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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陈     穿入聊斋txt下载     穿入聊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八十章:剑光

    (跑了一天,跟同学借了个本本回来,各种不熟悉,唉!看见书评区里大伙儿的留言,苍天呀,为啥一定要我穿越呢?就算一定要穿越,也请打发点订阅月票来送行吧!今天第二更会很晚!)

    江钰不是胆小之辈,但骤然在如斯的环境下见到那可怖的僵尸鬼物,双瞳不禁一缩,莫名地有几分紧张。

    闪电掠过的速度极快,转瞬即没,林子里又恢复成漆黑一片的情形。

    “不好,逢林莫入,正犯了大忌!”

    江钰心头警兆萌生,双足一踏,猛然踩在地面上,借力往后一弹。咻,间不容发之际,一道劲力横扫而过,强横无匹,打在虚空内,发出抽鞭子般的破空声——咻!

    什么东西?难道是那僵尸对自己发动了攻击?好快的速度!

    江钰气沉丹田,左刀右剑,根本不用眼睛看,就凭着灵敏的触觉,刀剑便往前方攻击而去。这一招有个名堂,叫“左右逢源”,正是他独创的招牌招式之一。

    一招使出,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朴刀结实地刺中了对方,虽然不知道刺中了哪里,但刀尖入肉的触感非常清晰就从手心里传了回来。

    江钰心中正一喜——

    吼!

    黑暗中爆发出一声狂吼,似乎虎啸山林般,震耳欲聋。下一刻江钰感到自己的朴刀被对方一把抓住,大力往后扯去。

    不好……

    江钰反应极快,明白此时不可力争,当即顺势脱手松刀,举过右手剑从下至上一撩而起。

    噗!

    如中木石,浑不类血肉之躯,噗然有声,和刚才剑入肉的情况大不相同。

    蓬!

    说时迟那时快,一股劲风轰然袭至,势大力沉,正打中闪避不及的江钰的胸口,他如受重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摔出丈余远,摔到淋漓的泥水里头,一时半会竟难以挣扎起身。

    噼啪!

    恰好一道闪电掠过,照得分明,江钰胸前的软甲已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给划割开了,差一点就是破膛开肚的下场。他倒吸口冷气,接着电光,正看到距离自己不过两丈的位置,那僵尸鬼物正目灼灼地盯着自己,双瞳没有瞳孔,发出幽幽的两缕红芒。

    这鬼物六尺高大,十分健硕,浑身黑茸茸一片黑毛,有些裸露的地方皮肤都是大面积地溃烂着,隐约有绿色的液体渗透出来。它头颅极大,五官烂得一塌糊涂,双目,鼻子,嘴巴,都烂得不成样子了,只剩下深深的洞孔模样,看上去,异常的吓人。

    一看之下,江钰顿时想起义庄内那一口被掀开了棺材盖子的空棺材,这僵尸分明就是从里面跑出来的。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竟能蜕化成僵尸,变作妖孽害人。

    他又是震惊又是愕然:人死而成魅,这样的事情他以前也曾听说过,但听说和亲身遇到截然不同。他还听说在岭南那边的荒蛮地方,甚至有赶尸一说,就是将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通过特殊的办法驱赶回家,不用车马,而尸体不腐。而在赶尸的过程中需要念动符咒,又将特殊的道符贴于尸身额头上,便能让尸身服服帖帖的,任凭驱使了。

    那道符,如果用来对付眼前这一鬼物,想必也是大有效果的。

    只可惜,江钰是武将,不是道士,面对僵尸鬼物,只能依靠本身的力量来对付了。

    吼!

    僵尸鬼物又是一声狂吼,身法很是迅速,凌空扑来,双手早蜕变成了爪型,乌黑的指甲长达半尺,浑如铁爪,相信被它一爪抓中,不死也得重伤。

    江钰刚才被对方一击,差点一口鲜血吐出来,气息已然有些紊乱。现在见僵尸鬼物扑来,不敢怠慢,反手抽出背后朴刀,呼呼呼!一连三把,飞掷向僵尸鬼物。

    他武艺非凡,早闯荡出“左刀右剑”的名声,在黑衫卫中可谓声名赫赫。但其实,他还有一手绝艺,就是“飞刀”——其所飞的刀,可不是寻常几寸长的小刀,而是两尺长的特制朴刀。要知道江钰整天背负在后面一排溜的朴刀可不是背着好看,又或者纯属于备用的。对战之时,丧身于他这一手神出鬼没的飞刀之下的人不在少数。

    三刀呼啸,划出尖锐的风声中,挟带起一片水花,趁着天上闪电光芒还不曾消逝的一瞬间直飞向僵尸鬼物。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两三呼吸间

    三刀出手后,江钰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然后折身疾步折返回义庄去。

    ——如果在光线充足的情形下,江钰并不畏惧和僵尸决一死战。但是眼下这般恶劣漆黑的环境下,他绝不愿孤身涉险。更何况对方似乎完全无视黑暗,能做到行动自如,可以准确捕捉到目标所在。

    此消彼长,自当先避其锋芒,方为上策。

    江钰经验丰富,心中当即有了衡量判断,不再恋战。奔跑之时,风雨不休,因为使力的缘故,胸腔间没来由一阵恶心闷怔,却是引发了先前的伤势,发作起来,不禁眼前一黑,脚步踉跄起来。

    他吃了一惊,看来被僵尸鬼物一击,伤势远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这可是大大的不妙呀。江钰一咬牙,仓促间从皮甲内的口袋摸出一颗药丸子塞进嘴巴了。不需要咬嚼,直接囫囵吞进了肚子。

    这是黑衫卫秘制的军伍药,叫做“霸王丸”,吃了之后能大幅度提升人的精气神,哪怕负伤在身也能在短期内焕发出惊人力量,做孤注一掷。不过这药丸不能多吃,它附带有强烈的副作用,吃得多了会严重损害寿元。

    不过眼下情况危急,正是生死存亡之际,江钰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蓬!

    他正提气加快速度,突然间前方的地面蓬的一下凭空炸开,那僵尸鬼物不知何时土遁而来,抄到了江钰的身前去,破土而出。

    这僵尸鬼物还会法术?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江钰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僵尸鬼物已咆哮而至,张牙舞爪朝他扑来。

    “呔!”

    江钰手中宝剑横档身前,被僵尸一对铁爪击中,受到无以伦比的重力撞打,连人带剑外后摔出,一连施展出两个身法才堪堪站稳。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来。

    那僵尸鬼物异常的灵敏,不给江钰任何喘息的机会,再度飞身而起,猛扑而来,在黑暗之中根本无法捕捉到它的攻击形式。

    “我命休矣……”

    江钰心里暗叫一声,但就在这时候,黑暗中一道寒光亮起,气势惊人,凌厉无匹。

    剑光,这是一道剑光!

第一百八十一章:剑客

    (谢谢各位读者的关怀,本子估计没戏了,明天进城给人看看……有救的话尽量救回来,还是用惯的本子好使!)

    风雨之夜,漆黑之中,江钰被那只僵尸鬼物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平生所长全然无法施展出来,正处于绝对的劣势,眼看就要被对方杀死。幸而就在关键时刻,一道剑光凭空出现,疾掠而过,裹挟着一股壮阔无匹的气势横空飞来!

    这一道剑光,如电如虹,浑然不像凡人所能驱使得出来的。剑光之下,蕴含一种劈开一切,斩断一切的大无畏气势,似乎能破开江河,刺碎人间一切黑暗……

    一剑光寒十四州,大概如斯!

    剑光就在江钰眼前半尺外掠过,寒光照须眉,照得他脊背的寒毛都一根根竖立起来了,全身肌肉一条条都绷紧住。就在这一刹那,身经百战的他居然感到胆寒!

    人不畏死胆至大。

    而江钰,正是出生入死无数次的黑衫卫游击将军,早看破生死红尘,悍不畏死。但面对这一道剑光,油然而生怯意,好像面对一种全然未知存在,犹如未知的天威存在,毛骨悚然。

    嗤!

    剑光飞过,血肉翻飞,可见一颗巨大头颅脱离了躯壳,冲天而起。

    那僵尸鬼物,就这般被一剑斩杀,没有半点挣扎的机会。

    嗷!

    冲天飞起来的头颅犹自裂开血盆大嘴发出一声哀嚎,状甚狰狞,它并没有就此直直掉落,而是很有目的性的朝另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还想走?”

    风雨中响起一声吆喝,带着一些沙哑,略显低沉:“看剑!”

    剑光再起,只是在气势上比刚才那一剑小了许多,彷如一根手指般粗细的白光疾掠而去,正中那僵尸鬼物的巨大头颅,将其死死的钉在一棵树干之上。蓬的,有异样的火焰焚烧起来,哪怕风雨不休也无法将此火淋灭掉。

    如此惊世骇俗的手段,江钰心目中顿时条件反射般闪现出一个名字:蜀山。

    蜀山剑客!

    江钰不是寻常百姓人家,久在军中,见识渊博,自是知道很多鲜为人知的内幕,他当然听过天下修士的分布情况,知道道门正统三分,有“海外崂山,世外昆仑山,天外蜀山”的说法,这三大流派鼎足三分,主宰了天统王朝的道门势力。

    三大道门,多有传说在民间流传,但能真正和他们打上交道的人并不多。一来修道者讲究逍遥自在,无欲无为,他们极少出世,就算出世,也是以各类奇离古怪的身份出现,等闲人根本不会知道他们为修士;二来三大道门虽然三足鼎立,但门下弟子都是非常稀少的。其中尤其以蜀山为甚,据说都是单弟子,独苗儿一根。

    一个弟子,一柄剑,却足以笑傲苍穹,实在具有非同一般的气势。

    身为武者,江钰其实对于修士阶层毫无好感,更多的是排斥之情。觉得正是这些道士们装神弄鬼,愚弄苍生,对国民生计毫无帮助。道门如斯,释家一样差不多。

    而三大道门中,唯一让江钰感到有些好奇向往的,便只有蜀山了。无他,唯蜀山号称剑修是也。专门用剑的,自然而然和武者有许多相近之处。

    江钰也用剑。

    曾几何时,他心中还想着要找个机会和蜀山的弟子较量切磋一番,印证武道见解。

    但现在一看,江钰就知道自己错了——简直错得离谱!

    如果说出手相救的真是来自蜀山的剑客的话,相比之下,自己的武艺就像小孩子玩泥巴一样搞笑,幼稚到不行。

    对比上的悬殊认识,让江钰很荒谬就萌生出原来自己只是个井底之蛙的感觉,糟透了,从根本上就动摇掉他一直以来的自信,和傲意。

    风雨还不肯停止,淅淅沥沥,彷佛永无穷尽。

    江钰身上的衣甲已被撕烂多处,雨水毫无阻滞地就侵入进来,濡湿了他的衣服,凉凉的,甚至带着些许的寒气。

    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睁开双眼,但雨幕和黑暗隔断了他的视线,只模糊地看到右手边站立着一人,一个轮廓而已,根本无法看清楚那人的相貌。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救命之恩,不敢相忘。”

    在风雨声中,江钰的言语有些干涩。

    就听到那人淡然道:“我本不是要救你,某家只是要杀那僵尸鬼物而已。”

    江钰碰到个软钉子,忍住气,忽问:“阁下莫非是蜀山剑客?”

    一阵沉默,只听到风雨声音的肆虐,好像要充斥满整个天地,再容不下别的声响,这种等待的滋味很不好受,尤其作为一向被人敬畏惯的黑衫卫将军,好在,一会之后那人终于出声回答了:“某家,一剑客。”

    这句话有点琢磨不透,并没有直接承认他的蜀山身份,难道说对方别有师门?可如此剑光,剑法,除了蜀山之外,孰家能比?

    又或者,只是对方特意的托辞罢了。

    一丝不悦的情绪从心头掠过,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对方是不世出的剑客,不是见到自己避之不及的寻常百姓人家,更何况,刚才若不是此剑客出手,自己恐怕早就交代出去了。想到这一点,他立刻释然了,忽想起留在义庄的一种官兵手下,面色一变,当即一抱拳:“本……在下另有要务在身,先告辞了!”

    那剑客忽道:“你想回义庄去?”

    江钰一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就是某家刚从那边来的。”

    江钰听出了其中的不好的意味:“难道说……”他竟不敢接着说下去了。

    “义庄内一共有三具僵尸,只有这一具跑了出来,不过剩下那两具被生人所惊醒,同样苏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江钰疾声问:“那义庄内的人?”

    “都死了。”

    三个字直如钉子,狠狠地钉在江钰心坎上,纵然他意志坚韧也有点承受不住:都死了!猛然间,江钰似想到了什么,追问:“难道说义庄内的僵尸都是人练出来的?”

    “是被练出来的,否则区区尸身,哪里能轻易成魅作怪?”

    江钰顿时怒气冲天,厉言喝道:“是谁敢如此无法无天,作此丧尽天良之事?”

    “它就住在兰若寺,不过,奉劝一句,你还是离开吧,兰若寺,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某家走也。”

    听不到脚步声,可隐约的人影已然不见。

    江钰大急,扑出去找人,可哪里还找得到?风雨茫茫,不辨方向。

    “兰若寺,兰若寺……”

    他反复念叨着这个似有魔力的名字,又想起今天朱副将所说过的话——兰若寺闹鬼。神色渐渐坚决起来:“吾即为朝廷将军,岂能坐视鬼魅当道而置之不理,无论如何,本将军也要去那兰若寺中闯一闯……”

    打定主意,江钰马上迈开大步,准备先回义庄看看,然后再去兰若寺!

第一百八十二章:乱局

    (本子留在电脑城里维修,要后天才能拿,估计要花三四百,但更重要的是,老天保佑师傅是个好人,不要换南朝的电脑配件……)

    雨幕下的兰若寺,漆黑一体,几乎不分东南西北。噼啪,偶尔飞扬而起的银蛇,仿佛天下间最为犀利的剑光,划破天地间的黑暗,带来一瞬间的光明。只是这光明,间或照耀到兰若寺那些摆放在庙宇门外的石像上时,照出石像那张扬的姿态,反而显现出一些别样的狰狞来。

    主殿,大雄宝殿的大门外,石阶两侧本来摆放着两尊石貔貅,但经过岁月,或者人为的摧残。两尊本来雕刻得很是精美的兽像以毁坏大半,只剩下残缺的面目,面无表情地面对整个世间的风云变幻。

    一道闪电一闪而过,在闪电的飞扬中,燕赤侠昂藏的身躯高高地站立在石阶之上,他的左手中此时正抱住一人,身穿白色囚衣,头发蓬乱,正是聂志远——在义庄的变故中,他到底还是被燕赤侠救了下来。只是如今昏迷不醒的样子,对周围的事态变动一无所知。

    轰隆!

    雷声异样的密集,漫天乌云旋转起来,恰好在大雄宝殿的正上空形成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

    噼啪!

    一道闪电宛如灵蛇,从高高的天空疾掠而下,激发出无比凌厉的气势,将宝殿外左侧的一株大树劈中,直像利刃巨斧般,将一枝大树丫砍断下来,轰然倒地。

    闪电随即消失,黑暗再度笼罩四方,只是在这抹不开的黑暗中,一把异常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

    “牛鼻子,你是不是一定要和我作对!”

    这声音似乎能穿透满天乌云,无边风雨,直直地送入到人的耳朵里,听起来,像一只气急败坏的鸭公在叫,语调生硬,而且艰涩,很不舒服。

    燕赤侠哈哈一笑:“废话,我是人,你是妖,不作对,难道还要和你这死树妖配对吗?我呸呸呸!”

    “哼,别以为你是蜀山弟子我就会怕你,这些天我本还想敬你几分,但既然你一定要和我作对,那本姥姥就成全你!”

    话音刚落,黑暗之中一道阴影席卷着漫天风雨呼啸而至,直往燕赤侠甩来。这玩意柔软自如,乍看像一根加大码的皮鞭,但上面枝叶皆备,竟是一根榕树的根须,长不知多少丈,挥舞之时,隐隐有鬼哭狼嚎的声音传出,能乱人心神。

    面对根须的攻击,燕赤侠先将聂志远放下来,双手摆动,急速捏出一个剑诀,口中念念有词,腾身飞起,身后宝剑并没有出鞘,而是并拢食指,中指。以双指作剑状,指尖之间,有耀眼光芒形成,浑如剑气。

    蓬!

