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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朝陈     穿入聊斋txt下载     穿入聊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一十章:案情

    (呃,多嘴说一下这个情节源自聊斋里的章节《胭脂》,有变化,属于旧酒换新瓶……)

    对于府衙。陈剑臣并不算陌生,当初在苏州,为了鲁惜约被掳一事,就曾到苏州府衙击鼓鸣冤过。并且因为所谓的“击鼓费”,和守鼓的官差起了冲突,最后愤懑之下,以拳头击鼓。后来他得知,这击鼓费是近几年才大兴而起的,一兴而泛滥,蔚然风行,天下各州府的府衙都附和设立起来了,端是无比正确地验证了那句名言:

    “自古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

    巧立名目,豪取巧夺,贪官污吏当道,亦是乱世纷呈的一个信号。

    ……

    来到江州府衙,大堂外已经围了许多的人,粗略目测不下百数,都是来看知府大人审案的。

    官员审案,百姓有旁观视听的权利,这一规矩已维持千年。

    陈剑臣和王复挤进去,里面早升堂了,萧寒枫正呆呆地跪倒在地上,目光并没有低垂,也没有看往上首的知府大人,而是怔怔地盯着旁边的一位女子。

    这女子二八芳华左右,个字不高,可身材玲珑,凹凸别致,别有一番韵味。她脸上蒙着一张白纱,露出来的双眸已红,显然刚哭过不久。

    她,应该就是那苦主卞家小姐了,眼下抛头露面来告状,却需要蒙着面纱遮掩住。

    “啪!”

    知府大人一拍惊堂木,喝道:“呈证物!”他姓许,字“梦泽”,当这江州知府已多年,属于根基稳健的一员官员。

    很快,官差便拿着两件证物上堂来,一件是一把牛角尖刀,刀口处犹血迹斑斑;一件却是一只绣花鞋。

    “萧寒枫,你可认得这只鞋子?”

    萧寒枫有些茫然地看了看,点头道:“认得。”

    许知府便一撸长须:“那你说说此鞋子来历。”

    萧寒枫嗫嚅道:“这是卞家小姐赠送给小生之物。”

    此言一出,围观百姓顿时哗然,一下子就被勾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大家闺秀,赠贴身之物给书生,情思暗系,两者眉来眼去……这是多少富有话题性的内容!

    许知府面露冷笑:“你拿到此鞋后,放置在何处了?”

    萧寒枫回答:“贴身收藏……”

    这句话一出,外面的陈剑臣心里暗道“糟糕”。

    啪!

    惊堂木再度重重的打在桌子上:“既然贴身收藏,缘何又会遗落在凶案现场?大胆凶徒,到了此时还敢狡辩,看来不用刑是不行了。来人,先打五十大板。”

    上堂用刑,乃是审案判决的不二法门招数。

    “大人,冤枉啊,请大人明鉴,昨日下午小生就发现藏在怀里的绣花鞋已遗失掉了……”

    萧寒枫急忙分辨。

    许知府哈哈一笑:“可笑!你说遗失就遗失吗?依本官看来,此案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好,既然你还心存侥幸,本官自有法子让你认罪……卞小姐,本官问你,昨晚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样的?”

    那卞家小姐站立在堂上,被无数的目光注视着,娇躯在微微发抖,充满了一种孤立无助的软弱感,显然不曾经历过这般的阵仗,感到紧张而且有羞耻之意,听到许知府的发问,咬一咬牙,开始陈述:“昨晚戌时之际,萧公子拿着绣花鞋来到我家中,要和妾身……”

    说到这里,螓首低垂下去,几乎和双脚平衡,声音一下子压低:“……妾身只是不肯如此暗通款曲,便要萧公子挑选吉日上门提亲……争执之间,家父惊动而起,很是恼怒,便顺手拿过一把尖刀来赶萧公子走……”

    她所说的尖刀,就是摆放在地上的凶器。

    “然后他们就扭打起来,谁知道……谁知道一会之后,就听到家父大叫一声,等妾身和母亲出来,只见到家父浑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家母当场昏厥,至今未醒……”

    说到这,早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寒枫听她讲完,面如死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嘘!

    围观百姓一片嘘声,对着萧寒枫指指点点,有些忍不住就开骂起来了。

    许知府哼哼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分明是你自知出身低微,上门提亲的话不可能得到允许。便心生一计,想着先与卞家小姐欢好,暗定终生,到了那时,生米煮成熟饭了,卞家自就无话可说。哼哼,只是没料到卞家小姐贞洁刚烈,不愿与你苟且,乃至于惊动了老员外,双方一言不合,起了争执,你错手刺杀了员外,然后逃回书院中藏匿。”

    他越说越兴奋,越说越觉得完整真实地还原了整个凶案的过程细节,简直丝丝入扣。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起,直觉得自己简直是天下第一的青天老爷,洞若观火,势若雷霆,一切的罪犯皆无所遁形。

    “许青天!”

    “许青天!”

    围观的百姓已有人按耐不住大叫起来。

    许知府捻须微笑,很是享用。

    “留仙,这可如何是好?”

    人群内,王复见势成狂澜,顿时六神无主。

    旁边席方平眉头紧锁,嗫嚅道:“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接下来怀疑的话却说不出去。

    其实他们本身也没有底,毕竟昨晚戌时之际,萧寒枫独自一人在外面,直到亥时才返回书院,谁都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在时间差上,和凶案是吻合的。

    许知府霍然而起,道:“萧寒枫,你枉读圣贤书,先不顾廉耻而偷情,后事情败露,暴起而杀人,本大人要上报朝廷,削去你的秀才功名。眼下无可抵赖,还不速速画押认罪,免得皮肉之苦?”

    一边的师爷早就草拟好了一份供词,拿到萧寒枫身前要他画押。

    “寒枫不可!”

    话语声中,陈剑臣已疾步抢出来,拱手对许知府道:“大人,以小生看此案尚有许多疑点,人命关天,岂能如此轻率判决?”

    “你是什么人,敢扰乱公堂?”

    “小生乃是明华书院廪生陈剑臣。”

    “哦,原来你就是陈剑臣……”许知府却是听说过他的名字,一挥手:“你赶快退下,此案经过本官审讯,已水落石出,哪里容得你多说?”

    此时两名官差已拿着水火棍过来,将陈剑臣挡住。

    那边萧寒枫浑浑噩噩,浑然没了魂魄般,被师爷捉起手腕,醮了红泥,已在供词上画押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法子

    (夏天多雷暴,发觉很讨厌!农村人的日午不好过呀……昨天网络就瘫痪了,必须出到镇上才能更新!!)

    “愚蠢!”

    陈剑臣心里暗骂一声,但眼下身在公堂却无计可施,这许知庐摆明就是一位州愎自用的官员,以青天自许,好判案且武断;而肴寒枫呢,属于典型的一个,书生秀才,缺乏阅历经验,被认作杀人凶手时便乱了方寸,再被爱慕的女子当堂指证,顿时六神无主,心丧若死了。

    从陈剑臣的立场上看,他并不信萧寒枫会做出翻墙入室去窃香偷玉、的行径,更遑论暴起杀人了。再联想到绣花鞋丢失之事,一个答案呼之yù出,很可能是有人捡拾到绣花鞋,于是拿着鞋子来到卞家,意图通过此信物登堂入室,一尝芳法一此大前提是,那人必须恰好是知道绣花鞋所代表的涵义。

    这个推测或有根据,不过当前许知屁哪里听得进去?陈剑臣更没有对应的身份进言,就沪到惊堂木一响,许知屁喝道:“退堂!”

    有官差拖着萧寒枫到牢房里去了。

    审讯完毕,围观的观众纷纷散去,口中议论不停,都在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之类的,对于那卞家小姐,同样没有好颜sè,指着脊背嘀咕:若不是她不守fù道,弓狼入室,其父亲怎么会糊里糊涂送了xìng命……—……

    这些难哄的言语如刀如剑,符扎在胭脂的心坎上,jiāo躯摇摇yù坠,幸而身边有丫鬟扶持住,这才没有当场晕衙。

    “唉,寒枫也真是……”

    王复黯然叹息,他与萧寒枫情谊不薄,眼睁睁看着他认罪被收押,不免为之伤神了那边席方平一声不发,这个时候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人证物证俱在,萧寒枫又认了罪,简直就是铁案如山了,相信禀告朝廷后,一个.“秋后问斩”的判决逃不掉。

    他们所能做的,唯有间或送点好些的饭食到牢房里给萧寒枫吃,聊尽同窗之谊。

    “留仙,我们走吧。”

    见到陈剑臣还站着不动,作沉思状,王复便出声叫道:陈剑臣恍然醒觉,忽道:“插台兄,你和方平且先回去吧,我想到处走走:”

    王复脑海灵光一闪,问:“留仙,莫非你还有法子救寒枫出来?”

    陈剑臣面lù一丝苦笑,含糊地回答:“尽力而为吧。”他倒不是想做救世主般的烂好人,不过萧寒枫乃是他的同窗,彼此多有来往,一向相处融洽,总不能就此袖手旁观,目送他méng冤而死而不救。

    心道:如果萧寒枫没有认罪就好了……

    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否定一按照州才的情况,萧寒枫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不认罪,立竟就会棍棒加身,把他痛打一顿。而以他的身子骨,只怕十会棒下来人就晕了、人晕了,最后还不是任由别人摆弄?揌手印再简单不过。

    这就是“屈打成招”。

    这般的审讯方式在天统王朝可谓滥觞,上得堂来一拍惊堂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一顿棒子再说。清寒枫得以免于此刑,还多得他的秀才身份,是个读书人,又没有挣扎,许知屁才没有真正的命人开打:“莫非留仙还有什么计诌,何不说出来参详参详?”

    王复眼眸掠过一抹喜sè。

    席方平也lù出了关注的表情他对于陈剑臣,可是很有信心的。

    陈剑臣摇摇头:“如今心中纷扰,没有头绪:”

    对于他的神神化化,王复和席方平都深有体会,于是也不追问,一抱拳,结伴回书院了。

    “公子,你觉得萧公子是冤枉的吗?”

    一直不吭声的婴宁开口了:淅州一行,她对于萧寒枫也颇有好印慕陈剑臣微笑道:“婴宁你觉得呢?”

    小狐狸微一思索:“萧公子虽然画那些羞人的画,不过婴宁还是觉得他谨于受礼,不像那穷凶极恶之徒。”

    陈剑臣道:“或者人不可貌相呢。”

    婴宁一怔,随即嗔道:“公子又来蚕我的话了。”咬了咬红chún,她却是知道陈剑臣心中已有定断了:陈剑臣呵呵一笑。

    “嗯,那公子想如何入手?”

    陈剑臣忽然手一指:“我想找她谈一谈。”

    他所指的方向,就见到méng着面纱的卞家小姐胭脂,由一个丫鬟陪着,正慢慢的顺着街道小步而行。

    “这位姑娘有礼了。”

    很别捏的搭讪方式,不过入乡随俗,为了避免被人一照面就认定为疯子,该做的礼仪不可或缺。

    胭脂一愣神,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材异常tǐng拔,但又作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书生,虽然对方眉目俊朗,带着一和阳光般的微笑,很能给予人好感:只是她家中正逢巨变,父栾丧身,又被别人指着脊背非责备为……招蜂引蝶……的祸首……当下见到不认识的陈剑臣挡在身前,很自然就把对方归类为那些凯觎她容貌的登徒子行列了,秀眉一蹙,感到十分不愉。

    丫巢叉腰而出,仅仅碍于身份上的差距,没有直接开骂:“你是什么人,好生没礼,挡住我家小姐的去路……呃,我想起来了,你就是划才在大堂上替那杀人凶手辩诉的人。”

    她倒也伶俐,很快就认出来了。

    陈剑比毫无异sè:“卞家小姐,小生陈剑臣……”

    胭脂却不由分说,掩面掉头就走,根本不给陈剑臣说话的机会:陈剑臣并不气馁,疾步赶上,认真地问:“卞家小姐,小生只想问你一句话,昨晚你与凶徒可否面对面过。

    这是关键的前提。

    关乎男女偷情之事,必定卜是夜晚,光线晦暗,面目无法确切。更何况,胭脂根本没有答应对方的药且求欢之意。由此延伸出来,很可能双方没有照面了胭脂只是凭着绣花鞋而认定了萧寒枫的身份,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凶手。

    然而推测毕竟还是推测,始终需要胭脂点头确定,才好下定论:胭脂心乱如麻,却是不客话,纸着头继续走:丫巢见陈剑臣犹自纠缠不休,顾忌大减,叱喝道:“这位公子,如果你还厚颜纠缠我家小姐的话,我们就要报官了。”

    当街调戏良家fù女,有伤风化,这可不是小罪。

    陈剑臣突然一喝:“人命关天,请小姐三思。”

    这一喝,声音极大,周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胭脂更是心头一颤,呆立当场。

    这是个难得的说话的机会,陈剑臣打铁趁热:“小姐与寒枫认识,当知寒枫乃是谦谦公子,举止得体,温顺文雅,若非如此,安得小姐信物相赠,青丝暗寄?试想他又怎么会暴起杀人?”

    其实此案本来就疑窦众多,但许知庐升堂不过一时半煎就作了判决,乍看风风火火,干净利索,实则漏洞百出,说草菅人命也不为过。无奈这就是这个时空的判案程序,往往大人一拍额头,结果就出来了。因此导致的错案冤案不胜枚举,所谓“青天”,只是平民百姓对于上位者的殷切愿望。

    陈剑臣的话语无疑击中了胭脂的心扉,她才姿惠丽,并非无脑,顿觉得得对方的话大有道理。

    见其脚步放缓,陈剑臣当机立断:“卞家卜姐,如果小生没有猜错的话,所晚你肯定没有与凶徒当面相见过:”

    胭脂一怔,不由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夜静之时,“清寒枫”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翻墙而入,穿过院子,径直mō索来到她闺房外,以指叩窗。当时她已经脱衣睡下,便问是谁。听得他低声回答:“我是萧公子……—……”

    声音压得低,颇有些含糊,咕不出采口音。

    那时候她惊喜交集,没有想到萧寒枫如此果敢,竟会半夜来与自己sī会,还有些不相信,便问:“若是萧郎,可有信物?”

    “绣花鞋在此。”

    待她把穿衣起来,不敢点灯,就把窗户开了一条缝,外面果然递进一只绣花鞋来,正是她白天时赠送给清寒枫的。

    胭脂一颗心砰砰跳,念头纷乱后还是礼仪占了上风,就婉拒道:“妾所以念君者,为百年,不为一夕。郎果爱妾,该请冰人来:若言sī合,不敢从命。”

    就在这时候,外面卞家畜养的家犬发现了“萧寒枫”的踪迹,狂吠而起。胭脂大惊,赶紧把窗户关住。

    狗惊起,和女儿比邻而居的卞家员外当即出来察看,后面就发生了凶案。等卞家下人们赶来时,卞家员外已然躺在了血泊之中……

    由此至终,胭脂确实没有见过对方。

    只是,见与不见对于胭脂而言并不觉得很重要,重要的是他既然拿着绣花鞋而来,那肯定就是萧寒枫了,却没有想过信物会遗失,出现冒名顶替者的可能xìng。

    想及父亲惨死的情形,她心中哀痛至极,一咬牙,脚步重新加快,再不肯听陈剑臣分说了。

    这一下,陈剑臣没有继续追。

    “公子,要不要婴宁出手?”

