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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陈     穿入聊斋txt下载     穿入聊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五章:恩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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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老夫子的死,在学院里引发了一场震动——但也就是震动而已,震过之后,动过之后,十天工夫就又平息了下来。

    斯人已逝,但自己还得活着。

    在杀人如麻、权势滔天的黑衫卫面前,一切的抗争都似乎苍白无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血淋淋的事实又一次印证了这一句话。至于同是读书人出身的当官者,问题在于,当了官后,他们往往就不再是书生,也不再是普通的读书人了。

    读书人本就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可以细化分出很多种利益阵营来。

    对于血腥事件,人们总不愿记得太牢,于是不用多久,学院上下就没有人再谈论刘老夫子的遭遇,渐渐又恢复成本来一潭死水的模样。

    陈剑臣的表现和以前差不多,只是更加用心地学习时文制艺,并能做出一篇规规矩矩的八股文来了。

    说起来,这倒是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事情。只有他心中清楚,时至今日,秀才的功名身份已不再是合格的护身符,反而属于一种无形的掣肘,会被人盯得更紧。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唯有往上更进一步,上皇榜中举,才或有可能跳上另一个广阔天空。

    当官固然规矩更多,但手中的权力也更能便宜行事。

    在学院中,陈剑臣果然见到了那个在街头替人画肖像的书生萧寒枫,彼此一搭讪,很快就熟识起来。

    这萧寒枫也是个穷苦人家出身,家住距离江州甚远的北流乡,他来到明华书院进学,却是骑着一头黄牛来的。

    骑牛上学,一来能代步;二来到了江州,可以将值钱的耕牛卖掉,将所得钱财用来交学费。然而在学院里进学耗费不菲,一头耕牛显然不够,还得到街头上卖画。

    寒枫的性子看起来有些木讷,实则是典型的闷骚,他和陈剑臣,以及王复熟络后,在王复的要求下,当场即席挥毫,足足画了十八幅春、宫图,一如表演十八般武艺般,各有姿态,纤毫毕露,惟妙惟肖。

    王复见之,奉若珍宝,爱不释手地赏玩着,然后目露“精光”地盯着寒枫,盯着他一个大男人心里发毛,两股战战:

    “寒枫学弟,你发了!”

    闷骚男子满头雾水,不知自己发从何来。

    王复问道:“萧学弟,你这一手画艺从哪里学的?”

    寒枫便摸摸头,憨然道:“没有人教我,我是自学的。”

    王复当即一竖大拇指,叹道:“天纵奇才呀,萧学弟,就凭你这一手造诣,何须在街头上卖画?何必在学院内每顿吃咸菜稀饭?”

    寒枫渐渐有些明白了:“拂台学长是说这些画能卖钱?”

    王复一拍手:“何止能卖钱,简直是能卖大价钱。寒枫,你跟着我多跑几趟怡红楼、百花楼、遛鸟楼,你就知道你的这些画多值钱了。”

    听到“钱”字,寒枫登时双眼发光,他自幼贫困,在私塾读书之时饥寒交迫,不知受尽多少折磨,对于金钱之物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占有感很强烈。

    “好,拂台兄,以后就请你多多关照了。”

    于是,两个志同道合的大男人就勾肩搭背到了一块儿,倒把中间介绍人陈大秀才晾到了一边。

    人与人结交,果然还得讲个“缘”字。

    陈剑臣本来还想找寒枫,跟他学一些丹青之术呢,但目前看来还是算了。

    ……

    开春雷响,一阵接着一阵,响过之后就是润如酥油的小雨,千丝万缕,牵扯着这天与地之间的距离。

    听着那绵绵的雷声,陈剑臣忽而想起婴宁——上次让小义送信回去,到现在也没个音信,估计都在闭关苦修吧。凝聚金丹是一件天大的事,渡劫成功,婴宁将会化出人形来,她的形象,一定会是个身穿白衣,知书达理,浅笑盈盈的女孩子吧。

    想到婴宁,没来由就有一股暖意在心头荡漾。对于这只曾在山村间相濡以沫的小狐狸精,他始终怀有一份别样的感情,很温馨,很可爱,与活泼好动的娇娜截然不同。

    由于一些特殊的缘故,今年学院的联谊踏青早早就被取消了。消息传出,几个老光棍生员顿足叹息不已。

    无法和清雪书院联谊,但学院推出了另一项活动。此活动却是由江州学政大人顾大人主持牵头的,具体情形要到三月中旬才公布,可已有小道消息传出,据说与今年皇上的恩科有关。

    今年是当今圣上三十春秋,三十而立,按惯例,将会实施恩科。

    恩科和乡试正科不同,每遇到皇室有喜事,当年一般都会增加恩科,特许附试,别立名册呈奏,称为“特奏名”,能上此名单者,一般都会被皇上批准中举。如此,方显皇恩浩荡嘛;其中道理就和“大赦天下”有些相似。

    当然,特奏名单不会过多,而且会进行竞争制度,在各大州府中选拔人才,择优而取——这也就是明面上的说法。

    事实上每次的恩科特奏人选大部分都属于内定,简直就是为“官二代”、“官三代”量身定做的。

    在江州,如果吴文才没有出事,那么他肯定就是特奏名中的一员。

    ——当天之事,礼部尚书死了独子,朝廷损失了两名黑衫卫,事件非常严重,可一直以来居然没有人前来查案缉凶,而是采取了冷处理,实在非常的蹊跷。难道是朝廷认定是妖物所为,为避免惊世骇俗,引发百姓恐慌,于是草草处理了事?

    即使如此,其中内幕也有些不合常理之处,具体如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吴文才死无葬身之地,恩科怎么样就跟他没有关系了。

    过了几天,有门路者又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恩科,关于学院新活动的内幕消息:原来学政大人要在书院中挑选两名代表前往浙州的开泰书院,进行一次“学术”交流——名为交流,实则是一次才艺竞赛。

    浙州开泰书院乃是天统王朝排名前茅的大书院,和湖州的岳麓书院,杭州的舜天书院,并称三大书院,仅次于京城国子监之下。

    开泰书院历史悠久,不知培养出多少赫赫有名的才子,权高位重的朝廷重臣,地位在教育界可谓举重若轻。

    今年,是开泰书院建院三百周年,故而要举办一场盛大的活动,其中广请各州书院的代表生员前来参加的才艺竞赛可谓是重头戏,还弄了一个“天下第一才子”的噱头来,吸引各方才俊参加。

    明华书院自然也是受邀请的书院之一。

    比起开泰书院,无论名气还是底气,明华书院都远远不如,前去参加才艺竞赛,十有八九俱属于陪太子读书,最后灰溜溜打道回府。不过既然接了邀请,那肯定就要派人去的。所以学政大人近期正在和院长,几位夫子等,看要选谁去比较合适。

    数以百计的生员,两名名额,抉择并不容易。

    ……

    听到这个消息,陈剑臣心一动,跃跃欲试。他倒不是说想去参加才艺竞赛,争夺名头,而是想去浙州。

    聂小倩就在浙州金华。

    可以的话,陈剑臣能够顺路探望一下聂小倩。

    自江州一别,他和聂小倩之间基本没有通过书信,可以说音信隔绝,不通往来——在这个信息闭塞的世界,距离往往能扼杀一切。

    对于聂小倩,陈剑臣还是有所关心,更为关心的是他知道金华那边真有一座被荒废掉的大寺庙——

    兰若寺!

    曾与小雷音寺,金山寺其名的三大古刹之一。

    兰若寺,聂小倩,当如此熟悉的名字走到了一起,冥冥中似乎总会有剧烈的碰撞发生。

    陈剑臣想成为代表奔赴开泰书院,但其他所有的生员也想去。无它,这可是一次天大的机会,如果届时有所表现的话,说不定一下子就被学政大人赏识,举荐上了“特奏名”呢。

    于是,众人的心思登时活络起来,开始各施手段,往各位夫子,院长家里送礼;有门路的,纷纷请人做说客,讲人情,走后门……

    相比他们的忙碌奔走,陈剑臣反显得毫无动静,一来他没有什么裙带关系;二来嘛,以他的性格去奴颜婢膝地求人,实在很难。

    代表人选迟迟没有定,生员们上课时都有点心不在焉了,谁都希望自己会被选中。与此同时,他们私底里也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此事,各抒己见,猜测谁谁谁比较有机会。在这些议论中,陈剑臣的名字甚少出现。

    作为童子试三试第一的天赋少年,陈剑臣本来是明华书院中的一颗耀眼的新星,只可惜在进学第一年间,他的表现差强人意,除了踏青那一次即时题诗之外,其他地方毫无出彩之处。而且岁考科考的成绩都被评为四等,还受到提学官的训责——此正应了那句老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不怪他们不看好,严格地说,陈剑臣的第一年书院生涯真是不合格的,经常请假,课堂上毫无表现,除了书法之外更无别的才艺拿得出手,性子又不合群,总是独来独往——说句不好听的,如果他继续如此懒散,只怕今年廪生的身份都难以保住。

    这不,今天那陈剑臣又请假,又不知去哪儿逍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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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微风,鉴江河水比往时平静了许多,汩汩而流,少见的没有发出咆哮的浪涌。河滩边上芦苇丛生,芦苇丛中的一块大石头之上,陈剑臣正坐在上面垂钓。

    他本非闲人,也不是雅士,专门请假来此地钓鱼,仅仅是为了散心而已。鉴江河中水产丰富,如果能钓得一两条大鱼回去做菜,倒也不错。

    只是陈剑臣垂钓了近半个时辰,鱼漂随波荡漾,不曾沉过分毫,竟没有鱼儿来咬钩。

    难道地段选得不好?又或者诱饵不吃香,不够吸引力?

    陈剑臣颇感纳闷,尤其是当他看见侧边不远处的那个黑瘦汉子每隔一会儿就钓起一尾活蹦乱跳的肥壮鱼儿时,就更觉得无语。

    来鉴江河边钓鱼的人不少,每隔一处河段就有人在垂钓。但这么多人中,没有一个能和那黑瘦汉子比拟的。

    这黑瘦汉子,年约三旬,个子不高,穿一身粗布衣裳,在其身边放着一个大竹篓。每隔一会儿就有大鱼上他的钩。然后其将鱼儿丢进竹篓里。不用多久,已装了大半竹篓的鱼。

    钓鱼处于技术活,水段、鱼钩、鱼饵、手法等都有不少讲究,陈剑臣本以为那黑瘦汉子属于此中高手,所以才能如此丰收。可仔细观察一番后,觉得他也不过如此,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倒是一边垂钓,一边端着一个紫黑色的葫芦喝酒,喝一口,随即又往河水里倒一口,嘴巴还不停地嗫嚅动着,似乎自言自语。

    这个往河里倒酒的举动有些不类寻常,陈剑臣眉头一皱,涌起好奇心,反正自己这边没有动静,便走过去,一拱手,道:“这位老哥有礼了。”

    汉子见到他文质彬彬,又头戴儒巾,知道是读书人,连忙放下钓竿,拘束地道:“公子你好。”

    陈剑臣微微一笑,问:“老哥不必拘谨,我是见你钓鱼丰收,鱼儿很喜欢吃你的钩,所以想过来问一问,莫非老哥的诱饵是特制而成的?”

    鱼儿喜欢上钩,关键就在于诱饵材料。

    那汉子搓着手,道:“也无甚特殊,就是普通的蚯蚓。”

    说着,还提起鱼钩来给陈剑臣看。熟料鱼钩提起后,水面处居然还蹦出一尾大鱼,仿佛追着要吃他的钩。

    这样也行?

    陈剑臣眼睛都有些大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泛起,又问:“刚才我见到老哥往河里倒酒,莫非是要用酒来吸引鱼的到来?”

    汉子看起来是个耿直的人,不会说谎,摸摸头:“不是,我是倒酒给河神喝呢。嗯,河神很喜欢喝我的酒,所以托梦给我,要我每天给他送一壶酒来。然后他就把水里的鱼驱赶成群,前来咬我的钩。”

    在天统王朝,百姓们几乎都很迷信,初一十五拜祭土地公那是必备节目,另外还经常会上山拜山神,到河边拜河神等,很多种形式;至于城里的城隍庙更是信徒蜂拥的地方,香火鼎盛得很。

    对于土地,对于山神城隍等存在,陈剑臣却早已了解,知道它们实则为阴司委派的阴神,负责管辖一处地方,负责收集香火。

    土地、山神、河神,这些基本都属于基层官吏,受管于城隍。而城隍算得上为封疆大吏,直接对阴司负责。

    对于阴司的权力结构,以前陈剑臣是通过景阳村土地的坦白而有所认识的,但对于更核心的秘密却所知不多,比如说阴司收集香火的具体作用;又比如说人死后阴魂进入阴司的管理方式等。

    这一些,都是陈剑臣比较感兴趣的东西,只是苦无门路,要想深入了解的话,可能要和江州城隍谈一谈才行。然而因为昔日的冲突,他和江州城隍有了过节,恐怕互相间说不上话了。而且,阴司是阴司,陈剑臣现在也没有进去阴司世界的路径和方法。

    眼下听到汉子这番言语,立刻明白对方和鉴江河神搭上了线。那河神嗜酒,居然托梦给汉子让他倒酒入河水内,然后施展手段痛饮。

    这不算不算以公谋私?

    不过这河神还算地道,喝了汉子的酒,还懂得用驱鱼上钩来相报。

    陈剑臣眉毛一扬:“大哥的酒是哪里买的?”

    汉子憨然一笑:“是我自酿的。”

    陈剑臣哦了声,不再言语,笑一笑,返回石头那边,继续无聊的等待,等得厌倦了,干脆从血檀木书筪内掏出一卷书来看。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边黑瘦汉子的竹篓里已装满了鱼,葫芦的酒也光了,便收起鱼竿,朝陈剑臣一笑,大踏步离去。

    陈剑臣这边的鱼漂还没有丝毫动静呢,只怕诱饵都泡得没味道了。他嘴一撇,就要收杆回书院。

    轰隆!

    猛地河中有异响,随即数丈外的河面生成一波浪涛,浪头翻涌,以非常快的速度翻腾而来,目标竟直指陈剑臣这边——

    准确地说,如果这浪头不再发生偏移的话,直线而来,最后就会直直冲击到陈剑臣身边的那只血檀木书筪之上。

    浪头来得凶狠,并且诡异,一点都不自然,倒像是暗地里有人操纵指挥一般。只转眼间,咆哮而起,冲上了岸边,直扑过来。

    “不好!”

    陈剑臣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只是浪头的袭击太过于突然,从生成到上岸仅仅几呼吸间,他要拿起书筪跳下石头已来不及。

    轰!

    浪头飞腾,在半空散开,隐隐形成一个波浪形的手掌模样。手掌摊开,就恶狠狠地朝着血檀木书筪扣下来,仿佛要抓起书筪拖进河里一样。

    噗!

    关键时刻,被皇甫员外施展法术掩饰住了原貌的血檀木书筪巍然不动,通体乍然泛出一圈红光。红光如罩,护定周身上下。浪头铺盖而下,还没有近身就被一层无形的力量阻隔住,不得再进一步。

    两者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本来成型的浪头仿佛一头撞到了石壁之上,被反震得四分五裂,散成漫天水珠。幸而陈剑臣见机得快,早早躲到另一边去,才没有被淋成个落汤鸡。

    四下都是水,但惟独血檀木书筪所在的岩石周围一圈滴水不沾,干燥得很。

    ——百虫不蠹,水火不侵,刀枪难入……这血檀木书筪本就是一件辅助类的法宝,不是凡物,还能防风防尘呢。刚才浪头成型,飞扑上岸,目的明显就是书筪,不料迎头被书筪挡住了一击,化解得干干净净。

    陈剑臣心一动,抢前一步将书筪背负上身,支起撑杆,把遮顶的布幔架起来。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离开,而是重新登上了岩石,眺望恢复平静的河面,心里嘿嘿冷笑:河神吗?看中我的书筪了吗……

    站立许久,河面波澜不兴,再没有发生异样。

    陈剑臣跃下岩石,出到外面,转上官道,准备回江州城府。

    驾!

