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摊上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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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昕远微倾着身子,目光凝在了被放在大藤椅之上斜靠着的江樱脸上,右手手掌停留在离江樱脸颊半指外。
目光既沉……且柔。
天呐!
阿福的表情要比被雷劈了还要震惊上许多。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少爷这是在……耍流/氓?
怪不得让他把香端出去呢,原来竟然要趁着人姑娘昏迷不醒借机调戏!
阿福倒不是没见过方昕远调戏小娘子,反而是见的太多太多了,多到三天三夜也数不完——
然而,他就是死也没想到,自家少爷竟然会出手调戏江二姑娘……!
这简直比七月飞雪还要令人惊恐好吗!
片刻之后,阿福内心的震惊便转变为了担忧——谁能来告诉他,一日比一日异常的少爷究竟是怎么了?难不成是中邪了吗……
内心活动十分丰富的阿福,接下来又将这种担忧瞬间变幻为了纠结。
他在纠结,是和往常一样袖手旁观,还是挺身而出解救不省人事的江二姑娘?
毕竟江二姑娘的情况和之前的那些姑娘有很大的不同啊……
他的意思是,人家姑娘好不容易死心了,再又去主动招惹的话,实在是……没事找抽啊。
眼见着自家少爷的手就要落在了江樱的脸颊上,阿福猛一咬牙——看不下去了!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下一瞬,阿福豁然转了身,准备就此头也不回的离开。
最终还是选择了掩耳盗铃这条路……
然而,就在阿福转了身刚要离开之际,却忽听身后传来了方昕远的声音,道:“吩咐下去不要让人过来打搅,让她好好歇着吧。”
阿福怔了片刻,转回头之时,只见方昕远正朝着门口处走来。
一派沉静的脸色让阿福心底十分没底。
毕竟这脸色实在是让人很难猜测最终的结果……
将二姑娘的脸,少爷到底是摸到了还是没有摸到呢?
阿福丝毫不觉得自己关注的重点有哪里不对劲的。
待他回过神来之时,方昕远已经走了出来,并将房门合上。
动作轻柔无声,似怕惊扰到屋内之人。
待合上门之后,动作却是忽然顿住了。
一直盯着他看的阿福,下一刻就见方昕远忽又推开了其中一扇。
阿福:“……”
曾经他最引以为豪的事情就是了解少爷的脾性喜恶,可现在……已经完全猜不透了好吗!
但见方昕远径直回到了屋内,并且朝着江樱所躺的藤椅走去,阿福顿时了然了。
去而复返,这摆明了是贼心不死啊!
内心深处的良知迫使阿福开了口,弱弱地劝说道:“少爷……您这样不太好吧……”
然而接下来,阿福却是再度傻眼。
——方昕远自一侧的罗汉床上取来了一条三色绣白兰薄被,覆在了江樱身上。
阿福脸色一阵变幻,在内心默默地反悔着。
是他太龌蹉了……
直到方昕远再次行出来,将房门关好,阿福仍旧沉浸在自责之中。
“随我去药房配药。”方昕远边往药房的方向走去边说道。
“少爷,您歇一歇吧……”阿福小跑着跟了上来劝道。
阿福是打从心眼里觉得自家少爷近来实在是太拼命了。
刚被老爷揍了一顿,转眼就跟没事儿人一样继续配药,这心理承受能力简直太变态了啊……
“少爷……”见方昕远不搭理自己,阿福忙又唤了一句。
方昕远却跟没听到一般,信手推开了药房的门。
阿福还待再开口,却被扑面而来的气味逼得倒退了好几步。
我去……!
都这么大会儿了,老爷留下的味道竟然还没散去!
这可真是经久不散……
相比之下,封闭了嗅觉的方昕远就显得淡定的不像话了。
阿福想再开口劝上两句,却迫于味道过于浓烈而无法开口,但也因恪守着做下人的规矩,强忍着不敢逃离,故只有屏息站在原处,直是站了一刻钟有余,这可怕的气味终于散去了一些之后,方提着沉重的脚步走进了药房之中。
方昕远也无暇去怪责他,只吩咐道:“去取些固丹粉过来。”
“是……”阿福应着,刚要转身去取,却忽然觉出了不对劲,不由好奇地问道:“少爷,固丹粉不是只能外敷的吗?怎么也可以配进这解药当中吗?”
这固丹粉是他们方家传承了百年下来的独门金创药,小到破皮擦伤,大到刀剑所伤都可医治,效果绝佳。
可据他所知,这玩意儿真的不能内服啊……
貌似今天少爷犯抽的次数有些太过频繁了?
站在桌后低着头捣药的方昕远闻言手上的动作停顿了片刻之后,抬起了头来对阿福说道:“本少爷自己用——”
阿福望着自家少爷狼狈不堪的一张脸,总算是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由于顾及少爷的自尊心问题,故他一直也没敢直视少爷的脸……
老爷下手也真是一点儿情也没留。
“是奴才疏忽了……奴才这就取来给少爷您清理伤口。”阿福忙不迭地去取了药粉,内心深处的愧疚感愈发强烈了起来……他真不是一个称职的贴身小厮。
阿福飞快地将固丹粉拿了过来,顺带着端来了一盆清水。
为方昕远擦拭伤口的间隙,阿福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疑惑,试探地开了口,问道:“少爷,江二姑娘她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
方昕远坐在那里任由阿福给他料理脸上的伤口,眼睛却没停着查看医书,此刻听得阿福问起江樱,翻书的动作即是一顿,而后皱眉道:“问些别的吧。”
阿福本也不是真的对这个问题好奇,只是想借机起个话头罢了,毕竟被熏晕过去这种事情,委实也没什么好问的……于是便十分自然地切入了正题,问道:“少爷,您现在对江二姑娘……似乎不怎么讨厌了啊?”
阿福尽量让口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一些,用以降低气氛的尴尬程度。
“……”方昕远闻言脸色微变,神色动荡了片刻之后,便恢复了平静,开始却是答非所问,“轻一些,你当本少爷与你一样皮糙肉厚吗?”
阿福讶然地看着方昕远。
少爷,您这话题转移的……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可阿福却觉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
答案好像已经很明显了吧。
换做之前,少爷听到他这么问,定是要气的跳起三丈高,指着鼻子诘问他是不是脑袋有病、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提起江二,以及再敢多说与江二姑娘有关的半个字就要将他卖进勾栏院之类的话——总之,必定是要火冒三丈的。
可现如今,竟是连口是心非的敷衍都不肯说了,就这样直接扯开了话题。
老实说,这种改变并不是一朝一夕间的,这些日子来,自家少爷对江二姑娘的态度转变,阿福多多少少也看进了眼睛里一些。
“好了不用你擦了,笨手笨脚的,我自己来——”方昕远忽然一把挥开了阿福的手,颇为不耐烦地说道。
阿福见状,心下更为肯定了……
而且这情况,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因为这分明是被看穿心事后的恼羞成怒啊!
好吧,他作为一个虽然不怎么称职但却非常贴心的小厮,这种时候要做的自然是照顾主子脆弱的自尊心。
他走就是了……
阿福讪讪地将东西放下,未再多说半字,悄然离开了药房。
待阿福离开之后,方昕远“啪”的一声将医书摔到了面前的书案上,面色是方才没有外露出的浮躁,眉心亦是紧紧锁起。
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虽然在此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过,自己内心深处最担忧的人竟会是她。
这种情愫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萌芽的,他已经无暇去深究。
眼下他唯一清楚的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研制出解药。
不管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方昕远暗暗握紧了拳。
这种决心,要比以往的任何时刻、要比他亲眼见证过无数无辜百姓因此惨死之后来的都要坚决上百倍还不止。
待人待事向来没有持久之心的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要不顾一切代价,也要做成一件事情过。
※※※※※※
翌日,清早。
江樱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白蒙蒙的一片,朦胧的厉害。
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手来揉一揉眼睛,用以减消眼前这令人置身雾中的朦胧感,却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来。
江樱试了几番不得,最终只得放弃。
在这过程中,昏涨的大脑却恢复了几分清明。
隐约间,江樱觉察到身畔似有人在说话。
“这下可怎么办,庄大姐还没好,阿樱这孩子又染上了……”
这好像是樊婶的声音吧。
江樱迷迷糊糊的辨认着。
只是,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江樱努力的回忆着方才听到的那句话,然而大脑却好似生了锈一样,转动的十分缓慢费力。
可有细心体贴的梁镇长在,这都不叫事儿。
——“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也摊上这疫病了……”梁平长叹了一口气,忧心非常。
唔,这回江樱听明白了。
她这是摊上事儿了……
且还摊上大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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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不说废话会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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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说呢,怪不得头脑这样昏沉。昏倒的时候,她还当真以为自己是被熏晕过去的呢……
当然,她确信肯定也是有这么一部分原因在里头的……
毕竟原主的记忆里,并没有告诉她这位方伯父还有着如此醉人的奇异‘体香’——
不然就是借她十个胆儿,她也绝对没有胆量敢上前啊……
呃……
好像又弄错重点了吧?
?在生命面临巨大的威胁之际,还这么脱线,真的是太不应该了。
江樱在内心自我检讨了一番之后,强自将注意力拉了回来。
其实吧,她并不是没有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毕竟不管她内里的灵魂来自哪里,这具身体却是正常的血肉长就的,该有的病痛一样儿也不会比常人少。
她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么突然。
她都还没能看着奶娘好起来呢……
她真的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
抛开奶娘的事情不说,她的人生大事都还没落定呢——攻克男神。
对于死亡,江樱并谈不上有多恐惧,只是如果要她现在就这么去了,不甘心的地方未免太多。
江樱无法确切的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唯有暗暗握紧了手指,想尽快醒来。
暗自积攒力气之际,便听得一阵少女低低的啜泣声响起。
起初还只是低泣,而后哭声越来越大,直到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成为了悲拗的痛哭声——
“爹,阿樱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少女哭泣间,还不忘向父亲讨要安慰……显然是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接受无能。
听着这哽咽到朦胧的少女哭音,江樱心下有些想笑。
平日倒是没瞧出来梁文青这姑娘如此在意自己呢。
有人在意自己固然是好事,只是如此一来,江樱觉得自己醒来后需要面临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试想一下,她一旦睁开眼睛,需要面临自己染上了‘疫病’的残酷事实暂且不提,更令人头疼的是,还要面对樊婶儿,梁叔,文青甚至还有阿芙和阿宇同情悲痛的目光——
这无疑是正常的,但关键是她没有任何经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啊……
倘若她一无所知,忽然得知事情真相还好,这样至少可以做出最真实的反应。可坏就坏在,她已经知道了,如此一来难免会有顾忌,这一顾忌,便让人不太好发挥了……
或者大家还会试图强颜欢笑,对她隐瞒真相?
这个不需要她做出什么回应,固然是方便了许多,可偏生她又不大擅长伪装,到时难免会露出马脚的。
不对,她好像才是快死的一方吧?
唉,为什么就连得个绝症都还要这么累呢……
江樱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来——算了,她暂时还是继续昏着吧!
于是江樱放弃了要醒来的想法,双眼越发紧闭,为防止露出破绽,还特意将呼吸调整的格外平稳。
耳边梁文青的哭声还在继续着,其间夹杂着樊氏低低的劝慰声,和不知道是出自谁的叹气声。
不多时,便听梁平低声说道:“好了,别在这儿哭哭啼啼的了……方大夫今早不是交代了吗,服过红草丸之后,一定要让樱姐儿好好歇着,咱们还是出去说话吧……”
关于这红草丸,由于在庄氏身上出现了差池,起初梁平等人是坚决不愿让方昕远给江樱服用的。
为此方昕远还好费了一番口舌,才跟他们说通这其中的道理。
庄氏的反应并非是因为红草丸,而是因为之前用药不当所致。
当然,这番实话说出来之后,方昕远难免要遭受了一干人怪责却又不敢过分怪责的目光——
出了这种事情责任在方昕远,几人怀有怪责的心态是情理之中的。然而由于接下来的解药配制还需方昕远来完成,也不好闹得太僵……
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现实到了极点的世道……
梁平拍了拍女儿因为哭泣而抽搐个不停的肩膀,轻声说道:“听话,走吧。”
“嗯……”梁文青点着头,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竟是如此害怕江樱就此而去。
明明是自己最大的情敌,却不由自主地为她担惊受怕,生怕日后这世上真的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了。
这种念头,只要稍一浮现,梁文青就觉得惊慌的厉害。
临出内室之前,梁文青转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江樱。
听到几人一一都走了出去,江樱适才轻吐出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入目是床顶上悬挂着的香包。
丁香紫色的香包上,用粉色的细线刺着一支开的正盛的桃花,里头装着的是一些晾干的茉莉花瓣,已有些时日了,香味早已消散的七七八八。
只是一直也没想起要摘换下来。
等哪日得闲,再去摘采些时令的花朵放进去吧。
江樱的神思不住的游离着。
直到一道声音忽然入耳——“什么时候醒的?”
江樱蓦然回过神来,往床外侧转头望去,便见方昕远立在五步开外处绣着雪压翠松图的三开屏风旁。
江樱怔了怔,而后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或是怕惊扰到了她歇息,刻意将脚步放的很轻,以至于江樱根本不知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方昕远原本压抑沉重的心情,在看到她这一脸‘你进来怎么不敲门’的质问表情之后,顿时崩塌于无形……
这种时候她的心思竟然还放在指责他轻浮孟浪上头?!
不过话说回来,他独自一个人进来没敲门,的确是有些不合礼数?
方昕远的脸色一阵古怪,而后道:“我敲了,你没听到罢了。”
江樱的表情这才稍微释怀了一些。
方昕远:“……”
这么好骗真的好吗?
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我只是过来看看你,没有什么其它的事情……”方昕远眼神闪躲着说道。
“……”江樱的心情十分复杂。
看吧,她就说,大家很有可能会选择瞒着她,不告知实情。
大家真的是太低估她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也实在太高估自己的演技了……
就方昕远这可劲儿闪躲的眼神,摆明是在脸上写着这么一行字:我没说实话。
真的不要太明显好吗?
如此一来,她配合起来也是会很累的……
“嗯……”江樱点着头,尽量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觉得这样躺着与方昕远说话实在太不自在,便撑着坐起了身。
方昕远下意识的想上前扶她一把,然而刚迈出一步,却又忽然驻足停下。
她已然觉着自己轻浮非常了,万不能再有什么逾越的举动了。
这么缩手缩脚,在意他人的看法,也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江樱背靠着迎枕,似随口问道:“伯父那边如何了?”
若非必然,她是真的不想提起方固山的……
毕竟昨晚过于惨痛的经历还历历在目。
方昕远顿了片刻,不答反问道:“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随他回连城吗?”
