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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93:‘死不了了’

    一身月白色衣衫因被各种不知名的药材汁液浸染而显得脏污不堪、蓬头垢面且满眼红血丝的方昕远立于门前,右手举着一只洁白的小瓷瓶,激动的整个身躯都在微颤。

    分明是狼狈出了几分邋遢猥琐的形象,却莫名使人觉得格外的高大伟岸。

    当然,这里所指的‘使人觉得’,也只是方昕远自身这样认为罢了……

    至于阿禄和药行里的伙计,已经拥有了透过事情表面看本质的技能——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方才方昕远冲出房门之时所喊出的那句‘成了’上头。

    ……什么成了?

    然而二人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便忽听得方昕远仰天哈哈哈大笑了三声。

    这笑声不可谓不震耳——像是天空深处压抑了许久的响雷忽然炸开。

    伙计呆在原处看着自家少爷,是觉着这一幕像极了那些武侠话本子里所谈及的练邪功导致‘走火入魔’的情形……

    阿禄亦是目瞪口呆,强自说服自己眼前的人没有疯,上前说道:“方少爷,我有些重要的东西要给你看——”说罢便解下了肩膀上的包袱,随着他的动作,包袱发出叮琅哐当的声响。

    毕竟彭大夫桌上的瓶瓶罐罐有些多,而他本着宁可错拿一千不能放过一个的原理……全给偷来了。

    而方昕远在被阿禄的话拉回了神思之后,却只回了他一个‘你是谁’以及‘小爷有急事没空理你’的不屑表情,而后便迈了阔步往前走去。

    阿禄不太能理解他顶着这么一副形象却还能如此嚣张是为了哪般……

    而且,他们好歹也碰过几次面的,虽然他只是个小厮,但也不属于大众脸好吗,就一丁点儿印象都没能留下吗!

    然而不管如何,眼下除了腆着脸皮跟上去也别无他法,故阿禄只有边跟着方昕远往外走边急道:“方少爷,我这儿有些药材可能对阿樱的病情有所帮助,你看能不能鉴定一二?”

    “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昕远一把挥开了阿禄,一副心急如焚中却又带着狂喜的表情,矛盾到了接近扭曲的程度。

    阿禄欲哭无泪,他这番话说的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哪里就乱七八糟了?

    怎么不说是这位方少爷自己根本没有分出神来听他说了些什么?

    事实也的确如阿禄所猜测的这般,方昕远此刻的确腾不出任何心思来听任何人说任何话。

    “太好了……”方昕远口中念念有词,脚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冲出药行大门之时甚至不顾一切狂奔了起来。

    “少爷……少爷您小心看路啊!”伙计眼见着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惊得冒了冷汗,冲着方昕远那凌乱无比的背影喊道。

    方昕远却仍旧没有能听得进去,阿禄和伙计来不及上前阻拦,唯有一脸紧张的看着方昕远,眼睛都不敢眨上一下。

    渐近的马蹄声忽然急乱起来,伴随着马儿吃痛的叫声,想是赶车之人见有人贸然闯入车前情急之下欲勒马——

    然而如此短的距离内要控制住马匹绝非易事,绕是车速已然减缓,却也未能错开同方昕远相撞。

    “砰!”

    意料之中,重物被撞飞坠地的声音响起。

    “少爷!”伙计脚下动作更快,却见那辆‘肇事’过后的马车不顾倒地的方昕远,已经扬鞭绝尘逃逸而去。

    阿禄目瞪口呆了片刻,亦提步跟了过去。

    “少爷您没事吧……啊?您觉得怎么样?”伙计弯下身,刚欲伸手去扶方昕远,却又因在药行里呆的时间久了,多少知道些医理,比如人一旦受了重伤之后,在不明伤势的情况下最好先不要擅自移动伤者,故一时间只得慌张的看着倒在地上的方昕远,而不敢贸然将人扶起。

    来到跟前的阿禄则是二话不说蹲了下来,将包袱解开摊在方昕远旁边,边抓紧时间解释道:“方少爷,这是我得来的一些处理过的药材,你看看对阿樱的病情有没有帮助,这些都是,还有这些,你快看看——”

    方昕远缓缓侧过头来:“……”

    药行伙计:“……”

    这人……真的不是来逗他的吗?

    在这种情形下,做出这样的举动,真的感觉不到会有哪里不合适吗?

    方昕远深吸一口气,待看清护在怀中的瓷瓶完好无损之后,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来。

    还好……

    方昕远单手撑地,虽然艰难,却极快的站了起来,而后丝毫停顿也无,便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一江春内走去。

    伙计见状已近呆傻,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真的是一个刚被马车撞飞的人该做出的行为吗?

    他家那位身娇肉贵,被蚊子叮个包都要一整夜睡不着,大发雷霆让所有下人起来捉蚊子的少爷去了哪儿……

    相比于深深震惊到的药行伙计,阿禄的反应就快的多了,利落而迅速的将包袱里的药材兜好之后,便又火急火燎地追了上去,“诶!我说方少爷,您先看了再走也不迟啊……!”

    ……

    跟在后头的阿禄急的满头大汗,走在前头的方昕远却全然不为所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方少爷,此事关乎阿樱生死,就算我……就算我求你了还不成吗?你就看看吧!”阿禄觉得自己的尊严已经找不回来了。

    但为了阿樱,值!

    就在阿禄开始考虑要不要跪在地上抱住方昕远的大腿恳求他直到他答应为止之时,忽听走在前面的方昕远出声喊道:“我制出解药来了!快,快去给我准备一盆热水,还有药酒!”

    前路拐角处,刚从厨房出来的宋春月闻言惊的手下一滑,手中的托盘和汤碗俱砸到了脚下,热汤洒溅的到处都是,热气窜冒。

    方昕远见宋春月呆愣在原处,边往前走边催促道:“那个谁,叫什么来着,说的就是你,快去准备热水和药酒——”

    这副颐指气使的大少爷做派也真是什么时候都抛不掉……

    说罢也不给宋春月说话的机会,自顾自地疾步朝着江樱房间的方向走去。

    阿禄却傻在原地动也不能动了。

    二人中最先回神的还是宋春月。

    “他方才……说的什么?”宋春月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阿禄求证道,似怕方才从方昕远那里听来的话只是她产生的一段幻觉,稍一惊扰便会被打破。

    阿禄同样瞪着一双圆眼睛看着宋春月,好一会儿才道:“他说……他说让你去准备热水和药酒。”

    宋春月的眼睛瞪的愈大,口气亦带上了着急的意味,“最先说的那句!”

    “……他,他制出解药来了?”阿禄满脸的不确定和小心翼翼。

    宋春月呼吸一窒,身形蓦然一颤。

    ……

    “嘭!”

    房门忽然被推开,刺眼的晨光顺势泄入房内。

    “方大夫……?”房内的梁文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骇了一跳,自内间而出,一撩开帘子瞧见方昕远‘冲’了进来,讶然道。

    呃,这幅形象也真是……需要勇气。

    “快给我倒杯水来——”方昕远大步来至床边,边对梁文青吩咐道。

    见方昕远凌乱的外形下是一张格外郑重的脸,梁文青连带着也跟着紧张了起来,是也顾不得去追究方昕远方才的口气太过命令化,老老实实地跑去倒了杯水捧了过来。

    “她夜里醒过了?”方昕远替江樱探完脉,眉头陡然一紧。

    这脉相微弱的可怕!

    且又有寒风侵体之象——

    “啊……?没有醒过啊……”梁文青摇着头茫然道。

    她夜里睡得沉,只知道醒来的时候阿樱好好的躺在这里,而本该在床边坐着的自己……也同样好好的躺在了床上。

    想必是春风夜里醒来,不忍见她趴在床沿受冻,才将她抱到床上的吧?

    那画面一定很美……诶!她想哪儿去了,现在的重点可是阿樱,阿樱!

    梁文青在心底默念了两句‘罪过’,忙向方昕远问道:“阿樱的情况可是又恶化了吗?”

    方昕远的眉头越锁越紧,眼底亦被疑惑覆盖。

    这情况岂止是恶化……

    说是处于弥留之际也绝不为过!

    仿佛一个原本好生生的人,身体里的一切忽然被榨干了一般——

    怎么会这么快!

    得亏他这解药配制的及时,若再晚上一会儿只怕就来不及了!

    思及此方昕远只觉得惊险无比,一面夺过梁文青手中的杯盏,一面对梁文青说道:“将人扶起来,快——”

    梁文青照着他的话做,直到见方昕远从带来的瓷瓶中取出了一粒浅紫色的透明药丸给江樱服下。

    “方大夫,你给阿樱吃的是什么?”

    “解药——”确定江樱将药丸吞服下去了之后,方昕远脸上骤然出现了‘劫后余生’的表情。

    梁文青膛目结舌,瞬间对自己的听觉产生了怀疑,“解,解药?”

    “方大夫,你要的热水和药酒来了……”此时,宋春月和阿禄快步走了进来。

    “阿樱怎么样了?”

    “是啊方大夫,阿樱她怎么样了?”二人急问道。

    “死不了了。”方昕远往身后的圈椅中一坐,利落的翘起了二郎腿,已然恢复了一贯吊儿郎当的口气。

    宋春月几人大喜过望,甚至到了不知该如何表达的地步。

    “那,方大夫,这,这热水和药酒要给阿樱怎么用?”由于过分激动喜悦的缘故,宋春月说话都开始结巴了起来。

    方昕远一翻白眼,指了指自己左腿处,“那是给小爷自己擦伤口用的!”

    众人绝倒。

194:醒来

    时值正午,日头升至中天。

    今日是年底入了腊月以来鲜少的好天气,引的鸟儿们也都纷纷出了巢,或立于枝头闲适的晒着太阳,拿尖利的嘴巴顺一顺身上久不见阳光的羽毛,或扑棱着翅膀与三五同伴在空中追逐嬉戏,叽叽喳喳的热闹非常。

    而仅隔了一扇雕花窗的房内,却安静犹如空室。

    约莫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醒了……醒了!”

    男人难掩激动的声音陡然响起,声音里似夹杂了穷极一生方能堆积的起来的庆幸感。

    “呀,真的醒了……!”樊氏忙朝床榻上望去,果见床上的人缓缓张开了双目。

    “我这是……还没死吗……”庄氏望着围在床边的梁平和樊氏,声音涩哑的问道。

    “什么死不死的别瞎说——好了,好了……萍娘,你这是好了!”梁平的声音颤抖着,紧紧抓住庄氏的一只手,堂堂一个七尺多高的大男人,激动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又一圈。

    “梁平……你怎么哭了?”庄氏微微拧了眉,问道。

    此景此景,这本是可以作为一句煽情的话说出口,然而庄氏的口气却永远都同煽情扯不上干系——她这显然是在嫌弃梁平一个大男人竟然红了眼睛。

    好在眼下是一副病弱的模样,方不至于让脸上鄙夷的表情彰显的太过让人下不去台。

    梁平却浑然不在乎,只握着庄氏的手越来越紧。

    一旁的樊氏拿袖角擦了擦眼角的泪,嘴角却忍不住沾了些许笑意,很有眼色的说道:“我去让方大夫过来瞧一瞧可有大碍了,顺便去瞧瞧阿樱,这丫头想来也该醒过来了——”

    说罢,便转了身离去,将独处的空间留给了梁平和庄氏。

    庄氏大病初醒,脑子转的有些慢,直到樊氏出了房间而去,她方反应了过来樊氏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樱姐儿怎么了吗?”庄氏忙问。

    左右现在情况已经稳住,梁平索性也不瞒她,语气温和地将事情的前后大概同庄氏说了一遍。

    庄氏在听到江樱也不幸染上了疫病之时吓得掀开被子就要坐起来,幸得梁平及时将人摁了回去,解释说方昕远已经制出了解药,早上便喂了江樱服下,这会儿想必已经该醒了过来,庄氏才算肯重新躺了回去。

    可不过一眨眼,又要坐起来,忧心的皱着眉头说道:“不行,我还是去看一看才能放心。”

    梁平连忙又扶住她的肩,无奈地劝说道:“你这一病病了这么些日子,身子都空了,才刚醒过来不好擅自走动,眼下应当先以好好歇着养好身子为上,樱姐儿那自有文青和春风春月他们照看着,你去了左右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快躺好吧——”

    庄氏却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梁平还待再拦,却见庄氏眉间已经显露不耐,当即吓得收了手,转而将阻拦改为搀扶,陪着笑脸道:“好……你说了算,我扶你去,我扶你去……”

    庄氏这才算满意,借着梁平的搀扶起了身下床。

    梁平忙取了件厚重的裘衣过来,替庄氏披上系好。

    庄氏不自在极了,本能的想将人推开,然而回想起她患病以来梁平所做的点点滴滴,再又看着他眉角还有未褪去的青紫伤痕,话语如鲠在喉。

    “好了……”梁平将裘衣衣带系好,放下了手来转而扶住庄氏的一只胳膊。

    面容憔悴的庄氏由着他扶着出了房间,表情却格外地僵硬。

    二人行至房外,猝不及防之下,庄氏被外头明亮的日光刺到了眼睛,下意识地拿手去挡,却被梁平抢先了一步——已伸出手掌为她挡去了刺目的光亮。

    “……”庄氏未有说话,就这样跟着梁平一步一步的往前缓缓走着。

    她好像很久很久都不曾见过这样明亮的阳光了……

    二人来到江樱所在的房间,却在门外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晋贤侄?”梁平看着朝门而立的欣长背影问道,“你怎么来了?”

    晋起背影一僵,片刻之后方回过了头来。

    其实,他本来只是打算偷偷过来看一看她醒没醒的?

    可由于注意力都在房间里面,竟一时没有留神背后有人走了过来——

    “过来……看一看。”晋起还算自然地答道。

    目光触及到庄氏之时,心底蓦然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真的没有记错。

    那紫蓊,果然是最后一味尾药——

    如今庄氏已经醒了过来,想必要不了多久她也该脱险了。

    “既是来看樱姐儿的,那站在外头作何?”事到如今庄氏也不忘为自家姑娘的幸福出一份力,催促道:“咱们快一起进去吧——”

    晋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道:“方才听方大夫说解药已经制出,既然如此,便不进去叨扰了。”

    “你这孩子……这怎么就是叨扰呢!”庄氏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声音洪亮了许多,“来都来了,就进去看一看再走也不迟啊?”

    梁平在一旁直摸鼻子。

    怎么觉得这话……像是商铺小厮在门外拉客进门的话术?

    “不必了。”晋起全然不受庄氏的‘热情邀请’影响,朝着二人微一垂首算是全了个晚辈该有的礼貌,便提步离开了。

    “这……”庄氏不好再拦,只得遗憾非常的目送着晋起的背影消失,忍不住摇头道:“这孩当真也是怪的很……”

    人明明就在跟前,却偏偏跟隔了一层雾似的,让人看也看不明白。

    梁平却在一旁温声笑道:“孩子们的事情你就不要多费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庄氏转过头来看着他。

    他是何时看出来的?

    这人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好了,咱们快进去吧,外头风大。”梁平未有理会庄氏眼中的疑问,笑着扶着人往房内走去。

    “阿樱醒了,阿樱醒了!!”

    内间忽然传出梁文青高亢的呼声。

    庄氏脸上一喜,甩开了梁平的手疾步往内间走去。

    梁平无奈的笑,提步跟了上去,边满面欣慰地低声自语道:“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怀揣着美好寄望的梁镇长来到了里间,准备迎接一场感人心扉的病愈场面。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全然不似他所料想的那般美好……

195:逗她吗!

    ----------4k大章送给大家~--------

    ~

    “樱姐儿!”庄氏的声音撕心裂肺。

    “怎么会这样……”

    “樱樱!”

    “方大夫你看阿樱这是怎么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房内顷刻便乱成了一片。

    方昕远见状连忙从椅上起身,阔步来至床边,待瞧见眼前的情形,脸色顿时煞白无比。

    这……

    只见江樱醒来的这短短一瞬间,脸色已由原本的苍白迅速转变为了灰败,嘴角处赫然溢出了猩红的鲜血,削瘦到了极点的脸颊上满都是痛苦,紧紧闭着的双目上,就连羽扇般的睫毛都在剧烈的颤动着。

    “樱姐儿,樱姐儿……你可不能这么吓奶娘啊,我的樱姐儿……”庄氏两大步上前坐到床沿边,将江樱扶坐起一把揽入怀中,颤着声音喊着江樱的名字,试图唤回江樱的些许意识,梁文青则手忙脚乱的拿帕子替江樱擦拭着嘴角不停溢出的鲜血,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滴到手指上的触感,小姑娘吓得颤抖不停。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给樱樱吃了什么!”宋春风呲目欲裂,上前一把攥住了方昕远的衣领,怒声质问道。

    同样是解药,为什么庄婶吃了好了起来,樱樱吃了却是这般模样?

    肯定是他的药有问题,肯定是他的药有问题!