    官道之上,乍闻马蹄急响,回首一看,见到一骑疾奔而来。

    马是骏马,马上骑士身材昂藏,穿一身丝边青鳞甲,头戴熟铜盔,背上插满兵器,一排列成扇形,都是一把把明晃晃的轻型朴刀,刃口寒芒迸射。

    骑士年龄过三旬,上唇留两道浓密的胡须,远远看上去,倒有几分“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味道,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顾盼间自有威严施加;再看真些,其除了背着六把朴刀在身后,腰间还挎着一柄长长的宝剑。

    敢如此背着一身兵器到处跑的,肯定就是官了。要知道天统王朝对于兵器管制甚严,等闲百姓只能拥有菜刀锄头等有限的铁器,劈柴的斧头都少见。长刀宝剑之物,普通人基本都是不敢拿的,一旦拿上手被官差捉到,立刻就能被套上一个“图谋作反”的大罪,喀嚓,杀无赦。

    “律!”

    奔到近前,那骑士蓦然勒住骏马,问陈剑臣:“这位公子,敢问你知不知道枫山该从何处走?”

    陈剑臣一愣神,看着对方,道:“阁下要去枫山,可沿着此路向南直走,不入江州再向北转,路上驿站处都会有路牌指示的。”

    “哦,谢了。”

    骑士一扬鞭,嗒嗒嗒一骑绝尘而去了。

    陈剑臣眯起双眼,看着对方的背影若有所思——这骑士明显不是江州人氏,观方向,应该是从北方,坐船渡过鉴江来的。据他所知,鉴江河段不远处就有一个大渡口。

    一名从北方来的骑士,带着周身兵器,威武又拉风,不去江州而直取枫山,难道是朝廷派遣下来调查那件事的人选?至于为什么来得是一名武者,而不是和尚,很可能是吴文才之死,来江州弘法的和尚们或多或少都牵涉其中,被问责了……

    要知道,死得可是当朝礼部尚书的独子呀,就算被认定是妖怪所为,但当时同行的周统领以及了空大师都必须要承担一部分责任,接受一定的惩罚。

    至于这个看起来像是个独行侠般的骑士去枫山,量他也无法为难到早有警惕的婴宁和小义,反正在书信中陈剑臣已和婴宁说得很清楚了,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有应对措施的。

    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回城的脚步。

第一百三十七章:帮忙(求一张月票)

    回到书院,陈剑臣寻到王复,请他找衙门里的关系,看能不能打探出那位从北方来的骑士的身份背景——看骑士的装束打扮,一点都不像微服查案;既然不是微服,就应该有文书下达。

    依惯例,官方文书分为两份,一份在当事人手里,而另一份则直接提前下达到地方府衙,让地方做好接待工作。

    王复在府衙中认识几名衙役,消息比较灵通,如果有文书下达,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收到些风声的。

    不过打探消息不可操之过急,可能要两三天才有答案回来。

    是夜,东风料峭,春雨无常,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陈剑臣写完了几幅字后,吹灯睡觉,迷迷糊糊中,耳边似有人在呼唤,他魂神异动,倏然变化,现身出来,腰挎浩然养吾剑,青衫磊落,儒巾飘逸,昂然喝道:“谁在呼唤?”

    就见虚空里现出一人,相貌堂堂,膀大腰圆,身穿皂袍,走到陈剑臣面前,作揖施礼道:“鉴江第七河神丁隐见过公子。”

    陈剑臣眉毛一扬:“鉴江第七河神?”

    “正是在下。”

    “哦,这么说来,一条江河中莫非还存在很多位河神?”

    丁隐诚实回答:“鉴江长大,故阴司将其分为一十八段,分段而治。”

    “原来如此……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丁隐目光中有些畏惧地瞧了陈剑臣腰间的养吾剑一眼,恭恭敬敬地说:“特为道歉而来,白天之时,小神鼓起浪头,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侧个。”

    陈剑臣嘿嘿一笑:“莫非丁河神看中了在下的书筪?”

    丁隐忙道:“不敢,公子之威名,小神如雷贯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公子不利。”

    陈剑臣眉头一皱:“此话怎讲?”

    丁隐讪讪道:“公子何必明知故问呢。”

    陈剑臣转念一想有些明白了,大概昔日自己连败景阳村土地,以及江州城隍派遣来的牛头马面,丝毫不给江州城隍的面子,此事在江州阴司界闹了起来,所以各路阴神都听说过自己了。

    “既然如此,丁河神为何还要鼓浪攻击于我?”

    说此话时,右手五指按上了养吾剑的剑柄,杀伐之气傲然而生。

    丁隐急道:“公子,陈公子莫要激动,小神鼓起浪头,只为试探而已,绝无恶意。”

    试探?翻起偌大一个浪头,披头盖面地打来,这样的试探,陈剑臣绝不会开心,不过他并没有抓住这点不放,话题一转:“为何试探?”

    听到他没有问责之意,丁隐不禁伸手抹了抹汗,心想在陈剑臣面前所承受的压力远超寻常,对方气势竟比城隍大人还要逼迫些,忙道:“小神斗胆,请公子出手帮忙做一件事情。”

    陈剑臣大感好奇:“你要请我帮忙?”

    “不错……公子放心,此忙不会白帮,事了之后,小神愿献上避水珠一颗,聊表寸心。”

    “避水珠?”

    丁隐解释道:“此珠乃天地之灵物,食用之后,不管滔滔江河,还是汪洋大海,公子皆可如履平地,来去自如。”

    听到他说得玄妙,陈剑臣问:“真有此物?”

    丁隐呵呵一笑:“小神如何敢欺瞒公子?此珠世所罕见,小神这一颗还是因缘际会,在所管辖的鉴江河段深处发现一只大如箕斗的巨鼋,那时巨鼋已死,小神翻检其尸体之际,得以从它背壳内发现这一颗避水珠。”

    如此宝物,对方都愿意拿出来做报酬,想来那件事情也不会简单。陈剑臣便问:“那么,你究竟要我帮你做什么事?”

    丁隐道:“此事对于他人或许有难度,但对于公子,易如反掌耳……”

    陈剑臣不愿戴他送来的高帽,直接打断:“丁河神还是说正事吧。”

    丁隐心一凛:这陈剑臣果然不同凡响,面对重宝不动心,实在难得……当下开门见山道:“小神想请公子出面,对付笔架山山神。”

    嗯?

    这一下陈剑臣倒有些糊涂了:河神请他出手对付山神,难道阴司起内讧了吗?

    瞧见他狐疑的脸色,丁隐叹了口气:“不瞒公子,小神和那笔架山神侯青确实有些无法化解的矛盾……简单地说,是那侯青欺我太甚,仗着修为境界高我一筹,便强行制订规矩,要我每个月收集到的香火分他三分之一。可怜小神所得到的香火本来就少,还要受他剥削,一年下来,总有五、六个月无法完成额度,为此被城隍老爷多次责罚。上个月城隍老爷放话了,如果小神再有亏空之月,他就要撤掉我的河神之职,贬罚回鬼籍……”

    “慢着……”

    陈剑臣打断他的话:“笔架山山神要剥削你,你不会禀告城隍吗?”

    丁隐面露苦笑:“侯青那厮只手遮天,城隍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会出面管这一摊事?”

    对于这个情况陈剑臣也了解,阴司如人间,同僚之间的排挤打压必不可少。而一般情况下,受到打压的打报告给上司,上司基本都是不受理的。而当事人更难以越级告状,比如说现在丁隐就不可能跳过江州城隍,直接向阴司汇报。

    那等于告御状了。

    问题是,御状是那么好告的吗?

    所以丁河神只能自谋出路,自己打不过,请人帮忙就是最好的选择了。

    陈剑臣沉吟起来——他如果答应了丁隐,就等于插手阴司中事了,只怕江州城隍会十分不高兴,到时双方或将结下更深的梁子。虽然对于这个城隍,陈剑臣并无任何好感,但也不愿让关系彻底恶化。

    丁隐见他迟疑,登时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嚎啕起来:“公子,世道艰难而鬼道更难,小神扪心自问,自从上任以来,不曾兴风作浪,不曾欺压良善,本本分分,以绵薄之力庇佑乡邻,就算想喝酒解闷,也驱鱼相报。当今有难,还望公子援手相助,伸张正义!”

    砰砰砰的,磕头不已。

    见状,陈剑臣默然而有所动,忽又想起当初那树妖化身黄老儿潜伏于笔架山巅的旧事,于是不再犹豫,慨然道:“好吧,丁河神,我答应了。”

    丁隐大喜过望,一咬牙,道:“公子有大义,小神亦不能行小人之心,故公子明天可再到河边原地,我把避水珠先献于公子。”

    说完,再三鞠躬,身形消弭于虚空之中了。

    陈剑臣霍然而醒,发觉自己仍处于学舍之中,窗外小雨依然淅淅沥沥不止,但已是清晨时分。

    这个,并不是梦……

    他若有所思,没有了睡意,起床洗漱完毕,此时晨曦冥冥,有些昏暗,学院内一片沉寂,许多人都还没有起床呢。

    天时还早,陈剑臣并不急着出去,而是现在房间内锻炼了一通,出得一身大汗,等到时间差不多,这才拿着一把油纸伞走出房门。

    “你又要请假?”

    学监的脸色有些难看,盯着陈剑臣,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世界,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新学期开学伊始就不断请假,这简直就是自毁前程的行径,荒废学业不说,更容易在先生、学院领导的心目中留下恶劣的形象,到时再给个“品行不端”的评语,那就彻底完了。

    陈剑臣干咳一声:“实在有些急事,学生中午就会回来的。”

    学监叹了口气,提笔批了假条:“留仙,你好之为之吧。”

    陈剑臣谢过,撑伞离开书院,这一趟赶时间,就花钱雇佣了一辆马车,在熹微的晨光细雨中奔出了江州城。

    马车当然比步行快许多,约莫大半个时辰就赶到了昨天的鉴江河边。为了避免惊世骇俗,横生枝节,陈剑臣吩咐车夫在车上等候,他一个人打着伞下车,回到岩石所在之处。

    那车夫嘀咕一句:“有病。”便半躺着依靠在车辕上闭目假寐。

    在他看来,大清早兴致冲冲地跑来河边吹风受雨,不是有病是什么?不过他也知道读书人都好这口,风花雪月嘛,如此才显得与众不同,潇洒逍遥,其实就是吃饱了撑着。

    陈剑臣站到岩石上,江边风颇大,吹起他的衣袍下摆,猎猎作响,他紧紧把握住油纸伞,放眼看江面壮阔,清晨雨下的鉴江,别有一番风味。

    魂神之内,那河神丁隐没有约定什么暗号之类的,但陈剑臣知道,只要自己站到了这里,对方肯定看得见的。

    果不其然,没有过多久,前方不远的江面上泛起一道波痕,依稀可见有一条大鱼破浪而来,只转眼工夫,它就游到了岩石下方,显现出全身来,却是一条近一尺长的大鲤鱼,通体火红,还是一条难得的红鲤鱼。

    扑通!

    大红鲤鱼忽而跳动而起,跃到岩石之上,嘴巴张开,吐出一颗圆溜溜,如弹丸大小的白质珠子。

    “陈公子,这就是避水珠,另送尺长红鲤一条,聊表寸心,小神去也。”

    那大鲤鱼忽地口吐人言,随即身子一挺,一动不动了,只嘴巴一张一合,表示它还活着。

    陈剑臣倒不客气,先把避水珠收起,装进口袋内准备回去后再好好研究一番,然后折下数根芦苇,搓成绳状,穿了红鲤的鳃帮,拎在手里沉甸甸的,恐怕有十余斤重。

    回到马车那边,车夫见他拎着偌大一条红鲤鱼,吃了一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这鱼搁浅了,刚才在江边捡到的。”

    陈剑臣云淡风轻地解释了一句。

第一百三十八章:人选

    拎着偌大的红鲤鱼回到书院,念头一动,干脆叫来王复和萧寒枫,三人开起小灶,炖了一锅鲜美的鲤鱼汤,吃喝得不亦乐乎。

    在下午的课堂上,院长突然露面,宣布院内将会挑选出两名代表生员,前往浙州的开泰书院,参加今年四月一号举办的才艺竞赛,代表名单将会在三天后正式公布出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数以百计的上院生员无不情绪激荡,尤其里面几个上了年纪,胡子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更是撸起袖子,鲠直起脖子,恨不得跳将起来抓住院长,要对方挑选自己。要知道对于他们而言,想通过正式乡试中举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唯一的希望就是恩科。哪怕最后得不到恩科,有所表现的话,成为“岁贡生”也是不错的选择。

    所谓“岁贡生”,就是朝廷每年从各州官学里选送个别成员上京,进入国子监就读,成为岁贡。

    能在国子监读书,乃是天下读书人的愿望。

    国子监为王朝第一等学院,中举率惊人地达到九成以上。换句话说,它的地位存在,等同于陈剑臣前生世界的清华北大,拥有非常特殊的地位。

    不过岁贡生一般属于安慰性质,也就是在地方上颇有声望,以及上了一定年龄的生员才有机会被选上,年轻一辈基本没戏。

    三天后公布人选,不少人按捺不住了,赶紧加大活动的力度,看能不能打探到些有用的情况。

    不料这一次院长的口风异常紧密,只含糊说初步定了五个人选,然后上报给学政大人了,最后需要由学政大人拍板定夺。

    学政顾大人住在江州府衙,想找他走门路难以上青天。毕竟在明华书院就读的生员,个个的背景来头都只算一般,比较好的就是王复之类的庶民地主阶层出身了,但想和学政大人搭上关系,中间还隔着不短的距离。

    明华书院,论水平论名气,本就只是一间排名下游的书院。昔日吴文才是因为聂小倩的缘故才会屈就在此就读,否则如他这般背景显赫的,早就到其他大书院,乃至国子监了。

    学校好坏往往能决定人的前程。

    能否去浙州有待学政决定,而拜托王复去请人打探的消息有了结果——

    果不其然,那名骑士大有来头,乃是黑衫卫中的一名游击将军,身份超然并且特殊。其姓江,名钰,人称“左刀右剑”,一身武艺出神入化,非常了得。

    朝廷派这么一个人来江州调查吴文才的死,似乎有点不按常理出牌。既然认定是妖怪行凶,来的人就该是道释修士,如此才有针对性。难道说这江钰不但武功高强,还能捉鬼降妖?

    对于武者,陈剑臣认识不多,基本停留在想象之中,比如说飞檐走壁的轻功,刀光剑影的武艺等等。在这个世界,他唯一近身接触过的会武功的对象就是聂小倩,但也只见识过她的轻功而已,具体情况并不清楚。

    以前曾听庆云道长说过,练武之人身强力壮,魂魄坚挺,血气非常强大,薄弱的阴神根本不敢侵入。按照这样的说法,武者能降妖除魔也是有一定的事实根据,虽然江钰只有一个人,但只要他个体力量超群,便能以一敌百。

    如此想着,对于婴宁和小义的处境,他不禁又隐隐有些担忧。

    当晚,陈剑臣坐在学舍内,心神不宁,读书读不进去,干脆拿出那枚避水珠出来赏玩观看。

    这粒珠子,大若弹丸,入手微微有些重量,通体呈乳白色,半透明状,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腥味,但并不难闻。

    陈剑臣看了半响,忽而吹灭灯火,黑暗之中,珠子全身有一圈光华散发出来,但不像传说中的夜明珠那般明亮,仅仅为一圈乳光,十分柔和。

    他又点亮灯火,寻出一块锦布将避水珠包起来,贴身放好。

    根据河神丁隐的说法,要避水珠发生效果,需吞食之。只是怀着本能的一份戒心,陈剑臣并没有猴急地吃下避水珠,而是准备先留起来。毕竟他和丁隐之间,不过泛泛之交,自己又缺乏一定的鉴别手段,故而凡事谨慎为上。

    关于对付笔架山神,昨晚丁隐还没有详细说明,估计在筹谋着计划。等筹谋好了自会再来告诉陈剑臣。其作为河神,有职责在身,可不能轻率离开管辖之地,上岸远离的。如果被城隍老爷发现,自免不得受一番责罚。

    接下来两天,波澜不惊,很平淡地飘过,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学政大人要公布前往浙州的代表人选的大日子,这一天,上院所有的生员都打扮得衣冠楚楚,端端正正地坐在偌大的课堂之上。

    江州学政顾大人,名“成”,字“惜朝”,今年刚四十出头,正值年富力壮的时期。他担任江州学政是去年的事情。

    去年江州官场发生大震荡,知州聂大人被贬,其下又有一批官员被摘掉了乌纱帽,可以说换了一大批人,顾惜朝就是在这般情形之下调入江州的。

    学政主管教育科举,属于正三品的大官,拥有一份远大的前程。而学政要出政绩,出成果,当然要看管辖下的生员表现情况,中举人数可以说是一项比重相当大的项目。

    江州的教育水平一贯低下,每届乡试的录取名额人数可以说在王朝十八州中倒数后三名的,于是,担任江州学政就变得不那么令人高兴了。

    其实顾惜朝对于自己被调来江州确实有些不高兴,江州教育水平不好是一方面,地处偏僻,出产贫瘠是另一方面。但不高兴归不高兴,还得前来上任。

    顾学政身材中等,偏瘦,手指很修长,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很有美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手很满意。

    这是一个喜欢自己的手的中年男人。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观察着顾学政的一举一动,心中有了初步判断。

    顾学政来到,偌大的课堂上鸦雀无声,连掉一根针下来都能听得见,一道道期盼的目光蜂拥到学政大人的嘴巴里去,恨不得能钻进他的肚子里,看看最后的名单会是谁。

    顾学政先进行了一番训导言语,他的声调有些慢,听起来仿佛一个个字抠出来的,并且非常多语气词。什么“嗯”、“啊”、“呀”等等诸如此类,拖得很长。

    生员们表现得非常有耐心,但其实个个都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嗯,鉴于本学院受到浙州开泰学院的邀请,故要挑选两名生员代表前去参加,经过一番研究,本学政终于有了理想人选呀,他们分别是陈留仙,和萧寒枫。”

    两个名字一出,下面顿时哗然一片,有两个老秀才仿佛受不了如此打击,居然噼啪一下倒在了地上,半饷才爬得起身,引发一阵骚乱。

    “学政大人,学生反对!”