江樱怔了怔,遂也不作无用的反应,如实地点了头。
后看向方昕远的目光里,尽量不掺加任何期盼,生怕会给他造成心理压力。
她不想方昕远因为同情等情绪强迫自己留下来。
如今的肃州城,纵然说是炼狱也毫不夸张,方家既有这个能力可以在肃州封城的情况下带方昕远回去,这对于方昕远来说,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她纵然私心想要方昕远留下,却也没有到真的就可以说出口的地步。
因为方昕远留下来之后的结果谁也说不定。
说白了这就是一场博弈——
而她没有拿别人的性命来换取胜算的权利。
见她点头,方昕远又问道:“你希望我回去吗?”
方昕远的目光注视着江樱。
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想要得到怎样的回答?
一时竟然也不太清楚。
江樱听罢想了想,遂认真地说道:“你应该回去。”
至于她希望与否,这种回答实在太过主观化。
而在对待这种事情上面,容不得她这种狭隘的主观。
“……”方昕远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忍不住皱眉道:“江二,你不说废话是会死吗?”
他自然也知道自己是应该回去的,用的着她来提醒吗?
他想知道的是……她希望不希望自己留下。
其实……这好像也是废话吧?
庄氏的性命危在旦夕,她无疑是想要自己留下来继续配制解药的。
道理他都懂,可就是想从她口中听到确切的回答。
“……”江樱嘴角不由一抽,心道这哪里就是废话了?
二人之间忽然就有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后,江樱默默叹了口气,对方昕远说道:“我认为你还是趁早随伯父回去吧。”
毕竟从昨晚的情况来看,双方的战斗力悬殊也是很明显的。
无谓的挣扎实在是没有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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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推迟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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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论演技的高低(补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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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说着头好像又疼起来了。
江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对方昕远点了头,装傻道:“我知道了。”
“嗯,我先回去配药。”方昕远现如今可谓是时时刻刻都挂念着配制解药的事情。
江樱点头,目送着方昕远的身影离开了房间之后,适才放松了一些。
毕竟时刻提防着不要说漏嘴真是挺让人神经紧绷的……
江樱掀开了被子,穿鞋下床。
不管她还剩下多少时间,可现如今最紧要的事情真的不是就这么躺在床上歇着。
庄氏还昏迷着,她怎么可能安得下心来。
而且突然又想到了一件同样紧要的事情——还没给白宵送吃食!
江樱转头望了望窗外升的老高的太阳,不由地生出了几分愧疚感……
江樱将自己简单的洗漱拾掇了一番过后,便推开房门行了出去。
房门一经被推开,便是一股寒气夹杂着腊梅的淡香之气盖面而来。
江樱刚从房内行出,一时未能适应户外的寒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阿樱应该还没醒,不如先去前头坐着吧……”有人低声说道,单听这声音,应当是梁平。
江樱闻声举目望去。
恰好见六七个人正朝着此处走来,或是听得了方才那句‘阿樱应该还没醒’,故又接二连三的缓缓停下了脚步。
来人有宋春风和宋春月兄妹二人,还有方大和方二兄弟俩,以及不久前刚从她房间离去的梁家父女。
另外还有……
江樱探着头往几人身后仔细瞧了瞧,待确定了那道藏青色的欣长身影是哪个,不由自主地就弯了唇。
没想到晋大哥也来看她了——
江樱心下喜不自胜,忙提步上前走去。
晋起似有所查一般,无声地将目光投放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江樱有过一瞬间的怔愣之后,眼底的笑意却是更盛,“晋大哥——”江樱喊道。
晋起微一点头,脸上的神情如往常一样,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
“樱樱?”宋春风闻声转过头来,讶异的看着江樱。
宋春月反应过来之后,当即便皱了眉道:“你身子都还没好,怎么就这么跑出来了?”
“没有妨碍的……”江樱对宋春月笑着,心底却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来。
服过红草丸的宋春月,体内的毒性得以暂时压制,故至今还不知自己已经染上疫病之事。
现如今见她这副忧心紧张的神色,显然是已经得知江樱身染疫病。
而在她为江樱担忧的同时,江樱亦是为她觉得忧心。
这种互相紧张、却偏生要装作什么一副都不知道的样子……
“外头这么冷,快回房去!”梁文青更甚,直接走上了前来拉住了江樱一只胳膊,口气里是十足的命令意味。
却见江樱好似没听见一样,注意力根本不在这儿。
梁文青循着她的目光瞧去,当即便不客气的翻了白眼——
都这种时候了还盯着人晋起看,就这么怕别人瞧不出她哪点儿破心思吗?
梁文青在江樱的胳膊上狠掐了一把。
江樱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抬起头来皱眉看着梁文青。
梁文青毫不理会江樱眼神中的质问,直接将人半拖着回房而去。
宋春风兄妹二人和晋起遂也跟了过去。
而梁镇长也对自己的身份颇有自知自明,自知一群小辈说话没有他跟去瞎掺和的道理。
好吧,其实他就是想多点时间去陪昏迷中的萍娘——
至于方大和方二这一对中二少年,则是被梁镇长以‘太容易说错话讲漏嘴’为由拦截了下来,被强行从组织中剥离了出来。而后又以‘真的想帮忙不如将这些日子来没顾得上打扫的大堂给清理一二’的理由,被支使到了前堂扫地抹桌子去了……
“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昏倒了呢?”一到外间,梁文青便皱眉向江樱问道。
“……”江樱哑然的看着梁文青。
合着这姑娘才是真正的演技派啊?
平时隐藏的也是够深的!
瞅瞅人家这高水准的伪装,简直是无可挑剔——除了这双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
“大概是没休息好吧……”江樱干笑了两声回应着。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了!”
看着越演越入戏的梁文青,江樱只得一个劲儿的点着头,道:“再也不敢了……”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点着头,细碎光滑的额发随着动作一荡一荡的,看起来十分的惹人发笑。
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底,却是没人能笑得出来。
“你们先说着,我出去晒一晒太阳。”宋春风找起借口来也真是个随便的主儿,丝毫不觉得站在咧咧寒风之中晒着毫无光热可言的鸭蛋青般的冬阳有什么不妥之处。
他这一走不打紧,连带的晋起也没理由再继续待下去了。
毕竟屋子里剩下了四个人,有三位姑娘家。
要不要继续待下去,已经不完全只是跟脸皮的厚度有没有关系的问题了……
于是,晋少年道:“我也先回去了。”
江樱嘴角边用以应付梁文青的‘假笑’顿时就凝住了。
这……
张口头一句话就是要回去,这样真的好吗?
眼见着晋起真的要转身出去,江樱忙道:“晋大哥你能再留一会儿吗?我有些话想要对你讲——”
或许是她这口气过于自然和一本正经,以至于纵然是梁文青听了,也只觉得她是有正事要同晋起谈论。
然而晋起却跟没听见似得,继续往外走。
江樱见状不免又出声唤道:“晋大哥?”
却听晋起口气平淡地丢下了一句——“你们先谈,我也出去晒一晒太阳。”
江樱只得目送着他出了房间而去……
“现在可觉得好了一些吗?”宋春月走上前来,拉住了江樱的一只手问道。
嫁了人之后的宋春月,虽然看似与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可举手投足以及言语间,都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温柔。且这种温柔毫不做作,似浑然天成一般,与她本身的气质融为了一体,丝毫不会令人觉得突兀。
江樱点头道:“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宋春月舒了一口气,似真的就此放下了心一样……
江樱在心底默默叹着气。
人与人之间,真的非要这样相互伪装隐瞒吗……?
毫无真实感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
此时,一江春大堂门外,停下了一辆棕黑色的油壁马车。
马车上雕着让人敬畏的精致图腾——韩府家徽。
阿禄勒马后从驾座上敏捷的跳了下来。
定睛往一江春内瞧了瞧,见门大开着,且大堂里还有人挥着扫帚清扫着,便举步走了进去。
正打扫着的方二,见视线中忽然多了一双穿着黑色皂靴的脚,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来。
阿禄朝着他友好的一笑,一张圆脸儿看起来十分地有亲和力。
这不是韩家大少爷身边的小厮吗——方二识出了他来。
忙地请人往里头走,“小哥儿快进来坐吧。”
纵然是下人那也是韩家的下人,可万不能给怠慢了。
“这里最近不是暂时停业了吗?”阿禄边跟着方二往堂内走,边随口问道。
是在好奇为何方大和方二今日会出现在这里。
“嗯,我和大哥今日是过来看望阿樱的。”方二同阿禄笑着解释道。
可笑到一半,又忽然反应过来阿樱染上了疫病这件事情委实是没什么好笑的,于是便又忙地将这不合时宜的笑给抹杀掉。
“……”阿禄瞧得一愣一愣的。
这小二的表情真的不会变幻的太丰富且太迅速了一些吗?
“小哥儿今日过来,可也是受了韩大公子的交待来看望阿樱的吗?”方二看着阿禄‘试探’地问道。
看吧,他真的不是一个容易说漏嘴的人。
他是很擅长试探情况之后,再见机行事的。
阿禄笑眯眯地点着头。
他的确是被少爷派来的。
派他过来给阿樱送些白宵的日用——
“那……韩大公子是何时得知阿樱患了疫病的?”方二忽然顿足,讶然不已地看着阿禄,失声惊道。
“什,什么……?”阿禄瞪大了圆圆的眼睛。
阿樱她……患上疫病了?!
这会不会太突然了?
他只是单纯的过来送些东西的,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接受这么毁灭性的消息啊……
阿禄觉得大脑轰隆一声炸开,余下方二说了什么,他再也没有听得进去哪怕一句。
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的方大连忙走了过来,一把拉过方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方才梁镇长交待你的话你都忘了不成?都说了让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倒好,就差没跑到大街上见人就说了!”
且这小哥儿一看就不是能守得住秘密的人啊……
“我……”方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说漏嘴了。
可他明明谨慎地试探过了?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方二怎么也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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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我也不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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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樱现在在哪里?”阿禄稍稍反应过来之后,开口向方二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刚得了教训的方二有意学机灵点,打定了主意要做一个让人猜不透、有深度有秘密的男人。
可显然他并未掌握到任何精髓,不太清楚虚伪和有深度的区别……
而且他还忘了身边站着一个同样藏不住话的大哥——
“阿樱在后头和梁小姐他们说话呢……”不及反应,方大已经脱口而出如实答道。
方二诧异地看着他。
哥,说好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呃……”方大看着阿禄火急火燎地去了后院,脸色复杂极了。
突然有种不敢面对弟弟的眼神的感觉的怎么回事……
他真的不是一个以身作则的兄长。
但,至少他的预感是很准确的。
比如方才他在想,阿禄一瞧就不是个能守得住秘密的人——
这不,阿禄急匆匆地冲到后院儿,前脚刚跨进厅堂的门槛,便急于向江樱求证道:“阿樱你没事吧!我听说你染上疫病了,这是真的吗?”
屋内,正坐在椅子上和宋春月、梁文青周旋着的江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她辛辛苦苦陪演到现在,容易吗?
为的不就是顺着大家的意思将这个秘密藏起来吗?
少年,你这么不合群,如此的没有团队意识,你家少爷真的知道吗……江樱的表情复杂极了。
而屋外,‘晒太阳’的晋起和宋春风,听到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之后,表情却是天差地别。
宋春风呆了片刻之后,拔腿就往屋内跑。
晋起却依旧坐在石桌旁,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晒着没有任何温度可言的太阳。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她大抵是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了。
能有个冒失的人冲出来戳破也好,倒是省得她再这么煞费苦心的继续假装了。
毕竟晋少年的思维方式一直奇特而……注重实效。
——相比于这无关紧要的隐瞒,他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本身会带给她的危害,和如何尽快地帮她解除这种危害。
然而,即使他有着自己的打算和规划,今日在听到她染上了疫病的消息之时,脑海中却仍旧有了短暂的空白。
他并不太明白这完全没有必要的担心究竟是从何而起——
他一直都不是个愿意将心思和情绪浪费在没必要的事情上面的人才对。
且不提表里不一的晋少年究竟是怎样一番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态,单说冒失的冲了进来的阿禄,此刻正处于‘四面楚歌’的艰难境地——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不过就是说了句求证的话,怎么整个房间里的人看他的眼神都这么复杂呢?
特别是这位刚跑进来的宋家小哥儿,那恨不得要将他掐死的眼神实在是太不友好了……这得是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犯得着拿这种眼神来看待他?
四周静默无声,唯有复杂的气氛暗自流动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最终竟还是江樱率先出了声,为难地答道:“我也不大清楚……”
原谅她吧……
作为一个假装不知情的少女,她实在是想不出更合适的回答了!
听得她这个回答,众人一时石化。
外头的晋起也隐隐觉得晒太阳都凭空晒出了几分醉意来……
她也不太清楚……
这么为难的口气和立场,真的没什么不妥吗?
唯有阿禄的反应最正常也属最不正常,听罢江樱的回答,他忙又顶着压力,拿询问的表情看向敌视着他的另外三人。
宋春风、梁文青和宋春月都已经被江樱那句淡定的‘她也不太清楚’震得心神皆乱。
见无人理会自己,阿禄少年急的冒了汗。
见阿禄这样着急,江樱不由地也被传染了几分。
可她这个立场,实在是没有办法回答阿禄的问题,不然露馅儿了大家都很尴尬的……
眼瞅着阿禄急的跟什么似得,而宋春风等人面面相觑着,都不肯主动承担说出真相、或是继续隐瞒真相的压力,江樱已经忍不住要在心里怒吼开来——不管是死是活你们倒是给句准话儿啊!
同一刻,心底有个声音在一旁弱弱地提醒道:姑娘,这种说法真的没问题吗……
宋春月、梁文青和宋春风还在强撑着。
最终,以承受力不够强大的梁文青落败作为僵持的落幕——
然而她开口却是含糊不清地答道:“我也不甚清楚此事……”
江樱在一旁抽着嘴角。
这位姑娘,大家立场不同,你却这么模仿我真的合适吗?
于是江樱只能又看向宋春月。
依照宋春月平素的性格来看,倒不像是能在这种时候还硬着头皮扯谎的性格。
果然见宋春月皱了眉看梁文青,一副鄙视的神情。
一抬眼,见江樱等人正看着自己,不由地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摆明了是要说出真相的前奏——
“好了,你们都别看着我了,我也不知道……”
江樱:“……”
姑娘,不,姑娘们,请问你们平时的干脆爽利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大无畏精神都到哪里去了?创新呢!啊?