    指尖戳中席卷来的根须上,发出轰然之声,一下子就将那根须给破断开来,简直就像雷炸一样。

    “牛鼻子,你敢毁我根须,本姥姥和你拼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尖锐的叫喊声中,本来一直下个不停的大雨骤然凝滞住,随即漫天席卷而来的重重暗影,不知有多少条根须一起发飙,一根根,一条条,狰狞如群蛇乱舞,前后左右,从一切所能攻击的方向角度汹涌而至。其中甚至有好几根的目标,直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聂志远。意在乱燕赤侠的心,要使他分心顾忌。

    面对如此阵仗,燕赤侠不敢怠慢,面色凝重。虽然到了他这等的修为,早视黑暗于无物,但对敌的树妖修炼千年,又得到极其霸道的术法修炼,一身修为深不可测,实在是平生未见之敌:

    “乾坤无极,天地借法,宝剑出鞘!”

    口诀念完,背后巨大的剑匣通体光芒大作,莹莹一团。就在光芒之中,龙吟虎啸,一把阔剑呼啸出鞘,长逾丈余,正是一把浑身黝黑不知用什么材料铸造而成的大剑。

    大剑自动出鞘,腾空飞起,具备自主意识般高高悬立于虚空。

    此剑一出,围袭而至的无数根须似乎都感受到一股无以伦比的杀气从那黑乎乎的大剑身上飘溢出来,竟然也感到了畏惧似的,动作速度一下子变得有所变慢……

    ……

    大湖边上,那破落庙宇内,夏棋正躺在建议的床铺上休息,虽然双眼紧闭,但根本没有睡着,他也没有丝毫的睡意:早上大师兄他们出发,要去半路伏击囚车,不知到情况如何了,可曾顺利不?老天保佑,一切无恙……

    只是,今天这一场大雨端是来得急促,来得没来由。尤其天上的雷电,更是响得太过于密集响亮了些,一个接着一个炸雷,好像要将天空炸开一个窟窿一般。莫非天道不公,就连雷电也看不过眼了吗?

    夏棋为武者,练得一身武艺,三年前也曾参加过一次朝廷武举,不料因为撞见考官舞弊,收取贿赂。他大感不平,意气用事,乃至于最后大闹考场,被逐了出来,自此上了朝廷的“黑名单”,永世都不能再进武举的考场了。

    遭遇不公,心情愤懑,夏棋心中发誓不愿再为朝廷效力,这一次小师妹家庭遭难,他二话不说就过来了。哪怕干得是杀官造反的行径,也义无反顾。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帮助的是自己的小师妹?只可惜自己负伤在身,在最关键的时刻竟不能上场,实在遗憾。本来因为亲身见识过陈剑臣和婴宁的手段,知道他们必有一人是修士,对于这一趟行动夏棋倒是没有太多的担忧。然而眼下听着一声声的雷鸣不断响起,莫名的便有几分心绪不宁,实在无法躺着安歇,于是起身打起火折子,点着一盏油灯,在灯下坐定,怔怔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咿呀一响,庙宇之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大团风雨吹了进来。

    夏棋吃了一惊,如此时刻,大师兄他们断然不会那么快回来的,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有其他人进来了。不过在这阴森可怖的兰若寺内,怎么会有另外的人出现,委实有些不可理喻。

    他反应很快,呛啷一声,兵器拿在了手上,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经过敷药,以及一整天的休息,他先前所受到的伤势大有好转,勉强能与人作战了。

    随着风雨,一名全身湿透的人踏步走了进来,落汤鸡一般。固然如此,可他双手里,一手执刀,一手持剑,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同样吃惊地盯着夏棋——

    江钰本被庙宇里透出来的火光所吸引,心里已做好很多种心理应对准备,不管进来后遇到的是妖,是鬼,是怪,他都不会感到震惊。可万万没想到自己闯进来,在这荒山破庙里遇见的会是人,而且是一个熟人!

    “好贼子,原来你逃到这里来了!”

    江钰一声怒喝,刀剑摆动,齐刷刷指住夏棋——他被燕赤侠所救,先赶回义庄,却见到义庄已然崩塌被毁了,砖瓦废墟中处处可见残肢断骸,情形十分惨烈。可见那一战的激烈程度,以及最后的结果。

    所有人都死了,还有自己那匹爱马……

    江钰怒火攻心,当即摸黑杀向兰若寺,他一个人施展出轻功,专抄近路,速度极快,不料在此地遇见了夏棋。

    “是你?”

    夏棋同样大感震惊——江钰不是亲自押送聂伯父的吗?怎么会闯入到兰若寺里来了,难道是他们改变了行程?不对,他只有一个人,而去看样子似乎刚大战过一场一样,很是狼狈不堪……

    诸种纷杂的念头纷沓而至,搅合到一起,纠缠成一团麻状,怎么理都理不清。皆因此事的过程实在非常的奇离古怪,充斥着各样的偶然性。各样偶然性再磕碰到了一起,就此形成当下这一副乱七八糟的局面。

    局面的来由几乎不可稽考,或者说也失去了稽考的必要意义,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力争破局而出罢了。

    ……

    “出来了!我们出来了!”

    无边际的榕树海洋内,大师兄吴岩疾步抢出,果然冲出到外面来了,虽然是又回到了兰若寺的核心范围处,但比深陷迷局里不知好上多少倍,起码又有了从头来过的机会。回想起今天的遭遇,实在有点心惊胆颤,心悸不已。

    抬头看天时,却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可能都到下半夜里来了。

    吴岩身后,是狼狈不堪的聂小倩四人。

    重见天日,哪怕只见到风雨漫天,陈剑臣都暗暗吁了口气,在他的背上,婴宁静静地趴伏着,此时小声问:“公子,我们出来了吗?”

    “出来了,你先睡一会。”

    “嗯……”

    他们之所以能终于走出那一片迷宫一样的榕树林,正是婴宁耗费法力,暗暗施展出了法术,这才破掉这个浑若天然的榕树大阵。但也因为如此,小狐狸损耗法力过度,身子极度的疲软,需要陈剑臣背负而走。

    “小师妹,目前情形我们还是先回兰若寺休整一下吧。”

    鬼打墙般转了一天,每一个人的体力都受到巨大的损耗,必须要调养一下才行。聂小倩虽然救父心切,但也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自是没有反对的意见。

    于是,一行人急匆匆返回兰若寺而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危急

    (今天直接一章5000字发了……明天多写点。)

    仿佛为了映衬今晚的不同寻常,那讨厌的风雨自黄昏时分降临就一直不肯消退。在偌大的风雨面前,聂小倩等人早被淋成个落汤鸡。他们身上并没有携带雨具,因此对于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异常天气毫无办法。

    风有些大,刮拂到湿漉漉的身上竟使人觉得寒意凛然。在寒意的驱逐之下,聂小倩本能的往陈剑臣那边靠拢过去。等近身时莫名发现,从天而降的风雨居然开始稀少。她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天空——

    依然是呼啸的风雨,纷纷扬扬,只是每每靠近到她和陈剑臣的上空丈余外处,便似乎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阻隔住了一样,飕飕的朝四周弹开。

    这个发现让聂小倩吃了一惊,她断然可以肯定这种力量不可能出自自己的身上,于是很自然就望向了身边的陈剑臣。

    天色漆黑,看不清陈剑臣的神态模样,伸出手去牵他的衣袖时,耸然觉得入手处一片干燥,殊无半点湿意:

    陈剑臣的全身,竟彷佛干燥的。

    这怎么可能?

    聂小倩疑窦丛生,再回想起陈剑臣突然出现在兰若寺的过程,其中总有些不可解释的因由在里头,无法做到分明。只是基于重逢的欢喜,以及那一份油然的信任,她并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眼下……

    “小倩,你不用担心,伯父会没事的。”

    风雨声中传来陈剑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然平定,没有丝毫改变。

    听着他的声音,聂小倩总是能得到最大的安宁,这种感觉非常奇怪,按道理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但偏偏就拥有了。回想起和这个少年相遇相识的点滴,其实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历程,更没有海枯石烂的誓言,如果说一定有,那么就是那首诗了……

    书以寄情,诗以托意。

    陈剑臣这一首“只羡鸳鸯不羡仙”明显属于一首情诗,虽然里面有些措辞言语不甚明了,不合语境,乃至于偏离了平仄,但直白的诗句却很好地表明了这是一首情诗。聂小倩平生收到的情诗不少,在清雪书院读书的时候,总会有些书生秀才想出各样的手段办法来,给她写情诗,期望得到佳人心。但他们最后所得到的,却是如冰山般的沉默。

    那时候聂小倩主动叫陈剑臣赠字,而陈剑臣写了一首情诗给她,在大众化的角度上看,非常吻合“才子佳人”式的发展套路。在聂小倩看来,这一首诗已是陈剑臣的表白之言了,甚至说是定情之物也不为过——

    虽然,陈剑臣那时候写这一幅字,更多的只是因为前世的某些怀旧情绪罢了。

    家逢厄运,境况沦落,从出身权贵的富家女一下子变成囚犯的女儿,简直是从天堂跌落到地狱,换了一般女子,只怕早就整天以泪洗脸,凄凄惨惨戚戚,感秋哀春空悲切了。但聂小倩没有,不但没有,而去决意走上不归路,要劫囚救父,至于以后怎么样,浑然顾不上了——包括,和陈剑臣可能的未来。

    陈剑臣是书生,是读书人,按照正常情况,他肯定是要考更高级的功名,乃至于入朝为官的。这样的出身前程,当然要和劫囚救父的聂小倩划开界限,避之不及……

    如是,聂小倩和陈剑臣的人生轨迹就仿佛两条直线,本来相距甚远,然后不知何故很短暂地交接到了一起,最后又再度分开,越分越远,永生不再有二度交集的机会。

    然而,人生之事总是充满变数,在兰若寺,两根直线居然又碰到了一块儿。不但碰到了,而去还很亲密地到了一起,隐隐有拧成一股绳的意思。

    聂小倩惊喜无比。

    这惊喜突然而迅猛,在短时间内掩盖了很多其他考虑的因素,以及冲掉了内心的担忧和内疚。

    但就在现在,漫天风雨之际,聂小倩感受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意味,许多的念头才哗然涌起来,看着身边这位背负着书童的少年,不知何故,产生了浓浓的新鲜好奇感:“留仙,你的衣服没有湿呢。”

    她没有任何责问的意思,问得很自然,倒带着一些惊讶,以及赞叹的别样情绪。

    陈剑臣背着婴宁,走得很稳,闻言呵呵一笑道:“我会法术的。”

    这个答案明显超出了聂小倩的想象,条件反射地反问一句出来:“真的?”

    “当然是真的,在江州我遇到一位崂山道士,他说我有慧根,所以传授了一些法术给我防身。”

    很玄乎的回答,但无疑是很有用的回答,不是为了掩饰己身,而是要为了掩饰婴宁的狐狸精身份。

    这个回答对于聂小倩而言有些难以接受,但当回答的人是陈剑臣时,她接受起来就容易得多了,由此也就可以解释很多疑窦,心想:原来他安慰我并不是单纯的言语性质,他竟是会法术的……

    有法术,就有力量,而力量往往和胆色挂钩。由此可见,陈剑臣敢于参与到这一趟的行动来,绝非意气用事。

    从这一点上看,符合聂小倩对于陈剑臣的认知,他依然还是那个落拓而自若的少年。

    陈剑臣背着婴宁,婴宁又背着血檀木书筪,但其实正是书筪的防水防风的作用在发挥着,遮挡了周围一圈的天空,聂小倩进入到圈子里来,所以受到了书筪的呵护。至于她的两位师兄可没有如斯待遇了,他们率先走在前面,也没有留意到后面小师妹和陈剑臣之间的对话。

    风雨太大,夜色如墨,很多东西就想在意也在意不了。

    蓬!

    贸然前方一声巨响,好像炸雷一般,震耳欲聋。与此同时,有好几块重物裹挟着风雨呼啸而起,漫无目标地飞砸过来。

    走在前面的吴岩和霍君大吃了一惊,纷纷施展身法轻功,凭着听风辨形的手段腾挪躲闪,避让开去;一边大声叫后面的聂小倩小心。

    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牛鼻子,今晚本姥姥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无边魔神,起!”

    一声尖锐的喊叫,带着难以言喻的恨意,以及癫狂,从风雨声中穿透出来,直穿入到吴岩他们的耳朵里面,震得嗡嗡响,聂小倩双腿一软,差点就要摔倒,幸而被陈剑臣一把扶住。

    紧接着,在隐约的前方,蓦然有两团巨大的光华在发生剧烈的碰撞,一边的光华,颜色朱红如血,又似夕阳落下的彩霞,形成一道长长的剑形,看上去,宛若一柄巨剑。但天下间,哪里有如斯巨大的一柄长剑?

    另一边的光华却乌黑一大片,边缘处又有一圈莹莹的绿光,藉此将天色划分开来。黑光气焰腾腾,简直有铺天盖地之势,将红光团团围住。而红光左突右抢,始终无法杀出黑光的重围。

    那是什么东西?

    吴岩和霍君面面相觑,都感到无以伦比的震惊。他们真正感到那一边所发生的种种,都已不是他们所能理解,以及接触的。

    “从后面走!”

    陈剑臣忽然出声。声调虽平,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思。

    吴岩和霍君并没有进行任何的疑问,以及争执,他们都不是笨人,很快就认同了陈剑臣的意见。虽然在他们心目中,这个书生一整天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才能来,最多就是体力有点超出想象而已。但如今情况,陈剑臣的建议无疑是最合理的。

    于是,他们凭着记忆,以及间或闪电的光明,从另一侧崩坏的围墙缺口处进入了大雄宝殿。位置很靠后,接近于白天他们所探望的僧舍一带。

    入殿之后,诸人皆松了口气,吴岩和霍君又随身拿出火折子来点着了。

    “大师兄,刚才那些光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岩摇摇头,苦笑道:“我哪里知道。”

    “要不我们出去看一看?”

    武林中人,刀尖上过生活的人,胆子自然不会太小。

    “我也去看看吧。”

    这时陈剑臣说道,背上的婴宁下地了,她法力有所回升,精神稍微振作起来了。听到公子的话,赶紧用小手去扯一扯他的衣角,意思是叫他不要轻举妄动。就在刚才一刹那,小狐狸感受到了战场那边强大凌厉的法力波动,直如惊涛骇浪一般,根本不是她这个层次的修为所能搅合进去的。

    陈剑臣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改变主意,对于前殿外战斗的主角,他虽然不大肯定,但有些事情根本无法忍让躲避。别忘了,他们如今正身在兰若寺。身在漩涡之中又想置身事外,天下间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霍君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书生胆子倒不小,不像寻常读书人,吓唬一下顿时就面如土色了。

    “那我们都出去看一看吧,大家小心点。”

    聂小倩同样按捺不住,今天行程受阻,必须要争分夺秒绕道出去,才有拦住囚车的一线希望,救出父亲。

    五人便打着火折子,一路小心翼翼往外走。

    大雄宝殿极其宏大,殿宇几重,他们约莫走了半盏茶时间这才来到前殿。刚进入前殿内,砰砰砰,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一阵猛烈的碰撞声。

    呼!

    大门外猛地有一个人影飞了进来。

    “小心!”

    吴岩等人大惊失色,一时间不知深浅,马上兵刃在手,靠拢在一起,形成可攻可守的掎角之势。

    但见那道人形来势巧妙,最后扑通一响平平地摔到南边的角落里去,一动不动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连陈剑臣都不明所以,感觉自从到了这兰若寺后,事事都大违常理,糊里糊涂的,根本掌握不到根本去。

    这时候霍君壮起胆气,提着宝剑走过去看个究竟,就见到是一个身穿囚衣的人昏迷不醒地躺在地上,急切一看,喜出望外,大声叫道:“小师妹,快来,是聂伯父!”

    聂小倩如遭雷击,半响才反应过来,脚步踉跄地奔过去,借着火光,就看到了父亲那一张因为饱受折磨而变得消瘦无比的脸!

    “爹!”

    一声天下间最为亲切的称呼脱口而出:“爹,你怎么啦?”

    平白无故,聂志远居然出现在兰若寺内,实在使人有匪夷所思的感觉。就在此时,呼!又有一人飞身进入殿内。其一进入,破旧的大殿门立刻就扣合起来,把漫天风雨关到了门外。

    “谁!”

    “什么人!”

    声声吆喝,吴岩和霍君不约而同拿着兵器就护在小师妹面前去。

    借着火折子的光芒,陈剑臣很眼尖就认出了对方,马上叫道:“是自己人?”