    “不用了,我另有办法。”

    陈剑臣阻止了她,小狐狸频频出手干预,对于她本身不是一件好事,修者主修hún神,修心xìng,过多的牵涉到凡尘的琐碎杂事中来,对修为会有一定的影响,往玄虚哪方面说,便是牵扯到了太多的“因果”。

    因果大如网,束缚不小。

    故而,若非不得已,陈剑臣不愿小狐狸过多的出手相助。更何况,他另有法子可以一试呢,总不能次次吃软饭吧。!。

第两百一十二章:十天

    (上一章章节名有误,211写成了221,不过不妨碍阅读,已改,看来我真是撸多了……另,近日家乡发水灾,致使网路瘫痪,电网都有故障,今天电信的人才来修好!)

    在街上,陈剑臣张罗了一份自觉得拿得出手的礼,拎在手里。

    婴宁问:“公子要去拜访顾大人?”

    陈剑臣微笑道:“婴宁你果然聪慧,一语中的。”他所准备的法子,自离不开顾惜朝的人脉关系,希望藉此打破一个口子,从而翻案重审。

    刚来到顾学政的府邸外,就见到一顶轿子从另一个方向过来,两边相遇,轿子停住,下轿的居然是许知府许大人。

    陈剑臣有些惊讶,先让到一边。

    很快,神色悒悒的顾惜朝就闻讯迎了出来,先很熟稔地和许知府寒暄一番,随后扫了一眼陈剑臣主仆:“留仙你来了。”

    “见过两位大人。”

    陈剑臣拱手行礼。

    顾学政脸色有所缓和,瞥了一眼陈剑臣手中的礼物,晒然笑道:“留仙你倒很沉得住气。”

    陈剑臣心思玲珑,当即明白他话中有话——本来呢,顾学政和横渠先生两人联名推荐陈剑臣进学国子监,如此恩遇,对于一般读书人而言无异再造,简直就是搭好了龙门让陈剑臣去跳。

    如是,陈剑臣自当对他顾学政感恩戴德才对。孰料书院一别,相隔这么多天,此子不见踪影,甚让顾学政觉得奇怪,心道陈剑臣竟不通人情至斯?

    直到现在,才终于见到陈剑臣登门拜访,心里不免几分嘀咕。他倒不是稀罕什么礼物,只是觉得陈剑臣在人际关系方面过于生涩,不懂世故,需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当下给许知府介绍:

    “梦泽,这就是陈留仙。”

    许知府捻须一笑,轻轻一点头,却没有说出在大堂上的情形。

    入得府邸,分宾主落座,开始用茶。顾惜朝和许梦泽两人高谈阔论,很是融洽的样子,原来他们为同期进士,一向交好,如今难得地再同地为官,便经常互相走动,交情不薄。

    他们交谈,陈剑臣插不进嘴,只得坐在一边喝闷茶。

    顾惜朝顺眼一瞥,忽道:“萧寒枫出事了,留仙知道否?”

    和聪明人谈话,过于机巧反而会弄巧成拙,既然顾学政主动挑起了话头,陈剑臣更没有回避的必要,回答道:“学生正为此事而来。”

    顾学政早料到他会说什么似的,一摆手:“虽然我和许知府有几分交情,但关乎命案,事态严重,岂是我们所能干预得了的,你还是专心读书吧,免做此无用功了。”

    “大人,学生并非为萧寒枫求情,而是来伸冤的。”

    “伸冤?”

    顾学政眉毛一扬:“你是说萧寒枫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

    ——萧寒枫乃是明华书院的生员,作为一州学政,管辖下的学生逞凶杀人,顾惜朝肯定会被牵扯到,禀报朝廷后,少不得会被御史们参一本,扣上“管治不力”的帽子。

    所以,出了这一件事,他心情十分烦闷。觉得自己被安排来江州做学政,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运。却先请许知府过来,准备商议些事情。恰好陈剑臣也来了,眼下听他“伸冤”一说,便油然萌生出另外的念头。

    心思活泛,但不动声色,只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巍然正坐的许知府——要知道定案的是他,陈剑臣当面说伸冤,在某种意义上讲,算是打脸了。

    此子果然不怕天高地厚,锐气如芒。

    陈剑臣道:“不错。学生觉得此案另有蹊跷。”当下将心中的怀疑,以及一些推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正好当着许知府的面,良机稍纵即逝。

    顾学政听完,陷入沉思。其实他本心里也觉得萧寒枫不会杀人,萧寒枫固然长得比一般书生高大些,有力气些,可始终还是一个秀才。

    秀才杀人,不通常理。又偷眼观察许知府,见他虽然还坐得很安稳,但脸色明显发生了变化,有些难看。若是换个场合,只怕其当场就会发飙,指着陈剑臣鼻子大骂“竖子信口开河”了。

    片刻之后,顾学政悠然道:“留仙这些话或有道理,只是大都为推断猜测,上不得公堂;一来嘛,萧寒枫遗失绣花鞋,你们都无法替他作证;二来嘛,昨晚案发之时,萧寒枫又是独自一人在外,同样没了人证……。”

    萧寒枫说绣花鞋遗失,无人看见,只能算片面之词,委实做不了证供。

    “大人,既然案情有疑窦,有破绽,自当再仔细审查,人命关天,岂能就此囫囵定罪?”

    关键时刻,立场必须要坚定。这话虽然是对着顾学政说的,但明显冲着许知府而去。

    “一派胡言。”

    许知府终于忍不住了,他做知府多年,不知审讯判断过多少案子,一向以“铁口铜牙”自诩,眼下被一个少年生员当着面说他判案囫囵,脸皮哪里挂得住?之前只是碍于顾学政,以及横渠先生的面子,才忍耐多时。

    他昔日曾拜于横渠先生门下,多得教诲——前些日子,横渠先生还曾托顾惜朝带了一封书信过来给他,其中专门提及陈剑臣,字里行间的赞赏之意不加掩饰,实在令许知府大感诧异。在他印象里,横渠先生极少如此赞人,更何况对方只是个十八岁的学子?

    因此,许知府早就想见一见陈剑臣,只是公务缠身,没有合适的时机。哪想到见面后,对方竟毫不客气地要拆自己的台,指手画脚的,真是不当人子。

    顾学政撸着长须,双眼微微闭上:“留仙,你与萧寒枫私交甚笃,为他说话理所当然。然而此事影响巨大,非你我所能干涉的。”

    陈剑臣道:“十天,大人只需给学生十天时间,定教此案水落石出。”

    “呃……”

    顾学政一愣神,没有想到陈剑臣会如此果敢,竟敢下此诺言。他哪里来的自信?他是书生,不是捕快,又没有什么广袤的人脉,区区十天时间就能让案情柳暗花明,水落石出了?又或者,只是年轻人一时冲动的产物,想必后者居多吧,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意气用事,怎能成事:

    “留仙,有些话语不可儿戏,快快收回吧,我和许大人就当没听见。”

    顾学政突然严肃起来。虽然他也希望萧寒枫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但无论如何,陈剑臣都没有陷身进去的理由,闹将起来,很容易会惹得一身麻烦,脱身不得。

    陈剑臣长身而起,毅然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恕学生斗胆,恳请两位大人宽限十天时间。”

    他说两位大人,抓主意的当然是许知府。

    许知府吃吃冷笑:“留仙,本大人不知你有何凭仗,但审讯之事一律归本府负责,你还是读书去吧。”

    其中轻视之意不加掩饰,意思就是说你陈剑臣只适合读书,纸上谈兵。

    陈剑臣目光炯炯,毫无退缩:“敢问大人,刚才学生所陈述之疑点,你可认同?”

    他所陈述的疑点主要在两方面,第一,胭脂没有亲眼看见凶手样貌;第二:萧寒枫杀人动机值得商榷。

    对于第二点,许知府当场给予反驳:“萧寒枫丑事败露,和卞家员外临时起争执,错手杀人而已,无需考察动机如何。”

    陈剑臣追问:“可胭脂未曾亲眼见到凶手相貌乃是不争的事实,仅凭一只绣花鞋就定案,大人难道不觉得武断了些吗?”

    许知府勃然道:“绣花鞋是物证,胭脂是人证,物证人证俱在,再简单不过。本府不需要你教我办案。哼,如果不是看在横渠先生的面子,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火药味渐浓,顾学政忙起身做和事佬:“梦泽不必动气。”一边朝陈剑臣做了一个眼色。

    陈剑臣心中黯然一叹,觉得自己有时候的想法还是过于单纯天真了,没有绝对的力量,单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想扭转局面,实在算是可笑的事情。“秀才遇到兵”和“秀才遇到官”的道理大同小异,当彼此的身份力量相差不成比例,就算说得再多,也是浪费口舌,难以打动对方的思维念头。

    同一句话,由不同的人说出来,分量大不相同。如果是顾学政亲口请许知府宽限几天,或者许知府会认真考虑,然后再回答可否。只是以顾学政的身份立场,这样的话他显然不会轻易说出口的。

    顾学政宁愿被御史参奏,也不愿轻易介入一宗恶性杀人案件中去——这是衡量利弊所得出来的最佳选择。

    故而,有些话只能陈剑臣自己说出来。

    他的话,许知府听在耳朵里,自然被当做成是无知小儿的臆断之词,不予理会。

    刹那之间,陈剑臣油然生出一种萧索之意,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告辞离开。

    他走后,许知府犹自有些恼怒:“惜朝,真搞不懂你和先生为何会推荐此子进国子监,依我看来,不过一愣头青而已。”

    顾学政撸须一笑:“前些日子我自己也不懂,不过现在反而有些明白了。”

    “哦,为何?”

    “不畏权贵,据理力争,头角峥嵘,好读书,必求甚解。这,正是先生年青时的模样呀。”

    许知府眉头一皱:“你言下之意,难道也同意我宽限十天,重审此案,然后再上报朝廷?”

    顾学政一摊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呵呵,我相信梦泽你断案如神,是绝不会武断判决,冤枉好人的。”

    许知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心里不禁腹诽一句:老狐狸!

第两百一十三章:五天

    出到外面,人声寂寥,陈剑臣长长嘘一口气,双眼习惯性地眯了眯。头顶上的天空已阴沉得不像样子。暴风雨将至,街道上摊子早收得差不多了,而行人们亦早早赶回家去,于是留下一条沉寂的街道,无声地迎接所有无法避免的一切。

    婴宁劝道:“公子,其实你并不必要一定要这样。”

    陈剑臣自理解她的意思,仰头忽地粲然一笑:“我知道,只是尽人事耳。”

    小狐狸心中触动:“尽人事耳”,不说“良心道德”那些玄虚的话,也不用说“为民请命”之类的大道理,这,就是公子的原则底线。

    骤然又想起当日在枫山,自己被狼妖追杀,偶遇陈剑臣,当时为什么公子会不畏恶狼,毅然出手相助呢?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小狐狸一直都想问,只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现在,她突然间明白了——

    不是公子怜爱小动物,同情心泛滥;更不是他心血来潮,多管闲事,而是很简单的“尽人事耳”,尽自己当前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尽量去做到。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能一直坚持原则更难。因为人天生便有懒惰的念头,更有亲疏之感,总会怀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张。

    难道公子能修炼出正气,也是因为拥有这一份脾性吗?

    小狐狸浮想联翩。

    “走吧!”

    陈剑臣迈步走下台阶,许知府口风不肯松动,如果他判决公文即刻禀告给朝廷的话,自己还真没什么法子阻止,总不能事事都让婴宁出手,因为善后问题十分严重,牵涉深远,会连累死人的。

    这事和聂志远那事的性质不同,遭遇更不相同,可供回旋的余地不大。就算用非常规手段救得萧寒枫出来,他亦是如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了。

    两者刚走下台阶,后面一小厮忽地跑出来:“公子,这是我家老爷吩咐小人交给你的。”

    递过来的是一张便笺,上面写道:五天。

    字写得很端正,有力,是顾学政的字。

    婴宁探头一看,心思敏慧,惊喜地道:“他们答应了?”

    把便笺撕碎,丢掉,陈剑臣“嗯”了声,这个结果倒不算很出意外。以顾学政的立场,他自然是站在萧寒枫这边的。所谓五天,就是说给予五天时间陈剑臣去找新的证据,如果在五天内有新发现,许知府就会升堂重审案情。超过时间等禀告朝廷批准后,再想翻案就很难了,毕竟翻来覆去,许知府脸皮往哪里搁?

    婴宁一嘟嘴:“真小气。”

    自是说从十天变五天,腰斩一半的问题。

    陈剑臣哑然失笑,其实有五天宽限,差不多到了极限了。人命关天,当堂又判案定性了,公文不可能拖延过久。

    “对了,公子,你准备如何入手呢?”

    婴宁又问。

    陈剑臣回答:“事发仓促,千头百绪,实在难以展开。不过有小义在,相信它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线索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足够的能力,自能还原出真相来。陈剑臣固然不是捕快,也无法动用府衙的力量,但是他有小义和婴宁。光是小义,就足以比拟数十官差办事能力,以及效率了。

    婴宁点点头:“那我呢,婴宁应该怎么做。”

    陈剑臣摇摇头:“暂时不用……嗯,婴宁,自从你当公子书童后,似乎修为的时间大大减少了,莫非有所影响?”

    小狐狸连忙道:“哪里有?我每天晚上不都苦修着嘛,短短时间,我凝练出了金丹,进境已算超常的了。”

    她所说的是事实,但另一个事实是,跟随陈剑臣左右对于己身修为肯定会有所阻碍的。一来红尘闹市,灵气稀薄;二来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琐碎事务,会分散一定的精力。不过呢,在红尘打滚同样会有些好处,那就是能:磨砺心性!

    道由心生,不在染缸般的红尘里厮混过,就难以有明悟。道士会游方,和尚会化斋,不外如是。可不是捧着一卷秘籍躲在深山老林里隐居个百千年就能成道的,闭关是一回事,游历是另一回事,要相辅相成。

    这道理就和读书人的名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一样。

    白天跟随陈剑臣出入,到了安歇之时,婴宁便对月打坐,吞吐气息,静心修炼,用打坐来取代正常的睡觉——如斯场景,等闲人无从知晓。

    陈剑臣却是知道的,修道不易,从这方面来说,《三立真章》的灵活度反而要多很多,日常写字读书都可算是修习的一部分;为人做事更是另一部分。正所谓“事事皆修行”也,倒占了不小的便宜。

    陈剑臣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书院,找到王复,嘱咐他明天去探监时,尽量问清楚萧寒枫昨晚遗失绣花鞋的大概时间,以及昨晚他到底独自一人去哪里了。

    王复尽皆应诺下来,随即愤愤不平地道:“寒枫出了事,同窗中尽是恶言。”

    萧寒枫犯下命案,又是由桃色牵扯而出的血色,那些生员自不会嘴上留德。平时陈剑臣这四人,自成一个小圈子,与别人明显有些膈膜,眼下出事,多有幸灾乐祸者,论及萧寒枫人面兽心之类的。

    对于这些,陈剑臣自不会太在意:一个圈子就是一个江湖,少不得尔虞我诈,前些日子他从浙州返回书院便已深深见识到了。

    “嗯,这么说,留仙你明天不去探监吗?”