阿禄只有将希望寄托在了宋家小哥儿的身上。
然而一转头,却得了一双含着怒气的冷眼。
虽然仍旧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阿禄确信,只要自己现在再开口说话、哪怕是半个字,这小哥儿一准儿会抡起拳头朝自己砸过来,且得是毫不留情的那一种。
他不问了还不行吗……
阿禄欲哭无泪,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江樱也觉得这场实在是不好圆……
别说她现在脑袋又昏又涨了,就是换成平时她清醒着,也决计是想不出什么适当的好法子。
不行,这气氛实在是让人太尴尬了。
怎么办呢?
不然,装昏吧?
江樱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可行的。
一来,这样可以给大家充分的时间来缓解尴尬,调整好情绪共同面对真相。
二来,她的头还真的是挺昏的。
只是这样一来的话,她今日就没有机会同晋大哥说话了。
毕竟晋大哥主动找来的机会可不多——
没错儿,这货在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晋起。
江樱犯难了片刻之后,决定还是以大局为重。
儿女私情什么的,暂且放到一旁吧。
是以,打定了主意的江樱观察着身侧的摆设,思考着待会儿要以怎样的姿态倒下去才能在看似逼真的同时,保证自身的安全。
待她准备好了一切,正欲闭上眼睛之时,却忽然听得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她确实是染上了疫病。”晋起的口气很有几分‘你们够了没有’的忍无可忍的意味。
虽然他坐在外头隔得不近,但却也看不下去了。
江樱直觉得晋起这声音要比以往来的更加好听,简直是同天籁有得一比了!
虽然,这话里宣告的等同是她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真相。
但此刻,她需要的就是一个人能站出来将这个围给解了。
晋大哥真不愧是晋大哥,实在是太了解她的需要了。
这下不用装昏了……江樱感激地看向走了进来的晋起。
“阿樱,你真的……”阿禄的表情瞬间转变为悲痛,难以接受地看着江樱。
虽说身边患疫病的人数不胜数,可他从来没有想过,厄运有朝一日竟会降临在阿樱的身上。
说不出为什么,他一直觉得阿樱是拥有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能化险为夷的特殊能力的……
江樱见他如此,想开口安慰几句。
可话到嘴边,却发觉自己才应当是被安慰的那个……
罢了,她还是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病人吧。
毕竟这情况和气氛已经够混乱的了……
忽然有低低的啜泣声入耳。
江樱循着声音转头看去,正见梁文青低头拿手绢抹着眼角。
又哭了啊……江樱有些头疼应对。
这时就见宋春风朝着梁文青走了过去,拿手轻轻揽住了她一边的肩膀。
江樱松了口气。
还好有宋春月在,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毕竟安慰伤心哭泣的小姑娘什么的,真的不是她的强项。
可她这边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得越发频繁密集的啜泣声响起。
江樱举目望去——宋春月和梁文青正相拥而泣,只怕下一步就要发展为抱头痛哭……
原来是她会错宋春月的意思了,合着她压根儿没有安慰别人的打算……
见此情形,江樱纵然再没有办法,却也只能从椅上起身走了过去。
“好了,你们别哭了,我没事的,你们瞧,我现在不还好好的在这儿么……”江樱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言辞平实的有些过分了。
可正是这平实的言语,稳稳的戳中了梁文青和宋春月的泪点。
二人睁着一双泪眼看着面前的江樱,只要一想到日后要面临的是生死离别,一时间更是悲从中来。
于是,二人更为迅速的进入了抱头痛哭的环节。
她有哪里说错话了吗!
江樱见状不由扶额,同时在脑海里搜找着安慰小姑娘的办法有哪些。
可由于没有任何经验,搜寻的结果并不是太理想。
最后江樱决定从自己身上找寻突破口——认真地想了想自己难过伤心的时候,最需要的是怎样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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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晋起的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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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晌午了,你们也该饿了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我去给你们做——”
江樱认为世上大抵没有比这更能安抚人的话了。
“……”
宋春月和梁文青果然不哭了。
只是显然不是被感动的。
她们觉得被深深的雷到了……!
为什么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把心思放到吃食上面……
她到底有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染上了怎样可怕的瘟疫……这玩意儿可是能要人命的啊!
宋春月和梁文青觉得无力极了。
宋春风也险些没能维持住脸上沉重的表情。
但这事不能怪樱樱。
怪他……
怪他这么久还没能适应这种相处模式……宋春风自我反思着。
至于阿禄……已经陷入了是尽早回去将这消息告知少爷,还是厚着脸皮问上一句‘我能留下来跟你们一道儿吃吗’的艰难抉择中——
毕竟真的已经很久没尝过阿樱的手艺了啊。
但是——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顾全大局的美少年了……阿禄自顾自的纠结着。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吃,成天没心没肺的……”梁文青哽咽着声音冲江樱说道,一边擦着眼泪,总算是不再哭了。
方才是情难自控,经过江樱这么一‘搅和’,虽是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明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哭不仅解决不了问题,且还得累的江樱在一旁为难。
宋春月显然也明白了这一点,逐渐停止了哭泣。
“你也别太担心,我想总会有解决的法子的……我不信老天爷真的这么不长眼,真能看着咱们肃州城就这样没了——”尚且不知自己亦染上了瘟疫的宋春月对江樱说道。
江樱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是在道,这回的‘瘟疫’还真的跟人家老天爷没什么关系……
但现如今的情形,能做的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好了……你好生歇着,今个儿晌午这顿饭我和文青来做便是,你想吃什么尽管同我讲。”宋春月将脸上的泪痕擦干,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之后,方对江樱说道。
她初染瘟疫,症状还不是很明显,又因有着红草丸压制,故自身除了觉着容易疲惫之外,并无其余不妥。
江樱也不好说不让她去,她这场戏虽然已经到此结束了,但宋春月身上这场,却仍然在继续着……
于是只能给梁文青使着眼色,示意她待会儿到了厨房多帮着宋春月一点。
梁文青会意的点点头。
可想了想,又意识到她对做饭实在是不懂,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
梁文青走到宋春风旁边,低声说道:“春风,咱们一道儿过去吧。”眼神里的暗示十分明显。
宋春风想果断拒绝,这一点是无疑的。
可今时不同往日。
一来,这顿饭是做给阿樱的,倘若真的丢给梁文青,他不在一旁看着的话,实在是放心不下来。
毕竟是个爱操心的少年……
再者他也不放心让春月操劳。
毕竟想做个负责任的兄长……
是以,宋春风只能点头从了梁文青的提议。
三人反复交代了江樱好好歇着,在得了江樱无数个点头和无数句应允之后,才放心的转身行了出去。
走在最后头的宋春风在即将踏出门槛之际,轻咳了一声,冲阿禄和晋起提醒了一句:“樱樱需要歇息了。”
这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是提醒二人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总之不要杵在这儿打搅江樱休息就是了。
说罢这句话,宋春风便跟着宋春月和梁文青朝着厨房去了。
毕竟少年人觉得话里的意思足够明显,傻子都听的明白。
可偏偏……留下来的这俩人,愣是没一个听明白的。
阿禄不仅没有出去的打算,且还几步走到了江樱身边,一脸关切地说道:“阿樱你安心养着,千万不要多想,俗话说的好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很多事情就是你怕什么它来什么,所以说放宽了心最重要……”
江樱赞同的点着头。
她也觉着放宽了心很重要。
晋起在一旁听的抽着嘴角——难道她认为自己的心放的还不够宽吗?
“今日过来可是有事情找我?”江樱撇开放宽心的话题,同阿禄问道。
阿禄反应了一会儿过后才迟迟地点了头。
经了江樱患上了疫病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使他险些要忘了自己来时的目的。
于是便将今日前来给白宵送东西的事情同江樱说了。
江樱了然地点头。
“那我去前头将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阿禄说道。
江樱便又是点头。
既是白宵的东西,那送来便收着好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了。
“白宵还在你这里?”阿禄刚一离开,晋起便向江樱问道。
“嗯……”江樱笑着点头,并道:“等哪日晋大哥上山打猎,还可以带白宵一起呢。”
晋起没有接话。
他倒是好奇,她究竟是从哪儿看出来他很想带那个又笨又懒的圆毛儿畜生的。
“韩家公子不是已经回肃州了吗?”晋起问。
既然人都回来了,怎么还不将那只虎给接回去?
当初不是说暂时寄养吗?
怎么现在不仅没将这货接回去,且还让下人送了东西过来?
为什么他有一种日后都要跟这只虎纠缠不清的预感?
这肯定是他的错觉……!
“是这样的……”江樱同晋起大概地解释了一遍。
“日后都要待在你这里了?”晋起皱眉求证道。
江樱点点头,小心地观察着晋起的脸色。
怎么觉得晋大哥好像有些不太高兴呢……
但还是如实地点了头,并补充道:“韩少爷是将白宵送给我了——”
“……”晋起觉得自己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了。
既然心下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谁对她好,他都已经没有必要去多做琢磨了。
“方才你想同我说什么?”晋起将话题转移了回来。
江樱点头,面色却有些犹豫。
她方才喊住晋起,实属“意气”之举——怕他真的就这样走掉。
或许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太多了吧。
便在担心会有一些重要的话来不及对他说。
可现在若要她说出来,却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晋起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道:“莫要乱想。”
嗯?
江樱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他。
晋大哥是怎么看出来她在……乱想的。
接着又听晋起说道:“会好的。”口气端是无比确定。
江樱不自觉的看进了他的眼睛里。
深蓝色的瞳孔恍若汪洋一般深不可测,幽深而神秘,让人无法捉摸。
然而江樱此刻却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几分莫名的笃定。
好像真的认定了……她一定会好起来一样。
没想到做事说话向来谨慎周全的晋大哥,竟然也有凭借直觉凭空下结论的时候呢。
?
江樱一时说不上心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口处酸涩的厉害,却偏偏又有几分莫名的感动。
而且要命的是,她还忽然生出了些许恐惧来。
开始觉得死亡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好面对的一件事情。
“晋大哥,我好像开始有点怕死了……”江樱仰头看着晋起,本是有些哭笑不得的纠结表情,然而从晋起这个角度看过去,却十分的可怜兮兮。
晋起顿时便皱了眉,说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又非什么大事。”
江樱听罢只得垂了头。
好吧,晋大哥这是在嫌弃她矫情了。
她也觉着自己突然变得格外的矫情和脆弱。
她该继续维持住自己在晋大哥眼中临危不乱的印象的——纵然那多数是因为她过分迟钝,未能及时的意识到危机。
这些道理她都懂,可问题是……她真的很像知道晋大哥笃定她不会死的信心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是刻意拿来安慰她的言辞吗?
这可不像晋大哥的作风。
如此看来定是有依据的了。
是认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的神奇规律吗?
接受了这个认知之后,心思复杂的江樱觉得自己简直是太擅长给自己找难堪了……
而晋起说罢这句话之后,顿时就后悔了。
实际上他本意是想安慰她的……
然而这种神色再加以那种口气,倒像是不耐烦的训斥了。
其实她的反应,已经足够坚强足够从容自若了。
别说她只是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了,哪怕是换做一个成年男子,只怕都做不到她这么平静。
自打从这场瘟疫在肃州城爆发之后,他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因为身染疫病而寻死觅活,甚至因此精神失常的人也大有人在。
世人对生命的恐惧及渴求是镶嵌到骨血中,与生俱来无法改变的。
实际上如她这般,反倒显得太不正常了。
只是他真的很见不得她一脸认定自己活不长的神情,且还将死字挂在嘴边。
晋起刚想着要说些什么话来弥补一二,却忽然听得一道响亮的声音传了过来。
——“樱樱!”
184:约定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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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忙转头往外看去。
正见方二阔步从外头走来,形色匆匆。
“怎么了?”江樱忙问,神色略有些紧张。
生怕从方二口中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韩府来送东西的那小哥儿,方才被人叫回去了!”方二因为方才走的过急,略有些喘,
江樱怔了怔,后问道:“然后呢?”
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方二这么着急忙慌,大惊小怪的。
但转念一想,这俩兄弟也从来没有正常的时候,便释怀了那么一些。
果然,接下来就听方二说道:“然后他就将东西下在了门外,驾车走了——”
罢了皱了皱眉,有些不满地抱怨道:“那么一堆东西,不知搬到几时才能搬得完……”
江樱一脸麻木的看着方二。
她就知道,不能拿正常的眼光去看待方二的。
“呆会儿我跟你一道儿去搬。”江樱无奈地说道。
“那倒不必……”方二讪讪地笑了笑,他这人就是再不济,也不至于让江樱这个身患疫病的小姑娘帮他一起。
诶,不对!
他好像落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没说?
隐隐记得方才跑过来是有一个足以震惊全城的大消息要告诉阿樱的——
是什么来着?
方二急的直抓头,一张脸也是皱成了包子状。
江樱一脸怪异的看着他。
搬些东西而已,就是再不乐意,也不至于这幅表情吧?
“好了好了,快别抓了,待会儿我让春风和梁叔去搬……”江樱一脸安抚说道。
中二病少年可不太好应付啊。
“对了……!阿樱,韩府的大夫人你知道吗?”方二忽然拔高了声音,一脸活见鬼的表情一瞬不瞬的盯着江樱问道。
江樱愣了愣,不知话题为何会转变的这样突兀,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于曲氏,她就是记性再不济,定也能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是前前后后几次害的她险些丢掉性命的人——
只是方二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提起曲氏?
“就是这个韩府的大夫人……前段时间不是说也染上时疫了么——”方二说到此处,声音骤然压低,朝着江樱的方向微微欠了身,一副十分不得了的表情说道:“方才我听韩府来的下人说,人没了,就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
江樱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实际上近来因为这场‘瘟疫’丧命的人每日都有,数不胜数。
可乍然之下听到曲氏也被夺去了性命,江樱第一时间的反应还是难免震惊。
毕竟这是一手遮天的韩家。
她记得曲氏染上疫病的消息传出来是在庄氏之前,但这么久以来也没再传出情况恶化的消息。
这会是因为各人的体质不同或是运气问题吗?
