真,最诚,你早八百年就该带着他远走高飞,就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你哥哥的千秋大业,违心娶个不爱的女子回来,敬着,尊着,供着,到最后,说不定还要把命给弄丢了。
他生死未卜的躺在那里,你一没本事替他医治。二没心情找出真凶,替他报仇血恨,肆无忌惮顾着自个那点子悲伤也就得了。还非要干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我要是他,就算是死了,也死不瞑目,非要从黑白无常手里挣脱出来,拼着一口气,啐你一脸唾沫星子。骂一句“我徐宏远这辈子看错你了”,才肯气绝身亡。”
蒋欣瑶叉着腰肢一气呵成说完,瞧也不去瞧燕十六那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的脸,只弯身扶起杜天翔。
杜天翔已然呆愣,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蒋欣瑶冷笑道:“表弟,咱们都是要陪葬的人了。累死累活的做什么。倒不如趁着那人还留着口气,该玩的玩,该吃的吃,似水如冰的好姑娘都等着你杜公子去呢,何苦留在这里受他的腌臜气?走,表嫂给你银子,该怎么快活,怎么快活去。”
杜天翔目瞪口呆的看着蒋欣瑶。全然不顾鼻血一滴滴的滴落在衣襟上。
萧寒松开了手,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眼中一片深沉。
静,死寂一般的安静,似乎连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
……
燕十六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两人,紧绷了许久的心神突然崩溃,心底的悲伤涌泉而出,眼泪慢慢划落下来,哀道:“蒋欣瑶,我与他这么多年的情份,他若不在了,我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意思?”
“那你也去死啊!”
蒋欣瑶冷笑道:“反正你们活着也不能成双入对,死了,正好可以摆脱世俗的眼光,做一对阴间鸳鸯。什么江山社稷,什么兄弟情深,什么中军,北军的,统统放下。”
“你……”燕十六怒光汹涌。
蒋欣瑶迎上他的目光,不惧不畏道:“我告诉你,燕十六,多少人盼着你去死呢,你正好顺遂了他们的心,也省得今儿一出下毒,明儿一出下毒的,还连累了别人。”
“蒋欣瑶!”
燕十六双拳紧握,脸色铁青,咬牙切齿的从嘴里一字一句道:“若可以,我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让他喝下那勺粥,现在躺在那里的人就是我!”
蒋欣瑶上前两步,对上那双满是伤痛的眼睛,面带不屑道:“老天没有选择你,是想留着你这条命,你这条皇子皇孙的命,做你皇子皇孙的事。别到时候天下大乱了,你燕家数百年的江山,最后葬送在你的手里。”
燕十六骤然上前两步,怒目相斥道:“你这话是何意思?”
蒋欣瑶毫不示弱的看回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不是要去死了吗?”
“表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杜天翔不顾嘴角的血,急道。
萧寒一想到刚刚欣瑶那句震摄人心的话,忙放柔了声音道:“瑶瑶,事关重大,此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若知道什么,快与我们说。”
“表嫂!”
蒋欣瑶狠狠的瞪了一眼燕十六,平静道:“我且问你,小叔叔去西山,是跟着你一道先走的,对外,也是称与平王去西山狩猎。为何徐府派人送东西,却是送到了我庄上?”
为何?
燕十六茫然的看向萧寒。
萧寒心下不忍,淡淡道:“当时我听贵明来报,还念叨一句,怎的送到这里来了?只是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未及深想。现在看来,确是大有深意。”
“深意,什么深意?”燕十六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
“十六,倘或直接送到你那里,你的侍卫并不熟悉徐府的人,必会仔细盘查。然而送到我的庄上就不一样了,当日徐府修缮,阿远府上无人,故托了李妈妈从外头买了人,这个张管事便是当年李妈妈买来,并调教了一阵子的,因此与微云,淡月两个熟识,身份也容易确认。”
杜天翔恍然大悟道:“而你,为了帮十六掩饰,必先把人打发走了,再让贵明亲自送过去。侍卫一看是贵明,并不设防,因此,东西轻而易举的就到了十六手上。”
萧寒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几个去西山狩猎,外人并不知道,昨夜一场秋雨,山中确实有些阴冷,徐夫人挂念阿远,托人送了衣物来,也在情喇中,因此才着了道。此人必定知晓十六与阿远的关系,也深谙我们几人的关系,才会设计出这样一招借刀杀人。”
燕十六似乎忘了刚刚的事,脸上杀肃之色渐起,冷笑道:“此人不仅深谙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对我们极为熟悉,若不然,怎么只在碧粳粥里下毒?”
杜天翔捂着酸痛的鼻子,脱口而出道:“这就叫项王舞剑,意在沛公。”
蒋欣瑶幽幽道:“燕十六,我们这趟西山之行,为的是什么?”
燕十六不明就里道:“替我送行!”
萧寒猛然醒悟过来道:“意在军中!十六出事,军中大乱!”
杜天翔,燕十六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四只眼睛齐刷刷的看向蒋欣瑶。
蒋欣瑶轻轻一叹,道:“燕十六,你把贵明抓起来,心里怕是对他有所怀疑的吧?毕竟从我庄子上到你庄子上,还有段距离,这点距离足够他做任何事情。”
燕十六不由自主的点点头道:“没错!”
蒋欣瑶目光微收,冷笑道:“你可知道,他的主子是谁?你有没有想过,那张管事出自何处?靖王府守卫如此森严,韩王却被一剑封喉,哪一件,哪一桩不是明着,暗着指向了萧寒。”
萧寒心中微痛。御书房里新帝那一番言语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
“韩王被一剑封喉?”燕十六不可置信的看向萧寒。
萧寒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欣瑶不等他细思,又道:“你生疑,二哥未必不会生疑,萧寒明着手握京城兵马司,私底下掌着京城的暗卫,密哨。若他无端被疑,京城这一摊子事,谁来接手,谁能接手?此为内忧。
小叔叔尚有一口气在,你就要生要死,连兄弟手足都动上手了,只恨不得反目成仇。倘若小叔叔有个三长两短,你便要跟着一道去。军中群龙无首,且尚有一半的粮食下落不明。这为外患。内外交困,你二哥一下失了最重要的左臂右膀,成了孤家寡人,这皇位还坐得稳坐不稳?你燕家的江山要还是不要?”
蒋欣瑶最后一句,几乎是哑着声嘶喊出来的。
杜天翔脸色突变,瞬间又隐了下去,怒骂道:“他娘的,果然是好招啊,毒杀十六,离间小寒,计中藏计,策算无遗,招招直中要害,谁他妈这么厉害。”
四人面面相觑。一个隐在暗处的黑手,时时窥探着他们,无孔不入,无所不在,这种恐怖的感觉,令所有的人不寒而粟。
燕十六只觉得背后冷风飕飕,连连后退数步,跌坐在椅子里,手心,背心俱是冷汗。
许久,他才红着眼眶哽咽道:“天翔,小寒,对不住,我……”
萧寒强忍着把欣瑶狠狠搂进怀里的冲动,淡淡道:“自家兄弟,何苦这么见外。”
“燕十六,下回请你出拳不要这么用力行不行,你说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挨你这么一下,半条命差点没去了。”
杜天翔擦着嘴角的残血,咧嘴怒道。
燕十六张了张嘴,到头只轻轻的唤了句:“天翔!”
杜天翔见他这般模样,眼眶一红,堪堪把头别过,连连叹息。
蒋欣瑶轻咬着唇,低低道:“燕十六,我小叔叔这半生,东躲西藏,孤苦飘零,孑然辛酸,活得不易。我总想,老天爷是长眼睛的,他不会让一个人从生苦到死,所以,他遇见了你们。退一步讲,就算老天爷他瞎了眼……小叔叔他有祖父,祖母陪着也不会冷清!”(未完待续……)
番外一:钱嬷嬷篇(一)
江南的冬天,素来阴雨绵绵,冷风飕飕。温度虽然不低,然潮湿的空气能把寒气渗透进人的经经脉脉,让人骨子里觉得冷阴。
我躺在梨花木雕花的大床上,慢慢张开眼睛。
屋子很大,摆满了精致的家俱。东西两处角落里,两支火盆子烧得正旺。想着以往在京城的时候,屋里铺着烧热的地龙,人光着脚站在地上,脚底心都觉得暖和和的。
我淡淡一笑,这是怎么了,最近怎么老想起京城的事来?
看到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进屋子里,微微有些刺人的眼。
外面有些喧嚣,竖着耳朵听,似乎是鞭炮的声音,再仔细听,似乎又有孩子的笑声,断断的续续的,竟听不分明。
是要过年了吗?日子过得竟这么快?
我从被窝里伸出手,掰着手指算了算,真的要过年了。
哎,一年一年的,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一晃,连小姐都去了有十来年了,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活着,真不知道这老天爷是在照顾我,还是在惩罚我。
人啊,活得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
阿松端着药盏,掀了帘子进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寒气,我躲在被窝里的身子,没由来的打了个激灵。一上了年纪,就特别怕冷,一丝寒风都吹不得。
“嬷嬷,喝药了?”阿松清脆的声音如约的响起。
我苦着眉头,定定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
“不喝……行吗,真的……很苦!”
“嬷嬷,生了病哪有不喝药的。都说良药苦口。良药苦口,这药要不苦,就不是药了。回头大奶奶要问起来,奴婢可不好回话。您老啊,还是等药冷了,乖乖的把这药喝了,别让我为难!”
虽然是埋怨。可阿松糯糯的苏州话,让我听了只觉得舒服,不像北边的人说话。又生又硬,听着就像吵架似的。只是这苏州方言,若是个水灵灵的女子说起来,真真是温软动人。能糯到人的心里。
可要是个男子说起来。便有些娘娘腔的味道。我还记得小姐当时,可没少病诟。
那时我总笑话小姐:“小姐这话,说得不对。咱们姑爷堂堂七尺男儿,说得一口地道的苏州方言,奴婢怎么一点也听不出来?”
小姐娇羞的瞪了我一眼,嗔道:“嬷嬷,姑爷这样的人品,岂是那些凡夫俗子可比的。”
“是。是,是!这世上再有没有比姑爷长得俊。比姑爷说话好听,比姑爷温柔的男子了。”我顺着小姐的话往下说。
小姐一听到我夸姑爷,唇边总是挂着满满的微笑,比夸她还开心。就是这笑,让我心里藏着的一句话,一句藏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话,从来没敢说出口。
小姐啊,这世上长得俊,话说得好听的男子,往往薄情。
只可惜,小姐那时心里眼里都是姑爷,她是听不进去这话的。而后来能听进去的时候,我已经不能再说了。因为小姐她,已经真真切切的体味到了。
我头一回见到姑爷,是跟小姐一道,在京城的元宵灯会上。
姑爷穿着一身青色长袍,手里高提着一盏做工精致的兔子灯,行色匆匆的穿梭在人群里。
小姐那日穿着华丽绚烂的花钿绣袄,翠珠明珰,真真是香风拂拂,光彩照人。
元宵灯会这样的好日子,连深居闺阁的小姐都上了街,自然是人多。人一多,青石路就显得拥挤。
就这样姑爷手里的兔子灯勾住小姐的一头青丝,那上好的珊瑚鎏金点翠发簪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摔成两断。
我清楚的看到小姐眼中的怒火在看到姑爷的那一刹那时,盈盈起了波澜,她甚至忘了闺中的教养,定定的看着姑爷半晌后,展颜一笑。
我跟在小姐这些年,头一回看到小姐脸上有那样的笑。
姑爷低沉、带着温柔的声音淡淡响起:“实在对不住,冒犯了小姐,摔碎了小姐的簪子,理当赔偿,只在下这会有要事去办,身上也没这么多银子赔偿小姐的簪子。若小姐信得过在下,请明日派人到城西哨儿胡同蒋家来取银子。”
姑爷未作停留,把兔子灯护在怀中,便转身离去。
我清楚的感觉到小姐拉着我的手,渐渐的渗出了汗意。
几日后,我才知道,那一日姑爷所说的要事,是为定婚已六年的未婚妻送上一盏兔子灯,因为徐家的那位小姐,属兔。
那一日,我奉小姐之命给侯爷和夫人送她亲手为双亲缝制的衣裳,在门外清清楚楚的听到夫人柔柔的声音里,隐隐有掺着担忧。
“蒋振是定过亲的人,听说在苏州府好像已经拜了堂,你万万不能答应晴儿的要求。”
我的身子几近不稳,手紧紧的捂着嘴,指尖刹那变得冰冷。
“你养的好女儿,自己看上了,要死要活的,我有什么办法?”
夫人轻轻一叹:“咱们侯府钟鸣鼎食,富贵滔天,断没有堂堂嫡出的大小姐给人做妾的道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蒋家,侯爷想想办法……”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与蒋家定亲的徐家,很快就要犯在我手里,听说徐家百年琢玉世家,最是富庶……到时候我拿捏着……”
我浑身冷汗淋淋,不敢再往下多听半句,悄悄的退了出去。
园子里新鲜的空气,让我渐渐冷静了下来。多年的侯府生涯告诉我,有些秘密,你只能把它烂在心底,你才能活命。
从这以后,我于无人处,常常在想,能让这样一个丰神俊秀的男子真心喜欢的女子,该是何等的惊艳绝绝!
……
从小到大,小姐但凡想要得到的东西,侯爷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小姐大婚那日,靖南侯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热闹的不像个样子。
我走在八人抬的喜轿旁,看着身后黑压压的送亲队伍,心中隐隐的有些担心。
因为我看到身骑高马,胸挂红绸的姑爷从进靖南侯府的门开始,脸上始终是淡淡的。
只这担心刚刚涌上心头,便被这漫天的喜乐掩盖了下去。我甚至乐观的想,虽然小姐这门亲事得来的并不那么光彩,但是凭小姐的家世及对姑爷的喜欢,还有那些带到蒋家的嫁妆,多多少少能讨蒋家人的欢心。
只可惜,我想错了。
拜堂时,蒋家二老脸上的笑,和姑爷一样,都是淡淡的,我从他们眼中看不到喜悦,甚至有一些忧伤。
我知道想让他们接纳小姐并非是一时半会的事,只是这大好的日子,好歹也该扯出点笑意,要不然,多不吉利。
……
那一夜的新房,姑爷挑开了小姐的红盖头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小姐守着一对龙凤红烛,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枯坐了半夜,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变淡。
她蹙着眉头问我:“嬷嬷,你去看看他是不是被人灌多了酒啊!”
我心道就蒋家那几桌宾客,哪个会灌他酒。可看着小姐可怜巴巴的眼神,我终是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摸索着去了姑爷的书房。
说实话,蒋家的宅子比起富贵滔天的靖南侯府来,也不差什么。我七拐八拐的,寻了半天,才寻到了书房门口。
我探头一瞧,心里的火便串了起来。
姑爷哪里是喝多了,他正穿着一件家常的衣衫,背手定定的立在一株干秃秃的梅树旁。
淡淡有月光照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朦着一层雨雾。一阵风过,衣袂飘飘,竟欲乘风而去。
怪不得小姐只一眼,便害了相思,这般人品,真真是……
我略略站定,正欲上前,姑爷突然偏过脸,我眼尖的瞧见,姑爷俊朗的脸上,竟然挂着泪水。
这一瞧,把我心头的火都瞧没了。想着自家侯府那些个手段,我心头微微一叹,姑爷其实也是个可怜人。(未完待续……)
PS:最后一天,最后一章,修好上传,心头松了一口气。
晚十点左右,应该会有作品相关传上,包子还未落笔,正在酝酿。
新年祝语,包子想了想,心中有三句话,想与书友们共勉。
女人:你可以不美丽,但一定要健康;
你可以有心机,但一定要善良;
你可以不富有,但一定要自立。
祝书友们:新年快乐,万事顺心!
我们——来年再见——不见不散!
第七十七回 无一不妥
蒋欣瑶颤着声音说出最后一句话,突然眼泪像决堤的河水,涌了出来。
萧寒轻轻上前,把女人拥入怀里,阴沉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表情。
燕十六胸口翻江倒海般的痛如刀绞,轻轻合上了眼。
一天一夜的煎熬已把他折腾的没了人形,眼睛凹陷,嘴唇干裂,肤色蜡黄,哪里还能看出半分几日前,那意气纷发的模样?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死一般的寂静。
……
“大奶奶,步三求见!”
微云颤颤威威的声音从外头响起。
厅中四人心中一惊,忙把人请进来。
高大的身形夹带着一股子冷风进来,步三抱拳行礼后,凛凛道:“大奶奶,徐府的事情已经查清。”
“微云,上茶!”
欣瑶迅速擦了一把眼泪,急道:“快快说来!”