    陈剑臣道:“我另有事情要去做。”

    王复少有的,很正经做一个揖:“愚兄代表寒枫,在此多谢留仙为之奔走。”

    陈剑臣道:“拂台兄客气了,寒枫同样是我的同窗好友,焉能就此坐视不理的,但得还有一份希望,自然要去争一争……对了,寒枫家人都还不知情吧。”

    王复道:“未知。”

    想了想,陈剑臣说:“当下最好先不和他们说吧,免得老人家难以接受。”

    萧寒枫家贫,父母俱在,他乃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和支柱了,如果被他父母知道出了事,只怕当场会晕厥过去。

    “愚兄也作此想。”

    关键时刻,王复一改平时的嬉戏油滑,显得很有担当,倒令陈剑臣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该说的话都说了,陈剑臣就离开书院回家,要找鼠妖出马,负责第一等的侦查工作。

    鼠妖一听,兴奋得双眼发光,小爪子大拍小胸口:“公子但请放心,我打洞老祖绝非浪得虚名的,或许你还不知道,近日小义新得一绰号,人称‘江州万事通’,最善于打探侦查之事了。”

    它倒没有自吹自擂,近月来,打洞老祖的名讳在江州动物界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身份地位,以它为核心,形成了一张大网。

    不过陈剑臣担心这些网络组成成员,不外乎鸡鸭猫狗类,又不曾开窍,在智商方面值得怀疑,不知它们能提供出怎么样的信息资料来。只是除了让小义出马,他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或者“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会有惊喜出现也不奇怪。

    “小义,话不可说满,都教你多少遍了。”

    旁边婴宁有些责备地道。

    小义咧嘴一笑:“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不粉身碎骨相报?”

    依然不改的溜须拍马腔调。

    陈剑臣听得好气又好笑,脸色佯作一板:“废话这么多,等会公子我真用一座山把你压住。”

    小义听得一吐舌头,赶紧四肢着地,一溜烟出去了——自被陈剑臣降服,对于这位公子,鼠妖一向敬畏有加,不敢有二心。陈剑臣说要用山压它,绝对是做得到的,只是此山非彼山,不是真实的山峰,而是字墨上的正气所化成。这正气之山要压的自不是鼠妖的身躯,而是它的魂神。

    一压而魂神倒,连带身子起不得来,端是奥妙非常。

    此时天上乌云更密集,酝酿了大半天的暴雨一触即发。而沉寂了一段时间的雷电再度狂暴,霹雳响时,婴宁内心不禁微微一颤——天威不可蔑视,骤然雷响,普通人都会吓一跳,何况她一个化为人形不算很久的狐狸精?金丹到底还不够稳,故而听雷而心惊。

    这样的惊心之状,就算蒙着耳朵也没有用的。

    相比之下,还没有化形的小义倒更好过些,因为它能够深匿于地底躲避。

    这一场雨,只怕不会小,又想到江水泛滥,河堤可能决堤的事故,陈剑臣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就撇去此念头,张开怀抱,很自然地将小狐狸拥入怀中——

    于无声处听惊雷,雷电肆虐的时候,公子的怀抱就是天下间最为安详平静的港湾。

    还记得第一次在迅雷乍响的时候,自己犹如受惊的兔子般扑入到公子怀里的情形……自此以后,每一个雷雨天气,公子都会这般自然地为自己毫无保留地敞开胸怀,贴上去,能清晰地听到那有力的心跳声。

    对此,婴宁也早已习惯。

    习惯,本就是感情的一种延伸,习惯而有爱。

第两百一十四章:刺杀

    暴雨来得比预想中晚一些,等那泼盆大雨倾泻于天地之间时,已到了吃晚饭的时候。站在院子的屋檐下,举目看去,尽皆一片白茫茫,看不见丈余外的地方情景。

    好一场大雨!

    前几天好不容易天晴了些时光,如今又尽付之流水了。

    吃完晚饭,回到书房中,婴宁却不在,探头出去瞄了瞄,原来她和阿宝腻在一块,两女正在走军棋呢。

    婴宁在教阿宝走棋规则,阿宝则很有兴趣地托着下巴,听得很入神。当她知道这新式棋盘是留仙哥“发明”的,便更加投入了。

    见到这一副景象,陈剑臣莫名地想:等家中再增加些人口时,那风靡天下的大杀器“麻将”,可就有机会闪亮登场了。

    片刻之后,陈剑臣开始一如既往的功课,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容斋诗话》来看。他如今无书不欢,亦算博览群书了,闲暇的时候花费了不少钱在市面上收购许多典籍,摆放在书房中,天文、地理、人史,无所不有。

    读书可以明知,通过大量的阅读,对于这个世界的历史进程,以及风情地貌都有了比较深入的认识,越发褪掉穿越者的生涩,几乎完全融会进异时空里头。

    灯火莹莹,约莫一个多时辰后,婴宁回来了。却是惦记着她的书童本职,要来看公子有没有吩咐。

    放下书,陈剑臣道:“婴宁,等会就算我想写字,也会自己磨墨的。”

    婴宁一吐舌头:“公子这是想越俎代庖吗?嗯,下棋只是娱乐,玩玩就好了,还是让阿宝多端详端详吧,否则赢着没劲。”

    陈剑臣看着仰首挺胸状,很有高手风范的小狐狸,不由哑然失笑。

    于是,一如其他无数个晚上一样,婴宁自己捧了一本书坐在另一边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窗外依然暴雨如注,没完没了的。骤然听到一声急促的呼喊,随着风雨传来,有些不大清晰,但其中重要的信息还是传到了耳中:

    “……决堤了……”

    风闻已久,形势一直处于不妙状态下的鉴江河堤坝到底还是没有撑过这一晚,顶过这一场罕见的大暴雨肆虐冲刷。

    对于鉴江河两岸的河堤,陈剑臣没有多少了解,不过决堤后河水泛滥千里的惨状可以直接想到——百姓流离失所,农作物化为乌有,收成一场空,无力支付各样的税收,最终导致民不聊生,成为赤贫者,唯有到城府里来讨饭吃……

    天灾人祸,两者往往相辅而成;而百姓的要求固然一向朴素,只要还有一口饭吃,就会安安分分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一旦连一口饭都没有,生存都成问题了,那么他们就会毫无畏惧地揭竿而起。

    因此,天下不管哪一个州府,一旦出现了灾害,当地府衙都要承受极大的压力。为了解决这种压力,府衙可谓八仙过海,把浑身本事都使唤出来。前段时间,江州知州请江湖帮会虎豹盟副帮主宋崇进城来当协管,便是专门负责维护灾民入城后的治安秩序。

    “哐哐哐!”

    随着呼喊声,锣鼓冒雨敲了起来,动静很大,相信不用半个时辰,整个江州城府都会传遍。

    江州,要开始乱了。

    陈剑臣再无心看书,放下书卷,抬头正与婴宁清澈的目光碰在一起。

    “留仙,你听到没有?鉴江河堤决堤了。”

    这时候本来已睡下的莫三娘都被惊醒,穿好衣服起来,来到书房中找陈剑臣叙话。

    陈剑臣点点头。

    莫三娘叹息道:“天作孽呀……嗯,明天如果府衙募捐,我们能帮一分便帮吧。”

    ——每当出现大面积的灾害时,哀鸿遍野,府衙便会出面在全城发动募捐,要豪富之家出钱出力,从而布施粥饭,送给灾民他们吃。

    陈剑臣点点头:“母亲放心,孩儿会有分数的。”

    又说了会话,莫三娘才再度回去睡觉;随后婴宁也回到自己房间去了,此时雷电早已渐渐平息了下去。

    时候不早,陈剑臣没有再写字,把最后两页书看完,便要吹熄灯火,脱掉外衣鞋子,上床睡觉。

    躺在床上,倾听外面不断的风雨声,情绪有些异样,久久不能熟睡。

    咯咯!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间一声异响,虽然被风雨声掩盖稀释住有些模糊,但心中有事的陈剑臣还是听得分明,睁眼开去,晦暗中看不清楚,也难以分清异响的方向。

    呼!

    骤然卷起一阵大风,吹了进来,整个书房的温度都冷了几分。

    窗户开了……

    陈剑臣立刻有了判断,就在此时窗外亮起一片炫光,如刀剑利刃的映射,寒光一闪,已直往自己所在的床铺处疾砍而下——

    有刺客!

    陈剑臣反应不可谓不快,身子一缩,一个侧翻就弹了出去,黑暗中只能依靠捕风捉影,啪的,一记反手抽回头。

    砰!

    他的手掌结结实实打到了对方身上,按照触手赶紧推断,应该是肩膀处。

    那刺客闷哼一声,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一介文弱秀才会如此警惕,反应如此快速,不但避开了自己的一刀,而且还蹦跳出来出手还了一招。力道竟似不弱,打在肩膀上一阵生疼,差点都麻痹了。

    难道情报有误?

    刺客内心惊怒交加,短短时间内也来不及多想,利刃一个打转,准确无比地从一个难以捕捉的速度撩过来。

    嗤!

    虽然陈剑臣闪避得已算快,但还是快不过对方的尖刀,肋下一凉,被锋锐的刀锋切破了皮肤,登时感到有鲜血流出。

    他倒吸口气,侧扑在地上,右手一抄,正抓住平时婴宁所坐着看书的一张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力就朝对方投掷。

    噼啪!

    椅子瞬间被踢飞,对方手中的寒芒又迅猛地刺下——其人仿佛能在黑夜中视物般,就算不可能如白天看得那么清晰,但绝对能锁定陈剑臣的身影方位。

    生死时刻,陈剑臣出奇的冷静,一个侧滚,仗着对书房格局的熟悉,恰恰躲到书架的角落里,探手拿过一把书,呼呼全丢了过去。他倒不敢奢望扔几本书就能把武功高强的刺客扔倒,完全是抱着搅乱对方视线的目的。

    这几个回合,发生得兔起鹘落,不过数呼吸间的事,期间陈剑臣想喊救命的空当都难以挤出来,生怕一口气叫出,身形会发生某些不可挽回的破绽,从而被人一刀给捅了。

    书本飞扬,纸张哗啦啦发响。

    刺客手中快刀连闪,已将那几本书劈得七零八散的,碎纸屑乱飞。其实他心中的震惊并不亚于陈剑臣——其来之前早已打探清楚,陈剑臣不过是明华学院的廪生,一介秀才,虽然身材长得稍微强壮些,但书生就是书生,舞文弄墨可以,动嘴皮子可以,但动起手脚来就是一巴掌的事,熟料到眼下两者对仗,对方竟然进退有据,没有预想中的一刀毙命,也没有想象中的惊慌失措,狂呼惨叫……

    从刚才回合看来,这陈剑臣居然像是练过武的。

    “晦气,本想一刀结果了这厮好回去喝酒,现在倒要折腾浪费这许多时间,万一惊起他家中的其他人,可得大开杀戒,来一出大灭门了……灭门也没什么,只是传扬出去,咱绿林石大虫杀个书生都要出第二刀,没端惹大哥他们耻笑!”

    刺客眼眸掠过精光,不过他本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盗,转眼便定了心思,不再急忙着出刀了,而是步步紧逼,横刀在手,要将陈剑臣逼迫到房间的角落处,无处可避之时再痛下杀手,一击毙命。

    咝!

    就在这时,刺客感觉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霍然回首,就见到一个高挑娇俏的身影冲了进来——

    是书生的那个书童,他居然听到了异响赶了过来。

    也罢,来多一个,杀多一个而已。

    刺客目露凶光,弃了陈剑臣,折身一个漂亮的“回头望月”,手中见到恶狠狠地刺过去。这一招出其不意,乃是他得意的杀招之一,相信下一刻,就能将书童的心窝洞穿——

    但下一刻,眼前一花,书童的身影猛地凭空消失,尖刀只刺到一团虚无的空气中。

    怎么回事?

    刺客来不及思考,一只娇嫩的小手从空中突兀出现,毫无间隔地就捏住了他的喉咙,简直就像捏住一只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鸭子。

    蓬!

    刺客精悍的身子被整个提起,双足离地,丝毫力气都使不出来,然后被对方反手一轮,甩一块破布般重重砸到在地上。

    眼冒金星,胸腔苦闷,刺客天旋地转,半饷爬不起来。

    啪!

    一声脆响,再被一脚蹬踏到了背上,刺客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迷了过去。

    油灯被重新点亮,光线散发出来,映照出整个书房的情形,混乱而且狼狈,陈剑臣举着灯火,肋下虽然仍有鲜血渗透出来,染红了身上的衣衫,但他站得如很稳,很直。目光便与婴宁相对,看见小狐狸头发有些蓬乱,玉面泛着一种恼怒的红艳,贝齿咬着红唇,一脚正死死地踏在刺客的背上,恨不得一脚将对方踩个稀巴烂,就连一双小手都紧紧地捏成了拳头状,在微微颤抖,藉此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以免直接将刺客杀了——

    陈剑臣自和婴宁认识以来,从未曾见她如此愤怒过!

第两百一十五章: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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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什么事……真得,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为了表明自己的确毫无问题,陈剑臣很轻盈地转个身,虽然牵扯到肋下的伤势,有些痛苦,但这些痛楚显然属于可承受范围之内——也是他有些马虎了,昔日皇甫员外曾送给他一件刀枪不入的金蚕衣,不过晚上睡觉的时候没有披挂上,否则怎会负伤。

    然而婴宁眼眶里的泪水还是不可抑止地哗然流下来,飞身扑过,紧紧把陈剑臣抱住,生怕一松手公子就会消失不见了。看得出来,刚才发生的刺杀事件,的确把她给吓坏了,如果来晚一会儿,事情的后果真有些不堪设想。

    回想起那在黑暗中的几呼吸间的交锋回合,说没有点后怕,陈剑臣就是自欺欺人了。毕竟这等面对面的殊死搏斗,他以前只经历过一次而已。而那一次斩杀黑衫卫,他有心算无心,早有筹划准备。但眼前这一次刺杀,却是被别人算计,生与死只眨眼间事。

    回想起来,一直坚持锻炼的身子骨无疑再一次产生了救命般的效果作用,倘若还是原身软绵绵的,手脚无力,只怕一刀都躲闪不及。

    肋下的为皮外伤,被锋锐的刀刃切开了一道约莫半寸的口子,幸而擦身而过,不深,经过简单的处理,敷上金疮药就差不多了。

    房间发生激烈搏斗,颇是发出了些声响,不过因为风雨交加的缘故,莫三娘和阿宝都没有被惊醒——这个结果也是陈剑臣所乐意看到的,他绝不愿惊动母亲她们,从而让她们担惊受怕。

    婴宁不知从那儿弄来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绳子,将仍然昏迷的刺客捆绑得结结实实的。

    这时候陈剑臣才看清对方的外形相貌,只见他穿着紧身黑色衣衫,腰束玄衣带,头上简单用一块黑巾包扎起头发,没有蒙面,露出一张长着浓密胡子的脸,面容粗犷,有风霜之色,显然是常年在江湖打滚的人。

    其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模样,形容相貌截然陌生,陈剑臣和婴宁根本没有见过这么一号人。

    ——对方趁着暴风雨之夜,摸黑而来,很熟悉地直接找到了陈剑臣的书房,自是早有计划步骤的,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踩好了点。

    天下间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陈剑臣长吸口气,沉声道:“婴宁,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隔绝声音的。”

    婴宁马上就明白了公子的用意,道:“有。”随即口中念念有词,道书出口,芊指一拉,书卷上飞出几道符文,似水波流溢,肉眼可见,随着她的命令,四散飘飞,落在书房周围,形成一个圈子。

    这是符咒阵法,设置下来后,房中不管发出多大的动静,外面的人都难以听到。

    “婴宁,你到外面巡逻一下,看对方还有没有人。”

    “嗯。”

    小狐狸爽快答应,身形缥缈,从打开的窗户掠了出去。

    陈剑臣坐回书桌前,手指慢慢扣敲着案面,好让自己的思绪安定下来,从而进入贯注的思考状态。

    敲了一会,又铺开纸张,磨墨,在纸上一连写下八个拳头大的“静”字。

    字写完,精神犹如古井,古井而无波,再没有丝毫波澜——由此可知,他正气的修为可谓大有长进了,换做以前,不写十余个“静”字,只怕无法达到这般平定的状态。

    这时候,被捆成个粽子的刺客悠然醒来。他一醒来,立刻就发现自己成为了阶下囚,被捆得死死的,连坐起来都办不到,只能卷曲地横躺在地上。其勉力睁眼,正看见坐在书桌后面脸色沉静的陈剑臣:

    “你……”

    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本是来杀陈剑臣的,眼看占尽上风,将近得手,熟料突然跑进一个俊俏书童来,只一个回合他就被打倒在地,昏迷过去了。

    想及被那只娇嫩的小手捏住喉咙时的情况,纵然他胆大包天,杀人如麻,也不禁涌起阵阵余悸。

    在那一刻,只要对方的手指稍微加多一点劲,他就一命呜呼了。

    死亡,如此接近!