绝对不是。
这是韩家的能力使然——
然而纵然权势滔天如韩家,还是没能敌得过‘天意’,救得回徘徊在鬼门关的曲氏。
江樱出神了片刻之后,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句十分平实的话来——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晋起却是暗暗皱了眉。
竟然又发生变化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根本不存在曲氏会因为疫病过世的事情。
前世的韩家,为了保全韩府主子们的安危,可谓是倾尽了全力,全然不存在韩府里有主子因疫病而去世的情况,纵然是染上,定也能很好的克制住,直到后来将解药研制了出来——
而这一世,韩府的当家主母曲氏竟然这么早就因此离世了……
这实在是太不寻常了。
肯定是哪里出了大差池。
晋起不认为这是因为这一世韩荣没有夺得韩家大权的缘故——因为韩旭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理由会比前世的韩荣做的要差。
可韩家这一世的变故,不单单只是掌权者的不同。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
一个前世这个时候,早已不存在于世间的人——
晋起微微眯起了眼眸,眸色愈发显得幽深不可揣测。
“真是没想到,就连韩家的大夫人也没能幸免……”方二过了那股儿震惊的劲头之后,忍不住摇头唏嘘道。
在他们肃州百姓的眼中,拥有数百年底蕴的韩家,不光是肃州城的守护者,甚至是等同神一般的存在。
或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虽然此次时疫使肃州遭受了重创,但在百姓们心中,依然是寄托了极大的希望在韩家身上——希冀着韩家可以早日研制出控制瘟疫的药方。
但若是在这时,忽然传出了韩家大夫人因医治无效而去世的消息——这将会对民心造成怎样沉重的打击自是不言而喻……
思及此,江樱忙对方二问道:“此事可还有别人知道?”
晋起抬眸看向她。
正得见江樱一脸认真慎重的等着方二的回答。
能在得知消息后这么短的时间里理出要害,谁说她迟钝的过分?
只是这么爱瞎操心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尤其是,替韩家操心。
“没有!我也是不小心才听到的——”方二说到此处,一脸的自豪,并且强调道:“我大哥都还不知道呢!”
“……”江樱听到这儿总算是明白了。
好么,合着这是来跟她‘炫耀’独家内幕消息来了?
但这样也好。
至少确定目前这个消息还没有走漏出去。
“暂时不要同别人说起此事。”江樱对方二交代道。
方二稍稍一怔之后,遂也反应了过来。
虽然他不甚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但古往今来,那些‘大人物’们去世,势必都是要引起一番轰动的。
而他现在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做一个有深度的男子。
作为一个有深度的男子,理应是要远离这些事事非非的。
纵然不能做到彻底的远离,那也尽可能的不要成为漩涡的中心吧?
方二自顾自的想着,已然将自己说服。
于是神色格外坚毅地对江樱点了头,并保证道:“我绝对不会提起此事,连我大哥也不说——”末了顿了一顿,遂又皱眉说道:“毕竟他十分喜欢同人嚼舌根。”
说的倒好像是自己从来未曾参与进去一般……
江樱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是对方二如此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十分的不能置信。
毕竟江樱不知方二心怀要变身为一个沉稳有深度的男子的宏远打算。
是以,江樱抱着怀疑的心态又反复叮嘱了方二几遍。
方二直是要将胸脯给拍散了,才算得到江樱的信任。
“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离开的久了,我大哥肯定会起疑心的……”方二一副慎重其事的表情对江樱说道。
江樱神色复杂的点了头。
怎么有一种她同方二在进行着一种不可告人的约定的即视感?
“我走了——”方二给了江樱一个‘保证完成任务’的眼神,便猫着腰转了身往外走去。
临踏出门槛儿之前,还一脸戒备的左顾右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人之后,方提步离去,且还将步子放的极轻……
江樱心底的怀疑不由地更深了——
这样的方二,真的能保守的住这个秘密吗?
“为什么这么维护韩家?”
什么?
江樱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转过头去对上了那双蔚蓝色的眼睛。
怔了片刻之后,江樱摇了摇头。
她不觉着自己这是在维护韩家。
反而更像是为了自保——
事后韩家定是要封锁消息的,若是这个时候她或者是方二将消息走漏了出去,会酿成怎样的后果不言而喻。
或者退一万步讲,韩旭自认为心理承受能力极佳,不怕民心大乱,不介意火上浇油,没有封锁消息的打算,但那也只是韩家的事情,而无需她来多嘴多舌。
不管如何,她只需管住自己的嘴巴,不惹祸上身便足够了。
这就是江樱全部的想法——
至于为了韩家着想,她自认为目前还真的是没那个闲心。
她如今自顾都不暇,哪里腾的出多余的心思——
晋起见她摇头,也不知有没有领会到她的想法,只道:“你只需顾好自己便够了。”
江樱知道这是他一贯的口气,故心中丝毫意见也无,只面露赞同地点了头。
这一点头不打紧,点完之后江樱顿觉头昏的情况又加重了几分。
真是奇怪。
按理来说,她体内的毒才刚开始发作,又有红草丸压制,虽然没可能根治,且毒性仍然会在体内蔓延,但表面上的情况,应该是看似逐渐好转才对。
江樱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忽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了起来。
“既然没有其它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晋起自椅上起身说道。
“嗯,好……”江樱点头,想起身送一送晋起。
然而刚艰难地站起身,身体便是一阵摇晃。
慌乱之下江樱想扶住椅上的扶手,却由于动作飘忽的过分,意外将椅子撞倒了在地。
江樱甩了甩头,想以此唤回些神智,眼前的景象却越发的模糊起来。
“嘭!”
刚走到门口的晋起,便听到了椅子倒地的声响——
185:菜园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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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醒来的时候,已是夜半时分。
窗外一轮弯月悬于正中天,偶有灰蓝色的云烟缓缓浮动而过,静谧无声。
转醒的江樱觉得头痛的似要裂开一般。
昏迷前的景象开始在脑海中逐渐的清晰起来。
又在晋大哥面前丢人了——呈现在江樱脑海中的第一个认知。
而至今她也没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昏过去,和她身体里的毒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这‘凶猛’的症状与所有人,包括奶娘都完全不同。
江樱聚了心神,遂才有余力去打量身边的情形。
这显然是她自己的房间。
倚在床尾处打瞌睡的人也是极熟悉的——梁文青。
倒是没想到会是这姑娘在守着自己。
看着梁文青在睡梦中也小皱眉头的忧心模样,江樱抿嘴微微笑了笑。
江樱披衣下床,轻手轻脚的取了条毯子为梁文青覆上。
“唔……”梁文青含糊不清的咕哝了一声,江樱以为还是惊醒她了,却不料梁文青自行裹了裹绒毯,而后更是顺着床尾处的床栏仰面倒到了床上去。
翻了个身儿,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一脸满足的睡了过去。
江樱颇有些哭笑不得。
这姑娘果真是不适合照顾人啊……
然而见梁文青这疲惫的模样,也不忍出声吵醒她,只得将人往床内移了移,又替她盖好了被子。
或是因为这两次昏迷,回回少说也势必都要昏迷上六七个时辰的缘故,以至于江樱虽头痛不已,却也没有任何困意。
是以,江樱轻手轻脚的离了內间而去,想悄悄地去看一看庄氏。
然而刚来至外间,就被惊的险些尖叫出声。
未点烛火的外间,黑漆漆的一片,两扇紧紧闭起的房门后、门缝中间的位置后赫然堵放着一把大圈椅。
且椅上还横躺着一个人,脑袋斜靠在椅背上,维持着双手抱臂的姿势——
不作防之下见此情形,江樱吓得倒退了几步。
然而凝神一听,却发觉这呼吸声十分的平稳。
看来是个活人……
江樱壮着胆子走上了前去。
待离那张椅子仅有了三步之遥的时候,豁然松了一口气。
她当是谁呢,原来是宋春风。
梁文青守在里头,他守在外间,二人这回倒是配合的挺和谐的——
只是……这拿张椅子堵在门后,算是怎么回事?
是防止有可疑人物进来,还是怕她梦游?
江樱头一回发觉宋春风竟也有着如此“细致”的一面……
江樱走到宋春风身侧,将手搭在了椅背上。
而后手脚并用着将椅子连带着椅子上的宋春风推到了一侧去。
丝毫不担心宋春风会因此而惊醒——
毕竟宋春风的睡功她是知道的。
在他自认为安全的情况下,就是一伙人在他旁边唱大戏,也断然没有可能吵的醒他。
不得不说,在方才见识过梁文青的睡功之后,江樱头一回生出了这两人真也是有几分“夫妻相”的感慨来。
江樱又寻来了一条被子搭在了宋春风的身上,这才将门合上走了出去。
屋外月色稀薄,打落在地上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月光还是夜里刚下的白霜。
江樱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荷青色缎面儿夹棉长袍,呼出了一口白气来。
头脑依旧十分昏沉,却暂时影响不到走路。
庄氏的房间并不远,江樱不过行了百余步,就来到了张贴着红色剪纸的两扇旧棕色的房门前。
上面的红色团形花开并蒂图剪纸还是宋春月出嫁的时候贴上去的,至今都没来得及撕下。
江樱试着轻轻推了推房门。
“吱呀——”
房门被推开的寻常声响在这寂静的黑夜里竟也显得十分婉转。
江樱忽然想到了庄氏之前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早先便发现了庄氏睡觉并没有关门的习惯。
江樱私认为这是一种久忘成懒的表现,然后庄氏却将此解释为——艺高人胆大。
想到此处,江樱不禁弯了弯嘴角。
然而眼睛却不受控制的酸涩了起来。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拿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奶娘平安苏醒。
再如从前那样活力充沛,撸着袖子在厨房里忙的热火朝天,或是挥着大扫帚将耍流/氓的客人扫地出门,甚至是满嘴粗话、脸红脖子粗的同人抬杠骂街也是好的——
推门而入,江樱不必点灯也可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庄氏床前。
而意料之中的,这房间里不会只有奶娘一人。
这不,一旁身披裘衣坐在鼓凳之上斜趴在小桌上小憩的梁镇长睡梦中仍旧是愁眉不展。
一路过来,江樱已经可以足够淡定的面对大家对睡觉的地儿毫不挑剔的顽强现象了。
只是梁镇长这回当真是一丝顾虑也无了啊……
深夜也敢这样寸步不离的贴身守着奶娘。
倘若奶娘痊愈,这回定是无论如何也别想甩得掉、撇的清了。
江樱在床沿边坐下,借着窗外漏进的月光看着躺在床上的庄氏。
这样消瘦而安静的奶娘,看着真是让人不习惯。
若非是还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江樱大概都要怀疑这床上是不是真的有躺着一个人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奶娘,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她了。
据方昕远说纵然是千年人参,药效极其可观,但人自身的支撑却是有限——庄氏这条命,最多能被吊上四五日。
而今日已是第二日了。
不……
江樱抬头往窗外瞧了一眼。
如今已过子时,严格来讲,算是第三日了。
而方昕远那边,似乎并没有什么进展。
江樱抿紧了唇,心知现在除了等,其余的她一概做不了。
努力到现在,她自认为已经称得上是问心无愧,但却仍然做不好就这么看着奶娘离去的准备。
江樱不知道自己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直到一个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打破了她继续在这里枯坐下去的可能——
昏迷到现在,好像……还没腾得出时间去给白宵送吃的吧?
江樱一拍额头,懊恼不已。
不管事出是否有因,客观来说,她真不是一个称职的饲养员……
更何况她现在还拥有着饲养员和新主人的双重身份。
接近整整两日的时间,白宵这家伙应该不会已经饿昏了过去吧?
想到自从被她喂养之后,食量大增,一顿不吃就忐忑不安,大有要成为第二个要依靠饱腹度来决定安全感的江樱二号趋势的白宵,江樱觉得这货饿昏过去的可能性简直大到离谱……
不敢再想下去的江樱,当即起身离了庄氏的房间之后,折身便朝着厨房的方向快步走去。
半个时辰之后,江樱便端着一盆土豆炖鸡块来到了空间菜园里。
这期间还抽空给自己下了一碗鸡丝面补充体力。
然而刚一来到菜园中,面前陡然变亮的光线刺的江樱一时睁不开眼睛,眩晕感愈重。身形晃了几晃,险些就将手中的菜盆给撩了出去。
江樱暂时不敢再往前走,只有将菜盆放下,原地站了片刻——无奈之余,江樱只觉得自己现如今的状况当真是弱爆了。
待适应了眼前的阳光,这种眩晕感适才减弱了一些。
江樱刚欲出声呼唤白宵,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惊呆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放眼望去,视线所及之处,无论是青蔬还是瓜果皆是枯黄萎靡成了一片,菜叶更是落败了一地,半分生机也无……
是她今天打开空间的方式不对吗?
一阵风呼啸而过,江樱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荒郊野岭……
原本绿茵如盖、瓜果飘香的菜园,短短两日的时间竟然成了这幅颓败的情形吗?
江樱揉了揉眼睛,是怀疑自己因为头昏脑涨意识不清的缘故,导致眼睛出现了幻觉。
可眼前的一切都在清楚的提醒着她,这全都是真实的。
尤其是“闻香而来”,以闪电般的速度正朝着她的方向冲刺而来的那只灰白相间的胖老虎——
合着并没有被饿昏。
且瞧着这速度,力气还是挺足的。
江樱习惯性地蹲下身来,准备迎接白宵毛茸茸的‘虎抱’。
“白宵——”江樱笑眯眯地唤了它一声。
下一刻却是……“诶,白宵?!”
江樱不可置信的看着已经停在了她面前的白宵。
不,准确来说应该是菜盆面前。
竟然把延续了这么久的见面礼仪抛诸脑后?
而且如果她没看错的话,这货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对此,江樱只想说——会被物质改变的不仅仅是人类。
道理她都懂,但看都不看她一眼真的好吗!
江樱刚在心底表达了不满,心愿就得以了充分的实现——白宵抬起头看她了,且是正眼看着她。
江樱顿觉熨帖了不少。
她就说,她的白宵可不是眼中只有吃食的虎。
但是……这小眼神儿里充斥着的不满是怎么回事?
好像还想对她表达些许嫌弃之情?
江樱心情复杂的跟着白宵的视线看向了那盆土豆炖鸡块。
186:所谓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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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樱心情复杂的跟着白宵的视线看向了那盆土豆炖鸡块。
好吧,她承认,这菜看着不怎么好吃。
呃,当然了,吃着定也算不得好吃。
但这不能怪她——
因为近来厄运连连,阴云罩顶的缘故,店里的食材和调味品都无暇去添置,故厨房里能利用的东西实在有限。
而且加上她着急白宵饿着,做工方面难免就有些……顾及不到?