    “学生也反对。”

    又有许多的起哄声。

    旁边院长见到,顿时恼了,把戒尺重重往桌子上一拍:“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你们枉读圣贤书了,一点礼仪都不顾。”

    院长德高望重,有威严,这一拍大伙儿顿时不敢吭声了。

    顾学政哼了声,道:“陈留仙和萧寒枫你们且出来,本学政有话和你们讲。”说完率先走出课堂。

    陈剑臣与萧寒枫自然没有异议地跟随其后。

    院长似乎还不解气,又训斥了一大通,这才拂袖而去。

    然而他一走,其他先生夫子都跟着离开了,课堂上顿时炸了窝似的闹将开来,怎一个气急败坏,义愤填膺来着:

    “这陈留仙和萧寒枫肯定送礼走后门了,否则学政大人怎么会选他们?”

    “可不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年轻人,何德何能可以代表书院?”

    “耻辱呀,简直是耻辱,那陈留仙虽然童子试三试第一,但在学院的表现一无是处,连一篇时文都做不好,居然能够代表书院参加天下第一才艺竞赛,那不是贻笑大方吗?而萧寒枫更不过是新晋学子,半点资历都没有……”

    “不行,学政大人一意孤行,我们不可就此罢休,眼白白看着两名小子败坏书院的名声。”

    “能怎么办?院长都发话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哼,我张蕾今天把话撂这里了,如果陈留仙和萧寒枫在竞赛上不闹一个灰头土脸,惹人笑话,我就把书桌给吃掉!”

    “我李长空把椅子吃掉……”

    “我叶明玉把笔墨吃掉……”

    甚为奇观地,笔伐口诛一片,汹涌如浪潮,众人史无前例地同仇敌忾起来,要用口水将陈剑臣和萧寒枫淹没。

    王复在其中倒听得有滋有味,灵机一动,提起毛笔在纸上刷刷刷地记录起来,要做个“现场备忘录”呢,尤其是各位生员满怀激愤、奇葩般的种种誓言,更是一字不可错过。记完之后,可以将此给陈剑臣和萧寒枫看看。

    然后他心中对于两名好友的入选同样感到疑惑不解,皆因除了年轻以外,两人在其他方面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却不知学政大人到底看中了他们什么地方。

    话说,为什么就没看中自己呢?

    咱也算年轻呀!

第一百三十九章:筹谋

    “知道本学政为何要选你们作为学院代表吗?”

    陈剑臣和萧寒枫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摇摇头,表示不大清楚。在这种情况之下,不说话无疑是最聪明的选择。

    顾学政叹了口气,道:“无它,只因你们年轻耳。”

    闻言,陈剑臣顿时想起前世那一篇脍炙人口的文章:《少年中国论》,归根结底一句话,年轻本就是最大的本钱。他今年才十八,而萧寒枫看起来很沧桑老成,但也不过二十一岁而已。

    他们两人,正是明华书院内年纪最小的两个。

    年龄小就代表有前景,有比较广阔的培养空间。本次开泰书院借着建院三百周年的名目,搞一场天下第一才艺竞赛,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天下第一”就像镜花水月,一般人是不可能指望得到的。

    自古“文无第一。”

    所谓天下第一,也就是个噱头而已。

    明华书院千里迢迢奔赴浙州去参加,本就是陪太子读书,到场应景罢了。至于表现,根本无需有什么期待。

    既然如此,何必要挑选那些老秀才去?

    从顾学政的立场看来,不如选两个年纪最小的生员过去,一来到时就算表现差也有台阶下;二来嘛,让两个年轻人开开眼界是好事。眼界开,心胸阔,能锻炼提高人的气质,对未来参加科举有所帮助。

    既然担当了江州学政一职,顾惜朝还是想做点政绩出来的。有政绩,他以后也好迁升嘛,息息相关。

    所以,对于奔赴浙州的人选他早心中有数,其他人不管怎么蹦跶,都难以改变决定。

    顾学政又道:“具体时间行程院长将会与你等分说,你们要记住,这可是一次难得的表现机会,不可怠慢以对。”

    陈剑臣和萧寒枫自是点头应允。

    随后就是院长的吩咐,主要是关于行程上的问题——这次奔赴浙州开泰书院,除了他们两名生员代表,顾学政会亲自带队,另外还有两名夫子一共前往。阵容无疑是薄弱了,但总算勉强成队了。

    谈完话,陈剑臣和萧寒枫脱身出来,到了外面迎面就遇见王复。

    王复神神秘秘把他们叫到一边,小声道:“你们现在千万不要到外面去。”

    萧寒枫问:“为什么?”

    王复眼一瞪:“为什么?你们已经成为整个上院生员的眼中钉,肉中刺了,看看,这些都是他们刚才所说的话。”

    说着,拿出笔录来。

    萧寒枫拿起来一看,脸色变得很难看,气呼呼道:“这些学长太过分了,彼此既然同窗,为何能作此恶毒之言来看我们的笑话?不但幸灾乐祸,并且落井下石。”

    陈剑臣淡然道:“因为在他们看来,是我们抢走了本属于他们的机会。”

    萧寒枫哼了声:“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就是文人自古相轻。”

    对此陈剑臣心里亮堂堂的——对于自己被选中去浙州,他还是有些兴奋的。既然顺利入选,那就不用采取其他的手段了。不过由于路程遥远,此去浙州要先走水路,再走旱路,差不多要走半个月呢,所以他们要在三月中旬就出发。

    这个时间,将和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发生冲突,那就是帮婴宁渡劫。

    看来,需要回一趟枫山。

    吃晚饭之时,在食堂内,陈剑臣和萧寒枫果然遭受到许多傲然鄙视的目光,以及一些难听的闲言闲语。

    寒枫气不过,当场想反驳,不过被陈剑臣按住了。沉默是金,雄辩是银,此时和对方辩论,无论如何都属于下策,徒惹自己不快罢了。

    用膳之后,寒枫心有郁结,要叫陈剑臣和王复出去喝酒。王复当然没有问题,只是陈剑臣婉拒了。

    “留仙,难得寒枫请客,你如何又来扫兴?”

    王复有些埋怨。

    陈剑臣呵呵一笑:“拂台兄,你是了解我的。”

    王复又劝道:“要不我们只谈风华,不玩雪月?”

    陈剑臣微笑道:“何必呢?莫要因为我的缘故,而使得你们败兴而归。”

    寒枫好奇问:“留仙学长不喜雪月?”

    看他的神色,分明已被王复濡染带坏了,不知风花雪月了几回,食髓而知味。

    陈剑臣眨眨眼睛:“不是不喜,而是不懂。”

    王复嘴一撇:“留仙此言诛心呀。”

    陈剑臣哈哈一笑,和他们告别后自回学舍了。

    寒枫目送其远去,忽而问王复:“拂台学长,留仙学长他当真不懂?没有去玩过?”

    王复咂砸嘴唇:“别听他胡诌,走吧,他不去,我们去。”

    ……

    人选既定,木已成舟,难以改变,一干生员除了发牢骚外也没有其他法子了,毕竟院长已放话,这是学政大人的决定,说三道四者,就是对学政大人不敬……偌大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诸人只得忍气吞声了,最多只能用眼光表达出自己的不屑。

    虽然,这种不屑,更多的是一种妒忌……

    妒忌往往能让人发狂,在近几天内,总有些生员故意找茬,要和陈剑臣,或者找萧寒枫切磋才艺,或比写时文,或比诗词歌赋,或比棋艺等等。对于这些挑战,陈剑臣都避重就轻地推了,倒是萧寒枫被对方言语所激,很是迎战了几场,可惜最后都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如此一来,两名代表的才华再度受到广泛的质疑。

    “留仙学长,我知道你有才的,何不露一手出来,让他们统统闭嘴。”

    在学舍内,萧寒枫愤愤不平地道。

    陈剑臣看着他,摇摇头:“如果说有一群狗来找你,要和你比试看谁叫得最大声,你会答应吗?”

    萧寒枫一愣,明白了他话语中的意思,但还有些不甘心地道:“只是任由他们吠叫,心中好不烦躁。”

    陈剑臣道:“让他们住嘴的最好办法,就是到了开泰书院那边有好表现。”

    萧寒枫搔搔头:“学长你这个办法难度太高了,那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剑臣呵呵一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寒枫不以为然,心道留仙学长有时候的表现果然如拂台学长所说的,有点故弄玄虚的味道。要知道这趟开泰学院举办的“天下第一才艺竞赛”,全国各大书院都会派人来参加,甚至国子监那边也有人来,真可谓才子如麻,高手如云,他们想要有所表现的话,难于上青天。如果比赛画春宫,他还有些自傲的资本,至于其它项目,自家知自家事,洗洗睡吧。

    同窗之间的挤兑,陈剑臣视若无睹,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此,更多的是在河神丁隐所制定好的计划之上。

    就在昨晚,丁隐再度现身,和陈剑臣说了他所制定的,对付笔架山山神侯青的法子。

    这法子有点曲折,首先要叫陈剑臣去笔架山附近的东安乡找到一位名叫席方平的书生——

    席方平何许人也?

    原来他也是一个秀才,可惜家贫,无法来到明华学院读书,只得在家里自修。其父生性憨直老实,在一次事件中和乡上的一位姓羊的财主结怨。几年后,羊财主去世,并在阴司里打通关节,成为一名鬼差,正好隶属笔架山山神侯青手下。其睚眦必报,念及过去在阳间之时席方平的父亲曾冒犯于他,便想要报仇,要通过入梦勾魂的手段,要将席父的魂神勾去殴打折磨……

    此事还是丁隐在偶然间打听到的。

    身为笔架山神,侯青约束属下不力,放任鬼差公报私仇,无端干涉阳间之事,这可是违背阴司法的法则。

    捉住此痛脚,陈剑臣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对付侯青,到时就算城隍老爷出面也不怕。

    听完此事,陈剑臣眉头一皱,看来阴司内的弯弯道道要远比想象中还要混乱黑暗得多,其中有些事情,简直不可想象。

    对于丁隐的筹谋,他自然明白,就是借席方平父亲的冤情,从而向侯青兴师问罪,师出而有名。而席方平为书生,天下读书皆同窗,陈剑臣去帮他,非常合乎情理。

    在和丁隐商议的过程中,陈剑臣旁敲侧击,同时了解到不少阴司里的程序规则,比如说人死产生阴魂,这些阴魂往往在第一时间内就会丧失自主意识,并被鬼差拘走。至于神话传说中的轮回转世什么的,基本都属于虚无缥缈的臆说,阴魂夺舍的情况倒有可能发生。

    阴魂在阴司内,可以通过积攒阴德的方式使得自己强大起来,拥有新的力量,从而有机会被阴司管理层选中,成为鬼差,供上级差遣。表现好的话日后还会得到迁升,成为土地神、山神、河神等。

    当然,这些都是少数阴魂才能得到的待遇,绝大部分的阴魂都是浑浑噩噩地被管理着,一如养分般的存在。

    阴德,等若是阴司里的通用货币,拥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功效,然而获得来源颇为神秘,就连丁隐自己都搞不清楚,只说很可能和香火有关系。

    筹谋已定,事不宜迟。

    陈剑臣的性子就是这样,既然答应了对方,又收了避水珠,自当要践诺。况且,他对于那笔架山神侯青本就看不过眼,正好趁此机会,去会一会对方。

第一百四十章:说动

    今天忽又飘起了细雨,没来由的让人看着烦闷,总觉得那一道道雨丝便是人的一道道思绪,千丝万缕,无穷无尽,难以整理干净。

    马车奔跑的速度并不快,辚辚而行,车厢内,陈剑臣捧着一卷书在看——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时空内,读书几乎成了打发旅途寂寞的最佳方式。

    有时候他在想,如果自己能和那些修士一样,掌握各种遁术那就好了,念一句口诀,道一声“土遁”,嗖的整个人就到了地下,御土而行,何等自在?只可惜,这般愿望只怕很难实现了。

    ——人的一生,从来都是充满选择,既然在岔道之前选择了一个方向,那么另一个方向的路径不管风光多美好,也与自己无关。

    东安乡位于笔架山南侧,说起来和陈剑臣的家乡景阳村是属于同一方向的,沿着官道走,要先经过景阳村,再到王复家所在的书杨村,再往后就是东安乡了。

    想着要路经家乡,陈剑臣就想要不要顺路先走一趟枫山。不过转念一想,走枫山的话估计要耽搁不少时间,还是先去找那席方平吧,解决了这一桩事后,再回来与婴宁汇合。而根据王复的反馈回来的消息,那名从京城来的黑衫卫游击将军江钰前日就入了江州城,成为府衙上的贵宾了。

    他无功而返,就证明婴宁和小义安然无事,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自己这一趟要和那笔架山神侯青正面交锋,只怕不会顺利。根据丁隐的讲述,那侯青的修为境界已是金丹大成,又在笔架山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了。

    马车奔驰了近三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东安乡。打听席方平的家居,很快就有村民指引,来到一座有些破败的瓦屋之前。

    这就是席方平的家,家门口处挂着白绫,明显正在办丧事。

    陈剑臣眉头一皱,下得马车,吩咐车夫在外面等候着,他自己踏步进入了席家。

    席家内冷冷清清的,除开一些残破的家具,基本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阁下是?”

    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一位披麻戴孝的国字脸青年走出来,见到陈剑臣大是惊讶。

    陈剑臣属于不速之客,不过来之前他早想好台词对白,拱手作揖道:“在下明华书院廪生,陈姓,字留仙,专程从江州来拜访席兄的。”

    这青年果然是席方平,席家本来就只有他和父亲相依为命,如今父亲逝世,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打量了陈剑臣一眼,讶然道:“你认识我?”

    陈剑臣呵呵一笑:“不曾认识,但慕名久矣。”

    在天统王朝,作为士大夫的基层,秀才们很是崇尚互相串门交流,遇到性格合拍投缘的就可以成为好友,所谓“望门投刺”是也,也算是一种结交朋友的有效手段。还别说,有时候这样得到的情谊非常牢固,并不亚于同窗之谊。

    比如说在明华学院,所谓的同窗之谊薄如纸,陈剑臣得了代表书院奔赴浙州参加活动的资格,马上就招致一窝蜂生员的不满。

    但不满就不满吧,这些情谊,不要也罢。

    听到陈剑臣如斯说辞,席方平连忙还礼道:“陈兄过誉了。”神色微微有些黯然。

    同是秀才出身,同样有进学明华书院的资格,不过因为家贫,又不是廪生,席方平无法到明华学院里进读,和陈剑臣比较起来,难免会萌生几分自卑之感。

    陈剑臣佯作四下看了一眼,问:“席兄府上这是?”