步三顾不得喝茶,迅速道:““回大奶奶,那日的东西原是徐夫人深夜见外头雨大风急,怕徐老爷衣衫单薄,特意连夜着人准备的,事先并无安排。”
“着何人准备?”杜天翔追问。
“衣裳是由徐老爷书房的小厮当夜备下的。吃食是由徐夫人身边的白嬷嬷亲自交待下去的。”
步三肃声道:徐府的厨娘人称五婶,原是王府的人,是老庆王妃怕徐夫人吃不惯徐府里东西,亲点了随嫁过来的。因是要给徐老爷送吃的,那五婶寅时二刻起的床。带着两个小丫鬟一起做的糕点和粥。”
欣瑶出声打断道:“那碧梗粥是谁提出要做的?”
步三道:“原是徐老爷这两日嘴角有些上火,徐夫人特意吩咐厨娘做的。”
步三见众人静默不语,继续道:“第二日东西都备全了。徐夫人这才让张管事去了西山。张管事祖籍山东,现年四十一岁,在徐府管着园子。家中一妻两子,原是山东临沂县知府家的管事,后因知府犯了事,举家发卖到京城,李妈妈见其老实本份这才把一家人买了下来。”
“这个张管事。可有什么异常?”萧寒迅速道。
“我已经查过了,这个张管事,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当日也原本不该是他去。只因徐夫人说老爷身边的那些个小厮,个个贪玩贪耍的,怕误了正事,倒不如派个上了年纪的老管事。方才稳重妥贴。这才派了张管事去。卯时一刻从徐府出发。”
欣瑶算了算时辰。路上倒也没有耽搁。
萧寒沉声道:“吃食从出锅到徐夫人房里,路上经了几手?”
步三道:“徐夫人派了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芙蓉去提的食盒。徐夫人不放心,还亲自翻看了一遍才交到了刘管事的手上”
杜天翔冷笑道:“竟无一不妥,如此看来,只消把厨娘,芙蓉两人送到刑部便可。”
欣瑶思忖道:“果然是没什么特别之处。”
步三微微颔首道:“大奶奶,出事的前一日午后,徐夫人和白嬷嬷说是要找一本书。去了徐老爷的书房。在老爷书房呆了几分钟,书也没找着。就走了。旁的,便再无什么不妥之处。”
四人心下一凛,萧寒忙道:“找什么书?”
步三道:“徐夫人没说,小厮们也不敢问。不过,听小厮们说,徐夫人先入的是徐老爷的卧房,而后才去的书房。”
燕十六冷笑道:“那个醋坛子,只怕是去瞧瞧阿远房里可有什么异常,哪里是去找书?”
萧寒抬头看了十六一眼,道:“徐府现在如何?”
步三道:“昨儿个惊慌过一阵,几个管事还到徐夫人跟前商议过,被白嬷嬷三言两语就安抚下来,安稳了一夜。不过今日午时,徐夫人就坐不住了,不住的派人在大门口张望,像是在等徐老爷回来。”
步三见众人陷入沉思,不慌不忙道:“王爷,徐夫人已经身怀六甲,老围着……您看……”
燕十六冷笑一声道:“给我围着,说不定就是那个狠毒的女人想要阿远的命,东西最后是经她手里过的,那些个厨娘,丫鬟哪一个不是她王府带来的人!”
杜天翔皱眉道:“十六,你说换了旁人要动阿远,倒还说得过去。那燕红玉把阿远当成眼珠子,她又是快生产的人了,她要阿远的命作什么?”
步三用眼角看了眼平王,皱眉道:“指挥使,徐夫人闹得厉害,我怕再围下去……”
萧寒与杜天翔对视一眼,均把目光落在了十六身上。
燕十六却闭着嘴,一言不发的去了里间。
欣瑶瞧了瞧燕十六的背影,眯了眯眼睛道:“你且等我一下!”
说罢,她转身跟了进去,不多时,人便出来。走到步三身边,从手里拿出块玉佩,递于步三,道:“你与她这般说……”
……
燕红玉望着地上的狼藉,泪水滚滚而落。
她死死的捏着手中的玉佩,只觉得胸口刺痛难耐。
丫鬟们眼疾手快的收拾起刚刚打翻的燕窝粥,匆匆忙忙的看了夫人一眼,不敢逗留。
芙蓉匆匆忙忙上前扶住了燕红玉,又急又忧道:“夫人,急不得,保重身子要紧。夫人,夫人!”
芙蓉见夫人眼神都直了,吓得心魂俱散,不为所动,焦急的朝白嬷嬷使眼色。
白嬷嬷默然半晌,才扶着燕红玉按坐在塌上,叹道:“夫人,芙蓉说的对,这个时候急不得,咱们还是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说罢白嬷嬷从怀里掏出五两碎银子,满脸哀求之色道:“这位官爷,麻烦你把事情说清楚些。我们家老爷到底犯了什么罪,被刑部的人拿住。”
燕红玉恍惚的抬起头,眼中的惊慌一览无疑。泣道:“嬷嬷,你快问他,你快问。”
步广辉见徐夫人脸色惨白,涕泪满面,心下微痛,劝慰道:“夫人,是这样的。今日府上送给徐尚书的吃食里头。有一碗碧粳粥。庄上吃食简单,徐尚书把这碗粥奉给了平王食用,哪知这粥里有毒。平王只用了两口,便毒发晕迷。小的也是奉萧大奶奶的令,偷偷把这事说与夫人听。”
燕红玉跌坐在椅子里,手捧着肚子直喘粗气:“有毒?怎么会有毒?粥里怎么会有毒?”
步广辉冷冷道:“徐夫人。粥是从徐府里出来的。也是徐府派人送过去的,怎么会有毒,这事还得问府上。毒害当朝王爷,便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住徐老爷。说不定,还要连累徐府满门。”
燕红玉吓得花容失色,张着嘴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嬷嬷到底老成些,忙道:“平王现在如何了?”
步广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眼睛一红。堪堪把头别了过去,一言不发。
燕红玉见他如此情形。心头一片凄凉,无力的倒在白嬷嬷的怀里,脸上再无半分血色。
白嬷嬷泣声求饶道:“求官员帮我家老爷说说好话,我家老爷最是个和善的人,连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不会做出这样以下犯上的事。”
步广辉目光如炬的看着白嬷嬷和燕红玉身边已软作一团的丫鬟,放缓了声音道:“便是萧指挥使,萧大奶奶也没法开口帮徐尚书求情,何况我一个跑腿的,夫人好生保重。哎,送什么不好,非要送些吃食。可不就惹了大祸了!”
燕红玉下意识把眼睛看向白嬷嬷,泣不成声道:“嬷嬷,都是你……”
“夫人!”
白嬷嬷急忙打断道:“别急,等天亮了老奴想办法送个讯到王府。王爷辈份重,说出来的话一言九鼎,定能为咱们家老爷讨个公道。夫人需得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万一老爷平安无事回来了,看到夫人这般憔悴,还不心疼死。如今之计,夫人把那几个厨娘叫过来问一问才是正经,只要这毒不是从咱们府里出去的,老爷就能去了嫌疑。”
燕红玉慌乱的点点道:“哎啊,我怎么没想到个,快把人去叫来。”
步广辉把一切尽纳眼底,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
……
又一个黄昏如期而至。
雨虽然已停了,然空气中水气充沛,朦朦胧胧的,竟像是下了雾一样。
欣瑶令轻絮,梧桐在庭院中摆下案头香烛,瓜果点心,持香对着天空盈盈三拜,轻声道:“祖父,徐祖母,如你们在天有灵,请保佑小叔叔平平安安。”
言毕,香插炉中,弯腰烧纸。
“给我三柱香!”燕十六不知何时站立在欣瑶身后,神色不明道。
梧桐忙拿出香,燕十六接过点燃,三拜过后,一言未发插入香炉,跟在欣瑶身边蹲下来,把黄纸扔进火盆里。火光印着他形容惧憔的脸上,明明暗暗。
“他们在天之灵能听到吗?”燕十六突然出声道。
欣瑶望着无尽暗夜,淡淡一笑“应该吧,毕竟是他们唯一的牵挂。”
燕十六心中一阵酸楚,眼角眉梢已无往日的冷酸,只有哀伤。
他苦笑道:“你永远这么自信吗?你可知道,你生产的那一夜十分的凶险,小寒说,你要他信你。”
欣瑶眼中划过深深的哀伤,突然垂下的眼睑,遮住了她所有隐瞒在心底的秘密。
“十六,你相信吗?这个世上,不仅有阴界,阳界,还有另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世界。”(未完待续……)
PS:真对不住各位,新年伊时,元旦假节,蒋四一文却在这要死要活的,累各位心情不爽,是包子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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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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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上穷碧落下黄泉(二更)
“另外一个世界!”
“没错!那个世界上也有人的存在,也有兄弟姐妹,也有夫妻爱人,也有人会生,会死,会欢笑,会痛苦。我相信如果哪我撑不过去,一定是那个世界的祖父,祖母想我了。所以,我不害怕。”
“可是我害怕!蒋欣瑶,我怕的要死。我只要一想到他……我不敢想……一丝一毫都不敢想。”声音到了最后,已是哽咽。
蒋欣瑶心中痛楚难忍。
男人的眼泪,若不是痛到极致,又如何能掉落得下来?这两个人,倘若有一人先走……那另一个如何能活下去?
“别怕,十六,陪他熬下去,告诉他,你舍不得他,他也许听见了,就不敢松懈。”
燕十六扭过头,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我是多么期盼阿远的父亲,母亲永远不要想他。”
欣瑶轻轻摇了摇头:“十六,人与人的缘份都是天定的,没有谁会陪着谁一辈子。我总希望祖父能陪我一辈子,可他只陪了我五年。我与他,只有五年的祖孙情份。你与小叔叔,相互牵绊走过了这些年,你要知足。所以,如果就算他熬不了这一关,没关系,他会在另一个世界等你,等我,等我们大家。”
一缕青丝悄然划落在欣瑶的耳边,火光映衬下的脸清雅似水,一滴清泪从脸上划落,悄无声息的不知滴落在何处。
燕十六偏过脸,眼泪滚滚而下:“才八年。怎么够……你让我……如何知足。”
欣瑶把最后一张纸扔到火盆里,定定的看着那纸瞬间燃成了灰烬,火光幽幽暗暗。让人觉得眼前模糊。
她神色黯然道:“能有几个人,能陪你走过生命中最好的八年。十六,人生有两大哀,一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另一个是得到了不想要的东西。”
欣瑶哽咽道:“小叔叔他,活得很苦。我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的脸上,有一抹挥之不去的郁色,如影随行。”
燕十六猛的回头。不可置信的盯着欣瑶,哀伤的眸子里一片死寂。
许久,燕十六深深的看了欣瑶一眼。突然起身轻道:“不管他活得苦不苦,我只知道,他活着,我才能活着。他死了。我也就死了!”
“十六!”
“蒋欣瑶,替我跟你祖父母打个招呼,若是他们敢带走他,我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他找回来。还有下回骂我,别叉着手骂,一点都不温静娴雅,像个泼妇。”
蒋欣瑶眼前一黑。急道:“燕十六,你……?”
“我什么?我已经让人把贵明放了!”说罢。也不等蒋欣瑶回过神来,人已进了里屋。
挺拔的背景消失在视线里,欣瑶紧绷的脸缓和下来,眼泪滚滚而下。
温柔结实的怀抱如期而置,宽厚的手掌抚上了欣瑶的脸庞,替她轻轻擦试泪水。
欣瑶往萧寒身边靠了靠,把头埋在男人的胸前,泣道:“我这样劝他,可自己心里却……我也知道小叔叔他……我只是想求求祖父祖母,别把他带走。”
欣瑶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喃呢。
萧寒任由女人在他怀里悲伤落泪,只用温热,厚实的手掌轻抚她的后背,给她慰籍。
……
“指挥使,徐夫人那头的情况便是这样,兄弟该如何行事,请指挥使明示。”步三浓眉紧皱,中气十足道。
蒋欣瑶与萧寒遥遥对望一眼。
欣瑶淡淡蹙眉,轻叹一声道:“步三,以你这些年当差的经验,这事,你怎么看?”
步三不过略思片刻,便道:“大奶奶,依小的看,徐夫人听到徐尚书被拿住后,伤心着急的样子,不像有假。徐夫人身边的那个叫芙蓉的丫鬟是个不中用的,话还没说几句,人已瘫倒在地。倒是那个白嬷嬷,似乎有些不妥。”
杜天翔心下一动,忙追问道:“不妥在哪里?”
步三挠了挠头皮,皱眉道:“小的也说不出哪里不妥,就她拦着徐夫人的那句话,有些可疑。”
“白嬷嬷?她是何来历?”蒋欣瑶问。
步三摇摇头,表示不知。
萧寒突然起身,快走两步道:“既然事已撕开了,你就明正言顺的到徐府问话,尤其是那个白嬷嬷,需得严加审问。”
步三得了令,也不多言,抱拳而出。
片刻,他又面色难看的匆匆返了回来,张口就道:“大奶奶,事情有变,刚刚兵马寺兄弟来报,白嬷嬷七孔流血,被人毒杀在自个房里。”
“什么!”
欣瑶不由自主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屋里三人惧变了脸色。
杜天翔绷着脸,从牙缝里吐出一句:“他娘的,好快的手脚。刚想去查,人便被灭了口。”
话音刚落,却听得一声轻啸,一黑衣人闪身进来,跪地抱拳道:“回王爷,指挥使,黄昏时分,京中多条街道巷陌中传出韩王被杀的消息!”
众人均变了脸色,黑衣人又道:“皇上宣指挥使,平王速速进宫!”
欣瑶暗道一声不好,目光随即看向萧寒。
萧寒回望过去,视线在空中交汇,彼此眼中的担忧清晰可见。
杜天翔朝内屋深深的看了一眼,淡淡道:“小寒,你去吧,我看着他。”
众人把目光移向里屋,只觉心头酸涩不堪。
屋里的人生死未知,屋外又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颗心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冰水里,寒意彻骨;一半在火焰上,灼痛难当。
萧寒眼中锋芒顿现,捏了捏欣瑶的手,正色道:“步三,吩咐所有的兄弟,全城巡逻,遇可疑人,一律先抓后问。”
“徐家怎么办?”蒋欣瑶迅速道。
“瑶瑶,杀手许是暗藏在徐家人当中,我不能见视不管,围起来,一个一个询问,一个一个盘察。”
“那燕红玉……”蒋欣瑶沉吟道。
“还管她死活。”
杜天翔气恼道:“事情坏就坏在她送的那些东西上。若不是看她怀胎十月,必要抓了好好问问。”
“天翔说得对。十六你们看着,哪儿都别去,京城不太平,一切等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欣瑶走到萧寒身旁,目光灼灼道:“萧寒,我总觉得事情……”
“指挥使,来不及了,皇上那头催得急。”
“瑶瑶,等我回来再说!”
……
萧寒走后,屋子里又陷入了死寂。
欣瑶以手支头,闭着眼睛静思不语。
毒杀平王,暗杀韩王,隐匿的消息不胫而走,似有一只无形的黑手,隐在暗处操纵这一切。
谁?
谁会是操纵这一切的黑手!
事情由燕红玉送粥开始,一碗碧粳粥,掺了毒,通过小叔叔的手,目的是燕十六。
接着韩王喝了掺有料的酒,直接被人割了喉咙。
随即,封锁得严严实实的消息,没由来的走漏出去,明日韩王被杀一事,必会传得满城风雨。
谁得利?
能得什么利?
蒋欣瑶越沉思,脸色越发难看。
突然,院里传来一阵打斗声,蒋欣瑶骤然睁大眼睛,心不知为何惊得呯呯直跳。
杜天翔眼中光芒一沉,怒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敢到这里来闹事。”
杜天翔话音刚落,暗卫已拎着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人进来,
“大奶奶,抓到一个小毛贼,自称是王喜,被暗卫兄弟俩打晕过去了。”
“王喜?哪个王喜?”欣瑶抚了抚心口奇道。
话刚出口,蒋欣瑶突然惊慌失色道:“王喜?快,把人救了,天翔,快!”
杜天翔头一回见蒋欣瑶如此模样说话,吓得不轻,一个剑步走到血人跟前,周身检查一遍,转过脸叫道:“拿针来。”
手起针落,只两个穴位,那血人便悠悠转醒。只见他全身短衣残破不堪,头发蓬乱,双手无力的垂下,满身满脸的血直往外涌。
杜天翔别过脸,对蹲下来的欣瑶道:“两只手都折了,身上十几处刀伤,估摸已有十天没吃东西了。不过,能活!”