好吧,说白了就是“粗制滥造”——
白宵不满的咕哝了一阵儿,小眼神里装满了委屈的神色。
它觉得自己失宠了。
两天没来给它送吃的就算了。
现在好不容易过来了,却还是拿这种连狗都不吃的东西来敷衍它——
白宵委屈的快要哭了。
江樱看懂了它眼神里的意思,不由地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其实要客观来说的话,这菜当真是算不得难吃。
只是白宵这位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主儿,再经过这些时日来被江樱养的越发的叼了,故才觉得眼前这盆没什么特色可言的菜难以下咽。
“下回,下回多给你做几样儿你爱吃的……”江樱伸手揉了揉白宵的脑袋,诱哄道。
其实能不能再为白宵烧一顿它爱吃的菜,她现在已经无法确定了。
想到此处,江樱看向白宵的眼神不免含了几分复杂与不舍。
险些要忘了还有这个毛茸茸的大家伙会让她十分不舍呢……
是不是越临近这个关头,便越是会发现让人不舍的人和事原来竟是数不胜数的。
白宵这单纯简单的脑袋瓜儿,自然是不能完全领会的了江樱的眼神中所包含的复杂情绪。
它只意识到了一点——饲养员不高兴了。
而且这种不高兴,同以往的那种不高兴一点儿都不一样。
虽然具体的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感觉很不好的样子。
一人一虎就这么对视着。
最终竟是以白宵埋下头开吃作为了结局——
江樱笑了笑,目光颇有几分欣慰。
这样她就不必那么担心了。
担心倘若她真的走了,丢下了胃口被她养的叼了的白宵一只虎留在这世上不吃不喝……若真如此,当真是一桩大罪过。
却不知白宵之所以肯放下原则来吃这盆菜,看的还是一人一虎之间的这份‘情分’。
当然了,也同肚子实在太饿有着莫大的干连……
趁白宵吃东西的这会儿功夫,江樱重新将四周打量了一番——仍是一派萧条之象。
方才被这天差地别的情形震惊住,无暇去思考,只道这番变化实在是诡异的过分,然而现在平静了下来思考,便能轻而易举地想通了这其中的缘由——定是同她此次毒发有关。
这菜园里的一草一木,都跟她的身体状况有着最直接的关连。
之前哪怕只是饿了两顿,这里头的植物就会萎靡不振,更遑论是她现如今这种虚弱到随时都可能要昏倒的情况了。
一声类似于打嗝的动静打断了江樱的思考。
江樱转回头来,看着面前正拿舌头舔舐着嘴边汤汁的白宵。
白宵将嘴边的毛发清理干净之后,看了她一眼,便幽幽地将脑袋转到了一侧去。
这幽怨中带着伤感的表情,仿佛是在说——我吃的确是吃了,但是希望你能明白,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江樱的表情有些复杂。
怎么瞬间有一种……‘我们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系列的浓浓即视感?
江樱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只能同它说道:“好东西自然是谁都爱吃的,但有时候我们为了活下去,过分挑剔这种行为的确也是万不可取的——”
末了轻轻抚摸着白宵的脑袋,安慰道:“所以你没必要觉着自己丧失了尊严和原则,相反我觉得你做的很好,能屈能伸,才是一个万兽之王该有的风范。”
白宵这才肯转过头来正视她,只是眼神里含着怀疑。
江樱冲它点头,给予了最肯定的眼神。
这时,江樱还不知道她毁掉的是什么。
——她毁掉的是韩呈机辛辛苦苦好几年,将白宵培养成一只高贵骄傲的万兽之王的心血。
而并不知自己的心血正在被江樱逐步毁掉的韩呈机,此刻刚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了问梨苑。
今日韩呈机去了城外的定安寺,对外宣称乃是为百姓祈福。
“真是晦气,堂堂定安寺竟如此缺乏管制,任由一个疯僧人在寺内胡言乱语——”随同韩呈机一道儿进了书房的彭洛今开口便皱眉道。
今日他是随着韩呈机一道儿‘祈福’去了,本以为只是去走个平淡无奇的过场,却不料遇上了一位衣衫褴褛,举止疯癫的老僧。
那老僧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不说,大言不惭的当众断定韩呈机是极其罕见的天煞命格。
有关韩呈机的命格问题,彭洛今暗下也曾听说过一二,也的确是……不甚乐观。
正因如此,韩府上下但凡是知晓此事的人莫不都对此忌讳莫深。
然而今日却被人当众提起——
当时那种被人悄悄拿怪异与震惊的目光相对的情况,想来不管是换做谁,都很难做到无动于衷。
“何必动气。”同彭洛今的态度相比,韩呈机的风轻云淡已经堪称置身事外。
本就是事实,动气又有何用。
这些年来所经历过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上天总是如此,下决定之前从不会顾虑任何。
韩呈机握紧了轮椅扶手上的祥云浮雕,修长的手指之上,指节微微泛起了白。
“……”彭洛今沉默了片刻之后,微一点头,算是将这个话题给掀了过去。
既然韩呈机本人都未说什么,那他也不必再多说了。
命格一说本就叵测,不可尽信。
更何况那疯僧人还说了好些什么……“阳寿已尽”、“不该是当世之人”等荒谬之言。
由此可见当真的是疯的不轻。
彭洛今将这件事情从脑海中撇去,转而换就了一脸正色,说道:“今日府里派人去寻了少爷,称老爷有急事催少爷回府,少爷您耽搁到现在回府,老爷定十分不悦……少爷或许该去正芝院一趟?”
彭洛今说到‘急事’二字之时,口气格外咬重了几分,表情却无任何起伏。
韩呈机对此心照不宣,只垂了眸未语。
“少爷您总算回来了!”
这时书房外忽然传来了阿禄焦急的声音。
彭洛今摇头失笑道:“这一天该是把他给急坏了……”
得了准许后,阿禄便疾步走了进来,张口便是:“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彭洛今看了一眼被合上的房门,适才挑了眉道,“瞧把你慌得,又非什么大事。”
说到此处,稍稍一顿之后又道:“再者说了,好似也算不得坏事罢?”
阿禄对这位彭大夫这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时不时就会蹦出一句令人绝倒的话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大家说的完全不是同一件事儿好吗!
“好了,你今日定是跑前跑后的累坏了吧?少爷这边有我,你且早些回去歇着罢——”彭洛今伸手拍了拍阿禄的肩膀说道,对心思单纯的少年表达了同情之意。
阿禄:“彭大夫,我……”
“回去吧。”韩呈机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是也对阿禄习惯夸大事物本身重要性的表情和行为不能忍了……
没错,大家都一致认为曲氏过世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少爷,奴才要说的不是大夫人的事情啊……”阿禄欲哭无泪。
大夫人又不是少爷的亲生母亲,且少爷又对她格外的抵触,具体的原因阿禄虽然了解的不算太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夫人过世,少爷绝不会有分毫难过就对了——
所以他虽然不觉得这件事情很小,但也的确没觉着……是什么不得了的坏事。
毕竟如今的世道,人心都普遍的比较凉薄……?
彭洛今瞬间读懂了阿禄眼神里的意思,惊讶了片刻之后,不由地感慨自己在有关人性这方面上的认知范畴实在太过狭隘——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单纯和冷漠竟然也可以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实则在他见到韩呈机之时,对人性的组成构造已经产生了颠覆性的怀疑……
阿禄的态度令彭洛今沉浸在了自我否定的低落情绪中,韩呈机却对此毫无感觉,只问道:“还有何事?”
结果就听阿禄哭丧着脸说道:“回少爷,是阿樱她……也染上疫病了!”
阿禄说话鲜少会这样毫无铺垫、一句话就直接点出重点的爽快时候——
也正是这毫无铺垫的一句话,令韩呈机和彭洛今齐齐怔住了。
彭洛今之所以怔住是因为……
“阿樱?阿樱是谁?”彭洛今脱口而出,看着阿禄问道。
是问梨苑里的小丫头吗?
可他怎么听着这么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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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这么说好像显得他十分关注问梨苑里的小丫头似得?
呃,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个让阿禄如此着急的人究竟是谁?
而且还特意拿到少爷跟前说,难不成此人同少爷有什么关系吗——彭洛今内心深处的八卦之火被瞬间点燃,火苗窜的老高,火花劈里啪啦的飞溅着。
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韩呈机,想看一看他是何种反应。
“你确定她染上了疫病?”韩呈机皱眉看着阿禄问道。
没什么起伏嘛……
就是多问了一句而已。
彭洛今摸了摸鼻子,深感无趣。
他还当真的会有什么特别的呢。
当然,站在韩呈机的角度来说,没有才是最好的。
阿禄自是无法像彭洛今这般淡定,一脸急色的点着头,“奴才确定!奴才今早去给白宵送东西的时候,阿樱就是昏迷了一整夜才刚醒过来——”
因为过于着急的缘故,阿禄的声线有些不平稳,听的彭洛今在一旁直挖耳朵。
“什么时候染上的?”韩呈机又问,口气较方才有了很大的区别。
诶?
彭洛今一挑眉。
这口气,是在紧张吗?
“好像就是刚从昨日开始的——”阿禄具体也不清楚,只能推测着说道。
但想来前两日他随少爷一同去一江春看白宵的时候,阿樱分明还是好好的。
染上瘟疫定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
“刚开始发病,倒也好治。”彭洛今在一旁一脸无谓的说道。
一将脸转回去,却忽然被骇了一大跳。
——韩呈机正拿一双冷到了骨子里的眼睛看着他,好似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样。
彭洛今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难道是因为他的口气太过轻松,显得太不合群,破坏了这紧张的气氛?
好吧,他的错。
“上次让你取来的南香粉可是有问题?”却听韩呈机冷声问道。
这……
彭洛今想也未想就摇了头说道:“少爷,南香粉一直由我保管,绝不会有任何问题。”且保证性的补充了一句:“彭某敢以性命担保——”
然而这话刚说完,彭洛今便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么说……上次少爷要的南香粉是给了这位名唤阿樱的姑娘?
虽然彭洛今无法确定这是一位大姑娘还是小姑娘,但这名字称呼,定是一位姑娘无疑了。
呃,他又会错重点了……
现如今的重点可不是这个,而是……“少爷是说这位姑娘服过南香粉之后仍旧染上了疫病吗?”
不待韩呈机说话,阿禄便迫不及待地点了头,并道:“总之阿樱现在命都要没了一半了——”
这倒不是他夸大其词,白日里他见到江樱之时,小姑娘那灰白的脸色可将阿禄吓得够呛。
虽然他根本没听明白,韩呈机和彭洛今口中所说的什么南香粉是什么玩意儿,但他看得出来,阿樱现如今的状况真的是不容乐观。
“这……不应该啊。”彭洛今眉头立即紧皱起来,眼底也尽是疑惑。
南香粉是绝对不可能出问题的,他确信。
难道说……
若真的有了例外,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南香粉唯独对全阴之体起不了作用——如此想来,这位姑娘怕就是了……”彭洛今的声音显得有些僵硬,面色亦骤然变得复杂起来,接着说道:“南香粉若真的遇上了全阴之体,不仅没有制毒之效,且……还会促使焚石散的毒性加快发作……”
所谓全阴之体,饶是他活了半辈子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而已。
哪怕是放眼普天之下,想要找出一个来都难如登天……
所以他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过。
然而罕见却不等于真的不存在——
这回的确是他疏忽了……
且不说他不知韩呈机将南香粉是送了一位姑娘,就是提前得知,他也决计想不到这姑娘会是罕见至极的全阴之体。
阿禄听的整个人都傻掉了。
什么南香粉、焚石散、全阴之体、毒性发作……?
他怎么一个都听不懂?
虽然他的理解能力是不好,但这种‘完全跟不上趟儿’的感受还真是前所未有。
但却也隐隐明白了此次时疫远比他所见到的要复杂很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阿樱的情况显然也比他想象中的要可怕上很多。
韩呈机眸中冷光霎显,冷冷的审视着彭洛今。
彭洛今额角处开始冒起了细密的冷汗珠。
他从未有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自韩呈机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
这种眼神仿佛随时都要将他凌迟后再丢出去喂狗——
“可撑几日?”韩呈机冷声问。
彭洛今的声音越发僵硬了起来,却不敢有片刻拖延,答道:“回少爷,最多两日……”
且还是一旦发作,任何续命丹药都无法阻止的那一种……哪怕是有千年灵芝天山雪莲也毫无帮助。
而这些只会增添危急感的话彭洛今已经不敢再说给韩呈机听了……
他还没活够,更不想被丢出去喂野狗——
阿禄闻言顿时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失声惊道:“那阿樱岂不是……最多只剩下一日的时间了?!”
彭洛今生怕又从韩呈机身上看到那种可怕的眼神,当即忙道:“少爷尽可放心,我保证能在一日之内将解药配制出来!一定!”
却听韩呈机冷冷地出声说道:“务必连夜将解药配出来给我——”
务必……
连夜……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现在子时好像都已经过了?
这时间期限真的不会苛刻的太过分了一些吗?
当然,这两个多时辰用来配上一罐清热解毒丸倒是足够的……
彭洛今犹豫了片刻之后,面色虽艰难无比,却也只能点了头应承下来——毕竟很清楚在性命安危面前,随时可能会被丢出去喂狗的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就在这时,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听说少爷回来了?可是在书房里?”这是青央的声音,向来处事沉稳的大丫鬟此刻却是一副焦急不已的口气。
大致是了解青央断然不会因为小事而如此失常,故韩呈机不待门外的下人通报,就道:“让她进来。”
阿禄闻听忙疾步去开门。
门一经被推开,阿禄就瞧见了一身轻紫衫子的青央身后跟着两个眼生的小丫鬟,想来跟来的这二人应当并非问梨苑里的丫头。
青央对着阿禄匆匆一点头,便抬脚走了进来。
脚步虽是匆忙,姿态面容却无半分慌张失态。
“奴婢见过少爷。”青央对着韩呈机一礼罢,便不作丝毫耽搁的道出了来此寻韩呈机的原因:“少爷,正芝院里来了人,说是老爷方才忽然吐血昏迷了过去,三老爷已经赶了过去,差了人来请少爷您赶紧也过去一趟——”
吐血昏迷?
尚且还沉浸在险些被丢出去喂狗的惊心动魄之中的彭洛今,却仍旧腾出了一缕心思,兴味的一挑眉。
大夫人前脚刚走,韩老爷这边就吐了血昏迷……平日倒没看出来这两位竟是这样的伉俪情深呢。
彭洛今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八卦是一种生活态度,且不关乎自己的处境问题……
不懂风月的阿禄的第一反应却是——“老爷的病又犯了!”
韩呈机求来的那道符咒,虽使得韩旭病情好转,保住了一条性命,然而终究也未能除根,一直都是在拿药汤将养着。
老爷这可真是火上浇油啊——阿禄在心中暗道。
欸,不对,这么说好像显得老爷很不顾全大局,很不懂事很任性的样子?
应该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阿禄暗自点头,这回准没错儿。
而韩呈机的表情算是在场众人中最平静的一个,只点了头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彭洛今在一旁看的分明,识相的没有开口。
“三老爷还说让少爷带彭大夫一同过去。”青央又说道。
韩呈机从禹城回来之后,身边多了一位姓彭的‘神医’一事,在韩府里已是人尽皆知,三老爷韩殊忧心韩旭的安危,想让彭洛今过去帮着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这……”彭洛今却是吓傻了,霎时间再也提不起半分探听八卦的心思。
毕竟他目前真的没时间去走过场啊……!