    而怕死,更是人的天生本能,哪怕再胆大的人也不能避免。

    陈剑臣淡然开口:“你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杀我。”

    汉子哈哈一笑,要用笑声来蔑视陈剑臣这般毫无力度的审讯:“陈剑臣,今晚杀不死你,算是走狗屎运,但还有下次……”

    说着,眼珠子却情不自禁地四下转动,要看那个可怖的俊俏书童在哪里。只可惜,他看了个空,书房中没有第三者存在。

    陈剑臣哦了声,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难道你以为还有下次?”

    汉子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在他看来,陈剑臣捉到自己,不外乎将自己送进府衙,让知府判决,然后坐牢。但这牢,肯定不会坐多少天的,很快就能被大哥捞出来。无他,其府衙里有人,有门路。

    出来后,他石大虫还是一条好汉!

    陈剑臣忽地叹了口气,站起身子,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似乎带着一丝怜悯的色彩:“我觉得,聪明人就该选择聪明人的作法。现在,我问一句,你回答一句,就是最聪明的作法了。”

    石大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书生,心里油然觉得想笑:这陈剑臣是否被吓坏了,口不择言,他以为自己是厮混街边的无赖地痞吗?随便诳两句就会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出来……哼,简直荒谬。

    嘴巴一抿,已做好“打死我也不说”的慨然气势。

    此时,婴宁裹挟了一团风雨,又从窗外跃进来,朝陈剑臣轻轻一摇头,示意没有发现。

    她的出现,倒让石大虫心一紧,忍不住打量上下,实在想不明白这么一个俊俏近乎少女的书童能有如此本事,轻而易举就将自己制服。

    婴宁看着他,目光徒然一冷,极其罕见地杀气显露——对于要杀公子的人,她绝不会有丝毫的忍让。

    “公子,这人就交给我处理吧。”

    声音如冰,石大虫浑身打个冷战。

    陈剑臣淡然道:“不用,我来审讯就好了。”

    “嗯,公子有办法?”

    婴宁大感好奇。

    陈剑臣微笑道:“多得没有,但一个法子还是用得出来的。”

    婴宁眉毛微蹙,有点纳闷:她和陈剑臣出入相随,彼此算是很知根底的了,陈剑臣有什么手段能让刺客乖乖地吐出真相来?

    刑讯?

    可又没有对应的用刑工具;而用常规的方法,显然是不能让这亡命之徒招供的。

    陈剑臣悠然道:“婴宁,上次我不是和你说过嘛,那皇甫员外曾传授给我一门《役鬼术》。”

    婴宁点点头:“我知道。”但还是不明白,《役鬼术》属于针对阴神的法术,可刺客乃是凡人,两者关系搭不上。以她看来,直接施展阴神入窍,审问对方魂神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用这《役鬼术》驯服自己的心鬼,一直收于心坎处。”

    陈剑臣又道。

    到了此时,婴宁就有点明白了,双眸一亮,隐约猜到公子要采取的措施,不禁拍手叫好。

    这一下,倒轮到躺在地上的石大虫糊涂了,一时听到什么《役鬼术》,一时又听到什么“心鬼”,乱七八糟的,根本不知道啥意思。然而心中莫名地萌生出极其古怪的念头,冷汗都有些冒出来了。

    婴宁笑道:“原来公子是要用心鬼来审讯,果然妙极。”

    陈剑臣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也该试验下它的用处到底如何了。”说着,念头一动,随即左边耳朵里有动静,只片刻间就溜跑出一只三寸高的小人来,看上去宛若成人的一根手指大小,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状甚凶恶。

    小人现身,落在书桌上,对着陈剑臣纳头便拜:“心鬼拜见主人。”

    婴宁还是头一回看见心鬼的形状,大为好奇,走过来端详着,还忍不住要用手指去捅一桶。

    这心鬼倒算玲珑,知晓婴宁的身份,趴住不动,还微微撅起小屁股来,任由婴宁去戳。

    小狐狸嘻嘻一笑,却没有真得去捅它。

    陈剑臣一伸手,道:“到这里来。”

    心鬼当即很听话地一个飞跃,跃上陈剑臣的巴掌心上。

    殊不知他们的这番举动,在石大虫眼中看来充满了诡异的气息,只因为他根本看不见心鬼的身形,看得陈剑臣的掌心上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心鬼说白了就是一股阴神念头,只是被陈剑臣降服,才能凝形化身出来,成小鬼模样。不过一般凡人肉眼,还是看不到它的存在,说话更是听不到。

    “去,进入他的体内,让他说真话。”

    陈剑臣的手伸到石大虫的面门之前,心鬼大为兴奋,双手一拱,大声遵命。

    石大虫不明所以,心里直打鼓,嚷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在大爷面前装神弄鬼,告诉你,大爷不怕的!”

    他嘴里说着不怕,额头已隐隐有冷汗流淌出来。

    ——未知的恐怖,总能抓住人心的最软弱处。

    就见小鬼一个转身,身子轻盈地从石大虫的左边耳朵里钻了进去。它钻进去之时,陈剑臣和婴宁自是目光相随,盯着石大虫的耳朵看。

    石大虫被他们盯得毛骨悚然,隐隐间真感觉到有奇怪的东西钻进了自己的耳朵里,只要钻进去,一直钻进自己的心肺里头……

    “幻觉,一定是幻觉,我不会上当的……”

    石大虫身体都有些僵硬了,只得不停地自我安慰,给自己打气——打死我也不说!

第两百一十六章: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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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劫有三,身衰、家衰、运衰,其中身衰又有“心鬼”、“病魔”两竖子为虐。昔日帮娇娜渡劫,驱除心魔,陈剑臣的心鬼凝神现形,被正气所镇压,再辅以《役鬼术》,彻底降服住,养于心间,可为己用。

    虽说有用处,只是一直没有用武之地,难得表现。时至今晚,面对抵死不肯开口的刺客,陈剑臣灵机一动,才召唤心鬼出来,试一试它的手段本事。

    心鬼乃阴神形象,除了本人,以及开窍修者外,普通凡人是看不见,听不见的。先前见陈剑臣和婴宁两个在自言自语说话,举止古怪,神神化化的,那刺客石大虫心中打鼓,先有几分怯意,随即又想,很可能是对方在使诈,故意采取心理战术来吓自己。等过了片刻,全身上下果然没有什么异状,心中更加大定。

    婴宁瞧着他毫无反应,又望向陈剑臣,微微有些疑惑。

    陈剑臣笑道:“心鬼刚上身,不会这么快出效果的。嗯,婴宁,我想写字了。”

    婴宁当即很乖巧地过来,把旧墨去掉,开始磨新墨。

    地上石大虫冷笑道:“本大爷见惯大场面,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吓到我吗?”

    陈剑臣不置可否,这厮看来是横行霸道惯了,如今沦为阶下囚,居然还如此跋扈,不知死到临头。

    很快,婴宁就磨好墨,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要看公子会写什么字。

    陈剑臣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立着,提笔醮墨,略一沉吟,挥毫下笔,运转如飞,转眼写出一个淋漓大字:

    “杀!”

    字体飞扬,笔画凌厉,将偌大一张白纸占满。

    一“杀”字,字体架构,上中下皆有头角峥嵘,显露无遗,看上去宛如出鞘的宝剑,剑锋如芒,杀意纵横。

    婴宁心有戚戚然,已知公子是动了真怒。

    陈剑臣本就不是什么谦谦公子,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当被触及底线,则犹如雷霆爆发,不会再给自己,或者对方半点余地。

    石大虫趁夜来袭,差点将陈剑臣杀死,早已成死仇,可笑对方还将陈剑臣当做是普通的书生秀才,只能将其交给官府处理,实在想得过于天真。

    拿起字,凭空一掷,那纸张飘飘摇摇,最后恰好落在石大虫面前。见到笔墨张舞的“杀”字,犹如不可更改的判决书一样,石大虫隐隐感受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脸色不禁有些变了,还想色厉内荏地放几句场面话出来,蓦然心一痛。

    这痛楚来得毫无征兆,犹若被人一刀剜到心上,简直疼痛得无法忍受——

    “啊啊啊!”

    他喉咙里发出野兽负伤般的低吼,手脚又被绳子捆绑住,无法动弹,只能将整个身子在地上打滚。滚到墙角处,还挣扎着用头撞墙,企图以自残的方式结束痛苦。

    发作了……

    固然知道心鬼发作会摧毁人的意志,但不曾想到过程场面会如此惨烈——每个人心中都会有心鬼,不过平时一般都隐匿在心坎间,不会轻易作祟,唯有遇到特殊的时刻才会现身出来,从而影响支使人的行为。

    眼下陈剑臣驱使自己的心鬼进入到石大虫的心中,却是让它联系到石大虫的心鬼,两者一起发作,正所谓“心中有鬼”也。

    当然,心鬼作祟并非无往不利,如果人本身意志坚强,坚定,就不会那么容易被趁虚而入,魂神会和心鬼进行交锋,甚至胜而压之。

    剧痛来得突然,去得也快,不多一会,石大虫便满头大汗地瘫软在地上,等他再抬起头,双眼瞳孔白多黑少,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大虫。”

    回答得毕恭毕敬,简直就像被人催眠了,有问必答,所答必真。

    “你是什么人?”

    “在下乃虎豹盟四大金刚护法之一。”

    “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是敝帮帮主宋崇听从了张师爷的主意,说暴风雨之夜,杀人得天时……”

    一路问下来,很快,陈剑臣就得到了所要得到的所有消息情报:幕后主事者,正是那新上任的协管大人,宋崇。

    他为了得到鲁惜约,便心生毒计,派遣手下来刺杀陈剑臣。只要陈剑臣一死,鲁惜约便失去一切依仗,再也不能逃脱他的手掌心。

    在宋崇看来,鲁惜约无亲无故,又是脱籍从良的清倌人,可谓弱势如浮萍,如果没有陈剑臣替她出头,她根本无从依靠。无奈陈剑臣为秀才出身,不好明着下手,所以刺杀就是最合适的手段。

    杀人越货,一向都是江湖绿林中人的拿手本事。

    陈剑臣意外还得知,那个所谓的张师爷,很可能便是以前那个冒牌货“张天师”,真是阴魂不散呀,又纠缠回江州了。

    回答完毕,石大虫双眼翻白,晕迷过去,四肢犹不断地抽/搐着。

    他完了。

    此时可见心鬼从其左耳窍孔中施施然走出来,身形居然粗壮了些,恍若吃到了什么补品一样,本来有些飘忽的身影,凝实了不少。

    陈剑臣心一动,喝道:“心鬼,你做了什么?”

    那心鬼刚从石大虫身上出来,本有些悠然自足的神色,陈剑臣的喝声如雷,吓得它赶紧跪伏在地:“禀告主人,小人将这厮的心鬼吃了,未经主人批准,还望主人原谅则个。”

    心鬼吃心鬼?

    陈剑臣大奇,这么说来,这心鬼还能升级的?倒是件好事情。

    一直以来,他都在暗中积攒提升力量,本身就不用说了,身边也在有意无意地拉拢起一个圈子来,婴宁,小义等等,都算是圈子核心的帮手。眼下看来,这心鬼也有进化的前景潜质,可以培养成一个忠心手下。

    ——心鬼为附生阴神,本身并没有具备多少智慧,只要彻底降服住,自可驱使如役,乃是理想的手下模式,用来刑讯逼供,可谓一流。

    当下仔细盘问清楚,知道心鬼通过吞噬同类的方式,便如吃到了大补品一样,可以提升己身的力量,变得更加强大。不过这般吞噬的手段十分粗暴,如同强盗入室抢劫那样,对方心鬼被吃,魂神同样大受创伤,沦为白痴。

    比如,现在睡在地上的石大虫。他的魂神被撕咬得七零八落,受到了永久性的伤害,醒来后就是一个傻子,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了。

    沦为傻子,只怕比杀了他还难受吧。

    听完心鬼的讲述,陈剑臣笑道:“原来如此……嗯,从此以后,我就给你起一个名字,方便呼唤。”

    心鬼大喜:“请主人赐名。”

    “就叫做宅妖吧。”

    “多谢主人。”

    陈剑臣将心鬼收回,婴宁则用个法子把石大虫提离陈家,扔到几条街外,任其自生自灭。

    再回到书房,陈剑臣已把房间收拾整齐干净了。

    “公子,接下来如何?”

    既然查出了幕后主使者,自当斩草除根,将对方连根拔起,再无法为患作恶。

    陈剑臣微一沉吟,道:“且让他再蹦跶几天。”有了提防,却不怕对方再用阴招。如果报以雷霆手段,将他们一网打尽,自要用到婴宁的力量。

    然而婴宁所修道法,讲究清净安宁,介入到太多的红尘恩怨,沾染到血腥,对于她的心境不是好事,不利于修炼,往往会致使心魔丛生。

    况且,现在也不是合适的出手时机。

    婴宁自是知道公子的心思,是为了自己好,不由一阵沉默。

    陈剑臣怕她又私自行动,认真道:“婴宁,听我的没错,恶人自有恶人磨,自作孽,不可活。”

    婴宁笑道:“公子说话好没诚意。”修炼正气,却是不信什么因果的。

    陈剑臣哈哈一笑,心情有所放松,道:“其实有些话本来没有道理,只是说的人多了,就有道理了。”

    这一句话更加玄乎,听得小狐狸嘴巴都鼓了起来。

    ……

    大雨滂沱,街道漆黑,一个人都没有……不,有一个人,胡须浓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从屋檐下茫然走出来,抬着头,傻愣愣的,任由雨水浇湿全身而不知躲避。

    我是谁……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胡须汉子双眼无神,一颗心空荡荡的,脑袋东张西望,对于身边的存在全然没有印象,只是漫无目的地挪动着脚步,不知现在何处,又要去何处。

    前方突然闪出两条身影,都是精悍的汉子,看见胡须汉子,登时冲上来将其抓住:“石三哥,你怎么在这里?我们都找你半天了。”

    “我是谁?”

    浓须汉子脸上雨水横流,傻乎乎地问。

    后来的两个汉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道:“石三哥,别开玩笑了。怎么的,得手了吧。赶紧回去,大哥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你久久不回,才派我们来寻找。”

    “你们又是谁?”