    席方平悲从心来,眼圈儿一红,哽咽道:“家父前日因病去世了……”

    陈剑臣叹了口气,安慰道:“席兄节哀顺变,嗯,不知伯父患的是何种疾病,乃至于撒手西寰呢?”

    闻言,席方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来,双目垂泪道:“我也不知,家父发病甚急,前晚之时忽抓住我的手大声呼叫,说什么‘羊子重买通鬼差,使棍棒杖打于我’云云,然后就他就全身红肿,呼号而绝。”

    陈剑臣心一动,猛一拍手道:“如此说来,莫非伯父之死有蹊跷?”

    席方平一愣,问:“有何蹊跷?”

    “如果没有蹊跷,伯父为何会口出此言,说那羊子重加害于他。那么这羊子重是谁,席兄可曾认识?”

    席方平回答:“他呀,乃是本乡的一个财主,不过早几年前就死了。”

    陈剑臣哦了声,随口问:“伯父以前是否和这羊某有怨?”

    席方平恍然想起一事:“有怨……只是那些都是陈年往事,缘何会牵扯到现在?”

    陈剑臣嘴一撇,知道诸如阴司这些事情就算如实说出来都难以让人置信,尤其作为读书人,席方平更不会轻易接受如此的说法。略一沉吟,张口吟道:“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来,又乌知其所以去。”

    席方平一怔,他到底不是那般死读书的书呆子,听出了些意味,忙问:“陈兄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剑臣道:“席兄,实不相瞒,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你的父亲被两名鬼差捉住,不停地用棍棒敲打着……”

    他灵机一动,干脆用托梦的方式,将丁隐告诉自己的,又原原本本告诉了席方平,希望他听完后会有所触动。

    果不其然,身为孝子的席方平听到父亲遭受如此酷烈之刑,又想及父亲身亡前的惨状,两者丝丝入扣,别无二致,顿时心神大受震动,一把抓住陈剑臣的手:“陈兄,你之所言可属实?”

    陈剑臣叹道:“席兄,我们素昧平生,你觉得我有必要说谎吗?我来寻访席兄,其实就是为了将此事直言相告。梦中伯父还有言,让我转告于你,叫你去笔架山之上,救伯父脱离苦海。”

    其实他说的这些,其中因为隐瞒了关键的情节,所以导致出现不少漏洞破绽,有心人只要仔细思量推敲就能发现。不过眼下席方平方寸大乱,哪里还会想那么多,固然还有怀疑,然而陈剑臣说得有板有眼,更没有说谎的必要,顿时信了几分,便追问道:“陈兄,家父可曾说过要如何救他?”

    陈剑臣道:“说过,不如席兄随我上马车,我们在路上再详谈吧,就算梦中所言荒诞,但也该到那笔架山上烧一炷香,告慰亡者之灵。”

    最后这句话击中了席方平的软肋,他不再犹豫,稍作收拾,就和陈剑臣一起上了马车,奔赴笔架山而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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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方平上了马车,其他就好办了。陈剑臣本以为他会是个死脑筋的书生,如今一看,却是一个颇有担当的孝子,不禁大有好感。

    两人开始交流,说些闲话。

    忽地席方平目光炯炯地盯着陈剑臣,问:“陈兄,在下始终有一事不解。”

    “请讲?”

    “家父与你素昧平生,缘何会托梦给你,而不直接托梦给我?”

    看起来他还是个头脑清晰的人,反应过来后顿时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陈剑臣摇摇头:“这个说实话我也不明白。”

    难以解释的原因干脆就用“不明白”三个字来搪塞,反正事件本身属于真实的,那就足够了。

    席方平皱着眉毛,始终有疑团不解。

    陈剑臣问道:“席兄,如果此梦属实,你将如何处之?”

    席方平登时愤然而起:“我父朴讷,如果真是被恶鬼欺凌,身为人子,吾必将只身入阴司,替家父伸冤报仇。”

    “只是阴阳相隔,席兄不得其门而入,将何为?”

    席方平一呆,无言以对。

    陈剑臣微笑道:“如果席兄真敢以身涉险,闯那阴司讨还公道,我倒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席方平大喜过望,连忙道谢,忽而灵光一闪,问道:“陈兄莫非有进入阴司的法门?对了,可能家父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会托梦给陈兄吧。”

    陈剑臣一愣,没想到如此恰好能圆了过来,便道:“我昔日曾遇一道士,蒙受他青睐,所以被传了些低微之术。”

    ——在这个世界,如果有什么摆不上台面的说辞,只要把道士和尚拉出来就可以自圆其说了。对于修士法术的存在,很多人都是信以为然的,其中就算“不语怪力乱神”的读书人,都是承认。

    陈剑臣所掌握的进入阴司的方法,却是源于丁隐的传授,倒也简单,就是在身边点燃一根“闻不得鸡鸣香”,再驱动意念,魂神即可进入独特的阴司世界。

    这“闻不得鸡鸣香”属于法器范畴,算是一种独门辅助类型的法器,但只是能帮助人进入阴司世界而已,其他并没有太多的功用。而且此香只能晚上用,额外还有诸多禁忌,比如说香火燃尽,人的魂神就要返回现实世界;又比如说香火点燃过程中,不能听见鸡鸣声,否则马上就会熄灭等等。

    为了请陈剑臣出手对付笔架山山神侯青,丁隐这一趟真下了血本,不但奉上避水珠一颗,而且另外赠送了十根“闻不得鸡鸣香”。

    这香固然不是什么稀罕宝物,但也颇难炼制,丁隐手上只得二十根存货罢了。不料陈剑臣知道有此好东西时,立刻狮子开大口要了十根。

    要这些香火,陈剑臣自有用处,话说回来,始终是一道可以沟通阳界和阴司的桥梁不是?

    知道陈剑臣有进入阴司的法门,席方平再三拜谢,对于父亲托梦之事又信了几分。

    马车奔驰,堪堪在日落前赶到了笔架山下。此时春雨霏霏,犹自不息。

    笔架山属于景区级存在,山下人口集聚,早在多年前就隐隐形成了一个小型集市般的存在,甚为热闹,各种店铺一应俱全。

    陈剑臣支付了车马费,和席方平打着伞开始登山——笔架山的旺季在冬天,更何况眼下黄昏将近,又下着雨,所以选择在这般时候登山的人几乎没有。

    经过多年的修葺,笔架山早修出了一条石阶路,盘旋蜿蜒而上,直达顶峰,高则高已,但不算险峻。

    这是陈剑臣第二次来笔架山。

    第一次当然是去年的踏青,那时候明华书院和清雪书院的学生一起联谊而来。当时日,除了陈剑臣外,其他人基本都是坐着滑竿上山的。

    现在山脚下就还有一些依靠抬滑竿营生的苦力们没有收摊回家,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块,等待做最后一单生意,见到陈剑臣和席方平来到,纷纷热情地上前招揽生意。

    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陈剑臣选择了步行登山,席方平当然没有意见。

    于是,两人打着伞,迈步而上。

    斜风细雨,纸伞荡然,两人拾级而上,在此过程,也是交谈的过程。对于席方平,陈剑臣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

    一言以蔽之,可怜天下穷苦读书人!

    以前的陈剑臣也是穷苦出身,不过还有个勤劳的母亲在支撑起整一个家,支撑起他的书塾费用;而席方平自幼丧母,父亲有脚疾,行动不便,更不能干重活,故而他小小年纪就得做事补贴家伙。

    其童年的生活基本都是靠放牛放大的。

    这席方平到是性情坚毅,认定读书才有出路,故而经常赶着牛到乡上私塾附近去放,可以一边放牛,一边听课堂上的读书声。

    这般自学的经历让陈剑臣油然想起了婴宁,所不同的是,婴宁学习的难度更大。

    通过自学,席方平得以识数认字,等岁数稍稍长大后,便到处求人借书,借书不是为了看,而是为了抄写。要知道书店中出手的四书,以及各类注疏是,售价不菲,没钱的人是买不起的。

    想读书就必须先有书,这是大前提。买不起书就只得借过来抄。因此,对于贫寒的读书人而言,抄书经历不可或缺。

    席方平抄书用的是最便宜的黄边毛纸,由于白天要做事,只得晚上抄,因为点不起灯火,只能靠着月光的照耀下来抄写。

    月下抄书,婆娑成影,但和一切的诗意无关,仅仅是一位不屈少年的奋斗历程罢了。

    月光能有多亮?久而久之,不可避免地席方平就患了近视。近视还不浅,依照陈剑臣的估计,他没有五百度,也有三百五了。

    其实在天统王朝,患近视的读书人不在少数,陈剑臣应该庆幸,当初这副身体虽然孱弱了些,但好在没有近视之疾。

    席方平用功苦矣,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去年,也就是和陈剑臣同一年,他同样考取了秀才功名,算是一大突破,自此前程道路光明如芒——去年,他二十五岁。

    考取了秀才,算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但是他因为家境问题无法进学明华学院,本想着在今明几年内写字赚钱,改善家境,甚至赚取学费。不料飞来横祸,一直相依为命的父亲突然去世。

    父亲之死,世上再无至亲,这对席方平的打击不可谓不大。尤其是现在突然跑出一个陈剑臣来,说父亲的死很不正常,是被恶鬼害死的,这更是一个晴天霹雳,同时心中激起了无比的愤怒,他心中发誓要查个水落石出。

    山道漫长,不过陈剑臣身体强健,而席方平自小也是干活出身的人,不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故而两人倒可以应付得来,一路不用休息,攀援而上。

    见到陈剑臣健步如飞,不喘粗气,席方平也是大感佩服。虽然他对陈剑臣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可不知怎的,在这个突然来到自家中传讯的书院廪生,他总有一种雾里看花终隔一层的玄妙感觉。

    非池中物,或者,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了。

    席方平没有想太多,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陈剑臣都没有害他的理由。

    雨天不见日落,不过暮色就不可遮掩地覆盖了上来,下雨天路本来就滑,如果天黑了就更加难行了。两人虽然早有预备地拿了两只防雨灯笼,但终究不方便,唯有加快脚步,要赶到天黑前上到山顶。

    随着暮色加重,雨势反而加大了,雨点打在油纸伞面上的声音啪啪声响。陈剑臣身背血檀木书筪,防风防雨,任由雨点飘飞,但硬是近不得身边来。如此情形,被有心人见到肯定会大感诧异。

    不过身边的席方平只顾赶路,哪里注意到这些?比起陈剑臣,他身上多处被雨点打湿,被山风一吹,微微有些哆嗦之意。

    终于,两人在天黑之前赶上了笔架山山顶之上,举目四顾,见夜色苍茫,风雨交加,除了他们再找不出第三者了。

    当日的黄老儿茶店早已废弃下来,也没有别的人接手,据说很多人觉得邪门,所以都不敢长期在山巅之上做营生了,只是白天之时,有个别小贩货郎挑着东西上来卖,等差不多时候就又挑担子下去了。

    走进茶棚内,陈剑臣依稀看见,当日他题写在柱子上的诗句因为长期经受风雨,又没有人维护的缘故,早已字迹磨灭不可辨认了。

    卖茶老儿归何处?前度陈郎今又来。

    然而人是物非,当日的他一诗成名,只是长久以来没有新的表现,那些名声估计也差不多都被雨打风吹去了吧。

    陈剑臣晒然一笑,叫上席方平,两人坐到以前煮茶的灶台之上,陈剑臣从书筪内取出两根“闻不得鸡鸣香”,沉声道:“席兄,你准备好了没有?”

    席方平重重一点头,紧闭双眼。

    陈剑臣不再犹豫,又取出火折子,先把两根香火插好,再迎风一晃,晃着了火苗,将香火点燃起来。只一瞬间,香火头上便有袅袅的烟散发出来。

    这烟的颜色,竟呈金黄之色,缭绕而不散,笼罩住他们的身子。

    陈剑臣随即也闭上眼睛,驱动意念,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魂神飘荡而出,来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之中。

第一百四十二章:阴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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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的魂神,仿佛剥离了身体,飘飘渺渺地走出来,踏入到另一个世界内——这种感觉非常奇妙,心灵都情不自禁地在微微战栗,似乎推开了一扇完全未知的大门,要面对一个全新不可知的世界,不可避免地怀有本能的敬畏——

    其实点“闻不得鸡鸣香”,让魂神进入阴司世界,在现实的世界里头,肉、身就等于走了魂儿,处于一种失防的状态。不过目前笔架山巅峰,别无人踪,因此也不怕有人走上来做什么动作。

    况且,闻不得鸡鸣香还具备预警的作用,觉察到有危险发生,会即时把人的魂儿拉回体内。

    魂神出窍,和阴神出窍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人皆有魂神,而阴神一般特指修炼道门的的修为境界,两者属于不同的概念范畴。魂神出窍,一出去后就可以进入阴司世界;而阴神出窍,所接触的还是现实的时空,自不可混为一谈。

    陈剑臣和席方平在闻不得鸡鸣香的保护下,驱动意念,魂神出窍,脱离了身体,轰的一下,天地异变,再不是原来的天地,而是双双站立在一座巍峨大山之下。

    天上没有日月星辰,但又是大白天的景象,可以看得很清楚周围一切的景物。

    这,就是阴司世界的一部分吗?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样。

    在陈剑臣的想象里,他觉得阴司就是十八层地狱,黑暗晦暝,愁云惨雾,悲象重重,鬼哭神嚎等等,血淋淋一片。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反而如朗朗乾坤,若不是天空里到处都飘渺着透明质的云雾,看起来就和现实世界差不多。

    这就是阴司?

    陈剑臣和席方平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的惊讶。

    “陈兄,这就是阴司吗?我第一次来,不懂。”

    陈剑臣面露苦笑:“其实,我也是第一次来。”

    席方平的魂神形象和现实差不多,陈剑臣依然,所不同的是他腰间多了一把剑,浩然养吾剑。

    时过境迁,此剑更加的完美,剑鞘上纹饰清晰精致,正是一条龙状,盘旋缠绕着,剑柄很长,长约半尺,黑色,线条简单而大方,隐隐有幽光投射而出。

    “咦,陈兄,你怎么有把剑,而我什么都没有?”

    初入阴司世界,席方平很是新鲜好奇,到处张望,见到浩然养吾剑,自然心生疑窦,不知道为何陈剑臣有,而自己没有。

    陈剑臣呵呵一笑:“昔日那道士高手曾传授给我一门剑法,故有有宝剑防身。”

    “原来如此。”

    席方平大为羡慕,但也就此而已。他自小生活坎坷,知道世事无常,各有际遇,强求不得,当下问:“陈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来到阴司,等于双眼一睁黑,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当然唯陈剑臣马首是瞻。

    陈剑臣比较沉着,手按剑柄,抬头张望四周的环境,见面前这山,十分高大巍然,山上树木郁葱,正是好大一座青山。

    只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皱起眉毛,却思虑不到关键之处。

    那边席方平忽叫起来:“陈兄,你快来看。”

    陈剑臣走过去,就见到山麓之下,山道之前屹立着一块大青石,石面之上,用血红的朱砂铭刻着三个苍劲的大字。

    “笔架山!”

    这山,是笔架山?怎么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陈剑臣大觉意外,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这山应该是阴司世界的笔架山。既然不同世界,当然不会相同形状了。

    笔架山在此,那么笔架山山神自然就会在山上。

    “走吧,我们上山!”

    陈剑臣率先举步。

    后面席方平紧紧跟上,想到父亲就被鬼差囚禁于此地,日夜殴打折磨,他一颗心早飞了上去,要去救父亲出来。

    山道用青石板铺垫得很整齐,也很平,走上去,非常平稳。

    陈剑臣左顾右盼,等走了一段路后,他终于想明白为何刚才觉得不对劲了——

    静。

    太静了!