天亮之前配不出解药来,他就要死无全尸了——
他绝对不信韩呈机会理解他也是被逼无奈。
这是一个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不论原因的主儿……
不料却听韩呈机说道:“不必了,我自己过去。”
也真叫一个直截了当。
“少爷……”青央微微拧起了娥眉,口气中含着几分隐晦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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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就里,只当是韩呈机一时未顾虑到。
虽然彭大夫过去也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若是没过去,那便是截然不同的说法了——
总觉得少爷从禹城回来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虽说表面还是一贯的平静冷淡,但眼神里装着的东西却更多了。
尤其是在对待老爷的态度上面,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
虽说少爷待老爷向来也不算亲近,但近来的确是愈发的疏冷了。
甚至可以说是……厌恨。
是的,厌恨。
虽然自从少爷的生母大夫人离世之后,她就未有再能从少爷身上看到过如此鲜明的情绪,但青央十足肯定自己不会看错。
其实这种改变并不算明显,且少爷似有意在压制隐藏,未有泄露出来。但青央伺候在韩呈机身边多年,对韩呈机的情绪有着极其敏锐的感知。
韩呈机微一抬眸,看向了青央。
感受到这双眼睛里含有的冷意,青央连忙低头敛眸。
几乎是一刹那,冷汗就浸满了手心——
她怎么忘了少爷向来是最忌讳别人妄自揣测他的心思与想法的……
在韩呈机冷锐的目光之下,青央全身紧绷着,方忍住了没有颤抖。
“彭大夫不如柳大夫他们清楚父亲的身体与病情,去了也无用,待到了正芝院,我自会同三伯解释。”韩呈机收回了目光,平静的说道。
然而身边的人都对这句话的真实度心照不宣。
同三老爷解释?
真的会同三老爷解释那才是见鬼了……
这位爷做事,何时向任何人解释过了?
感受到上方的压力骤然消失,青央不由暗暗舒了一口气。
此次是她逾越了……
下次定要格外谨慎些才行。
“少爷,那奴才随您去正芝院吧?”阿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如此的小心翼翼……
直至韩呈机点了头,阿禄方来到韩呈机身后推起了轮椅。
临走之前,还不忘给了彭洛今一个‘自求多福’并着‘这回全靠你了’的复杂眼神。
彭洛今在心底哀叹了一声。
真是造孽啊……!
青央整了整神色,遂也跟了上去。
彭洛今则是半刻也不敢耽误,飞也似的离了书房,准备回去着手研制解药。
*
另一边,韩呈机并着几名下人不紧不慢的‘赶到’了正芝院。
“呈机来了——”三老爷韩殊一见韩呈机过来急忙走了过来相迎,脸色或因过于焦急的缘故,紧紧的绷着,再无半分平日里的清风朗月文人之态。
韩呈机面色如常的对他微一点头,眼神却是半刻也不曾落在韩殊的身上。
韩殊早已习惯这个侄子对自己的态度,毕竟他虽长了韩呈机一辈,但嫡庶之分却横在中间不可更改。
他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叔伯,而眼前这位,却是未来的韩家家主。
世家注重是不光有名声与所谓风骨,嫡庶之分更是大于一切。
往韩呈机身后看了一眼,韩殊便问道:“彭大夫没随着一同过来吗?”
韩呈机淡淡地“嗯”了一声,由阿禄推着进了內间。
嗯?
“……”韩殊微一摇头,无声的苦笑了一声。
阿禄和青央皆是将头垂的极低。
怎么说来着?
就知道不会解释的……
几人刚一步入内间,便嗅得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并着煮沸的酒味。
用煮沸过的酒浸泡银针的法子,是前些日子彭洛今教给几位大夫的。
这法子固然不错,可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实在叫人不好接受。
青央和阿禄强忍住要掩鼻的冲动。
“大少爷——”见韩呈机进来,几位大夫连忙上前施礼,面色皆是诚惶诚恐。
韩呈机淡淡地应了一声之后,开口问道:“父亲情况如何了?”
几名大夫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皆不愿主动站出来回话。
韩呈机将目光投放到被床帐遮了一半的雕翔龙腾云图红木拔步床上,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左手食指轻叩了两下。
阿禄立即皱了眉,看向几位大夫语气不善地问道:“柳大夫,少爷问你们话呢!”
阿禄平日里虽总是一副和气爱笑的模样,但毕竟是韩呈机身边的人,在待人接物上面,该强硬的时候绝不会装怂。
这一句果然奏效,被提了名的柳大夫当即就站了出来,口气犹豫的答道:“回少爷,老爷这是旧病突发,再加上长期的气血郁结,想是今日大夫人不治而去,老爷过于伤悲,经一刺激……这才突发了吐血昏迷……”
韩呈机听罢嘴角隐隐出现了一抹嘲讽的冷笑。
因为曲氏过世而过于悲伤是假,因此事突发难以应对,再加之焚石散解药研制无果,精神和身体一同被压垮了是真。
“还有呢。”韩呈机又问道。
若仅是如此,决计不可能同时动用了药熏和针灸人却都醒不过来。
“这……”柳大夫面色为难到了极点,变幻了好一阵儿,方一副‘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表情,如实答道:“回少爷,老爷体内旧病虽是一直被压制的很好,但好比一滩清水一般,若只堵而无法疏泄,久而久之便会积累变为脏污……老爷的身体状况也是同样的道理,因体内积病已久,此番遭受重大刺激忽然挣脱控制尽数爆发了出来,严重伤及了五脏六腑及体内经络……”
至于柳大夫后面解释的那一大通‘他们也已经尽力了’,以及‘若未受此刺激定能一直很好的压制住’等撇清责任的话,已经没人有心思去听了。
众人皆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
虽说曲氏之死已让众人过足了心惊胆战的瘾,但曲氏同韩旭的重要性,是断然不可相提并论的。
要暂时瞒住曲氏逝世的消息并不是什么难事,其次,退一万步讲,纵然消息被放了出来,致肃州城百姓人心大乱——这无疑是一桩令人头疼的麻烦事。
可若是韩旭真的去了,便不只是民心大乱那么简单了……
韩旭子嗣单薄,唯有一个大公子韩呈机,且还是一副病弱之躯,在未作出什么大的举措之前,显然给不了百姓任何信服感。
再加之瘟疫肆虐横行,届时纵然说肃州城要变了天,肃州韩家的基本将被动摇大半也绝不为过——这无疑是连令人头疼的余地也不给留的。
在场众人一时间皆是噤若寒蝉,丝毫动静也不敢发出。
唯独韩呈机,仿佛没有意识到丝毫的危机之感,脸色半分变化也无。
目光亦是没有变动,仍旧放在昏迷着的韩旭身上。
这就是他那个铁血果伐、没有任何弱点、从不服输,受人敬仰的父亲、韩家家主韩旭吗?
这样就撑不住了?
依他看,也不过如此么。
他后面可是还为他准备了许多丰富的好戏呢。
如今看来,怕是很难派的上用场了。
真是可惜——
真的就让他这么走了吗?
如此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不,或许应该说……作为一个儿子,他理应要让父亲在临死之前,知道一切真相,也好了却他的遗憾,让他死个明明白白。
片刻之后,韩呈机方开口缓声说道:“务必将人救醒,不管用什么方法。”
虽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命令,甚至没有任何威胁的言语,但却叫几名大夫不寒而栗。
青央不知是从“救醒”这二字之中意会到了什么,手指紧紧攥成了一团,低头抿紧了唇不做声。
少爷,真的是变了……
寅时末。
一身银灰长袍的韩呈机被阿禄缓缓推行着出了正芝院。
正芝院内,下人们皆垂首跪地,偌大的正院内,异常的寂静而肃穆。
夜色的浓重与黎明即将到来之前的独有的青灰色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使人格外压抑的深灰。
冬日里的寒风呼啸而过,吹打着檐下的纸皮灯笼猎猎作响,更使得四周显得格外诡异。
直到有一道似是抑制了许久的男人拗哭声自内室层层传递而出,这种安静方被打破。
“大哥……!”韩殊悲痛不可自抑。
紧随着,数不清的哭声接连传出。
且不提个中真假,端听这哭腔与阵势,便很难使人不受传染。
跪于房门外、檐下、长廊中或道路两侧仆人与丫鬟亦红着眼睛低低的啜泣了起来。
有关劝慰的话,没人敢提起。
正芝院外,笔直的甬道上,脸色苍白的青央脚步沉重的跟在韩呈机身后。
阿禄的脸色同样也是罕见的沉重。
青央交握在腰侧的手指冷似寒冰,指尖忍不住轻颤着。
老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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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非接下来的三天公司有活动,户外宣传的那种,从早到晚几乎没有坐下来的时间,所以更新无法保证,但还是老话,只要还能挤出来一点时间小非久尽量不断更~不辜负大家的厚爱╭(╯╰)╮
189:发现
---------------小非回来了~!原地满血复活归来!让大家久等了~---------
半个时辰前,柳大夫等人用尽了各种堪称惊险的法子,方将昏迷中的韩旭强行救醒了过来。
大致是心知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故韩旭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唤了韩呈机进去说话——
众人只当韩旭是为了交代后事,但父子二人具体谈了些什么,自是无人得知。
众人看到的也只是,韩呈机自内间转着轮椅出来之时,格外冰冷的脸庞和微红的眼眶。
随同韩殊和一干少爷小姐们冲进内间之时,青央看到了斜靠在床头上,脸色正逐渐褪去血色的韩旭。
她发誓她从没在一个人脸上看到过如此痛苦不堪的表情,更不必说……是在一个死人的脸上看到。
痛苦、不甘、愤怒、后悔……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情绪交织在了一起。
仿佛是……将一个人一辈子可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加诸在了一起,尚且都不足以形容。
老爷临终之前究竟知道了什么?
少爷……对老爷说了些什么?
而少爷,究竟又承担着多少她不曾得知的痛苦?
才足以令他选择了让老爷用这种方式离去。
这些内情青央皆无从得知。
她或许也不需要知道这些……
只是这么做,少爷心中的苦痛真的能够得以纾解吗?
只怕并不见得吧……
“慢——”
韩呈机忽然开口吐出了一个字眼来,伸手示意阿禄停下。
这道乍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恍若清风般飘渺,让人无法捉摸掌握。
青央的思绪被打断,微微抬起了头,朝着前方看去——
只见韩呈机坐在轮椅上,脊背挺得笔直,正望着前方。
这时,忽有一道黑影闪入了几人的视线中。
“大哥?”阿禄看清了来人,微一怔神之后,方低声讶然唤道。
虽说是亲生兄弟,但二人能见面的机会却是少之又少,三五个月见不着面也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阿禄还记得他十岁那年,阿莫被韩呈机派去外地办事,隔了三年多才回肃州,再见面的时候,他愣是没认出来面前的少年是谁。
是以,像今日这般意外碰面实在难得。
但由于眼下府里的情况实在太复杂,阿禄也腾不出什么心思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兄弟相见而感到高兴。
“何事?”韩呈机径直向阿莫问道。
青央和阿禄自觉的后退到一侧。
向来谨慎的阿莫却仍然不甚放心,眼神不可查的往四周环顾了一圈。
却听韩呈机说道:“不必看了,已经清理过了。”
阿莫微微一愣。
清理过了……?
少爷近来的动作,好像太过于无所顾忌了。
虽说老爷近来忙于解决瘟疫所带来的影响,分散不出太多的注意力,但如此明目张胆还是太过于冒险了。
而且,好似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
少爷自禹城回来之后,就在暗下规划着许多事情。
而只负责听命办事的他,可以得知的并不全面。
比如,他不知道少爷在禹城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致使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原先的计划全部推翻——
阿莫稍作思考的间隙,忽然听得有哭声隐隐传入耳中。
此处距正芝院已有了一段不短的距离,然而习武之人独有的良好听力,还是让阿莫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了哭声的来源起于何处。
且这好像还不是一两人的哭声,而是一群人……
他是听到了韩呈机来正芝院的事情,故才找了过来,但却不知韩呈机为何会来正芝院。
然而深夜前来,想是出了格外紧要的事情。
起初他只当是因大夫人过世之事,可端看此刻的气氛,好像还不仅于此。
阿莫凝神片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颜色忽而巨变。
阿莫蓦然抬眼朝着阿禄看去——
阿禄面色僵硬的微一点头。
阿莫见状,适才收回了视线,面色尚算平静的他,内心深处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来。
老爷竟然走了……
这其中的详具他不敢妄自揣测,然而眼下最令他忧心忡忡的是,倘若老爷过世的消息一经传出,少爷独自一人该如何稳住这风雨飘摇的肃州城——
思及此,阿莫忙道:“属下这便去封锁消息——”
然而刚欲转身之际,却听韩呈机出声阻止道:“不必多事。”
阿莫身形一滞,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虽是万分不解,但因着韩呈机那句微带不悦的‘不必多事’,终究还是未敢发问。
阿禄虽也不理解阿莫这怎么就是多事了,但也同样没打算多问。
毕竟当你长久以来,一直猜不透一个人的言行,且逐渐养成了习惯之后,不管他再说出怎样令人不解之至的言语来、或是做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你大多数时候都可以足够平静的接受。
这一点不光是阿禄,在青央身上也得到了十分妥帖的诠释。
青央始终垂首侧立在一旁,只字未语。
“何事要报?”韩呈机径直问道。
阿莫有着短暂的愣神。
是如何也不敢相信这件摆在眼前的大事就这么被翻了篇……
好在作为一名优秀的暗卫,心理建树较一般人要强上许多,故阿莫片刻便恢复了常态,口气恭谨平静地说道:“少爷上次交待属下办的事情,属下于昨夜发现了些许可疑之处——”
韩呈机看着阿莫,示意他说下去。
青央则是默默又退远了几步。
是发觉方才退避的还不够远……
阿禄有样学样,遂跟着走远了一些。
饶是如此,阿莫出于习惯还是将声音放低了许多,对韩呈机禀道:“近来属下按照少爷的吩咐重新暗查桃花镇上那位晋姓少年,得知了关于其养父的一些生前之事。”
关于晋起的养父,阿莫早在第一次受韩呈机的吩咐去调查之时,已经查出了其并非肃州人士。
当时韩呈机也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位拒绝了韩家的乡野少年的大概背景,故彼时未觉有异的阿莫,并未再进行更加深入的调查。
然而此次由于韩呈机格外重视的缘故,阿莫不得不倍加敏锐的去重新细查。
这一查,果真查出了上一次不曾得知的内情。
“据属下调查得知,其生父郑平乃是早年由连城迁移而来,在其迁来肃州的次年,便意外收养了晋起。当年目睹了此事的少数镇民皆道晋起原是山中村落里一家晋姓的猎户之子,家中父母遭病过世,郑平之所以收养晋起,是因受此猎户临终托嘱——”阿莫对韩呈机道。
韩呈机目色动也未动,亦未有任何言语。
阿莫见状便继续说道:“因此属下寻访了当年那户晋姓猎户所在的村落,结果却一无所获——当年但凡得知此事的村民,皆前后因病或意外去世。”
顿了片刻之后,阿莫又道:“虽说每个人的死因并无任何疑点,但属下不认为会是巧合——”
换而言之,他认为这些人之所以会相继离世,大有可能是被人暗下灭口了。
韩呈机听到此处,眼中神色方有了一丝起伏。
阿莫能想到的,他自然也想得到。
所有的事情看起来的确是天衣无缝,未留下任何引人注意的疑点。
如若不然,阿莫也绝不会在第一次调查之时未发现疑点。
可越是如此,便越是证明此事背后所隐藏的人与势力不容小觑——
而若真的有人如此费尽心机,只为给晋起更换隐瞒身份,那么他原本的身世……必是不同寻常。
早便说了,这个草莽少年身上的气场与其身份十分不符。
虽然被隐藏的极好,常人很难察觉的到,但无疑却是真实存在的——
且那种仿佛是命定的宿敌相斥之感,从一开始便强烈的让人无法忽视。
结果果真不出他所料——
“可还查到其它疑点了?”韩呈机凝眸问道。
阿莫听罢稍作犹豫了片刻,而后忽然屈膝跪了下去。
韩呈机见状微一皱眉。
这时便听阿莫说道:“属下近日来暗下跟踪晋起,一直都未发觉此人有任何异常之处,直至昨日夜里,终于发现了可疑之处。”
无需韩呈机多问,阿莫便继续说道:“昨日属下暗随其来到一江春,且得知了江樱姑娘身染疫病之事——”
说到此处,阿莫下意识的拿余光看了一眼韩呈机。
对于这位江樱姑娘,少爷给予的关心,一直以来可谓是多的出奇了。
若是得知其染上了疫病,想来少爷断然不会毫无反应。
然而却听韩呈机声音平静地说道:“继续说下去。”
且这平静的话语中,隐带着几分不悦。
仿佛是在指责阿莫不分轻重公私,在这种时候提起与此事不相干的江樱。
虽然这种情绪很细微,但阿莫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阿莫觉得欲哭无泪。
竟然又猜错了……!