    浓须汉子张口发问,不待对方回答,忽而双手一拍,笑嘻嘻地唱道:“萤火虫,闪闪虫,飞来黄竹林,斩竹子,织筲箕,捞黄米,探阿姨……”

    一路拍手,一路唱着这莫名其妙的歌谣,竟而向着街道的远方走去了。

    疯了!

    后面两个汉子心底一股寒气,从尾椎骨一直冒到了颈椎骨:一向霸道强悍的石三哥居然像个三岁孩童一般,表现得极为诡异。

第两百一十七章: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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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大虫傻了?”

    在一座宽敞的大宅子中,灯火通明,大厅上正聚合一群汉子,在推杯换盏,大快朵颐地吃喝着。

    这是协管大人宋崇的新宅子。

    宋崇本为江湖绿林出身,虽然洗白上岸当官了,但仍然保留着许多江湖习性,比如喜欢聚众喝酒等。

    他进城当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原先的心腹老部下有不少人都跟随而来,那石大虫便为其中之一,甚为倚重,故而被派遣去执行对陈剑臣的刺杀。

    “禀帮主……”

    宋崇双眼一瞪,那汉子顿时识趣改口:“禀大人,石三哥真得傻了呀,我和李得胜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来了。”

    “现在哪里?”

    “就在外面的偏房中安置,用绳子绑起来了。”

    宋崇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你竟敢用绳子绑住他?”

    汉子不敢躲闪,被打得半边脸立刻肿了起来,哭丧着道:“大人,不绑住他就跑掉呀,他似乎完全不认识我们了,就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宋崇眉头一皱:“有这种事?带我去看看。”

    很快,在偏房中,他就见到了只懂得咧嘴傻笑流口水的石大虫,不管怎么招呼,怎么叫唤,其都是两眼茫茫,不知所谓,甚至还开口叫宋崇给糖吃。

    宋崇倒吸口凉气,双眉紧紧的团到一块去,忽道:“叫师爷来见我。”

    很快,脸色有些蜡黄的张师爷来到,果然就是和陈剑臣有几回过节的那个张天师张自然。这厮真是打不死的小强,从江州逃到苏州,又从苏州杀了个回马枪,回到了江州,摇身一变,变成了宋崇的师爷。

    “大人,这是……”

    张自然走南闯北,见识不俗,望见变傻的石大虫,心中一惊。

    宋崇道:“师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张自然一愣,嗫嚅道:“这个我却有些不明白。”心里已像煮开了的水,无数念头闪现出来:

    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当上了宋崇的师爷,也算有个进身了。后来听说宋崇要对付陈剑臣,心中大喜过望,暗呼“天助我也”,当即出谋划策,制定了派石大虫去刺杀陈剑臣的计划。

    对于陈剑臣的恨,张自然是一日不曾削平,将自己惶惶然如丧家犬的悲催境况全部归罪到陈剑臣身上去,这一趟回江州,便抱了几分复仇的念头。但其实,他和陈剑臣之间连面都没有见过。

    虽然不曾见面,可对于陈剑臣,张自然还是有些了解的,起码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普通的书生秀才。然而这些情报,他按而不发,并没有告诉宋崇他们。

    无他,只怕说得多了,会让宋崇打退堂鼓。

    关于自己近年的遭遇,张自然更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这两年他可是典型的印堂发黑,霉运连连,甚至说“扫把星”上身都不为过。

    当初在江州,“金主”吴文才死无葬身之地;继而在苏州,李逸风横死荒山野岭……这都是大出霉头的事,断然不可说出口的。一说出去,只怕宋崇马上就会送“瘟神”,赶他出门。

    宋崇冷声道:“大虫去刺杀陈剑臣,为何无缘无故变成个白痴傻子,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自然陪着小心道:“会不会是陈剑臣搞的鬼?”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介书生而已,哪里来的本事?”

    宋崇心中大为窝火,那石大虫可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将,如今无端变成了傻子,等若断折一臂。

    张自然却是明白此事定然和陈剑臣脱不开干系,只苦于无法直言。

    旁边一汉子道:“大人,石三哥会不会是撞邪了?”

    “嗯?”

    宋崇眉毛一扬,这倒是有可能的事情。他行走江湖,一向在刀口上过日子,但对于某些灵异之事却颇有些相信的。便用手拍拍额头,道:“看来明天得把大虫送到崇阳寺去,请里面的大师看一看。”

    崇阳寺乃是今年才在江州建成的一座寺庙,正是天下弘法风潮的明证之一,里面有两位从度印国远道而来的高僧主持,据说他们法力高深,乃是降魔金刚之身。

    张自然听得心中一喜,他不是修者,但见多识广,如果届时能请崇阳寺的高僧出手,任凭陈剑臣有什么古怪,都插翅难逃了。

    “大人,知州大人有请。”

    这时候一个门子跑进来禀告。

    宋崇纳闷道:“三更半夜,知州大人不睡觉还要弄什么名堂?”

    张自然提醒道:“估计是商议鉴江河堤坝决堤的事宜。”

    宋崇瓮声道:“这有什么好说的,明天起直接把城门全部关住,不让一个流民进城不就结了。哼,没来由的烦人。”

    怨言是一回事,知州大人相请怎能不去?便带着张自然,坐上轿子出门冒雨而去了。

    ……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宿,到天亮的时候,雨势才渐渐有些小了。

    鸡啼声起,陈剑臣霍然醒觉,爬起床来,正见到打坐在房中——她昨晚不放心,便决意留下来。反正打坐修炼,在哪个房间都差不多。

    见到陈剑臣醒来,小狐狸微微一笑,闪身返回自己房间去了。如今阿宝和莫三娘都知道她为女儿身,如果被她们看到自己留在陈剑臣房中过夜,未免会感到窘迫。

    吃过早餐,见雨势平缓下来,陈剑臣就和婴宁打起油纸伞出门,要到外面看看情况如何了。

    河岸决堤,对于鉴江两岸的居民而言肯定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但眼下对于江州城府而言,并未见到太大的影响。生活秩序,百姓习惯等等,不见多少变化。

    转了两条街道后,陈剑臣本要回书院一趟,风雨声中乍然听到一连串似曾相识的铃铛声,随即有人踏歌而行:

    “天下碌碌皆梦境,人间富贵总归空;欲问我道何寻处?崂山洞天白云中!”

    陈剑臣大喜,举目看去,正见到庆云道长一手持竹竿招牌,一手摇铃铛,视漫天风雨于无物,踏步而来:

    “陈公子,好久不见了。”

    “道长安好?”

    庆云道长相貌如昔,捻须叹道:“不好,故来寻公子。”

    陈剑臣一愣神,不知道长找自己有什么事,肯定不会是小事。却知当下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作揖道:“请!”

    “请!”

第两百一十八章:线索

    状元楼,凭栏而坐,观风雨飘零,见天地苍茫。

    庆云道长与陈剑臣面对面坐着,眼角的余光间或飘到后面去,落在站在陈剑臣身后的婴宁身上,心头有复杂的情绪掠过。

    狐狸精!

    他的修为虽然比不上婴宁,但凭着崂山正统道门的传授术法,还是一眼就识穿了婴宁狐狸精的身份。

    多时不见,陈剑臣居然收服了一只狐狸精作为书童,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本来呢,庆云道长还以为陈剑臣不知情,便紧张地拉他到一边窃窃私语。但陈剑臣并无多少隐瞒,开诚布公相告。

    道长听完,惊诧莫名——收服妖魔为手下,以供役使,是一些掌握大神通的修者所喜欢做的事情。

    问题是,陈剑臣根本不是修者。他竟也能让一个金丹修为的狐狸精心甘情愿地相伴左右,难道凭借的是正气?

    端是咄咄怪事。

    不过道长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把情绪调整回来了,看往陈剑臣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意味。回想当初他们认识,那时候的陈剑臣只是个普通的书生秀才而已。时过境迁,此子已身怀正气,具备莫大的威能了。

    “道长这次来江州,是专程来找我的?”

    陈剑臣问。

    庆云道长回答:“那倒不是……其实贫道师叔现在也在江州。”

    “呃,广寒道长也来了?”

    陈剑臣惊喜交集,对于那个行为乖张的道士,他印象不错。上一次,对方还专门施展了一次法术,借恭贺之名,送给他一颗蟠寿桃呢。

    庆云道长道:“我们昨天才进的城。”

    陈剑臣略一沉思,忽问:“是不是江州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庆云道长迟疑了一下:“陈公子,有些话贫道却不好直言相告,还望见谅。”

    陈剑臣道:“既然如此,想必涉及私密,倒是我冒失了。”

    庆云道长微笑不语。

    “只是,道长来找我又是为了何事?”

    “请公子写一幅字。”

    “嗯?”

    陈剑臣一愣神,疑惑地看着他。

    庆云道长手抚长须,道:“这是贫道师叔的意思,公子有正气,故特地派我来请你写一幅字。”

    在此之前,无论庆云还是广寒,他们对于陈剑臣都十分友善,用行话说,叫做“结个善缘”。

    眼下对方来求字,陈剑臣自无不允,便笑道:“道长之请,在下岂有拒绝的道理?”又问:“这幅字可有什么要求?”

    庆云回答:“无甚要求,三五字无妨,一字亦可,但凭公子心意,自由发挥。”

    “现在就要?”

    “现在就要。”

    当下陈剑臣不再犹豫,后面婴宁更是伶俐地从书筪中取出文房四宝来——这血檀木书筪,自从到了她手里,可谓物尽其用,彻底发挥出了作为一件法宝该有的功效。宛如一处别有乾坤的洞天空间,除了基本的文房四宝外,其他东西也装了不少。

    庆云道长为修士,自是感受到血檀木书筪所传出的法力波动,知道此物不凡,心中不禁颇有些羡慕。心想陈剑臣拥有此物,定然是另有机遇的结果。

    从旁边挪一张空桌子过来,铺开笔墨纸张。

    陈剑臣略一沉思,举起手腕,唰唰唰的在纸上写下两句诗,七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风雨今又来。

    十四个大字,字字饱满,其中自是饱含正气。

    关于师叔在闹市街头种桃之事,庆云道长是知道的,明白陈剑臣别有所指,便一稽首,道:“多谢公子的字,贫道来时,师叔有言,他日另有回报。”

    陈剑臣笑道:“道长客气了,些微小事,不足挂齿,何须什么回报?”

    庆云道长没有耽搁多久,又说了两句闲话后便告辞了,等走到门口处,忽而回首,道:“陈公子,贫道有一言相赠。”

    “请赐教。”

    “千秋岁月龙出水,风云变幻莫测天。”

    吟完,铃铛声起,下楼而去了,渐不可闻。

    陈剑臣嘴里咀嚼着他留下的两句话,却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从句面上解读,实在太空泛了些,可以理解成许多种意思来。

    望了望婴宁,婴宁笑盈盈地道:“公子理解不了,我更是不行了。”

    陈剑臣一耸肩:“也罢,船到桥头自然直。”庆云道长来请他写字,应该是想借助自己的正气去做某些事情,反正不会是什么坏事就对了。

    当下他和婴宁离开状元楼,径直到书院里去。

    中午时分,探监归来的王复找上门来,唉声叹气,说在监狱中,萧寒枫心丧若死,躺在里面像条死蛇,问之半天没有反应,并没有问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关乎萧寒枫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陈剑臣早有几分心理准备——萧寒枫虽然性格开朗,可毕竟只是个不曾经历过什么场面的书生,骤然遭遇大难,沦为死囚,简直就是晴天霹雳,一下子懵掉了,心理精神不可避免地崩溃,直如行尸走肉,完全没有了生存的希望和意义。

    对此陈剑臣可以理解,并不是说萧寒枫的心理承受能力太过于差劲,人逢巨变大难,真正能做到坦然面对的有几个?不说在这个古板的世界,就说在前一世,高考失利,致使学子跳楼自杀的新闻也是时有发生的。

    萧寒枫如今可不是功名将会被削那么简单。

    王复问道:“留仙,寒枫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陈剑臣道:“现在还不清楚,尽人事吧,或许会有转机。”以当前的情况,他自不可能放话出来,把话说满。

    王复神色黯然,心中却认定萧寒枫死定了。无论他还是陈剑臣,在官府中都没有门路,如何能让那许知府重新翻审此案?本来王复还寄望陈剑臣去求顾学政,但仔细想想,这路子也十分渺茫。

    一日无甚事,倒是风雨不停。在这一场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肆虐之下,不说鉴江河河堤决堤,就连江州城府中的一些低洼地方都被水淹了。

    入夜,负责出去打探消息的鼠妖小义回来了,它果然不负期望,带回了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

    “公子,小义已打探清楚,当晚闯入那卞家的确实另有其人。”

    陈剑臣大喜:“你是怎么查询到的?”

    鼠妖嘿嘿一笑:“当然是用我的方法了,正所谓人有人道,鼠有鼠道……”看见公子面色不善,不敢再废话,当即转上正题,娓娓道来——

    原来它听了陈剑臣的交代后,调查第一站就到了卞家,把卞家看家护院的那条狗召唤来问话。

    这鼠妖端是有些名堂,它自知己身天赋不高,本体资质不济,又缺乏毅力,难以成大道,于是干脆发扬其他的兴趣特长,掌握到一些奇门招数——

    兽语,便为其中一门。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说起来倒是妖类的一项天赋本能,婴宁同样会一些,不过没有小义那般精通就是了。

    小义的兽语水平相当之高,技术含量那是没说的,不管虎豹兔狼,还是猫狗鸡鸭,都可以叽里咕噜地交流一通。

    凶案当晚,卞家看家护院的狗发现了凶手,狂吠而起。从某个程度上说,这条狗,算是一个目击证者。然而狗是很难上堂作证的,况且,它也没有办法上去呀,凶手已逃遁,它这么一条狗能有什么办法?

    又不是狗妖。

    本来已是死局,幸好,有小义在。

    手下有奇兵可用,正是陈剑臣敢于在许知府和顾学政面前许诺十天找线索的底气所在,否则便是空口说白话,徒惹别人贻笑大方了,陈剑臣哪里会犯这般的低级错误?

    派小义出去做第一阶段的侦查搜索工作,其实陈剑臣犹有些忐忑,不知可行不可行。如今事实证明,他多虑了,小义的工作,完成得堪称漂亮!

    那一条狗,是一条母狗,名字很俗,叫做“旺丁”,却是卞家员外所起的。他膝下无子,只得一女,故用此名称呼家犬,和那“旺财”有着互相辉映的“寓意”。

    通过旺丁提供的情报,小义大概知道了那凶手的体貌,肥胖粗鲁,和萧寒枫截然不符,很容易就得出了凶手另有其人的结论。

    听完小义的讲述,陈剑臣陷入沉思:此案的口子已打开,接下来就要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了。

    可惜普通家犬未开化,不具备多少智慧,认知有限,只能凭着本能认人,除非它和凶手近距离相处,否则不可能认得出来。

    只是,凶手早遁逃掉,体貌特征也不够完善,倒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小义道:“既然确定凶手另有其人,那么萧公子就是清白的了,不如去叫官府放人吧。”

    陈剑臣面露苦笑:“哪里那么容易?”