欣瑶颤抖着手,拨开王喜的揪作一团的头发,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腿下一软,整个人便轻轻颤抖起来,脸上一片惨白。
杜天翔从未见过蒋欣瑶这副模样,心中一痛,忙伸手扶住了,担忧道:“出了什么事?”
蒋欣瑶抬眼愣愣的看了杜天翔片刻,又转过脸对着王喜,幽幽道:“说吧,是不是军中出事了?”
王喜伸了伸右腿,从嘴里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军中出事了,我家九爷说,求四小姐救沈家满门。”说罢,他又伸了伸右腿。
杜天翔似忽然想到什么,迅速的脱下沾满了泥土的靴子,从靴筒里倒出一块油布,油布里包着一张薄纸。
杜天翔粗粗一看,脸都黑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半天没了动静。
欣瑶见状,缓缓的闭上了眼睛,白净的脸上显出了从未有过的凝重。
杜天翔的眼神瞬间空洞起来,他一把抓住欣瑶的胳膊,颤着声道:“表……嫂,这……这……”
蒋欣瑶惨然一笑。
多少年了,她来这个世界多少年了,便是当年从山路上跌下山涧,躺着等死,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窒息。(未完待续……)
番外一:钱嬷嬷篇(二)
我踌躇着上前,立在姑爷的身后,低声道:“姑爷,侯爷身边的人,还在前院等着,姑爷是不是……”
按理说,我一个奴婢对着姑爷说这话,着实没了规矩。只是为了我家小姐,我不得不说。
因为我知道,姑爷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会审时度势,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
果不其然,姑爷回过脸,冷冷的看着我,那深邃的目光没有一丝温度,嘴角含着一丝讥讽,声音依旧温柔。
“难为侯爷想得如此周到,竟然连女婿的洞房花烛夜都要管上一管,这般爱女之心,我定会成全!”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来不及仔细琢磨这话中的深意,姑爷已经拂袖而去了。
……
不得不说姻缘都是前世里栽修而得。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一人眼梢里没了另一人,那人便是再好,也终究是不中意的。
小姐与姑爷便是这般情形。
姑爷温文而雅的一个人,对小姐和声细雨,关怀有佳。然不知为何,姑爷的脸上总带着疏离,让人无法靠近,难生亲近。即便是回了府,也常常一人在书房静心读书。
小姐新婚伊时,却独自一人看月,倍觉凄凉,因此脾气便生得大些。再加上小姐在侯府娇纵惯了,言语中不自然的带出些高高在上,压人一等的气势,时间久了,更为姑爷不喜。
我劝了几回,小姐眉目之间有落幕之色。忿忿道:“他总不让我亲近,我偏要亲近;他眼里没有我,我非要他眼里能看到我;我堂堂侯府贵女。下嫁给他,是他几世修来的福份,我就不信,我周雨晴这辈子,连个徐锦心都比不上。”
“我的小姐啊,虽然你贵为侯府嫡女,可那徐锦心到底与姑爷青梅竹马。又是拜了堂的,情份不比寻常。当初侯爷硬是拿捏着徐家,才逼着两人和离。这会子你若再……只会更与姑爷离心离德啊。”
我这话一出口,小姐便动了真怒,一拂袖,几上那支郎窑红筒式美人瓶摔了个粉碎。
我吓得忙跪倒在地。
小姐一袭红衣。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冷笑道:“从小到大,还没有我周雨睛得不到的东西。”
我诺诺的不敢分辩半句。
我在小姐身边这些年,自然知道小姐以前过的是何等好日子。天之娇女,富贵盈门,一呼百应,从来都是别人拜伏在她脚下,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跟小姐作对。
可惜,小姐到底是年轻。这话说得也有几分拿大。云岩禅寺的老和尚曾说过,万世万物。皆有所得,皆有所不得;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我当时很不明白老和尚的话,如今想来,小姐的一生,岂不真应这句话。
……
小姐说完这话,穿上最华贵的衣裳,戴上最精致的首饰,便回了侯府。
我因违了小姐的意,破天荒的没能跟着小姐回去。我的眼睛浮上一层雾气,随即眼泪便止不住的滴落了下来。
不知道这眼泪是为自己而流,还是为我那可怜的小姐而流。
亦或者,都不是……
第二天,侯爷就把姑爷叫了过去,至于这两人说了些什么,我做奴婢的也打听不到。我只知道,姑爷回府后,盯着小姐娇好的面庞定定的看了半晌,没有一句话。
我站在小姐的身后,用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姑爷的脸色。我在想,姑爷这时肯定是一脸的怒气。
哪里知道,入眼的,却仍是一张温和的,及其俊朗的脸,那张脸上,平静的如同冬日的午后,虽然有阳光,却依旧寒气袭人。
而令我深深垂下眼的,是姑爷那深邃如同枯井一般的眼睛。在这样一双眼睛里,我看不出喜怒。
一个没有喜怒的人,才是真正隐藏的深的人!
……
没过几日,姑爷便说要科考,光宗耀祖,需那什么头悬梁,椎刺骨,搬去了书房住。
小姐一气之下又回了侯府,哭倒在夫人的怀里。
这一回,侯爷不知为何,没有向着小姐说话,而是狠狠的说了小姐一通。
侯爷说男人名登黄甲,建功立业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将来封妻荫子,得好处的仍是小姐自个。整日介混迹于内闺,能登什么甲,能建什么业?
我听着侯爷字字严厉的教导,突然发现,侯爷之所以是侯爷,正是因为他看得明白,看得远,知道情爱这东西,远远没有荣华富贵来得可靠。
只要姑爷能把家业挣得跟花锦一般,甚有气象,那小姐这辈子就算离了侯府,亦能过驱奴使婢的生活。
小姐素来最听侯爷的话,回府后敛了脾气,安安份份与姑爷过日子。
而姑爷不知是惧怕侯府的权势,还是心疼小姐独守空房,渐渐的,也往小姐房里去。
只是没过多久,蒋家老爷便因病去了。蒋家老爷一去,蒋家夫人没熬过多少时日,也跟着去了,姑爷痛失双亲,扶棺回乡。
就这样,我跟着小姐,头一回踏上去江南的大船,隔着千山万水的距离,那船啊,怎么行也行不到尽头。
小姐披着斗篷,倚在我身边,望着两岸的青山,微笑着对我说:“嬷嬷,这下子,我总算是这蒋府里说一不二的人了!”
我心头一跳,想劝,又不敢劝。
……
到南边的头一个晚上,小姐因为姑爷令把下人的行礼放进了书房,把姑爷叫进来闹了一通。
第二日,姑爷便称要替二老守孝,去了老宅。
小姐气得摔了一屋子东西,拉着我就要回京城去。
我知道小姐说的是气话,只得好声哄劝着。
天大,地大,总大不过个孝字。蒋家两位老人一前一后走了,姑爷替父母守孝,这事便是闹到侯爷跟前,小姐也站不住理。
小姐这回听了我的劝,日子总算是安稳的过了下去。
蒋家诺大的府邸,只剩下小姐一个主子。噢,瞧瞧我这记性,还有姑爷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小姐的小叔子蒋兴。只可惜,小姐再怎么拉拢他,再怎么讨好他,他跟小姐始终不是一条心。
小姐终究是侯府的大小姐,虽然她在姑爷身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但操持家宅,打理铺子却是一把好手。她把蒋府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
一年守孝期满,姑爷如约回来。小姐的脸上,总算是有了笑容。
我年纪大了,已经不大能记得清是小姐先生下大哥儿,还是姑爷先中了第,总之前前后后也差不离多少。
不过我能记得是,姑爷刚一回来,小姐不知何故,又与姑爷有了口角,并当着姑爷的面,狠狠的把一套五彩十二月花卉茶盅摔了个粉碎。
这一套茶盅,是小姐出嫁侯府夫人亲自挑选的,小姐一向爱惜。
我在外间暗暗的替小姐着急,只觉得手脚冰凉。
小姐啊小姐,姑爷不在时,你盼着,念着;姑爷一回府,你又不管不顾的与他闹腾,这又是何苦呢。女人家,最忌讳事事掐尖,占上风,你这样要强,只会把姑爷往外推啊!
果不其然,姑爷回府后,在小姐房里的时间越来越少,在书房苦读的时间越来越多,小姐除了拿几个下人出气,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无。
姑爷依旧是那个俊朗的姑爷,说话也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模样。然小姐却渐渐变了。
小姐自打生下大哥儿后,许是因为身材多少有些走样的缘故,又或者埋怨姑爷的眼里只有大哥儿,没有她。小姐慢慢的变得有些锋利。要怎么形容呢,就好像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时不时的就要刺别人几下。
没有人知道小姐心里的苦,只有我这个跟有小姐身边多年的人才知道,小姐的内心其实柔软的像团棉花,她要的,仅仅是姑爷把她放在心上。之所以浑身长满刺,其实是因为,唯有这样,她这个堂堂侯府大小姐,在姑爷面前才有尊严。
要不说江南的男子,脾性都好得没话说,姑爷的脾性更是连侯爷都夸奖不已。姑爷从不跟小姐吵,永远都是默默的看一眼小姐,然后躲进书房。
可越是这样,小姐越要闹,越闹,姑爷便越少进内宅,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直到有一天,小姐把侍候姑爷十几年的四个大丫鬟统统发卖了出去后,姑爷便再也不愿意到小姐房里来了。
……
而此时,姑爷已经完全不理会小姐的闹腾,他去了千里之外的偏僻小地上任去了,这一去,便是几年。任小姐写了多少封书信,催促他早日回府,都置之不理。
小姐没有办法,带着孩子入了京,跪求到侯爷跟前。
侯爷一纸调令,把姑爷调到了京城。阿弥陀佛,这夫妻俩总算是能在一块过日子了。
我又回到了京城,回到了我熟悉地方。这里不比江南湿润,空气干燥而浑浊;不比江南温暖,冬天漫天大雪,能把天都下漏了,更比不得江南烟雨朦胧,一到春天,那风刮得门窗户呼呼作响。
可就是这样,我仍然喜欢京城,我只有踏上了这片土地,觉得心才算是安稳的。因为这里有侯府,那是小姐唯一能依仗的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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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推迟到四号发文。
让各位书友久等,包子汗颜!
第七十九回 大军压境
蒋欣瑶像一条离了水的鱼,深深的呼吸几下,又几下,目光从杜天翔抓着她的手上,移到了王喜脸上,渐渐变成了冰。
“王喜,你只告诉我,是不是程大反了?”
王喜泪如雨下,呜咽着拼命的点头。
蒋欣瑶捂住胸口,咬牙道:“告诉我,沈力人在何处?”
王喜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天翔,快给他一杯温茶。”
一盏茶饮尽,王喜嘶哑着哭出声来。
“四小姐……爷,我家爷……被人擒住了。”
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京城,死寂一般的黑。
暗流奔涌。
……
子时二刻,风渐渐飘起。
城南沈家的府邸门口,急促的响起了敲门声,看门的小厮睡眼朦肬的从床上爬起来,揉着迷糊的眼睛,披了件衣裳,一路骂骂咧咧的走到大门口。
只听得枝桠一声,巨大的木门露出一条缝。
小厮正欲开口相问来者何人,却见一只大手伸了进来,朝他怀里一送,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快,交给你家老太爷,人命关天!快!”
小厮惊了一跳,把头探出去四下张望,却见府邸门口空无一人,不由惊出一声冷汗。
一阵风吹来,小厮只觉得后背凉飕飕,哎啊了一声,赶紧把门重重一关,用力拴住了。
小厮背靠在门后缓了缓神,抬起手忽然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低头一瞧手上果然捏着一封信,暗道这不是做梦。忙朝老太爷屋子里去。
……
半盏茶后,沈府西边的一处大院子的里屋里,沉沉的响起了一声惊呼。
“老太爷……老太爷……”
“不好了,老太爷昏过去了……”
不多时,丫鬟,婆子们捧着各色盆子进进出出。
大老爷沈俊,大爷沈峰闻讯衣裳不整的从床上爬起来。直奔老太爷处。
卧房里,沈平半闭着眼睛,倚靠在床头。嘴角赫然残留着血迹,床塌下,两个小丫鬟正用抹布用力擦着地上的血。
沈俊眼眶一热,忙道:“父亲。好好的。怎么就吐血了,出了什么事?”
沈平慢慢睁开眼睛,两滴浊泪缓缓而落。
沈俊,沈峰心头大惊,吓得赶紧跪下。
浑浊的眼中一道微光划起,沈平伸出一只手,老仆人见状,赶紧上前扶住了。
沈平颤着声道:“速去备两辆普通马车。”
沈俊不明就里。忙道:“父亲,天还未亮。您的身子又……有什么事,不能等着天明再说吗?”
沈峰见祖父脸色难看,忙劝道:“是啊,祖父,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孙儿帮你去做。”
“来不及了!”
沈平颓然叹了口气,语调悲凉道:“来不及了,迟一分钟都来不及了!灭顶之灾啊!”
沈俊父子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却听得心神俱颤。
“父亲,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沈平老泪纵横,喃喃自语道:“我……我错了,竟是我错了。沈家……沈家……就要……败在我的手上了!”
“父亲(祖父)!”
“马车,快备马车,我要去见她,我亲自去求她!”
父子俩对视一眼,沈峰忙从地上爬起来,正欲往外走,却见大总管衣裳不整的冲进来,一脸惊色道:“老太爷,不好了,不好了,外头来了许多官兵,把咱们府邸团团围住了。”
沈平大惊失色,突然又喷出一口血来,人直往后仰。
沈俊父子一声惊呼,冲到老太爷跟前,大声呼喊,房里乱作一团。
……
杜天翔打量着坐在椅子里,抚着个茶盏半天没有吱声的蒋欣瑶,心里忐忑不安。
“表嫂,表嫂!”
杜天翔唤了几遍,蒋欣瑶恍若未闻。
墙上的自鸣钟突然敲了一声,杜天翔咬了咬牙,返身进了里屋。
燕十六见他来进来,把碳盆往床前拢了拢,转过脸,把桌上燃了一半的蜡烛统统点亮,随即又掀掉了徐宏远身上的被子。
离床边不远的大桶里,热气已渐渐升腾。
杜天翔长吁一口气,走到床边,却听得外头的蒋欣瑶出声道:“燕十六,把你的腰牌给我,我要进宫一趟。”
燕十六慢慢的转过脸,见蒋欣瑶已入得房来,目不转眼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燕十六,我必须要进宫一趟!”
燕十六垂了垂眼帘,随即便道:“也好,去跟二哥说,且让他放宽心,这个江山是他的,谁也抢不走。我替他守着!”
蒋欣瑶眼中一热,泪便涌出来,她上前两步,目光坚毅道:“我们都替他守着!”
……
皇宫御书房里,燕淙元一言不发的端坐在御案前,紧盯着桌上的手信,眼中渐渐涌起弑人的寒意。
程大谋反,斩杀施杰幼子施程及诸多将领,中军二十万将士十五万落入他手。
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大举南下,直逼京城;一路围困左,右两军。
京城危在旦夕。
南燕国,危在旦夕!
好啊!
真好啊!
手中的御笔应声而断,燕淙元骤然起身,却见李宗贵一路小跑了进来。
“回皇上,萧家大奶奶带着平王的腰牌进宫来了。”
燕浣元垂眸看他。
李宗贵头往下低了一分,又道:“回皇上,萧指挥使在乾西殿还未出来。”
燕淙元神情冷然道:“去把萧大奶奶请进来。你亲自往乾西殿会知指挥使一声。”
蒋欣瑶被人引着走过长长的青砖路,终是到了御书房门口。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一个伟岸的身影背手而立。
蒋欣瑶上前几步,跪倒在地:“欣瑶拜见皇上!”
燕浣元缓缓转过身。盯着地上那抹淡色看了半晌,柔声道:“快起来吧。阿远情况如何?十六人呢?”
蒋欣瑶盈盈起身,淡淡一笑道:“小叔叔前些日子累得狠了,所以还在睡着。十六让我给皇上带句话,他说让皇上放宽心,这个江山是皇上的,谁也抢不走。他替皇上守着!”
短短几语竟使得燕淙元紧绷了一天的心弦缓了下来。他深深的叹出口气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谁送的信?”
蒋欣瑶不紧不慢的上前两步,道:“是沈力的近侍王喜。冒死送信于我,还请求我救沈家满门。”
燕淙元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脸色渐渐暗沉,冷冷道:“你深夜前来。便是想替沈家说情的?”