    自己人?

    吴岩和霍君吃惊不小。

    不说他们,就连扑进来的燕赤侠都微微一怔,没想到殿内会突然多出了好几个人来了,尤其是当看到粘着假胡须的陈剑臣时,更是倍感意外。他为蜀山剑客,修为精湛,早就有了过目不忘的本事,一对锐眼能去假存真,自是认出了陈剑臣来:“怎么是你……”

    话没有说完,心血翻腾,差点一口鲜血喷出,赶紧盘膝坐下调息。

    陈剑臣一箭步冲上去,问:“燕兄,你没事吧。”

    燕赤侠缓缓睁开眼睛,摇摇头道:“没事……只是除妖不成反被妖伤,没想到此僚修为进展如此神速,竟堪堪达到了法相之境。”

    听到“法相”二字陈剑臣不禁倒吸口冷气,他虽非道门中人,但也知道法相之境意味着什么。

    燕赤侠忽然面色一变,急促喊道:“你们缘何会在这里……赶快走吧,寺内有一千年树妖,作祟百里,刚才我只是将其稍稍击退,很快它就又将卷土重来了此僚一来,尔等将尽化为血食。”

    陈剑臣苦笑道:“燕兄,此时此地,我们能走到哪里去?”

    燕赤侠默然,忽而一跺脚:“可恨。”

    听到“千年树妖”这些字眼,吴岩他们一片茫茫然,浑然不知怎么回事。但就在这时候,殿外周围猛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沉闷而有节奏,不知是什么的存在,却把四周都围困起来了。

    事态危急,陈剑臣忙问:“燕兄,可有方法解厄?”

    燕赤侠缓缓站起,沉声道:“无他,唯一剑耳,稍后我且缠住此僚,你们可速走,不要回头,等天亮后就没事了。”

    蓬!

    话音未落,一截粗大的根须仿佛一条灵活的舌头一样冲破殿门,嗖的席卷了进来!

第一百八十四章:龙蛇

    短暂叙旧的时间都没有,不过片刻工夫,一根不知多长、上面还生长着些许绿叶的根须就如毒蟒出洞般,一把洞穿腐朽的殿门,冲了进来。

    这一幕情形,陈剑臣非常的熟悉,曾几何时,在少年的梦中也会出现,在梦中,那神出鬼没的根须一把勒上颈脖,能让人在梦中尖叫出声——

    现在,不是梦境,但同样有尖叫。

    尖叫声来自聂小倩,少女望见那远超想象的存在时,一股突兀而畏惧的情感必须要取得宣泄的途径。

    当第一根根须出现,不过转眼功夫,前面又有呼啸的影子不断浮动,不知多少根根须扭动着可怕又诡异的身子,如有灵性般在空中搜寻着,似乎在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然后席卷而至,饱餐一顿:

    “哈哈哈,这么多人,今天晚上本姥姥要大开杀戒!”

    浑如利器划过石头上的尖锐艰涩的声音震得风雨消散。

    如此情形,想要往前面突围已极不现实。

    “后面走!”

    燕赤侠率先叫一声,陈剑臣等人没有丝毫的犹豫,由吴岩抱起昏迷不醒的聂志远,一行人急速退出前殿,退回到中殿中。但当他们还想往后撤退的时候,就见到一圈巨大的根须穿破了两边的土墙,从外面盘桓而过,直如一条择人而噬的巨蟒,封死了退路——

    他们,被包围了。

    或者说,外面不知有多少这样的根须上下乱舞,把整个主殿都围了起来。这正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绝境。

    在第一时间,霍君顺手把前后两个殿门关上。虽然这么两扇门子不说树妖,就连他自己随便一拳都能砸破,但关上后却能在本能上给予一些安全感——自欺欺人的安全感。

    怎么办?

    在外面的,难道真是什么千年树妖?树亦能成妖?还能吃人?

    纷沓而至的念头无时不刻都在颠覆着吴岩他们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平生几十年所认识的种种简直如遭遇地震的建筑,一座座地崩溃下来,成为废墟,急需重新的证明。

    他们本是胆色过人的武者,然而遭遇到非人的存在,所谓胆色,尽成虚妄。只有外面那个大胡子剑客,才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剑客?

    很快吴岩等人就想起白天陈剑臣说要在此地寻找绝世剑客的因由。难道,他所要找的剑客便是外面那个大胡子?

    “陈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刹那之间,无数的疑问涌上来,根本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陈剑臣倒显得镇定,沉声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呃……

    吴岩哑口无言。眼下确实不适合问东问西,可又能干什么?拿着兵刃冲杀出去?在还没有到真正要生死相博的时候,他们绝不情愿孤注一郑。

    “公子,该怎么办?”

    婴宁的语气稍显紧张。

    陈剑臣浓眉一皱,伸手撸一撸假胡子,忽道:“婴宁,笔墨伺候。”

    这一句话,说得非常的潇洒果断,就像某位大诗人,大文豪在登高望景时逸兴壮思发,要激情挥毫一般。

    只是,现在更不是泼墨挥毫的时候。

    婴宁却一下子就领悟到陈剑臣的意思,马上取下血檀木书筪,居然真得就地一件件的摆开公子平常所用的文房四宝,开始磨起墨来。

    这主仆疯了吗?

    几乎忍了一整天的霍君当即忍不住喝道:“陈剑臣,你要干什么?”自从这名书生出现,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透露着古怪,行为乖张,简单地说,很有些不可理喻,和寻常读书人完全不同。

    “我写字你有意见?”

    霍君为止一怔,竟找不到什么驳斥的话头来。彼此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的约束关系,也谈不上熟悉。

    陈剑臣并没有立刻付之行动,而是环视四周,见到这一间中殿空间不算大,正中处本来应该是供奉着一尊佛像的。只是佛像早被人搬走了,仅剩得一个残缺的坐台孤零零的摆放在那里。四周墙壁发黄,不少地方的粉刷都剥落了,露出了里面的青色的砖头。

    “公子,墨磨好了。”

    此时婴宁有些兴奋地道。

    一边的聂小倩大感好奇,问道:“留仙,你真要写字?”

    如此危急存亡的关头,面对不可知的所谓妖怪,陈剑臣居然还说要磨墨写字,这简直不知要用什么来形容了?

    临危不惧?

    阵前发骚?

    似乎都不准确,回想起陈剑臣先前所说的其会法术的说法,难道说他所学的法术可以通过写字来表现出来?

    涉及传闻中的术法,聂小倩登时睁大眼睛,要来看个明白。

    地上摆着三支笔,有大有小,有小楷兔毛,有紫杆狼毫。尤其那根最为长大的狼毫,笔锋甚长,长长拖下来,形成一个饱满如拳的笔头。

    陈剑臣选择拿起的,正是这一杆大笔。提起来,大笔在手,顿时有气势萌生——陈剑臣拿笔多矣,但从没有今天这一次那般迫切急促。

    笔头醮浓墨,顿一顿,忽然有些担心地看着婴宁。婴宁心领神会地点一点头,示意无妨。

    其实陈剑臣也是习惯性的提醒,他如今《三立真章》立言大成,在控制上早能使用得浑若自如,不复吴下阿蒙那时候能发不能驭了。

    手中有笔,笔上有墨,不写何为?

    于是陈剑臣提起大笔,以四周墙壁为纸,淋漓尽致在力所能及的高度上写下第一个大字:

    一个“天”字!

    “天地有正气……”

    随着不断的抡笔,醮墨,挥写,一个个大字登时出现在墙壁上,开卷明宗第一句,便是“天地有正气”!

    婴宁记得很清楚,不禁一拍手掌,叫道:“是《正气歌》。”

    陈剑臣不假思索,没有半点犹豫迟钝,一个个字,一句句,顺接着写下去:“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山岳,上则为日星……”

    殿中光线昏暗,火折子的亮光难以照到边上去,但陈剑臣不以为意,这一首《正气歌》他以前不知临摹书写过多少次了,一句一字,一笔一划,无不烂熟在心,哪怕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也能闭着眼睛写出来。

    一边写,一边走,不讲章法,纯以意行。后面的婴宁则端着砚台跟随,她看见墙上笔墨淋漓,竟有几分张牙舞爪的狰狞。近距离看着,那种久违的心惊肉跳的感觉再度翻涌上心头,情不自禁的两股在微微颤抖着。好在她知道公子的正气已能做到收放自如,并且自己身心内外都没有丝毫的煞气血光,不会引动字里行间的正气攻击。但纵然如此,墙壁上众多字体散发出的正气威压仍然如山如岳的,让她不敢稍有所动,甚是紧张。

    公子的正气修为增进许多了……

    小狐狸由衷地替陈剑臣感到高兴,觉得公子护身立命的手段终于开始显露峥嵘出来了。如果说以前陈剑臣的正气如一把剑,那么现在他的正气,每写出来的一个字,每一个笔画,仿佛都能化成了一柄剑。

    此剑可驱邪,能杀恶,敢诛鬼神!

    陈剑臣的投入,婴宁的亦步亦趋,从另一方面却映衬得站在殿中观看的聂小倩等人很呆。他们不得不呆,一来根本不明白陈剑臣到底在做什么;二来更不明白他在墙壁上龙飞凤舞地写着那么多字有什么意义。

    吴岩见多识广些,知道释家修士有一门高深法术,可用手指醮金漆在柱子上,或者墙壁上写字。这样写出来的字具有辟邪的作用。所谓“开光”,便属于此类范畴的行为。然而,释家是用手指写,而去需要特殊的金漆,甚至自己的精血。

    可眼下陈剑臣呢?

    笔是上好狼毫;墨是好墨,浓而有光,层次分明,显然是出自徽州特级松烟。这样的一方墨锭,一锭市价达到五贯钱,用得起的人并不多。在这一点上,毫无疑问地证明了陈剑臣并不是一穷二白的穷书生。

    这一副文房四宝的阵仗,典型的富家书香子弟做派。

    不过做派归做派,哪怕陈剑臣能写出一朵花来,这和对付外面的树妖都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简直一点关系都没有。

    “悠悠我心忧,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写到此处,一首《正气歌》恰好写完。他在墙上写字,纯用意行,因此最适合用的便是草书,一气呵成,字断意不断,意绵而墨连。看上去,所有的字都是连在一起的,首尾衔接,恰好成为一个整体。在四面墙壁上环绕一个圆周,遇到有门有窗的地方,也不避开,直接就写到了门窗上。

    今有少年读书郎,壁上龙蛇会飞动!

    陈剑臣将手中大笔掷于地上,本算是一个很潇洒的动作,不料魂神涌起一阵难以压抑的疲倦感,深到了骨髓处,双足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公子……”

    后面的婴宁在满室正气纵横的逼迫下,反应不禁慢了半拍,第一时间没有扶住。

    陈剑臣摇摇头,道:“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另一边在观望的吴岩和霍君面面相觑,俱露出了古怪的神色。

第一百八十五章: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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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陈剑臣开始在墙上题诗写字,到诗成掷笔于地,整个过程耗费的时间并不多。短短时间内,殿堂周围墙壁,以及门窗之上便留下了一首整整三百字的《正气歌》。惊蛇入草,龙蛇飞动,恰好连成一个一片,其中笔墨不曾间断过分毫。

    陈剑臣的草书写得有些潦草,加上因为写到了墙壁上的缘故,更加显得模糊,有些看不清楚。看上去,不像是一首诗,反像道士和尚画的符。

    这一点倒是很出奇。

    事实上无论吴岩还是霍君,就连聂小倩都感到非常的奇怪:如果说单纯从读书人的角度看,书生身临危机而提笔赋诗,这样的行为也是可以理解的。某些有骨气的读书人,哪怕面对屠刀,面对死亡,也会哈哈大笑几声,然后大义凛然地即时赋诗一首,以表明自己不为强权不惧邪恶的铮铮铁骨。

    然后,当然是观众们如雷般的掌声,以及,一捧捧的热泪。

    这道理,倒和草莽英雄就义前高喊一句“我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差不多。只是读书人当然不会喊如此浅白的口号式的语句。

    何以言志,唯有赋诗!

    陈剑臣写诗的时候倒没有笑,而是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奇怪到聂小倩三人根本无法捕捉到他这番行为的真正意义所在。

    实在难以理解。

    记得很久以前,师傅就谆谆教诲过:这世间每一件事情都会有答案,那么陈剑臣大发雅兴地在墙壁上洋洋洒洒地写下这么一首长诗的答案又是什么?

    聂小倩很想上去问个清楚,不过当看到陈剑臣有些苍白的面孔便忍住了:至少,现在还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读书耗神,写诗同样耗神,更何况陈剑臣只是个书生?

    聂小倩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记,翻涌起一种酸楚的疼痛——其实在整件事中,本来和陈剑臣毫无瓜葛,但就是这么一个少年,甘愿冒着前程尽毁的危险而来帮她。在整个过程中,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歃血为誓,有的,只是低调的身体力行。

    无疑,在聂小倩心目中,陈剑臣属于低调的人。当初在江州状元楼,其被吴文才用计赶走,哪怕事后知道了真相,在情绪上也没有多少波动反应。甚至可以说,云淡风轻得过分。

    少年郎血气方刚,如果不是读傻书的呆子,就应该心有豪情。但这些,在陈剑臣身上很难看到,很多时候他的表现实在太老成了,根本不像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这也是聂小倩为之动心的一方面。

    聂小倩自幼习武,脾性好动,活泼,不愿循规蹈矩、不甘三从四德,对于自己的未来充满了许许多多的憧憬和期盼。而对于男人的期盼几乎永远都是这个时代女子的终极愿望,她喜欢英雄,所以一直就想找一个英雄人物为一生的伴侣。

    何为英雄?

    锄强扶弱,伸张正义者为英雄;正气凛然,挽狂澜于既倒者同样为英雄……

    ——聂小倩这般的想法其实很不成熟,说严重些就是少女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还带着许多幼稚的色彩。

    本来在江州,不出意外的话,聂小倩准备好好了解陈剑臣一番,或者就在江州,就可能上演一出她梦想般的剧情故事。

    只是可惜,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聂小倩对于陈剑臣的认识了解只是停留在很简单的言行观察上,直到,现在!

    然而越是接触多了,聂小倩心中反而越是觉得扑朔迷离:是陈剑臣有意的遮掩吗?还是不够了解的缘故……

    她心中无法确切肯定。

    嘶嘶嘶!

    突然之间外面传来一阵可怕的噪音,简直不知该怎么形容,人听在耳朵里头,浑身都不禁冒起鸡皮疙瘩来。

    顺着声音往右侧的窗外看,从缝隙里可以见到一丝丝暗红的东西,很滑腻的样子,还会动,游动,仿佛要从窗子里游进来。

    诸人心一紧,虽然不明白那是什么东西,但只要对方冲进来,此地将不再安全,生死一搏不可避免。

    就在此时,刚才陈剑臣刚好写在窗台上的一句诗,数个大字猛地激发出密密麻麻的一片白色毫光,肉眼可见,似乎千万根细小的针刺,狠狠地朝那片暗红扎了过去。

    在昏暗的环境下,毫光莹莹入目,大家可看到那句诗为五个字:“鬼神泣壮烈……”

    啊!

    收到千万毫光的攻击,窗外传来一声飘渺的嚎叫声,彷佛被人类打伤的豺狼,充满了入骨的恨意:“正气……”留下两个字后,那片暗红竟然消失不见了。

    刚才字墨激发出的毫光,聂小倩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看得清楚,可并不明白。不明白这一片毫光是什么存在,又有什么具体作用。但毫光击退了那片暗红却是不争的事实,毫光来自窗台上的笔墨,而笔墨来自陈剑臣之手——

    这更是不争的事实。

    这就是陈剑臣所掌握的法术?

    当下,望向陈剑臣的眼神,突然都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砰!

    前面的殿门被人重重的推开,就在大家重新揪起一颗心的时候,睁眼一看,才认出来者是燕赤侠,于是又松了口气。

    燕赤侠踏步而入,目光却没有停留在诸人身上,直接就看见了墙壁上的字,一目而过,当即赞道:“好字!”

    他身上颇为狼狈,经过激战后的面目衣衫上都被溅上了点点滴滴的绿色,好像被树汁濡染到了。

    “留仙正气,如旭日东升,刚阳渐盛,可见大有长进。”

    燕赤侠视旁人于无睹,径直走到陈剑臣身前去,扫了一眼婴宁,双眸猛然一缩,背后所负的大剑竟然嗡一声响,无主自动地兴奋地鸣叫晃动着。

    毫无疑问,这位蜀山剑客一照面就洞悉了小狐狸的身份。

    陈剑臣一惊,忙道:“燕兄,她是我的书童,叫婴宁。”

    “嗯?”