说好的格外关心呢?
人姑娘可都命悬一线了啊……
阿莫意识到自己皇上不急太监急之余,不免哀叹于为什么纵然是跟了少爷这些年,他都还是猜不透少爷的心思——
他究竟是跟了一个善变到了何种地步的主子啊……
而且,江樱姑娘在整件事情当中绝非是无关紧要,反而是有着不可忽视的联系——
※※※※※※
PS:承蒙大家的关心,小非已经痊愈了~这段时间也在开始努力的锻炼身体,虽然很累,但真的能感觉到身体在一点点的变好,今天去爬了山,觉得体力上去了不少~小非用自己惨痛的经历来建议大家,没事一定要经常锻炼,生命在于运动这句话绝对是大智慧(づ ̄ ̄)づ╭?~(晚会儿还有一章要送给大家哦~)
190:恐惧
作为一名资深暗卫,他真的没有公私不分到这种地步好吗!
阿莫觉得自己的内心情绪似乎有些过于丰富了……
好在也不愧是天生的面瘫,未有将这复杂的情绪表现在脸上。
须臾,阿莫收起悲戚的情绪,正了脸色答道:“属下随晋起离了一江春之后,发现其并未像以往一般直接返回锦云胡同,而是去了城外十里处的秉定山——”
“秉定山……”听到此处,韩呈机目光微变。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从禹城回来之时,进肃州城之前途径秉定山,彭洛今曾对他提起过,秉定山上大量生长着的一味名叫‘紫蓊’的药草,乃是配制焚石散解药的第二十一味药材——不可或缺替代的尾药。
故此刻听阿莫提起秉定山,韩呈机的注意力即刻便被引到了这味药材上面。
这种时候,晋起去秉定山绝不会是巧合。
尤其是,得知了江樱身染疫病之后立即赶往——
“可知他去山中作何了?”
跪在地上的阿莫又将头往下垂了几分,请罪道:“属下不知,属下在随其进山之时,好像……被察觉了。”
在说话之前便利索的跪了下来果然是有原因的……
阿莫头也不敢抬,继而又道:“属下为防再打草惊蛇,便未有再敢继续跟过去——”
韩呈机眼底颜色稍变。
阿莫既然这么说,定是真的被晋起发觉了。
阿莫向来谨慎非常,在这种事情上从未失过手,此次却为晋起所查——这样的洞察力,绝非常人能有。
“请少爷责罚。”阿莫主动请罪道。
虽然晋起只是察觉到了有人在跟踪于他,对于他的目的和身份和听命于谁都无从得知,但这对一名暗卫来说,意味的却是最大的失职。
尤其他效力的主子,是韩呈机——
迟迟未听到韩呈机开口发话,阿莫已紧张的冒起了冷汗。
又胆战心惊的候了半刻,方听得自上方传来了冷若寒冰般的声音说道:“回去自行领罚。”
阿莫闻此,即刻在心底重重的舒了一口气。
只是让他回去领罚,并未言及其它,便足以说明少爷暂时没有废除他的打算——
阿莫大有捡回了一条命的侥幸之感,未敢再多问任何,只恭谨的行了礼退下。
正是此时,正东方忽而迸发出了一束刺眼的曙光,金灿明亮。
韩呈机缓缓抬首望去。
紧接着,一束,两束……越来越多的光束刺透云层跻身而出,灼目而恢宏。
韩呈机望着这一幕,内心忽被一种难言的膨胀感充斥。
仿佛是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与此同时,韩旭临去之前的情形亦不停的在脑海中交织着。
尤其是韩旭那句充满着怨恨和不甘的话——‘……我当初就不该保住你的性命!应该让你跟你那位无用的母亲一同被人毒死!’
韩呈机认为他永远都忘不掉韩旭当时是拿怎样的一种眼神看着他。
那绝不该是一个父亲看待儿子的目光……
他原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将会随着韩旭性命的终结一同结束,可事实却是恰恰相反。
韩旭的死,根本未能让他心底深埋的怨恨消减半分。
甚至更多了一份连他自己也不愿承认面对的愧责——
不,他有什么错……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
他无辜惨死的母亲更没有任何过错……
这是韩旭应得的下场!
甚至还远远不够……!
韩呈机的目光动荡的越来越明显,眼中的寒意仿佛可以吞噬掉一切同光明温暖有关的事和物。
似乎就连冉冉升起的旭日也无法驱散半分——
青央似有所察的抬起头来,却见韩呈机正试图从轮椅上站起身来。
青央不禁在心底惊呼了一声,情急之下刚迈出了一步欲走上前去,却见那道已然站立了起来的欣长身形犹如一座玉山一般,不动不摇的立在那里,沉稳而不容置喙。
青央下意识的止住了想要上前搀扶的动作。
万丈晨光,恰好无误的洒在了迎光而立的少年人身上。
一身浅灰色长衫溺在光中,与冬日清早里的薄雾融合在一起愈发显得虚无缥缈起来,仿佛站在光下的人随时都会就此消散不见。
不知是否是受到了这种错觉的影响,青央的望着这一幕,忽觉胸口一阵钝痛难当,紧接着,一种十分不详的恐惧感自内心最深处油然升起。
这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
且强烈到以至于她甚至顾不上任何顾忌,不由自主的出声试探的喊了一句——“少爷……”
少女的声音悦耳清脆,在安静的四周显得越发动听,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甚至都说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怕些什么。
这个答案,直至许多年之后她才明白——她怕的是,迟些再转回头来的少爷,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而眼下对这种莫名无解的恐惧感正忐忑不安的青央,只得近乎手足无措的看着韩呈机。
少爷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方才的喊声。
甚至由于过于紧张的缘故,青央已经在怀疑自己方才究竟有没有发出那一句逾矩的呼喊。
站在一侧的阿禄,亦是一脸紧张着急的看着韩呈机的背影,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相比于青央为情绪所驱使的莫名恐惧,阿禄的这种紧张来的更是无端的过分——他是见青央一脸着急忧心,忍不住在一旁跟着干着急了起来。
毕竟是一位十分容易受到他人情绪感染的少年……
阿禄自己也深知这一点,并且为此感到懊恼。
是以,少年为了瓦解这种‘跟风’的情绪,鼓起了勇气开口提醒道:“少爷,咱们回去吧……?”
除了晨早的微风之外,并未得到任何回应。
阿禄并不丧气,只当是自己的提醒不到位,于是继而又道:“少爷您一夜没睡,奴才推您回去歇息吧。”
末了忙又补充道:“奴才让人备些早点,少爷您用罢之后再歇下更好一些……”
这周全的吃睡安排,显然完全忽略了他面对的是一个刚经历了‘丧父之痛’的少年……
阿禄这个人脑抽特征过于鲜明的一番话,令青央找回了一丝真实感来。
“是啊少爷,咱们回去吧……”青央平复着内心的情绪,艰难地出声附和道。
韩呈机虽然仍旧未有回应二人,但却动作如常的坐回了轮椅之上。
阿禄见状连忙走上前去。
青央动作略显僵硬,却也快步跟了上去。
晨光熹微中,主仆三人回到了问梨苑。
前脚刚踏进问梨苑,阿禄便陷入了另一种纠结当中。
方才回过神来,他方意识到自己擅自替少爷安排‘吃完了去睡觉’的这一行为,略有些欠妥。
毕竟老爷这才刚走……
少爷理应要挨一挨饿,伤一伤神,才能体现得出原本就不甚明显的孝道来。
可少爷既然没有拒绝,那可能也就……真的没那么紧要吧?
毕竟少爷从来都不是一个注重表面形式的人。
好,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
那么,他想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询问少爷想吃什么,是不是就真的……太过于不妥当了呢?
阿禄觉得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看来只能靠他来做主安排了——少年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有些重。
就在阿禄思衬着该如何才能将这顿早饭安排的既能贴切的符合老爷离世的悲默主题的同时,又不失对少爷胃口之时,忽听得韩呈机开了口。
“让彭大夫过来见我。”韩呈机吩咐道。
诶?
听这口气,少爷好像……没打算用早饭啊?
他可都已经费力思考到现在了——
这种劳动成果得不到尊重的感觉,不太好。
不对,少爷找彭大夫过来定是在忧心阿樱、想问一问彭大夫的解药配出来了没有!
这才是真的重点啊……
他竟是险些要给忽略掉了!
阿禄强忍住要猛拍自己额头一顿的冲动,遂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即刻寻彭洛今去了。
……
一刻钟后。
问梨苑院中笔直的甬道上,出现了两道急匆匆的身影。
“彭大夫,你这解药真的能治好阿樱吗?”阿禄不知道第多少遍问道。
携带着一身错杂刺鼻的药味儿的彭洛今顶着一张满是倦色的脸庞,已经懒得再去理会阿禄的发问。
以前他只觉得这孩子在韩府这种环境之下、尤其还是伺候在韩呈机身边,能将这份单纯延续至今实属难能可贵,可今日他才发现,这货一旦唠叨起来也真是让人难以忍受!
“彭大夫,待会儿见罢少爷之后,这解药便由我送去吧?若换了旁人我不放心——”阿禄边随彭洛今疾步走着,边交待道。
让你送去才最不让人省心好吗?——彭洛今强忍着没有将这句打击性过大的话吐露出口。
一旁阿禄还在不停的絮叨着,“彭大夫……”
“有话晚些再说,到了到了,咱们快些去见少爷吧……”彭洛今边走边手指前方,脸上出现了一种如获大赦的表情。
※※※※※※
PS:这半个来月小非虽然没动手,被隔离在电脑和手机之外,但也没停下看书,可乍然一动手,总觉得文风有点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o(╯□╰)o(还是说我的文风一直都没正常过?
191: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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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来是为了不必再受阿禄的絮叨折磨,二来便是为自己及时将解药赶制了出来,保住了一条性命而庆幸不已——
门被打开,彭洛今和阿禄一前一后走了进去。
房内,除了垂首静立在门边的青央之外,再无第二个伺候的下人。
彭洛今和阿禄抬头望里看去,正见韩呈机负手立在窗棂前。
青央对着他的背影微一施礼,动作恭谨的退了出去,将房门无声的带上。
“少爷,彭大夫将解药配出来了!”阿禄边朝着韩呈机的背影走近,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韩呈机。
彭洛今脸上也不禁带上了宽心的笑,来至韩呈机身侧,举起双手将一个约莫巴掌大的四方木盒递到韩呈机面前,道:“时间虽是赶了些,但好在府里的药房里有我之前教柳大夫几人之时,顺手配好的几味药——”
如若不然,就是再给他十双手只怕也来不及的。
韩呈机闻言,目光这才从窗前雕烟柳图陶土鱼盆中三条追逐游动着的朱砂鱼上移开,微微?侧过头来,将彭洛今手中的木盒接了过来。
韩呈机拇指轻动,发出“啪”的一声轻响,木盒即被打开了来。
盒内盛放着的是一枚浅紫色的玲珑药丸,且通体接近透明,乍看之下犹如一颗质地通透的水晶石。
这种颜色无疑是极罕见的。
且木盒一经打开,周围立即被一种极为奇异的香味迅速萦绕。
阿禄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顿觉心神怡然起来。
好独特的香味……
说是顶好的安神香也不为过。
端嗅这香气,实是让人无法同气味辛苦的药丸联系到一起。
阿禄为这奇异的香味失神陶醉了片刻之后,却也没忘眼下最紧要的事情——
“少爷,让奴才给阿樱送去吧?”
是仍然觉得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来办太不放心……
彭洛今闻言,犹豫了片刻之后,方对韩呈机说道:“少爷,解药一事……现如今似乎不太适合宣扬出去。”
为什么?
阿禄听了不由一怔。
然而待细想了片刻,便听懂了彭洛今这句话里所隐含的意思。
大夫人这边前脚刚因疫病过世,若后脚问梨苑这边儿就拿出了解药来,传了出去会引起怎样的猜想……怕是不言而喻的。
至少要等上两日——
方才他一心只想着阿樱有救了,肃州百姓有救了,竟是将初至阴曹地府安家落户的大夫人这一茬儿给忘了……
阿禄暗下自我检讨了一番之后,又自我犹豫了一会儿,方道:“少爷,既是如此,不如还是让别人去送吧……”
毕竟是一位很有自知自明的少年。
送药这种事他做的来,但在将药送去的同时又能很好的隐藏住自己是去送药的事实,对他来说,不免就很有些难度了——所以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别瞎掺和了。
这些浅显的道理阿禄都懂,但是……这么做的话,阿樱岂不是没机会知道这解药是少爷让人送去的了吗?