欣瑶迎上那幽暗的目光。坦然一笑道:“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天翔、萧寒与我都是最懒的,谁想动那颗大树,谁便是我们的仇人,不管是沈家,还是别家。”
燕淙元抬了抬眉稍,心下微缓,却呵斥道:“什么皇上皇上的,连声二哥也不会叫了?”
欣瑶会心一笑道:“二哥是天子。身上的龙威逼人,我怕冒冒然叫了。二哥定我一个不敬之罪。”
燕浣元见她这会子,还能笑出来,也跟着扯出个苦笑,举了举手,示意她坐。
“便是你不来,等小寒从乾西殿回来,我也会去府上找你的。这会子,是你没沉住气。”
欣瑶将将坐了半个身位,展颜笑道:“这就更能衬出皇上胸有丘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非凡夫俗子能比。”
燕淙元轻笑一声道:“得了,别拍马屁了,说正事要紧。军中的事,你知道了,不过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欣瑶眸光轻轻望向乾西殿的方向,叹道:“是不是太后出了什么事?”
燕浣元目光一聚,正色道:“果然聪慧,正是如此。刚刚一个时辰前,太后被人发现自谥在寝殿的大梁上,早已没了气息。”
蒋欣瑶咬了咬牙,恨声道:“两个时辰前,兵马寺步三刚刚察觉燕红玉身边的白嬷嬷有些不妥,白嬷嬷就被人毒杀了。一计连着一计,一波紧着一波,二哥,果然有人把坑都挖好了,就等着我们跳下去。”
燕浣元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冷冷道:“不仅如此,军中来报,程大谋反,斩杀施杰幼子及诸多将领,中军二十万将士十五万落入他手。大军兵分两路,一路大举南下,直逼京城。另一路拖住左,右两军。”
十五万叛军压镜……
竟是十五万啊……
蒋欣瑶大惊失色。她虽然已知道程大反了,却未料到此人动作如此迅速。
说话间,萧寒一脸肃穆大步从外头走进来,目光紧紧的盯着坐上之人,脸色一缓。
蒋欣瑶回望过去,不过分开将将一两个时辰,不知为何,竟像过了半世一样漫长。
夫妻俩视线缠绕在半空中,彼此心头均是一震。
一声清咳响起。
萧寒回过神,朝燕淙元抱拳道:“回二哥,太后果然是自谥而亡,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确定无疑?”
萧寒正色道:“确定无疑!我与刑部的人仔仔细细检查过第一处角落,均无发现。且乾西宫警卫森严,看守的警卫均说无一丝声响发出。”
欣瑶沉思道:“可有遗书留下?”
萧寒转过脸,定定的看着欣瑶半晌,点头道:“留下四字‘生无可恋’。太后的宫女我已让慎刑司带走,正在严加拷问。”
一时间,宽敞的大殿哑静无声,暗夜中有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的一切,操控着所有人的命运,悄无声息,一步步逼近。
三人均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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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bigbird,enigmayanxi的打赏。
亲爱的enigmayanxi,真的万分感谢,包子都不知道说啥了,这几日,小包子起床,看到我在电脑前,总会问,妈妈,EI土豪又来了吗?(拼不出啊,拼不出,只得取前后)。
哎——无以回报,唯有好好写书。
番外一:钱嬷嬷篇(三)
可惜我又错了。
直到很多年后,顾氏袅袅娉娉的坐在二哥儿身边,而小周姨娘一身粉红,心不甘情不愿的奉上茶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唯有男子的宠爱,才是女子真正的依仗。
我这辈子跟着小姐从京城到了南边,又从南边到了京城,短短几年,我们主仆俩又从京城回了南边。兜兜转转,终是的回到了起点。而此时小姐身边,已然多了个二哥儿。
这一年,正是小姐嫁到蒋府的第十三个头年。华服下的小姐依旧容颜娇好,只有我知道,小姐卸下脂粉后的眼角,已爬上了细细的皱纹。
女人的青春果然只有短短的一瞬。它在你尚未细细品尝它的美好的时候,就悄然的溜走了,余下的只有淡淡的惆怅和回忆。
侯爷走了,新候爷承了爵;侯爷夫人走了,新夫人当家作主,安南候府的天悄悄变了。
小姐一夜之间,竟似长大了一般。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对我说:“这个世上最疼她的两个人走了,以后的日子,唯有靠她自己,才能稳稳当当的站在这蒋府的高位上。”
我看着小姐瘦了一圈的背影,忧心忡忡,只觉得眼睛酸涩不堪。
侯爷在时,还能为小姐撑下一片天,这侯爷一走,小姐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
我的忧心显然是多余的。
小姐自幼在候府复杂的情境长大,又是老夫人亲教。虽性子娇纵些,然心计与手段都不逊旁人。幼鸟一旦离了归巢,没有了退路。再稚嫩的翅膀也能飞出一片天来。
更何况姑爷虽然对小姐有情感上吝啬付出,其它的却挑不出一丝差错来。所有的俸禄一两不差的交给小姐,人前人后对小姐很是尊重,便是在女色上,也极为自律。与那些个当了官,便把小妾一个个抬进来的人,截然不同。
倘若日子一直这般波澜不惊的过下去。小姐与姑爷虽成不了佳偶,也不致于结了仇人。
谁知老爷悄末声的在京城开了间铺子,取名翠玉轩。辗转传到小姐耳朵里,小姐大怒,当下责令老爷把铺子关了。
这一回老爷没有顺了小姐的意,他一反常态的与小姐争执起来。小姐习惯了老爷的顺从与迁就。暴怒之下。对着老爷又骂又哭,声泪俱下的控诉着她对这个家的付出及老爷对她的残忍。
末了小姐撕心裂肺道:“你拿着我周家的银子,却替我的仇人去开铺子,门都没有。总有一天,我要让它灰飞烟灭。”
老爷突然暴吼一声,怒道:“周雨晴,你以为你的十里红妆真是侯府赔你给的嫁妆。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你带到蒋家来的嫁妆。都是你侯府吸徐家的血,吃徐家的肉换来的。”
我在外头听得魂魄俱散。怪不得当初老侯爷说……
小姐惨叫一声,狠狠的对着老爷的俊脸抽了下去。
这一记清脆的耳光,既打掉了小姐与老爷之间那仅余的一点子夫妻情份,也打掉了老爷往日里应付小姐的耐心。
老爷大醉一场,远远的避害开了。
小姐扑倒在我怀里,哭得伤心欲绝。
“嬷嬷,我不是故意要打他的,这翠玉轩是徐家的旧物,十几年了,他到现在还念着徐家的旧物,这算什么,我算什么?”
徐家,永远是横在小姐喉咙里的一根刺,这刺咽不下,吐不出,生生折磨了小姐这些年,终于有一天小姐忍不住,暴发了!
我心疼的抚着小姐不再年轻的面庞,哽咽道:“小姐,不过是一个铺子,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且让它去吧。”
“让它去?我为什么要让它去?”
小姐冷冷的抛出这句话,目中寒光四起:“蒋振,蒋振,这辈子,你生是我周雨晴的人,死,也只能是我周雨晴的鬼,你休想再与姓徐的,扯上半分干系。”
那样的眼神剐得我眼底,刺痛生生;那样的言语冻得我心头,寒气阵阵。我搂着小姐的手,不禁瑟瑟发抖。
翠玉轩始终还在,而小姐的心已然冷却,从此脱胎换骨。
……
我曾经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徐家那些人,替小姐宣泄她心底最强烈的悲愤;也曾经用最鄙夷的目光看着那个言语依旧温柔如初的男子,替小姐平复这些年来的不值。
可是我的诅咒,我的鄙夷,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它甚至不能替小姐熬过,哪怕是一个漫漫长夜。
脱胎换骨的小姐,已然是这诺大蒋府的主宰,冷冷的睨视着那些个依附着她生活的诸人,露出了她侯府千金大小姐说一不二的本相。
而对姑爷,小姐已然失了往日里伪装的温柔,露出了她最坚实的獠牙,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狠狠的咬上一口,直至他鲜血淋漓。
姑爷从来不会把喜怒表现在脸上,也从来不向旁人展示他被小姐一次次咬伤的伤口,他只是默默的忍受着小姐的上窜下跳,然后用冰冷的眼神,抚过小姐的脸庞,没有一丝留恋的拂袖而去。
姑爷回府的日子一年比一年少,夫妻俩终是越走越远,越远越走!
风花雪月的故事结束后,生活总会渐渐露出它最真实的面目。当年元宵灯会上的惊鸿一眼,换来的,只是慢慢成长的两位哥儿,和一对视若仇人的怨偶。
我常常在想,小姐她到底是得到了,还是失去了……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一转头,沧海已成桑田,许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
仲春季节,芍药遍开。
顾氏一身红衣,新月笼眉,春桃拂脸,低垂着头跟在二爷身后,款款向归云堂走来。
我站在廊下,竟看呆了。
我出身在京城的安南侯府,这些年跟着太太北边,南边两头跑,自叹也有几分见识。可像顾氏这般标致的人儿,却是头一回见到。也难怪老爷为了她,竟破天荒的特特从京城赶回来,替二爷亲自求娶。
我轻轻一叹,心道这个极其美貌的女子,在蒋府的日子,只怕不会好过。
二爷的婚事,太太素来中意他人。老爷这些年对府里不管不顾,对太太日渐出阁的行事,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独独在二爷娶亲这事上,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
有道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太太再能干,再出身高贵,这蒋府依旧姓蒋。她不得不做出让步。
果不其然,新婚的头一天,太太便拿起了婆婆的派头,硬是让顾氏在青石砖上跪了半晌。太太只顾着自己的心意,却未察觉到,二爷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我在后头扯了扯她的衣裳,太太这才让顾氏起身。
这一个下马威,令蒋府众人清楚的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太太对二爷的新娶的媳妇,极度的不满。
一入侯门,如海之深,底下众人素来迎高踩低,明里暗里的欺负这个出身不高,娘家不显的小户女子。若不是二爷护着,只怕那顾氏在这个诺大的府邸举步唯艰。
二爷新婚不满三个月,太太以贵妾纳娘家远房堂兄家女儿周秀月为妾,活生生的打了老爷一记响亮的耳光。
哪知道,老爷根本不理会,连个信都没有从京城捎回来,太太看顾氏的目光,越发的阴冷下来。
周姨娘一进门,顾氏的日子更是难熬。这样的日子,连我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过不下去,偏偏顾氏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的挺着。
当时我就知道,这个顾氏,只怕不是个简单的。
……
顾氏果然不简单,即便在这样千难万难的情况下,她照样稳稳的把二爷拢在身边。
太太一看这情形,心头的恨意涓涓而出,直言不讳的对我说,总有一天,她要休了这女人。
我闻言,端着药盏的手,轻轻一颤,热腾腾的药滴落几滴在我手背上,灼得我生疼。
太太已然把对老爷的恨,转嫁到这个美貌的无辜女子身上,我除了心中生出几分惋惜来,旁的,也就麻木了。
人就是这样,看得多了,经历的多了,慢慢的就会失了当初的那份心意。大宅门里的生活,免不了勾心斗角,阴险算计。而人的心,最容易在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变得坚硬而冷酷。连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人,如何又能救得了旁人。
好的,坏了,总是自己的命!
就这样,我冷冷的看着太太给顾氏下药;
冷冷的看周姨娘春风得意的生下一双儿女;
冷冷的看着顾氏苦苦的在大宅门里挣扎,直到九死一生,生下了那个在娘胎里差点就失了性命的,小猫一样大的女婴。
冷冷的看着周姨娘肆无忌惮的暗害从生下来,便没有断了药根的四小姐。
看着看着,我便有些看不下去了。
这些年,我常常跟着太太往云岩禅寺听经念佛,听得多了,便有了些顿悟。
佛语讲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我不怕这报应落在自个身上,却怕它落在太太身上。太太这辈子过得这样苦,这样累,若再有个什么意外,让我如何忍心。
我隐隐的生出几分不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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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回 御驾亲征
黑夜,如死水一般的寂静。
许久,欣瑶抬起头来,认真道:“二哥,我有一言不知该不该问?”
燕淙元,萧寒把目光落在欣瑶身上,前者点了点头道:“尽管问!”
欣瑶款款起身,走至萧寒身边,夫妻俩对视一眼,道:“倘若明日一早满京城妇孺,皆知韩王被谋杀,太后自谥而亡,天下悠悠之口会如何纷说?”
韩王被杀,太后自谥,天下悠悠之口,如何纷说?
燕浣元被问得心头一惊,哑口无言。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渐弱道:“会道我这个皇帝性情残暴,不能容人。毒杀手足,逼死嫡母,十恶不赦,不堪为帝。”
“二哥?”萧寒唤道。
燕淙元摆摆手:“有人,想毁了朕的名誉,夺了朕的江山。”
“没错。这人设下连环计,所有目的,只为了引起朝中大臣,天下百姓共愤,然后明面上,打着为韩王复仇的旗号,暗地里抢夺二哥的帝王之位。把原本明不正言不顺的谋逆大罪,生生的扭转成为替韩王喊冤。”
蒋欣瑶淡淡又道:“黄昏时分,街头巷陌均传出韩王被杀一事,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不出所料,明日一早,太后先逝的消息,便会天下人尽皆知。”
萧寒眉心一跳,心中寒意顿生,忙道:“十万大军此时已往南逼近,若韩王。太后逝的消息传出,叛军振臂一挥,天下百姓不明就里。必然是一呼百应!”
“一呼百应?”
燕淙元冷笑连连:“朕的皇位尚未坐热,便有人想要压夺去,为此不惜布下漫天大网!朕不居长,不居嫡,明不正言不顺,便是有先帝的诏书,他们也可诬陷。是朕暗中动了手脚,朕百口莫辩,好计。好计啊!”
萧寒见新帝面有哀色,忙道“二哥,当务之急,是如何把韩王。太后的死给朝臣。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只要把这个难关渡过去,恁他是谁,想要夺二哥的江山,都非易事。”
“小寒说得对,此人设下毒计,就是想把毒杀手足,逼死嫡母这十恶不赦大罪按在二哥头上。二哥赶紧想办法!”
燕淙元深邃的眼底光芒又起:“弟妹,你有什么好办法?”
办法?
连韩王。太后都是他的棋子,哪来什么好办法?
敌人隐在暗中,神龙不见首尾,连谁是对手都不知道,如何来的办法?
蒋欣瑶如实的摇摇头。
大殿上气氛又凝重起来。
……
蒋欣瑶静默半晌,突然拍岸而起,脸有喜色道:“二哥,我这个办法,算不得光明正大,不过倒可以替二哥挡一挡!”
“瑶瑶快说!”
萧寒的目光至始至终都在欣瑶脸上,见她突然露出笑意,心头莫名一松。
蒋欣瑶轻语了几句。
不等她说完,燕淙元眼前一亮,大声喝道:“好计谋。小寒,你马上去安排!”
萧寒随即转身唤来暗卫交待几句,一切妥当,又入了御书房,冲两人点了点头。
欣瑶暗暗的松了口气。
燕淙元声音缓缓又起:“十六今日夜间必须出发,战况危急,片刻都等不及。朕已经让人把兵部众将士都叫来。”
欣瑶想着燕十六如今的情形,心中的担忧,却不知如何开口。
“孰轻,孰重,他必能分出。若分不出,他便不配做这千万人的主帅,更不配做南燕国的皇子皇孙。”
燕淙元仿佛知道她内心所想,语调有些生硬,却不容置疑。
萧寒心思微转:“十五万大军兵分两路,十六只能顾一路,另一路,二哥打算派何人前往?”
燕浣元眼中光芒四起,郑重而有力道:“刚刚朕已经同张大人,施尚书商议过了,朕打算御驾亲征!”
“二哥?”
萧寒夫妇失声惊叫道。
蒋欣瑶迅速道:“二哥御驾亲征,京城如何变,万一此计是调虎离山,又该如何?”
燕浣元摆摆手,叹道:“有一件事我没有跟你们说,除了中军十五万将士外,程大还纠集了领国犬戎五万兵马。强敌来犯,入侵的是我南燕国的大好河山,杀的是我南燕国的妇孺儿童,战火滔天,朕岂能任其肆虐,而无动于衷?”
他的江山,他的子民,皇父郑重的交到燕浣元手里,他燕淙元就必须守护。
没有理由。
没有借口。
便是调虎离山,他燕浣元也只能认了。
蒋欣瑶暗思几下便知道新帝此举用意。
若新帝能亲征,不仅可破了京中的谣言,堵住幽幽之口,还能使朝臣,天下百姓从此心甘情愿臣伏于二哥脚下,从此再无嫡庶一说,一劳永逸!