    “你倒是说话啊!”见方昕远紧紧绷着一张脸却不说话,宋春风的声音愈大,急的红了眼。

    方昕远却仍旧不语,亦不知反抗,只一双眼睛望着躺在庄氏怀中的江樱,紧紧抿着唇。

    “哥你这是干什么,你快松开方大夫!”宋春月皱眉上前来费力将宋春风的手硬生生给掰了下来,道:“我相信方大夫绝对不会害阿樱的——”

    这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信任和了解方昕远,而是如果他真的想让阿樱死的话,大可袖手旁观不理会此事就是了,根本没理由再去制解药来要阿樱的性命,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的位置。

    再笨也没人真的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其中的道理分外浅显,只是宋春风此刻急昏了头脑,未能想得透而已。

    “春月说的没错,方大夫绝不可能会是这样的人。”梁平虽也焦急,但理智还是在的,对方昕远说道:“眼下当务之急,还是需方大夫冷静下来好好看一看樱姐儿这孩子是怎么了,可是服药的途中出了什么差池,亦或是其它——”

    对于医理他丝毫不懂,只能尽量的试着去引导方昕远发现问题所在。

    “不可能的……”方昕远摇着头喃喃道,目光闪烁的厉害。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啊!

    这解药是经过他再三确认才敢拿过来给江樱服下的,断然不可能有差错,如若不然,庄氏也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会不会……会不会是同体质有关?”

    一直在一旁干着急也没敢说话的阿禄,此时忽然试探的开口问道。

    他也不懂这些……

    但来之前,他从彭大夫和少爷的对话中,隐约听到了什么南香粉,还听说了彭大夫推测阿樱体质与常人有异,是什么……‘全阴之体’?

    阿樱身上的疫病之所以会恶化的如此之快,好像就是因为这南香粉和全阴之体所致——

    所以他猜想,会不会是阿樱的体质与这解药对不上眼的缘故?

    但由于他不能暴露韩呈机知情一事,只能试着含蓄的提醒方昕远一二。

    方昕远却是想也不想便摇了头,一面思索着其中的原因,一面对众人解释道:“且不说江二体质稀疏平常,并无与常人有异之处,单说这解药……本就只是对症而已,并不对人,更不会有与何种体质相斥之说——”

    所以阿禄的猜想根本是不成立的。

    众人无心去细想这话中对错,可阿禄听罢却愣住了。

    怎么……这方大夫说的和彭大夫完全不一样!

    彭大夫说阿樱乃是难得一见的全阴之体,方大夫却断定阿樱的体质稀疏平常……

    治好了少爷的腿的彭大夫医术高明这是不争的事实,可这位方大夫既能研制出解药,想必也绝非寻常之辈——

    这……到底谁说的对?

    阿禄一时间竟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好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说阿樱到底为什么忽然变成这样!”被宋春月和梁平一人控制住一只手臂,徘徊在理智面临涅灭边缘的宋春风,冲方昕远咆哮道,“你说这药没问题,可为什么到了樱樱身上就变成催命符咒了!亏你还成日吹嘘你们方家医术独步天下,可却连对症下药都不懂得!姓方的我告诉你,倘若樱樱当真有了万一,我必叫你陪葬!”

    “哥你闹够了没有!”宋春月的眉头越皱越紧,忍无可忍道:“方大夫正在想办法,你就别在这儿添乱了行不行!”

    方昕远的眼神暗了又亮,眼中满都是思索的意味,指尖在手心里极快的打着节拍,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重复着宋春风方才的话,“这药没问题,可为什么到了樱樱身上就变成催命符咒了”——

    “对症下药……”

    倘若他真的对了症下药,决计是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绝无可能!

    方昕远忽而抬头看向宋春月。

    她也是染了疫病之人,却同正常人一样,不过是前期有低烧现象发生,中间的过渡期并无任何异象产生——在服用了他的红草丸之后,便很好的控制住了疫情。

    庄氏之所以恶化的快,是因为他起初用药不当的缘故——

    可江二,她这方才染上疫病不到两日的光景,且除了红草丸之外并未再服任何药物,是以无论如何也没可能会恶化至此……

    方昕远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打落在肩上,脑中各种繁杂的线索似在逐渐的归为一条线。

    而这一条线所指的答案却是……

    “我明白了!”方昕远忽然抬起头大声说道,眼中的光芒比外头的日光还要刺眼。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齐齐地望向他——

    ……

    晚间,夜凉如水,银月高挂。

    房内烧着银炭的火盆中,啪得一声爆出脆响,火苗颤了两颤。

    “你说……什么?”

    身披着前些日子白宵穿过的那件砖红色绣白梅枝的裘衣,披着发盘腿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的江樱艰难地发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坐在对面矮脚凳上的方昕远。

    她醒来已有一个时辰。

    这一个时辰里,她经历了大家的各种关切的慰问,以及一顿清淡却格外丰盛的晚饭,再有一碗奢侈无比的千年老参汤润喉。

    吃饱喝足之后,江樱来了精神。

    于是问起了自己中间醒来的时候,为什么会忽然吐了血,又再度昏迷了过去——当时虽然神志不清,但对此事还是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次真的吐血,那种感觉实在很难令人忘却。

    昏迷这件事情她是可以理解的,这两日以来她经历了太多回,比如就在她进空间菜园喂完了白宵之后,撑着劲回到房间躺回床上的那一刻,便又‘很合时宜’的昏了过去。

    但吐血……这就有点儿不好解释了吧?

    而且,她不过就是昏了一天一夜罢了,为什么醒来后,就干瘦成了这幅模样了!

    说的难听点,她这模样……已经瘦得完全没人形儿了好吗?

    她又没跟奶娘那样似得,被方昕远灌了一大堆药材,导致用药过度身体亏空了——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将这副羸弱的身子给养起来的!

    这种功亏一篑的挫败感,让对此耿耿于怀的江樱,誓要将此事弄个明白。

    可众人面临她的问话,全都无一例外的吞吞吐吐,闪闪躲躲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江樱二度发问之时,大家都很有默契的寻了借口离去,有说饿了想去吃饭的,有说想出去赏月的,更有甚者连连打起了哈欠并解说忽然觉得很困乏,须得立即赶回家睡觉,刻不容缓的那一种——

    于是当江樱反应过来之后,这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她与方昕远二人。

    坐立难安的方昕远,面对着一脸无解的江樱,在良心的谴责下,最终选择了坦白一切。

    听完了方昕远的话之后,江樱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你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未染上疫病?”

    方昕远不敢抬头看她此刻的表情,只点了个头。

    “只是普通的发烧……?”江樱的声音越来越‘诡异’。

    “是的……”方昕远的头垂的更低了。

    江樱瞪着一双眼睛,说不出话来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做着一场荒唐的梦。

    前后折腾成这样,她几次都险些要丢了性命……结果却告诉她,她根本没染上时疫,只是单纯的发了个小烧?

    这种很不划算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好,从一开始就诊错了你的病症,当时我爹也在,那种情况你也知道的,我根本分不出心去想那么多,只当你也是体内毒发……”方昕远心虚不已的为自己解释着,“谁成想只是因为劳累过度起了低烧,再加上我爹的体味太重,一时呼吸不畅才昏了过去……”

    江樱越听越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可偏偏这种想要吐血的感觉又是如此的强烈而真实——

    已经失去语言能力的江樱,唯有用复杂的眼神同方昕远传达了一句话——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方昕远咳了两声,强自忽略掉江樱眼底浓烈而凝重的受伤之情,以转移话题为目的,同江樱解释道:“至于为什么会引起如此之大的身体反应,乃是因为引发时疫的这味奇毒,虽也会致使人起烧,但毒性却属寒阴,与寻常的发烧乃是截然相反的性质。而我由于误认为你是毒发,让你服食了红草丸,红草丸以驱散压制寒毒为目的,药性属阳……用于普通发烧上无异于火上浇油,故你才会接连昏迷,且在服用解药之后导致身体迅速亏空受创吐血——”

    末了不忘安慰道:“但你放心,我已为你清过毒,且又有千年人参补着,你这身体很快就能恢复的。”

    江樱往软榻后一倒,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已经不想听这些了,真的。

    “我也知道是自己不对,但好在不是将你给及时救了回来么,再者我救了你奶娘乃是不争的事实,恩怨两抵,说到底我也没欠你什么……”方昕远越往后说,口气便越硬,到了最后,更是丝毫忏悔之意也无了。

    江樱懒得同他算这笔糊涂账,只叹了口气,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方昕远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那你好好歇着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嗯。”江樱依旧不愿睁开眼睛。

    方昕远站起身欲走,然而动作顿了片刻之后,却又忽然坐了回去。

    江樱久听不到他离开的动静,适才不得已张开了眼睛。

    一瞧他还好端端的坐在原处,当即就皱了眉,虽是未有言语,但那眼神,十足就是在说‘你还想怎么样’以及‘你还嫌伤我不够深吗’——

    方昕远却一改平日脸色,转而换上了一副谨慎的神色,且放低了声音,同她说道:“我有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想告诉你……”

    江樱一脸无感。

    她不信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比她发了次低烧就在鬼门关转了好几圈儿还要奇怪的——

    “你可知这解药我是用什么制出来的吗?”方昕远张口却是一句问话。

    江樱反问道,“难道不是用手吗?”

    方昕远:“……”

    江樱依旧一脸面部表情的看着他。

    “能好好交流吗?”方昕远问。

    江樱却拿一种‘可你就是在说废话啊’的眼神看着他。

    方昕远强忍住起身调头离开的欲望。

    可谁让他这人藏不住秘密,不找个人倾述分享就睡不着觉呢……!

    “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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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业界良心

    “你该记得这解药我之前配到了二十味药材,唯独缺了一味尾药吧?我绞尽脑汁翻找了无数本医书,试了不下百种药材都无法融合——”方昕远说到此处,身子往江樱的方向倾了一些,声音愈低,脸上的神色也越发慎重起来,道:“可就是昨夜子时,我在配药之时忽然听到有人在药房外敲门,然而待我前去开门之时,门外却又空无一人。”

    江樱听得一怔。

    这是,在说灵异故事吗?

    她喜欢……!

    “然后呢?”江樱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有看到狐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由于这句话十分具有妄想症的嫌疑,江樱忍住了没问出口。

    “我看到了这个……”

    方昕远将东西从袖中取出,递到了江樱面前。

    怀着好奇与期待,江樱伸手接了过来。

    待看清了这不过只是一株颜色为深紫色的矮草之后,江樱内心难掩失望之情,不由皱眉问道:“恕我眼拙,请问这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就算是妖物邪魅所赠,好歹……也在外形上下点儿功夫吧!

    “这叫紫蓊,乃是一种药材。”方昕远解释道。

    药材?

    江樱听到这儿,再联想方昕远方才所说的解药之事,顿时便明白了……

    就知道,每当她静下心下认真思考的时候,结果往往是与她所想背道而驰。

    她该试着习惯的。

    江樱认命的叹了一口气,重新梳理了思路,片刻之后,看着手中的药材问道:“你是说,你便是用它来做的尾药,从而将解药制了出来吗?”

    方昕远点头。

    江樱愣住了。

    如此说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方昕远?

    在肃州城中下毒一事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点是无疑的,但有人清楚该如何解毒,便不好解释了……

    而且此人既然将配制解药的方法告知了方昕远,无疑是抱有救人之心的。

    抱有救人之心,且又知晓配制解药的方法,但偏偏不自己出面……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不想、或是不能暴露身份。

    毕竟这世道上,单纯的想做好事不留名的英雄,实在是太少了。

    古往今来,种种事实都在告诉人们,那些不愿留名的英雄,与其说是不求回报,倒不如说是怕留名之后惹上麻烦……

    可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方昕远呢?

    难道就因为……他比寻常的大夫们生的好看又多金吗?

    那照此说来,这位不留名的英雄,该是个姑娘家吧?

    江樱暗自点头。

    不得不说的是,江樱的推理能力同她这个人一样——从来都是在正常的轨道之外毫无章法的游离着。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我想了一整日脑袋都要想破了……”方昕远苦恼的挠了挠脑袋,又细想了片刻,终究一无所得,干脆便不再想,于是对江樱说道:“你也别在那儿瞎猜了,反正我同你说也不是指望你能将这谜团解开,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奇怪,我一个人憋在心里头闷得慌。”

    现在说了出来,果然觉得好多了。

    推断出此人是个姑娘后便一无所得的江樱点头,道:“既然对方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那咱们既然受此恩惠,就应当顺着人家的意思来,不要再追查下去了。”

    “也对……既然如此,那不如咱们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嗯。”

    耳听着房门被合上,外方窗檐下的黑衣人嘴角不禁一阵狂抽。

    他方才都听到了些什么?

    两个人讨论一件极为悬乎神秘的事情之时,刚一开始觉得想不透,下一刻立即就抛开不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甚至还说什么‘既然对方不愿意透露身份,那就应当顺着人家的意思来’?

    ‘善解人意’到这种程度,真的没问题吗……

    他忽然就明白为什么少爷会在这小姑娘身上失了常了——

    这姑娘,实在是太过‘与众不同’了啊……

    好一会儿,阿莫方梳理好过于凌乱的心绪,脚下一跃,身影几个起落间,消失在了皎洁的月光下。

    ……

    深夜中的韩府,显得越发庄严肃穆。

    灵堂中,悲痛的拗哭声整夜不断。

    两具棺材一前一后摆在灵堂正中央,两侧晃眼的金白两色纸扎林立,儿臂粗的白蜡燃过半截,蜡泪堆了一层又一层。

    “母亲,为何大哥不来为大伯和大伯娘守灵啊?”跪在蒲团上的小男孩小声地问向身侧不停的擦抹着眼泪的乔氏。

    他刚刚数了数,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伯伯和伯娘都在,唯独没有看到大哥。

    男孩约莫八九岁的模样,乃是韩府四少爷,二房夫人乔氏的第二个儿子,韩呈玉。

    乔氏闻言吓得险些将手中的帕子给丢了出去,连忙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巴,紧张地压低了声音说道:“莫要多说!仔细被人听了去,传入你大哥耳中,饿上你三天三夜!”

    饿上三天三夜自然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话,然而倘若真的传了出去,只怕就不是饿上三天三夜那么简单了。

    自从韩荣死后,他们二房的日子已是一日比一日来的艰难,绕是现如今她的死对头曲氏赴了黄泉,可乔氏却清楚的很,这韩府已是永远都没有她说话的资格了——

    甚至她听下人说,清早大少爷离开正芝院之后,自轮椅上站了起来……

    这说明腿已经治好了!

    本以为是个命短的病秧子,谁料想真正命短的是韩旭夫妇二人——

    真是个煞星!

    父母过世,连头夜都不肯出面守灵……

    乔氏在心底暗道,却不敢生出任何有异的想法来。

    身着素白大褂的仆人由堂外而来。

    脚步轻稳的来到三老爷韩纾跟前,行了一礼后,仆人垂首吞吐道:“回三老爷,少爷说……他有事忙,无暇过来,这里的事情就劳三老爷您多费心操持了……”

    这大少爷的谱儿真是大的没边儿……

    父母过世不过来守灵且罢了,去跟前请了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少爷果真也是素来讲求风骨孝义的世家中的一朵奇葩……仆人在心底暗道。

    韩纾皱眉一刻,而后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不来便不来罢,他又能有什么法子。

    “是,奴才告退。”仆人行礼欲退出灵堂而去,却又忽被韩纾喊住,“等一等。”

    仆人毕恭毕敬,“不知三老爷还有何吩咐?”

    “现如今肃州城瘟疫横行,百姓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大少爷心系肃州子民,苦思解决之策,以至无暇分心前来守灵,乃是以大局为重,故此事无需与外人说起。”韩纾交待道。

    “是,奴才省得。”仆人恭谨地应下,不由在心底感慨了一句‘三老爷不愧是读书人’。

    “下去吧。”

    “奴才告退。”

    韩纾望着前面的那一具金漆描文棺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

    一道黑影闪入问梨苑中,如同一抹黑色的幻影一般,来至了韩呈机的书房前。

    得了允许之后,方推门而入,又快速无声的将门合上。

    风过无声,仿佛从未有人推开过这扇门一般——

    “如何。”韩呈机坐于书案后握笔书信,边发问道。

    “果然如少爷猜想的一样,晋起于秉定山中取了紫蓊草,暗中隐瞒身份交由方昕远制出解药,以救江姑娘性命——”阿莫顿了片刻之后,继而说道:“由此看来,此人的确熟知解毒之法,纵然肃州城瘟疫一事并非他所策划,但想来他同背后之人必定也有着莫大的干连。”

    为了方便他追查,焚石散一事韩呈机已经告诉了他。

    韩呈机听罢阿莫的话,冰冷的眸中微微一闪。

    果然,还是救了么?