做好事不留名固然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可大约他天生就不是块高尚的料儿,所以阿禄还是觉得这样对自家少爷来说不太公平。
不如就等疫病的风波过去之后,他再找个机会将此事告知阿樱好了。
嗯,这样最好不过了……
同样都是贴身小厮,别的小厮就没他这么思虑周全——阿禄在心底暗自夸赞道。
目光不经意间投放到窗外,阿禄方蓦然发觉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阿樱的时间应该剩的不多了——
虽然解药就在眼前,但阿禄见此情形还是不由有些着急了起来。
且阿禄忽然觉得,少爷的反应似乎有些平淡的过头了……仿佛一点都不着急差人将解药送过去的样子。
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
毕竟夜里少爷得知阿樱身染疫病之时,那紧张的模样他清楚的看在眼中。虽然表现的还算隐晦——
大概是因为还没能从老爷忽然过世的冲击中缓过神来吧。
再或者,是觉得这水晶一样的药丸好看的紧,想再多看两眼……?
——阿禄看着韩呈机将盒中的药丸取出,放在两指间仔细观看的情形,做出了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猜想……
同人不同命的彭洛今,却有着同阿禄南辕北辙的想法,他只当是韩呈机不放心,忙解释道:“少爷尽管放心,这解药我已亲自试过,于人体并无任何妨碍。少爷……!”话至最后,却忽然转变为了低呼声。
阿禄也惊的赫然瞪大了眼睛,却已经忘记了发声。
只见在韩呈机的使力下,那淡紫色的透明药丸,正在逐渐的被碾碎——
“少爷这万万不可!”阿禄醒过神来,慌乱之下甚至顾不上主仆之别,连忙上前欲阻拦,却在这冲上前的间隙里,眼睁睁看着韩呈机一点点将手指间的药末洒进了面前精致的鱼盆中。
鱼儿只当是主人投喂的食物,迅速的一拥而上,却在接触到那些颜色漂亮的粉末之时,飞快地游离开来。
“少爷……!”阿禄失声喊道,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些逐渐被稀释的药沫将鱼盆中的水染成了浅紫色。
彭洛今除了最开始因过度错愕而出现的短暂失态之外,此刻已然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的思索却愈发的深了。
悄悄拿余光打量了韩呈机,却只得了一张异常冰冷的脸庞。
彭洛今眉头一抖。
少爷去正芝院的这几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少爷,这解药可是给阿樱的……”阿禄急的不行,顾不上去思考这是不是一个下人该说的话。
他只知道阿樱现在等着解药救命,而就在方才,少爷亲自将这解药给毁了!
完了,少爷该不是因为老爷忽然离世的缘故,从而患上了失心疯吧……!
平时也没看出来少爷是这么一个……感性的人啊?阿禄欲哭无泪的想着。
“出去。”韩呈机面色平静的吐出了两个字来。
“可是少爷,阿樱她……”
韩呈机微皱眉头,打断了阿禄的话,再次道:“出去——”
“……”
阿禄心知这是韩呈机所能容忍的极限,且解药已毁,多说也是无益,只能面色复杂的退出了房间而去。
阿禄来至门外,备感手足无措,一时间竟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不明白少爷为什么会忽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虽说少爷向来让人猜不透,但情绪几乎没有什么起伏,像今日这般善变还是头一次。
仿佛……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少爷肯定是因为老爷的事情一时没能缓过心神来,所以才做出了这么欠考虑的行为——
但是如果阿樱真的有了三长两短……且不谈少爷日后是否会后悔,单说他自己,都会觉得愧疚非常——
倘若真的没有法子还且罢了,可现如今已有了配制解药的方法,若还眼睁睁的看着阿樱就这么离去,那岂不是成了见死不救吗?
主子的心思他猜不透,但他自己一直亦是将江樱当作了很好的朋友来看待的——
不行,他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阿樱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自己却什么都不做!
阿禄心急如焚间,眼前忽然闪过方才他去寻彭洛今之时,桌上摆放着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药材——
想来那些就是彭大夫用来配制解药所用的药材……
因为忽然看到了莫大的希望的缘故,阿禄脸上的表情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可也就片刻的功夫,便又重新蔫了下去——他不懂医药,而彭大夫又不可能忤逆少爷的意思帮他再次配制解药……所以纵然他能将所需的药材全部搞到手,也断然没可能配的出解药。
这种万事俱备却偏偏找不到东风的感觉可真不怎么好啊……少年人苦恼的抓了抓头发。
总不能将这些药材全熬了给阿樱喝下去吧?
不行不行,这实在是太冒险了……
虽然只是心理活动,但阿禄的头仍旧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对了……!
就在这时,阿禄脑海里忽然呈现了一张‘半生不熟’的年轻男子脸庞——
一江春对面那个方家药行里的方少爷似乎很懂医理!
……成,就他了!
人选是想到了,可到时候他该怎么解释这些药材的来源呢?
如果他说,这是他路上捡来的,不知道那方家少爷会不会信?
阿禄觉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毕竟那方家少爷虽然吊儿郎当的不怎么靠谱,可常人所具备的正常猜测能力估计还是有的。
但现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到时候不管需要怎样的借口,他都只管将责任一把揽下,绝对不将问梨苑研制出了解药的事情泄露出去,不拖累少爷和韩府的名声便是了!
实在不行他当场自刎,就此断了这个线索总行了吧!
打定了主意的阿禄,一脸决绝的提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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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可能因为前段时间经常有事请假的缘故,让大家觉得最近的情节发展缓慢,但时疫的情节已经接近尾声了,小非也在努力的加紧推进情节发展了~
192:成了
与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忙着偷药材的阿禄相比,彭洛今就显得悠闲多了——他现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陪韩呈机站着,发呆。
可不甘平庸的彭大夫并不肯满足于此。
再三犹豫之下,彭洛今最终还是选择宁可冒着作死的危险,开了口。
“少爷何以忽然做出了这种决定?”彭洛今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不含有任何八卦的意味。
韩呈机并未答话。
直到彭洛今觉得他这回是真的作了死的时候,忽听韩呈机声音平缓地说道——“如此不是正合你意吗。”
正合他意……?
正合他意……!
为什么觉得这句话听起来这么奇怪——
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少爷误以为他对他抱有……什么异样的心态吗?
他发誓他真的没有!
虽然他在这尊长得好看到天怒人怨的冷面神面前的确显得不怎么低调,时不时的就冒出来一句不是一名大夫该说的话,但他对天发誓……这真的仅仅只是个人性格问题!
以后他改。
他改还不行吗!
一大把年纪被人误认为取向有异,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彭洛今脸色复杂到了极致,鼓起了勇气艰难地解释道:“少爷,彭某虽然年过三十还未娶妻,但仅是因为生性不羁,不愿为一方天地所束缚,绝非是……”虽是厚着脸皮说出了这句话,但‘断袖’二字,饶是拼尽了全力,彭洛今还是说不出口来。
“……”韩呈机拿余光扫了他一眼,寒冰般的眼睛里有着几分类似于看待精神失常之人的目光。
呃……?
彭洛今将韩呈机眼底的神色看得分明。
想多的那个人,好像……是他自己?
彭洛今的脸色越发窘迫了起来。
韩呈机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鱼盆中。
水中的紫色较方才仿佛更深了一些,原本清澈的水,正逐渐变得浑浊起来。
韩旭死前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这世间,唯独所谓情感最为轻贱,实非善物。
它会使人变得软弱、善变、甚至无法控制自己。
与其日后成为不可清除的软肋,倒不如趁早杜绝这种可能。
且,在他的世界里,衡量是取是舍,向来取决于哪一边的筹码更有重量。
相比于一份不知何以为终的感情,他认为有关那位身份神秘的乡野少年身上的线索,来的更为有价值。
——阿莫说那个人去了秉定山。
生长着‘紫蓊’的秉定山。
他直觉这绝非巧合,却依然需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来印证他内心的猜测。
眼下的情形无疑正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时机。
在屈指可数的接触之下,再加之阿莫报来的一些讯息,已足以让韩呈机意识到,此人对江樱,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愫。
而现在,就要看这种情意究竟能有多深刻了——能否可以使晋起在明知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依旧选择冒险为江樱解毒。
结果如何,他亦无从得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在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观摩一场赌局,而这场赌局的赌注,是江樱的生与死。
韩呈机依旧在细观着鱼盆中的情景。
水中的情形逐渐组成了一张明媚的少女面庞,那脸颊微圆的少女忽而冲他咧嘴笑开,露出一排皓齿,这笑容里娇憨中却又带有几分狡黠,将一双点漆黑眸衬得更是灵动非常。
“少爷——?”对上那双似清泉般的杏眸,韩呈机忽然听得水中的少女出声唤道,口气里隐隐带着疑惑。
这清脆的声音恍若就在耳畔,甚至让人分不清真假虚实。
韩呈机微一闭眸,待复又睁开之后,水中幻象已然消失不见。
只见原本在鱼盆中自在畅游的几尾色泽艳丽的朱砂鱼,游动的动作正逐渐变得缓慢,时不时的甩动着鱼尾,荡起一阵又一阵的波纹。
就在此时,体形最大的一尾,忽然不安快速的翻动起来,随着它的动作,一片片鱼鳞从身上剥落而下,露出的一块又一块白斑,在鲜红的鱼身上显得分外醒目。
紧接着,其它的几尾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随着鱼儿们的挣扎,鱼盆中的水飞溅出来,其中有几滴打在了韩呈机的衣衫上面,洇开后留下几片水渍。
彭洛今看见这一幕,不禁皱了眉。
这解药是为解焚石散之毒而制,其中有几味药材却毒性甚大,换而言之,这药丸对身中焚石散之毒者来说是救命仙药,用在其它地方,却是一粒毒药。
可惜了,这几尾朱砂鱼他中意许久了……
韩呈机望着几尾鱼陆续失去挣扎的力气,目色似被寒冰凝固住,良久之后,方格外平静的说了一句话。
“活下来也好,就此消失也罢。”
这声音凉薄的甚至让人觉得不现实,犹如来自天外。
彭洛今怔了片刻。
之前便说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是第一个让他对自己的阅人经验产生怀疑的存在——他从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如此淡漠的气质,仿佛全世间最美好温暖的事物堆积在一起,也无法融化他半分。
但从禹城回到肃州城之时,他在韩呈机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正常人该有的气息。
起初他对此十分好奇,亦暗下做过许多猜想。
直到今日夜里,他方得到了答案。
这种气息的起始,想必正是源于那位名唤阿樱的姑娘——意识到这一点之时,彭洛今既是震惊,又有几分意料之中。
配制解药的过程中,他在焦急于保住性命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在忧心韩呈机。
当初他为韩呈机的双腿清毒之时,因部分余毒无法清理,只能选用了西疆的一种‘惊鸿蛊’来压制。
此蛊于人体无任何坏处,但在进入宿体之后,不可取出,并会同宿主性命相连——换而言之,蛊虫死,宿主亦不能存活。
‘惊鸿蛊’生性顽强,无需任何药液喂养亦可在人体内存活百年之久,然而唯有一点——被种蛊之人万万不可妄动男女之情,但凡一牵动情根,惊鸿蛊必会遭创,用情愈深,惊鸿蛊的性命消减的便愈快。
最多不过可存活三年之久——
在此之前,彭洛今从未担心过这一点。
毕竟韩呈机并不像是会轻易动情之人。
可这位名唤阿樱的姑娘,显然在其心中占据着不同寻常的地位——
然而也仅止于此了——在方才韩呈机亲自将解药摧毁之时,想必便已经做出选择了。
勿论是受到怎样的冲击,方让他改变了想法,但如此……甚好。
命运总不会是完全公平的——但对于几度濒临在生死边缘的人来说,能活下去,或许便是最好的。
望着眼前浑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韩呈机,彭洛今的眼神复杂至极。
……
“吁——”清早十分,一声勒马的呼声在寂静无人的锦云街上陡然响起。
阿禄自马车驾座上跳下,疾步来到街道右侧的一家店铺前,大力的拍打着铺门。
边急声喊道:“方家少爷可在?我找他有急事相告!”
待阿禄快要将嗓子都喊破之时,方听得内里隐隐传来一道不耐的声音,不满地说道:“又是哪儿来的求医的,都说了我们这儿治不了,还一个劲儿的找上门来,这一大早的也不知道烦不烦……”
声音刚落片刻,便有门闩被拉开的动静响起。
紧随着门被打开,从里面现出了一张年约二十来岁,伙计打扮模样的男子。
阿禄还未来得及言语,便听其在前头抢白说道:“这位小哥,倘若你要寻医的话还是另找他处吧,我们这儿是药行,可不是医馆——”
伙计边说着话边忍不住摇头。
这些人可真是病急乱投医,医馆排不上趟儿,竟连药行都不放过,近来每日少说都要有近百个这样儿的来上门求医的。
阿禄忙摇头连声道“不”,径直道:“我是来找贵行中的方少爷的,还请代为引见!”
罢了又怕遭拒,继而又补充道:“此事关乎——”
说到此处生怕伙计不知江樱是谁,伸手指向对面一江春的招牌,“关乎阿樱的性命,不容耽误!”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伙计愣了愣。
这说的是对面的江二姑娘?
这小姑娘他熟啊……
那可是做的一手好菜!
可也没听说有染上疫病了这回事啊……
前两日还跟着少爷一起给她那位奶娘四处采药治病呢——
虽是不太确定,但伙计还是选择了配合。
毕竟这姑娘要是没了可真是肃州城的一大损失啊……
“这位小哥随我来吧,我家少爷在药房制药——”
阿禄连忙道了谢,边疾步随伙计往里走,边暗暗点头。
这么一大早就起来制药,由此看来,这方家少爷虽然是个不靠谱的青年,但好歹算是个勤快的郎中——
二人很快来至后院药房。
伙计上前叩门,“少爷——啊!”
伴随着伙计的痛呼声,房门忽然毫无预兆的被从里面推开,直将门前的伙计撞得倒退了四五步。
紧接着,阿禄就见自房内大步行出了一道人影来。
因为此处刚好背对着晨光的缘故,阿禄看不真切对方的形貌,只能看得出一个……极为凌乱的男子身形轮廓。
只听其激动万分地喊道:“成了……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