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我有孙女儿我怕谁
“那石公子且收拾吧,我也去陪家父坐一坐。”华常静拿起干净的毛巾擦手,低着眉说道。
“华姑娘等一等!”石青连忙地道:“在下有几句话想同姑娘讲……”
华常静没言语,却也没有走开。
“去年在肃州城中,在下出言不敬,冒犯了姑娘……一直未有机会同姑娘道歉,还望姑娘勿怪……”石青还算流畅地说着,“姑娘若是心存不快,尽管说出来,力所能及之内,只要姑娘开口,在下愿全力弥补——”
倒不是他放不下架子来道歉,而是这件事情的经过实在是同一般的错事不能比……
且对方还是个姑娘家。
“事情都要过去半年了,你至今才提起,有些太晚了吧?”华常静说道。
“……是,姑娘说的是……这的确是在下的不对。”石青面色尴尬地点头。
然而却听华常静笑了声,道:“同你开玩笑的,此事我早已没再放在心上了。”
石青愕然抬头。
“说起来我也有不对,不该因一时气不过,便当着孔先生的面哭了起来,实也是没有分寸。”华常静又道。
石青越发愕然了,忙地摇头道:“当时是在下的不对,姑娘的反应乃是人之常情,何来的没有分寸之说……”
华常静见他一脸紧张郑重之色,忍不住又笑了,不以为然地道:“管它呢,反正都过去那么久了,不提也罢。”
管它呢……
石青头一回觉得这不耐烦且有些不负责任的三个字这么顺耳好听,莫名其妙的,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石青不由地看向了面前的华常静。
这算是他头一次真正仔细地去看这位姑娘。
长着秀气的鹅蛋脸的大眼睛姑娘,肤色并不是十分白皙,却也光滑亮泽,上身穿着砖红色对襟立领薄袄,下着白玉色华缎裙,红的张扬,白的纯净,热烈却不庸俗,笑的极洒脱。
……
送走了华家父女后,江樱估摸着时辰,便也提出了要回家的意思。
关于酒楼和祖宅的讨回,梁平已经帮她铺好了路,状纸也递了上去,状师也找好了,然而明日提审之日,却还是要她亲自上公堂与江家兄弟对簿的。
第一次上公堂,虽是原告,且梁叔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胜算是十拿九稳的,可江樱还是有些忐忑,担心自己万一抽起风来说错话,反倒弄巧成拙。
所以在开堂之前,还是再同梁叔细细征询一番,以确保万无一失才算稳妥。
然而要回家的话才刚提出来,便听孔弗摇头说道:“不急不急,再吃杯茶水坐一坐——”,末了慈祥地笑了两声,说道:“正巧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一说。”
时辰尚早,江樱倒也不算急,听闻孔弗此言便点了头应下。
“坐吧。”孔弗笑着示意江樱坐下。
“先生有什么事要同我说?”江樱边就近坐了下来边道。
不料她这句话刚一问出口,老先生便不赞同地皱了眉,一板一眼地同江樱说道:“可不好再先生长先生短的喊了,该学着改口喊祖父了——你难道忘了吗,那日在晋国公府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那话我可都已经放出去了!”
江樱没料到孔弗忽然就将话题扯到了这上头来,因没赶上趟儿的缘故愣了一会儿,待反应过来之后,便被老人家的口气逗得哭笑不得。
什么叫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啊……
这话真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我知道先生也是事急从权……”对于这件事情,江樱过后并未太搁在心上,也没去细想过。
或因忽然得知了晋大哥的下落,光是这一件事便占去了她所有的心思,再无空闲去想其它。
此刻听孔弗提起,才觉得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麻烦。
先生不同于她,想说什么便说了,先生是举国敬重的大圣人,乃至在人前的一言一行都时刻被人注意着,更何况那日是当着晋公和众权贵们的面儿说出来的话,若想赖账,实非易事。
“事急从权不假,可这场还是要收的。”孔弗抬起眼皮子偷偷看了江樱一眼,见小姑娘一脸忧思,老人掩去眼底的得逞之色,转而换上了一副为难的表情,叹着气问道:“事到如今,你觉得该怎么收这个场才合适呢?”
江樱听孔弗将这难题递到了她的手上,脸上的愁色愈重了些。
戏里或小说里遇到这种情况,通常该怎么办来着?
江樱思考了半晌,也没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最终不知是哪根筋突然搭上了,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来,忙地就对孔弗说道:“不如先生对外说明……就说我得了急症不幸殒命,认作干孙女儿一事只要不了了之!”
孔弗听罢立即震惊不可言状。
一侧的狄叔也觉身体蓦然一僵。
“丫,丫头……”孔弗面色惊骇,说话都有些不甚利索起来,语带安抚地说道:“你还是快快将这个念头打消为好,千万别做傻事……咱们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凡事都有解决的法子,万不能一遇到难题便想着用轻生的法子来解决问题,如此固然是省事的多了,可却是得不偿失的啊……”
为了省去麻烦直接活也不活了,这么‘率真’真的好吗!
江樱听罢也忙地换就一副安抚的神色,道:“啊……?先生,您误会了,我没想着轻生,我的意思是您对外用这个说法来解释……我大不了改姓埋名,再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便是了,这招叫作瞒天过海——”
孔弗这才骤然松了口气。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孔弗理了理被不按常理出牌的江樱搅的一团乱的思路,生怕这丫头再将事情的发展带向诡异的方向,故也不敢再拐弯抹角循循善诱,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你不是向来最怕麻烦的吗,刚巧我也是个怕麻烦的人,为了免去麻烦,不如咱们就顺应局势认下这层关系罢了?”