    明知自己去秉定山一事已被人发现,这么做会引来麻烦,却还是这么做了。

    还以为是多么谨慎持重的一个人呢,肯为了一名毫无干系的女子冒险,也不过如此。

    “少爷,此人牵扯甚多,且身份莫测,既起初拒绝了韩府招揽,想必存有为敌之心,依属下之见——留不得。”见韩呈机一直未语,阿莫又道。

    “且等两日。”韩呈机依旧没有停下书写的动作,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道:“接下来的两日,还有得忙。辛辛苦苦筹划了这么久,可不能让他人抢了先——”

    阿莫稍一思考,便道:“属下明白了。”

    “下去吧。”

    “是。”

    韩呈机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下之下,望向窗外。

    人活在世,很多时候若要想达成目的,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既不愿舍弃,便要付出代价。

    ……

    翌日,晨早。

    端看正东方冉冉升起的朝阳,便知今日又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快快快,都准备好了,省的待会儿百姓们来了忙不过来——”

    方家药行前,方昕远带着江樱宋春风梁文青以及方大方二等人忙成了一团。

    药行大门前,三张长桌并排放着,方大和方二从药行内一趟趟的搬着半人高的大药罐,直将三张长桌逐个摆满。

    江樱和梁文青合力将幌幡高高支起后,江樱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其上书着这么两行大字:包治瘟疫,药到病除。连城方家,无偿赠药。

    江樱眨了眨眼睛,重复又看了一遍,尤其是最后那四个字。

    真的不是她眼花。

    方昕远竟真的是要无偿发放解药为百姓们解毒。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业界良心?

197:大人物

    “呀,无偿赠药?”梁文青也瞧见了上头的字儿,啧啧道:“没瞧出来这方家少爷,倒是有一颗菩萨心肠,如此体恤人间疾苦啊?”

    方昕远听了这话转头往了过来,嘁了一声,鼻孔快要翻到了天上去。

    “小爷我才不管什么人间疾苦不疾苦呢——”方昕远不屑地说道。

    梁文青见不得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呛道:“那你作何有银子都不赚?”

    “我方家何时缺过什么银子了?我犯得着去赚这点儿小钱么?”方昕远的下巴又扬高了几分,一脸得意地说道:“小爷我要的是名声,可不是那点儿破银子,肤浅至极——”

    “你……你说谁肤浅!”梁文青被他堵了个死,却又找不到言辞来还击,气的恼红了脸,干脆道:“本姑娘还不乐意赏脸给你做这苦力了呢!”

    说罢便气冲冲地跑回了对面的一江春。

    众人熟知她气性来的快,去的也快,是以竟无人肯放下手中的活计去追。

    甚至宋春风大松了一口气,“可算清净了。”

    望向方昕远的眼神,便含了那么些感激的神色。

    方昕远表示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深意地来了那么一句:“我知道这种感觉不好受……”

    江樱在一旁悄悄翻了个白眼。

    她哪里听不出方昕远这是在暗指之前原主纠缠他的事情,同梁文青纠缠宋春风是一个样儿——

    可这俩人,怎么忽然变得这样要好了?

    之前不是还互看不顺眼呢吗?

    难道是这几日来的共患难处出了感情?

    不知宋春风由于昨个儿冲动之下对方昕远动了粗,从而产生了愧疚感,主动放下了架子道歉得到了方昕远的谅解后,二人一个觉着对方知错肯认是条汉子,一个觉得对方宽宏大量值得深交,于是便王八看绿豆一般对上了眼,友情得以迅速升温这一番内情的江樱,只觉得……患难可真是好东西。

    可惜,此番她没逮到机会同晋大哥共患难上一回。

    她这么说倒不是在盼着晋起也染上疫病,只是……只是聊表遗憾罢了。

    话说回来,晋大哥除了她昏迷的第一日过来过一趟之后,好似便没有来看过她了。

    她当日半死不活的情况他应当也看在眼里了,所以就算是只拿她当做一个朋友来看待,多少也该来瞧一瞧关心一二的吧?

    记得当时他得知奶娘染上疫病之时,还专程随她跑了一趟前来探望,并帮她熬参汤,且细致的问了情况呢……

    所以这得是……将她摆在了多么无关紧要的位置啊?

    天呐,她竟然沦落到了要跟奶娘‘争风吃醋’的地步,且还落了个完败的下场!

    这个认知险些要将她击垮。

    不行不行,不能有这种自我否定的消极想法!

    凡事都要试着往好的方面去想,比如,晋大哥之所以没来看她,或许只是觉着……是觉着她命硬死不了呢?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种信任……吧?

    江樱正疑惑于为什么这个说法压制不了内心的失落感之时,忽然闻到了一股儿熟悉的香味儿。

    这是曹记包子的味道!

    江樱内心的失落一扫而光,循着香味望去,只见是阿福提着一袋又一袋印有曹记字样的黄油纸袋小跑着而来。

    怪不得她说一早上没见着阿福呢,原来是去桥北买包子去了。

    “少爷,奴才回来了……”阿福气喘吁吁地道。

    “怎么这么半天才回来。”方昕远从阿福手中接过一袋,二话不说朝着江樱丢了过去。

    江樱险险接了个正着儿,笑的眯了眼睛,对方昕远道:“谢了。”

    “给几个包子就笑成这样,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方昕远口气带着鄙夷,转过头的瞬间却不自觉的勾了勾唇角。

    江樱不同他耍嘴皮子,招手喊了宋春月过来一起吃。

    这时,却听身后的阿福拉着一副哭腔说道:“少爷,奴才有两个坏消息要说,不知道您想先听哪一个?”

    江樱听罢眉头抖了一抖。

    这孩子真会给人出难题。

    两个坏消息,问人想听哪一个……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你哪儿来这么多坏消息,大清早的这不是坏人胃口吗?”方昕远咬了一口包子,浑不在意地道:“小爷一个都不想听。”

    阿福一听这话急了。

    少爷这是被江二姑娘传染了么,怎么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啊——

    可这两个消息,不管怎样他都是要说的,二选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形式而已……

    是以,阿福径直道:“少爷,这消息您不听不行啊,既然您不选,那奴才帮您选好了……这第一个坏消息就是,韩刺史去世了……”

    由于多少要避讳些的缘故,说到话末之时,阿福的声音小了许多,然而由于消息过于爆炸性,众人无一不是听了个清楚。

    四周立即静了下来。

    江樱嚼包子的动作都凝固住了。

    继曲氏之后,韩刺史,韩旭……竟然也丧命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这个消息在肃州城,等同是皇帝驾崩了——

    韩家是怎么敢在这种时候传出来的?

    “还有韩家大夫人也没了……”阿福继而说道。

    众人又是惊了一惊。

    一前一后,这是殉情的节奏吗?

    众人沉浸在震惊中,唯有方二重重的吐出了一口气。

    太好了,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了!

    心里装着这么大一个秘密不能说,时刻还得提防着不能表露出来,他实在是憋得难受啊……

    江樱昏迷的时候他不知道有多羡慕,宁可自己也干脆昏过去,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胆了——一个险些要被秘密给逼疯的少年内心独白。

    方昕远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之后,皱了皱鼻子道:“这算什么坏消息……”

    “少爷啊……您可不能乱说!”阿福吓了个半死,忙往四处看去,确认没有生人才放下心来。

    方昕远不以为然,继续咬起了包子。

    “少爷,您先吃吧,等您吃完,奴才再跟您说另一个坏消息……”阿福一脸同情的看着方昕远,“不然奴才怕您听了之后就吃不下去了。”

    方昕远幽幽地抬起了眼睛来,无力道:“现在就说。”

    这样说才是最让人吃不下去的好吗!

    阿福犹豫了一会儿,但见方昕远不耐烦的眼神,只得开了口。

    “少爷,您知道为什么没人过来咱们这儿领药吗?”阿福担心要说的事情对方昕远打击太大,于是选择了迂回问话的形式作为开头,试图给方昕远制造些缓冲的余地。

    “废话,这个点儿谁不是在吃早饭,消息都还没传开怎么可能有人领药?”方昕远干脆真的不吃了,皱眉看着阿福道:“有屁就快放,别搁本少爷面前磨叽!”

    接下来便听阿福哭丧着说道:“不是的少爷……之所以没人来咱们这儿领药,是因为,因为韩府已经在派药了……百姓们都跑韩府领去了……”

    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白忙活了!

    阿福欲哭无泪的看着自家少爷,原本还想着少爷研制出了解药,救肃州百姓脱离苦海,必定要扬名立万,如此一来不光能光耀方家门楣,更能使老爷对少爷强绑他回连城一事既往不咎来着……如此一来,所有的计划全都化为乌有了!

    方昕远愣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能从这震惊中回过神。

    江樱等人也齐齐地傻了眼。

    怎么韩府忽然也研制出解药来了……

    且还赶在了同一天,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怪不得!

    怪不得敢将韩旭夫妇的死讯告知天下,原来是有了底气——研制出了解药,还怕什么民心大乱?

    濒临在死亡边缘的百姓们得以活命的机会,暗下载歌载舞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再去为别人家的事情操心。

    “据说是韩大公子身边的一位大夫制出来的,现在百姓们以听到韩大公子的名讳,个个都感恩戴德的……”阿福越说越委屈,这本该是属于他家少爷的。

    众人俱看向方昕远。

    这些日子以来,方昕远为了研制出解药有多努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所是拼命都不为过。

    “我们都知道的,别太难过了……”宋春风第一个安慰道。

    宋春月也劝了两句。

    江樱觉得自己好像也该说点什么,表示一下才算合群。

    但安慰的话就那么两句,又都被宋家兄妹给说完了——

    是以,江樱思衬了片刻过后,劝说道:“我觉着这样也好,咱们把这些东西收一收,便可以回去歇一歇了,这些日子你也累坏了——吃完包子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至于拯救黎民百姓这种伟大的事情,就让韩家去做吧。

    毕竟,他们才是肃州城真正的守护者。

    方昕远听罢江樱的话,在众人的注视一下,姿态从容的……咬了一口包子。

    众人觉得三观尽毁之余,遂也松了口气。

    三日后,腊月二十八。

    今日是韩旭夫妇下葬之日。

    韩家家主下葬入祖陵之礼如何隆重盛大,自是不必多表。然而,真正让肃州百姓举城震惊的却是,一位大人物的忽然到来……

198:暗算

    ------祝天下母亲节日快乐~小非人在外地只有给妈妈发了条短讯祝福,可高冷的母上大人至今还未回复TQT------

    ~

    由于肃州城有着‘丧事不过年’的习俗,也就是所有的丧事都须得在除夕前办完,故韩旭夫妇的下葬时间相对而言这才显得急促了些。

    以至于云州曲家和禹城程家的人皆赶不及前来参加下葬礼,毕竟算一算日子,就算是马不停蹄的赶路,也得等到年后初五左右方能抵达。

    唯有到时补办一场丧席,去灵前哭上一哭了事。

    可就在这两家嫡系关系的亲家都赶不及出席的情况下,庶出的三房夫人的娘家却来了人,且来的还不是走过场的形式人儿——

    今日一早,韩家便接到消息,说是连城晋家来了人,待三老爷韩殊问来的是哪一房的人,下人却脸色紧张而激动的答道:“来的是晋老国公……晋世子也来了!”

    韩殊大惊失色,忙命人去通知了韩呈机,一面亲自带人去城外相迎。

    晋家家主晋国公晋擎云,乃是当年与韩旭之父一同扶持先皇殷靳上位之人,如今已有七十高龄,近年来已逐渐退出了人们的视线,将一概事物交由了唯一的嫡子晋家二老爷晋余明出面处理,说起来已有数年未在人前露面——

    韩殊说不震惊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韩旭面子再大,在晋擎云面前也是矮了一辈的晚辈,在世家高门中,嫡庶长晚之分尤为严重,故纵然晋余明独自前来已是合情合理,实在犯不着将自家这位矜贵年迈的老爷子给搬出来……

    故待韩旭在城外迎到晋擎云之时,先是躬身深深揖了一礼,后便恭谨地道:“眼下已至年关,正是严寒难耐之际,晋老国公理应留在连城好生将养身子才是,此番如此惊动老国公,家兄泉下有知定也会心怀不安呐——”

    虽然韩殊发妻也是晋家女,算起来还是晋擎云的侄女,但韩殊却不敢同其攀亲近。

    再者就是韩殊不光有几分读书人的清高之气,更是素来的有自知自明,从不愿白费力气去做热脸贴冷屁/股的蠢事。

    这位老爷子年轻时便是出了名的眼高于顶心思叵测,做事果伐,做人苛刻,纵是亲生儿女也难以亲近——

    韩殊身前这辆被侍女打起帘子的油壁马车中,盘腿坐于矮脚桌后,身披深蓝色鹤氅不苟言笑的老人便是晋擎云了。

    老人长就一张轮廓分明的国字脸,高耸的颧骨略显凌厉,一顶皂色远游冠遮去满头银丝,虽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身形却丝毫不见佝偻之态。

    听罢韩殊的话,他微一颔首,道:“贤侄言重了。”

    贤侄……

    随韩殊一同前来的几名侍卫暗地里面面相觑。

    这称呼不可谓不‘客套’啊……

    韩殊却不以为然。

    他与妻子皆是庶出,尊卑摆在那里,晋擎云没当众喊他一句‘韩家三郎’,便是给足了他面子了。

    要知道自打从他站到这儿起,这老爷子可就没拿正眼看过他。

    而且到现在也没见韩呈机过来,他着急还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在乎晋擎云怎么称呼他——

    半个时辰前他出府之前,又让人去催了韩呈机一趟,却至今不见人影。

    这孩子该不会真的如此不讲分寸吧?

    若是如此,他韩家这回可真的要丢大发了——士族人家天生该有傲气,但却不是用无礼怠慢来体现,因为尊贵而谦逊有礼,这才是最大的傲气。

    近来韩呈机的所作所为,让韩殊实在对这个随心所欲的侄子放心不下。

    没有安全感的韩三叔为了拖延时间不得不四处找着话题。

    晋擎云不冷不淡的回应着,若话题不对他的味儿,干脆回应都懒得回应。

    就在韩殊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之际,忽听身后缓缓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晋国公远道而来,晚辈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韩殊大松一口气。

    晋擎云微微抬目望去。

    一身素白色丧服坐于轮椅上的少年人,被仆从推行而来。

    墨发白袍,再衬以冬日城楼外的萧条之景,恍若画中之客,稍定则逝。

    无需旁人出言介绍,来人的身份已是不言而喻——

    四目遥遥相对间,晋擎云眼底颜色微动。

    这少年郎倒是与其父亲的威严外露截然不同——

    都说韩家大公子体弱多病,不堪大责,依他看……却不可信。

    据说这次瘟疫袭城之事便是由他而解,短短数日间,在肃州百姓心目中的威信已要胜过其父韩旭。

    韩旭临死前应当也没有想到,令自己心力交瘁,甚至不慎搭进了性命也未能了结的麻烦事,就在自己离世的次日,却被儿子轻而易举的破解了吧——

    是无上的运气,还是过人的才智。

    从不信天意与命运的晋擎云,更偏信于后者。

    “韩大公子忙于韩刺史身后之事,来迟乃属孝理之中,反倒是老夫不请自来,过于冒昧了。”晋擎云话虽客气,但却没人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半分‘觉得自己冒昧了’的意思。

    “晋国公折煞晚辈了。”韩呈机淡然回之,同样的,也没人能从他脸上看出‘被折煞’之感。

    晋擎云恍若未觉一般,继而说道:“老夫约于十日前听闻肃州城遭逢瘟疫,当日向陛下请旨后便带吾儿赶往了肃州。只是不成想我父子二人还未赶至城前,便听闻了韩刺史因病过世的悲讯。想当年老夫同韩老哥也是挚交一场,彼时他常携你父亲往来连城,算一算我也是看着韩刺史长大的,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令人不胜悲矣——”

    韩呈机只管在一旁听着,末了道一句,“家父若是泉下有知,必也不希望见晋国公如此,逝者已逝,还望晋国公保重身体为上。”

    “韩刺史若泉下有知,得知韩大公子救得苏州百姓脱离苦海,力挽狂澜之事,定能安息瞑目是真——韩刺史英年早逝虽为不幸,但得子如此,后继有人,亦是一桩幸事。”

    “晋国公谬赞了。”

    韩殊微微皱了眉。

    奇怪。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老爷子可不是乐意说客套话的人。

    怎么今日同呈机说起了这些来……

    他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好像……在试探什么一样?

    不管动机为何,呈机尚且年幼,万不是这老狐狸的对手。

    他韩家的继承人,还轮不到别家人妄加揣测试探。

    思及此,韩殊走上前来,冲晋擎云一礼后询问道:“听闻晋世子随同晋国公一同莅临了肃州城,怎么此刻未见得世子?”