    通过兽语,以狗认证的方式来破案,本身就匪夷所思,如果牵着一条狗上公堂,让它汪汪叫几声,翻译出来,就说萧寒枫是无辜的,其不是凶手云云……只怕许知府马上就火冒三丈,立刻命令衙役将陈剑臣,以及作证的狗乱棒打出了。

    所以,只有真正找到凶手,才有足够的把握翻案。

第两百一十九章:眉目

    看见公子在皱眉沉思,无论小义或是婴宁都不敢出声,以免干扰到他的思路。

    良久,陈剑臣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已有定断,缓缓道:“以凶手行径,定然是些泼皮无赖之徒,可以此为线索搜寻,先从卞家附近找起。”

    卞家小姐胭脂有美貌,觊觎者不少,从这方面入手,倒可大大缩小了侦查的范围。至于如何侦查,当然是让小义带着那狗出去,沿街搜寻。那凶手虽然犯下命案,但听闻官府抓了其他人顶罪,其肯定有所松懈,不会潜逃。

    一只鼠妖,带着一条看家狗出去办案,端是匪夷所思的一件新鲜事。

    小义仔细听着公子的嘱咐,连连点头,随后一拱爪子,兴冲冲出去了。

    ……

    帘外雨潺潺,心意自阑珊,举首看去,那点点滴滴的雨水不是从天上掉落的,反而如同从心间,从双瞳流淌而出。

    胭脂懒懒的惓伏在梳妆台上,根本没有丝毫梳妆的意思,脑海里反反复复地涌现出那些悔恨之事,犹如心坎中潜伏着一条毒蛇,每每探头出来,噬咬着自己的心肺,泪水忍不住又泉涌而出,要与外面的雨水一争长短。

    看上去,形容娇怯,楚楚可怜。

    ——自父亲被杀,母亲大受打击,当场昏厥,一病不起。整个家中,便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彻底的被毁了。

    被毁的原因很简单,就因为自己有眼无珠,引狼入室的缘故。

    “我好恨呀……”

    一个声音在无声地呐喊着,却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和萧寒枫结识相处的那些时光,萧寒枫举止得体,其人温顺……或真如那天那个公子所说的,此案有疑窦……只是对方持信物而来,除了萧寒枫还会有谁?

    念头纷沓,搅合在一起,形成一张乱糟糟的网,不管怎么整理,都整理不出个头绪来。

    “汪汪汪!”

    庭院里狗叫声大作。

    胭脂惊起,走过来窗户往外看,就见到自家那“旺丁”正蹲坐在院子的墙檐下,不住地张嘴呼叫。

    这叫声有些古怪,不是狂吠,不是惊叫,很平和的样子,倒像在和谁交谈。

    顺着方向一看,胭脂不禁吃惊地用手捂住了小嘴。她所见到的,竟是有一只皮毛灰白的老鼠正人立地站在旺丁面前,两只小爪子指指点点的,好像人在指手画脚一般。

    它每一次指点,都能换来旺丁的叫声应和。

    这是怎么回事?

    胭脂只认为是自己没有吃饭,眼花了,乃至出现了幻觉,赶紧用手指揉揉眼睛,再睁开来看,却见到更令人震撼的一幕——

    就见到自家的旺丁很乖顺地趴在地上,那老鼠轻轻一跃,跳上狗背,随即旺丁撒开四腿,从狗洞里钻出去,一转眼就跑得没影了。而本来绑住它的那根绳子,不知道何时已被咬断,剩得半截犹系在木桩上。

    “这,这是……”

    胭脂心神大震,本就脆弱的身子骨再也承受不住,倒地晕了过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丫鬟恰好进门,见状大惊失色,连忙把胭脂扶持到床上,掐人中。过不多久,胭脂悠悠醒来,念念道:“我是不是死了……”

    丫鬟道:“小姐又在说胡话了,你刚才晕倒了,定然是不思饮食饿坏了,赶紧来吃一碗粥吧。”

    胭脂霍然而起:“小环,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只老鼠?”

    小环摇摇头,随即又想:原来小姐是被一只老鼠吓晕的……唉,老爷被害,主母病倒,现在小姐又这样茶饭不思,担惊受怕的,该如何是好?

    ……

    “陈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以视察和安抚的名义,顾学政今天来到明华书院,转了一圈后,便命人到学舍中叫陈剑臣去说话。

    书院小楼,院长、学监等人都已离去,只剩得顾学政一个,要和陈剑臣单独谈话:

    “留仙,你实在不该搅合进来的。”

    顾学政语重心长地道:“我知道你和萧寒枫有私谊,可事不寻常,已不是你所能插手得进来的了。”

    在他眼中,陈剑臣就是一个普通生员,心中有热血,手上却无权势,注定不能成事。只是出于某一方面的考虑,他还是亲自出面,请许知府延后五天时间,把案子暂时压在手里,没有上报朝廷。

    因为他想通过这件事,好好敲打陈剑臣一番,让其知道现实残酷,意气用事,无济于事。

    ——受横渠先生说动,同意联名推荐陈剑臣进国子监,顾学政便等于是陈剑臣的介绍人,而陈剑臣便是他的门生了,关系非同一般,自然要着力培养,免得他还像个愣头青一般,行事冲动。

    对于陈剑臣的这一点性格,顾学政是很不满意的。只是想着其今年才十八岁,少年人,血气方刚,不知深浅高厚,可以理解。

    陈剑臣恭声道:“多谢大人提醒。”

    顾学政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脾气拧,未必会把我的话真正的放在心上。也罢,不经一事,如何长智?他日你进读国子监,到了京城那边,所要经受的风雨还大着呢。眼下暂且历练一番,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京城乃天子脚下,藏龙卧虎,风云变幻,可不是小小一个江州所能比拟的。陈剑臣虽然是去读书,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岂能让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大环境之下,个人的主张心性总会受到最大程度的干涉影响。

    要知道,陈剑臣可是被横渠先生亲手举荐上去的。在天统王朝,横渠先生本就是个极富争议的儒家人物,陈剑臣被他推荐进读国子监,在别人眼里,自是将其视为横渠先生的弟子了。

    横渠先生辞官归隐,作为他的弟子,就要有成为靶子的觉悟。

    更何况,在浙州,陈剑臣还与郑国公的嫡孙结下了梁子呢。

    正是因为诸种原因,顾学政才出面求情,给予陈剑臣五天时间,好让他彻底死心,知道事不可为。以后做事情就不再感情用事,毛手毛脚了,当三思而后行。

    “大人放心,学生会有分寸的。”

    闻言顾学政微微一怔,顺口问道:“如此说来,留仙,莫非你真有些把握?”

    陈剑臣回答:“学生不敢隐瞒,已有些眉目。”

    “什么?”

    顾学政吃了一惊,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要从陈剑臣的神情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失望了,陈剑臣神色如水,没有任何异常,就像在述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心不起波澜。

    “你查到了些什么?”

    心中大觉奇怪,陈剑臣乃寒门出身,黑白两道方面都没有人脉关系,他怎么能在短短时间内查询到了案情的眉目,忽又想到在浙州,陈剑臣一鸣惊人的表现,此子还真有些让人看不透呀。

    陈剑臣道:“学生已十分肯定,萧寒枫绝不是凶手,凶徒另有其人。”

    这句话说得斩钉切铁一般,信心十足,掷地有声。

    “那凶手是谁?”

    顾学政追问。

    陈剑臣道:“暂且不知,不过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顾学政心中惊疑不定,半响,才徐徐吐一口气出来:“留仙,你可知道,妄言欺上乃大罪。”

    陈剑臣朗声道:“学生所言句句属实,断不会胡言乱语。”

    顾学政百感交集,隐隐有一种荒诞绝伦的感觉,很不真实,干咳一声,稳定住情绪,叹道:“如果留仙真能找到真凶,替萧寒枫翻案,乃是一大幸事……嗯,继续努力吧。”

    他本想通过此事来好好敲打教训陈剑臣一番,熟料事到临头,事情发展有出人意料的变化发生,陈剑臣居然说他已查出了案情眉目,当下不免有几分尴尬,连要问陈剑臣是怎么查的都忘记问了。

    不过退一步说,万一陈剑臣真能在五天期限内找到真凶,证明萧寒枫是被冤枉的,对于他顾学政也是一件大好事,可免除御史弹劾。

    当下不禁又想起昨天和许梦泽对话:“惜朝,你这学生不知天高地厚,委实有些可笑。”

    顾学政苦着脸道:“能怎么办?少年人心气高,又重情义,不忍见朋友落难,故而不顾一切想替人出头。”

    “哼,想替人出头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斤两。不是我看不起人,此子如此莽撞的性子若不改掉,日后进到国子监中,定然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到时,惜朝你的面子往哪里搁?”

    “唉,当日横渠先生一力推荐,坚持说此子非池中物,我拗不过先生,只好答应了下来。”

    许梦泽道:“先生和他素未蒙面就下此结论,这一次未免武断过甚。反正我不管,眼下一见,一草莽之徒而已,委实令人失望。我敢断言,五天之后,只怕他再不敢登门而来了。要不,惜朝我与你赌一赌如何?就赌你那一幅金龟子的《虎出山林图》,以及我那一方和田玉猴子。”

    ……

    声音犹在耳边缭绕,顾学政眼下心念动摇,见到陈剑臣坚定的样子,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没有答应和许梦泽打赌了。

    难道说,这一次,陈剑臣又会给自己一个惊喜?

第两百二十章:宝玉

    (这两天刮台风了,所以我真得很讨厌夏天。)

    送走顾学政,陈剑臣坐回书桌后面,道:“婴宁,不如你回家那边吧,我怕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他担心鲁惜约。

    小义已被派遣了出去,鲁惜约那边就没有了照拂,始终觉得不妥。要知道那宋崇典型的江湖出身,蛮横不讲理的,性子阴毒狠辣,不择手段,难保会再对鲁惜约下手。

    眼看与鲁惜约的婚期将近,可绝不愿意再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婴宁识大体,当即答应,忽又问:“婴宁该如何分说?”

    陈剑臣笑道:“你身怀绝技,过去金针斋那边,自然便是行驶保镖的任务,她们不会多问的。”

    婴宁一点头,径直离开了书院。

    静静地坐着,陈剑臣神色深沉,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在思考一些问题。

    在书院吃过晚饭,晚上读写了一会书卷,便上床睡觉,眼皮合上,渐渐进入梦乡,依稀间忽有鼓乐之声传来,甚是怪异。

    睁眼看去,就见到一幅奇特的景象:两个青身、头顶长双角的黑面鬼,抬着一顶小轿子,悠悠然而来。

    这两只小鬼,五短身材,上身光着,只胯间围裹着一块布不像布、皮不像皮的东西遮丑,健壮的手臂抬着轿子。而在轿子身边,又有一只红发小鬼,拿捏着一根唢呐,滴滴答答地吹得很起劲。

    如此景象,看上去宛如去娶亲什么的。

    只是它们一行,所走来的方向却是陈剑臣这边。

    嗡!

    干戈之声骤然响起,浩然养吾剑出现在陈剑臣身后,锋芒大盛。

    “公子饶命!”

    那三个小鬼见状,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抬轿子的赶紧放下轿子,吹唢呐的立刻放下乐器,纷纷跪倒在地,匍匐着,身体颤抖不已,连头都不敢抬起,只嘴里大叫饶命。

    陈剑臣不怒自威:“尔等小鬼,为何而来?”

    那红发小鬼声音颤抖地回答:“我等奉城隍老爷之命,要请公子去城隍庙中吃酒。”

    汪城隍?

    陈剑臣眉头微微一皱,自席方平事件后,他再也没有和这汪城隍有过什么联系了。毕竟他是阳人,不能随便进入阴司之内,也没有那个由头。

    “城隍有说是什么事吗?”

    红发小鬼回答:“不知……请公子上轿,城隍老爷已设下宴席,虚席以待公子驾临。”

    陈剑臣冷声道:“我乃阳人,不好出入阴司。”说得倒是实话,他魂神离体,进入阴司,可需要一些辅助法器,比如点燃起“闻不得鸡鸣香”等,还有一些禁忌,不方便操作。

    红发小鬼微微抬起头,双手捧出一小盒子:“公子,我家城隍老爷已有吩咐,今敬上阴阳暖玉一枚,请公子佩戴。”

    陈剑臣好奇问:“阴阳暖玉?”

    “此乃阴司宝物,佩戴上身,可自由进出阴司而毫无阻滞,阴阳无隔,天下罕见。我家城隍老爷说了,小小意思,还望公子笑纳。”

    这小鬼说话带着一股谄媚之意,它们来之前就受到汪城隍再三嘱咐,面对陈剑臣时,不可有丝毫怠慢。

    话说浩然养吾剑一出,这三个小鬼也不敢怠慢呀,生怕乱动一下,就被长剑一剑斩落,渣滓都没得剩。在那把具备了完整形态的长剑逼迫之下,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如此宝物,就连陈剑臣都有些意动,要上前拿过来看看。他往前走,后面的浩然养吾剑自然跟着过来。

    哎呀!

    稍一靠近,三小鬼感受到利刃加身的剧痛,抬轿的两鬼第一时间赶紧就往后躲了。红发鬼硬着头皮,把盒子放在地上,一叩首:“公子威能,小鬼不敢靠近,只得将宝玉置于此地,任由公子自取……”

    马上也躲到后面去了。

    陈剑臣看着暗暗发笑,但没有选择将浩然养吾剑收回去,摆明了就是要立威。他走过来,拿起盒子,轻轻打开,就见里面光彩流转,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方美玉。

    此玉有小孩巴掌大小,雕刻精美,纹饰细致,成不规则的椭圆状,边缘都被镂空了,透出空灵的意蕴,主体正反两面都刻有古体字,正面为“阳”字,背面为“阴”字。这两个字也刻得极好,浑然一身,犹如两团会动的光华,灵气十足。

    拿起玉,触手温润,触感细腻,果然不负“暖玉”之名。

    好宝贝!

    玉的上方又钻有小洞穿着一根红丝带,丝带上同样有光彩,显然不是普通之物。用此红丝带,就能把玉佩戴上身。

    陈剑臣不怕汪城隍会做什么手脚,有问题的话哪里能瞒得过浩然养吾剑的锋芒?

    浩然养吾剑,专辟邪祟,正气所向,无所遁形。

    将暖玉戴好在腰间,浑然觉得自身魂神一沉,仿佛具备了真实的身子,再不复以前虚飘的状态了,简直就和阳间真人一样。

    陈剑臣把浩然养吾剑收回,迈步走进小轿子,坐好,淡然道:“可以走了。”

    他收了剑,三个小鬼才稍稍安心,不敢怠慢,赶紧抬轿的抬轿,吹唢呐的吹唢呐,悠悠然离开。

    天地景色为之一变。

    从轿帘子的间隙往外看,一行已走在一条宽敞的街道上。街道上干干净净,寂静无声,浑不同真实的江州街道。

    陈剑臣却是知道,阴司的地图布局虽然模仿阳间,但其中有诸多不同,至于具体情形,不曾全面勘察过,也不分明。他此时心里却在想:汪城隍为何会如此热情地请自己去吃酒呢?一见面就送上阴阳暖玉这般厚礼。

    正所谓拿了人家的手短,汪城隍深得其中三味,不惜先抛出重酬来,肯定会有什么事情求到自己头上。正如那一次的河神丁隐送避水珠,都是同一个道理。

    “嘿,管它呢,到宴席上自有分说,反正东西先拿到手了,也不怕他会裹胁什么的。”

    对于一些功用奇妙的宝物,陈剑臣没有太多的抗拒之意,那都是有大作用的东西呀,特殊情况甚至会起到救命的效果,自不会嫌多。算起来,从血檀木书筪,到避水珠,再到这一块阴阳暖玉,已拥有三大件了!