    燕赤侠浓眉紧皱,显然有些不可理喻,看了看婴宁,又看了看陈剑臣,身上刚要升腾起的气势缓缓又沉落下来,道:“留仙,你随我出来。”

    顿一顿,又对聂小倩等人说道:“天色已亮,你们还是趁早离开兰若寺吧,有多远走多远,千万不要回头。此事,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殿外,滂沱的风雨不知什么时候停歇了,东方泛起了鱼肚白,这个漫长的风雨之夜,终于成为过去。

    一唱雄鸡天下白,天明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出入

    东边一片鱼肚白中隐隐可见一线红芒跃现,晨曦若隐若现,过不多时,渐渐的,一轮红日终于挣脱了无穷的困扰,破开云层跃然而出,大放光明。

    经过了整夜风雨的肆虐,今天,必然会是个艳阳天。

    朝阳喷薄,带着不可遮挡的穿透力量,不知穿越过多少时空,最后照在陈剑臣的脸上。

    陈剑臣喜欢这般和煦的阳光,温暖,并且很柔和。淡淡的照在脸上,有点像情人的抚摸。

    一夜不眠,但他的精神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相反的,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反而表现出兴奋的神色来。

    昨晚一夜,风雨交加,经历曲折离奇,不过对于兰若寺中的树妖仅仅只见到其无数的触手,不曾见到真身。很多事情的的确确都在发生着,却因为某些缘故,而陈剑臣不能切身体会。

    既是不能,亦有所不情愿。对方可是连燕赤侠都难以对付的硬骨头,自己固然身怀正气,可不一定就能讨到便宜去。

    “你的正气不错。”

    燕赤侠忽然开口道:“否则此僚断然不会如此轻易退走。”

    陈剑臣问:“燕兄,你一直住在兰若寺内?”

    燕赤侠摇摇头:“不是,某家只是前些日子才来此地的。”

    那一天的清晨,他离开浙州,在熹微的晨光中路过驮马塔下;同样的一天早晨,陈剑臣带着婴宁在塔下吃早餐……两人失之交臂。

    燕赤侠路过浙州,听闻到兰若寺闹鬼的传闻,这才只身带剑而来。他就在大雄宝殿后面的僧舍内清理出一个房间居住。两、三天时间来,他并没有和那树妖正面交锋过,相邻而居,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在昨晚的时候,燕赤侠使出雷霆手段,一举诛杀了树妖蓄养在义庄的三具僵尸鬼物,双方才彻底撕破脸皮。

    那三具僵尸鬼物,本为树妖驱使之吞噬凡人血肉的。

    鏖战之际,燕赤侠猛地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树妖的实力,以至于落了下风,从某种程度上讲,还真多亏了陈剑臣的正气,如此才将对方惊退。也许,即将日出的天时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他很平淡地挑拣重点把过程说出来,就像在叙说一件和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对于燕赤侠,其实陈剑臣并没有太多的了解,在江州,他们仅仅只是在一起喝了一次酒而已。

    就那一顿酒,陈剑臣平生第一次喝酒。燕赤侠千杯不醉的酒量,以及豪迈奔放的气概给予他很深的印象。就算没有前世的记忆,但两个燕姓剑客的形象还是能相当大的契合到了一起。

    这样的感觉,犹如庄生梦蝶。

    当下陈剑臣也没有多少隐瞒,将己身的来由经历说了出来。

    听完,燕赤侠浓眉一耸,赞道:“留仙此举有大风古义,什么天下第一才子,嘿,虚名如狗屎,不足一踩。”

    陈剑臣呵呵一笑,其实就算没有这一档事,没有半途退出的行为,让他去参加第三关的时文八股竞赛的话,只怕他亦会力有不逮,难以取得理想的成绩。毕竟他正式开始修习八股文的时间尚短,虽然有诸葛卧龙《石头记》的启蒙,但做八股文章可不是有捷径的事情,不是一天几天的事情,非得下苦工才行。

    天下读书人不计岁月,穷经皓首,但求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鲤鱼跃龙门,可见科举之难。那股之艰。

    此时燕赤侠又说道:“不过你等企图劫囚之事,始终会有些麻烦。那黑衫卫将军,就在湖那边的庙宇中。”

    陈剑臣一怔,这倒是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忙道:“燕兄稍等,我去去便回。”

    燕赤侠知道他要回殿内和聂小倩他们商议,就说:“留仙,如果你愿意,可留于寺中。不过其他人等,还是尽量让他们离开吧。留于此地,祸福难料,不是好事。某先去也。”

    顿一顿,似乎想到了某件要紧事,又道:“你那书童来历,相信你也是清楚的,狐媚入怀,红袖添香,固然为人生快事,但切记不可过度……”

    他后面这一句话,意有所指。

    陈剑臣听得啼笑皆非,忙道:“燕兄,你误会了,事情不是你想象中……”

    燕赤侠一挥手打断道:“留仙你不必解释,某家固然为道门中人,但不像那些老古董一般不知变通,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道道道,向善则为正道。那小狐狸身上殊无血煞之气,甚好。俗语有云:人不风流枉少年,这些我都是可以理解的。”

    说完,不由分说,一耸身,施展出缩地成寸的手段,眨眼不知去向了,想必他不愿意和其他人有过多的接触。

    陈剑臣转身回殿内,将江钰在湖对面的消息说了。

    吴岩面色大变,立刻就想到因为受伤而留在那边的夏棋,马上和霍君提起兵器抢出殿外,返回那副庙去。

    聂小倩一跺脚,道:“留仙,劳烦你帮我照顾家父一下,我要过去帮师兄。”

    ——就在刚才不久,期间聂志远醒转过一次,见到聂小倩,很是激动地交代了一番话语,然后因为身体不堪的缘故,又晕了过去。

    陈剑臣点头答应。

    等聂小倩冲了出去后,婴宁忽问:“公子,刚才那大胡子说什么啦?”

    先前被燕赤侠扫了一眼,她不禁有些心惊胆颤。如果对方打着“降妖除魔”的旗号对自己下手,她根本没有任何逃脱的把握。

    陈剑臣微笑道:“没说什么……”简略地把燕赤侠的来历情况说了些,也没办法说多。因为它本身就了解不多。心中已打定主意,要留在兰若寺,和燕赤侠打打交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可以的话,和燕赤侠联手,同心协力把树妖给铲除了,不枉走这一遭。

    平生何所为,但得胸中一点浩然气,这正是《三立真章》所坚持的宗旨。

    婴宁听得连连点头,对于燕赤侠倒没有那么畏惧了。看来人间修士,也不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嗯,婴宁,你去看下那边情况如何了?”

    陈剑臣见过江钰的本事,所以有点不放心。聂小倩这边虽然以众敌寡,可到了这般时刻,却不能出半点篓子。

    婴宁自没有二话,悄悄施展出身法,疾掠了出去。

    殿中,就剩下陈剑臣和聂志远两人。

    望着遍体鳞伤的聂志远,陈剑臣心中百感交集,倒不是说彼此间有很深的感情,而导致同仇敌忾,更多的却是关于本身命运的忧虑记挂。

    自穿越来,他第一记挂的便是如何好好的活下去,不是得过且过,这绝对是一项大命题。辟邪笔,《三立真章》的出现,相当于从根本上扭转了陈剑臣前途的方向。但认真一想,时至今日,正气的效果并没有使他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还是他,还是一介书生秀才,倒是一路发生的和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之间的交集很值得称道,丰富了整个穿越人生,本来该是烦闷枯燥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但是,这些生活的色彩始终有些游离,具有强烈的不真实感。其中很多基本都是不能与人言的……

    “公子……”

    一声呼唤打破了陈剑臣的沉思,他霍然醒觉,不禁面露苦笑:自己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干嘛?果然文青是种病,得治!

    婴宁回来了,回来得很快。

    “公子,你一定猜不到事情会如此顺利。”

    陈剑臣疑问:“难道那将军正在睡觉?”

    婴宁嫣然一笑:“公子果然聪明。”

    陈剑臣倒有些傻眼了,还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应该是江钰奔波拼杀了一晚,身体精神都到了临界点,这才会被人所乘,又问:“杀了没?”

    “没杀,而是直接敲晕,送外面去了。”

    陈剑臣一扬眉:这个处理方式在他看来优柔了,不够果断。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江钰杀掉,一了百了,免得留下手尾麻烦。

    不杀江钰,吴岩诸人自有考虑,他们虽然要动手劫囚,可最后到底没有出手,手上并没有沾染到官兵的血,所以在是否击杀江钰的立场上,很有些犹豫挣扎;况且,聂志远在醒转的时候对聂小倩有过交代,决不能杀官,这可是谋逆造反的大罪……

    很快,聂小倩和吴岩回来了,他们要带聂志远离开兰若寺,隐居到别的地方去,暂避风头。

    陈剑臣当然赞同他们的决定。

    “留仙,你真得不一起走吗?”

    聂小倩满含期盼地对陈剑臣道。

    陈剑臣缓缓摇头:“我还有事情要做……嗯,小倩,相信过不多久我就会回江州去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聂小倩如果要去找他,即可到江州去,自己会在江州等她。

    聂小倩重重一点头:“留仙,我一定会去江州找你的。”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陈剑臣一直送他们过廊桥,到湖的另一边,这才挥手作别,目送聂小倩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野草丛生的林道,他若有所思,感觉有些怪,但又无法确切到“怪”在什么地方,只能说此事的终结似乎和想象中完全不同吧,出入太大,造成了心理上的反差。

    然而话说回来,平安才是福,无需太多的跌宕起伏。

    默立片刻,他长吁口气,迈步赶回僧舍内去寻燕赤侠,聂小倩等人虽然离开了,但对留下来的他们而言,真正的考验不过刚刚拉开序幕而已,需要好生筹谋准备一番。

第一百八十七章:生人

    穿过大雄宝殿,来到后面的僧舍区,果然见到那一间的竹扉门敞开着,走进去,就见到燕赤侠安然地坐在里面,本来一直背负在身后的长剑被解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摆在身前一张小几之上。

    小几窄小,越发显得剑匣巨大,几乎将整个小几面积都覆盖住,沉甸甸的样子,仿佛随时能将小几压垮下去。

    燕赤侠抬起头,扫了一眼陈剑臣,没有看到后面有婴宁跟随,眉毛一扬:“那小狐狸怕我?”

    陈剑臣呵呵一笑:“别说她,面对燕兄,小弟也有忐忑之感。”

    这不是奉承话,面对燕赤侠时,他好像正面对一柄出鞘的利剑,隐隐有锋芒切肤之感,颇有些不舒服。

    燕赤侠唯一沉默:“某家自幼在蜀山修炼,一心一意修炼剑道,平时甚少与人相处,倒失了些计较。”

    陈剑臣坐到他对面,叹道:“燕兄何必说如此客套话?大丈夫不拘小节,方见真性情,繁文缛节,不但浪费时间,而且约束脾性。”

    燕赤侠哈哈一笑:“留仙此言深得我心,可惜无酒,否则当浮一大白。”

    陈剑臣眨眨眼睛,忽而一拍手掌,外面转出婴宁曼妙的身子,施施然走进来,对燕赤侠倒个万福:“燕剑仙,美酒在此。”

    她手里捧的,正是一坛酒,坛口已开,酒香飘溢而出,一室皆香。

    燕赤侠赞道:“好酒,当是五十年佳酿!”其饮酒多矣,故而只需鼻子一嗅,便能大概嗅出酒的年份,以及好坏。

    婴宁又变戏法般拿出两个白玉碗,只是一时间不知摆放到哪里好。

    “小狐狸,就放在某家剑匣之上吧。”

    婴宁道:“妾身怕污了剑仙之剑。”

    燕赤侠一摆手:“剑仙二字休提,如不嫌弃,直接叫某家一声燕大哥即可。”

    “多谢燕大哥。”

    婴宁欣喜非常,轻轻将两个白玉碗摆放在燕赤侠那剑匣之上。近距离接触,顿觉一股森森寒气映照须眉,好大一股杀气。光是剑匣,已杀气冲天,不知其杀伐几许?她长吸口气,定了定神,稳稳地斟满两碗酒来。

    酒水入碗,呈琥珀色,更添酒香。

    这一坛酒,可是婴宁通过法术,疾回到浙州,花高价购买到的。

    燕赤侠端起碗,一饮而尽,赞道:“好酒……可惜有酒无肉,毕竟有些不欢。”

    婴宁抿嘴一笑:“燕大哥稍等。”走出去,不过片刻又进来了,手里居然端着一大煲,正有浓烈的肉香随着腾腾热气散发出来。

    燕赤侠双眼发亮,拊掌大叫:“狗肉,好狗肉,狐狸妹子赶紧端上来。”

    俗话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狗肉煲刚端上来,燕赤侠就有点乐极忘形的感觉了,什么高手态势,什么剑客风范,尽皆抛到了九霄云外。

    陈剑臣看得眼睛都鼓了起来,他知道燕赤侠能吃能喝,却没想到他竟嗜好至斯,看来还是婴宁有心思。

    狗肉煲刚放好,燕赤侠已迫不及待揭开,也不用筷子,嘴巴一张,煲里的一大块热腾滚烫的狗肉便自主飞进其嘴巴了,咕噜一下就吞进去。

    这一嘴,端是让陈剑臣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那一块狗肉的温度起码六、七十度高吧,有法术果然牛逼,连吃东西都比别人快,占据不容置疑的优势!

    燕赤侠目光瞥向婴宁,笑道:“怪不得留仙要收小狐狸做书童,如此书童,某家都愿意收一个……额,那应该叫剑童了。”

    燕赤侠诸种表现,可谓形象全无,架子全无,婴宁心中的紧张拘谨慢慢消弭一空,道:“以燕大哥的本事,想找什么样的剑童都是轻而易举的的事情。”

    “某家始终惯于独来独往,身边却难以留住人……小狐狸,你也来喝点吧。”

    于是婴宁又添了一副碗筷,三人不亦乐乎地吃喝起来,少说话,多享口福。相比燕赤侠,以及陈剑臣,婴宁的吃相斯文得像个大家闺秀。如此,最后一煲狗肉十有八九都进了燕赤侠的皮囊内。

    一夜折腾,肚子咕咕叫。陈剑臣倒不讲究吃相,问题是他可不会视高温于无物的法术本事,他夹起一块肉还没有吹凉,那边燕赤侠已三五块入肚了。

    吃喝完毕,婴宁收拾了残局。

    这时候燕赤侠说要睡一觉,也不多废话,把剑匣反过来,当枕头,就地躺下,转眼鼾声如雷,隆隆而作。

    陈剑臣嘴一撇,和婴宁退了出去,掩住竹扉,他并无睡意,就寻思打扫干净另一间僧舍居住。

    这僧舍选择不能太远,远了的话不安全;可也不能太近,太近听着燕赤侠这般的打鼾声,如何睡得着?

    很快,地方就选好了,位于燕赤侠斜对面处的一间。僧舍本来的建筑面貌保存得比较完好,只需重新修葺了门窗,洒水打扫一番就好了。

    当下陈剑臣负债修葺,婴宁负责清扫。两者分工合作,大半个时辰就收拾好了。陈剑臣弄得浑身脏兮兮的,便准备到外面大湖去洗漱一番。他去洗澡,婴宁却不好跟随,就叮嘱公子小心些,自己留在僧舍内铺床叠被什么的——这些物品,她都是随身带着的,因为用了法术的缘故,一般人却无从发现。

    小狐狸本就细心体贴,心思玲珑,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公子过苦日子。

    陈剑臣穿过宝殿,很快就出到外面湖边。

    此时太阳高照,朗朗乾坤,他倒不怕树妖会作祟。听燕赤侠说,一夜激战,树妖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去。

    兰若寺中无外人,陈剑臣几无避忌,在湖边树荫下脱了衣衫,只穿得一条衬裤,一个鱼跃,扑通一下跳进碧蓝清凉的湖水里头,恣意漫游清洗起来。

    似乎,很久都没有如此畅快过了,宛如鱼儿,这汪湖水就是他的天地,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地。

    陈剑臣本身虽然生在偏北的江州,但凭借着前世的记忆经验,对于游泳一途他颇算精通。兴起之时,一口气来了个对岸折返游,端是畅爽。

    ……

    随后一连三天过去,波澜不惊,不见树妖出来作祟。燕赤侠也没有提出主动去诛杀对方;至于陈剑臣,同样很沉得气,也没有问东问西。平时日子过得如同隐居郊外的书生,每日读书识字。或者东游西逛,观赏兰若寺周围风景。

    日子如画,只是绝不会持久,一旦风波起,血光便滔滔。

    第四天,下午时分,陈剑臣正带着婴宁在湖边漫步,忽然听到湖的另一边有人声噪杂。过不多时,竟有七、八人人趟过林道,走了进来。

    远远看过去,领首三人都穿着白色的儒衫,头戴书生巾,手中摇着洒金折扇,一步一摇的,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后面诸人俱为下人家仆,牵着三匹马,徐徐的跟着。

    兰若寺中竟有外人来?