    偌大一座青山,竟然沉寂得连风声都没有,更不用说鸟叫兽吼了。寂静一片,竟仿佛是一座死山,没有任何的生命活动迹象。

    他不禁长吸口气,但没有停下脚步的念头,依然坚定地往上走着——既然是阴司世界,阴司本来就代表着死亡。人都死了,一座死山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

    席方平本来也有些惶恐,但在陈剑臣的濡染下,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坚毅起来,脚步反而加快,已迫不及待要上山营救父亲脱难。至于山上可能存在的恶鬼,他此刻竟丝毫不感到害怕,心想不管如何,哪怕把官司打到阎王爷前,也要讨一个公道回来。

    只是他并不明白,现身所处不过是阴司管辖下的一座山而已,和阎王爷所在的地方相差不知多远,哪里能找得到阎王爷告御状去?最多闹到江州城隍那里就了不起了。依照丁隐的讲述,江州汪城隍和笔架山神侯青差不多同穿一条裤子,到时肯定不会帮席方平说话。

    然而陈剑臣的想法却又不同,他来阴司,来寻侯青,本就是来找麻烦的,说白了,要前来踢山。

    这固然有替丁隐出头的因素,但也有另外的原因;其中一个,他就是像试一试手中的浩然养吾剑。

    古诗有云:“十年磨一剑”,就为了问一句“谁有不平事?”

    所以,到了现在,陈剑臣闯上笔架山就拥有了太多的理由。

    人的魂神形象走到阴司世界的山道上,感觉和现实一样,仿佛没有什么区别。两人踏步而上,一路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呔,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笔架山。”

    突然一声爆喝,在半山腰转弯处,一个青面獠牙的赤身鬼差手中拿着一柄钢叉,气势汹汹地蹦跳出来,拦在路中。

    席方平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就往后微微缩了一缩。

    陈剑臣毫无惧色,大步迎上,道:“这位鬼差,请速速上山禀告,就说江州陈剑臣来见山神。”

    鬼差喝道:“你这厮擅闯山门,已犯了大罪,还想面见山神大人,简直痴人说梦,且吃我一叉。”

    说着,举起钢叉就恶狠狠地刺过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山神

    那鬼差不由分说,挺起手中的钢叉就往陈剑臣身上刺过来,来势十分凶猛。

    陈剑臣面色一沉,带着剑鞘将浩然养吾剑反手一拍,啪的,就挡住了对方的钢叉。剑叉相触,鬼差顿觉得一股强大的刚阳之力传递到手上,几乎全身都麻了,下一刻,它感觉自己要被拍得魂飞魄散了去。

    噼啪一下!

    身不由己就滚倒在地,半饷爬不起来。

    陈剑臣并没有诛杀它的意思,冷笑道:“这位鬼差大哥,你还是乖乖上去禀报山神大人吧。”

    从刚开始的嚣张跋扈到现在的噤若寒蝉,那鬼差哪里还敢吭声,挣扎着爬起,一溜烟往山上跑了。

    席方平大开眼界,对着陈剑臣一竖大拇指:“陈兄果真了得。”

    陈剑臣淡然道:“雕虫小技耳。席兄,到了山上,面见那山神大人时,你可不得怯场畏惧,要据理力争。”

    想及刚才小鬼现身时的受惊,席方平面色一红,拱手道:“陈兄所言极是,是方平少见而多怪了。”

    其实他至今为止的表现已是很不错了,换了寻常的书生秀才面对凶神恶煞的鬼差时,表现只怕更不堪。

    两人继续前行,过得半山腰时,山道两边影影绰绰出现了许多的阴魂。这些阴魂模样,个个都恐怖之极,有的没了头,有的只得半个头;有得下半身被齐根断折了,白花花的肠子拖拉在地上……就算面目体貌比较周全的,也是爆眼裂嘴,吐舌歪鼻,神情十分狰狞。

    它们不断地从两边涌现出来,眼勾勾地盯着陈剑臣和席方平——这笔架山上存在的阴魂不下数百之数,它们本不该存在山上,却都是山神侯青使用了手段截留瞒报下来的,要培养成自家的打手,鬼奴,等于私蓄力量了。

    而诸如丁隐这般尚能自律的河神,手下只有两名鬼差听使差遣而已。

    侯青蓄养私兵,属于违反阴司律法。但世上无清官,阴司无清神,违反阴司律法的鬼神,百中有九十九,只要不出事,谁知道谁的屁股下有屎?

    或者,谁的屁股下都有屎,多或少的区别而已,能不能捂住臭味散发出来就看谁的本事手段了。

    这数以百计的阴魂晃现,席方平看见,心中不免打鼓,两条腿情不自禁就开始打颤。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旁边陈剑臣镇定自若,大声喝道:“席兄,如此云淡风轻,良辰美景,不如让我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云淡风轻,良辰美景?

    席方平几乎泪奔——身边正有无数恶鬼冤魂虎视眈眈呢,这不,最靠近的一只吊颈鬼舌头几乎有一尺长,猩红地垂落在地上,令人不寒而栗。这是良辰美景吗?只怕自己平生以来都不曾做过如此噩梦!

    视恶鬼于无物,陈剑臣胆子之大,实在令人咋舌,远超想象。

    席方平双手都捏了把汗,不过受到陈剑臣的感染,他倒没有那么害怕了,打醒精神,问:“陈兄的故事一定精彩绝伦吧,愿闻其详。”

    陈剑臣便微笑着娓娓而谈:“古时有个人叫‘宋定伯’,年少的时候走夜路碰到了一只鬼……”

    宋定伯捉鬼的故事在前世可谓流传甚广,属于课本上的一遍热文,很多人都耳熟能详的。但席方平却不曾听说过,一下子就听得入了神,尤其当听到宋定伯机智过人地戏谑诓骗那鬼时,更是令人忍俊不禁。

    原来,所谓鬼,也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彪悍凶残,反而显得笨笨的,很傻很天真。

    如斯想着,对于身边围拢过来的诸多阴魂,席方平竟没有再感到多少害怕,虽然还无法做到像陈剑臣那般谈笑风生,但眼神的中畏惧正如潮水般褪去,胸膛挺了起来。等听到宋定伯最后把鬼变成的羊卖掉后,更是会心地哈哈大笑而已。

    何谓鬼,畏之它是恶,不畏之其便为羊。

    实在大有道理。

    无数的阴魂以各种姿态越靠越近,但就在丈余距离时,陈剑臣养吾剑嘎然出鞘,正气如斗,莹莹激发而出,笼罩而起。

    呀呀呀……

    阴魂们顿时凄厉地怪叫起来,仿佛见到了极其害怕的存在,立刻潮水般四散逃避,再不敢靠近三丈内的范围,如不是它们顾忌命令,只怕早飞遁而逃了。

    见状,席方平目光炯炯地盯着养吾剑,问:“陈兄,这是何剑?”

    陈剑臣慨然道:“浩然养吾剑,吾善养吾之浩然正气也,此乃正气所化!”

    正气?

    席方平听得眼眸一亮,他饱读圣贤书,也知道正气的传闻,但一向都归类于虚无缥缈的存在,不料眼下竟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不禁大开眼界。

    对于自己身怀正气之事,陈剑臣如今并无太多的掩饰,也没必要刻意的掩饰,相信席方平懂得方寸,不会乱爵舌根子。其实就算传扬出去,对于他也没有什么损失。要知道正气所载,乃是圣贤书上所认定的,谁能有非议?

    陈剑臣手持养吾剑,率先开路,无一阴魂敢撄其锋,无不避而远之,目送他们离开。

    一路再无阻挡,约莫半个时辰后抵达阴司笔架山的巅峰之上。

    这巅峰倒和现实中的山峰有些相似,都是一片平坦的空地;所不同的,现实笔架峰上周边多有观光凉亭,而此地却一座亭子都没有,唯有正中处屹立着一座巨大的宫殿式建筑,飞檐走角,碧瓦红墙,看上去非常的辉煌壮观,富贵逼人。

    大殿之前架立一口巨大的黄铜香炉,路中插着许多的香火,正袅袅地散发出青烟。

    两扇巨大殿门紧闭,横匾写着:笔架山山神殿!

    两边有对子:天地制大也;山神得盛乎!

    来到殿前站定,陈剑臣左右环顾,发现那影影绰绰的阴魂几乎全部跟上来了,只是不敢接近,远远地围成一大圈。因为它们的存在,使得偌大的山巅平地一片鬼哭神嚎,阴阴森森的。

    陈剑臣道:“席兄,该是你讨还公道的时候了,别怕,我会全力帮你的。”

    “嗯。”

    席方平再不复之前的恐惧,大踏步上前,竭尽全力地喊起来:“笔架山山神,阴司不管阳事,你放纵鬼差行凶,害我父亲身亡,我要向你讨一个说法,还我公道!”

    他越说越激愤,声音越来越宏大,到最后几乎已是吼出来的了。

    “还我公道……还我公道……”

    山峰上竟有回音,缭绕不散,嗡嗡一片。

    咿呀一响,沉重的山神殿门被缓缓打开,随即冲出十名披挂整齐的鬼差,个个手执铁链兵器,两边排开,然后中间施施然走出一人:年纪看不出来,背负双手,身材魁梧,面若猴子的屁股,红堂堂的。乍一看,竟让人看不出他的五官如何。因为他的眉毛胡子都是鲜艳火红的,却不知是染的,还是天生如此。

    他身上穿的,是大红色的游蛇盘领大袍,胸前、背后各缀一方形补子,头戴双耳翅冠——这一身装束,正是典型的山神装。

    土地、河神、山神,它们都属于阴司低级的官吏。但低级也分级,其中土地最低,管辖范围最小,以乡村为单位;其次到河神,再到山神。所谓山神,可不是随便一座山都有一个的,而是核定一片位置,才安排一个山神,比如这笔架山山神,就管理江州治下的半壁山头,颇有些权势。

    因为职位的高低,对于担任者修为的要求也有层次,一般有阴神境界,就可以担任土地公里,而要做山神,至少要金丹。

    根据丁隐的说法,笔架山山神侯青的修为极其隐晦,只知道金丹以上,具体不清楚。反正他以前和侯青争斗,基本都在几回合间就败落阵来,很是吃了几次闷亏。而丁隐,他也是金丹修为境界的。

    不过陈剑臣明白,哪怕同境界,因为法术以及法器的问题,经常会出现战斗力悬殊的情况。

    侯青修为不浅,但陈剑臣有正气化剑凭仗,倒没有太大的畏惧。

    侯青走出来,眸子精光迸射,竟也是红色的,隐隐有一种慑人的力量,盯住席方平,喝道:“你是什么人,如此莽撞无礼,敢擅长阴司地界?”

    被他一瞪眼,席方平内心竟有些发虚,膝盖处发软,情不自禁就要跪倒下去,向对方参拜。

    “席兄,你要记着,你为何而来!”

    陈剑臣的声音及时响起,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搭住了他的左肩。

    席方平心中勇气徒生,被激起了傲然铁骨,戟指怒目道:“我乃东安乡席方平是也,山神手下有羊姓鬼差,睚眦必报,因为阳间旧事而违反阴司律法,加害于我父亲,使得家父遭遇不测,我特来此地向山神讨一个公道。”

    侯青扫了他一眼,又瞧了陈剑臣一眼,忽而一挥手,淡淡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何来此事?席秀才你不要受人唆使,被人蒙蔽了而不自知。”

    闻言,陈剑臣眉毛一扬,哈哈笑道:“好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嘿嘿,侯山神信口雌黄,心有私念,安能称神?”

    这一句话,非常的尖锐,直击关窍要害,哪怕侯青一张天生关公脸都徒然变黑了起来,双瞳如针,紧紧地盯着陈剑臣:

    陈剑臣毫无畏缩之意,坦然以对,气氛立刻就变得紧张起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争斗

    “我知道你是谁,但本山神并不怕你。”

    侯青忽然开口。

    陈剑臣一笑置之,至于嘴炮实在没有必要多放。

    侯青哈哈大笑:“你可知道汪城隍为何一直没有寻你麻烦?”

    陈剑臣一摊手:“因为广寒道长?”

    “不错,若不是他和汪城隍协议好,你岂能活到今天?只是,本山神并没有和广寒有什么协议。”

    陈剑臣冷然道:“这么说,你根本不会交出手下违规的鬼差了?”

    侯青傲然道:“替本山神卖命的人,就是我的人。而我的人,绝不会交给任何人处理。”

    听到他这句话,一干鬼差顿时欢呼雷动起来,几个马屁精马上纷纷开口表忠心。

    陈剑臣转对席方平道:“席兄,你听到了没有?这里,没有你希望得到的公道!”

    席方平拳头紧握,怒然道:“父若有罪,自有王法处置,岂是你等死魅之徒所能操纵左右的?你这泼皮山神,蛮横无道,我要去城隍老爷那里告你!”

    侯青仰天大笑:“你们以为,擅闯本山神的山门,还能活着走出去吗?陈剑臣,你多管闲事,本山神要你来得回不得。”

    说完,振臂高呼:“小的们,给我上,有功者皆赏百点阴德。”

    如此重赏,不说两队鬼差,就连那数以百计游离在外的阴魂都蠢蠢欲动了,呱然大叫,慢慢地逼近。

    陈剑臣沉着冷静,对席方平道:“席兄不可离我三步外。”

    席方平自无不允。

    陈剑臣养吾剑在手,正气凛然,指着侯青喝道:“你既为山神,不但和凶孽树妖狼狈为奸,而且放纵手下鬼差恣意妄为,实在罪不可赦,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将你等不法鬼神诛杀!”

    侯青咦了声:“你居然知道那事?”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那千年树妖沉瀣一气,岂能瞒得过我?”

    时到如今,陈剑臣终于明白当日为何自己能敏锐地发现黄老儿的异状,定然是那树妖附魂上身,饱含血煞之气,所以才会被自己体内的正气触觉到。

    侯青脸色一变,狞笑道:“既然如此,那更留你不得了。”

    他担当笔架山山神久矣,因为偶然的缘故和那千年树妖结识,甚是投机,很快就烧黄纸结拜为兄弟。

    那千年树妖,寿命已达一千五百多年,其在一个行雷闪电之夜被一道霹雳劈中,意外地竟就此开出灵窍。并且不知怎么的,从此以后,脑海里自动多了一份功法,名曰《魔高一丈》,乃是一份极其霸道厉害的邪门道术,习之,必须长期以人的血肉为食。

    为了修炼《魔高一丈》,数百年来,树妖杀人多矣,只是它行事小心隐蔽,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而许多的百姓,还奉其为树神呢。

    ——世人多愚,明明妖也,而以为神!

    饱食血肉,树妖的修为境界进展不错,现阶段只差一步就能凝练出法相。只是它遇上了陈剑臣,被正气一冲,身份暴露,这才主动迁移到浙州的兰若寺去。正是为了能不受人打扰地潜修苦练,觅多些血食,早日突破法相之境。

    侯青本身,其实并不是人的阴魂,而是一头修炼成妖的猿猴,因为渡劫之时失败,一缕妖魂不灭,进入了阴司。经过多年的拼搏,它先从鬼差做起,一路攀升,到最后才成为笔架山山神。

    侯青和树妖结拜,本身不合阴司律法,属于隐秘的私事,不料被陈剑臣撞破,更加萌生出杀人灭口的念头。

    “动手!”

    他一声大喝,十名鬼差立刻争先恐后地扑出来,各执兵器围攻陈剑臣。

    陈剑臣冷笑一声:之前侯青说得那么体恤部下,大义凛然,其实就是想驱使手下送死而已。

    意念驱动,浩然养吾剑上光芒激射,一道道化身成一个个字。这些字,仔细一看,能辨认得出来,正是陈剑臣第一篇的立言作品《正乱帖》中的字词。

    字字珠玑,荧荧发亮,凝成字体之后,嗖嗖嗖,好像一道道暗器,飞快地打向冲上来的鬼差——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号慕摧绝。读圣贤书,为何事学?正气不屈,浩然诛邪!”

    这四十个字,并没有一下子就全部激发出来,也不一定排列整齐,而是犹如天女散花般飞舞着,字符混杂缤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朵盛放的花朵。

    如此手段,如此神通,简直前所未闻,见未曾见。

    后面侯青看着,心神大震:去年之时,陈剑臣在笔架山巅题诗,有正气,但树妖曾言,那些正气十分薄弱,根本伤害不到它。不料才过去一年,陈剑臣竟然把正气修炼到了“气炼字符”的地步,怎么可能?

    字符飞舞,光华流溢,一如春天缤纷而落的桃花。只是这桃花,却要命。

    桃花过处,鬼神辟易!

    嗤嗤嗤!