第两百二十一章:艳、舞(第一章)

    轿子咿呀,唢呐嘀嗒,抬轿的两只小鬼健步如飞,轻飘飘的不着力。坐在轿中,陈剑臣浑然有一点腾云驾雾的感觉,知道乃是yīn司手段,倒也没有多少惊讶。

    不多一会,轿子停住,红发小鬼恭声道:“公子,城隍庙到了。”

    陈剑臣下得轿子,抬头一看,正是yīn司地图中的江州城隍庙——以前带着席方平进来告状,便曾来过一次。

    那一次的到来,城隍庙各处檐角下悬挂的铃铛无风自鸣,乃是发现了阳人hún神侵入的缘故。但现在,陈剑臣大喇喇的出现在城隍庙门口,什么动静的没有。

    眼角瞅了瞅挂在腰间的yīn阳暖玉,心道应该是此宝物的功劳。汪城隍不惜下此本钱,其图不小。

    “公子请随小鬼来。”

    虽然陈剑臣已把浩然养吾剑收起,但红发小鬼仍然不敢跟他靠得太近,很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走在前面带路。

    进入后,却不进去大堂,而是绕着回廊走,转到后面的庭院去了。

    这yīn司城隍庙,建筑设计和阳间那座小同大异,回廊被制造得十分真实,红柱碧瓦,既显得庄严,又很是别致。

    陈剑臣一路看着,心中惊叹不已,暗想:这yīn司不知道是怎么创造出来的,实在了不得的存在,自成一世界,有机会的话,要好生了解了解……

    以前用字山压住那景阳村的土地,从它嘴里掏出了一点关于yīn司的情报,后来又从河神丁隐那里打探到一些,但综合起来不过为管中窥豹而已,肤浅得很。

    也是,土地河神俱属于yīn司底层人员,所知有限,想从他们嘴里获知更多的东西,很难。

    入得一个原形拱门,里面正是一处大庭院。种植着丛丛翠竹,除了上面没有鸟儿鸣叫想。显得异常沉寂外。和阳间无异。

    庭院当中,铺开一个圆形石桌。桌上竟摆满了各sè果蔬。又有杯壶酒水等供应。石桌边上,汪城隍便坐在一张石凳子上。

    他这天没有穿朱红sè飞蟒官袍,换了一身青衫,头戴平冠,看上去很休闲的模样,只是那天生的一对小眼睛,依然经常xìng眯着,犹如在打瞌睡。

    “呵呵,陈公子来了。有失远迎……”

    汪城隍非常客气地起身,请陈剑臣坐下。

    这老狐狸……

    其越是客套,陈剑臣心中的警惕xìng越高,暗暗警戒自己一会之后要谨言慎行,免得被人当枪使了:“城隍老爷何须如此客气……”

    不动声sè,嘴里寒暄着。

    坐下来来,他看着摆在石桌上的果蔬,见到玉盘里盛装的,有葡萄香蕉等品种。不过看着又不大相符——

    那葡萄圆溜溜,紫sè,居然差不多有鸡蛋般大小;香蕉皮金黄sè,弧状流畅,蕉身一只手恐怕握不过来。

    这些果蔬,恐怕不是凡品。

    汪城隍小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儿,道:“此乃yīn山出产的果子,对hún神有裨益,公子不妨尝尝。”

    “城隍老爷以后直接叫我留仙即可,不用过于生分。”

    “呵呵,那留仙也不用老爷长短地称呼了,叫我汪城隍即可。”想必他本名早已不用,甚至忘记掉。

    两人不着痕迹地礼仪着,倒像结交多时的好朋友。

    陈剑臣也不拘谨,伸手到玉盘里采择下一颗大葡萄,剥去表皮后,见果肉晶莹有光泽,当即一口咬住,入口甘甜多汁,精神为之一爽,果然好吃。

    见到汪城隍坐着不动,旋即道:“汪城隍,莫非还有客人?”

    汪城隍笑道:“还有一个牛鼻子不曾来。”

    陈剑臣心思一动,大约猜测到了他所说“牛鼻子”的身份,就听到外面一声哂笑:“老鬼在背后非议他人,端是鬼蜮伎俩。”

    回头一看,就见到穿着一身邋遢道袍的广寒道人大喇喇跨进来。在他后面,庆云道长亦步亦趋,像个跟班。

    汪城隍眨眨眼睛:“我本就是鬼,鬼不用鬼蜮之术,安用其他?”

    “哼,你倒不怕笑话。”

    径直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扳下一根香蕉,剥掉皮大口地吃着,又对陈剑臣道:“留仙,这老汪难得会拿出yīn山果蔬来招待,我们可得多吃点。”

    说着,直接端了一盘,随便往后一扔。

    庆云道长连忙接住,稽首道:“多谢师叔。”立刻大快朵颐起来。

    汪城隍苦着脸道:“你这牛鼻子,一来到就喧宾夺主,好生不留情面。”

    广寒道长嘻嘻一笑:“你准备的这东西,不正是给我们吃的吗?”

    汪城隍和他打交道多矣,知其秉xìng,不再多说,一招手,登时有三名身穿薄纱,身形婀娜多姿的女鬼从远处排着队走来,手里各自端着盘子,却是另外的果蔬。

    这三名女鬼全身只穿得薄薄的纱衣,走动间春光乍泄,见长tuǐ翘tún的,liáo人心扉。

    果蔬上后,三女鬼并没有第一时间退走,而是在石桌侧边的空当处载歌载舞起来。舞姿曼妙,更令人要流鼻血的是,她们舞动之下,纱衣飘拂,lù出里面白生生的**,bō涛汹涌,幽林入胜。

    “嗯……”

    广寒道长眼珠子一转,眼皮吹吹一垂,有青光闪现,睁眼再看时,那三个mí死人的女鬼顿时变成了三具骷髅;随即他伸手一扬,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拂尘。

    拂尘唰的掠过庆云道人的眼前。

    受歌舞影响,庆云道人觉得声音靡靡,细软入神,眼眸不由自主便被三具起伏有致的身体吸引了去,连果蔬都忘记吃了。

    就在此时,师叔的拂尘掠过,把他惊醒,霍然一惊,赶紧低头下去,暗呼:“好厉害的鬼魅yòuhuò术,差点道心失守……”

    不好,这汪城隍摆下这一阵势,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但陈剑臣岂不得会被mí得神hún颠倒,沉沦下去?

    他赶紧稍稍抬起头,要去看看陈剑臣怎么样了?自己师叔会不会出手帮忙。一看之下,广寒道长没有动,可陈剑臣也没有任何的异样,正在专心致志地剥葡萄吃,好像如今在他的眼中,只剩下石桌上的果蔬了,其他任何都无法让其分心多看一眼。

    这是……

    陈剑臣的定xìng竟比自己还强?

    庆云道长不禁面lù苦笑: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在心境上的修为已被陈剑臣超越了过去,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无论是修道,或是修佛,还是修儒,心境都是一种重要的衡量标尺,甚至比法力那些还重要。心境可谓是约束修为的一个绳索,心境提不上去,修为同样难以取得进步。

    庆云道人自家知道自家事,他虽然入得崂山道门,当了道士,但总体而言只算半只脚跨进了道门,还有半只脚留在红尘之中呢。否则当时就不会想法设法去点拨陈剑臣了。在某种程度上讲,这也属于一种多管闲事。

    陈剑臣无视女鬼艳舞,只专注吃果子的姿态,同样引得广寒道长和汪城隍的注意,眼眸不约而同掠过欣赏之意。

    广寒道长忽道:“老鬼,你叫我们来,到底有什什事?有屁快放,老道还要回去睡觉呢。”

    汪城隍正要开口,广寒一抬手,又道:“既然有事情说,就叫她们退下吧,免得聒噪。”他所指的,自是仍在歌舞不休的三个艳丽女鬼。

    “好好,都依你。”

    汪城隍当即一拍手,登时歌消舞止,三只女鬼盈盈一施礼,敛身都退出去了,整个庭院,终于恢复清净的状态。

    她们消失后,本来保持专注吃葡萄的陈剑臣终于动作有所平缓,不过藏在石桌子底下的下半身变化犹然一柱擎天。

    ——话说刚才艳歌欢舞,固然在正气的保护下,他能保持灵台清明,不会去看上一眼。然后那些白花花的身子,令人血脉贲张的乐曲声却分毫不少地侵入进来,挑起心魔,随即陈剑臣脑海里就出现了那天晚上,鲁惜约檀口吹箫羞云月的**情景来。还原得非常逼真,丝丝入扣,犹若时光倒流,情景再现。

    若不是泥丸宫世界内,立言作品《正乱贴》大发光明,镇压住了本心,只怕他当场就会出丑,起身扑向那些女鬼,当众行那苟且之事。

    果然是宴无好宴,筵无好筵。汪城隍突然间来这么一出,到底有何企图?但不管如何,对于这样突发xìng的事件,陈剑臣都不会觉得愉快,眼下见到女鬼离去,不禁冷哼一声:“汪城隍,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呀。”

    汪城隍却装傻地道:“yīn神丑陋无颜,污了留仙之眼,是我的罪过。”

    广寒唯恐天下不乱,嬉笑道:“老鬼认罪,岂能说说而已,当要赔礼。”

    汪城隍苦笑道:“牛鼻子你就不要煽风点火了,为了请留仙来,我可是连yīn阳暖玉都送出去了。”

    “呃……”

    广寒微微感到有些意外,目光一凝,果然见到陈剑臣佩戴在腰间的yīn阳暖玉,不禁惊叹道:“老鬼,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你这孤寒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了?”

    yīn阳暖玉乃不折不扣的宝物,打破yīn阳间隔,虽然本身的功能作用不算逆天,但非常特殊,而且产量凤毛麟角,可遇不可求。

    汪城隍便苦笑道:“无法,谁叫我日子很难过呢……”!。

第两百二十二章:香火(第二更)

    “牛鼻子,不怕你们笑话,我现在日子难过呀!”

    汪城隍摆出一张苦瓜脸,在广寒和陈剑臣面前,倒有几分投诉的意味。

    广寒道人一摆手:“少来这一套,到底什么事,快说吧,不说我就走了。”话虽如此,但一个劲地往嘴里塞香蕉的动作举止,无论如何别人都不信他会走。

    汪城隍干咳一声:“实不相瞒,我是为了香火之事请你们来的。”

    陈剑臣一愣,有点摸不着头脑,瞥眼看着广寒——香火?什么香火?

    广寒神色没有异样,依然吃他的香蕉,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他不表示,陈剑臣自是不会当出头鸟,还是继续吃葡萄好一点。

    汪城隍顿时蹦起来,指着广寒破口大骂:“牛鼻子,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还有没有良心!”

    广寒嘿嘿一笑:“老鬼,你这一套不管用。老道我又不用香火,你和我扯这干什么?”

    陈剑臣看着好笑,一下子无法搞清楚他们之间以前有过什么瓜葛,反正他就怀着看戏的立场,只看不吭声。

    汪城隍情绪激动,说得唾沫乱飞:“牛鼻子,你不要逼我,你逼我急了,我啥事都干得出来。”

    广寒佯作吃惊地望着他:“你准备干什么?”

    “大不了老子不干了,将这城隍之职让给留仙。”

    汪城隍端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陈剑臣吃惊得把刚含在嘴里的一个大葡萄囫囵吞了进去,差点没噎着——这是怎么回事,怎得说着说着就绕到自己身上来了。

    他不是笨人,收了汪城隍的阴阳暖玉,受邀而来就知道事情不会简单。在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前提下,他沉默是金,绝不轻易发表看法。可眼下汪城隍居然说要将城隍之职让给他,事情发展的趋势就有点诡异了。

    阴司乃死人阴魂的世界,简单地说等于另一个时空。这时空和阳间一样,同样的等级分明,阶级清楚,而城隍之位,差不多等同于知州了,算得上一方封疆大吏,举足若轻。如今汪城隍竟说要让位给陈剑臣,开什么玩笑?

    广寒闻言脸色一沉:“你说让便能让的?”

    汪城隍哼声道:“我可以先让留仙去考城隍,以他的才华,还不是手到擒来?”

    广寒忽地哈哈一笑,话题一转:“我倒想起以前你考城隍时的情况,那时候考题为‘一人二人,有心无心’吧。”

    汪城隍不答。

    广寒继续道:“你当场回答‘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端是妙句,难怪能一举考中。”

    说起以前的光辉史,汪城隍便得意地手撸三缕胡须。

    广寒忽而话题一转:“但如果这个题目让留仙回答,只怕别是一番模样。”转面望着陈剑臣,问:“留仙可有答案?”

    那边汪城隍同样把目光注视到陈剑臣的脸上,有些迫切的意味。

    陈剑臣微一沉吟,张口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这一句,和汪城隍那一句明显观点大不同——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惩。”

    此言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人有心地去做善事,不管做多少件,都不该有什么奖励;而一个人无心之间所犯下的罪恶错误,不管程度如何,都不该受到惩罚。

    这般主张,自有奥妙,只讲究本心动机。

    可陈剑臣引用的回答:“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主旨却是侧重结果,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不讲究这些,而讲究事情的性质如何。如果是好事,哪怕很有功利性地去做,也是善人;如果是坏事,就算是无意犯下的,可一样要承担后果,譬如说你错手杀了人,就算无心的,然而杀人就是犯了罪,必要的惩戒不可避免。

    此论点,当为治世的基本观点之一。

    广寒笑道:“老鬼,依你之见,留仙这答案可能考得上城隍?”

    汪城隍瓮声道:“主考的是判官,我怎知道。”神色却恹恹了下去,心里亮堂堂的,陈剑臣有书生意气,根本做不来城隍。

    陈剑臣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觉得广寒和汪城隍都是神神化化的,几乎把他绕糊涂了。

    广寒笑道:“某城隍老爷近期信徒大减,收集不到足量的香火,故而要破罐子破摔了。要找个替罪羔羊,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

    陈剑臣讶然,心想:你让我当我就当吗?

    ——对于当这城隍,他还真没什么兴趣。

    汪城隍一翻白眼:“牛鼻子莫要颠倒黑白,什么叫替罪羊,多少人要打破头抢着当城隍而不得呢。”

    他这话倒是实话,在阴司中,城隍一职权势不小,典型的肥差。真要他让,说不定还会依依不舍。

    陈剑臣沉声道:“汪城隍,还是说正事吧。否则道长不走,小生也要告辞回去了。”

    汪城隍一伸手:“正事就是请你们来帮忙呀。”

    “帮你收香火?可我连香火是什么都不大清楚呢。”

    汪城隍道:“事已至此,我就坦白和你说吧……”当下一五一十将事情概要说了出来。

    听完,陈剑臣才明确到“香火”这个名词概念的真实涵义和作用。

    所谓“香火”,在阳间指的是百姓拜神所用之物,但在阴司,却是一种无形的念力——香火念力。

    念,就是信念信仰的意思。

    百姓们拜神,虔诚恭敬,无二心,许以愿望,就会产生一种念力,被称为“香火念力”。挂香火之名,但不是说烧的真正的香火越多,念力就越强大,而是要拜神的人信念纯洁干净,才能产生出来。

    俗话说“佛争一炷香”,争得就是信徒的意思。

    这香火念力,在阴司中的重要性和意义,等同于阳间的灵气。修者吞纳灵气以提高修为,阴魂们则要吸收念力才能升级。相比之下,就显得陈剑臣的正气独辟蹊径,需要斩邪而得益。

    在天统王朝,阴司创建不知多少恒久岁月,日子一直过得很滋润。事情发生的变化从释家西来开始——

    无它,因为释家修炼的法门,同样要吸取香火念力,需要用念力来筑金身。

    如此,双方便注定了要成为死仇。

    由此延伸出来,天统王朝一向不待见释家,其中或者有许多阴司的手脚干涉。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外来个抢饭碗的,谁愿意?