    晋擎云这才将放在韩呈机身上的视线收回,答道:“在驿站中有些事情绊住了脚,容后便到。眼下时候不早了,未免耽搁了韩刺史下葬的时辰,老夫先行随贤侄与大公子入城罢。”

    “便依国公之言。”韩殊态度恭敬地应下。

    马车旁的侍女将车帘缓缓放下,将车内车外之人阻隔开来。

    韩殊转身上马在前头带路,韩呈机乘车紧随其后,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地折回了城中。

    为百名死士相护,刻有晋字家徽的油壁马车中,老人拢了拢身上的鹤氅,接过跪坐在一旁的侍女捧来的杯盏。

    轻呷了一口,茶香沁透五脏六腑,老人缓缓闭眸片刻,再又睁开之际,眼底多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

    夕阳将坠,晚霞在西方勾勒出一幅颜色绯丽的画。

    少年人肩上背着一把简陋的旧弓自深山中行出,分明是寒风正烈的山中,他却将粗布棉衣的双袖高高挽起至手肘处,似半点不惧寒冷侵体,步伐快而稳健。

    待其行至锦云街之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刚好为暮色所吞并。

    黄昏中的锦云街此刻显得尤为安静。

    放眼望去,除了林立的房屋和已经闭起了店门的商铺,便是各家门前高高挂起的白绸。

    与三日前那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的情景相比,眼下安静了下来的肃州城,却更能给人一种悲凉之感。

    肃州城是保住了。

    但昔日为人唱诵的太平盛世,乱世之中仅存的一片乐土,却是不见了。

    若要想重现,没个十年光景来用心修补,只怕都是空谈。

    然而逢此乱世,韩家又受此重击,又焉有心力放在这上头——

    或许肃州百姓隐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故个个变得小心翼翼,谨慎非常——谁知日后会如何,谁又知肃州城的太平还能延续多久……

    晋起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四处安静的连狗吠声都听不到,唯有风声过耳。

    在路过一江春门前之时,下意识地便慢下了脚步。

    抬头望去,只见一江春也同其余酒楼商铺一样,紧紧地闭着店门。

    今日是韩旭下葬之日,官府勒令了城中各处酒馆戏楼等一应消遣玩乐之处闭店三日,直到过了除夕之后,方可开业接待客人。

    一江春自然也不例外。

    实则就算没有这条铁律,江樱等人也没打算在年底继续开门做生意,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大家都需要好好歇养些日子。

    晋起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提了步继续往前走去。

    一路行至锦云胡同中,来到一户普通的院落前,晋起取出钥匙将院门打开。

    却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忽然别开了头。

    “叮!”

    一声金属撞击墙面之音破空响起。

    晋起微微侧了头望去,只见对面人家的院墙中赫然插着一只镖,镖身已经完全没入墙体之中,只有镖头上的红缨露在外头,随风舞动着。

    方才若是他动作稍稍慢上一点,如今这镖只怕便不是插在墙中这么简单了……

    晋起微微眯起了蔚蓝色的眼睛,朝院中望去——

199:“然之”

    只见不大的院落中,分前后两排站着十个蒙面黑衣人,气场凛然而布满杀意。

    见方才那枚飞镖没有命中目标,为首之人二话不说率先拔出了腰间长刃,寒光毕显之际人已飞快掠至晋起面前——

    晋起站在原处动也未动,且在黑衣人来至身前的一刹那,不仅未有闪躲,更是徒手去接下了那柄迎面砍来的长刀……!

    “哼,找死!”黑衣人眼中闪过一抹冷冽,含着势在必得的意味。

    却在下一刻,脸上忽然被痛苦不堪的神色布满,随着一声骨节断裂的声音响起,黑衣人痛呼一声,直直地往后倒退而去,直到同伴见状前来相扶,方算稳住了身体,而后捂着左胸处蓦然吐了一大口血来——

    众人面带惊骇地看向那名立于门下,衣着寻常的蓝眸少年,和落在他脚边的那柄长刀。

    ……好快的速度!

    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夺下兵器,且还给了对方一掌重击!

    若说此人方才躲过那致命的一镖乃是侥幸,可这一回的本事摆在眼前却是做不得假!

    起初他们接到任务时听闻要对付的人是一位身居市井,靠打猎为生的十六七岁少年,却要他们出动兄弟十人之时,心中是充满了不屑的,觉得这实在是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可眼下这种情形无疑是大大的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是谁派你们来的?”晋起看着一众黑衣人,眼神似结了冰一般,“说出来,饶你们不死。”

    “狂妄至极!”一名黑衣人冷笑一声,道:“可以告诉你,但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留下性命来听了……!”

    说罢,余下九人竟是齐齐拔出腰间佩刀,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着晋起袭去。

    所经之处,掀起一阵厚重的尘土——

    晋起往后跃起一步,因有意想试探一番这些人的武功路数,并未有出重手,只在能自保的情况下同他们周旋纠缠着。

    而这种情况落在外人眼里,不免就是他落了下乘。

    可一干黑衣人却觉出了不妙,出手越发狠戾起来。

    晋起微一皱眉,掌中凝力正待解决掉眼前一名出了狠招的黑衣人之时,却见其忽然睁大了眼睛,动作微顿之后,豁然朝后方倒了下去——

    他还……没出手好不好?

    晋起自然不会单纯的认为是自己练成了意念杀人这门传说中的绝世独学,朝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尸体看去,果然发现了致命所在——额心处有着极小的一处红点……

    这细微的一处,可能并没有几个人会注意到,但晋起对这一招……却是十分熟悉。

    阿瞒来了……

    这么说……他们果然比前世提早过来了。

    接下来很短的时间内,余下的黑衣人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倒在了地上,就连先前受了一掌的那名也未能幸存。

    晋起的拳收了又放,眼底的颜色亦在剧烈的翻涌着,在刻意的压制之下,最终方化为了一派平静。

    片刻之后,缓缓地转过了头去。

    “然之——”

    暮色中,老人形容激动的唤道。

    在他身旁站着一名年约三十五六上下的中年男人,身姿挺拔匀称,与老人很有几分相像,一身银纹氅衣,束发高冠贵不可言,脸上此刻亦盛满了欣喜的意味。

    在二人身后,站着一名仆从,端从身形和外貌来看,应是一名十岁左右的男孩,只格外冰冷的脸色显得与年纪十分不符。

    晋起望着这无比熟悉的三张脸,脑海中无数的回忆画面交织袭/来。

    “你们是谁?”

    和前世一样,他开口这样问道。

    ……

    子夜。

    韩府问梨苑——

    “尸首找回来了吗?”座上的少年凝声问道,眼中的冷意让人望而生颤,不敢与之对视。

    “回少爷,已经找回来了……”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敢泄露出颤抖的痕迹,“属下仔细检查过,除了冯九心口处受了一掌之外,其余九人身上皆无严重的伤痕,死因……不明。”

    “死因不明?”韩呈机如同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显现出一抹嘲讽的冷笑,食指在案边轻敲了两下之后,凝声道:“剁了喂狗。”

    黑衣人大骇,蓦然抬起了头来看向韩呈机,牙关都在打颤,“少爷饶命……!”

    然而韩呈机话音刚落,便有两名暗卫自暗处而出,一眨眼便闪身来到了黑衣人左右,一人一边将人拖行了起来。

    “少爷饶命啊,请再给属下一次将功折罪的机会!”黑衣人拼尽了力气嘶喊道。

    韩呈机微一拧眉,道:“太吵。”

    两名暗卫会意,伸手擒住黑衣人的喉咙,指上微一使力,黑衣人身形一僵,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便已经绝了气息。

    房内很快恢复了寂静。

    韩呈机眼中神色涌动着。

    一次折损了十名死士也未能解决的了,他竟再一次低估了那个人——

    百步穿杨的箭术,杀人于无形的武功,神秘叵测的身份,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一种因为事态无法掌握而滋生的威胁感,朝着韩呈机包围而来。

    自案后起身,韩呈机缓步来至燃着银炭的雕龙暖炉旁,将镂空的银制火罩提起。

    片刻之后,将手中一卷画轴抛入炉火之中。

    因有了新的烧料,火苗顿时窜高,火风过耳,将燃了一半的画卷吹开了来,隐隐露出了画纸上的半张少女面庞来。

    火势蔓延,画纸由白转黄,紧接着化为一片片支离破碎的黑色焦灰。

    韩呈机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些碎片逐渐与炭灰融为一体,无从分辨。

    他极不喜欢无法掌握的感觉。

    敌人也好,自己也罢。

    ……

    次日早,晋国公与晋世子便离开了肃州城,长达两日的慰问灾区活动就此落幕。肃州百姓依依不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将晋家队伍送至城外五里处方肯罢休。

    这倒不是说肃州百姓对晋家有多么的敬爱,毕竟八竿子打不着的连城大世家,一直以来同他们也无什么值得提起的牵连。

    可关键这回晋家来人可是带了赈灾物质来的!

    粮食等物不必提,光白银就有二十万两。

    且还不通过任何阶级剥削,直接发放到了他们的口袋里,这等大恩实在由不得他们不记。

    就知道晋老国公亲自过来必定不同凡响,瞧瞧,这随便一出手,啧啧,真不愧是百年世家,底蕴丰厚。

    咳,虽然世家的底蕴从来也无需靠金银来堆积。

    掰着指头算一算,先是韩家制出了解药,后是晋家带来了‘实质性’的慰问,有了这么一茬又一茬的,竟是没多少人分得出心思去为韩刺史不幸离世而悲痛。

    毕竟就算真要谈及到关于悲痛的这个话题,此番各家各户几乎都死了人,自家的还哭不过来,谁有那闲工夫去哭别家的……

    是以,韩旭成了韩家历代家主史上死的最……轻于鸿毛的一个。

    韩家的三老爷韩纾,此刻的心情很不好。

    看着眼前闭目养神的侄子,韩纾的眉头皱了又皱,再三犹豫之下,还是开了口。

    “呈机,晋家在城中拨银一事你怎能如此轻易便应允下来?难道说咱们韩家短这区区十万两白银不成,焉能让他们这些外人来插手——”过重的话韩纾不敢讲,但他觉着韩呈机此次擅作主张任由晋家在城中‘任意妄为’,实在是太糊涂了。

    “他们既然长途跋涉的带了过来,又怎好再让他们带回去。”韩呈机的口气听不出任何情绪。

    韩纾气的顿时涨红了脸。

    韩旭走后这几日里,不管他站在什么角度提意见,韩呈机无一例外的驳回,从来都听不进他中肯的意见,也从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一言半语。

    不过也是,他是堂堂的韩家家主,他只不过是一个庶出叔伯,韩呈机本就没有必要同他解释任何。

    枉亏他成日跟在后面操碎了心,夜夜不得安寝!

    看来真是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他大哥可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韩纾甩了袖子忿然离去。

    待他走后半刻,韩呈机方微微睁开了眼睛。

    人性总是丑恶的,民心也最是易变。

    他们鲜少会记得一时半刻的好,他们记得最清的会是,谁的铁蹄将会踏碎他们的家园——

    晋家既要充当这一时半刻的好人,便任由他们去吧。

    肃州,终是他们韩家的。

    这天下,也不例外。

    ……

    明日便是除夕,可老天仿佛并不肯赏脸给个好天气。

    今日午时一过,便将日头给藏了起来,乌云罩顶而来。待过了申时,天色已暗如昏晓时分,穹顶被灰暗的乌云挤压的久了,一个不察,便落起了雪花来。

    锦云胡同里,少年人不紧不慢的走着,身后薄薄的一层积雪上留下一行间隙有序的脚印。

    待又行了半刻钟左右,眼见家门就在前方,少年人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还要跟到什么时候?”他头也不回的问道。

    片刻,他身后两户人家之间的窄胡同里,隐约露出了一抹嫩葱般的青。

200:震惊的男神

    “晋大哥……”江樱自窄巷而出,有些不自在的看着不远处的晋起。

    她其实真的不是故意跟踪他的。

    起初她是打算过来找他的,只是没想到半路上碰巧就瞧见了。

    本也想着坦坦荡荡的跟上去打个招呼,但江樱转念一想,若是现在跟了上去,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随他一起回家。此番前来她是想同他好好地见上一面,最好是可以坐下来说一说话的那种——

    所以若能一路不动声色的尾随,待他进门之后再敲门拜访,便显得很正当了。

    可没料到的是,眼见计划就要成功,晋大哥的家门就在眼前之时……却忽然被发现了。

    奇怪,她走的这样轻,轻的自己都听不到脚步声,晋大哥是如何察觉的……

    江樱暗悔没有沉得住气,再将距离拉得远一些。

    江樱正苦思冥想着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种近乎猥琐的行径之时,却听晋起开门见山地问她,“找我何事?”

    还好不是问为什么尾随于我……

    江樱略略松气过后,却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总不好明说,是因为这几日没等到你来看我,所以我干脆过来看你了吧?

    “我就是……来看一看晋大哥你。”江樱终还是没找什么借口,直言道。

    晋起眉心微微隆起,看着约在七八步开外处的江樱。

    她双手放在背后,素白绣浅粉桃花裙,上着葱青色掐腰小袄,削瘦的脸颊上带着笑,齐眉的额发上沾了雪片,站在那里一眼望去,只让人觉着尤为羸弱,仿佛风雪再稍大一些,便能将她吹倒一般。

    晋起静看了她片刻之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江樱闻言眼睛顿时亮起,待笑意刚要展现到脸上之时,但见晋起还在看着她,便又瞬间给忍了回去。

    直到晋起转过了身往前走去,江樱方抿嘴泄露出了一丝甜甜的笑意,边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着跟了上去。

    ……

    江樱跟着晋起来到堂屋中,下意识地将四周环顾了一番。

    因此时天还未黑透,再加上门外的雪光映照,故屋内的光线尚算充足。

    只见屋中除了一张木桌,两条长凳,以及桌上一套简单的茶具之外,竟是再无其它摆设。

    哦还有——右边墙壁上挂着的弓。

    只见其上挂着的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各种长短弓竟是有数十把之多,并排着几乎挂满了一整面墙。

    江樱来了兴致,刚要开口说话,却听晋起丢来了一句:“先坐着——”

    江樱脑袋还未反应过来,人便已经老老实实地在条凳上坐下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晋起微微动了动嘴角,而后便转身进了隔间去。

    江樱也不多问,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了下来之后,便好好的坐在凳子上等着。

    不多时,晋起便从隔间走了出来,手中多了一把冒着热气的铜壶。

    他走到桌边,取了一只粗瓷杯,先是将杯子烫了一遍才又注满热水,推至江樱面前。

    而后自己便在江樱对面坐了下来,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更不必谈‘喝杯水暖暖身子’等正常的言辞。

    江樱早已适应了他这‘惜字如金’的好习惯,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手握着暖热的杯壁,直觉得热气传到了心房中。

    晋起也不着急,直见她将杯中的水一口一口的吃去一半,将杯子搁了下去,方开口问道:“说吧,找我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来看一看晋大哥,顺便问一问晋大哥明日除夕可有什么打算吗?”说到此处,不待晋起回答便眯眼一笑,继而说道:“奶娘说若是晋大哥明晚没有什么事情的话,不如就去一江春咱们一起过除夕罢?”

    晋起听罢一时未有答话。

    江樱以为他是觉着自己唐突冒昧,而这邀请又显得太过‘意图不轨’,便忙地解释道:“樊婶和方大方二,还有春风方少爷他们也都在的,就是想着图个热闹而已,没有其它意思!”

    说白了就是一群在肃州城‘孤苦无依’的人搭伙过个除夕。

    不料晋起听罢想也未想便断然道:“不必了。”

    江樱愣了一下,而后拿一种‘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的表情看着晋起。

    晋起微微错开了目光不与江樱对视。

    江樱顿时露出了恍然的表情来。

    也是,晋大哥一看也不是喜欢与人搭伙过节的人,就算去了只怕也融不进去……毕竟高岭之花的性格摆在这里。

    这回倒真是她思虑不周了,一心只想着能多些时间同男神相处,一时忽略了这一点。

    既然如此,不去便不去吧。

    反正隔得不远,晋大哥不愿去,她却是可以随时过来的——江樱厚颜无耻却自认为坦荡的想着。

    晋起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一样,道:“我明日不在城中。”

    江樱讶然问道:“晋大哥要去哪里?”

    别说晋大哥好像没什么亲人,就是有,好似也没有大年三十走亲戚的说法吧?

    “连城。”晋起答道。

    江樱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上满都是错愕。

    去……连城?!

    这个时候去连城干什么?

    而且连年都不过了,显然是很着急的。

    “那……什么时候回来?”江樱挑了个最关心的问题问了出来。

    “说不定。”

    江樱又愣住了。

    说不定……是什么意思?

    是可能,永远都不回来了吗?

    这个认知让毫无防备的江樱脑海中有了短暂的空白。

    待这段空白逐渐褪去,不由便着急了起来,问道:“晋大哥为什么突然决定要去连城?”

    是因为前段时间的瘟疫一事吗?

    可现如今事态不是已经平复了吗——

    难道说……

    江樱看着没有说话的晋起,面色有些为难地问道:“晋大哥,我觉得京城的情况,应当不会比肃州好上太多。”

    “本就无甚分别。”晋起抬手为自己也倒了一杯热水,面色如常的说道。

    现如今这天下四分五裂,肃州城纵然平静,也不过只是一时之象罢了。

    更遑论韩家此番本就未抱有置之事外的打算。

    此次瘟疫袭城之事,较前世相比,对韩家造成的打击要小的太多太多了。

    所以换而言之,今世的韩家较前世而言,威胁力也大了太多。

    实则他在找来紫蓊草之前便已经想过了这个问题。

    且在秉定山中,他发现了有人在跟踪自己——晋起直觉前日里要取他性命的黑衣人跟此事脱不了干系,因为他在肃州并无仇人,至于晋余明,绝无可能在此时就对他动手。

    唯一的解释便是,早在更久之前他便被人盯上了,一直在暗下监视试探,而此次得知了他去秉定山取紫蓊草救了江樱之后,越发确定了起初的疑虑,权衡之下,觉得除掉他来的更为周全。

    有这些线索在,要想猜出对方是谁,已经不是难事。

    但饶是如此,也并不阻碍他下决定救江樱。

    这一世,他既占了重生的优势,那同样也要承担因为他的重生而带来的所有改变,而非要以付出她人性命作为代价,来求取一时半刻的安宁平静,这从不是他晋起的行事作风——更何况这条性命之于他而言,格外重要。

    纵然日后,可能再无干连。

    “晋大哥?”