    密密麻麻的异声发出,每一名鬼差身上都中了至少两道字符。

    字符入体,它们即时像被冰雹打了的茄子,不但焉了,而且残了,把手中的铁链兵器全部扔倒在地,一个个双手抱头,惨叫着在地上打滚,仿佛被什么东西插进了脑子里,只感到无比的痛苦。

    那痛苦是如此惨烈,竟使得这些鬼差临阵反戈,滚爬着过来,大声叫陈剑臣饶命。只是为时已晚,不用多久他们就发现自己的身躯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怪异的变化。开始时双腿先变作透明状,然后凭空化为乌有,一路化上来,到最后全身被溶成一缕青烟。

    青烟袅袅,散作无形,再不复存在。

    这是真正的神魂俱灭!

    周围数目众多的阴魂见状,被吓得魂飞魄散,山神的命令都顾不上了,转身有多远就逃多远——奖赏可观,但小命更可贵。

    侯青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红里透着黑,黑里透着白,白里又透出诡异的粉色来,不是变脸胜变脸,到了最后,终于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

    “正气?”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正气的了解其实极其肤浅。

    正气,到底是什么存在?

    这个命题自古以来就有诸多争执,尤其在那些穷经皓首的儒生圈子里头,对此概念的争论最多。但争来争去,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始终没有一个定论,最多只是把正气定性为一种刚阳之气而已,和血气差不多的存在,只是更纯粹,更难练就。

    正如汪城隍所说的:“正气,已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而在侯青的认识里,他同样也是把正气当成是一种刚阳之气的存在,所以得知陈剑臣带着席方平来闯山后,立刻就准备了相关的手段应付。可目前看来,他所准备的家伙未免有些儿戏,无它,没看到陈剑臣都能够驭字杀敌了吗?

    这哪里还是一种单纯的气?直接就是一种神通手段了,而且是前所未闻的新手段。

    “此子,不可力敌……”

    只转瞬之间,侯青竟萌生了胆怯之心。他一路从鬼差做到山神,早积累了无数的战斗经验,养成狡猾谨慎的性子。衡量判断之后,知道应该扬长避短,并不宜在这里和陈剑臣正面开战,当下心念一动,呼呼两声,在他的身后,左右两边便凭空出现两盏灯笼。

    这两盏灯笼,浑圆若球状,白纸面,上面有三个大黑字:替死鬼!

    说也奇怪,两灯笼一出,顿时席卷起一阵浓浓的黑雾,黑雾之中,鬼哭啾啾,哭得人心烦意乱。

    黑雾涌起,不用多久便把侯青的身体遮盖住,然后再朝着陈剑臣和席方平两人冲来。

    陈剑臣沉声道:“有古怪,此地不可久留,席兄先出去。”

    席方平急道:“那家父如何是好?”

    陈剑臣喝道:“子若不存,父安保之?明日我再和你到江州城隍庙处打官司去!”

    席方平狠狠一跺脚,唯有凝神敛念,片刻之后嗖的,魂神就从阴司里脱身而去,在闻不得鸡鸣香的保护下,安然回到了躯壳中。

    这就是闻不得鸡鸣香的巨大作用,如果没有此物,一般人魂神出窍来到了阴司,就会迷失于天地之间,再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黄泉路茫茫,一入难回乡。

    魂神回不去了,俗话就叫做“走魂儿”,剩得一副躯壳,不过行尸走肉的白痴而已,如果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得请修士来做法,招魂!

    席方平回去现实世界,陈剑臣少了一份顾虑,仗剑于胸前,凝神以对。

    呼!

    黑雾之中,一盏灯笼飞旋而起,急速撞过来。灯笼呼啸带起的风声,夹带着乱人心神的哭声,混杂不休。

    “想要找我做替死鬼,找错对象了!天地有不朽,立言!”

    养吾剑挥动,又有四个字符从剑刃上飞出,连在一起读,正是“浩然诛邪”四个大字。

    啪!

    四个字准确无误地打在了灯笼上面,登时将整盏灯笼打得粉碎,里面的灯火熄灭,化为一缕青烟消逝。

    呼!

    此时另一盏灯笼风驰电掣从另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现,目标是陈剑臣的后脑勺——

第一百四十五章:意动

    劲风来袭,极高频率的呜呜声响转眼间就在耳边响起,眼看就要狠狠地撞上陈剑臣的后脑勺。

    蓬!

    但比灯笼更快的,是《三立真章》。

    卷轴仿佛一张巨大的画卷,又像一面猎猎迎风的旗帜,在灯笼和陈剑臣之间的缝隙内骤然出现,开张。

    灯笼撞到卷轴之上,便如鱼儿投网,想要逃窜都做不到了,登时在字粒的照耀下化为灰烬,似乎滚水泼雪,不费吹灰之力。

    黑雾中的侯青双眸蓦然收缩,在《三立真章》出现的一霎那,他的灵魂都在惊惧,仿佛感受到了极大的危险。而在他眼中,卷轴之下,手执浩然养吾剑的陈剑臣愈发变得高深莫测——如此书生人物,平生未见。

    黑雾越来越浓,弥漫开来,到最后几乎把整个笔架山巅都笼罩住,伸手不见五指。只是这些黑雾,无法侵入陈剑臣丈内方圆,都被字符的光芒驱逐在外。

    想避战么……

    陈剑臣猜测出了侯青的思想所为,但他并没有轻举妄动。这里,毕竟是对方的主场,犯不着以身涉险,况且,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呢。

    于是,他微微一眯眼,意念转动,同样离开了阴司,让魂神返回肉、身里去。

    魂身结合,陈剑臣缓缓睁开眼睛,听见外面雨声潺潺,而席方平就负手站立在边上看雨,他瘦削的身体看起来有点彷徨。

    陈剑臣伸一伸懒腰:第一次进入阴司的历程同样给予他一种新鲜刺激的感觉,毕竟那是一个全新的地方,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

    ——等同于另一个时空。

    他感觉到,自己穿越而来的世界正在慢慢向他敞开所有的秘密,就像一个曼妙的女子开始除下身上所有的布纱……

    “陈兄,你也回来了。”

    席方平回头,眸子竟出奇的明亮。

    这个靠着放牛而自学成才的书生此时分外的坚毅——阴司之行,对于他的冲击无疑是颠覆性的。之前他愿意跟随而来看个究竟,最主要还是因为牵挂父亲处境的缘故,等真正的进入阴司,他才耸然发现:原来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并不简单。

    “子不语怪力乱神”,并不是说“怪力乱神”不存在,而是不主张而已。但知道存在是一回事,亲身亲密接触又是另一回事。

    陈剑臣看着他:“席兄,你还好吧。”

    席方平点点头,忽问:“陈兄,为什么你要帮我?”

    帮一个人,原因有时候只是念头一动;而有时候,却是念头长动……看了陈剑臣在阴司里的表现,席方平震惊之余,还有无数的谜团。

    陈剑臣走到茶棚边上,看着外面漆黑如墨的夜色,风雨如晦,悠然道:“我以前听一位先生说过一句话:‘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或者,这就是原因。”

    他的本意,本是接受河神丁隐的拜托,不过和席方平接触后,他觉得就算没有丁隐之求,自己也会出手一次。

    这,本就是《三立真章》的核心要旨——不求伟大,但求正义;不得尽如人意,务须无愧于心。

    席方平听完,拍手一赞:“好一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真是说出了我等读书人的心声。陈兄,方平在此向你一拜。”

    说着,深深弯腰下去。

    陈剑臣连忙把他扶起,呵呵一笑:“席兄礼重了。”

    席方平朗声道:“这一礼,不为别的,就为陈兄愿意替家父伸冤便足矣。”

    说到正事,陈剑臣道:“笔架山山神狡诈,我们今晚徒劳无功,没有见到伯父,欲还清白,当前往江州城隍处申述方可。”

    席父被羊姓鬼差公报私仇,勾去魂神关于阴司笔架山上的监狱内,现在看来,那羊姓鬼差不知刚才被字符杀了没,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要及时营救席父魂神出来,到时候,魂神归体,席父还有一线生机。

    只是不知道,席父魂神被拘,到底已被做何种处理。听丁隐说,鬼差下暗手作恶,将凡人魂神强行拘到阴司世界,属于违背重法,日后被查出,受罚严重,将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鬼差并不敢一下子就把人打死,而是先殴打折磨一番。而凡尘之中,亲属如果不懂因由,等过了头七就会把尸身入殓,到了那时候彻底断绝生机,魂神就自动丧失自主意识,成为一缕阴魂,再没有蛛丝马迹留下来。鬼差们即可瞒天过海,不用担心被翻旧账了。

    头七,也是魂神所能支撑的最长时限。

    这般手段,屡试不爽,不知害了多少无辜性命。由此可知,阴司的鬼差就和衙门里的官差如出一辙,都是玩弄黑手的高手高高手。

    要知道无论古今,不管阴阳,执法者乱法而行,才是最可怕的。

    陈剑臣乃是过来人,自然深知其中三味。

    听说还有希望挽救回父亲的性命,席方平长身而起,道:“陈兄,事不宜迟,不如我们连夜下山吧。”

    时间,确实很紧。不过再紧,也不能乱了方寸。陈剑臣沉吟片刻,摇头道:“不可,风雨不休,山道泥泞,赶下山去会有危险。更何况就算下山后又如何,夜深人静也找不到马车赶路。所以还不如就此休息,养足精神再说。”

    他现阶段立言境界大成,正气充沛,只要节制使用,损耗就不会太大,不再像以前那样,写几个蕴含正气的字出来,就大汗淋漓,疲倦不堪了。简而言之,鸟枪换炮,档次提升。

    闻言,席方平转思一想,觉得大有道理,便答应了。

    当下两人收拾起茶棚,清理出一块干净干燥的地方来,可以半躺着进行休息。

    此时,先前点燃起来的两根闻不得鸡鸣香已燃尽,熄灭。

    在笔架山巅休息,陈剑臣小心谨慎,取出文房四宝,叫席方平打起火折子,他连写了三幅蕴含正气的字出来,正是“镇”、“定”、“逐”三个字。

    正式立言之后,陈剑臣还发现一个规律,就是自己写的蕴含正气的字,不能乱写一通。随便胡写的话,比如写什么“狗屎”、“之乎者也”之类的没有一定相对意义的字词,那么不管如何发力,字里行间蕴含的正气都不会多,效果大打折扣。

    对此他自有理解:立言立言,并不是什么言都能立起来的。这道理就像古人所写的文章诗词,如果为糟糠,早就会被时间淘汰;能流传千古,传诵古今的,都是精警之言,才能经得起考验,立言而不朽。

    又比如释家的“言出法随”,道理也有相通之处,不是随便说什么闲话就能表现出法则来,而是有着严格的规定字眼。

    故而,陈剑臣生正气,最喜欢也用得最顺手的,便是“镇”、“定”二字。

    看见三幅大字,虽然因为环境的问题,写得并不算很好,但是其中真意淋漓,韵味十足,却足以掩盖住字法上的不足,席方平由衷叹道:“好字,真是好字。”他也是秀才,对于书法自有研究,见到别人写出的字好,登时就见猎心喜,很容易就沉浸了进去。

    陈剑臣一笑,随即把三幅字贴在周边可以张贴的地方上。

    席方平大感好奇:“陈兄,这是为何?”

    陈剑臣道:“防患于未然也。”

    席方平一愣:防患?写三幅字就能防患?防什么患?这又是什么道理?

    诸多疑问大大的,缭绕不散,不过他见到陈剑臣并没有多作解释的准备,便识趣地闭口不问,反正在阴司笔架山时,陈剑臣的表现足以惊世骇俗了,他的本事手段层出不穷,自己只要跟着他走就好。各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打听秘密不但不礼貌,而且容易招惹忌讳。

    做好一切,两人开始闭眼休息。

    风雨漓漓,席方平情绪飘曳,久久难以平息,无法入睡。他不过是一个安分的读书人而已,就想本本分分地赚钱进学,奉养父亲,使他老有所依,不料飞来横祸,只为了一件陈年旧事,父亲就横遭毒手。

    这一切,究竟是为何?

    席方平顿时产生了浓浓的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声似乎小了,似乎远了,他眼皮越来越重,终于陷入了梦乡——嗖,梦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儿,一张面目红堂堂的,不就是那笔架山山神吗?

    山神手一挥,就地出现一座铁栏栅架设的牢房,牢房檐下卧着一人,白发苍苍,父亲,那是父亲!

    席方平扑身上去,见到父亲身穿白色囚衣,浑身血迹斑斑,状甚凄苦,席父举目见子,潸然流涕:“方平我儿,鬼差凶残,日夜搒掠,为父胫股摧残甚矣。”

    席方平正想说话,山神又是手一挥,监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如果答应本山神,不去城隍那里告状,本山神不但放你父亲的魂神回去,还赠送给你一场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如何?”

    席方平听着,大感意动,竟隐隐想一口答应下来了——救父出狱,不正是自己的预期目标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侵梦

    观察到席方平脸上的意动之色,山神侯青心中窃喜,继续游说道:“席秀才,本山神知道你是受那陈剑臣蛊惑而来,但此子包藏祸心,实则是想利用你的,席秀才你可千万不要上当受骗。”

    他不提陈剑臣倒好,一提之下,席方平霍然醒觉:我这是怎么了?对方放回父亲,赠予一场荣华富贵,就可以当此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了么?

    这就是自己所要讨回的公道?

    如果就此答应了对方,那日后如何还能面对陈剑臣!

    一想之下,冷汗潸潸,愤然道:“你这山神,休要在我面前挑拨离间。我要的是一个公道,而不是什么苟且获得的荣华富贵!你如果知错,自应当马上放了我父亲,然后再向城隍爷负荆请罪!”

    侯青勃然大怒:“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山神手下无情了!”

    说着,轰然而起,现出本体,原来是一尊九尺高大的猿猴,通体皮毛赤红若火,怒目巨嘴,咆哮着扑过来。

    席方平大骇,情不自禁惊叫出声:“陈兄救我……”

    呼呼呼!

    呼唤之间,虚空里蓦然飞出三幅字墨,依稀便是陈剑臣所写的那三幅字“镇”、“定”、“逐”。

    这三幅字凭空出现,呼啦一下就围拢在席方平身边。

    砰!

    狂暴的猿猴一头撞过来,竟奈何不得三幅字,反被字上激发出来的毫光刺在皮毛身上,铿锵有声……

    “哎哟!”

    席方平吃惊大叫,猛然起身,才发觉是南柯一梦——

    夜正深沉如海,风雨却停歇了。

    听到他的叫声,陈剑臣顿时醒觉,沉声问:“席兄,何事?”

    席方平这才发觉后背的衣衫竟被冷汗濡湿了,黏糊糊的,心有余悸地把梦中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先前陈剑臣写三幅字,贴在周围的用意:果然是防患于未然呀!

    只是如此手段,实在骇人听闻,莫非陈剑臣不是人,而是神仙?