    陈剑臣微微吃了一惊,连忙踏上廊桥走过去看个究竟,等到了中断,看见了对方的面容,不禁站定了——

    来者竟全是熟人!

    其实说“熟人”倒有些言过其实,彼此不过只是有过些许接触罢了。更何况这接触并不是一团和气?甚至应该说是针锋相对呢。

    在浙州,在才子竞赛过程中,岁寒三才子可是很看陈剑臣不过眼的。如今几天过去,相信开泰书院的各种典礼早就收工了,各地奔赴而来的生员代表,以及官员先生估计也都陆续启程回家了。却没想到这岁寒三才子会结伴来到兰若寺里,看样子,个个都是一副游山玩水的模样。难道在他们眼里,兰若寺就是一处旅游胜地?

    他们居然不怕兰若寺的闹鬼传闻,这倒有些稀罕。不过平心而论,撇开闹鬼一说,兰若寺清幽宁静,山水秀丽,还真是一处不错的地方。并且里面又有古寺庙建筑存在,能遮风挡雨。属于古迹范畴,正符合读书人寻幽探胜的种种要求。

    在以前,还没有闹鬼的很久以前,就经常有落魄书生跑到兰若寺内,寓居抄书,倒可以节省掉住客栈的钱财。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

    现在兰若寺在浙州,尤其金华一带早就凶名远扬,等闲人哪里敢轻易跑过来?

    陈剑臣一皱眉,对方诸人的突兀出现,倒有些棘手,正想着要用什么手段将他们赶走,他们却看到了他和婴宁的存在,纷纷举步走上廊桥。

    走得最快的是尘依,他打量了陈剑臣和婴宁一眼,有些疑惑——陈剑臣脸上还贴着胡须呢,在面容上改变不小,尘依一下子无法认出他来。对于婴宁这个书童更不曾注意过,毫无印象。

    他有些惊异,一拱手:“这位先生请了。”

    陈剑臣衣衫高洁,三缕长须,飘飘然,不像寻常的读书人,倒像是高卧山林的隐士,高人。所以尘依也不敢失礼,以“先生”称谓。

    陈剑臣一愣神,暗自觉得好笑,看来偶然起心的细节倒发挥出了大作用,伸手撸一撸胡须,问道:“你们从何处来?难道没听说过兰若寺闹鬼的传闻吗?怎么到此地游玩来了。”

    尘依顿时正色道:“子不语乱离怪神,闹鬼一说,不过是吓唬山野村夫的说法罢了。我们饱读圣贤书,岂会害怕?”

    听他这么一说,陈剑臣就知道事情不好办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黄金

    (明天会三更)

    听到陈剑臣论及闹鬼的言语,边上的莫远眉头一皱,不悦地道:“这位先生说话倒有些矛盾,既然闹鬼,先生为何又会出现在此处?先生既在,我等有何不可不在?”

    易风笑道:“远之此言正中要害,这位先生意图阻止我等入寺,恐怕是别有想法吧。”

    这岁寒三才子,嘴巴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含糊,说得陈剑臣无言以对。要知道有些东西上不得台面,就算摆上了台面,要让别人买账也是极难的事情。何况对方都是自信自傲的青年才子?

    见他无言,尘依三人料到其词穷了,心中的隐士形象瞬间崩坏,嘿嘿冷笑,随意的一拱手,便越过去,径直往前方走着。

    一路走,一路谈笑风生,不时有灵感爆发,诗词歌赋随口念出,互相应和,好不潇洒,都道不枉来兰若寺一遭,若不来此,没有见到这等空灵清幽的景色,哪里又能获得如此灵感来?

    他们三个,尘依来自湖州岳麓书院、易风来自杭州舜天书院、莫远来自衡州石鼓书院,都不是浙州本地人,代表各自的书院来参加开泰书院举办的“天下第一才子才艺竞赛”,可谓意行风发而来。不料风头名声都被旁人夺了去,如果说输给国子监的郑书亮虽败尤荣,可输给那个来自清华书院的陈剑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文人自古相轻,尤其对于少年成名的才子,要想他们轻易信服一个人,很难。他们信服郑书亮,一方面因为郑书亮确实有才华;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对方为郑国公的孙子,又是国子监的高材生,败给他,不算折辱。

    但陈剑臣何许人也?

    三流书院出来的贫寒书生而已,一向默默无闻,就像一株不知名的野花,突然间绽放于山间,就算开得再灿烂,再芬香,也休想和牡丹、芍药、兰花这些名种贵品相媲美。更可笑的是到了最后一天时文的比赛,此子居然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提前离开了书院,没有参加最后环节的比试……

    这算什么?

    简直是目无尊长,恣意妄为,一点规矩都没有,说缺管教都不为过,难怪那江州学政顾大人气得直跺脚。

    陈剑臣自动放弃最后一关的比试,等如是将第一才子的名头拱手相让给了郑书亮……此等行径确实有些莫名其妙,引起了大面积的议论,各种猜测,满城风雨,有说陈剑臣是真有事不得不退出的、有说他时文水平欠奉,不敢登场的、也有说他怕了郑书亮,所以故意放水……

    然而不管哪一种,负面影响都很大。

    在岁寒三才子看来,他们更偏重于后一种,理解为陈剑臣肯定感受到了郑书亮那边的压力,才不得不找个借口退出。问题在于,这样退出的形式,根本不像话,毫无意义可言,反而让郑书亮承受到许多多余的怀疑——

    反正这件事不管怎么看,都算是陈剑臣进退失据,不会做人,枉读了圣贤书。

    ……

    岁寒三才子带着家仆书童,一面走,一面说着诗词,间或谈论起在开泰书院发生的种种。

    谈论间慷慨激昂,毫无掩饰,故而被慢慢跟在后面的陈剑臣听了个明白。不过当晚飞离浙州城府,对于留下来的影响他早有心理准备,因此也没有觉得什么。倒是隐约听清楚了为何对方会来兰若寺的原因。

    热闹消逝,锣鼓声灭。

    才艺竞赛落幕,郑书亮不出意外地夺得了“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至于其他人等,各有收获。岁寒三才子却意兴萧索,便决定结伴游学,一路北上到京城去,好参加今年的乡试——他们都是取得今年乡试资格的生员。

    他们选择到京城参加乡试,自是信心满满,要在乡试中中举,然后直接参加会试,殿试,不用折返跑。

    时间充足,游学的历程可规划饱满。而兰若寺,就是他们游学的第一站。对于这一座败落荒废下来的名刹,他们可是早就向往。此番既在浙州,不顺路来游玩一番,实在说不过去。

    过了廊桥,岁寒三才子带着仆从往右侧的一片塔林里过去了;而陈剑臣则和婴宁直接回僧舍区。

    在路上,婴宁问:“公子,这群所谓才子不愿离开,该怎么办?”

    陈剑臣一摊手:“凉拌呗……”他可不是什么救世主,能搭救完天下苍生,反正该说的话说了,该劝的也劝了,别人不领情,反要怀疑他的一片好心,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一言以蔽之: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回到僧舍区,见燕赤侠端坐在舍里,在例行地进行气息吐纳。其吐纳出的气息,缭绕不散,在白天里,居然能肉眼可见一片霞红。

    此时婴宁小声道:“公子,燕大哥的修为起码元婴了。”

    这一点不用小狐狸提醒,陈剑臣也能猜得出来的。不过关乎修为上的事情,这两三天来和燕赤侠相处,对方并没有主动提一言半字。他不说,陈剑臣也不好发言询问。毕竟这属于个人的核心秘密,除非主人主动相告,否则外人咨询,易招忌讳。

    到了傍晚时分,人声喧哗,原来是岁寒三才子一伙人转了过来,穿过了大雄宝殿来到后面的僧舍区。

    尘依等人立刻就发现陈剑臣和燕赤侠的存在,嘀嘀咕咕的商量起来。在他们心目中,更加坐实了陈剑臣之前所说的“闹鬼”之语别有用心,应该是怕他们众人来到,干扰到其的安静生活。

    想到这一层,诸人面色皆有愤懑。这兰若寺乃公众之地,大开方便之门,人人皆可进来游玩。这先生和那大胡子倒好,竟欲独占之,实在岂有此理。

    当下易风等吩咐仆从,将尽头的数间僧舍清理干净,住了进去。又命人生火煮饭,忙活得不亦乐乎。

    看样子,今晚是要留宿寺中了。

    总有些事,不期而至,难以避免,陈剑臣面有异色。燕赤侠看见,忽问:“留仙可是担心树妖作祟,祸害他人?”

    陈剑臣点点头,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一条条鲜活的人命。

    燕赤侠晒然道:“我猜,你一定劝过他们离去,只是对方不听。”

    陈剑臣又点头。

    燕赤侠道:“大丈夫为人在世,岂能尽善尽美?但求无愧我心即可。”

    陈剑臣苦笑:“说来容易做起难。”

    燕赤侠目光炯炯望着他:“留仙好管闲事,书生意气颇重,只怕日后会有祸端。”

    “有些祸端,本就无法躲避得过的,既然如此,何须忍让?”

    燕赤侠哈哈一笑:“留仙此言大善,某家自谓行为乖张,愿与妖魔为邻也不愿行走人间,可得留仙为友,不枉半生矣。酒来!”

    婴宁早就施展法术,用五鬼搬运之法从浙州大富之家中搬来许多酒水、肉类,存放在僧舍内,供日常食用。

    一日三餐,陈剑臣都要和燕赤侠饮酒吃肉,端是过了好些快哉日子,连酒量都渐渐练出了两三分来。

    眼下婴宁又取了酒肉出来,三者推杯换盏,吃喝不已。

    夜色一点点降临,今晚不见星月,风有些大,呼呼地吹拂着兰若寺中无数的树木,沙沙作响。

    在尽头的僧舍区内,岁寒三大才子正围聚一室,煮茶品茗,高谈阔论。谈论的内容有诗词文章,有时事政令,还有风花雪月。他们谈论到了亥时时分,这才尽兴散去。

    让仆从收拾了残局,尘依便躺上简易的床铺睡觉。

    或者因为居所简陋,陌生,住之不惯,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辗转反侧间蓦然听到床底下有细微的怪声响起,并且响之不断,依依呀呀的,没来由让人烦闷。

    尘依心生烦躁,以为是床底下躲藏着什么虫子,于是起身,重新掌起油灯,在僧舍内寻了根棍子,俯身到床底去搜寻,一看之下,骤然一抹金色映入眼帘,明晃晃的,比手中的油灯还亮几分。

    尘依大感惊奇,揉了揉揉眼睛,确认到金色的闪烁确实存在于床底一角。

    莫名的他心跳得很快,侧耳仔细听一听外面,只得呼呼的风声,殊无动静。于是尘依不再犹豫,轻手轻脚把床铺挪开去,仿佛做贼,务求不让第二人听见。

    金色的闪烁越发晃眼,他把油灯和棍子放到一边,双手做耙,小心又快速地挖掘起来。

    床底处的泥土比想象中还要松软,很快,一锭锭光芒灿烂的金元宝便被挖了出来,绽放出世间最美丽的光彩。

    尘依一颗心跳得好快,嘭嘭嘭的,简直要跳出胸腔来,等到确认泥土里所有的金子都被自己挖出来了,他咕一声大力吞口口水:

    “天可怜见,我尘依挖到了宝藏,菩萨保佑……祖宗显灵……”

    他激动得不行,几乎语无伦次:“不行,此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任何人都不能知道。”

    尘依眼眸掠过有些疯狂的精光,为怕那油灯会引来别人的注意,赶紧一口吹熄了,然后在黑暗中将所有的金子拢到身前来,堆成一座小山状,随即用双手死死地从两边抱住——

    他抱得,是那么的紧!

第一百八十九章:人心

    黑暗中,尘依抱着小山似的金子,心情激动得几乎要癫狂起来;而住在他隔壁的莫远早就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莫远全身赤、裸,不着寸缕。这个岁寒三大才子之一,目空一切的书生此时正骑在一具曼妙的胴体上,如同骑着一匹舒适无比的胭脂马,不停地起起伏伏,仿佛要将所有的精力都倾泻到在自己身下呻、吟承欢的女郎身上……

    黑暗中,尽头一排溜的僧舍内,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各类奇怪的事情,好像在放电影般,一幕幕的情形同时发生,一如蒙太奇镜头,而绝无半点声音传出来……

    ……

    月黑风高,这样的夜晚总能让人心生警惕,尤其,当己身处于兰若寺内。树妖真身不见,燕赤侠不言不语,也未觉察到有什么暗潮汹涌,但越发如此,越能使得人心情莫名的压抑。

    夜,其实已经深了,可陈剑臣依然没有睡意,坐于灯下,捧着一卷书来看;婴宁同样没有睡,同样在看书。

    两者面对面端坐着,间或从书页的裂缝里四目相对,彼此给予对方一个浅浅的笑容,自有温馨之意流露出来,脉脉相传。

    红袖添香,读书写字,皆为人生乐事。

    在很久以前,陈剑臣做梦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拥有这些。在前世,他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大学生而已,哪怕成绩好些,但贫寒出身的身份背景毫无改变,跌宕起伏的生活状态亦为奢想。

    然后,有些事情发生了;然后,又有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然后,他走进了故事里头。

    这个故事,即使凶险,即使诡异,然而比起以前那如同白开水般的岁月日子不知胜出了多少,总有引人入胜的环节出现。

    陈剑臣,毕竟是年少方刚的青年,骨子里绝不愿甘于平凡,内心不可避免的渴望干一番轰烈的事业出来。简单地说,他想得到以前所不可能得到的种种……

    “公子,外面的风更大了……”

    婴宁忽而放下书卷,微微侧耳听了听。

    风确实大了,呼呼的吹着,掠过窗台,拍打着一切可以拍打到的东西,发出各种各样的异响来。

    “公子,你说那树妖会不会出手?”

    陈剑臣摇摇头:“不知道……也许,应该会……”

    对于这些不确定,其实他很不爽,这不是他习惯和喜欢的办事方式。不过实力相差摆在眼前,燕赤侠才是真正的主力。有些奇怪的是燕赤侠自留下他后,对于此事不曾有分说过什么。

    当然,陈剑臣也没有问。

    他没有问,是因为自己知道某些事情如果燕赤侠愿意说得话,不用问对方也会说出来;如果对方不说,就肯定有不说的理由。

    这是基于对燕赤侠的了解。

    了解是一回事,但陈剑臣内心的好奇不可压抑。他也曾仔细思考过该如何消灭树妖,譬如说找到树妖本体,直接砍伐,或者火烧什么的……只是想得深入些了,才徒然觉得天下间不会有如此简单的事情。

    假如事情真能这么简单,燕赤侠肯定早就会直接去做了,哪里用等到现在?

    树妖修炼千年,已凝聚了法相之境——法相之境有多高?起码不得好几层楼高吧……

    陈剑臣陷入沉思,可惜欠缺对照,虽然知道道门的修为境界,可具体概念上的对比划分始终雾里看花。

    “公子,如果树妖出手,那我们该怎么做?救不救那些才子?”