欣瑶迅速思忖道:“二哥,有了这犬戎五万兵马,我刚刚说的法子便可悄悄圆润一下。”
燕淙元略一思索,便明白其中的关节,轻轻颔首。
欣瑶见他会意,又把目光投向萧寒。
萧寒见欣瑶幽幽看向他,眼神交汇,便已知对方所想,遂正色道:“二哥亲征,京城何人坐镇?”
“福王,张大人在明,你在暗!”
萧寒沉思道:“如此说来,二哥是打算让十六往西南那一路,二哥护京城这一路?”
燕淙元周身渐渐涌上几分寒气,目色幽暗道:“危机四伏,四面楚歌,朕正是此意。”
欣瑶见其气宇轩昂,不怒自威,深感新帝虽登基时间不长,然帝王之气渐盛,不由深叹了口气。
“二哥不可长他人之气,所谓的危机四伏不过是敌在暗。我在明罢了。倘若查探清楚何人在背后指使,便可对症下药。”
蒋欣瑶上前两步,慢悠悠道:“其二。南燕国远未到四面楚歌的地步,程大共有十五万人马在手,加上犬戎五万兵马,也只二十万人。兵分两路,势力减半。左、右两军必可围剿。”
燕浣元,萧寒只觉眼前一亮,均未出声。
“唯一要二哥费心思的是。京城所有的兵卫加在一起,不足五万人,如何抵御敌军十万人来犯。”
欣瑶话峰一转。又道:“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战役不在少数,那十万将士中,五万是咱们南燕国的士兵,二哥若把那一招四面楚歌用得淋漓尽致。便可把那五万将士收入麾下。如此一来。便是两国之战。敌人铁骑来侵,南燕国凡热血男儿都愿意上阵保家卫国。君臣同心,君民同心,犬戎必败。”
“好!”
燕淙元抚掌长叹:“来人,把兵部所有将领统统叫来,一个时辰后,朕要与他们商议大事。”
李宗贵在外头重重的应了一声。
萧寒目光灼灼的盯着淡色的人影,随即道:“二哥当初在湖广赈灾。京中为湖广筹粮,我私底下替十六留了一手。故粮食。草药二哥不用担心,应该能苦撑一阵子。只是二哥身为一国之君,绝不可以身犯险,请二哥允小寒随护左右。”
燕淙元心头一热,正欲说话,却见欣瑶点头道:“萧寒说得对。二哥,他的事,只管交给我来做。我能行!”
燕淙元下意识的握了握拳,半晌才走到萧寒身边,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兄弟!既如此,朕便允下。”
燕浣元转过脸对着欣瑶道:“弟妹放心,朕全须全尾把他带走,定全须全尾把他带回来。京城,朕托付给你!”
欣瑶幽幽的看了萧寒一眼,淡笑道:“保护二哥,是他的职责,二哥只管让他冲锋陷阵。京城,我和天翔替二哥守着,一如往昔。”
蒋欣瑶着一件白色披风,乌鬓松挽,一只翠玉簪子插在发间,显得人淡如菊。
燕淙元深看她一眼,随即转身回了御案前,吁出一口长气道:“来人,去把平王,福王,张大人,施尚书叫来见朕。李宗贵!”
门吱呀一声,李宗贵打着千儿,一路小跑进来:“奴才在!”
燕淙元冷冷道:“我不在京中这些时日,你只听萧大奶奶的吩咐!宫里,给我盯紧了。”
李宗贵心下大惊,忙跪着应下。
萧寒沉声道:“李公公,太后此时自谥,时间掐得恰到好处,如此看来,宫中还有鬼魅,你可得留神啊。”
李宗贵迅速抬头,咬牙道:“皇上放心,奴才必定仔细查探。”
燕淙元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遂即把手上的玉扳指摘下,突然扔向萧寒,萧寒一个飞身接住。
“给你家媳妇,凭此扳指,御林军,禁卫军任她调遣。”
欣瑶接过男人手上尚带着体温的扳指,尚未来得及细想,却听御座上之人缓缓又道:“弟妹,朕还要交给你一事,把那个隐在暗处的人,找出来。”
欣瑶轻轻一福,郑重其事道:“必尽我所能!”
“小寒,把你媳妇送至宫外,即刻便回!”
话音未落,却见暗卫匆忙来报。
“皇上,萧府暗卫传来话,徐尚书病危,怕是……怕是……”
蒋欣瑶全身一颤,身形晃动。
燕淙元眼疾手快,下意识的手伸欲扶,却发现相距甚远。
一个身影快他数倍,已把眼前的女子揽入怀中。
欣瑶迅速的抬起泪眼,眼中的惊慌失措让燕浣元不忍再看。
他幽幽的看向漆黑的夜,眸光深邃幽远,许久才道:“摆驾萧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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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钱嬷嬷篇(四)
这不安仅仅是生出几天,蒋府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直到我看见那对被绑在地上,虽一脸惊恐仍仪态万千的母子后,我终于明白了,太太这辈子输在了什么地方?
那女子穿一身紫色盘金银袄子,一头黑发高高挽起,只一只白玉簪子斜插在发上,一双妙眼又大又亮,美得不似凡人。便是那身边的青涩的少年,也灼灼生辉,俊逸出尘!
太太眼里冒着火,浑身颤抖着,走到女子跟前,手高高落下。五个指印清晰的落在女子的脸上,顿时红肿成一片。
女子不怒反笑,眼中的讥讽如老爷的一模一样,我的心咚咚直跳。
若一个女人,她下意识的表情都和男人的无甚区别,那么这两人,该是何等的熟悉与默契。
太太,你不光输在了容貌上,也输在了他们曾经青梅竹马的岁月上。
这一场爱恨的战争,你从来就没有赢过!
……
愤怒和怨恨,如同盛夏的烈日一般,把太太的眼睛染得通红。她毫不留情的手起刀落,刀刀见血。不过短短半日,就把事情清理的干干净净。这一回,她把老爷连根拔起,决绝的连一条后路都没有留给他。
不知为何,我没由来的记起那年元宵,让老爷太太结缘那盏兔子灯。拥挤的人群中,老爷始终把它高高举起。
想到这里,我抬头看了一眼半瞌着眼睛的太太。猛然醒悟。
太太啊,等待你的,只怕不是你所以为的暖阳。而是寒意森森的冰窖。
……
果不其然。
尽管太太把老爷逼得走投无路,可老爷仍是走了一条任是谁也想不到的路。
这一条路不仅把老爷他自己逼上了绝路,也把太太逼上了绝路。
老死不相往来?
这需要多少刻骨铭心的恨意,多少心如死灰的绝望,才能不顾一切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
我冷眼旁观了老爷这么多年,知道这个男子的内心,从来都是如深海一般。看不到底。
他与小姐恰恰相反,他温柔的外表下,深藏着一颗最坚忍的心。任何人只要触碰到他的底线。那颗坚忍的心,会毫不留情的给人狠狠一击,不会给人喘息,不留任何余地!
老爷他说到做到。直到他死。都没再让太太见一面。甚至。他没有让两个儿子送他最后一程。
真的……是一条绝路!
我看着老爷瘦得不成人形,安详的躺在棺材里,再不见往日那对幽深,漂亮的眼睛,不由的老泪纵横。
一对怨偶,从此人鬼殊途。
死了的,已然解脱;
而活着的,却只有折磨;
太太啊。往后的日子,只余你一人。该如何走完这漫漫的一生啊!
……
老太爷走了,走得既出乎意料,却又在情喇中。
老太太病了,病得晕晕沉沉,反反复复!
我端着药,夜夜守在老太太床前,看着她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眼里的泪直想往外涌。
犹记得十日前,冬日暖阳。
老太太心情大好,往园子里走走,看到那悄然绽放的早梅,竟回首对我说:“他一走,便是五年。这天大的气,也该消了。如今我也老了,没几个五年可活了,嬷嬷,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跟老太爷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们俩人,从新婚的第一天,就没过过一天的太平日子。
我背过身,擦了把眼泪,心中苦楚。
老太太,这往后的日子,就让嬷嬷陪着你过吧!
……
人啊,总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对老太太来说,老太爷的心,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的奢侈;
而对周姨娘来说,二老爷的心,是她这辈子求而不得的渴望。
我在周姨娘身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老太太的影子,唯一不同的是,老太太是正室,她的要求,来得辣气壮。而周姨娘却只是个姨娘。
一个姨娘想要凌驾于正室之上,除非她有很好的容貌和手段。而这两样,周姨娘都没有。周姨娘唯有的,只是老太太对她的偏爱。
二老爷到底是老太爷的儿子,不仅面容相象,其骨子里的东西,也与老太爷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二老爷多了几分老爷没有的圆滑与认命!
老太太对二老爷的宠爱,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对二太太的嫌弃,府里上上下下也都知道。
我其实心里很怕二老爷这一房重蹈上一辈的覆辙,总是明里暗时原帮衬着,只是收效甚微。
我总对着老太太说:“老太太啊,年轻一辈的,由且他们自个去吧,少操些心。咱们都老了,也该享享福了。”
老太太看我的眼神,有一些陌生。
这样的眼神,从来都只有在老太爷身上,才能看到。
如今老太太露出这样的眼神,我再多的话,也只能咽回肚里。
……
老太太对顾氏不待见,连带着对顾氏生的女儿也不待见。
我未曾想到那个瘦瘦弱弱,口不能言的孩子,再回到蒋府时,已然亭亭玉立。
她盈盈的往老太太跟前一站,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有着不同常人的冷清。
我清晰的看到老太太如炬的目光缩了缩,脸色沉了下来。
我不由的替这孩子捏一把冷汗,因为我在她身上,似乎看到了老太爷的影子,那如出一辄的举手投足,还有那脸上永远端着的温柔的笑意。
我仿佛看见了老太爷,手持着一柄明晃晃的剑。冷冷的向老太太走来,随时准备给老太太以报复的一击。
我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我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难道魔怔了不成。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幻觉。
也许,我真是的老了!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我的感觉是对的,那孩子就是老太爷花五年心血铸成的一把利剑。她的作用,就是冷不丁的,向老太太刺出那绝命的一剑。
……
我真的老了。
我已经不大愿意去管这府里的角角落落。鬼鬼魅魅了。视而不见,充而不闻,是我最好的避开方式。
虽然以我如今在蒋家的地位。便是两位老爷见到了,也会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除了老太太外,蒋家已无人需要我去看他的脸色了。
尽管,我只是一个奴婢。
老太太也老了。
她手中的权利。一寸寸的被年轻的一代拿去;她维护的人儿。正一步步的走到死胡同里。
她渐渐的失去了对这个大家庭的掌控权,尽管她还挣扎着,喘息着,却已经身不由己了。
二太太牢牢的坐住了蒋府内宅当家人的位置。从仰人鼻息,到大权在握,二太太一步步走得,既艰辛,又稳当。
而一向嚣张跋扈的周姨娘终究是被二老爷厌弃了。禁了足,连儿子。女儿的大喜之日,也没能使她走到人前。
其实这两人的结局,我多年前早就替她们码好了,码得不差分毫。
多年的宅门生活,练就了我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
这府里手段最高明的,从来都不是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老太太。我说过,老太太她只是只刺猬,从来都是凶狠在外面。
也不是敢和大爷打架闹腾的陈氏。这女人,除了捻酸吃醋外,唯有银子能让她安静下来。好在俗是俗了些,却没什么坏心眼,还可堪入目。
更不是张牙武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周姨娘。那个蠢货,你就是把一个二老爷完好无缺的交给她,她也能给你弄得个鸡飞狗跳,人畜不安,直到把人的心弄凉了为止。
在这个深宅大院里,最厉害,最高明的,当属从来都默默无离的顾氏。她先后替二老爷生下二子一女,并把孩子们教养得出类拔萃。又紧紧的把二老爷拽在手心里。
她从来不争,从来不斗,甚至逆来顺受。有苦,咬牙受着;有泪,往肚子里咽。因为她懂得,不争就是争的道理。
这样的女子,就算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能为她化作绕指柔。
我活了这么些年,到老了才总算明白过来,老祖宗的话,从来没有骗过人。柔能克刚啊!
只可惜,这个道理,我悟得晚了些。要是当初我能劝着老太太,多一丝柔情,少一些争吵,多一丝体谅,少一些逞强,是不是结局,又会不一样了?
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老太太要是不那个脾气,那她还是老太太吗?
……
人啊,不得不服老。
我年轻的时候穿针引线,端茶递水,铺床叠被,干脆利落的很;一上了年纪,眼睛也花了,手也抖了,腿脚也不利索了。
所以说,每个年龄,都有每个年龄要做的事情。年轻的时候,你可以任性,可以去争,可以去夺;到了老了,你只有顺应着天命,安安份份的度日,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只可惜,老太太没有能看开。
我知道自打老太爷死后,老太太看上去是祥和了,看开了,唯独我知道,老太太的心里憋着一股子气。这口气,她没有地方可出,唯有生生憋着。因为能让她出气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人世了。
死人,是不会从坟墓里跳出来,掀开当年的恩爱情仇。
能跳出来的,永远都是活人。
而且,是最亲近的人。
……(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回 从此,你唤我小叔叔!
残阳似血。
一绝色妇人坐在庭院里,温柔的看着身侧持卷的少年,嘱咐道:“阿远,日头落了,别看了,小心伤了眼睛。”
少年昂起头,斜阳点点落在那俊秀的面庞上,他烂漫一笑:“母亲,我再看会,回头父亲还要考我呢。”
妇人抚上少年的额头,柔声笑道:“傻孩子,你父亲那是吓唬你呢,你别理他。”
“谁让我家阿远不理我?”
挺拔的中年男子迎着余晖,风尘仆仆的入院来,目光灼灼的看向妇人。
“父亲!”
少年扔了书,从竹椅上挑了起来,一头扑了过去。
男子紧紧的拥着少年,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的阿远,又长高了!”
妇人款款走到男子身边,含笑看着父子俩。
男子腾出手,把妇人揽入怀中,笑道:“天黑了,咱们进屋去,瞧瞧,我给你们带什么来了?”
残阳将三人紧紧依偎的身影拉得长长。
……
徐宏远迷迷糊糊的似乎睡了很久,却被一阵尖锐的疼痛唤醒。他挣扎了一下身子,感觉胸中似有一团火,灼烧着他的心肺。
入眼,是熟悉的面庞。
多少年了,这张面庞始终在眼前闪过,然后,一遍一遍的印刻在心里,挥之不去。
徐宏远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然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了。
“我……刚刚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座宅院,院里遍种梅花……父亲。母亲坐在梅树下……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他们说天黑了……我该回家了!”
撕心裂肺的痛,蔓延到直立在床边的每一个人的心头。
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掠过,慢慢停住。
徐宏远扯了扯嘴角。淡淡一笑:“连……二哥……都惊动了。”
“阿远,二哥没护住你!”燕淙元戚然道。
徐宏远微微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二哥!”
他轻笑道:“护不住阿远……没关系……二哥……只要……能护住十六……护住小寒……天翔……阿远便很开心。”
“阿远,你放心,谁害的你,二哥一定替你把这仇报了!”燕淙元轻声道。
“阿远……有……一句话……抖胆……想与……二哥说。”徐宏远勉强的喘了口气道。
“你说!”
徐宏远没有半分犹豫,便道:“二哥……别……伤了兄弟们的心!”
燕淙元骤然变色。默默半晌,才一字一句道:“阿远,二哥答应你!”
徐宏远悠然一笑。目光落在杜天翔身上。
杜天翔故作轻松上前,屏住呼吸,硬扯出一抹笑:“阿远,咱们兄弟。有什么话。别客气,只管吩咐!”
“天翔……我……只求你……一件事……替我……照看他!”
似有一记重拳狠狠捶下,杜天翔痛得瞬间泪水夺眶而出,目光移向床前的人,点了点头,哽咽道:“你放心。!”
“小寒……瑶儿我交给你……你……好好待她!”
萧寒伸出手,揽过胸前已悲痛欲绝的女人,握了握徐宏远冰凉的手。重重的点头。
“阿远,我必不负她!”
徐宏远微微点头。眼中似有笑意。
“小寒……他性子直……你多担待……你们从小……一同长大……情份非同一般,你多劝劝他!”
萧寒强自镇定道:“放心,一切有我!”
“小叔叔!”
蒋欣瑶只觉得万箭穿心,哭倒在徐宏远床前。
“傻孩子……小叔叔……也求你一件事……瑾珏阁交给你……红玉母子俩……替我……替我照着他们!”
欣瑶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寒意向她袭来,冷得她快要窒息。
“小叔叔,瑾珏阁是你的,你得好起来,从前都是我在替你看着,以后得你自己操心,你不能把什么都推给我……小叔叔!”