    “……嗯。”晋起抬眸看向她。

    江樱略有些惊讶。

    她方才如果没有看错的话,晋大哥竟是在走神?

    “你方才……说了什么?”晋起看着她问道,脸上略有些不自在。

    江樱只得重复道:“我是说,既然晋大哥也认为京城与肃州城并无区别,那为什么还要去京城呢?”

    晋起思措着言辞,一时未有作答。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那么一些事情,还是不要让她知道的好。

    晋起正欲开口之际,却听江樱抢在了前头开口说道:“晋大哥,如果你觉得连城的野味价钱会比肃州城高的话,那你就错了。”

    晋起皱眉看着她。

    这女人……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

    而且还一副循循善诱的口气、一脸‘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表情……这么自以为是真的没问题吗?

    连城的物价高低,关他什么事!

    想到此处,晋起脸色一僵。

    她该不会是以为他要……

    这时便听江樱语重心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晋大哥,如果你对我们店里给你的价钱不满意的话,你大可同我跟奶娘直说,我们再商议商议就是了,你委实犯不着跑去连城那么远的地方……而且连城比不得肃州,连城地势平坦没有山丘,城外的几个林子也多是晋家的,普通百姓是不许进去狩猎的。”

    “……”晋起嘴角僵硬的已是说不出话来。

    对她给的价格不满意,为此要去外地?

    他之所以收她的银子,完全是不想被人觉得他对她太过特殊好吗!

    至于她究竟按的什么价格来给,给了多少,他从来都没在意过以至于一无所知!

    晋起简直为江樱这超乎寻常的想象力深深的震惊了。

    他从来都不知道,在她的眼里,自己竟然是个如此小肚鸡肠、为了多赚一星半点儿银钱从而选择在除夕之夜背井离乡的男人……!

201:‘不堪’的回忆

    “总之我是有要事要去京城!”连晋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口气竟是恼羞成怒。

    奇怪!他在恼羞成怒个什么劲儿!?

    他从一开始就未抱有去京城打猎为生的打算好吗!

    之前便说了,这个女人天生就有一种随随便便一两句话便能将人气得半死的本领!

    若他再同她常年累月的相处下去,迟早会被逼疯!

    “我知道了……”江樱见他脸色逐渐变差,又有那句‘去京城是有要事’摆在这儿,便也不敢再妄自猜测。

    晋大哥这口气,是觉得她……问的太多了吧?

    可她也只是怕他真的就再也不回来了,并没有其它的意思。

    晋起将她的失落看在眼底,也不知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表情怎会有如此之大的效力,只一眼,便让他心中怒气全消,甚至还生出了几分自责感来。

    他方才的口气,好似真的有些太重了?

    毕竟想象力这种事情,也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晋起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将责任全揽了下来……

    可纵然如此,他也未打算将脸色松下半分。

    毕竟这不是平时。

    换做平时且算了,可现如今……既是要走,便还是走的干净些吧。

    那些多余的情绪,他留在心里自己知晓便够了。没必要,也不断然不能表现出来给任何人看,尤其是她。

    “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江樱听着这赶人的话,又见他一张脸要比门外的风雪天还要冷上几分,不由怔住了。

    晋起与她对视着,只等着她脸上现出受伤的表情,然后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女子的自尊心向来敏感脆弱。

    是以,晋起忍着未有别开目光,维持着冷冰冰的神色看着她。

    片刻之后,果见江樱的神色有了变化。

    她眨了一下眼睛,而后忽然问道:“晋大哥,你吃过晚饭了吗?”

    “还没有。”晋起下意识的摇头。

    喂,他在说什么!

    为什么她会问出如此不符合常理的问题来!

    而他竟然想也不想就跟着她的思路走下去了!

    晋起开始怀疑起了自己的智商是否存在一定的硬伤……

    “刚好我也没吃!”江樱喜道,忙低头将脚下的一个小篮子提到了桌上,故晋起也未有瞧见她低头的间隙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之情。

    “晋大哥,我带了这个来,你看——”江樱笑着掀开覆在小篮子上的蓝布。

    晋起皱眉。

    原来方才在外面的时候,她双手背在后面是因为提了这个?

    蓝布被掀开,晋起看到了篮子中的东西,眉毛抖了两抖。

    虽然方才就想过她这个吃货很有可能会拿出类似于糕点之类的吃食来,但当他真的看到了篮子里的东西,仍旧觉得三观再一次被刷新。

    只见篮子里垫着的黄油纸上,赫然放着几把抻好的生面条……

    真的,出门带什么的他都见过。

    可真没见过谁挎着几把生面条出门的……!

    这种感觉简直要比他得知她一个小姑娘

    “晋大哥,这是我抻好带过来的,刚好你也还没吃晚饭,不如我去厨房下两碗面吃吧?”江樱笑着说道。

    晋起想要开口拒绝,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横竖也就一碗面罢了。

    见晋起点了头,江樱便提着篮子起了身。

    晋起刚想要告诉她厨房在哪个方向,却见她已经轻车熟路的找了过去。

    晋起不禁有些纳闷,心道她是头一回进来,按理来说不该对厨房的位置这么熟悉才对,难道说这就是吃货的直觉?

    还别说,正如晋起所猜想的这般,江樱找到厨房靠的确实是一种莫名的直觉。

    这货来到厨房以后,四处看了看,不由感慨男神平日里对待吃食这方面,是随意到了一个怎样离谱的程度……

    偌大的厨房里,除了锅灶瓢盆碗筷之外,竟只有一筐大白菜,米面各一缸。

    晋起不吃荤她是知道的,却不知厨房里竟是这样的一种情形。

    由此看来,家里没个女主人真的是不行。

    江樱摇头叹气在心里感慨了一句,越发觉出了自己的重要性。

    同时不禁钦佩于自己的先见之明——还好她篮子里还夹带了两个鸡蛋过来以备不时不需……!

    ……

    晋起点了一盏油灯,来到挂着长弓的墙壁前,伸手取下其中一把。

    兽皮包裹着的弓身握在手中厚重却不冰冷,只格外沉重。

    当时他便是用的这把弓,射杀了颜巾战。

    对于他而言,这把弓并不仅仅是一把弓,一把可以狩猎、可以杀人的弓,更是他改写前世命运的开端——

    晋起紧紧握着弓身,蔚蓝的眸色逐渐地在变深。

    “晋大哥,面好了。”江樱的声音忽自身后传来,一同传过来的还有空气中飘荡着的面香。

    晋起将眸中神色掩起,举步来到桌边坐下。

    江樱将大些的那只碗推到他面前,又将一双竹制的筷子递了过去。

    晋起接过,低头一瞧碗中,只见是一碗寻常的清汤素面,面条形条纤细而圆滑,上面漂浮着一层切成碎丁儿的蒜苗,再有就是一应被切成细长条形的蛋黄色细丝。

    拿起筷子一搅,面香混合着蒜苗特有的香味儿在扑面而来,光是闻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晋起一口吃下之后,即是愣住了。

    这面的劲道和味道……

    江樱见状眯了眼笑道:“这面是我照着阳春巷里那家做的,味道应当还可以吧?只是我将葱花换成了细蒜苗,又另加了些煎蛋丝进去——”

    晋起闻言意外不已。

    真是她自己抻的?

    她竟能将阳春巷里的阳春面的味道学了个十足像……

    前世他在连城,或在外征战之时,最想吃的便是一碗这种味道的阳春面,但却没人能做的出同样的味道来。

    “尚可。”晋起头也不抬,口不对心的说道。

    江樱却已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遂也低下头去吃起了面。

    让晋起意外的是,一碗面吃下来,她竟是反常的安静,一句废话,不……就连一句正常的话也都没有说。

    “我来收拾便是,你早些回去吧。”晋起见她站起身欲收拾碗筷,出声道。

    “没事,不着急。”江樱笑着摇头,将他面前的碗筷取过送进了厨房里。

    晋起听着由厨房里隐隐传出的窸窣声响,忽觉有些闷的喘不过气来,干脆起身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屋檐下深深吸了一口夹杂着冷意的空气。

    江樱这两只碗洗的不可谓不仔细——足足洗了近半个时辰。

    晋起便也在屋檐下站了半个时辰,眼见着屋顶墙头上的积雪厚了一层又一层。

    神思浮动间,他忽然在想,这女人气人是气人了些,但若回到家能吃到格外可口的饭菜,见她冲自己甜糯糯的笑……竟是一件让人倍觉温暖的事情。

    他在想什么?

    晋起蓦然回神过来,立即将这不切实际的臆想斩断——

    所有的事情都尚处于未知的状态,他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确定,又怎能有此奢望?

    若单因他这一己之私便要将她牵连进来,那就真的太过自私了。

    江樱终也找不到什么借口赖着不走,将手擦干之后走了出来。

    “晋大哥,那我……走了。”江樱提着空掉的小篮子来到晋起身边说道。

    “嗯。”

    江樱看了他一眼之后,便抬脚朝外走去。

    檐外风雪正大,吹的她险些要睁不开眼睛。

    晋起见她抬手到额前挡风雪的模样,不由地皱起了眉,转头朝屋内竖放在门边的纸伞望去,想要上前取来,却又生生忍住。

    “晋大哥……”

    少女独有的清脆嗓音传了过来。

    晋起微微侧回头看去。

    只见是已走到了大门口的江樱,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此刻正回过头来看着他,见他看了过来,遂一脸小心翼翼地问道:“真的非走不可吗?”

    晋起表情淡漠的道了个“嗯”字。

    江樱微微抿了唇,片刻之后,点着头露出一副‘我知道了’的表情,却站在原处未动,似在踌躇着什么。

    晋起将视线收回,转身欲回屋中。

    江樱见状忙出声喊住了他,“晋大哥!”

    晋起未有应答,只停住了脚步,背对着江樱。

    “那日在西山里,我起了烧你带我回来的时候,我可曾说过什么话?”或是着了急怕晋起真的没了耐心再听她说话,这一回江樱半点儿吞吐也没有,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这个问题她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

    眼见晋起临走在即,在这件事情上,她不想再糊涂下去。

    江樱并看不到背对着她的晋起此时是怎样的表情,只听他纹波不动的声音说道:“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

    江樱闻言忙提醒道:“就是春月出嫁那日,我进山寻白宵被一只大虎自山上逼落,刚巧挂在了树杈上为你所救,在山洞呆了一夜之后你带我出山时,我还……还来了葵水弄了你一身都是,就是那次,想起来了吗?”

    要她将这些令人难堪的细节重提真是太……

    可她都说的如此详细了,晋大哥总该记起来了吧?

202:“把柴刀给我!”

    -----------谢谢(热恋^^)和(剑予布偶熊)打赏的平安符,谢谢~---------

    ~

    背对着江樱的晋起闻听此言,欣长的身形顿时不能再僵硬。

    脸上的颜色也是白一阵红一阵的变幻着,异常丰富。

    这女人的脸皮厚度真是一次又一次刷新他的世界观!

    这都装作不记得了,她竟还将这些令人无法直视的事迹一桩一桩的翻出来说——

    晋起深深吸了一口气,几近一字一顿地说道:“记不起来了。”

    江樱听罢面有忧色。

    这还记不起来吗?

    既然真的记不起来,那便算了吧……

    她从来都不是个爱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人,若是遇到死结多数会丢到一旁,而非费尽心思去想着如何来解开它。

    她从来也都不是一个爱自寻烦恼的人……

    “那我就……先回去了。”

    晋起这次干脆真的不理会她了。

    江樱见状,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遂转身离开。……这一次倒是真的没有再半路回过头来。

    一路上风雪不止,江樱踩在雪窝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去的方向走着。

    她方才的话都提示到了那个份儿上,怎会有人记不起来。

    她是迟钝了些没错,可她真的不傻。

    晋大哥所谓的记不得,岂会是真的不记得,大抵只是不愿记得,亦或是不想给她难堪罢了。

    看来那次因为发烧致头脑发昏,迷糊之下对晋大哥表明了心迹一事是的确发生过了。

    如若不然,晋大哥断然没有理由再三缄口谎称不记得西山之事。

    如此说来,晋大哥也算是早已知晓了她的心意。

    这个结论一经在江樱的脑海中形成,紧随着许许多多同晋起有关的事情,便一股脑儿的全涌上了心头。

    远的不去提,单说此次她险因‘瘟疫’丧命,侥幸逃过一死之后,且不说方大方二,就是隔壁两家半生不熟的脂粉铺和首饰铺的老板娘,甚至是菜场卖菜的黄老伯都来专程探望过她。

    唯有晋大哥没有露过面,哪怕是跟春风他们打听上一两句,都是不曾有的。

    若说之前他不知晓自己的心意且罢了,而如今分明已经知晓,却还如此漠不关心,甚至方才临别之际,张口闭口都是赶她走的言语……

    但凡对她有一星半点儿的好感,在知道了她心意的情况下,都断不可能如此相待。

    所以,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是一丁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甚至是……厌恶呢?

    她就知道,不该因为即将要分别不想留下遗憾遂问个清楚的想法是错误的……

    这种答案实在是太令人难堪了。

    江樱心底苦涩非常,有些想哭,却又因为难堪的过了头以至于没这个脸去哭出来,是以只有紧皱着一张脸,顶着愈来愈大的风雪往前行着。

    被大雪照亮的黑夜中,一个身影在雪中驻足许久,直到眼见着那一抹嫩青色逐渐化为一个小点消失在视线当中,方转了身离去。

    ……

    次日一早,天刚开亮,一江春里便热闹非常。

    梁平带了女儿连早饭都没吃便赶了过来,宋春风和方大方二也早早过来帮着准备年夜饭。

    平日里十指不肯沾阳春水的梁文青,也变得殷勤起来,主动跑到了厨房里帮着樊氏择起了菜。

    而梁文青之所以如此反常,并不能解释为‘受了节日的气氛影响’,而是由于事出有因四个字说的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句话也极有依据——这姑娘之所以肯放下大小姐的做派做起了活儿,为的就是能换取将择好之后的菜送到井边,同负责洗菜的宋春风说上一两句话的机会。

    不大的后院儿里,扫雪的扫雪,劈柴的劈柴,洗菜的洗菜,大家都在各处有条不紊的忙活着,一眼望去,也算得上是其乐融融的一幕——而作为这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大家子的‘一家之主’的庄氏,眉间却隐有忧色。

    要说奶娘自从病愈之后,除了需要花时间来接受‘日后再没可能甩得掉梁平这块儿狗皮膏药’这令人头疼的事实之外,其余的倒都还算顺心。

    可自打从昨晚江樱从外头回来之后,这种顺心便戛然而止了。

    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出门儿的时候是欢欢喜喜的挎着个小篮子,回来的时候小篮子还在,欢欢喜喜却是没有了,活像个霜打的青茄子一般——这种说法儿可不仅仅是比喻,而是因为昨日江樱恰巧穿的就是个青色小袄儿,再加上淋了一身白花花的雪,实在是同霜打了的茄子这一说法贴切到了极致。

    问她是怎么了,却又不肯说。

    今日更是天还没亮就起了身,将要用来炸年果的面活好发好之后,一一给捏成了形儿。

    从还记挂着吃食这上头看倒是挺正常的,可从头到尾都没露出过一个像样儿的笑脸,心事重重的模样实在让人忧心。

    故庄氏抢下了炸年果的活儿,将人给赶了回去歇息。

    由于双方实力悬殊过大,江樱便未做无谓的挣扎,老老实实回了房去。

    ……

    “樱樱姐姐,咱们去堆雪人好不好!”阿芙软糯糯的唤声传入江樱耳中。

    坐在铜镜前托腮凝想的江樱闻言回过头去,只见是阿芙和阿宇两个小家伙一前一后自门外走了进来。

    被粉色缎面儿绣七彩蝴蝶立领对襟小袄包成了粽子的阿芙小跑到江樱身边,仰起一张被冻得红彤彤的圆脸蛋儿,拽着江樱的一方衣角央求道:“樱樱姐姐,外头的雪可厚啦,你带我们去堆雪人儿好不好呀?”

    小女孩的声音软糯又动听,再加上被这一双天真无邪的眸子盯着实是让人心软非常,故饶是江樱根本提不起任何兴致来,却还是不忍拒绝,唯有含笑点头道了个“好”字。

    阿芙和阿宇立即欢呼了一阵儿,两个小人儿一左一右拉着江樱的手,兴奋地离了房间而去。

    一江春大门外的路面上,积雪的厚度已可没入半膝。

    江樱站在门口,有模有样的指挥着两个小家伙堆起了雪。

    咳咳,这倒不是她懒,而是因为本就是陪着孩子们来玩儿的,总不好去跟他们抢乐趣罢?