    听完,陈剑臣冷哼一声道:“卑鄙。”顿一顿,又道:“席兄,你能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实在令我佩服。”

    席方平面有愧色,道:“陈兄过誉了,先前我已有一刹那的动心,若是真答应了下来,从此便再无颜面对陈兄你了。”

    在天统王朝,四书固然枯燥死板,但字里行间无不深深地烙印着两个字,一个是“忠”字,另一个是“信”字。

    忠字所在,当然是忠于朝廷;而信字,则是强调人要言而有信,信为生之根本。有一个广为流传的小故事,说是有一个叫做“陈天赐”的书生,因与人约定在桥底下见面,不料对方迟迟没有来,恰下起暴雨,河道泛滥,他竟死活不肯离去,最后抱着桥柱子被淹死了——至死也没有失信于人。

    这个故事,在陈剑臣的角度来看,未免夸张迂腐了些,但其中的价值观却是许多基层书生所认同的。

    故而陈剑臣来帮席方平,倘若席方平私自和山神侯青达成协议,不再去伸冤了,便等于出卖了陈剑臣,食言而肥,传扬出去的话,肯定要受人唾弃的。

    陈剑臣望望天色,粗略估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天亮了,便道:“既然风雨已停,不如我们现在下山吧,此地不可久留。”

    侯青作为阴司山神,修为也还没有到法相之境,故而不可能现形出来追杀。不过他能侵入席方平的魂神内,便是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还是尽早离开的为好。

    席方平自无意见,于是两人稍作收拾,点起灯笼,掌挑着,开始下山。

    由于下了一夜的雨,山道颇有些滑,泥泞满地,甚是难行。好在他们身子骨基础不错,走得很稳健。

    一路顺利地下到山麓下,东边已泛起鱼肚白,相信经过一夜的风雨飘零,今天,会是个艳阳天。

    来到山脚下的集市,已有赶早的饮食摊子推出来了,稀饭,油条,煎饼,香气扑鼻。

    经过昨晚的之事,陈剑臣和席方平俱饥肠辘辘,赶紧寻个干净的摊子,稀里哗啦地吃喝起来,等填饱了肚子,朝阳东升,普照大地,大放光明。

    雇佣了一辆马车,开始返回江州。

    在这之前,席方平只来过一趟江州,就是过年之时,他特地赶来在街边上开对联摊子,靠写字赚钱。但不知道是不是竞争对手太多的缘故,他开了十天的摊子,除了成本外,所赚不到一贯钱。那时候为了省钱,十天中有五天他睡在别人的屋檐下,有三天睡到附近的庙观外墙边,还有两天,直接睡小巷。

    其实席方平的遭遇,就是天下基层读书人的一个缩影而已。如今的王朝统治,贫富阶层的分化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大,就算考取了秀才功名的书生,如果不懂经营,同样会贫寒交加。

    要知道,中举实在太难,光是取得乡试的资格,就不是单凭一手好文章就能做到的,考场之外有人情,有门路,太多太多讲究。

    死读书,已不再有出路。

    第二次进入江州,席方平百感交集,他曾经发誓,他日要风风光光地进城就学,只是如今看来,是多少的遥不可及。

    陈剑臣没有回学院,直接叫马车赶到自己的家中。到家后,和莫三娘、阿宝她们介绍,说席方平是他的同窗。

    刚开始时席方平有些拘束,但慢慢就比较能放开了,来到陈剑臣的书房,见到书架上书籍琳琅满目,大声感叹,眼睛都直了。

    陈剑臣嘴一撇,心道如果你见到苏州书痴张唤蕴的书房,那不得会马上幸福地晕倒过去了……

    既为读书人,当然爱书,这是常理。何况多年以来,席方平都是靠抄书学习的,对于书本更加的珍惜,珍之若宝。所以当他看见一本《八宝四书疏》被随意地丢到一边,书页被粗鲁地屈折起来时,登时心疼地赶紧拿上手抚平好。

    见状,陈剑臣哑然失笑,看来这席方平也是爱书之人,便道:“席兄,这里的书你可以随意拿去看。”

    他并没有说借,所谓“借书一痴,还书一痴。”在书这方面,“借”字不该轻易说出口。

    席方平大喜过望,连忙道谢,赶紧取下一般渴望已久的《八寸楼笔记》来看——何以解忧,唯有读书。

    如今陈剑臣的生活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大变化,早迈入小康水平,所以经常会在市面上搜集各类有用的书籍,买进书房里阅读。天文地理,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包罗万象。走万里路,读万卷书,最后才能做到“知行合一”,他虽然是个穿越众,但这位面的书籍内容始终和前世大相径庭,截然不同的,必须重新修习。

    自从解开了八股文那道心结,陈剑臣现在真正做到了“从心所欲而不违本心”的地步。

    书房,是一个男人最为隐私的地方,就像大家闺秀的闺房。陈剑臣让席方平进来,自是觉得这个人思想开明而有坚持,还是个孝子,不是一般的迂腐之辈,可以结交一番。多一个朋友,未来就多一份力量。

    白天不能使用闻不得鸡鸣香,所以要等到晚上。

    吃罢晚饭,陈剑臣寻个由头,就和席方平离去,早早去到江州城的城隍庙中。

    江州城隍庙占地极大,建筑连绵,处处雕梁画栋。正殿处,大门两侧有对联,曰:善恶有报时候到;是非莫应论晚早。横幅:我处无私。

    这副对联,是吴文才的父亲,当今礼部尚书吴永标吴大人昔年担任江州知州的时候写的。

    字很端正,很漂亮,笔画凛然,自有威严。对联的涵义更是充满了劝人向善的意思,横匾一句“我处无私”,却不知是吴大人自比呢,或是题给城隍爷的。但遑论如何,陈剑臣都心知肚明,这些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场面话不可当真,当真就是自寻死路。

    城隍庙内留香火客,因为里面有许多厢房存在——当初广寒道长就是住在城隍庙里的。

    在城隍庙里的厢房居住,无需费用,不过事先要捐赠一贯以上的香火钱才有资格入住。为此,陈剑臣特意捐了两贯钱,他一贯,另一贯是帮席方平给的。

    席方平讪讪有些不好意思,但没有说太多的道谢话。只寻思着日后必将涌泉相报,这,才是最好的报答方式。

    在厢房住下,等夜色掩卷,月上柳梢头后,陈剑臣轻车熟路地拿出两根闻不得鸡鸣香,点燃起来,很快,他和席方平就驱使魂神,再度进入阴司世界——

    这一次,呈现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一座山,而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城门之上,有古体字匾额,写着“江州”二字。

    陈剑臣本以为,他们会即时出现在城隍庙里头,眼下看来有些出入,并不是那么回事。

    此时的这个江州城,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他们就像寻常百姓一样,衣装不一,情态各异。但陈剑臣却非常清楚,这一些,其实都是阴魂——比较体面的类人阴魂。

第一百四十七章:受刑

    一座恍若真实的城池,出现在陈剑臣和席方平眼前,有城门,有护城河,还有来来往往的百姓,非常真实,简直就像现实世界的江州。只有看见那些进出的百姓,个个面目呆滞,行动飘忽,好像只得一具空空的躯壳般,他们就知道已经来到了阴司管辖的江州地界。

    阴司,肯定也是一个偌大的世界,在这世界里头,一如天统王朝般划分出许许多多的板块区域,也有十八州。

    眼前的江州,只是其一。

    陈剑臣大感好奇,心想如果阴司世界是相通的,那么是否也如现实中一样,有轿子,有马匹,有马车等交通工具,可以从这一州,走到另一州……

    他正想着,就见一骑泼辣辣从另一个方向奔驰而来——那一匹马,十分古怪,通体漆黑如墨,但仿佛是透明的,没有实质的肌肉骨架,乍看上去,似乎是一团气体组成的马匹,可揉揉眼睛,仔细一看,分明又是一匹骏马。

    该马的鬃毛和尾巴出奇的长,飘飘扬扬,很是飘逸洒脱。

    马上骑士,身材魁梧,头戴一顶宽檐毡帽,遮掩住了面目,只是他身上所穿的皂衣,皂衣上写着大大一个“差”字,就可以推知,他应该是一名鬼差。

    得得得!

    鬼差骑着马,飞快就超过陈剑臣两人,不作停留,从江州侧门跑进去了。

    阴马!

    此时陈剑臣才猜测到那马的身份,应该就是一匹阴马。

    阴马顾名思义,当然是在阴司里行驶奔驰的马匹,却不知用何法凝练而成。

    “走吧,我们进城去。”

    城内的景色一变,与真实的江州相比,里面地方大就大了,但建筑房舍非常稀疏,空荡荡的,街道只有两条,一纵一横,形成一个大大的十字形。

    十字中心屹立着一座庞大的庙宇,其中主殿高达六层,建造得金碧辉煌,飞檐走角,每一个檐角下面都悬挂着一盏古铜铃铛。

    正是城隍庙。

    铃铃铃!

    突然之间,城隍庙上所有的铃铛都无风自鸣起来,发出急剧的铃声,尖锐刺耳,听起来,就像在报警。

    铃声大作,附近周围的那些人形阴魂蓦然变得活泼起来,个个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不用多久,一双双呆滞的眼睛就全部聚焦到了一个地方——陈剑臣和席方平所在的地方。

    被发现了……

    陈剑臣眉头一皱,右手已警惕地把握住了浩然养吾剑的剑柄之上。

    轰轰轰!

    巨大而整齐的脚步声,很快,一队十人鬼差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跑了过来,他们都是人形,身穿黑色软甲,头戴毡帽,装备非常鲜明整齐。无论精神面貌,还是气势,都不知比笔架山上的那些鬼差胜过多少。

    如果说侯青手下的那些鬼差是乌合之众,那眼前这些才是真正的正规军。

    鬼差把陈剑臣和席方平团团围住,其中一名领首者喝道:“你们两个凡人,为何闯入阴司中来,好生不知进退!”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的席方平表现得大有进步,镇定地朗声道:“各位鬼差大哥,我乃东安乡秀才席方平是也,专程来找城隍老爷告状伸冤来了!”

    “告状?”

    领首官差冷哼一声:“你这书生好没规矩,你要告状,自当到地方土地哪里告去?咱城隍爷其实那么好见的。”

    席方平昂然道:“只因我要告状的对象乃是笔架山山神,地方土地公如何能做得了主?”

    闻言,鬼差首领吃了一惊,打量席方平一眼,脸色变冷:“好大的胆子,笔架山山神也是你能告的吗?你不可做负气之争,速速离去归家,否则其祸不远矣。”

    语气之中,威胁之意毕露。

    陈剑臣哈哈一笑:“可笑!山神有错有罪,为何不能告?难道城隍爷是以摆设,听不得人言。”

    这话一出,众鬼差皆勃然而动,对陈剑臣怒目而视,只怕下一刻就要群起而击之。

    陈剑臣坦然以对,高声道:“如何?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又或者,你等官官相护,置阴司法令于不顾,可以任意践踏?所谓‘我处无私’,其实是私心满腹!”

    见他语言犀利,振振有词,那鬼差首领便问:“你又是谁?”

    “江州陈剑臣!”

    这名字一出,一干鬼差纷纷色变,不加掩饰地露出“原来你就是陈剑臣”的意思。

    对于他们的反应,陈剑臣不以为然,似乎早就料到了,继续道:“你等速速去禀告城隍老爷,若不受理,我们将会奔赴枉死城,直接找判官申诉审讯。”

    他连枉死城判官都知道?

    鬼差首领眉头紧皱,知道不那么好糊弄了,道:“哼,就算城隍老爷受讼,但按照阴司律法,诉讼人需要经受三大刑罚方能升堂,只怕到时诸苦加身,你等支撑不过去。还不如早早归去,免受苦难。”

    “嗯?”

    陈剑臣剑眉张扬:“此事莫不是你等矫法而行,滥用死刑?”

    鬼差首领施施然拿出一本,正是阴司律法原本,翻开,递过来:“律令在此,你们可分辨真假。”

    那阴司律本,一尺见方,不是凡纸笔墨所写就,一页一页,入手柔滑似水,上面写满诸多蝇头小字,颜色鲜红,好像是用刀子刻在上面的,工整而有力,根本无法涂改伪造。翻开相关的那一页,果不其然,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如果凡尘中人不安规矩程序告状,越矩而行,就要依次经受鞭笞三十、火床十息、吊高木二十息的三个刑罚。

    而所谓的按照规矩程序办事,就是要先通过土地公,再经过河神或者山神,最后才能把案卷递交到城隍庙里来。

    只是这样一层层,一级级告上来,等到最后,黄瓜菜都凉了。况且,有侯青在中间阻隔,在下面不管递交多少状子,都不可能传递到高高在上的城隍老爷面前的。

    隔一个官,多一个部门,中间就等于多了一座大山。

    这从来都是至理。

    官差首领得意地道:“如何?以我之言,你们还是回去的好,何苦来着?”

    陈剑臣把目光看向席方平。

    席方平神情坚毅,掷地有声:“受刑就受刑,事关家父冤情,就算把官司打到阎王爷那里,吾亦必告之!”

    “好汉子!”

    陈剑臣拍手赞道,这才是读书人的本色,铁骨铮铮,不畏强权,不惧苦难,不贪富贵。

    鬼差首领冷哼道:“那好,且随我来受刑,受刑之后才能见城隍老爷,递交状讼!”

    他们来到城隍庙左边的一座小房子里,走进去,见里面阴森森的,摆满了各种刑具。席方平为原告,正是他要上去受刑。

    第一关刑罚,为鞭挞三十。

    席方平趴伏在地,一名鬼差手执皮鞭,手起鞭落,噼里啪啦地毫不留情地抽打着。

    ——鞭打魂神,犹打肉、身,其中痛楚无比。席方平咬紧牙关,竟生生地一鞭不少地受了。

    打完,鬼差首领喝道:“你还要告否?”

    席方平大喊:“必告之!”

    “好好,再上火床!”

    那火床之刑,却是用一张铁床,床下生满炭火,火焰猎猎,热量奔腾,把一张铁床烧得烫红,骇人听闻。

    席方平倒吸口气,略一犹豫,终于迈步躺了上去,又有鬼差将他两臂按住,在火红的铁床上反复滚动着。

    铁烙之痛,无以复加,席方平骨肉都被烫得焦黑,他再也忍不住,狂呼出声,令人不忍再听。

    陈剑臣听见,为之动容不已。

    十息时间过去,鬼差拉席方平起来,只见他精神萎靡,似乎站都站不稳了。

    鬼差首领又大喝:“汝还要告否?”

    席方平回答的声音有气无力,但依然坚定如山,不可动摇:“告!”

    “哼,再上吊高木!”

    所谓吊高木,并不仅仅是吊人,而是将人四肢拉开,用绳子吊住,下面又有鬼差提起锯子切割双腿,其中痛苦,简直不是人所能承受的。

    席方平被吊好后,马上就有鬼差动手,一边一个,去锯他的双腿!

    “啊……”

    席方平疼痛欲绝,求死不得,呼号不已。

    陈剑臣听着,双拳紧握,一股莫名怒意腾腾而生,就要暴起杀鬼。只是心中一丝理智告诉他,切不可鲁莽行动。毕竟,他现在面对的是城隍爷,不是寻常土地公阴神,如果大闹江州府,就再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

    下面鬼差首领再喊:“你还要告否!”

    席方平双目通红,已在万般痛苦的折磨下陷入了一种竭斯底里般的状态之中,力嘶声哑地狂呼起来:“大冤未伸,寸心不死,必告!”

    此刻就连那些鬼差听见,都不禁耸然色变,他们阅人多矣,可未曾见过如此坚强的人。

    十五息的时间在陈剑臣看来,此时竟前所未有的漫长,等时间到了,鬼差将席方平放下,他已满身血迹斑斑,奄奄一息了。

    阴司此等规矩,实在残酷至极,不把人当人看!

    鬼差首领扫了一眼席方平,淡淡道:“刑罚已受,城隍老爷可以升堂审案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交易(第四更)

    (这一章,是专门献给盟主“Alpha-Omega”的;这一章,本来早就应该出现,只是当时现实弄人,以致失信,实在愧疚难堪,罪过罪过……)

    “席兄,你受苦了!”

    席方平强笑道:“陈兄与我本素昧平生,都肯以身涉险,全力以赴;我为了父亲,受这一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陈剑臣谓然一叹,之前还真没想到席方平能做到如此铁骨铮铮,不屈不挠,血性旺盛至斯。

    ……

    “升堂!”

    一拍惊堂木,两边鬼差就像阳间衙役一样,高声叫“威武”,手中同样把持着一根红白相间的水火棍,笃笃笃地撞击着地面,以营造声威,能给上堂的人一种心理上的压迫感。

    陈剑臣扶着席方平上堂,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位身穿朱红飞蟒袍的官者高高地据坐在上面。

    他生得非常大众化,脸庞微胖,留三缕胡须,双眼有点小,经常都是眯着的,显得很没有神采。

    他,就是阴司里镇守一方的城隍老爷?

    江州汪城隍。

    陈剑臣知道他姓汪,不过其他就不清楚了。

    汪城隍旁边还站着一个留八字须的师爷模样的人,五短身材,长得像个葫芦瓜似的,体貌倒是能给人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此时师爷喝道:“堂下何人,见到城隍老爷还不快快下跪?”

    陈剑臣昂然道:“阳人不受阴律,何须下跪?”

    “大胆!”

    这是汪城隍发声了:“你等既口口声声说阳人不受阴律,缘何又跑来阴司告状?”他的声音倒是中气十足的。

    还是陈剑臣回答:“无它,只因阴司有人罔视阴律,加害生人,故不得不来告之。”

    “嗯,真有此事?”