徐宏远轻抚着侄女的蓬松的发,发紫的嘴唇轻轻颤动。
“我是个无用的……我怕自己撑不住!”
“小叔叔,你撑不住,他怎么办,我怎么办……”
“傻孩子,你有小寒……我放心……他若做傻事……你……替我骂他。”
“小叔叔!”
欣瑶一把握住徐宏远的手,泣声痛哭。
萧寒见徐宏远眼中光芒渐弱,扶起欣瑶。
欣瑶痛不可挡,抬起头来,目光撇见床边的人,眼泪喷涌而出。她不由自主的让出了离床边最近的位置。
……
燕十六死死的咬住嘴唇,眼泪一滴滴落下。
徐宏远艰难的抬手,修长的手指轻揉的替他抹去眼泪。
“幸好……幸好……是我喝了那口粥。”
“阿远,你答应我的,要和我一起看江南烟雨,看塞外风光,是爷们,就要言而有信。”心空荡荡,飘忽忽,竟不知归向何处。
一丝微弱的笑,爬上徐宏远的嘴角。
“十六……扶我起来!”
燕十六心神俱碎,小心翼翼的扶住徐宏远,靠在他身上,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张毫无生机却依旧俊秀的脸庞,浑身的骨头震得咯咯作响。
一滴清泪从徐宏远的眼角划落。
记忆似乎有一些模糊,他努力的睁大眼睛,想把眼前的人记住。
为何看不见了?
天黑了吗?
徐宏远轻轻叹了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十六……对不住……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世上……不能为你披衣,不能为你擦泪。不能给你肩膀……老天可怜我……知道我是个无用的人……这样苦楚的日子熬不下去……让我先走一步……你别恨我!”
燕十六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回头的路,幽幽的飘在空中。再也找不到了。
“你要是敢先走一步,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狠厉的话一字一句的说出,如同峰利的刀,一刀一刀的戳在心上。
徐宏远弱弱一笑,恍若未闻。
“还记得……我们头一回……头一回见面!”
……
“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燕,名淙年。族中排行十六,你以后唤我燕十六。你叫什么?”
“我姓徐,名宏远。母亲唤我阿远!”
“阿远。阿远,真是个好名字!”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唤名石榴,难听!”
……
眼里的泪水无声的滑落。多么摇远的记忆……摇远到他已经很久没有记起过……都在心里!
徐宏远强撑开眼睛。笑了,笑容纯净如初雪。
“我书房的暗阁里……那里……有我给你的……东西……你收着……十六……这辈子……能遇……能遇见你……我……很……知……足!”
“阿远,阿远!”
“来生……来生……我们再做……兄弟,我等着你……”
眼中最后一息光芒,瞬间逝去。
“阿远——”
一声绝望而撕心裂肺的怒吼在欣瑶耳边响起,她死死的咬着牙关,把头深埋在男人的怀里,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哭声。
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哭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从此……再也……听不见了!
祖父。祖母,你们终于要带走他了吗?
……
“瑶瑶!”
整整半个时辰了,她就这样直直的立在廊下,一声不吭,无知无觉。
欣瑶闻声抬头,泪痕犹在,看到来人,却绽放出一丝笑意。
萧寒心揪作一团,快步上前,把女人拥入怀里。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蒋欣瑶泪如雨下。
夫妻俩就这样静静的搂在一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许久,萧寒柔声道:“去劝劝他罢,总要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他才走得安稳。”
欣瑶疲倦的闭上眼睛:“二哥走了?”
“劝了几回,劝不动,只得先回宫了。”
痛。
撕心裂肺的痛。
欣瑶哽咽道:“别劝,谁也劝不住,且由他去。放心,他分得清轻重。”
萧寒温柔的指腹覆上欣瑶的眼睛,眼中的疼惜一览无遗。
“瑶瑶说过,我们这些人,早早晚晚都要到那个地方去。阿远他不过是早去了几年,以后,总能再见着。有祖父、祖母陪着他,阿远不会冷清。父母双全,是他这辈子的愿望。”
欣瑶长吁一口气,泪中带笑道:“等我哪天遇着他们,定要好好骂他几句,真狠心啊,真霸道啊,什么担子都留给了我,他就是个逃兵。”
萧寒红着眼眶附和道:“我帮你一起骂他。”
一阵阵悲痛涌上心头,欣瑶幽幽道:“再过几年,我想到南边住些日子,到时候你把暗卫,兵马寺这些统统交出去,陪着我可好?”
片刻的沉默后,萧寒嘴角微翘,轻道:“天涯海角,你在哪里,我在哪!”
萧寒拥着欣瑶往院外走,长长的青石砖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又似乎短得只几步之遥,转眼便到了萧府门口。
夫妻俩站在府门口的台阶上久久凝望。
欣瑶终是轻叹一声,扑进男人怀里。男人的怀抱温暖而结实,欣瑶只觉得心中无比的安宁。
萧寒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儿,低低的叫了声:“瑶瑶!我得走了!”便把头深埋在她的颈脖里,久久不语。
欣瑶闷闷道:“总算是知道乐极生悲,度日如年是个什么滋味了。”
萧寒心头微痛,苦笑道:“替我送阿远一程,跟他说,等我回来,再向他负荆请罪!”
欣瑶浑身一颤,强忍悲伤道:“他不会怪你的。他素来不在意这些个俗礼。”
萧寒湿润的嘴唇在女人白晳的肌肤上轻轻的来回蹭着,沉声道:“瑶瑶!”
“嗯?”
“我萧寒从来不是个逃兵,等着我回来!”
“嗯!”
萧寒艰难的张了张嘴。终是道:“若有意外,带着祖父、孩子到清凉山找我师傅。”
欣瑶从男人的怀里抬起头来,对着了男人深邃多情的目光,展颜笑道:“那个老和尚来无踪,去无影,我去找他做什么。我与祖父孩子只在家里等你。你放心,凭你家媳妇我的聪明伶俐。机智过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机灵劲。京城必安然无恙。”
萧寒嘴角微翘,深笑道:“你也放心,凭你家夫君我飞檐走壁,射石饮羽。神惊鬼怕。盖世无双的超群武艺,敌军必闻风丧胆。”
欣瑶挑了挑眉毛,笑道:“我夫君今日总算讲了句大实话。”
两人默默凝望,心中似有千言,到嘴边也只一句“你放心!”
欣瑶伸手,轻抚萧寒的嘴唇,突然踮起脚,重重的吻了下去。
萧寒哪料到女子如此大胆。心头一漾,吻已劈头盖脸的落下。
半晌。欣瑶气喘吁吁的靠在男人怀里,轻声道:“萧寒,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初我之所以嫁给你,只是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那时候,你连看我一眼,都觉得多余。”
“不是多余,是懒得看!”
“连沈力那样的人,你都不肯嫁,我这样的人,你自然是懒得看的。”
“可如今……我却嫌看不够,你说,可如何是好?”
萧寒嘴角的笑容忽的凝固。
看不够?
看不够?
“瑶瑶?”
蒋欣瑶含笑凝望:“看不够,所以,你一定要早些平安回来。”
萧寒轻触着女子清浅的笑颜,低声道:“放心,我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你看。我保证。”
蒋欣瑶满意的点了点头。
“跟二哥说,沈力为了他沈家满门,必会奋力一搏,里应外合方可速战速绝,才能腾出手来解京城之危!”
深思熟虑后的字字珠玑使头萧寒眼中一亮。
他低下头,替欣瑶扰了扰披风,眼眸中柔情深起。
……
当窗户的轻啸声又一次响起时,杜天翔把目光投在了床前的人身上。
他艰难的张了张嘴道:“十六?”
床前的人长时间的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似一座荒芜中的枯石,任由时光在他身上停滞不前。
杜天翔胸口似被人重击一般,疼痛难忍。
他跺了跺脚,随即转身离去。
……
“天快亮了,二哥那头都催了十几回了,他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这可如何是好?”
杜天翔打量女子惨白的脸色,踌躇道:“表嫂,你去劝劝他吧。大军压境,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
欣瑶疲倦的抬起头,眼中的血丝清晰可见。
她哑着声道:“十六他,知轻重。”
“可是二哥那头……”
“天翔,别去催,他们这一别,会很久……很久!”
……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
燕十六长吁一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这双眼睛,自打阿远在他怀里那一刻起,便再没合上过。就这样一眨不眨的看着,似乎要把这一辈子都看在眼里。
血已经冷了,没有一丝温度,他不敢动,生怕一动,这怀中的人,就不见了。
他救不了阿远。
从此后,他救不了自己。
燕十六转过身,拧了一把湿毛巾,弯下腰,弯下腰,轻轻的替熟睡中的人一寸寸擦试肌肤。
这曾经如锦缎般的每一寸,他都曾细细的婆娑过,亲抚过。
“阿远,可还记得咱们头一回遇见,你也是这样,悄无声息的躺在我面前,一句话不说。”
“后来,你醒了,问我,你是谁?”
“我说,我姓燕,你可以唤我十六。”
“你笑了,说,一个男人,为什么要唤名石榴,难听。”
“阿远,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这样说话,除了你!”
血慢慢的顺着嘴角,一点一点溢出来,滴落在早已失去光泽的躯体上,分外的触目惊心。
燕十六惨然一笑,转过身,喷出一口鲜血来。
门口的杜天翔极力的压抑着想冲上去把手扣在十六手腕上的冲动,生生的把头转了过去,牙咬得咯咯直响。
渗进嘴角的眼泪,为何竟这般苦涩。
嘴角残留的血,为何这般血腥。
“那边冷,你自己多穿些衣服。见着二老,替我先打个招呼,这会子我抽不出空去瞧他们,等平了叛军,我再去。”
“二哥催得急,不能陪你了,你……别怪我!”
“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
燕十六细心的替阿远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抚平他胸前的褶皱,直起身,面色微冷。
他居高临下,深深的看了阿远最后一眼,露出诡异一笑,扔了毛巾大踏步走了出去。
杜天翔见人出来,从椅子里跳了起来,身侧的欣瑶不由自主的跟着站了起来。
燕十六直直走到杜天翔跟前,微微叹了口气。
兄弟俩四目相对,杜天翔面色一哀,眼泪夺框而出,哽咽道:“刀剑无眼,好歹自己小心”
燕十六深深的打量着眼前的人,斩钉截铁的只吐出两个字道:“放心!”
微寒目光移至欣瑶身上,燕十六沉默片刻,一字一句道:“他的身后事,我托付给你。他喜欢南边,就在老宅找个清净地方吧,顺便给我留个位置。”
眼泪,如约的从欣瑶眼中落下。
她泪流满面,重重的点头,以作回答。
燕十六视而不见,淡淡笑道:“他书房里的东西,你帮我收好。若我有命回来,再交给我。”
蒋欣瑶眼前一黑,一个踉跄,心痛如绞:“十六!”
燕十六缓缓伸出手,轻轻抚上欣瑶的泪眼,柔声道:“从此以后……你……唤我小叔叔!”(未完待续……)
PS:感谢enigmayanxi的和氏壁,无以回报,特意添了一章五千字的大章,只希望你能轻点骂包子,因为,我让你,让你们失望了。
没有人知道,蒋四一书,写文到这里,我从来都是跳过的,因为……实在是写不下去,回回都是潸然泪下。
也想改个结局,也想让他们能白首,可是……生活从来都是这样,你越想得到的,越不会轻易得到,越不想失去的,往往会失去的很早。
对于阿远,这是蒋四一书中,最让我心疼的一个角色,对于蒋欣瑶,我都没有这么心疼过。
正因为如此,我实在无法看着他一天天的老去,陷在婚姻与挚爱中左右挣扎,更不愿意让这个虽然软弱,却从来真诚的男子,承受半丝的病诟。
心目中的情爱,便是这样,从来不说,但我愿意为你,舍了性命。
何其傻也!
何其真也!
何其悲也!
番外一:钱嬷嬷篇(终)
四小姐终是带着明晃晃的剑,走到了老太太跟前。而让她把剑捅向老太太的,恰恰是老太太最宠爱的孙女三小姐。
蒋府有四个姑娘,除了那孩子从没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其他三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我对她们,了如直掌。
我最喜的是大小姐。这孩子出身好,模样好,难为的是没有一丝娇纵之气,待人平和,颇有长姐风范。
最不喜的是三小姐。这孩子的眼睛里,有着一种叫做**的东西。她比她的生母聪明,却也没有聪明到哪里去。
所以,当她自作聪明的,一心想扳倒四小姐,最后不惜破釜沉舟的时候,我对她生出了涓涓的恨意。
老太爷那样对待老太太,我从来没有恨过他。正是因为当初的那一滴泪,我知道老太爷这辈子,活得也苦。
四小姐背着小姐接手翠玉轩,背着小姐找到那母子俩,我也不恨。老太爷亲养的孙女,手把手的教导,心自然向着他。
可是三小姐,我却恨。
因为,她把老太太心底已经千疮百孔,反复溃烂的那个伤疤,硬生生的撒裂开来,**裸的呈现在蒋府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直至鲜血淋淋。
所以,当老太太把她逐出蒋家大门时,我这心里长长的松了口气。这样一个自私自利的人,不配做老太太的孙女。
而让我深深震惊的,是四小姐的一番话语。
她被人搀扶着。一字一句的逼问老太太,问这些年,老太太可有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
我的手心里。渗出汗意涔涔。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忤逆蒋府最高的掌舵人;
没有一个人,敢这样掷地有声的申讨一家之主的不公;
更不会有人,敢当着蒋全所有人的面,表达她内心的愤怒与不满。
正是这样的一番话,才让我头一回清楚的认识到,原来在我眼里楚楚可怜的老太太。在旁人的眼里,就是拿着尖刀的刽子手,动辄便能取人性命。
老太太。咱们如何就走到了这一步啊?
……
人啊,有的时候真的是挣不过命。
你千恨万恨的仇人,不仅俏生生的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身骑高马。加官进爵。偏偏你奈他不得。
还有比这更灼心灼肺的怨吗?
你千宠万宠的亲人,不仅把刀伸向了自己的手足,还连累得堂堂安南侯府一夜之间分崩离析,大厦尽倾。
还有比这更心如刀割的痛吗?
你爱恨纠缠了一辈子的男人,临了不仅没让你见最后一面,甚至剥夺了死后葬在他身边的资格。
还有比这更刻骨铭心的恨吗?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似有一道电光,在我眼前划过。这短短的一瞬间,我忽然明白的彻彻底底。为什么姑爷他,终其一辈子。都没爱上过小姐。
因为小姐她,姓周,她是安南侯府嫡出的大小姐。
而安南侯府,不仅葬送了蒋,徐两家,也葬送了姑爷这一生的平安喜乐。
姑爷他的心里,有着比小姐更灼心灼肺的怨,更心如刀割的痛,更刻骨铭心的恨啊!
……
我的小姐,我护了一辈子的小姐,她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抱着她僵硬的身子,叫得呼天抢地。
我的一颗心啊,幽幽荡荡的,也不知魂归何处!
……
云岩禅寺的老和尚曾说过,万物皆有因果,万象皆随因缘。
我常常在想,若说安南侯府一败涂地,那是孙子不成器的报应;那么老太太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又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回答我这个问题。宽敞的卧房里暗沉沉的,空气中弥散着浓浓的药味,那股子窒息压抑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太太直挺挺的仰躺在梨花木的在床上,惨白的脸上,一又空洞的眼睛,暗淡无光。死亡的气息慢慢的笼罩着这个刚过六旬她。
我凑近了,轻轻替她擦去眼角倾出的泪水,轻轻的唤了一声:“老太太!”
我的泪,如雨下!
……
曾经我天真的以为,凭着老太太的家世,下嫁到蒋家,必会获得男人的心。就算一时得不到,时间久了,男人总会感动的。
而如今,我却明白了,有些东西,有些人,注定了这辈子是得不到的。不管你是贵为侯府娇女,还是天之娇子,便是全天下最富贵的那一位,也总有求而不得的时候。
怨谁?
能怨谁?
我能替老太太怨谁?
我很想走到老太爷坟前,问一问他,老太太她这样喜欢你,喜欢你了一辈子,她想跟你好好的过日子,为什么到头来,你还要这样对她?
她哪里错了?
她错在哪里?
老太爷抬起头,柔柔的看着我,定定的一句话也不说。手上高高举着的,依旧是那只做工精良的兔子灯。
我问他,你这样举着不累吗?
他回我说,不累,我为她做任何事,都不累!
我又问他,小姐也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嫌累!
他抬抬眉,嘴边绽放出一抹最温柔的笑意,你家小姐,来迟了!