    说白了,这是资源之争。

    这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一直以阴司为胜利者,不料从去年开始,正明帝政令大变,大举弘法,在十八州府都展开了盛大的弘法大会,请和尚念经讲法,于短短时期内就获得众多信徒的支持。

    在各地,各类供奉罗汉菩萨的庙宇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每天都有无数百姓前往跪拜,捐献香火钱,以及,奉上香火念力。

    相比之下,阴司这边的势力则节节败退,就说江州城,自从那崇阳寺建立后,城隍庙的香火日见衰减,不见了四、五成。

    如此情形,正应和了那句老话:“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而本地神祗不给力。

    造成这般局面的原因很多,一方面阴司地方势力的表现不尽如人意,那些土地山神之类,为了掠夺香火,往往使出许多卑鄙手段来,久而久之,便会失去民心;另一方面释家经卷齐全,著说自成一家,理论水平非常高。讲起经来,再用上雷音法术,简直就是口绽莲花,说得天花乱坠,顽石都会点头,何况平民百姓?

    昔日江州的弘法大会,陈剑臣没有亲身经历,可听王复说过,一场经念下来,那些百姓都是情绪高昂,大叫要皈依佛门的。

    非常狂热。

    那时候好在王复听了一场,觉得脑袋发疼,便再没有参加,否则多参加两场的话,只怕他也会度化过去了。

    由此可见释家的影响力。

    本来呢,道家是对抗释家西侵的一大力量。问题在于道家讲求逍遥无为,和释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于是并没有做出什么大的对抗手段来,大部分道士依然关门闭户修炼,不问世事。

    当下,百姓们都到释家寺庙里拜佛烧香了,他们的信仰念力自然都跟着跑了。在阴司方面看来,简直就是在自己碗里抢肉吃,而且很多肉都已经被抢走了,哪里还按捺得住?顿时颁布急令下来,要各地城隍励精图治,重新把香火争回来,完成不了任务的,依律降罪。

    汪城隍感受到了上头沉重的压力,苦无对策,便请来广寒和陈剑臣,希望他们能助一臂之力。

    理清楚来龙去脉后,陈剑臣若有所思,但还有不少疑难没有得到答案,结合前世的知识记忆,如果真得重叠在一起的话,这么说来,莫非当初阴司便是释家的大能者所建立起来的?故而彼此修炼功法门有太多的相似,而阎罗王等名词都是释家梵文翻译过来的。

    或者可以这么理解,最初释家西来,建造了阴司,后来因为某些原因释家势力又退出了中土,而留下的阴司便自主运转发展,又衍生出别的变数,随着时间流逝,阴司的头头们再不愿受释家控制,要独立出来,自成一家……

    不过这些都是他个人的猜测,目前难以证实。毕竟许多传说神话,因为年代久远,早已失真。所谓真相,大都为捕风捉影的考经据典罢了。

第两百二十三章:开朗

    关乎阴司来历的奥秘,云山雾罩,哪怕汪城隍都不大清楚,其中秘辛牵涉到的历史过于久远,恐怕只得当事人才会比较清楚。

    念头有些想远了……

    陈剑臣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看见风吹草动,便以为有老虎下山。有时候想得太多,也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广寒不再吃香蕉了,道:“老鬼,你要想夺回失地,重夺香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开战。”

    汪城隍双眼一翻白:“这算哪门子的方法,能直接开战的话你以为我会请你们来当座上宾?”

    气呼呼的。

    阴司直接和阳人开战,等于自犯条律了,会导致某些不可测的可怕后果出现。况且,就算真得打起来,己方未必会是和尚们的对手。

    广寒道长一摊手:“战不成,那就只有多显灵拉信徒了。”

    汪城隍嘴一撇,对于这些方法,他自然早有考虑过,皆觉得不够妥善。所谓“显灵”,更多的属于一种心理安慰作用,现在的阴司,可没有“惩恶扬善”的权力,更没有分辨善恶的标准。

    故而,那俗话所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存在平民百姓的臆想当中。否则,何至于阳间恶人横行,豺狼当道?正如那《窦娥冤》里所唱的:

    “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哎,只落得两泪涟涟。”

    入木三寸。

    虽然时空转换,但所见所闻相差无几。由此陈剑臣更加可以得出,目前的阴司,应该是一个结构不完善的存在,有非常大的缺陷。

    “留仙,你可有良策?”

    汪城隍很有期待地看着陈剑臣。

    陈剑臣淡然道:“此中门道,只怕我现在势单力薄,插不进手。”

    汪城隍忽地一笑:“留仙,我且送给你一场富贵如何?”

    “你要帮助我当官掌权?”

    汪城隍重重一点头:“与你,我不说暗话。”

    因为没有必要。

    陈剑臣身怀正气,得儒家精髓,天生便不会认同释家的主张,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他在红尘中占据高位,能左右朝政的话,自然便会朝释家开炮。

    突然之间,陈剑臣有些明白之前广寒他们所说的,要和自己结个善缘的真实涵义了,用意应该和汪城隍差不多。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朝广寒那边看了一眼。

    广寒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难得地一本正经起来:“留仙,有些事情到时候不用老道分说,你也是会知道的。”

    不说到时候,其实现在,陈剑臣都有了几分明了,他眼下不就成为了一枚各方势力对弈的棋子吗?

    应该说用“棋子”来形容有些严重了,毕竟自己也得了不少好处,说“各取所需”更恰当点。

    眼下点破了这一层纸,心头豁然开朗。

    此时他甚至猜想,那横渠先生一力主张将自己推荐进国子监,很可能也有这样的伏笔的意思,便是想造就他,日后成功入主朝政,从而影响政令。

    天下果然没有白捡的果子吃。至于成事与否,却是另外的考虑。

    这就是大势所趋,顺势而行,自然少不了助力。说起来陈剑臣便是被广寒等选择出来,成为了一个代表性的人物。不过恐怕,这样的“代表”应该不止他一个人才对。

    他长吐口气,悠然道:“我如果拒绝,是不是显得很傻?”

    汪城隍和广寒对了一眼。汪城隍道:“其实你拒绝与否,都不会影响太大。因此这条路,独自一人也好,前呼后拥也好,你都是要走下去的。”

    “就因为我身怀正气?”

    “这是一方面,重要的是你的心性脾气,决定你不会甘于庸碌一生。”

    陈剑臣露出一丝苦笑:“刚才不是说香火的事情嘛?怎地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身上来了。”

    汪城隍叹道:“香火式微,眼下只怕是个死局,近年难以扭转了。”

    旁边广寒冷笑道:“你们阴司养尊处优多年,骨头都软了,迟早香火都被人抢夺了去。”

    汪城隍面露苦笑:阴司如今的种种弊端他不是不知道,但哪里他一个城隍所能改变的?有些骄横的习气,就连他自己都沾染上,难以戒除了。但不管如何,他都是阴司中人,却也不想在他人面前多说是非。

    话说到这个份上,基本差不多了。

    汪城隍和广寒还在争论夺取香火的办法,但这些可不是陈剑臣所能插手进去的,他本意亦不愿意轻率地踏脚进去,当下便告辞离去。

    汪城隍没有过多挽留,嘱咐说往后要多多来往云云,然后吩咐两个小鬼再度用轿子送陈剑臣回去,只是没有来之时的唢呐吹奏了,落得几分清净。

    ……

    陈剑臣走后,汪城隍忽道:“聪明人呀。”

    广寒晒然道:“若不聪明,岂会是他?”

    “圣贤书有言:聪明正直着为神,我看留仙已相当接近这般境界。”

    广寒嘻嘻一笑道:“我不喜欢在人背后说人好话,只喜欢说坏话。”

    汪城隍知道他脾性,话题一转:“听说你叫留仙写了字?为了那条龙的事?”

    说到那条龙,脸色微微有些变化。

    不说他,庆云和广寒的神色都耸然而变,广寒更是目光锐利地盯着汪城隍。

    汪城隍自知失言,当即讪讪不再吭声。

    ……

    他们的交谈,陈剑臣自是不知道的,坐着轿子悠然而回,直接穿越了墙壁,回到学舍中,下了轿子。

    两小鬼告辞,没墙而消失。

    神魂合体,陈剑臣骤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立起来,从窗户观看天色,只怕将近清晨,天边隐隐泛出了一丝鱼肚白。

    回想出窍到阴司城隍庙的事情,他若有所思,也不知是否是吃了不少那阴山果蔬的原因,觉得精神前所未有的清爽,思维敏锐,很多平时会疏忽到的小细节问题,眼下也是洞若观火。

    嗖的一下,小义出现在房中,兴奋地跳到桌子上,道:“公子,我寻到那凶徒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真凶

    “你寻着那凶徒了?”

    陈剑臣霍然而起,双眼紧盯着小义。

    小义道:“幸不辱命。”

    “快,快把经过道来,那凶徒是谁?”

    陈剑臣颇有些兴奋——多日来,这事可算是心头上的一块石头,固然不大,不沉,但咯吱着难受,总想早点解决掉。

    当下鼠妖娓娓道来——原来它带着那旺丁,沿街走巷,按照陈剑臣的吩咐,以卞家为中心,先在附近一圈范围寻觅。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凌晨时分,在其中一条街道上遇到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其实应该说是一个曾经被它整得很惨的泼皮才对。

    毛大!

    对于这厮,陈剑臣也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对方来金针斋骚扰鲁惜约,被陈剑臣叱喝赶跑。不过随后,对于这般的无赖之徒,陈剑臣就渐渐淡忘掉了。而毛大,也不敢再惹上门来。

    这背后,小义立功不小。

    那毛大被陈剑臣叱喝走后,大感折了面皮,怀恨在心,一直觅机找回场子。到后来,他打听到陈剑臣去了浙州后,大喜过望,便要再来金针斋。

    这一来,便出了事情。

    他站在金针斋门口,还来不及恶言相向,一大包狗粪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扣到他头上,开出一朵臭烘烘的屎花。

    毛大本还以为是金针斋那两个婢女做出的行径,勃然大怒,就要撸起袖子闯进去。不料门槛都还没有踏入,左边小腿被狠狠咬了一口,痛彻入心。他低头一看,居然见到一只皮毛灰白的奇特老鼠,正胆大包天地一口咬在他的腿肚子上。

    这世道是怎么啦?

    一瞬间毛大有那几分失神,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只过街老鼠见了人不逃跑,反而发疯咬人?

    这真是一大奇闻呀!

    毛大怒火三千丈,当即大掌拍落,要将那小老鼠拍成肉酱。不料老鼠极其灵活,溜乎一下子就从裤筒里钻进来,直奔胯间。

    被一只老鼠欺上身来游走,那感觉端是足以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是奔着子孙根而来的?

    毛大顿时慌了手脚,也不顾什么了,大手伸进裤裆里乱掏,要把老鼠揪出来。但那老鼠动作敏捷至极,根本不给他捕捉的机会,若不是它有所顾忌,早就一口将那玩意给啃了。一番折腾,毛大哪里还顾得去滋扰鲁惜约?己身的麻烦都够他受的了。

    毛大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一路上蹿下跳的,最后好不容易才把这老鼠赶走,惊魂未定地回到家里躺了许久。

    然而这只是噩梦的开始。

    当天晚上,毛大刚睡着,就开始做恶梦。在梦中,一只猪一般大小的老鼠无时不刻出现。一出现,就直奔他而来,噬咬全身……梦境的真实惨烈程度,浑如感同身受,到最后,总是以他惊叫着醒来而告终。

    一连三个晚上都是如此,把毛大折磨得苦不堪言,本来肥硕的身子都肉眼可见地瘦下去了一圈。

    撞邪了……

    毛大第一感觉便是这般想着,赶紧去那崇阳寺烧香拜佛,捐献了三贯香油钱,求那主持元宝大师辟邪,这才能睡个安稳觉。但经此一事,他也不再敢去金针斋那边了,行径大有收敛。

    那元宝大师赐予他一粒佛珠,用红线串联着,贴身佩戴。

    这佛珠倒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器,只能说是经过开光的物品,上面有法力加持。依照小义的本事,无需惧怕这粒佛珠。然而正面对碰的话,难免会惊动元宝大师,那就麻烦了。被那秃驴发现,小义可不是对手。

    经过枫山一事,对于和尚,鼠妖不曾有好感。

    于是,它见毛大不敢再来骚扰,便也止住了阴神入梦之事,算是放过他了。只是对于他的存在,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这不,当它指挥着旺丁到处寻觅线索的时候,正遇到宿醉归来的毛大,立刻就认出他来。

    同样认出的,还有旺丁。它很快就从对方身上嗅到了一阵熟悉的味道,从而将信息传递给小义,告诉它,那天晚上闯入卞家行凶的,便是眼前这又黑又肥的汉子。

    知道真相后,小义第一时间没有打草惊蛇,而是依照陈剑臣的嘱咐,先回来禀告。至于那边卞家看家狗旺丁,自是被打发回去了。

    听完小义的讲述,陈剑臣不由握住了拳头:真凶浮出水面,等于将整件案子扭转了回来,接下来就比较好办了。

    “公子,莫非你要我上堂作证?”

    小义忽然问。

    陈剑臣笑道:“怎么可能?”

    确实不可能,鼠妖是见不得光的,而且那旺丁也难以做一条“证狗”,牵着狗上堂,哪怕旺丁会对着毛大狂吠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以许知府刚愎自用的性子,他怎么会轻易采信?

    小义又问:“那该怎么办?”

    陈剑臣故作玄虚地道:“山人自有妙计,很快就会知晓。”

    小义不满地道:“公子,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就不能透露一点点?”

    “好吧,小义,你有没有听说恶人自有恶人磨的说法?”

    小义点点头,眼睛一亮:“公子是要将毛大送上堂,用刑逼问?”

    陈剑臣呵呵一笑:“这算是一个方法,不过只怕那知府大人不会轻易信我。而且,我觉得让真凶自己自首更好,更具说服力些。”

    “阴神入梦?只怕在公堂上,不管是我还是婴宁姐姐,都不大好用这个手段呢。”

    朝廷官府,府衙重地,气势如山如岳,并且很复杂,煞气、秽气、怨气、官气……往往纠集混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恶劣的环境,对于阴神出窍影响巨大,唯有金丹境界才敢冒险出窍,但同样无法持久,一时三刻便会逼出原形了。

    陈剑臣目光炯炯:“放心,我说的,是另外的手段。”

    小义嘴一咧,这不还是等于没说呀,公子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好奇心被吊得上不上下不下的,端是难受。不过它识趣,没有继续啰嗦追问。

    洗漱完毕,匆忙在学院吃过早餐,陈剑臣便叫上王复和席方平,三人赶去府衙。王复和席方平有些奇怪,异口同声问去做什么。

    “翻案。”

    陈剑臣很简单地回答两个字,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

    “翻案?”

    王复和席方平面面相觑,一下子倒有些懵了。

    (话说,这案该用什么方式最合适翻呢,各位看官可有意见建议?)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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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入到一个光怪6离的聊斋世界,妖孽丛生,群魔乱舞,魑魅魍魉尽出。恰我心张狂,仗剑破红尘;正气浩然,下笔如有神!%%%%%%%%%%%%%%%%%%%%%%%%%%%%%%%%%%%穿入聊斋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穿入聊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穿入聊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