    瞧瞧,这俩孩子挥着小铲子堆得多开心。

    没有丝毫羞愧之心的江樱满意的点着头。

    可小半个时辰过去,阿芙和阿宇却是对江樱指挥着他们堆出来的成果极不满意。

    两个孩子手里握着小铲子,转头看着别家门前堆着的好看的大雪人儿,有的还拿纶巾作了帽子,有的还插着冰糖葫芦作鼻子,甚至还有给披上了大袍子的栩栩如生模样,再看看自己面前辨不出形状来的庞然大物,瘪了瘪嘴,不开心了。

    “樱樱姐姐,你让我们堆得这是什么呀?”阿芙耷拉着淡淡的小眉毛问道。

    阿宇的目光则是仍然固定在面前要比他还高的雪堆上,企图从中找出答案来,不愿承认自己和姐姐忙碌了一早上却一无所成的残酷真相。

    但转念一想,樱樱姐姐不靠谱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便只有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丢下了手里的小铲子。

    别说阿芙和阿宇,就是江樱自个儿瞧见了面前的一堆雪,也是愣住了。

    呃……

    她承认这过程中她分出了心思在想心事,可这成果……未免也与她所预料的差的太多了吧?

    江樱见两个孩子,一个委屈控诉,一个甘愿认命的模样,顿觉罪恶感丛生。

    正待想着如何来弥补之时,却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取笑的孩童声音,“哈哈哈,阿姐你们快瞧,阿芙他们家今年堆得那是什么东西呀——”

    江樱下意识的举目望去,只见是斜对面的一家铺子前站着五六个孩子,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小的则同阿宇差不多年纪,此刻正望着她这边儿的‘雪人’哈哈大笑着。

    江樱满头黑线。

    虽然丢人对她而言是常事,可被一群孩子取笑,这绝对是人生第一次好吗!

    阿芙和阿宇则是一脸的无地自容。

    这时又听对面的孩子们肆无忌惮的大声说道:“没了爹爹给你们堆雪人儿,看你们今年还怎么跟我们比,哼!”

    “就是就是!”

    “……没有爹的孩子!”其中较大的一个男孩子边说还边做起了鬼脸来。

    “你们……”阿芙闻言嘴巴一瘪,顿时就委屈的红了眼睛。

    阿宇则抿着小嘴握起了小拳头,片刻之后,忽弯腰拾起了一个雪球冲着他们扔了过去。

    可因人小力微,再加之同对方隔了一条街道的距离,雪球还没在空中飞过一半的距离便落了地,砸在厚厚的雪中甚至未能发出什么声音来。

    “哈哈哈哈……”对面的孩子们见状笑的愈发的欢了。

    “……”这下阿宇也红了眼,但由于个性要强的缘故死死的忍住没有掉出眼泪来,紧紧握着小拳头,转身就要往大堂里跑。

    然而却被江樱一把拉住了胳膊。

    阿宇抬起头来看着她。

    小孩子的眼睛里蓄着泪水,盛满了委屈和忿然。

    这种眼神令江樱心底一阵发寒,心道若只将这件事情当做小孩子的闹剧就此了结,只怕会在阿宇和阿芙的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种事情说小很小,但对心智还未开化的孩子来说,其影响却是不容小觑。

    江樱将阿芙和阿宇一左一右拉到自己身边,叉了腰喊道:“梁叔,将后院的劈柴刀拿来给我!”

203:炸年果

    -----写在前面:小非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先说坏消息:今天赶文可能存在错别字和语句不通的情况;好消息是,今天双更~补好久好久前的一块儿和氏璧加更,本来说要还的,但后来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意外,就耽搁到了现在,但小非没忘,真的~-----

    ~

    正拿了抹布在柜台后擦东西,充当起了店小二的梁平闻言一愣,而后往外头看了一眼,见是江樱带着两个孩子堆雪人,并未有发觉什么异常便去后院取了柴刀过来。

    这倒不是说梁镇长脑袋简单不考虑后果,也不能说对江樱十分信任,肯定她不会是冲动行事的人。

    而是梁镇长觉得,若是这孩子当真处于冲动的状态,一准儿已经掏出随身携带的菜刀了,而非是还要花时间让他去取柴刀。

    梁镇长向来思维慎密。

    对面的一群熊孩子却是吓坏了。

    傻了片刻之后,皆面露惊骇之色,年纪小些的甚至吓得要调头回去找大人过来了。

    却被那名十多岁的大孩子给生生拽了回来。

    “怕她干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黄毛丫头,我才不信她真的敢动咱们几个!要她真敢过来,我,我头一个对她不客气!”大孩子强自镇定的放话道。

    在他眼里江樱不过就是个比他大了三四岁的小姑娘而已,且个头儿还没他高呢!

    他才……不怕呢!

    可当他真的瞧见了江樱从梁平手中将柴刀接了过来之后,仍旧吓得抖了好几抖。

    “我可告诉你,我力气很大的……!”大孩子嘴唇都打着哆嗦,却仍然一副不肯退让的模样。

    江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忽然失笑了两声。

    这群孩子该不会以为她是要拿柴刀砍他们吧?

    她平日虽然也不怎么冷静,但却也没有暴躁到这种程度好吗……

    江樱笑着掂了掂手中柴刀,冲对面的孩子们说道:“谁说我们家今年的雪人儿比不过你们了,我们只是还没堆好而已——”

    兴许是看出来了江樱拿柴刀并不是真的要来砍他们,大孩子的胆量遂也越发的大了,朝着江樱挑衅道:“那你倒是堆给我们看呀!我爹说了,是驴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樱樱姐姐……”阿宇一副‘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但你真的没必要再进一步丢人了’的表情看着江樱。

    江樱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对两个小家伙说道:“你们去厨房装些柴灰出来。”

    阿芙却对江樱十足的信任,认定了樱樱姐姐可以给他们争口气回来,故当即拿胖乎乎的小手抹干眼泪,带着阿宇去后院儿厨房找柴灰去了。

    梁平则是饶有兴致的站在门边儿一副看戏的架势,也不多问什么。

    只想着万一到时候真的打起来,他再上前帮忙也不迟。

    是的,梁镇长认为江樱可能会同一群孩子打起来,且还打不过对方的可能性偏高。

    “姐姐,我们真的还要出去吗……”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厨房里弄来了小半筐柴灰的阿宇犹豫了。

    他真的不想再出去丢人了……

    阿芙却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鼓了鼓腮帮子说道:“你难道忘啦,樱樱姐姐那么会做菜!”

    “走吧,樱樱姐姐肯定会赢的!”阿芙说罢便提着小筐走在了前头。

    在她眼里,能将萝卜变成花儿的樱樱姐姐可是万能的呢……

    阿宇瘪瘪嘴没说话,只有迈着小步子跟了过去。

    心里却还在犯着嘀咕——会做菜,和会堆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或许……有吧?

    咿?

    真的有诶!

    来到门外的阿宇待瞧见了眼前的情形之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哇!”阿芙惊呼出声,圆圆的眼睛里盛满了新奇,小跑到了江樱身旁,欣喜至极地问道:“樱樱姐姐,你堆的这是大老虎吗?”

    只见两个小家伙去后院取柴灰的功夫,原本那一堆辨不出形状来的雪堆,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尊雪雕,且辨识度极高,一眼望去就看得出雕的是什么——乃是一只试图跃起上半身的大虎。

    江樱已雕至虎头的位置,遂放下了柴刀,转而取了一截枯树枝,将枝头掰成锋利的尖条形,试了试硬度之后,方继续雕了起来。

    不光是阿芙和阿宇,就连梁平也对自己所见惊讶非常。

    眼见着江樱如此专心致志的模样,皆无人出声打扰,只目光紧紧随着江樱手下的动作,生怕错过了什么。

    “好厉害啊……”对面的一名男童忍不住低呼道,不由自主的就走了过来,想离近再看仔细些。

    有了人起头,后面的几个孩子也纷纷跟了过来。

    “喂,你们给我回来!”大孩子气的跺脚,然而已经被亮晶晶的大老虎吸引了目光的孩子们哪里还肯听他的指挥。

    眼见着小伙伴们全都无情的离自己而去,大孩子羞恼难当的红了眼睛。

    “不就一只假老虎吗,有什么好看的!我才不稀罕看呢!哼,以后再也不带你们玩儿了!”哽咽着嚷嚷完这一句话过后,便转身跑回了自家的成衣铺里。

    江樱这边已经雕完最后一划,上下打量了一番满意之后,拍了拍身前沾着的雪屑,将盛放着柴灰的篮子从阿芙手中接了过来。

    “樱樱姐姐,要柴灰做什么呀?”阿芙好奇地问道,因为兴奋的缘故,胖乎乎的脸颊格外红润。

    “待会儿你就知道啦。”江樱故作神秘地逗着她。

    阿芙便也不再问,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樱的动作。

    只见江樱抓了一把柴灰出来,均匀地在‘虎背’上撒出一道条纹来。

    “妙啊——”梁平在一旁笑着称赞道。

    一群孩子却还未看出江樱用意何在。

    直到第四道撒下去,方有个孩子惊喜地出声说道:“我知道了!这是一只灰老虎……!”

    原来江樱要柴灰,是为的修饰这只‘老虎’的毛色。

    毕竟从一开始,她便是照着白宵来雕的——

    不得不说,在这半筐不起眼的柴灰作用下,使得这只雪塑的老虎越发的栩栩如生起来,乍一看,仿佛下一刻就能听得一声浑厚的虎啸,而后可见其腾空高高跃起,捕食猎物而去。

    一群孩子立即围了上来,小心翼翼地观看着,不时便发出孩童特有的惊叹声。

    阿芙和阿宇见状,脸上的表情不由地得意起来。

    这回别说三宝家铺子前的那个雪人儿了,就是整条锦云街,不,就是整个肃州,也肯定没人比得过他们的大老虎!

    没有爹爹帮着堆雪人的遗憾感,在两个孩子心中顿时消散无形。

    江樱瞧着两个孩子脸上发自内心的纯真笑容,遂也心满意足的一笑。

    “樱姐儿,你要柴灰做什么呢?”庄氏自大堂中行出,一边问道。

    方才两个孩子跑去厨房说要柴灰,还说是樱樱姐姐让他们来找的。

    庄氏这边刚炸好了年果,便想着让江樱试试味道行不行,顺便过来瞧瞧这孩子要柴灰作何。

    可前脚刚一踏过门槛儿,后脚还没来得及提起,庄氏便被狠吓了一跳——

    樱姐儿这孩子怎么将白宵给贸然放出来了?这么多孩子万一伤着了可如何是好!

    庄氏刚要开口责怪,却听阿芙抢在了前头喜道:“庄婶婶你快看,这是阿樱姐姐堆出来的大老虎!”

    小孩子的口气满是与有荣焉的欢喜意味,庄氏闻听愣了愣,再又定睛瞧去。

    “假的。”梁平笑呵呵地提醒道。

    阿樱这丫头养着一只大白虎,他是听文青提起过的。

    “哦……”庄氏这才恍然,失笑道:“这堆的可真像呀。”

    一面端着盛放着年果的盘子朝着江樱走去,说道:“这是我炸好的,你瞧瞧可是那个味儿。”

    前两日江樱炸过一些,味道与这里传统的年果相差甚大,众人吃了都说好,于是今年除夕的年果便照着这个来炸了。

    面是江樱活的,盐糖是江樱配的,形儿也是江樱捏的,庄氏虽只放进油锅里炸了一遭,但还是有些担心因为火候的问题会使得味道有出入。

    江樱因为手上沾有柴灰,便由庄氏捏起了一个喂进了嘴里。

    外酥里内,火候刚好。

    江樱笑着点头,“炸的刚刚好。”

    这个时空里所谓的年果,就是一种糖多盐少的油炸面制品小点心,江樱之前吃过一回,但觉得太甜又太干,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于是,便自己动手试着改了改配料,又因有阿芙和阿宇两个小家伙在,在外形上也顺带做了些改变——捏成了童趣横生的小蝴蝶和小狮子头的形状。

    阿芙和阿宇也各自捏了来尝。

    一旁的几个孩子看着庄氏手中形状可爱独特的年果,眼睛一个比一个还亮,其中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说道:“宇哥儿,你们家的年果怎么跟我们的不一样……”

    “当然啦,这可是樱樱姐姐自己做出来的,在别的地方买都买不到呢!”阿芙抢答道。

    这话一说,四个孩子都齐齐地看向了江樱,小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崇拜。

    这位姐姐好厉害,不仅长得好看,会堆大老虎,而且还能炸出这么特别的年果,真是了不起!

    被一群孩子这么盯着,江樱头一回发觉自己竟然也有做孩子王的潜力……

    这时,一辆华盖马车不疾不徐的自街中央行驶而过,车轮碾压在厚厚的积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马车沿着锦云街又缓缓行了片刻之后,在不远处无声的停了下来——

204:认错(我是各种丑和氏璧加

    -------二更来了~------

    ~

    “少爷,咱们真的……不过去看看吗?”驾座上的阿禄探着头看着一江春门前的情形,口气里带着央求之意。

    他也不知道少爷到底是怎么了。

    自从老爷走了以后,就变得越来越……令人害怕了。

    时常一整日都听不到他说一句话,一开口必定是同公事有关。

    仿佛一丁点儿私人的心思都没有。

    说句诛心的,阿禄甚至觉着……少爷的七情六欲都被人给抽走了,只剩下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害怕这样的韩呈机,也不想少爷真的一直这样下去。

    于是阿禄在想,阿樱或许能帮上一些忙也不一定……

    所以他今日随韩呈机出来,特意绕到了锦云街,为的就是想让韩呈机见上江樱一面。

    却听自马车中传出了一道语调冰冷的声音说道,“谁让你停下来的——”

    “少爷……”

    “回去后自行领罚。”马车里的人说道。

    阿禄闻言脸色一苦,还待再说些什么,却又听得韩呈机问道:“还不走?”

    口气中已带上了令人畏惧的冷意。

    阿禄当即不敢再多言,低低地应了声“是”,只得重新握起了缰绳。

    在临驱车之前,忍不住往一江春门前望了一眼。

    在看到那尊栩栩如生的雪雕之时,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还别说,这日子一长,倒是挺想那只大傻虎的……

    车轮滚动,在车后扬起了一阵白茫茫的雪雾。

    忽有一阵大风袭来,直将车两旁夹了棉的宝石蓝缎面儿帘子都给掀了起来。

    透过雕花的半镂空车窗,车中之人微微侧首,望着身后随马车行驶而逐渐缩小的情形。

    身着紫薇色袄裙,髻边箍着粉色珠花的少女被一群孩子团团围着。她手中托着鱼形瓷盘,不知是装的什么小点心,正拿帕子捏起分给孩子们。

    得了点心的孩童们开心的欢呼起来。

    这时却见少女微微弯下了腰,站在中间同孩子们说着话,脸上是鲜有的一本正经,似是在讲着什么十分严肃的问题。然而由于离的太远,故并听不见她具体说了些什么。

    风向一转,马车帘物归原处的垂下,阻去了车内之人的视线。

    一道帘,仿佛隔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

    “樱樱姐姐,为什么还要给三宝吃年果!他最坏了,老是笑话还欺负我和弟弟……”被江樱牵着回到了大堂内的阿芙闷闷不乐地说道。

    分给小芸阿豆他们也就算了,竟然还要他们带回去给三宝——

    他才不会领情呢!

    “好啦,待会儿再给你多炸些小蝴蝶。”江樱笑着安抚道。

    “唔……”阿芙嘟了嘟嘴,而后仰起头来看着江樱问道:“那樱樱姐姐可以给我捏些小兔子的吗?”

    江樱闻听眯眼笑了点头。

    阿芙见她点头顿时也露了笑,扯着江樱的手就往厨房跑。

    “樱樱姐姐,我想要大老虎那样的可以吗?”阿宇也跑着跟了过去问道。

    “可以……”

    一大两小三道身影消失在了帘子后。

    ……

    天色将晚。

    一整日忙碌下来,厨房里的庄氏终于发了话儿,“好了好了,樱姐儿春风你们几个去前堂收拾出一张大桌儿来,菜待会儿都好了,准备准备吃饭了!”

    “终于能吃饭了,饿死小爷我了,快快快……”方昕远催促着几人往前堂去。

    中午忙的慌,又是打扫又是祭祀的,午饭便匆匆应付了过去,是以众人都对这顿丰盛的年夜饭充满了期待。

    江樱和梁文青宋春风几个小辈将大堂里的一张大圆桌收拾了出来之后,梁平便端着两碟凉菜从后头过来了。

    “快快快,都快坐!”方昕远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招呼着江樱等人入座。

    梁文青白他一眼,丢下一记“没见过蹭饭蹭的如此心安理得”的鄙夷眼神,便随江樱去了后厨房帮忙端菜去了。

    方昕远浑不在意,头一个先坐了下去。

    好在还没有嚣张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只在一侧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刚端上来的几碟菜。

    站在其身后的阿福羞愧的头都要垂到地上去了。

    他真的不知道少爷把脸给丢到哪里去了!

    往年就是在自家过除夕,饭桌儿上也没见他如此……真性情过啊!

    真的不能稍微顾及一下堂堂连城方家大少爷的风度吗?