……
我老了,眼花了,牙掉了,老得已经许久没有看见过冬日的太阳了。
可是,偏偏老天爷还让我活着。
我活得太长了,长到没有人再会听我去讲繁琐的那些陈年旧事。愿意听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早我一步,离我而去了。
小姐去的那天。是个初冬的阴雨天。
那一年,燕南国不知道哪个将军谋反了,带着别国的大军打到了西北边。我还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颇有几分京城的样式。
大老爷拿着京城的来信,一字一句的念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着听着,突然哈哈大笑不止,那笑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当天夜里,她就去了。
等我半夜进屋给老太太喂水的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已凉了半边。
过后我才知道。老太爷在外头的私生子,那个叫徐思远的年轻人,走了!
老太太恨的人。终于统统走了。
我亲自动手替老太太净了身,浑浊的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老太太啊,你这口气憋了大半生。到头来。还是没有看开啊。你见他们一家团聚了,心有不甘,就这样巴巴的跟了过去,何苦呢?
他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的,哪里会有位置留给你……
人啊,不能总向前看,有的时候,得往后看看;不能总想着自己没有的。得多想想自己有的。
你要当初听了嬷嬷的话,找个心疼你的男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啊!
我一边替小姐一缕缕的把头发梳好,一边在她耳边嘀咕着。
阳光斜斜的照样厢房里,柔柔的照在小姐的脸上。光影下,小姐的嘴微微嘟着,如玫瑰般娇嫩。细细的绒毛根根分明。那高高昂起的下巴,带着好看的弧度,散发着细腻的光泽。
她偏过脸,扬起微笑,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我,娇羞的道:“嬷嬷,昨晚那个手提花灯的男子,笑起来真好看!”
……
“嬷嬷,你嘴里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呢?药冷了,该喝药了!我扶你起来。”阿松甩了条大辫子,走到我床前。
“阿松……都一世过去了……怎么这药才冷下来啊!”我颤悠悠的伸出手,想指了指窗户外头的阳光。
“嬷嬷,又说什么胡话呢,什么一世过去了,怕是做梦了吧。”阿松把我的手放下,我扶起来,替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做梦?”
“可不是做梦了,我都听见你说梦话了!”阿松吹了吹药,送到我嘴边。
“苦的……很!能……不喝吗?”我苦着脸巴巴的望着阿松。
“嬷嬷听话,这药啊,是咱们大奶奶求了三两小姐,才给你弄来的药方,灵着呢。你这一碗药,抵得上阿松我一个两年的月银。嬷嬷可不能辜负了大奶奶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走后,我就成了这个府里最老的人。大爷,大奶奶看我侍候了他们祖母一辈子,就帮我挑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好吃,好喝的供起来,还专门派了五六个丫鬟侍候我。逢年过节,大爷,大奶奶还会带着府里的哥儿,姐儿,陪我说说话,聊聊天。
为人奴婢,能活到这个份上的,我算是开天僻地头一个。
“三两小姐?哪个三两小姐?”我不记得蒋府里有这样一位小姐。
“嬷嬷忘了,前几年四小姐回南边来,后头跟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三两小姐。她还给你把过脉呢?”
“又胡说,孩子怎么会把脉,又哄我呢?”我听得有些糊里糊涂。
“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神医,人家啊,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会读医书了。嗨,我跟你啊,也说不清。嬷嬷,把药吃完了,趁着今儿外头没有风,阳光足,一会儿,我让人抱你到外头院子里晒晒太阳,去去身上的潮气。”
阿松一边喂我喝药,一边霹雳啪啦,不带喘息的说着话。
不知为何,我心里头听得,很喜欢。
我像她这样年轻的时候,可不敢这样说话,那时候侯府规矩大,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都会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侯府?我怎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
……
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我睁不开眼睛,身上暖和和的。
阿远埋头帮我修剪指甲,专注的神情,像极了年轻时候的我。
那时候,只要一到冬日的午后,我与小姐就会搬了竹椅,小几到院子里晒太阳。
我蹲在小姐身旁,替她把指甲修剪成她喜欢的椭圆形。小姐有一双白腻,纤细的手,根根像青葱似的,特别好看。
我总说,能长这样一副手的女子,必能是荣华富贵,福气满满。小姐轻笑,扑倒在我怀里,含羞的唤一声“嬷嬷”。
……
小姐的棺椁,终是没有葬到姑爷的身旁。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兴老太爷作主,把小姐葬入了蒋家祖坟,并把昔日姑爷用过的一套笔墨纸砚一并陪葬,置于小姐身则。
每年清明,忌日,我总会跟着府里众人,一道往祖坟去拜祭。等我老得走不动了,我就没有再去过。
不知为何,今儿的阳光照得我昏昏沉沉,直想睡觉。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阿远见我困了,从屋里抱出张毯子,轻轻的盖在我身上。
我很想再她一眼,却又懒得再睁开眼睛。
我又开始做梦了。
梦里小姐轻盈的跑到我身边,摇了摇我的竹塌,轻声唤道:“嬷嬷,嬷嬷!”
小姐的面庞如那桃花一般娇艳动人,那笑,似三月的春风,拂过人的心田,柔柔的,甜甜的,分外动人!
我掀了毯子,回首看一眼这雕梁画栋的蒋府,心里没有一丝留恋。
小姐,且等等嬷嬷。
嬷嬷这就来侍候你了……(……)
PS:有书友问为什么要写钱嬷嬷的番外。
包子想说:这个老妇人,见证了周雨睛从少女走向死亡的全过程;见证了一对夫妻从相识到绝决的全过程,见证了一个女人由爱生恨,由恨生恶的全过程。
只想以一个不同的视角,客观的解剖蒋振,周雨睛,徐锦心三人之间的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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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句话:用心写,写好书!我们一路相伴!
第八十二回 万劫不覆
一抹红得令人心醉的晨夕,缓缓升上地平线
沈平幽幽转醒,浑浊的眼睛慢慢看向床边围着的人,眼睛渐渐黯淡下来,闭上半晌,复又睁开,脸上悲色凝重道:“来人,替我更衣!”
沈俊扑通跪下,愁色满面道:“父亲,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禁卫军怎么会围住咱们沈家?”
沈平不答反问在道:“外头如何?”
沈俊忙道:“禁卫军围得密不透风,任谁也出不去,一丝消息也打探不出来。”
“峰儿何在?”
沈峰忙上前,拉着祖父的手道:“祖父,峰儿在此。”
“好孩子,外头的官兵中有没有你熟悉的人。”
沈峰略思片刻道:“孙儿看过了,其中有个副将与孙儿有几分交情。”
沈平不慌不忙道:“很好,你拿着银子,去求他。就说,我快不行了,需得送到萧家老太医那头医治。请他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通融一二。他若不放心,只管派人跟着。”
沈峰心中大痛,虽不明就里,却抹了一把眼泪道:“祖父,我去去便来,你等我的好消息!”
一盏茶后,沈峰去而复返,面色有喜道:“祖父,千求万求总算是松了口,只是……”
“只是,他们须得派人跟着,片刻都不能离了视线。”沈峰垂着头道。
沈平忙道:“只管让他们跟着,快。快,替我更衣!峰儿跟着,大老爷安守在府中。”
沈俊哪里放得下老父。忙道:“父亲,我陪你去!”
沈平缓缓看向他,目光阴郁而尖利。沈俊忙改口道:“父亲,我替你穿衣!”
……
卯时二刻,一辆马车从沈府后门而出,驾车之人轻喝一声,马车便飞奔起来。马车四周。八个身穿盔甲的持刀士兵骑马紧紧跟随。
半个时辰后,萧家大门被敲得砰砰直响,只还未敲几下。门便开了一条缝。
“来者何人?”
“京城沈家,求老太医为我家祖父看病。”
门吱呀一声大开,蒋重看了看来人,想着大奶奶的交待。忙道:“快跟我来。”
沈峰背伏起老太爷。随即入了蒋府,八个兵卫整齐划一,不离那祖孙俩左右。
蒋重也不吭声,吩咐小厮把门关上,一路引着众人往里去。转眼已入萧府一处偏僻的院子。
……
寂静的院子里,一女子身着白色披风,风骨凛然,楚楚背身而立于海棠树下。
听得声音。女子缓缓转过身来。
一行人均站立不动,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画的女子。
沈平抬起头仔细一瞧。眼中老泪纵横。
欣瑶上前,把玉扳指朝那八个士兵一出示,八人脸上一片惊色。
“你们在此等候!”
领头的官兵收了神色,恭敬抱拳道:“是!”
“大总管,替他们备上些茶水,点心。”
未等蒋重回答,欣瑶迅速转过脸,对着一脸茫然的沈峰道:“你,跟我进屋。”
沈峰见眼前的女人虽一脸憔悴,双目浮肿,然气势十足,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走。
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刚刚女子所示的玉扳指是新帝号令御林军,禁卫军的信物,不由心下疑惑。再看女子的目光,便有些不同。
沈平颤威威的扶着孙儿的手直立在厅里,目光紧紧的盯着蒋欣瑶。
他突然急行两步,双腿一弯欲跪下,惊得一旁的沈峰冷汗涔涔,大叫一声:“祖父!”便一把扶住了。
欣瑶微微蹙眉,开口淡淡道:“沈公子,快扶你祖父坐下!”
不等沈平开口说话,又道:“老太爷,欣瑶既然能给您送信,让您入了这个门,便不会置之不理。老太爷不必跪我,说正事要紧!”
此言一出,沈平爷孙俩脸色俱变。
那沈平仰天长叹一声道:“丫头啊,咱们又见面了!这一回,劳你受累了!”
微云麻利的沏了茶,送到各人手边,低眉垂目立在欣瑶身后。
欣瑶眼神温和的看着眼前的老者,轻轻一笑道:“老太爷风采依旧,只是言语稍欠妥当,一个‘劳’字,若换成‘要’字,便是大好!咱们坐下说话。”
沈平几欲纵泪,却生生忍住。
他活了这么大的岁数,见过的人,见过的事不计其数,如何不知道人情的淡薄。眼前这个女子,正是当年被他拒之沈府门外的人。
而如今,能救沈家的人,唯有她。
欣瑶见其坐下,直言不晦道:“老太爷,丫头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脚,有话便直说了。程大反了,老太爷对此人有救命提携之恩,当初平王之所以敢大胆用他,也是因着老太爷的缘故。未曾料到……”
沈峰虽料到今夜之事非同小可,却仍是被欣瑶的话惊住了心魂。
欣瑶不等沈平回答,又道:“老太爷,程大此人到底是何来历,年岁多大,婚娶可否,家中父母兄弟何在,您是如何救的他,可否一一为欣瑶解惑!”
沈平心头大痛,慢慢回忆道:“本以为是只报恩的羊,哪里知道却是养了一头儿狼。那年冬日,先帝刚刚登基一年,我当时任礼部尚书。那年冬至祭祖,庆王爷不知何故没有出现。太后大怒,事后派人打听,原是那庆王爷带着十来个妙龄女子在别院嬉玩。故先帝派我前去劝说。”
“祭祀已过,为何又要派你前去劝说?”
“冬至后三日,便是天顺帝去世整整一年。庆王爷身为天顺帝唯一的嫡亲弟弟,如此重要场合。怎可不出现?”
“而后呢?”
“行至半路,下人发现雪中埋着一人。我见他尚有呼吸,这才把人救起。此人当时只不过六七岁上下。”
“六七岁上下?”蒋欣瑶反复低语。
沈平顿了顿道:“这个孩子醒后哭诉说父母俱亡。已饿了五天,才昏倒在半路。我见他聪明伶俐,长相甚是清秀,心下一软,便带入府里养着。闲时也让下人教他些手脚功夫。”
“此人可是程大?”蒋欣瑶追问。
“正是他。”
沈平咳嗽两声道:“程大在我府里呆了五年后,便不辞而别。”
“为何不辞而别!”
“当时我也不知。四年后他托人稍来书信说已参了军。我虽恼他不辞而别,却想他堪堪十多岁的年纪。就有如此志气,不免高看了几分,遂托了旧时的军中故友暗中照拂一二。后来又听好友说这孩子在军中吃苦耐劳。用功异常,便起了惜才之心。也是这人自个要强,年数虽小,却屡建功勋。在军中跌爬滚打了十多年时间后。已是赵虎手下的一员猛将。”
蒋欣瑶垂了眼帘,略思片刻,突然道:“沈老太爷如此帮肤此人,除了上面所说的,只怕还有……”
“没错!”
沈平眼中带着一丝懊悔,又道:“丫头,我之所以帮扶这人,除了这人本身是个将才之外。也是存了私心,想必你也深知一二。老夫自认为看人没有十分准。也有八分,哪知道原本是一颗隐下的好棋,却变成了能至沈家死地的暗剑。老夫真是自作自受,悔不当初。”
怪道当初沈力能轻而易举的去了军中,蒋欣瑶骤然明了。
沈老太爷作为沈家掌舵之人,为人八面玲珑,其官场上的支脉多不胜数。当初救人不过是举手之劳,未曾想却救出员猛将。
于是老太爷惜才爱才的同时,一路利用他的人脉暗中帮衬,替沈家埋下一颗好棋。他日不管是韩王,还是靖王坐得大位,老太爷凭着与程大的交情,沈家必能安然无恙。
只是未曾料到……
欣瑶沉思道:“如此说来,这程大应是无父无母,三十出头的年纪。”
沈平点头道:“正是如此。”
“可有婚配?”
沈平想了想道:“应该是在军中成了婚的。”
欣瑶皱眉道:“老太爷把人带到府上之前,可曾派人细细打探过这人的底细?”
沈平眼含赞色道:“老夫岂是这般不管不顾之人。自是细细打探过这人底细。这人生在京郊程家村,家中父母长辈,兄弟姊妹均染了瘟疫而逝。这人命大,逃过一劫,却被村上之人视为瘟神,赶出村子,家舍也被村人一把火烧尽。这才饿昏在半路上,为我所救!”
蒋欣瑶一针见血道:“大冬天的,何来瘟疫?老太爷可有深思?”
沈平用力想了想,目色一紧,心中后悔无比。
他叹道:“这程大一家相继有人离世,村民无知,便说是瘟疫,老夫派出去打探之人也就依言回话。老夫想不过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如何说得了谎,便没深究。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老夫的错,竟是老夫的错啊!”
沈平言至最后,已捶胸顿足,老泪纵横。
蒋欣瑶不忍再看,出声安慰道:“人心之险,岂能预料?老太爷不必自责。如今沈家之险,不在于您对程大的救命之恩,也不在于您对他的帮扶之恩,而在于新帝是否相信此次程大谋反,与沈家毫无干系。”
沈峰听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身子似坠落冰窟,再无半分温度。
天下诸多罪名,只谋逆一罪最为严重,轻则满门抄斩,重则诛九族,诛三族。沈家只要沾得一点点边,便是万劫不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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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愿效全力(二更)
一想到沈家几百条人命,沈峰赶忙起身分辩道:“大奶奶,我沈家自南燕国开国以来,不管皇子如何分朋树党,争权谋位,沈家从来没有不臣之心,一向是忠心耿耿,此心可唯天表!求大奶奶务必在指挥使跟前替沈家分说一二。”
欣瑶秀眉微蹙。
谋逆大事,可不是凭她三言两语在萧寒跟前分说几句,然后萧寒再到新帝跟前三言两语分说几句便能抹去的。
“孽畜,退下!”沈平厉声喝道。
欣瑶轻轻的看了沈平一眼,见其脸色难看的紧,便冲着身后的微云道:“请姨母过来一趟。”
微云点了点,退至外头。
等门合上,欣瑶轻轻一叹,冷笑道:“并非欣瑶不肯替沈家分说,只是老太爷有所不知,如今中军十五万兵马归顺了程大,不仅如此,此人还纠集了邻国犬戎五万兵马,兵分两路,一路围困左右两军,一路南下,直取京城。老太爷啊,这已不仅仅是谋逆大罪,而是通敌叛国了!”
通敌判国!
沈平爷孙俩大惊失色,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那沈峰更是心神俱震。
眼前的女子淡淡浅笑,轻言细语,然出口的每句话却震得人心跳如雷,魂飞魄散。
沈峰这才明白为什么祖父一入这屋,便不顾年岁,辈份要跪眼前的人。
沈峰哪敢再往下深想半分,当下起身。直直跪倒在地,面含悲色道:“求大奶奶救沈家满门!”