    婴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有莫名的恻隐流露出来。

    陈剑臣道:“有机会的话,当然要救的,只是谁知道树妖会出什么手段?我又不能跑去他们房间内,眼巴巴的守护着。”

    这端是个难以解决的难题。

    婴宁托着尖尖的下巴:“嗯,公子可以写字呀。”

    那一个风雨之夜,陈剑臣执狼毫大笔,在殿中四周墙壁书写《正气歌》,以此惊退树妖的进攻。壁上龙蛇飞动,笔墨淋漓纵横。但事后第二天,因为正气消失的缘故,大字神韵尽失,迅速黯淡下来,又过得一两天,笔墨竟淡然如水,仅仅只留下浅浅的笔迹,几不可见了。

    陈剑臣自立言大成,对于正气的控制已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写出去蕴含正气的字,如果不再需要了,自当回收起来,免得无谓的浪费。如此,就能最大限度避免因为耗费正气过多,而导致的心神疲倦,无精打采。

    “呵呵,婴宁你倒想得周到。可你想呀,如果公子我莫名其妙地跑去别人门口处写字,人家还不得以为我下战书,要群起而攻之呢。”

    婴宁心思敏慧,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关窍,幽幽一叹:“原来做好事,也是很难的。”

    陈剑臣听她说得感怀,不禁伸手去刮一刮她小巧的鼻子:“人心本就很是复杂……唉,不说这些了,睡觉吧。”

    在吹熄灯之前,他特地打开舍门,走到檐下观察一番。只是外面无边的黑暗,别的人,包括燕赤侠所在的僧舍都是漆黑一片,了无灯火。

    他们,应该早就睡了。

    陈剑臣自嘲一笑,返身回去,关门睡觉。

    一夜在呼呼的风吹下过去,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可到了日中身份,岁寒三才子那边毫无动静,陈剑臣才觉得有些不妥,信步走过去,在怕门没应的情形下,强自破门而入——一进入,就见到了一具干瘪得呈青黑色的尸体。

    死了,所有人都死了……

    毫无动静的,一夜之间,岁寒三才子,以及他们的家仆书童们全部被吸尽了阳气精血,变成了枯木般的干尸。所谓才华,所谓风流,尽化为乌有。

    看着一具具姿态各异的干尸,陈剑臣没有过多震惊和恐惧,只是有莫名的感怀情绪,如同山中的溪流,潺潺的流过心头去。

    “此僚的鬼蜮伎俩,无声无息,果然非比寻常!”

    燕赤侠面色凝重。昨晚对方的行动,竟连他也被瞒过了。他眉毛一皱,想了想,缓缓道:“留仙,有些事情,恐怕某家必须要和你说说了。”

    陈剑臣点一点头。

    他们先将这些干尸找个地方全部埋葬掉,忙完这些,他们便会聚在燕赤侠的僧舍内,开始商议事情。

    “留仙,对于此僚来历,你可曾有认识?”

    燕赤侠首先问。

    陈剑臣当下把自己所知道的说了出来。

    燕赤侠道:“不错,此僚就是从江州迁徙而到兰若寺的。当日某家在江州,路过鉴江时已有察觉。不过此僚见机得快,不惜耗费法力,直接将本体转移到了浙州来,占据此寺,为非作歹,以人为肉食,修炼魔功,不知害了多少人。”

    陈剑臣问:“那我们该怎么办?”

    “此僚修为千年,堪堪凝就法相之境,其势已大。然某家既为剑客,又有何惧哉?必诛之。”

    燕赤侠斩钉切铁,掷地有声。

    陈剑臣可没有他这般豪迈,沉声问:“燕兄,那该如何下手?”

    于是燕赤侠开始具体说起来——原来树妖自从凝练出法相之境,元婴化神,千变万化,对于本体的依赖已经最大限度减少掉了,本体被淬炼成了一件极其厉害的法宝,能变幻出六根根须,这六根根须颇具威力,就像一根根触手,运用起来得心应手,穿墙破地,无往不利,加上数目繁多,端是令人防不胜防。

    燕赤侠先前与它恶斗,就在这些根须上吃了大亏。

    树妖褪去了本体,兰若寺后山的榕树却都是它使用大法力从别的地方搬来的,又用了特殊法门,摆列成一个树阵。

    树阵最大的作用,是加快加大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喝力度。

    兰若寺地底下,本就有一截灵脉存在,加上树阵辅助,灵气更加浓郁,在其中修炼,事半功倍。

    那树妖,平时一直都在树阵的中心地带内修炼。

    当年树妖被雷劈而开窍,可算天生异禀,又得天授魔功,更是不同寻常。其所修炼的魔功,要以大量人的阳气精血为食。为满足需要,便用法术在寺内变出黄金来,以欺骗附近百姓进来寻找宝藏。

    所谓黄金,其实是树妖凝练出的法器:罗刹鬼骨。人如果贪心拿了,那鬼骨就会截取人的心肝,再奉送给树妖享用。

    这,就是兰若寺闹鬼的真相。

    试问当金灿灿的财宝摆在眼前,孰人能把持得住?人心贪财,实属自然本性。万贯可通神,何况凡夫俗子?

    靠着如此手段,树妖血食多矣。不过因为闹得太凶了,本地人都怕了,避得兰若寺远远的,再不敢靠近。血食不继,于是,树妖再生一计,想淬炼僵尸鬼物为手下,利用它们去杀人,替自己猎取血食——这个计划实施时间不长,便因为燕赤侠的来到而不得不中断了,义庄初步练成的三具僵尸鬼物都被他所斩杀。

    与此同时,双方也正是撕破了脸皮,开始殊死之战。

    听完这些,陈剑臣悚然而惊:如果坐看树妖发展下去,后果真不堪设想。本来人间有道,妖魔有道,可当妖魔要杀人成道后,就是灾难性的发展态势了。

    “燕兄,有什么能做的,请尽管吩咐。”燕赤侠既然开口留他下来,定然有计较的。

    燕赤侠目炯炯看着他,道:“某家想请留仙护法!”

第一百九十章:传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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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法?”

    燕赤侠口中说出来的话让陈剑臣怔了一下,无法一下子明确。

    “某家有一剑法,需要元婴出窍,御剑而行。然而元婴出窍,本体缺乏保护,如果树妖分身来袭,难免顾此失彼。”

    陈剑臣明白了,燕赤侠这是生死相托——修道一途,主修魂神,但除非修炼到法相,又或者最高的人仙之境,否则本体都还占据着相当重要的位置。一旦毁坏,在修道长生路上便会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本来修炼到元婴就可夺舍,但夺舍一来风险大,二来抢别人的躯壳哪里有原来的身体合适好使?倒有些走邪门歪道的修士,在寿命将尽时会实施夺舍,藉此延伸己身的寿命。但这毕竟不是正途,亦为正道所不容。

    因此,在大道未成之前,修士对于自己的身体都相当爱惜,不近女色,保持纯阳之身属于普遍原则;更不会恣意与人争斗,以免有所损伤。修士求逍遥无为,在某个程度上也有这方面因素在里面。

    眼下燕赤侠和树妖争斗,需魂神出窍,本体的安危便成问题,这才请陈剑臣护法。同时等于将自己的生死托付了出去,要知道本体如果被毁,与树妖争斗的元婴就会受到莫大的牵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乃至于陷入死亡的深渊。

    陈剑臣有些明白住在兰若寺这些天燕赤侠一直保持沉默的缘故了,敢情在考察自己呢。这是很正常的程序,毕竟彼此之间还没有熟稔到那个地步。

    “燕兄……”

    燕赤侠一摆手:“留仙身怀正气,在斗室内替某家护法,当无纰漏。”

    陈剑臣霍然而起,拱手道:“燕兄如此信任,留仙岂会推搪?”此时此刻,豪迈的誓言,决心的承诺俱为多余,既已交心,愿赴患难,又何必再用言语证明?

    当下燕赤侠详细与他陈述了具体的过程,陈剑臣一一铭记于心。

    说完,燕赤侠从身上取出九个铃铛来。这些铃铛,个个都有拳头大小,造型古朴,通体古铜色,体表上刻画着繁多的符文。

    看见这些铃铛,陈剑臣顿时想起昔日为对付山魈,庆云道长所送的铃铛。不过庆云道长的铃铛在个体上要小一些,颜色也没有这般深沉。更奇怪的是,拿着这沉甸甸的铃铛,不管怎么摇动,都无法发出声响来。

    铃铛的结构零件都是齐全的,无一缺失,但就是不会响,怎么摇都不响。

    端是令人咄咄称奇。

    随后,九个铃铛,按照一定的分布范围,依次全部被燕赤侠拿到外面,悬挂在僧舍区各个方位上。

    望见屋檐下的铃铛,陈剑臣若有所思。对于道门诸多匪夷所思的手段神通,其实他是向往的,不过因为《三立真章》的缘故,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才舍弃掉。

    依照燕赤侠的说法,树妖视己方为眼中钉,他们一日不离开兰若寺,树妖便难以安心。故而根本不需要主动出击,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陈剑臣只希望这几天外面不要再闯进不长眼的人来了,对于岁寒三才子等人的死亡,虽然看不惯对方,不是一个圈子的人,但生命如此脆弱,内心到底会有些唏嘘。

    然而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总是充满意外,吃午饭之际,风尘仆仆的聂小倩出现在僧舍区内。

    “小倩?”

    陈剑臣一呆,没料到聂小倩会去而复返。

    “父亲和师兄们隐藏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了,不会有什么事。”

    陈剑臣却跳起来:“那你回来作甚?”

    “因为你还在这里。”

    似乎很平淡的话,但从聂小倩倔强的樱唇说出来,却带着另一层化不开的意义。释家有语: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一切,皆为因缘。

    因果种种,一如千丝万缕,拴绑在众生之间,虽然肉眼不可见,但却牵动着人与人之间的种种行为关系。

    人身苦不能自己,又或者说,某些半途而废的行为其实就是主观上的取舍——人生必有取舍。

    明媚的阳光照在聂小倩有些憔悴的脸上,但她的眼眸没有丝毫避让的意思。陈剑臣就知道她既然回来了,在所有事情没有尘埃落定的情况下,肯定是不会再走的。她本就是极有主见的女子,认定的东西就不会再轻易改变。

    因此,其他一些儿女情长的话也不必要多说:“还没吃饭吧……”

    聂小倩摇摇头,此时才微微垂下头去,嘴角很翘起一抹很好看的笑意。

    “婴宁,加一副碗筷。”

    “嗯。”

    小狐狸很乖巧地又拿出一副碗筷来,看了看陈剑臣,再看了看聂小倩,嘴角同样弯出一些弧度,显得有些神秘。

    聂小倩过来,陈剑臣便给她介绍燕赤侠,聂小倩知道其为世外高人,不敢怠慢,连忙敛身施礼。

    燕赤侠哈哈一笑,道:“巾帼不让须眉,留仙,你倒是很有女人缘啊,果然富贵中人也。”这话不免带着调侃的意味了。

    陈剑臣一笑置之。

    这一顿午饭吃得很是融洽,对于聂小倩的去而复返,燕赤侠甚为赞赏,常和聂小倩说话,说着说着,饭后居然主动提出要教聂小倩一套剑法。

    聂小倩又惊又喜,但转念一想,道:“燕大哥好意,小倩心领了,不过我已有师门在身……”

    燕赤侠一摆手:“某家传剑,不执师礼,你不用介怀。”

    于是聂小倩不再拘谨,恭敬一礼道谢。

    燕赤侠对陈剑臣道:“留仙,我这剑法,只传于聂姑娘,你和小狐狸先出去走走吧。”

    他说到小狐狸时,聂小倩就很惊奇地看了一眼婴宁,不解为何燕赤侠如此说辞,不过她心有分寸,也没有多问。

    “啊?”

    陈剑臣啊了声,嘴一撇:“燕兄,你这未免厚此薄彼了,我还想在边上观摩学习一二呢,你也太小心眼了吧。”

    燕赤侠一本正经地道:“法不传六耳,更不入四眼。这一套剑法虽然不属于蜀山秘传,但某些形式不可废弃。”

    陈剑臣嘟嚷道:“你们道门门户之见实在有些不讲理,框框条条,如同枷锁,长期以往这般敝帚自珍,很容易会造成后继无人的式微局面。”

    燕赤侠不为所动:“道可道,非常道。道是自己的道,别人如何与我何关?修道讲究清心寡欲,自求安静,可不是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济济一堂地坐在一起读书念字。那是你们儒家的排场,不是我道门的。”

    他说得在理,道门、释教、儒家,各有传承,历史上千年,在意识形态上泾渭分明,虽然也会存在互相交流融合的情况,但基本都是他山之玉,取长补短,实质核心的东西是不会随便发生改变的。

    这一改变,就是根本性质的改变,面目全非了。

    门户之见,意识形态上的争执,很难取得统一,口舌之争更没有任何意义。陈剑臣便带着婴宁离开僧舍区,准备到湖边走走。

    他们离开后,聂小倩忽然一咬牙,道:“燕大哥,这剑法,我还是不学了吧。”

    燕赤侠斜眼一瞥:“你怕留仙会不高兴?”

    聂小倩点点头。

    燕赤侠叹道:“关心则乱,果不其然。傻丫头,你学了这套剑法,不就等于是留仙学了吗?况且,留仙身怀正气,修得是儒家神通,再学剑法,实在无益。刚才之言,戏言耳。”

    聂小倩双眸顿时亮起来,面色有些羞意的红:“多谢燕大哥指点迷津……嗯,不过小倩始终不解,为何你突然间愿意传授一套剑法给我?”

    要知道,如此规格形式的传授,可不是江湖卖艺的伎俩,简直可遇不可求。

    燕赤侠淡然道:“某家做事,向来爽性而为,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这个问为什么,那个问为什么,天地之间,又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好了就做,做了就绝不后悔,此心坦荡,不负平生即可……闭目定神,某家传你剑诀。”

    聂小倩当即端坐不动,肃然定神。

    燕赤侠嘴上说没有那么为什么,但世间万事总有因果,他要传剑给聂小倩,一方面是因为陈剑臣的缘故;更重要的是欣赏聂小倩敢爱敢恨的性子,并且,看得出来她很有修剑天赋,宛如璞玉一块,埋没可惜了。只是碍于规法,不能传授蜀山秘诀,索性将另一套得意剑法传给聂小倩算了。

    这一套剑法,乃是他平生自创,名曰:《三生剑》;

    于是右手食指凌空一点,相距聂小倩额头三寸。

    嗡!

    聂小倩脑海骤然闪现出一道光芒。

    这光芒出现得毫无征兆,先是细细的一根,如同一根莹莹的绣花针,出现在茫茫脑海之中。

    随着光芒飞近,形体开始变大,光芒渐盛,炽热起来,好像一簇白色的火焰。火焰长条状,越飞越近,依稀到身前处,卓然成型,乃是一柄长达丈余的巨剑,形神毕备,锋芒尽露。

    呼!

    巨剑高高举起,裹挟着凌厉无匹的气势,一剑当头劈下!

    轰!

    茫茫脑海一分为二,泥丸宫世界开辟而成,是谓开窍!

第一百九十一章:断桥

    盘桓数天,神秘的兰若寺变成了自家后花园,环境早摸熟了,信步走出来,一路往外走着。听着林荫深处传来的鸟鸣,嗅着空气中隐约的花香,除了心情之外,一切都是放松、以及慵懒的。

    “公子,聂姐姐端是有情义,连燕大哥都很欣赏呢。”

    燕赤侠传授聂小倩剑法,肯定不会是普通的剑法,很可能直接点化,点化聂小倩入门,这可是莫大的机缘。

    “嗯。”

    陈剑臣很随意地嗯了声。

    婴宁侧着头,问:“公子莫非生气了?因为燕大哥赶我们出来的缘故?”

    陈剑臣哑然失笑:“怎么会?你就这样看你家公子的。”

    婴宁嘻嘻一笑:“谁知道呢。”

    “好哇,敢打趣起公子来了!”

    陈剑臣佯作恼怒,伸手在小狐狸头上狠狠揉了揉,把头巾都揉掉了,如瀑的黑发散落下来。

    婴宁咯咯笑着,赶紧逃跑开去。

    陈剑臣就在后面追,一路洒下欢悦的笑声——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般放松快乐了,仿佛梦回到天真无邪的孩提时代,无忧无虑。

    自穿越以来,生存的压力,生活的逼迫,总让陈剑臣觉得背后如有一根巨大的鞭子在无时不刻地驱赶着他一般。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术法,没有即将来临的乱世,没有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他倒可以专心致志的学八股时文,考科举,当个官老爷什么;或者也可以靠着前世的记忆,戴上才子的光环,天天风花雪月,红颜随身,儿女情长,家长里短,不亦风流快活,逍遥自在?

    可惜,这是个非比寻常的世界。

    这是个暂时不允许他嬉游玩乐的世界。

    追逐到湖边,婴宁不跑了,坐在一块石头上,脱了鞋袜,把一双白皙纤长的小腿侵入到清凉的湖水里,轻轻地晃动着。

    “公子,你说那树妖会在什么时候现身?”