    陈剑臣心里嘿嘿冷笑,他根本不相信汪城隍一无所知,对方只是摆官谱罢了,也不恼火,当下井井有条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不过其中省略了去笔架山的过程。

    这个省略,大有讲究,属于给彼此一个缓冲的空间。毕竟陈剑臣也不清楚汪城隍到底和那侯青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不到迫不得已,他并不愿意和对方撕破脸,大干一场。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听完,汪城隍的小眼睛难得地张开到极限,两缕精光爆射出来,竟宛如实质般,能刺入人的心坎之上。

    好厉害的修为……

    陈剑臣心神一跳。

    不过很快,汪城隍的双眼又眯上了,恢复成本来懒洋洋的模样,他把玩着手中的惊堂木,掂量了几回后,忽然一挥手,屏退了堂上的两排鬼差,随后又缓声道:“霍师爷,席秀才受伤颇重,你且带他下去治疗一番,要好生伺候着,不可出了分毫差错。”

    那霍师爷便道:“遵命。”下来便要扶席方平走。

    陈剑臣略一犹豫,没有在第一时间放手,那边汪城隍又道:“陈剑臣,你且放心,本城隍担保席秀才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

    陈剑臣晒然一笑:鬼知道你能用什么东西担保……但转念一想,在这个时候,对方也没必要做什么手脚,于是便放开手来。

    霍师爷带着席方平出去后,大堂之上就剩下汪城隍和陈剑臣两个人了,你看我,我看你,气氛有些古怪。

    汪城隍忽而一叹,问:“广寒道长可好?”

    既然撤走了鬼差,原告也下去疗伤了,升堂变得面目全非,陈剑臣也不客气,走上来一屁股坐到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这本来是给旁听的人坐着的。

    “好。”

    陈剑臣的回答有些模棱两可,能给予人一种自己跟广寒道长很熟的错觉。

    汪城隍呵呵一笑:“书生欺我,我想你应该很久都没和广寒见面了吧。”

    陈剑臣也不在意,道:“既然如此,城隍老爷何必明知故问?”

    汪城隍笑道:“就想试探一下阁下实诚否?”

    陈剑臣针锋相对:“古语有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和实诚无关。”

    汪城隍哼了声:“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嘴巴倒厉害!”

    陈剑臣反唇相稽:“城隍老爷既然自称‘我处无私,缘何又官官相护?’”

    “嗯?”

    汪城隍登时双眼圆瞪起来,只是他天生的小眼睛不管瞪得再大,也没有陈剑臣的大,两人此刻竟如斗气的孩童,再进行互瞪,若是有旁人在,肯定觉得啼笑皆非,这上演哪一出呀,完全不是想象中的场面。

    瞪了一会儿,还是汪城隍“败”下阵来,气呼呼道:“本城隍不和你这书生一般见识。”

    陈剑臣也觉得有些好笑,长吸口气,开门见山:“城隍老爷,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出来吧,藏着憋着心不慌吗?”

    汪城隍咪咪一笑:“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既然知道我是聪明人,那大家就不做暗事了,什么道道,划出来吧。”

    其实从对方挥退一班鬼差开始,陈剑臣就知道闹不起,打不动了。如此也好,能用语言解决问题,那最好不过,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正是他的强项。只是汪城隍看起来,显然也是一个聪明人。

    哦,对,或者叫做聪明鬼更恰当些。

    “爽快!”

    汪城隍一拍手,起身走下堂来,悠然道:“实不相瞒,本城隍与侯青曾有些交情,所以,不管如何我都不会动他。”

    陈剑臣冷然道:“你不动他,难道也要禁止我不能动?”

    汪城隍呵呵一笑:“事实上你想动也动不了,因为他现在已不再是笔架山山神,而是被我调走了。”

    “调走了?”

    陈剑臣的面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无论他怎么盘算,都不曾算到对方会来这一手呀。打也好,杀也好,怎么偏偏就走了呢。

    “调到什么地方了?”

    汪城隍笑道:“这就是我们阴司的事情了,只怕书生你无权过问吧。”

    陈剑臣哼了声,他心思玲珑,哪里不知道其中的猫腻——这一“调”字大有学问讲究,某官在一个地方犯了错误,哪怕惹起当地百姓的怨声载道,但只要一纸调令下来,把他调走,不但可以平息民怨,而某官到了别的地方,依然还是官。

    可谓一举两得。

    这汪城隍玩这一手漂亮呀,他知道自己带着席方平找上门来,一方面因为某些缘故,不能和自己翻脸为敌;一方面又不忍严惩侯青,所以就使出了“调”字诀,把稀泥一搅,两边都圆过去了。

    陈剑臣干笑一声:“城隍爷好手笔,只怕我这边的情况也早安排好了吧。”

    汪城隍道:“确实有些安排,你且听听满意否?”

    “请说。”

    “第一,席秀才父亲的魂神马上放回,助其复生;另,本城隍赠其银元宝一千锭,聊作补偿;第二:新任笔架山山神一职,将由鉴江第七河神丁隐担当。你看如何?”

    陈剑臣当即跳起来,指着自己鼻子嚷道:“那我呢。”

    汪城隍扫他一眼,淡然道:“一颗避水珠足矣。”他的眼神另有意味传出,那意思仿佛在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本城隍什么都知道。

    对此陈剑臣倒没有感到太意外,城隍是何许人物?阴司的封疆大吏,没有真本事,如何能坐到这个位置上来。

    汪城隍又道:“其实本城隍真有点佩服那席秀才,竟能撑过三大刑罚,真汉子也。”

    这一句话有点不搭边际,可陈剑臣却听出了弦外之意,就是要他不要再得寸进尺,不依不饶地提条件,要见好就收。

    其实汪城隍所提出的条件不失为一个团圆结局——赶走了侯青,丁隐自己当上了笔架山神;与此同时,陈剑臣当然完成了对方的付托;而席方平的父亲死而复活,席方平又得了许多银子,就此可以到明华书院进学了……

    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处置到侯青。

    但这就是交易,想得到期望,就必须付出一部分代价。而这代价,对于陈剑臣而言,是可以接受的。

    “好吧,我答应了。”

    这件事情用这个方式了结,并不算坏事。或者从另一个角度上看,陈剑臣甚至觉得赶走侯青,其实很可能正顺了汪城隍的部分意思。

    闻言,汪城隍顿时露出了微笑,觉得很满意。

    陈剑臣忽又问:“城隍爷,我想问一下,你对我另眼相看,以礼相待,是否都是因为广寒道长的缘故。”

    汪城隍沉吟了一会,忽道:“广寒只得五分脸而已。”

    陈剑臣突然作揖道:“谢谢了。”

    汪城隍笑着说:“书生,其实本城隍更想说的是,我们之间,并不一定会成为敌人。”

    陈剑臣点点头:“的确如此。”说完,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要和席方平一共离开。

    目送他背影远离,大堂上的汪城隍蓦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喃喃地低声自言自语:“侯青,本城隍这是最后一次帮你了,你到了黑山那边做山神,好之为之吧。若再执迷不悟,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声音渺渺,根本没有第二个人能听见,如果陈剑臣能在场,听见了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黑山”二字在他心目中可是代表了一份极其特殊而诡异的字号意义——

    黑山老妖!

第一百四十九章:将军

    (小狐狸要化形成人了,有些卡文,更新晚了抱歉……)

    三月花开,山野灿烂,一朵朵的山花就像一张张小孩的笑脸,争先恐后地探头出来,要向着全世界表现它们的美丽和魅力。

    三月的枫山,与秋天之时截然相同,充满了另一种别致而生机勃勃的风情。看着抽出嫩芽的树枝,闻着若有若无的芬香,听着清脆的咚咚泉声——这,就是最快乐的踏青。

    哪怕,只有一个人。

    陈剑臣背着血檀木书筪,哼着前世的歌曲,悠然上枫山。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

    前天刚下过雨,正是空山清雨后的光景,空气清新得呼吸进去都觉得心旷神怡——他的心情同样飞扬,觉得诸多的烦心事终于可以卸开,可以轻轻松松爬一回山了。

    得得得!

    忽而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在空旷的山道上是如此响亮。

    马蹄声打断了陈剑臣的心情,他眉头一皱,有些好奇地回头过来张望,不多一会,一匹骏马踏步而来。

    此马非常高大,鬃毛雪白,一条长长的尾巴却是漆黑如墨,显得天生异禀,不是寻常马种。就算走在有些崎岖而且逼仄的山道上,都显得非常稳健。

    马上骑士身材昂藏,全身披甲,头戴铜盔,背后一溜儿插着七把轻型朴刀,看上去,就像孔雀开屏一般,只不过他后面开的是刀。

    见到那两道极其像眉毛的胡须,陈剑臣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黑衫卫游击将军江钰,朝廷派下来调查吴文才等人横死山林情况的人。

    那江钰见到陈剑臣站立在一旁,双眸精光熠熠地打量了他一眼,忽问:“书生在此何为?”

    陈剑臣作个揖:“踏青。”

    现在正是出外踏青的好季节。

    江钰哦了声,又说道:“只是听闻枫山后山之上多豺狼,书生一人单身而行,恐怕会有危险,不如还是出前山吧。”

    听得出来,他这话纯属从安全的角度出来,属于对于陈剑臣的关心。从这句话看,根本无法想象他竟是一名黑衫卫的将军。要知道黑衫卫在天统王朝的存在,几乎等于侩子手的代名词。

    不过想想也是,偌大一支军队,不可能人人都是冷血无情的屠夫;又或者,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冷血无情”,也会因人而异吧。

    陈剑臣回答:“多谢将军关心,不过前山无好景,在下还是想在这边走走。”

    江钰修剪得很漂亮的眉毛一扬:“你知道我是将军?”

    陈剑臣微笑道:“将军这一身装束岂是寻常人所能穿得起来的?况且,在下乃是明华书院的廪生,在城中曾听闻过将军的名讳。”

    江钰进入江州后,经过一轮的官方洗尘宴席,消息很快就传播出来了,陈剑臣听到他的名讳也不奇怪。

    江钰问:“敢问书生姓名?”

    “陈姓,字留仙。”

    “留仙?”

    江钰眉毛一皱:“原来你就是留仙。”说着,再度仔细地打量他一眼。

    陈剑臣讶然道:“将军听过在下名讳?”

    江钰双眼微微一眯,“嗯”了声,但他心里罕见地泛起一阵嘀咕——对于陈剑臣,他何止听过其名,实质上更曾花费过不少精力仔细地调查过。他很清楚地记得当日在京城,礼部尚书吴大人收到儿子的死讯后是何等的暴怒,一口气把一副价值连城的青花窑瓷碗砸个粉碎:

    “查,给我查!”

    ——当日周统领和了空大师回京述命,在军机处,将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并没有隐瞒什么。

    听完之后,军机处的头头们一片沉默,思考许久才给予出一个决定:要了空大师在圣上面前只说弘法,不涉其他。

    很显然,没有人愿意让皇上知道狐狸成妖,老鼠成妖这样近乎荒诞的事情,皆因此事传扬出去后实在太难解释,甚至会引起朝野震动。

    因为在很多的文武百官眼中,这世上怎么会有妖怪呢?

    简直荒谬,无稽之谈。

    而对于吴文才的父亲,礼部尚书吴永标大人,军机处倒是给出了真相。但吴大人并不怎么相信,妖孽作祟,然后逃窜不知所踪,如此就失去了捕杀凶手的可能性,这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吴大人如何能接受得了?

    于是,经过反复的协商后,军机处终于同意了吴大人的意思,特别派遣一名游击将军下江州来侦查。

    游击将军,在黑衫卫的体系中属于精锐中的精锐存在了,个人武力超凡,个个都拥有一手了不得的本事。就说江钰,人称“左刀右剑”,有诗为证:“长刀指天虚空碎,宝剑荡魔寰宇清。”同时,其在黑衫卫中拥有非常高的个人声望。

    对于这个人选,吴大人表示满意。

    江钰风风风火火下到江州,第一站就是到枫山现场勘察了一番,并依照了空大师的嘱咐,特意寻找到那卧松洞里查看。找着了地方,卧松洞是存在的,可里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就是一个洞穴而已。

    一无所获,没有发现,只怕那两只妖孽早就逃走了。

    枫山之行无果,江钰回到江州,但并不打算就此罢手,而是从各方面着手,调查吴文才在江州期间的人际关系,着重看有没有与人结怨什么的。

    本来呢,以吴文才在江州的超然地位,不可能有人敢和他过不去的。可一查之下,江钰居然就查出还真有一人曾与吴公子发生过不愉快之事。

    这个人就是陈剑臣。

    江钰登时大感好奇,马上开始调查,但最后令他失望的是,吴文才和陈剑臣之间不过只是一些捕风捉影般的吃干醋问题罢了;又或者说,从头到尾都是吴文才在主动地跟陈剑臣过不去。

    以江钰办案无数的经验来看,用脚趾头都能想到陈剑臣不可能会和吴文才的死有关系——吴文才出事的时候身边可是有两名黑衫卫的,虽然不是精锐,只是普通级别的黑衫卫,但比起普通官兵胜出一截来。

    而陈剑臣呢?

    一介文弱穷书生而已。

    街坊有闻,书生连鸡都不敢杀,见血而晕,更何况杀人?如果陈剑臣能把吴文才以及两名黑衫卫杀掉,那他就不是书生,而是怪物了。

    所以,江钰一笑置之,然而心里就此记住了陈剑臣的名字。

    调查无进展,游击将军准备将此案终结,维持了空大师和周统领的判断:吴文才和两名黑衫卫确实是那两个妖孽所害的。

    不过在准备返回京城之前,江钰最后还决定要走一趟枫山。不为别的,仅仅是一种直觉而已,属于经验上的惯性。

    他骑马上山,恰好就遇见了陈剑臣。对于这个书生,他还是颇感好奇的,陈剑臣敢和吴文才“对台”,想必会是一个有骨气的书生。

    眼下一见,果然没有失望。

    陈剑臣衣着打扮很是朴素,但身材挺拔,面目饱满,和一些寻常的面黄肌瘦的书生截然不同,显得十分阳光,有生气。和自己对话之时,更是不亢不卑,很有条理。光是后面这一点,便足矣让江钰有好感。

    江钰此人,虽然在黑衫卫,但其所有的名声几乎都是当年在边关上杀敌,以及在军中的表现多博取来的。要知道黑衫卫,号称十万,是一个庞大的团体;而团体里头当然也不是铁板一块,而同样有阶层的存在。十年前进入的,基本都是在边关浴血杀敌过的,用军功换来的机会。

    他们,被俗称为“老黑衫卫”;

    而近几年天下太平,边关无烽火,大规模的战事几乎没有。太平时代,加入的黑衫卫新人基本都是从各地军队里抽上来的。

    这个“抽”字,很有学问讲究。

    由于黑衫卫的超然身份地位,手上有莫大权力,自然成为许多权贵子弟眼中的香饽饽,便通过走关系等等手段加入进来。

    他们,被成为“新黑衫卫”——作威作福,横行霸道的,多属于此类,无它,本性骄奢跋扈所然。

    作为一名老黑衫卫,江钰阅历丰富,其个人平时也比较喜欢读书,故而对于书生秀才阶层,也是客客气气的。他调查陈剑臣,只是案件因素,不牵涉其他。当然,其中的内情江钰是不可能会跟陈剑臣说的。

    见到陈剑臣坚持要在后山行走,不接受自己的善意提醒,江钰就不再多说什么,告一声别,一挥马鞭,“驾”的一声,策马超过去,继续上山。他这马,果然是宝驹级别,久经训练,根本不为坎坷难走的山道所阻挡,如履平地,只是在速度上有所降慢而已。

    目送他消失在山林之间,陈剑臣眉头紧锁:他本来想去找婴宁和小义的,不料半路碰到江钰,看来现在不宜上去;如果被对方发现婴宁他们,事态就比较严重了。这游击将军倒是锲而不舍,三番几次来枫山调查,倒不知道婴宁和小义是怎么应付他的……

    如斯想着,陈剑臣干脆在路边坐下来,坐一会,休息一下。

    “嗷呜!”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凄厉的狼嚎声,声音成片,似乎有一大群狼出现,紧接着,就听到江钰的怒喝。

    江钰,遭遇了一大群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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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入聊斋介绍:
穿入到一个光怪6离的聊斋世界,妖孽丛生,群魔乱舞,魑魅魍魉尽出。恰我心张狂,仗剑破红尘;正气浩然,下笔如有神!%%%%%%%%%%%%%%%%%%%%%%%%%%%%%%%%%%%穿入聊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入聊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入聊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