话音刚落,便听欣瑶惊呼一声。沈峰转脸一瞧,却见祖父的身子已软了下去。
沈峰一个剑步抱住了人,手已伸到鼻下,重重的按了下去。
半晌,沈平方才幽幽转醒,目光死死的盯着正向他看来的蒋欣瑶,痛彻心扉道:“老朽精明算计了一生。哪知道……丫头,大战在即,沈家愿捐出全部身家替南燕国尽一份绵薄之力。”
欣瑶垂目沉思。摇了摇头道:“老太爷想必已知沈力被程大擒住,若能舍得钱财只能为一,其二还需看沈力在军中如何行事。若他此时立得大功,便能将功赎罪。若不然……”
欣瑶没有再说下去。亮若星辰的眸光投向远处,静默不语。没有把握的事,她不会多言一句。
沈平成了精的人,如何不知欣瑶此时所想,泣泪均下道:“悔不当初,老夫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
欣瑶眉头微蹙道:“老太爷,此时还不是后悔之时。您再与我说说这程大有何过人之处。知已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沈峰猛然看向蒋欣瑶。随即又低唤了一声:“祖父!”
沈平忙敛了神色道:“在府里五年,倒没什么不妥,安安份份的,也不大说话。去了军中后,听我这个故人说,此人熟读孙子兵法,善喜排兵布阵的策略,并有一身精湛的武艺,且意志刚强,极能吃苦。我想他不告而别的那几年,怕是另有一番造化,也就未曾细想!”
熟读兵法,善喜布阵,一身精湛的武艺,欣瑶听罢,背后凉意丛生,如此看来……
屋子里一片静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门轻敲了三下。
欣瑶迅速抬起眼道:“老太爷,此事我已知晓,容我细想。杜夫人正在门外,老太爷脸色不大好,诊一诊也能让晚辈安心。”
沈平喉咙一紧,低低唤道:“丫头!”
沈峰一听是医术名满京城的杜家夫人,心下感激,忙抱拳道:“多谢萧大奶奶,今日之恩,容沈家日后再报!”
欣瑶摆摆手,止住了沈峰说话,起身打开门,把姨母引了进来。
萧静娴也不多问,只款款走到沈平跟前细细诊了脉,遂即接过微云递来的纸笔开了药方,又交待了两句,便转身离去。
欣瑶见状当即立断道:“请老太爷先回去好生养病,约束府里众人。倘若……且先委屈老太爷几日。”
沈平心底一沉,竟有种万念俱灰的感觉,眼睛渐渐黯淡下来。
“沈家与蒋家一向交好,欣瑶必尽全力,老太爷安心!”
沈平面上有了些缓色,赶紧从怀里掏出个玉佩,稳稳的放到小几上,才慢慢起身道:“丫头,这是沈家的半枚玉印,关键时候可令沈家家主为其效力。老夫发誓,倘若沈家能安然渡过这一劫,日后丫头有任何差遣,沈家愿效全力。”
欣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拿起玉佩便往外走。
沈峰眼尖,看她与那跟随而来带头的官兵暗语了几句,朝祖父点了点头,把祖父背伏在背上,出了屋子。
……
主仆俩人看着黑影走远,微云不解的问道:“大奶奶怎么把玉佩收下来了,万一……”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淡淡的声音在冷清的庭院响起:“微云啊,我若不收下,只怕沈老爷子……罢了!”
微云想着沈家老爷子那惨白如纸的面色,一时也不知作何回答。
蒋欣瑶转身回了厅里,手书一封,着暗卫送入宫中,又另派贵生,贵明两兄弟立即往京郊程家村打听程大此人。
刚忙完,微云拎了食盒进来,一碗清粥,几碟小菜摆在几上。欣瑶看了看,便推说没有食欲。
微云轻劝道:“大奶奶好歹用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没日没夜的熬。”
欣瑶心下微暖,只用了两口清粥眼泪便又落下。
欣瑶想,她一定是太劳累了,不然为何这眼泪总也拭不完,总也流不尽。
微云面有悲色的哽咽道:“大奶奶,三老爷见大奶奶这般伤神,走得也不安心。大奶奶需保重身子才行。”
欣瑶轻叹一声,取手帕轻拭眼角,再无半分食欲。
……
天刚微微亮,宫中传出丧钟,曾经权倾朝野的太后薨逝,享年四十六岁。
一夜未眠的蒋欣瑶猛的抬起头,幽静的眸光看向了窗外,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新的一天,总算是来了!
……
“表嫂,你说到底是谁在背手操纵这一切?”杜天翔眉头紧皱狠狠道:“我怎么觉得程大这人,绝非那么简单。”
欣瑶点头不语,只把目光落在庭前的紫藤花上。
杜天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随即目光又落在欣瑶憔悴不堪的脸上,叹道:“你也不必着急,二哥,十六身边谋士颇多,兵部那几个也都不是吃素的,说不定没几日就退了兵”
欣瑶苦笑不已道:“表弟,你是个太医,言语素来严谨,何时用过‘说不定’这样的词?”
杜天翔咬了咬嘴唇,讥笑道:“无能为力的时候,总要给自己和旁人几分安慰。到了明日,京城又只剩下咱们俩人苦苦支撑,那只黑手神龙不见首尾,若再出点什么事,这日子也就别熬了,还熬个什么劲啊!”
蒋欣瑶知道他所说的是新帝回京遇袭一事。
那时候诸事未定,杜天翔在宫中,蒋欣瑶在宫外,把脚踩在浮云上,一个不慎,便会从高处摔落,然后粉身碎骨。
“再难熬也得熬!”
杜天翔摸了摸冒出的密密的胡子,颓然倒在椅子里。
“再难熬也得熬!我怕他熬不过去。我们兄弟三人,从小一处长大,彼此是个什么德性,知之甚清。十六他这样……我真怕他在战场上……拼得太过。”
最后四个字一出,杜天翔红了眼眶,把头偏向一处。
欣瑶见他胡子邋遢,一身上好的云锦衣袍上血迹斑斑,眼中血色尽现,不忍再看,目光幽幽道:“你放心,他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他姓燕,他是燕十六!”
欣瑶说完,两人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清晨的阳光,遍洒庭院,斜斜的照着欣瑶纤弱身形,只见她双目红肿,面色苍白。
杜天翔心有不忍,低声道:“表嫂,去睡一两个时辰吧,后面的日子,只怕难熬。”
欣瑶苦笑着摇摇头:“一闭眼,全是小叔叔的影子,如何能睡着?我从十岁开始,受祖父临终所托,便一直在寻他,寻了这些年,还是把他给弄丢了。天翔,我不甘心。”
泪一滴滴的又落了下来。
“全爷,福伯,小婶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我真不知道如何给他们交待。”
心一下一下撞着胸口,阵阵生疼。
清柔的声音,渐渐已哽咽。
“欣瑶……”身后,杜天翔的声音低低。
“这些年,你已做得极好,尽了全力。不必自责,一切皆是命数。他们,不会怪你!”
蒋欣瑶苦笑,未曾留意他称呼的不妥。
“他们不会怪我,我却怪我自己。我不该让他娶燕红玉,也不该让他为徐家留后,如果时光倒流,我宁愿他活得无牵无挂,潇潇洒洒。是我太自私了。”
“自私?”
杜天翔心口一痛。
这个女人把所有事情都扛在身上,居然还说自己自私。
“欣瑶……我!”
话及一半,轻啸响起。
杜天翔及时的收了口,眼帘深垂。
无影闪身而入道:“回大奶奶,白嬷嬷此人已查清。”
“噢,快说来听听!”
蒋欣瑶狠擦了一把眼泪,迅速冷静下来。(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回 御驾新征!
蒋欣瑶强撑着令自己冷静下来,一瞬不瞬的盯着无影瞧。
“此人今年四十有八,据说原是永寿宫里的一名宫女,后因永寿宫的主子被禁冷宫,这些宫女们受连累,年龄小的被分派到各个宫中,年龄大的,直接被放出皇宫。白嬷嬷就这样到了庆王妃跟前服侍,一呆就呆了二十二年。因徐尚书无父母长辈,庆王妃怕徐夫人行事有所不妥,特点了白嬷嬷跟着徐夫人陪嫁到徐府!”
欣瑶若有所思道:“‘据说’,为何如此不肯定?”
无影直了直身子,道:“回大奶奶,宫里有些年岁的宫女有的听说过此人,有的从未听过,故真假暂时未得考证。”
不等欣瑶开口,杜天翔随口便道:“怎么到哪,都有庆王府的影子?烦人不烦人!”
蒋欣瑶心下一动,眼睛眨了两下,忙道:“后来如何?”
“到了徐府后,白嬷嬷渐渐得了徐夫人的欢心,常随侍左右,连徐夫人身边的四个大丫鬟都得往后靠。那日午后,正是白嬷嬷陪着徐夫人去了徐尚书的书房。也正是那日深夜,徐夫人歇下了仍把白嬷嬷唤到跟前说话。次日给徐尚书送的衣物,也是白嬷嬷一手操办的!”
蒋欣瑶略思片刻道:“白嬷嬷被害前两日有没有异常的举动?”
“回大奶奶,并无异常举动,一直陪在徐夫人左右,不过这个嬷嬷私底下拿钱朝兵马寺的兄弟打听了两回平王中毒的消息。”
杜天翔冷笑两声道:“莫不是她的主子害怕了。才着人打听平王的消息。那燕红玉现如何?”
无影道:“受了惊吓,哭闹不停,昨晚被哄骗着吃了安神汤。总算是睡下来,只是今日……”
欣瑶当机立断道:“通知步三,把人送到萧府来,瞒是瞒不住的。正好,我也想见见!”
无影正欲抱拳而出。
“等等,入夜后,通知禁卫军。御林军两位统领来见我!”
无影心神一凛,应声而出。
杜天翔不解道:“把这姑奶奶弄来做什么?还嫌不够乱,要让十六知道了……”
欣瑶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总不能……毕竟他们是夫妻。又怀着身孕。
杜天翔忿忿道:“若不是她心血来潮送什么吃食,哪里会有阿远这事?要我说,她就是罪魁祸首。”
欣瑶恍若未闻,只淡淡道:“也是可怜之人!”
“不想让她来。是怕她的身子受不住。快临产的人。大悲大喜都要不得。”
杜天翔撇过脸,脸上微不可察的露出一丝担忧,嘴里嘟嚷了一句。
蒋欣瑶沉浸在思虑中,并未听到杜天翔的话。
“天翔,我进京的晚,宫里的事情也知道的不多,你可知这永寿宫的主子是谁?
杜天翔闻言剑眉紧蹙,略思片刻。才道:“二十几年前的事情,我还在我娘肚子里快活呢。也是听祖父偶尔说起过。这永寿宫原住着的是天顺帝的宠妃玉贵妃。”
“玉贵妃?”
蒋欣瑶喃喃自语。
“正是她。当年徐家一败涂地,也是受了玉贵妃一事的牵连。”
欣瑶眉梢轻拧道:“你可知那玉贵妃是如何死的?”
杜天翔摇摇头叹道:“皇宫辛秘,我又如何能知?有说幽禁冷宫,郁郁而死;有说被苏太后毒杀;也有说的自谥而亡,林林总总,谁又能分得出真假?”
“难道就没有一个知情的吗?”
杜天翔闭了闭眼睛,疲倦的抚了抚酸疼的颈脖,又道:“当年玉贵妃一案,所涉颇深,我估猜,知道的人早就被灭了口,见了阎王。”
欣瑶奇道:“那玉贵妃不是还有一子一女吗,难道也都死了?”
杜天翔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凭苏太后的手段,哪容他们活着/表嫂,打听这些做什么,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人。”
欣瑶愁眉紧拧几分道:“说不上来,总觉得有些事着实是巧。徐家因永寿宫那位受了牵连,偏如今那永寿宫的宫女到了徐家当教养嬷嬷。”
杜天翔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巧的?宫里出来的人,既懂规矩又有眼色,都是极厉害的人。公侯人家哪个不抢着要。”
欣瑶挑了挑秀眉,不可置否,却又疑道:“庆王府里这么多教养嬷嬷,为什么偏偏指了白嬷嬷。难不成庆王府就一个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
杜天翔翻了翻眼睛,正想回一句,又听欣瑶道:“为什么早不给,晚不给,偏要燕红玉嫁到徐府了才把人点过去。难道是这白嬷嬷有什么过人之处?”
……
“再说,一个内宅嬷嬷,既无仇人,也无冤家,谁要杀她?”
……
“都说杀人灭口,难不成是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又或者知道的太多?”
……
一连串的连环问杜天翔哪里答得上来,他痛苦的抱住了头。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蒋欣瑶一脸凝重,陷入了沉思。
……
新帝登基半年后的九月初三,这一日京中发生了两件大事。先是韩王,苏太后逝,其次便是程大纠集邻国犬戎谋反。
鼻子灵的贵族,世家闻到腥风血雨的味道,纷纷派人上街打探消息。
这日早朝,新帝一身素衣坐在朝堂上,看着下首吵成一团的文武百官,素来温和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凌厉的表情。
内阁张华颤悠悠的走出来,目露悲色道:“韩王,太后先后逝,京中流言四起,称皇上性情残暴,弑兄弑母。天理难容,皇上总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待!”
福王阴郁的目光滴溜溜的在张华身上打了个转,诡笑一声道:“皇上。张大人所言极是,臣弟也听闻韩王并非病逝,而是被人谋害至命,请皇上为臣弟解惑。”
朝堂上说话最有份量的两个人突然向新帝发难,百官屏气凝神,静观事态变化。
新帝嘴角泛起一抹冷意,突然抬了抬手。指着兵部尚书施杰。
施杰上前一步,红着眼眶道:“皇上,中军副将军程大纠集邻国犬戎。起兵谋反。斩杀中军将士六十八人,臣幼子也在其中。中军十五万人马,与犬戎五万人马,分两路。进军我南燕国。皇上。南燕国危矣!”
文武百官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新帝大喝一声:“传萧寒!”
李宗贵忙尖声叫道:“传兵马寺萧指挥使觐见!”
萧寒一身戎装,面色冷俊,大步流星而入,直直跪下,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上,沉声道:“皇上,这是兵马寺截获的韩王与外界的书信。”
李宗贵接过书信,转身交给新帝。
新帝摇手。指了指殿前两人。
李宗贵小跑着下了台阶,把信交到福王手上。
福王犹豫的看了看新帝。展信一瞧,脸色大变,牙咬得咯咯作响,半晌,才把信递给了张华。
不过须臾,一向波澜不惊的老大人也变了脸色,连连后退几步,手上的信纸突然飘落,当即呆愣不动。
满朝官员死死的盯着那着飘落在地的信纸,心中暗中踹测这纸上到底写了什么。
施尚书不解道:“敢问老大人,信上有何不妥之处?”
张华慢慢的转过脸,盯着施尚书瞧了半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声深深的叹息。
新帝冷笑一声:“萧指挥使,你替朕为众大臣解解惑吧!”
萧寒闻言轻咳一声,起身正色道:“回皇上,此信为韩王手迹,信是写给犬戎君主的。”
犬戎君主?
通敌叛国?
短短一言把众臣惊得瞠目结舌,只还未缓过神来,新帝又摆了摆手,李宗贵又尖声道:“宣李福觐见!”
只见那李福一身孝服,双手捧着一锦盒入得殿来,跪地后把锦盒高高举过头顶道:“皇上,锦盒中有先帝的遗笔!”
新帝冷冷的看了福王一眼,道:“就请福王读一读先帝的遗诏吧!”
福王缓缓打开遗诏,只觉得寒气逼人。
“韩王逆,杀!”
短短四字,令跪着的众臣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新帝缓缓而立,落在众臣身上的目光似刀锋一般冰冷。
“先帝之殇,始于韩王,始于苏家。先帝仁慈,虽痛心疾首,仍叮嘱朕顾念手足之情,同根之情,善待之。
然,韩王通敌叛国,联合中军程大,纠集五万犬戎兵马势如破竹,直逼京城,我南燕国千军万马,妇孺儿童均惨死在敌人的铁骑之下。”
朕若仍顾念手足,顾念同根善待之,朕如何向天下的百姓交待?如何向惨死的边关将士交待!
韩王确为我所杀,然,朕不悔!至于太后,则是听闻韩王一事,了无生机,自愿赴死,且有亲笔遗书留下。”
语调沉重而悲凉,脸上似悲又似怒,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
“欲盖弥张非朕所为,平王在两日前被人毒杀,至今昏迷未醒。城外剑戟林立,兵马如山,南燕国危在旦昔,待朕浴血拔剑,亲退强敌,自会请罪于先帝墓前!”
“皇上……皇上御驾亲征,万万不可啊!”张华神色凛,高声疾呼。
百官连声道:“皇上,万万不可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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