    陈剑臣摇摇头:“我哪里知道……希望快一点吧,总不能拖得太久。”

    “嗯,你想回江州了?”

    “有点,毕竟家在那里,想家是人之常情。”

    婴宁便托着尖尖的下巴,双眸忽然出现了雾水:“可婴宁没有家呢。”

    “谁说的?”

    陈剑臣正色道:“公子的家,就是你的家。”

    伸出手去,将婴宁的身子轻轻搂抱入怀。小狐狸的身子先是条件反射般一愣,但很快就松软下来,温顺的靠在陈剑臣的胸膛上,如玉的脸庞泛起一抹羞红,呢喃道:“公子可是要做贼?”

    “额……”

    温香软玉入怀,本来还不觉得什么,听小狐狸这么一说,又见到她含羞带嗔的花容,不禁一阵心猿意马,浑身都燥热起来——他陈剑臣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更不是六根清净的出家人,而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刹那间婴宁便感觉到公子身体的反应,见到他下面一坨隆起,看起来硬硬的,不知为何物,心中大奇,脆生生问:“公子此处藏着什么东西?”

    她为狐狸精,自幼便生活在枫山里头,后来开窍学道,时常跑到人间听学知识,读书识字,学得人之礼仪,但对于男女之事几乎不涉及,只大概知道“男女授受不清”之类的教条主义,可具体操作的步骤程序根本不清楚,所以在这方面天然呆,憨憨然的,等若是未开化。

    不说她,就说天下间的凡尘女子,这些知识也不是天生就会的,而是长大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渐渐接触到,大都来自长辈的私密传授,实在贫乏得很——毕竟不是信息爆炸的时空,有着众多传媒的普及,几岁就能在电视,或者网络上有所接触,并模仿实践了。

    一路来,婴宁和公子固然一直同房,可同房不同床,并没有太多身体的接触,眼下这一次,算是最为亲密的一次了。

    听到小狐狸的发问,陈剑臣忍俊不禁,却又有些尴尬的意味,不知该如何作答。

    婴宁继续好奇地端详,漆黑的眼珠子看得目不转睛,终于有大发现般,叫道:“公子,你这里藏着根棍子吧,能伸缩变化的呢,好生如意,莫非是一件法器?”

    陈剑臣暴汗无语,连忙干咳一声,整理整理思路,脑海有了比较体面回答的句子,这才很深沉地道:“确实是一根法器,很是奥妙,能生孩子的……”

    “能生孩子?呃……”

    在这些方面,小狐狸虽然是一张一尘不染的白纸,可毕竟不是白痴,总会听闻到某些关于男女区别的特征存在。半响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两颊酡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却又很想笑,只是死死咬着红唇忍着。

    一时间气氛沉默,有莫名的暧、昧气息在悄悄散播,薰薰的,仿佛无处不在。

    咚咚咚!

    猛地湖的另一边,传来一大片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好像正有千军万马冲进来。

    陈剑臣面色一变,霍然站起,拉着婴宁,赶紧离开湖边,躲在后面的树荫内。

    马蹄声越来越近,过不多久,一大队衣甲鲜明的队伍冲出林道,现身出来。他们腰挎独特的斩鬼刀,衣甲上所绣的独门标志尽显无遗——

    黑衫卫,正是一队百余人的黑衫卫精锐。

    领首着,赫然为游击将军江钰!

    说起来这江钰也是憋屈,奉旨离开京城到江州查案,在枫山被婴宁用法术驱使狼群,围赶得灰头土脸,最后只能落荒而逃;到了浙州押送聂志远上京会审,又莫名其妙的遭遇僵尸鬼物,全军覆没;后来闯入兰若寺,要一探究竟,不料竟在睡梦中被人打晕,五花大绑扔到了野外去……

    种种遭遇,江钰几欲暴走发狂了。

    经过一番斟酌思虑,他敏锐地觉得兰若寺肯定有问题,于是利用手中权力,调遣起一支一百五十人的黑衫卫队伍,气势腾腾地杀向兰若寺。

    唉……

    陈剑臣叹了口气,不过军队的出现并不算意外。当初聂小倩等人选择只是把江钰打晕,而不是杀死,就注定了会出现这个后果。他与婴宁疾步赶回僧舍区,和燕赤侠说及此事。

    此时燕赤侠已传剑完毕,正与聂小倩说一些理论上的口诀法门,听到官兵杀进来的消息,神色不动,道:“无妨,某家出去应付即可。”

    说完,大踏步出去了。

    聂小倩一跺脚:“这游击将军阴魂不散,真是麻烦。”

    当日她未尝没有杀江钰的念头,父亲的嘱咐其实有些迂腐,都走到这一步了,决裂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哪里还有回旋的余地?可父亲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又说到江钰在路上送食递水的照顾,最后终是没有下得手来。

    ……

    风卷残云,马踏野草,一百五十骑,穿过茂林的林子,惊得林中的兽类都纷纷躲闪到深处了。

    这一队人马最后驰鹏到湖边上才停住,一字排开,遥望对岸。

    湖水相隔,廊桥曲折,要过去的话必须下马,前马走过廊桥。就在此时对岸一个昂藏的身形突兀出现在一块大石头上,布衫芒鞋,虬须如刷,背负大剑,立在石上,衣衫飘舞,自有睥睨气概。

    刷刷刷!

    燕赤侠的出现,对岸所有的黑衫卫都齐刷刷地拔出了腰间无鞘的平头斩鬼刀,挥刀直指,遥指过去。

    他们的动作统一而整齐,刀在手,肃杀气势立生。

    江钰没有出刀,双眸瞳孔一缩,显然隐约猜测到了燕赤侠的身份来历。当下一拱手,朗声叫道:“道长可是蜀山剑客?”

    燕赤侠傲然而立,没有正面回答:“兰若寺不纳生人,你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此言一出,一众黑衫卫霍然色变,纷纷挥刀大骂,只等将军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过来,将那大胡子乱刀分尸。

    他们身为黑衫卫,朝廷最为精锐的特权军队,所到之处,只有卑微和顺从——只能有。故而都养成了高高在上的姿态,以及杀气,眼内岂能容纳燕赤侠的傲然?

    江钰面色凝重,沉声道:“道长,本将军要过去查案,只怕不能从命了。”一挥手,手下的黑衫卫就训练有素下马,牵马要上桥走过来。

    “何苦来着……”

    燕赤侠低声说了一句,也不见他有何动作,嗡的一下,背后大剑龙吟虎啸,那巨剑自主出鞘,灵巧地落在他右手上。

    大剑在握,挥手举起,凌空往湖间的那道廊桥呼啸劈去。

    他要干什么?

    因为距离的缘故,对岸的黑衫卫并不曾看清楚燕赤侠这一剑。但其实看不清楚过程不紧要,看清楚结果就够了。

    轰隆!

    剑锋所指,十余丈外的廊桥拦腰断折,发出巨大的声响,一大段桥梁瞬间崩溃,无数的木石残块扑通扑通地飞进湖水里。

    此时已有数名黑衫卫牵着马走上廊桥,但面对燕赤侠这一剑,他们的脚步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一剑之威,虽然只是劈在桥上,但无形中劈到了所有人的身上,顿觉得脊背发凉——这不是属于凡尘的一剑,远远脱离了他们认知的范畴。

    “近期,出剑的次数似乎太多了,真没面子……”

    宝剑回鞘,燕赤侠转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回兰若寺。

第一百九十二章:将夜

    剑气无形而纵横,劈空飞去而廊桥断折,好像中间一大段凭空消失了。于是,桥,不再成桥。

    就在燕赤侠出剑之时,黑衫卫中久经训练的骏马一匹匹都禁不住受惊,仿佛感受到了可怖的存在,扬蹄嘶叫,几欲挣脱主人的牵制,要撒蹄逃跑。

    众皆色变。

    “将军,此人如此嚣张,目无王法,我们不如发书浙州,请大军来围剿!”

    燕赤侠修士的身份呼之欲出,但黑衫卫心性骁勇凶猛,却也不甘心就此被吓退,便建议江钰发书,要动用浙州数以万计的镇军,群起而剿之。燕赤侠一人再厉害,面对潮水一般的军队,只怕也敌不住。

    江钰望着对岸的兰若寺,良久,忽而意兴萧索一叹:“有些修者,不是人多就可以的了。”确实,对于某些修为高深的修士,神通高深,已然具备千人敌,乃至万人敌的可能。况且,别人又不是傻子,打不过不会抽身离去吗?会傻乎乎地和你打持久消耗战。

    那黑衫卫犹自不甘心地道:“浙州城中,有如愿、非凡各位释家大师坐镇,不如请他们过来……”

    江钰一摆手:“不用了,此事本将军自有计较,走吧!”

    飞身上马,鞭策骏马,哒哒哒地率众从来路疾奔离开了。

    来得快,走得也不慢。

    ……

    燕赤侠回到僧舍区内一字不提,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把剩下的一些口诀传授给聂小倩,正是一副玄虚在胸的高人作风。

    经过近日的相处,对于燕赤侠的脾性,陈剑臣大概了解到几分,也没有问什么。自顾在书筪内取出一卷书,坐在僧舍前的台阶慢慢看着。

    被燕赤侠传剑,开了灵窍,聂小倩脑海泥丸宫开辟出来,简直相当于打开了一扇独特的门,从此可以走进到另一个世界去。

    这样的震动非同一般,严格来说需要闭关领悟一段时间才能完全的消化掉。想当初陈剑臣手中的辟邪笔开锋,《三立真章》涌现,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内敏思苦想了好些日子,才能理解透彻其中的奥妙。

    因此,接受完所有的口诀法门后,聂小倩也端坐在僧舍里头,闭目冥想起来。

    时间在一点点过去,不知不觉间太阳已西斜,那边婴宁已忙活着开始张罗晚饭。其实对于厨艺,小狐狸并不懂多少,一日三餐,酒是现成的,米饭菜肴大都也是现成,基本都是从城府中搬运而来享用。

    不问自取,不算君子行径,但原地留下相当的钱财,对方就不会有什么损失。

    日落的速度不可阻止,半天红霞出现在西边的天际,这一边的天空,已隐隐出现了昏暗的天色。

    半空掠过一群群归巢的小鸟,鸣叫着,各自投林。

    所见种种,看起来很是安详平和。

    吃晚饭的时候,聂小倩启扉而出,容光焕发,眉目之间尽是掩饰不住的喜色——她自有习武,在武功方面可算学有所成,但和燕赤侠所传授的《三生剑》相比,简直不堪一提,小巫见大巫。

    她出来后先再次向燕赤侠道谢,然后坐到陈剑臣身边来,喜滋滋地道:“留仙,小倩现在也是修士了。”

    聂小倩学剑,百利而无一害,陈剑臣自是替她高兴,自己想跟燕赤侠学剑不成,但小倩学会了,至少也是个安慰奖。

    “聂姐姐的剑法一定很厉害吧。”

    这时候婴宁说道。

    对于婴宁的身份,聂小倩是极好奇的,直觉觉得其和陈剑臣之间的关系,绝不像寻常主仆,充满了各种的奇怪。不过没有合适询问的时机,聂小倩也不会直接问,微笑回答:“燕大哥传授的剑法比我以前的厉害多了。”

    晚饭过后,夜幕已经带着月亮星子悄悄掩卷了上来。

    这一晚,似乎和以往的几个晚上没有多少区别,但就在月上中天的时候,风卷来一大片乌云,把月亮挡住了。

    这一阵风有些怪异,不知从哪个方向首先吹起,吹过那些高高的塔尖,吹过漆黑一片的林子,吹过大雄宝殿,吹进了僧舍区的庭院中——

    铃铃铃!

    一阵悦耳的铃铛声音骤然而发,一下子把风声给掩盖住。

    先前燕赤侠拿出来,陈剑臣拿在手里,不管怎么摇都摇不响的九个铃铛,此刻高高的挂在僧舍檐下,被那风一吹,每一个都发出急促的响声。

    响声连成一片,回荡在空中。

    陈剑臣脸色微微一变。

    燕赤侠抬头望望天色,道:“今晚树妖必有所动。”

    婴宁立刻很机灵地道:“我去磨墨。”折身跑回僧舍内,开始忙活了。

    燕赤侠双眸精光闪烁,看着陈剑臣:“求留仙文字一观。”

    陈剑臣大笑:“敢不从命。”

    回到僧舍内,此时婴宁早就笔墨伺候了。

    僧舍经过精心的整理,周围墙壁被打扫得很是明净,窗户处也贴裱上了崭新的空白宣纸。

    聂小倩好奇地看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有正气,这听起来似乎比自己所学的剑法,民间所传的各类关乎神仙的传闻还要玄虚些。在此之前,实在不敢相信读书人写出来的字也具备辟邪除魔的功用,难道说留仙已达到儒家的圣人之境?

    怎么可能?

    陈剑臣提笔,这一番倒没有酝酿多久,直接挥毫就在北面的那扇墙壁写了起来,所写的,却是《正乱贴》的词句: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荼毒天下,追惟酷烈;奈何奈何,号慕摧绝;读圣贤书,为何事学?正气不屈,浩然诛邪!”

    四十个大字,一气呵成,竖立着全部写在北墙上。

    “好句!”

    燕赤侠拍手赞叹,不由自主就跟着朗读出声。

    噼里啪啦,外面传来无数零碎的声响,密密麻麻,似乎鞭子挥舞,又像地面有数不尽的根须正在破土而出。

    四面八方,都是这般怪异的响声;而本来急促的铃铛声此事反而沉寂了下来,再无声息,不知道是不是被树妖破掉了。

    此僚来得好快!

    “小倩,小狐狸,你们护住门户,不要让留仙受到干扰。”

    话音未落,燕赤侠已飞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缠斗

    (继续扯皮中……)

    燕赤侠仗剑飞出僧舍,又吩咐聂小倩和婴宁两女护住门户,不要让树妖的根须冲进来,打扰陈剑臣的书写——到了这个时刻,燕赤侠临阵授剑给聂小倩的效果凸显出另一层的深意来。

    聂小倩现在已开窍,学得《三生剑》,顺利晋级成为修士。固然因为临阵磨枪的缘故,剑法掌握远称不上娴熟,但和婴宁联手,还是能发挥出不可小视的作用。

    树妖来袭,四面八方都是根须破土而出的怪响,刹那间不知多少根须围攻而来。光是听着那一大片杂乱呼啸的声音,已令人感到胆寒。

    聂小倩和婴宁却没有片刻的犹豫,掠身而出,聂小倩手执一柄普通的剑,而婴宁两手空空。

    到了这个时候,聂小倩当然知道婴宁肯定为修士身份:只不知如何她会跟在陈剑臣身边,当一名书童。、

    外面月黑风高,本来星月晴朗的天时,在树妖现身之时,竟然阴风大作,到处都弥漫着一股黑雾,光线很是昏暗。

    在西面十余丈处,可见燕赤侠的剑光纵横,正在激烈的与对手交锋。剑光映照之下,可以看见他的对手身高得离谱,虽然为人形,但丈余的高度显得匪夷所思,根本不像一个正常人的体貌。

    其全身罩一件宽大的黑袍,身形飘忽,看不清具体的样子。

    它,就是树妖?

    聂小倩和婴宁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的惊诧。婴宁还好些,聂小倩可是平生不曾遭遇面对这样的事情,真正的大姑娘上花桥——头一遭,内心不可避免的感到紧张。

    噼里啪啦……

    不绝于耳的声响,如同爆豆子般,从各个方向传来,就见到庭院的地面片片龟裂,隐隐有一根根盘结的根须从地底下翻出来,如同藏匿的巨蟒,终于要显露出它们的毒牙。破土翻腾之间,周围的房子建筑都在微微摇晃。

    阵势如此诡异而猛烈,就连婴宁都大感骇然,不知该如何下手。如果此时突然有一根根须从僧舍底部出现,那留在僧舍内的陈剑臣岂不危险?