    阿福觉得自从少爷来到肃州城,再度遇见了江二姑娘以后,一种名叫羞耻心的东西就已经丢掉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且,据说老爷已经在赶往肃州城的路上来逮人了,其中的严重性不言而喻,故少爷如今的境况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在这种生死攸关之际,他是真的很不能理解少爷还能有如此高昂的情绪来蹭饭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呐,肃州城可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啊——

    能让原本伤春悲秋,黏缠着他家少爷到令人发怵的地步的江二姑娘脱胎换骨,变成一位手持菜刀的厨娘;

    还能让原本放荡不羁、不务正业的少爷断绝了与烟花之地的往来,为拯救黎明百姓彻夜不眠的翻看医书以身试药,更重要的是,由矜贵高傲的大少爷变成了‘只要给吃的你说啥就是啥’的无尊严无底线少年。

    阿福默默感慨着。

    “有,有人吗?”

    忽然有一道稚嫩的声音传入堂中。

    阿福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开了一扇门的大堂外,有一个小脑袋隐隐从外头探了进来。

    见这小男孩有些眼熟,阿福便走了过去。

    离的近了才认出了是隔壁成衣铺掌柜的儿子,好像叫什么……三宝。

    因为这孩子在锦云街一带是出了名儿的调皮捣蛋,所以才能在阿福这儿留下了印象。

    “我找、我找这家的女掌柜……”三宝吞吞吐吐地对阿福说道。

    阿福哑然。

    女掌柜?

    那不就是江二姑娘吗?

    正当阿福欲开口询问他找江樱有什么事的时候,忽听身后有人惊道:“三宝?你来我家做什么!”

    这是阿芙的声音。

    阿福转过头一望,只见是江樱端着菜,身后跟着两个小家伙由打起的竹帘后走了过来。

    “江二姑娘,这孩子说是来找你的,你看……”阿福指了指站在门槛外的三宝说道。

    方昕远也看了过来。

    江樱怔了怔,而后露出一个浅笑,问道:“有事吗?”

    阿宇一脸气闷的看着三宝,阿芙则是撅着嘴巴瞪着他。

    江樱有些好笑地看了看这小姐弟俩,又见三宝局促的站在那里不肯说话,便一边将托盘上的菜摆放到了桌上,一边说道:“外头冷,进来说吧。”

    三宝犹豫了一下,这才抬脚走了进来。

    “我过来……是谢谢你让阿豆给我带年果的……”三宝来到江樱跟前,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很不自在的说道。

    江樱有些讶然。

    没想到这孩子竟还如此知恩。

    一个懂得感谢的孩子,本性想来不会太坏。

    她今日让孩子们给三宝带年果,其实也并未抱有深意,只是觉得既然都给了,也不好独独落下他一个——却没想到这孩子竟会上门道谢。

    只是……“同我道谢倒是不必了,我反倒觉着,你欠的是一句道歉的话,你认为呢?”江樱笑眯眯地看着三宝说道,口气温和。

    三宝闻言脸色一变,抬起头来欲说些什么,但见一张笑眯眯的少女脸庞温柔而充满善意,要辩解的话便如鲠在喉,一个字说不出来,反而将圆圆的脸憋了个通红。

    心里在做着极大的挣扎。

    今天的事情,他好像真的做的有些不对?

    可是,他才……他才不要认错呢!

    一旦认了错,岂不是将男子汉的尊严都给丢了?

    传了出去他在锦云街上该怎么混……!

    江樱似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继而说道:“谁都会犯错,可知错能改才是男子汉,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却要藏着掖着,那是懦夫才会做的事情——”

    三宝立即反驳道:“我才不是懦夫!”

    江樱抿了抿唇没再多说,却摆出了一副‘口说无凭’的表情。

    “我……”三宝脸色烧红如红炭,小拳头松了又攥,最终猛一憋气,两三步来到阿芙与阿宇的面前,声线绷得紧紧地说道:“对不起,我,我今日不该取笑你们……”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后又十分羞愧地说道:“更不该、不该骂你们是没有爹的孩子……”

    望着站在眼前比他们高过一头还不止的大孩子,阿芙和阿宇齐齐地愣住了。

    这是……三宝吗?

    这真的是那个时常欺凌他们的三宝吗?

    “阿芙阿宇,人家三宝都跟你们赔不是了,你们是不是也该说些什么呀?”江樱的话将阿芙从愣神儿中拉了回来。

    “啊……”阿芙很不自在,且前言不搭后语地说道:“没,没什么啦。我们赢了堆雪人儿,又吃了小兔子的年果……”

    “还有小老虎的。”阿宇忙在一旁补充道。

    江樱不由扶额。

    这俩小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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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更完这一章,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负债的感觉不太好(●-●)

205:什么意思!

    方昕远在一旁翘着二郎腿观望着。

    没看出来江二还挺会教育孩子的啊?

    嗯……会做菜,会教孩子,且还挺会孝顺长辈,长得还说的过去——诶,突然发觉这丫头倒是挺适合娶回家做媳妇的?

    喂,他在想什么!?

    方昕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惊恐。

    ……他娘的,被自己吓到了!

    这边的三宝却被阿芙和阿宇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看向江樱问道:“还有小老虎的吗?”

    江樱笑着点头。

    三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却欲言又止。

    虽然有些熊,可孩子终究还只是孩子,并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想法,心里想的全都表现在了脸上,是以江樱笑着说道:“可以送一些给你回去吃。”

    “真的!”三宝高兴的险些要跳了起来。

    江樱点头,立即让梁文青帮忙去后厨房取了些炸好的年果出来。

    望着满满一盘子的年果,有小蝴蝶小狮子小老虎,还有小狐狸形状的,三宝简直爱不释手,眼睛里装满了因见到新奇的事物而惊喜不已的光芒。

    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出现了思索的神色,再过一小会儿,蓦然抬起头来对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江樱说道:“江姐姐,你跟我过来一下……”

    江樱愣了愣,不止是为三宝这突然转变的客气称呼,还有这孩子神秘兮兮的表情。

    而后还不待反应,就被三宝扯着衣袖往外走去。

    阿芙和阿宇见状忙要跟上去。

    “你们在这儿等着不许跟上来!”三宝回过头来对二人说道。

    碍于三宝这么多年来他们心中树立起来的‘淫威’太过根深蒂固,两个孩子下意识的就停了下来没敢再上前。

    阿芙万分担心地说道:“这下怎么办,三宝该不是要报复樱樱姐姐吧?”

    他可是很厉害的。

    整条锦云街上的孩子,没一个不怕他的。

    方昕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

    :江二不欺负人孩子就不错了好吗?

    甚至不需要动手,顶多两三句话就能将人家说哭——对江樱,这点儿信心方昕远还是有的。

    不多时,江樱便回来了。

    “去哪儿了?快过来坐,菜都要上齐了——”庄氏边摆着筷子边对江樱说道。

    江樱笑着应了一声,将门关好。

    来到梁文青身边坐下,便见方昕远挤了过来,拿胳膊肘捅了捅她,问道:“那小王八崽子跟你说什么了?”

    江樱想了想三宝反复交待她的那句‘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便笑了摇头,道:“没什么。”

    方昕远嘁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待人都到齐之后,同庄氏坐在正北主位上的梁平笑吟吟地开了口,说了一番传统的除夕祝酒词,无非是能聚在一起是缘分家和万事兴希望来年会更好之类的吉祥话儿,便招呼着大家动筷了。

    在座的各人,脸上的笑意最毫不遮掩的莫过于梁氏父女俩了。

    梁镇长历经磨难终得偿所愿修成正果,心里高兴自是不必多言。

    梁文青这姑娘则觉得这顿年夜饭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俗话说的好有一便有二,有了这么一回,往年的每一顿年夜饭必定都能同春风共渡。而对于对面自己的父亲大献殷勤为庄氏布菜这一行径,梁文青也半是无暇顾及,半是默许了。

    总地来说,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或许也因气氛过于融洽愉悦,饭菜过于丰盛可口的缘故,以至于几乎没人注意到从始至终江樱只应付的吃了三五口不到。

    饭罢,众人又围坐在一起烤了火炉唠了会儿家常。

    由于韩家今年出了大丧的缘故,肃州城便断了往年除夕之夜的焰火表演,于是便少了一项极大的乐趣,唠嗑唠的倦了,庄氏便催着梁平等人回家去。

    梁平瞅了瞅时辰,是不早了。

    于是便带着梁文青,并捎带了同路的宋春风回了桃花镇去,临走之前反复嘱咐,明日一早他还会过来,切莫忘了准备他那一份早饭。

    送走了梁镇长之后,阿福便扶着吃了些酒有了醉意的方昕远回去歇了。

    樊氏便也带着两个孩子上楼擦洗去了,并交待庄氏和江樱也早些歇着。

    沐浴后,江樱披散着头发盘腿坐在窗前的软榻上,望着窗外发起了呆。

    晋大哥,该走了吧?

    她今日不是没想过再去看一看的。

    但一想到晋起昨晚那格外冷漠的脸色,和他早已知晓自己心意这一事实,江樱便觉得没脸再找上门去。

    可……至少要知道他究竟走了还是没走吧?

    这可不是她明知被拒绝了还要死乞白赖的找过去,只是,只是想……求个明白而已?

    就算要伤心,那好歹也得确定人走了之后,才能好好的伤上一伤吧?

    如若不然,这不明不白的,她也不太好确定情绪该如何发展。

    虽说这人向来是位言出必行的主儿,但……今天好似还挺冷的吧?

    江樱连忙吸着冷气抱臂,兀自点了点头。

    那,说不定晋大哥觉得今个儿太冷了,不适宜出门,遂临时改了主意呢?

    江樱觉得大有可能,立即自榻上起身,匆匆披了件裘衣便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房内,灯罩内的烛火随着门被忽然关上的动静抖了一抖。

    ……

    翌日早,朝阳初升起。

    屋檐上的积雪被夜里的寒气冻得结结实实的,晨风吹过都带不起一丝儿碎屑来,就连融化过的水滴也未能幸免,被冻成了晶莹剔透、大小不一的冰锥垂挂在屋檐下方,经尚且微弱的熹光穿过,折射出晶亮的白光。

    “我的天呐,这是怎么了!”

    妇人错愕的惊呼声忽从房内传出。

    庄氏望着眼底藏着一团黑雾似的江樱,深深地担忧了。

    看来这孩子是出事儿了啊。

    前天晚上回来就没咋说话,昨个儿更是人在曹营心在汉,走神儿走了一整日不说,且晚上吃饭的时候别人没注意,她却瞧见了这孩子连最喜欢吃的几道菜都没动上一筷子。

    今个儿一大早,更是顶着一双青黑眼起了身。

    她怎么越看这情形越熟悉呢……

    像极了之前樱姐儿向方家大郎表意被拒之后的模样!

    想到这儿,庄氏顿时越发的不淡定了,一把握住了江樱的手,紧张地说道:“樱姐儿你可不能再做傻事,可不能吓奶娘……出了啥事儿你只管同奶娘说,——可是那晋起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了?”

    刚起床的江樱尚有几分朦胧,此刻听庄氏这么说,不由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地就脱口而出,问道:“奶娘,你是如何得知的?”

    庄氏在心底猛一拍大腿儿。

    果然,她就知道!

    “你,你对他表意了?”庄氏瞪圆了眼睛问道。

    兴许是刚起床没回神,江樱也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害羞,面色坦然的点了头,又补充一句,“有段时日了。”

    庄氏闻听倒吸了一口冷气。

    而后,拿一种近乎钦佩的目光看着江樱——这孩子能成大事儿!

    有了方家大郎的前车之鉴,不光没有一蹶不振,反而越挫越勇了……

    呃,虽然……好像再一次失败了?

    想到此处,庄氏改了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婉拒了?”

    “算是了。”江樱较为中肯地答道。

    毕竟要说拒绝,晋大哥也没那么明显的说出来。

    庄氏脸色顿黑,怒道:“这孩子……亏我当初瞧他还算正直负责,合着吃也吃了咱们这么多回饭,回头竟然不认账了!而且话说回来,当初从西山回来他可是抱着你出山的,这要是传了出去你可还怎么嫁人,这岂是他说不愿意就能撇干净的事儿!”

    江樱哑然地看着唾沫横飞的奶娘。

    怎么忽然觉得,她们这是在恩将仇报啊?

    晋大哥之所以吃她们几顿饭,多是她们死磨硬拽的?

    晋大哥之所以抱了她一遭,为的不过是救一条性命?

    这岂能与感情混为一谈。

    她知道奶娘这是为了她好,但是……这笔账真的不是这么算的。

    “不行,我找他去!我倒要问一问他究竟是怎么个意思!”庄氏愤慨不已,转身就要出去。

    樱姐儿心思单纯,且又当局者迷,许许多多的事情不明白且罢了,可她不一样,她是过来人,岂能瞧不出晋起待江樱处处不同,虽是细微隐晦,但她却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底,绝不会错!

    若不然,本着保护江樱的心态,她也绝无可能会如此支持江樱随着心走——说到底,为的就是她早看出了晋起对江樱亦存有几分不寻常的情意。

    本以为会是水到渠成的事儿,可到头来怎么忽然变成了她家樱姐儿的一厢情愿了?

    不成,她非得要去问问清楚这算什么事儿!

    “奶娘……!”江樱连忙追过去,在庄氏即将要踏出门槛之际及时地将人给扯住了,语气失落地说道:“你别去了,晋大哥他……已经走了。”

    昨夜她去看了。

    院子已经空了……

    “走了?去了哪里——”

    庄氏本以为这是她下意识说出来的话,可男人和女人的声音,相差十分太大。

    庄氏和江樱齐齐往前望去。

    猝不及防之下,就见门外赫然站着个熟人——

206:哥哥来信

    --------这盘儿新菜足足四千多字,妥妥的干货,诸位客官请慢用~--------

    ~

    “姓梁的,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庄氏率先发问,眉头竖起。

    这人,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避讳!

    一大把年纪了竟连这点儿分寸也没有!

    略有些尴尬的梁镇长讪讪地笑了笑,无力地解释道:“刚过来,刚过来……不巧听到了些不该听的话。”

    他也不想听的,可这不是……实在凑巧儿了么。

    “你这人……!”庄氏想开口骂他两句,可偏生不知该骂些什么,只有拿一双眼睛谴责着梁平,一面却不知该如何收场,才能叫江樱觉得不那么难堪。

    毕竟是个小姑娘,表意被拒本就已是一件十分伤自尊的事情,眼下又被异性长辈得知,换做谁只怕都会觉得想找个地缝把自己活埋了来的痛快利落。

    可庄氏再一次忽略了,自家姑娘不是常人这回事儿……

    “去连城了。”江樱从眼前忽然冒出了人的意外中回过神来,后说道。

    什么?

    庄氏明显地怔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丫头是在回答梁平方才的问题——问晋起去了哪里。

    去连城了?

    这小子好端端的跑去连城做什么!

    呃,不对,问题是……这种时候,不慌不忙的回答对方的问题,真的是一个女儿家被意外窥破了尴尬心事之后该有的反应吗……?

    原本准备接受江樱因此闹脾气甩脸色,至少羞愤离去等负面情绪的梁镇长,得此‘宽容’的待遇,受宠若惊之余,也颇费了些时间方回了神。

    “呃,连城啊……”梁平点了两下头,而后用一种安慰的口气说道:“这个,当真也不算太远。不过一月路程而已,说不准三月杨柳还未发芽,人便已经回来了。无需多虑,无需多虑。”

    江樱闻言看了梁平一眼,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声音却十分平静地说道:“可晋大哥说……他极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话罢,便转身回了房内。

    她走的还算利落,可梁平和庄氏却是齐齐地愣住了。

    “啪。”

    屋檐下的冰锥在逐渐变得炽热的日光照耀下,悄无声息的融化着,水滴顺着冰锥滴落在门前的青石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庄氏蓦一回神,便即刻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就忽然想去连城了?”庄氏不解地喃喃道,“且还不打算回来了?这算怎么一回事——”

    在一侧沉吟的梁平,片刻之后适才揣测道:“大约是有什么要事去办也说不定。”

    “他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连城无亲无故,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庄氏口气不快地说道:“说走便走,连声招呼都没过来打,他倒是够洒脱利落的!可曾顾虑过其它?只可怜了我的樱姐儿……”

    眼见着庄氏说到最后一句之时的委屈模样,梁平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了好了,也别这么说……”

    “你好好想想,那孩子可不是个会贸然下决定之人,既如此,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梁平说道。

    晋起素来谨慎,绝非是个冲动行事的孩子。

    “你的意思……难道说就因为他想避开樱姐儿?”提到此处,庄氏的怒火更是有增无减,一时也顾及不到要去避讳什么,脱口而出便道:“我之前可瞧不出他哪里想避着了,真要避着也早该避的远远的才是,若他早早表明心意,又哪里会有现在这么一出儿?没得给了我家姑娘希望又一副不胜其烦,好似我姑娘死乞白赖不肯撒手,他不得已唯有远走的受害者模样!这不是拿我的樱姐儿当猴儿耍吗!”