    想到这里,小狐狸忧虑非常。

    僧舍内,油灯如豆,间或受到地面的震动而飘忽摇晃,似乎随时会熄灭一般。

    陈剑臣写完北面的墙壁,端着砚台,提着狼毫,立刻开始写东面的墙壁——今晚树妖来袭,其势汹汹,必然会是不死不休的决战,局势如累卵,自当打醒十二分精神来,完成燕赤侠的托付: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不朽何所得?问之天地不答,问之苍生有言。子曰:吾善养吾之浩然正气也,其气至大至刚,可纵横天地之间,可缩于七尺躯干。此气凝结,能得意志,能得神通,名曰:仁者弘毅……”

    笔墨酣畅,写得正是《三立真章》。

    这一篇文章,总共有九百九十九字,一面墙壁无法容纳,陈剑臣一边写,一边挪移,要将僧舍四周所有空白能写到的地方全部写满了去,最终形成一个正气充溢的气场。

    “……士不可不弘毅,君子如玉,务本,本立而道生。道所浩然也,养于天地心腹之间: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静而不污……”

    一字字,一句句,好像直接从陈剑臣的笔锋下奔涌而出的,一如泉涌,没有丝毫阻滞停顿,不过片刻功夫,墙上笔画纵横,龙蛇飞舞,已将东墙,以及开有窗户的北墙写了大半去……

    ……

    呼!

    庭院中间的水池纵然破裂,一根粗大根须破土而出,带着水渍和泥土,摇头一甩,狠狠地朝僧舍抽下。

    聂小倩一咬牙,脚尖一点,手中长剑如虹,迎上根须。

    “小心!”

    婴宁连忙大喊,念动口诀,手指一点,庭院内一块磨盘大石飞起,狠狠砸向根须。

    蓬!

    大石砸在根须上,带起一片老皮,有碧绿色的汁液胡乱激射飞舞出来。隐约中,凄厉的嚎叫声起,仿佛负伤受痛的嚷叫。

    这一根根须,是树妖利用本体练出来的,伸缩自如,变化无穷,和树妖息息相关,密切关联,说白了就是树妖的一支手臂。只是它这样的手臂,共炼化出了六根。施展出来时,神出鬼没,声势张扬,如同无数,令人防不胜防。

    根须受创,树妖自有感应。

    “你们敢伤我根须,本姥姥要让你们戳骨扬灰,永世不得翻身!”

    根须尾端上骤然有变化,变幻出一张人脸来——此脸狭长,比例不类常人,尤其下巴,尖尖的垂下来,眼上没有眉毛,瞳孔射出两缕怨恨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护住僧舍的婴宁和聂小倩。

    从这一张脸,看不出树妖的性别,不过它自称“姥姥”,应该是雌性。鬼知道一棵树为何会分雄雌,大概是开窍成精的缘故。

    先前一击,幸好婴宁及时出手,聂小倩才不用承受所有的攻击力量。但纵然如此,她手中剑和根须磕碰之下,也震得手腕酸麻,户口生疼。

    “给本姥姥死吧!”

    根端上的人脸张开大嘴,咆哮出尖锐刺耳的吼声。随着怒吼,根须轻巧一扭身,从另一个角度呼啸横扫而至……

    对方攻击速度太快,根本没有了闪避的空间,聂小倩和婴宁齐声娇叱,一把剑,一双肉掌,不约而同迎上去。不为别的,就为陈剑臣多争取一些时间,好完成书写。

    ……

    “牛鼻子,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在稍远的地方,燕赤侠正与树妖的真身斗得难分难解,除了真身外,本体炼化的四根根须也盘结在周围,联合攻击燕赤侠。

    燕赤侠剑招挥斥,虽然落于下方,但不甘示弱:“我呸,你这丑八怪废话就是多!”

    呀呀呀!

    树妖被气得七窍生烟,大吼起来:“魔焰滔滔,无法无天!”

    嗤嗤嗤,双手一伸,从宽大袖子里飞出来的不是手,而是一根根纤细坚韧的藤状物,骤然一看,数不胜数。只一瞬间便到了燕赤侠身前,编织成一张藤网,竟将燕赤侠缠绕了起来。

    “就你有绝招,某家没有吗?乾坤无极,剑灵通玄!”

    燕赤侠昂藏的身形蓦然一缩,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到大剑之上。得到精血催发,剑光大盛,咔嚓一响,破开了藤网,人随即冲了出来:

    “这老妖婆果然厉害,不行,还得元婴出窍,此时留仙应该写好字了吧……”

    念头飞快掠过,燕赤侠不作停留,飞身折返回僧舍去。

    藤网被破,树妖嗖嗖嗖又将所有的藤蔓收回袖中,尖叫道:“牛鼻子,你往哪里跑!”念头一动,四根根须如附骨之疽,破空从四个方向窜出来,要拦截住燕赤侠的退路。

    “给我破!”

    燕赤侠身在半空,人剑合一,化成一道凌厉无匹的寒芒,一路毫无顾忌地冲刺。

    咔嚓!

    正与一根根须正面相撞,便如同利斧伐树般,将那根须从中破开,就此冲了出去。

    那根须断掉的一截跌落在地上,犹如壁虎的断尾,一个劲在地上打滚,还想蹦跳起来和下半身连接回来。然而创面之处,滋滋滋不断冒出青烟,浑不似被利刃砍断留下的伤痕,反而像被烈焰焚烧过的,直接烧断了生机。

    呜呜呜……

    身在地下的大半根根须同样如此,痛苦地胡乱拍打着地表,过不多会,慢慢收缩了回去,再不见冒头了。

    “哼,中了我的阴阳割晓剑,还想断臂重生吗?简直痴心妄想!”

    燕赤侠速度极快,转眼便回到僧舍庭院中,见到一根根须将婴宁和聂小倩逼得狼狈不堪,修为尚浅的聂小倩甚至被打吐血了,长发凌乱,只是两女苦苦支撑着,不肯退让半步。

    “你们退回僧舍去!看剑!”

    燕赤侠声到剑到,阴阳割晓剑发出一道剑芒,一剑就将那道根须砍为两截。

    嗷呜!

    断掉的半截根须在半空很不甘心地蹦了一蹦,然后躯干扭曲,成半圆状,恶狠狠地朝燕赤侠头颅上套落。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就再死!”

    燕赤侠嘴里一口带血的唾沫吐出,在虚空凝滞,然后手指虚划,以这唾沫为墨,画成一个太极图模样:

    “去!”

    口水太极图,因为带血的缘故,暗暗显露一种猩红的颜色,随声飞去,轰的一声巨响,将半截根须炸得粉碎,七零八散掉下来。

    被其连破两根根须,如断两臂,树妖气急败坏:“牛鼻子,我跟你没完!”加快速度,张牙舞爪扑来。

    此时聂小倩和婴宁已识趣地退回到僧舍内,燕赤侠也不再犹豫,嗖的,闪入斗室之中,顺手将门关上——

    “……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微言可存大义,字字珠玑,字字褒贬;上定王道,下辩人事。能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分善恶、知奸贤……”

    这个时候,陈剑臣还在不停地奋笔疾书,他左手端墨,右手挥笔,陷入了一种痴狂的物我两忘的状态,全副的精神,都只在手里的笔上。婴宁三者的进来,外界发生的种种,通通无法让他分神分心。

    写下去,一直写到最后一个字为止……

    这是陈剑臣当前唯一的念头,无声而固执坚定。

第一百九十四章:神通

    “……吾只浩然正气,不以事物变色;阅书卷而知事,执笔墨而明非;小人难养,逐之;奸佞似鬼,诛之……”

    到了这一句,九百九十九字的《三立真章》终于全部书写了出来,个个大字如拳头,行草体,连绵成一片,写得极为潦草,字字盘根错节,笔画缭绕。看上去倒不像个字,而是像一个个晦涩的符文。

    繁多的字符将僧舍四周墙壁几乎全部写得满满当当的——这僧舍本来就不高,人站着,举起笔来,几乎就能写到天花板上了。

    不过天花板和地板,以及门扉倒是空白的,这些地方无需写字,其他处的字文所蕴含的正气足以形成一个严谨的气场,从而将整个僧舍保护起来。

    陈剑臣在写完《三立真章》最后一个字后,魂神耗损严重,疲倦欲死,眼皮子稍一耷拉就再也睁不开了。双足一软,噼啪一声倒在地上。

    “公子!”

    “留仙!”

    此时返回僧舍内的婴宁和小倩不约而同呼叫出声,抢上来。一人一边,赶紧将陈剑臣扶持住。

    ——陈剑臣挥毫之时,陷入物我两忘的状态,泥丸宫世界展现无遗,随着他走笔落墨,悬立正中的《三立真章》,卷轴上剩下还没有点亮的字眼像通电的路灯,依次全部发出了光芒。

    一粒粒,又像在夜幕中崭露头角的星辰。

    九百九十九个字,九百九十九道正气,至此全部凝练出来了,犹如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浩然正气可除妖诛邪,更可在除妖诛邪的过程中吸取养分,提高修为境界,两者本就相辅而成。

    故而,陈剑臣想要快速提高正气修为,不可避免就要到处诛杀邪魔。

    当卷轴上所有的字都被点亮,光华倏尔混成一片,璀璨如花,照耀得人眼花乱。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看见光,不能看见字了。

    字在变化!

    转换,扭曲,消弭,似水波荡漾飘溢,到了最后,卷轴竟慢慢的自动卷起,收缩成轴状,嗤,消失不见了——与之同时,昔日那一道人声再次响起,朗声诵念道: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天命所归,有王者则至,无王者而不至。今麟出而死,吾道穷已。故作《三立真章》一卷……”

    这念诵声绵绵不断,在陈剑臣的脑海响起——眼下的他几乎油尽灯枯,只想闭眼沉沉睡去。但他知道自己现在不能睡,一睡就无法再听清楚对方所说的话语了。

    声音滚滚,所朗读的内容应该属于《三立真章》楔子,或者前传一类的文字,介绍《三立真章》的来历,很是重要。

    于是陈剑臣咬紧牙关,直咬得嘴唇都流出血丝来,让阵阵痛楚翻腾,刺激随时会陷入昏迷的神智。

    旁边婴宁和小倩不明所以,见到他死咬嘴唇,仿佛在忍受无比的痛苦,大惊失色,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唯有将求救般的目光投向燕赤侠那一边。

    燕赤侠沉声道:“你们不用惊慌担心,留仙大概是魂神损耗过度的缘故,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

    室内正气纵横,气场强大,他一走进来就感觉到了,心中暗暗吃惊。

    正气,在红尘人间并不是陌生的概念,早就千年以前便有关乎它的说法,并一直被儒家视为最为高级的修身追求。

    然而追求归追求,在无数读书人看来,正气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而已,近乎假想存在。到了后来,久而久之,许多法门失传,不少大儒就把正气归纳到“胆色气节”一类的范畴里去了。认为有胆色,有傲骨,自有正气生。

    这样的理解等于走向另一个方向,有胆色,有傲骨,等闲鬼魅就不能近身迷惑,阴神也难以入梦,确实有不凡的效果作用。不过这仅仅属于精神低级层面的东西,不具备实质力量,局限性很大,更不能说就是正气了。

    因此,正气存在一向都比较虚无。

    陈剑臣修炼出了传说中的正气,不但如此,随着时间累积,其正气修为还在不断地取得突破进步。

    这才是无以伦比的前景和优势。

    前几天陈剑臣在墙上写《正气歌》,正气凛然,威势赫赫。但今晚他在僧舍内所写的字文更多,气势更雄浑,简直可以用“磅礴”来形容了。

    举目看墙壁上那些字,一笔一划,锋芒毕露,就像一把把形态各异的利剑。再仔细看清楚,那些利剑却会活动的,形同灵活的蝌蚪,缭绕盘结在一起。随着形态游动,能牵引人的心神波动,随之起伏游弋,越游越深,深处有凌厉的气息传来,一如利刃加身——

    心神一震悸动,燕赤侠赶紧眼皮子一垂,阻隔住了视线。

    幸好这时候婴宁有自知之明,而聂小倩同样因为关心陈剑臣的缘故,她们都没有观摩墙壁上的字句。否则以她们的修为,看到那些大开大阖的笔墨,必然会受到伤害。

    “好厉害……”

    燕赤侠内心暗呼一声,他见识渊博,知道释家法门修炼到了极其高深的境界,可“言出法随”,说一句话出来,就是神通,就是厉害无匹的手段。念经能念到你魂神颠倒,能念到你魂飞魄散——简单地说,那些修炼到高深境界的大和尚,不用动手,直接对你说一句话,你就死了。

    当然,除了释家,道门也有十分厉害的神通,到了人仙之境,念头一动,即可杀敌,端是俗话所说的:“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只是燕赤侠没想到,儒家的正气也会如此犀利。

    陈剑臣有正气,写出来的笔墨能成为神通,,并且已突破了只能针对鬼神的局限性,到了新的境界去,难道以后还能直接化形出来……

    一个念头不容忽视地跃闪着。

    ……

    “……真章确立,可传与有缘人……”

    这时候脑海那道声音终于平息,只剩得余音袅袅,冥冥中那背向的儒衫书生的身影出现,非常的清晰,右手执辟邪笔,本来空着的左手,此时却多了一卷书。看起来有些熟悉,竟是收缩起来的《三立真章》,不知何故到了他手上去。

    这人到底会是谁?缘何藏在自己的泥丸宫世界里头,又不肯正面示人?

    陈剑臣心中的好奇心达到了顶点,就想大声呼喊,不过话语经过喉咙,从嘴唇里蹦出来时,却变成了一个奇怪的音节:

    “呃……”

    这时候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神色紧张的花容,他勉强露出一丝微笑,挣扎着转头看着燕赤侠,挤出一句话来:“燕兄,接下来就全靠你了。”

    燕赤侠还之一笑:“留仙,你且宽心睡一觉吧。小狐狸,小倩,你们切记不可轻易观摩留仙写于墙上的笔墨,某家去也。”

    说完,盘膝坐下,将阴阳割晓剑横陈于膝前,双手结出一个奇怪的法印,念念有词,只片刻间就入定般一动不动了。

    “牛鼻子,速速出来受死!”

    这时候树妖早就追赶到了僧舍庭院外面,它为法相境,虽然刚突破不久,境界不稳,但已跻身千年老妖行列,实力无以伦比。被燕赤侠连破两根根须,它的心头都在滴血,愤然追来,可见那座僧舍光芒激射,通体莹莹。看仔细些,竟围绕着不可计数的小剑。

    每一道散发出来的光,就是一柄莹莹小剑。

    这无数小剑,一柄柄,不过毫发粗细,无奈数目众多,簇拥合团,抱而成光,将整座僧舍团团保护住,还没有靠近,便有锋芒扑面而来,切割体肤,隐隐生疼。

    正气?

    黑色长袍掩盖之下,树妖双眸射出两道红芒,虽然看不清面目表情如何,可紧紧捏起来的拳头已出卖了它此际“咬牙彻齿”的怨毒愤恨。

    正邪不两立,正气正是天下间一切妖魔鬼怪的克星,具有无以伦比的加成优势。树妖虽然凝就法相,但面对如此磅礴雄浑的正气阵势,也不禁大为忌惮。如果硬碰硬,树妖自信可以讲对方击杀,然而己身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问题是,僧舍内还有一个燕赤侠呢。

    和陈剑臣激战后必然元气大伤,这般的状态面对燕赤侠,无疑自寻死路。所以树妖不敢轻举妄动,而是通过言语叫燕赤侠出来单挑。

    呼之不应,树妖无比恼火,心念一动,挥使两条根须左右包抄,豁出去了,要用根须去撞击僧舍,裹挟着两败俱伤的气势,要破掉僧舍的正气剑阵。

    蓬!

    根须呼啸着抽打下来,攻到丈内范围时,无数的毫发小剑顿时被激发,飕飕飕,细微的破风声大作,全部扎刺到根须之上,犹如雨打芭蕉,瞬刻将数丈长的根须体表刺了一个千疮万孔。

    啊!

    心神相通之下,根须被刺,树妖同样不好受,大叫一声,心中骇然:正气,那书生的正气怎得变得如此厉害了?和江州之时简直判若云泥。

    正气激发,将树妖两根根须一举破掉,但环护僧舍的光华顿时黯淡下来了不少。

    树妖一咬牙,就要用最后剩下的两条根须发起第二波攻击,不惜一切,必须要将陈剑臣所设下的正气保护彻底摧毁掉——

    嗡!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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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入聊斋介绍:
穿入到一个光怪6离的聊斋世界,妖孽丛生,群魔乱舞,魑魅魍魉尽出。恰我心张狂,仗剑破红尘;正气浩然,下笔如有神!%%%%%%%%%%%%%%%%%%%%%%%%%%%%%%%%%%%穿入聊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入聊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入聊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