    梁平:“……”

    这联想力……倒是极好的。

    庄氏的嗓门的响亮程度不必多说,再加上此时又是真的撒开了气来嚷嚷的,故房间里的江樱纵然想要装作听不到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樱听罢心情有些复杂。

    她觉得奶娘这话……说的不对啊。

    一来,她从来不觉着晋大哥有给过她什么希望,若真要说的话,也就……生辰当晚阳春巷中,那一碗阳春面吧?

    可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方大方二也经常会带吃的给她。

    二来,奶娘说若是晋大哥早早表明他的心意,便不会有现在这么一出儿了,实际上这一假设也是不成立的。

    毕竟现在回头想一想,晋大哥表明要疏离的态度并不算隐晦,只是她胜在脸皮够厚,心理素质够强,自我欺骗的意识又足够强烈……

    所以说到底,客观来讲,她也没觉着晋起有哪里不对的。

    若谈主观,倒是有一桩。

    不该真的就这么说走便走了……

    纵然不谈男女之情,单说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晋起这一行为就实在不厚道。

    让人连个准备都没有,风雨交加,雨雪冰雹的一股脑儿全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一般。

    江樱将头搁在木桌上,侧脸望着窗外的日光明媚,神思开始随着日光下浮动着的微尘逐渐飘远。

    房外,梁平还在给庄氏做着心理疏导工作。

    “你不妨想想,这孩子前前后后帮了你们多少回……樱姐儿生性单一简单瞧不出来,莫不是你也瞧不出来吗?”梁平耐心地开导着庄氏。

    不过话一说完,便觉得不对了。

    阿樱这孩子思想单一简单是没错儿,可好似眼前这位……这这方面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是以梁平忙地改口道:“我指的是物色人心的经历。”

    站在外头吹着冷风,庄氏的怒气已经不自觉的消减了大半。

    平日里本就是彪悍极度容易冲动且感情用事的人,再加上事情关及江樱,庄氏若能在第一时间里冷静下来思考其中有无原委,那才是见鬼了。

    然而此刻被梁平这么一说,不由地就想起了往日里晋起帮过的大大小小的忙。

    当初拦下要将她浸猪笼的凌家人这件事暂且不提,单说前前后后救了江樱几次性命,便不是能轻而易举抹去的——

    这孩子严格来说并不算是个热心肠,但对樱姐儿……却未吝啬过任何出手相助的机会,能帮则帮。

    这些庄氏早看得分明,所以才能放心的让江樱付出感情。

    可现在这突转急下的情况,实在是不好解释啊……

    “人的行为可以作假。”梁平见庄氏仍有不确信,微微笑了笑,目光笃定地说道:“可眼神,却骗不了人。”

    他识人无数,自认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樱姐儿绝非是一厢情愿——

    只是,晋起这孩子身上似乎有着许多让人看不透的秘密。

    或许他此次连城之行,便同这些‘秘密’,脱不了干系吧。

    如此也好,一个心里装着太多秘密的人,注定无法活的自在轻松。

    倒不如早早的去了结干净了——

    但是,有可能就不回来了……这是个大问题啊。梁镇长兀自琢磨着。

    庄氏这边也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再加之对梁平她本就有一种无形的信任感,听完他的一番话,当即便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有些过激了。

    想到自己以小人之人度君子之腹,且对方还是有过救命之恩的恩人,庄氏不免有些惭愧。

    她也知道自己的脾气,可只要一有人有半点儿可能威胁伤害到她的樱姐儿,她立即就跟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控制也控制不住……

    “那现在……该怎么办?”庄氏叹了口气,望着房内问道。

    “你觉着该怎么办?”梁平反问她。

    庄氏听出他口气里的些许笑意,皱了眉看他。

    这人怎么没个正形儿,这种时候还笑呵呵的。

    “萍娘。”梁平浑不在意庄氏的眼神,依旧笑着唤了她一声,而后饶有兴致地问:“换做是你,这人忽然走了,你会怎么做?”

    庄氏微微一怔之后,陈年往事呈现于脑海之中,顿时便烧红了一张脸。

    “我哪里知道怎么做!”庄氏狠狠剜了梁平一眼,便转了身大步离去,大有恼羞成怒之势。

    留下了梁平一人在原处爽朗的笑。

    时间仿佛忽然被拉回了十六年前。

    肃城八月,城外十里桂花飘香。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少年人坐在马车中捧了卷书,摇头晃脑的吟诵着。

    马车忽而一顿,马儿嘶鸣,车厢内一阵剧烈的晃动,少年手中的诗书都险些横飞了出去。

    “群叔,怎么了?”少年人眉眼中隐隐透出一种清正之气,一把撩开了车帘问。

    车夫脸色为难,磕磕巴巴地答道:“少爷,是、是庄家的二姑娘……”

    少年人错愕的举目望去,只见车前赫然站在一名翠衫少女,四方脸少了几分女子的柔和,却有一种别样的英姿飒爽,她叉腰拦在车前,见他探出头来,便立即伸出了一只手来直指着少年人,愤然道:“梁平,亏我以为你勉强是条汉子,却这样一声不响说走就走,你拿我庄云萍当什么了!”

    少年人哭笑不得。

    这姑娘自打从将他从受惊的马匹上救下之后,虽拒了他的谢酬,却总会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他身边。

    枉费他读了十多年的书,却猜不透半分女儿心。

    但碍于对方是救命恩人,只得解释道:“姑娘,梁某离城是为参加秋闱,试罢便返家。”

    “秋闱……当真?”少女眉眼一动,半信半疑。

    少年人愣了愣,而后伸出右手三指朝天,“指天为誓。”

    “那何时试完?”

    “约莫半月之后……”

    “那好,且等你半月,若半月之后还不见你回来,我便去贡院找你!”

    少年诚惶诚恐,“不敢,不敢……”

    “量你也不敢!”翠衫女子这才将手放下,继而满意的扬唇一笑,皓齿朱唇,却偏生恣意洒脱。

    不作防之下,少年人忽被这抹笑恍住了心神。

    而这一恍,至今便是十六年之久。

    ……

    五日之后,正月初六。

    “我说你至于么,不就一个男人——”

    一江春后院儿石桌旁,梁文青将剥好的一把松子儿递到江樱跟前,皱着眉说道,“还寻死觅活的,你就这点儿出息不成?”

    江樱一手托腮,一手接过松子儿,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也不同梁文青多作解释。

    昨夜她睡不着觉,于是忽发奇想——说白了就是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擦拭了一遍还不满意,最后干脆去了空间菜园里将白宵的小被子等物给收拾了出来。

    彼时白宵躺在上头睡的正香,见江樱忽来抢夺,起初也尝试过垂死挣扎不肯屈就,可碍于一餐饭的巨大威胁,只得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小被子被江樱无情带走。

    江樱来到井边,提了水正打算大肆清洗一番之时,忽听得一声惊呼。

    ——“樱姐儿,你,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傻孩子可别想不开啊!”庄氏振声高呼道,半夜肚子疼起来如厕的惺忪感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那一刻,看着庄氏的眼神,江樱便知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不,她好说歹说庄氏也不肯信,第二天便指派了一个梁文青贴身看着她,以防万一。

    “你说你也是的,之前为了那方家少爷跑去上吊,这回又为了一个晋起半夜投井……”梁文青啧啧地摇着头,“回回这自尽的法子,倒也挺层出不穷的啊。”

    江樱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只垂眸吃着松子儿。

    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倒也真像是会半夜妄图投井自尽的人。

    梁文青斜睨了她一眼,遂也不再多说,百无聊赖地继续剥着松子。

    “樱樱姐姐!”

    甜软的稚童喊声隐隐传来。

    江樱侧着脑袋看过去,只见阿芙小跑着过来,肥嘟嘟的右手里还握举着一棕黄色的牛皮信封。

    “刚刚有人送来的信,是给樱樱姐姐你的。还说是从连城送来的呢……”阿芙乖巧地将信封递到江樱眼前。

    一听连城二字,江樱眼中立即有了神采。

    肯定是晋大哥!

    梁文青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翻了个白眼说道:“别做梦了,肃州到连城少说也要二十日,今个儿才初六,他晋起就是日夜兼程顶多也只走了一小半不到,人都还没到连城,如何能从连城给你寄信过来?”

    江樱顿觉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了下来。

    然而信封已被拆开,也没有不看的道理,只有强忍着心底的失落之情,将折成四方形的信纸摊开了来。

    “哥哥……?你哪里来的哥哥?”

    本只是随便拿眼一扫,在看清了信纸上头的称呼和署名之后,梁文青意外之极地出声问道。

    江樱也傻住了。

207:满血复活

    这信上的署名,还真是原主那位离家出走近三年都没有音讯的兄长,江浪。

    说句不好听的,江樱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个人了。

    毕竟这么久以来,也没听到过什么消息,人是生还是死亦无从得知,且她内里又并非真正的江樱,长此以往,便没再将此事搁在心上。

    故现在这人冷不防的冒出来,实在叫江樱好吃了一惊。

    看信上的内容,江樱大概得知了江浪为何三年未有归家的原委。

    只是,这原委实在是令人……颇为汗颜。

    信上说,由于当初江老爹逼迫他娶隔壁老王家的女儿,他十分不乐意,为防事情真的发展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他唯有离家出走,远离事非中心——他的初衷本只是为了避一避风头,待双方都冷静下来,便回家向父亲负荆请罪。

    可谁知一出了连城,再过三五城池,他便……迷了路。

    再加上彼时判王殷郢正四处强抓壮丁,他稀里糊涂之下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就被编进了军营中,又因机缘巧合之下露了两手家传厨艺,便被塞进了军营的后勤部队中,做了一名……厨子。

    而因表现的还不错,不到一年便被‘擢升’为了厨房管事,统管后厨大小事宜。

    江樱脸色怪异地读完这句话。

    这字里行间隐隐透露出的一股自豪之意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一番沾沾自得的话且不多提,又见后头写着,经过他长达三年的精心培养,总算培养出了一位合格的接班人来,自己则是谎称得了肺痨,以此为由提出了告老还乡。

    没错,告老还乡。

    江樱看到这四个字之时捏着信纸的手不禁僵硬了一下。

    一位刚满十九岁的少年,硬生生将告老还乡四字安到自己的头上,究竟是教育程度低至了无法想象的地步,还是说精神层面隐约出现了差池?

    不管是哪一种,江樱都不想去承认,最终只得用‘能从判王营中脱身回家过于激动导致措辞失当’为由将此搪塞了过去。

    江樱强自平复着内心复杂的情绪,继而艰难地将余下的内容一鼓作气读完。

    余下大概的意思便是,他回到连城之后,才知道爹爹已经不在了,酒楼也没了,宅子也不是自家的了,妹妹也没了踪影。

    经过他多方打听之下,才得到了江樱的消息,想让她速回连城一趟,拿回属于兄妹二人的酒楼和宅子。

    且在末尾处,一再强调催促了江樱速回连城。

    江樱将信纸放下,表情颇有些沉重。

    “你哥哥回来了,有人能替你做主了这是好事,你作何还这么一副脸色?”梁文青看着江樱问道。

    江樱的事情,她多少也听说过一些,父亲患病离世,兄长杳无音讯,酒楼祖宅皆被叔伯所占,且还险些被卖入烟花之处,是趁夜逃离的连城。

    没听说这些之间,单看这货平日里一副笑眯眯的娇憨和气模样,梁文青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其背后竟有着如此坎坷艰苦的一番经历在。

    故现在挚亲的哥哥回来了,实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

    虽说,透过这信里的内容可隐约看出江樱这位哥哥略有些……与常人不同,好吧,说白了就是挺不靠谱的,但好歹也是同父同母的亲兄长,总能替胞妹遮些风挡些雨的,日后是个依仗。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江樱觉得跟做梦似的。

    哥哥忽然回来这一突如其来的事实已经叫她猝不及防,更何况这封信里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曲折荒唐,总该给迟钝的她留些时间来接受。

    而她这人一旦反应不过来的时候,脸色便会呈现为木然,再若是反应不过来却努力的想反应过来之时,这一系列的纠结便会呈现为沉重。

    梁文青似心领神会了一些,大概明白了江樱脸上的此沉重非彼沉重,于是便道:“我先去将这好消息告诉庄婶——”

    犹在拼命的接受这事实的江樱,抽空点了下头。

    这件事情自然是要告诉奶娘的。

    刚走开两三步远的梁文青却忽然回过了头来,一脸不确定地看着江樱,问道:“你哥哥回来了,这下该……不是太想自尽了罢?”

    江樱愕然地抬起头。

    梁文青仍在拿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纵然江樱不知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为了让梁文青走的痛快些,只得虚伪地点了头。

    “那就好。”放心了下来的梁文青折身离了后院而去。

    江樱又莫名地将信从头到尾再次读了一遍。

    ……

    午间。

    饭桌上坐着的五个人中,就数庄氏脸上的笑意最盛。

    但不知为何,江樱总觉得这种笑有些异常。

    究竟怎么回事,打从昨夜她的‘自尽事件’传开以后,她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十分异常。

    可能是像奶娘所说,她这是‘被突如其来的好事冲昏了头’的缘故吧……

    “樱姐儿,这几日咱们便收拾收拾吧,别让大郎等急了。”庄氏替江樱夹了块糯米藕片,边笑着说道。

    梁文青下意识地看看她爹。

    庄婶儿要真往连城去了,说不准就不回来了。

    她爹怎么办?

    纵然不想承认,但梁文青还是得面对事实——她的父亲,此刻正面临着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尴尬境地。

    梁平只管吃着饭,未发一语。

    然而正是这副好似根本不关他什么事儿的模样,愈发让人觉得是在黯然神伤。

    江樱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道:“奶娘,哥哥信上只说要我回去同他一起处理些事情,但……能不能处理的好,我觉得还是个未知。”

    毕竟二伯和三伯在连城虽说不是一手遮天,但至少也是人多势众,脚跟儿是稳的,而他们兄妹俩势单力薄,单从表面来看,实力悬殊太大。

    要想从二人手中将酒楼和宅子夺回来,实非易事。

    “你这孩子!怎么还没回去呢就开始说起丧气话来了!”庄氏瞪了江樱一眼。

    “樱姐儿这也是未雨绸缪。”梁镇长终于开口说话。

    庄氏撇了一记冷眼过去,梁平便识趣的噤了声,但那表情却是怎么看怎么委屈。

    “那总不能因为胜算不大就不回去了罢?大郎现如今可是在连城等着咱们回去呢——”庄氏面带急色地向江樱说道。

    “我何时说过不回去了。”江樱无奈笑道,“奶娘,我是觉得倘若真的将一江春贸然关了,就这么去连城的话,万一,我是指的万一,若是没能有个好结果,我们和哥哥岂不是连个退路都没有了吗?”

    总觉得奶娘的态度有些过于急躁了。

    虽说奶娘向来是个急性子,但江樱还记得当时她们从连城逃来肃州之前,庄氏多是在疏导着她,教她不要将身外之物看得太重,留的青山在最紧要,勿要被这些仇怨给蒙住了眼睛。

    难道说是江浪的出现给了她必胜的信心吗?

    江樱觉得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虽然,她真的看不出这位她哥哥身上究竟是有什么特质,能让奶娘如此信任……

    作想间,江樱继续说道:“所以我想,连城那边我自己先回去同哥哥会合便够了,待探清了情况,奶娘你再回去也不迟……在此之前,奶娘不如就先留在肃州看好咱们的一江春,以防万一我和哥哥不幸失手……也好有个退路不是——”

    “这……”庄氏听罢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梁平默默朝江樱投去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这孩子,思虑周全啊。

    “可……你一个人去连城,这外头许多地方都在打仗,我焉能放心的下?”庄氏皱眉说道。

    梁平不由也跟着皱了眉。

    萍娘这话说的也对。

    虽说他对江樱进退得当,且还帮着他劝说庄氏留下的做法十分欣赏,可孩子的安危也不是可以随意拿来开玩笑的。

    不知为何,梁文青眼皮一阵狂跳,忽而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来。

    下一刻,便听宋春风扬声说道:“这有什么,我陪樱樱去不就成了!虽说我功夫不算太好,但保证樱樱的安危还是够的——”

    “啪嗒!”

    梁文青手中的筷子砸在了碗碟上。

    “如此倒是两全之策。”梁平忽略掉女儿的失态,对宋春风的提议给予了赞同。

    庄氏想了想,也只能勉强的点了头。

    “那……我也去!”梁文青见大局已定,也不好再提异议,毕竟事关江樱安危。可她不拦着,一同去总是可以的吧?

    “休要孩子气,阿樱是回连城办正事,你跟去做什么?”梁平第一个出声反对。

    回连城……

    江樱听到这仨字,握筷子的动作忽就顿在了半空中。

    对啊……!

    她这是,要回连城?

    连城!

    晋大哥,也是去连城!

    那这么说,她岂不是又有机会见到晋大哥了?

    没错,这货就是才刚反应过来这么一茬儿!

    没想到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那么,她可不可以将此解释为,冥冥之中,早就注定,扯都扯不断的缘分呢?

    如此看来,这缘分只怕不是她想不要就能不要的了?

    既然如此,她也只好遵循天意了……

    ——表面还算淡定,实则内心已经满血复活的江樱‘无奈’地想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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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12914/ 第一时间欣赏美食计最新章节! 作者:非10所写的《美食计》为转载作品,美食计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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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