江樱讶然地看着面前一脸‘怕麻烦’的老人,不确定地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哪里不好了!”孔弗忙道:“恰巧你没祖父,我这么大把年纪也没个孙女儿,说起来也是种缘分哪——”
江樱愈发哭笑不得。
没祖父的人遇上了没孙女儿的,这算哪门子缘分?
若也算得上是缘分,那只怕在大街上随意抓上一把,都是满满当当的缘分吧……
“你不是喜欢我这清波馆吗?还有后头的那群鹤——”孔弗语带炫耀的说道:“这方圆百里的山山水水,可都是我的!”
“啊……?”江樱看着毫不矜持含蓄的老人,一头的雾水。
道理她都懂,可现在不是在谈论认亲一事吗?怎么就忽然成了炫富了?
孔弗见她半点没听懂,只好干脆明示道:“你要是成了我孙女儿,以后这些都全是你的了!”
江樱因错愕而沉默了片刻之后,脑海中赫然呈现出了两个大字来——利诱。
“可如此一算,先生吃亏了……”最终江樱也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是个商人之女,且还是个已经破产的商人之女,可先生却是孔先生啊……
不需要过多的赘述,就单单是孔先生这三个字,便是代表着无上的尊崇了。
“你觉得我吃亏,我却认为吃亏的人是你啊……我一个大半截身子没入黄土的糟老头,头发都白了,身边却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孔弗幽幽地叹了口气,很有几分寂寥甚至是可怜的意味,“我知道你是嫌我这老头子麻烦——”
狄叔不忍再听,默默地走开了。
……活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连脸都不要了!
江樱已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万万没料到双方优劣的立场转变的如此之快,一下子不能接受孔先生竟然成了一位孤寡可怜的老人——
“我知道了……我也不为难你,其实这么多年我也习惯没个家人陪伴在侧的日子了,想一想也没什么的……”孔先生作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来,慈和的笑着,但眼底却又分明难掩寂寥之色。
江樱看了,不免有些心酸。
她只想着先生的身份地位,倒是忽略了先生同时也是一位无儿无女的孤独老人。
听说人一老,便会尤为害怕孤独。
“好了,不说了……你若还有事,便趁早回去吧。”孔先生口气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意,却难掩失望。
江樱下意识地便要站起身来。
孔弗时刻拿余光注视着她的动作。
只见小姑娘真的站起了身,似要转身离去。
老人的眼皮忽然一阵狂跳,心也难得的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丫头该不是真的就这么嫌弃他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儿上来了,连扮可怜的招式都动用了,难不成还没能说得动这丫头?
孔先生忽然觉得难过起来,不是演戏的那种。
其实他私心里也是同样不想勉强江樱的。
方才所言,有演戏的成分不假,但却也都是肺腑之言。
罢了罢了……
不愿意便不愿意吧。
也不是非得拉进家门儿做孙女儿不可啊……
这么好的丫头,能常常看一看,陪着说一说话,吃一吃饭,其实也够了。
孔弗似想通了一些,遂站起身来想送一送江樱。
却见原本已经走到门槛儿处的小姑娘忽然转回了头来,似才反应过来一般,看着孔弗一脸认真地问道:“……不用改姓吧?”
这是个大问题。
但她不懂这里头的规矩。
刚从椅上直起身的老人被惊了一下,险些就重新跌坐回了椅子上。
“我哥哥还未找回来,若我再改了姓,我爹便后继无人了……”小姑娘一脸忧愁地说道。
“不……不用!”孔弗回过神来连忙摇头道:“该姓江还姓江!”
江樱豁然松了一口气,后道:“那我回去同奶娘商量商量,若奶娘没有异议的话,我再告知先生?”
其实庄氏反对的可能性不大,但出于最起码的尊重,江樱觉得此事还是要提前告知奶娘,而不是独自一人擅自做下决定来得好。
“都行,都行!”老人乐得眼角都展露了笑容,笑着说道:“不急于这一两日!”
末了忙又亲自将江樱送出去,并让人唤了石青过来,让其将江樱送回城内。
毕竟是自己挖的暗坑,该怎么避开也只有他自己拿得准……
想到今日晋家父子的狼狈模样,江樱深以为惧,自是不敢有所推拒。
目送着马车在细雨之中缓缓驶远,孔先生忽然自顾自地“呵呵呵呵”笑了一阵儿。
在一侧为其撑伞的狄叔认为这笑声有些傻。
且这副模样还有些像家中那位刚得了老年痴呆症的扫地老仆。
忍无可忍之下,狄叔黑着脸提醒道:“先生,您这样很不成样子。”
演苦情戏逼人家小姑娘妥协他就不说什么了。
现在这副失心疯的样子又是为了哪般?!
“这有什么?”孔弗反过来一脸说教的表情看着狄叔,一字一顿地表述道:“我现在可是有孙女儿的人了——”
狄叔:“……”
为什么这么一副了不起的口气?
简直给人一种‘我有孙女儿我怕谁’的即视感!
有个孙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
欺负他没有?
赤/裸/裸的炫耀!
主仆之间还有任何情谊可言吗?
“你也不要觉得心理不平衡……”善解人意(占尽优势)的孔先生安慰地拍了拍狄叔的肩膀,笑着说道:“我有了个会做饭手艺好的孙女儿,你也还是能沾些光的。”
狄叔撇撇嘴。
说白了就是蹭好吃的呗?
简直瞬间拉低他高冷的档次啊——
他才不稀地沾这个什么光呢。
狄叔一脸傲娇的表情表示拒绝,不想再在这个没有档次可言的话题上多做停留,瞅了眼压得越低的天际,口气还算正常恭谨地说道:“雨更大了,先生先回院吧。”
孔弗点头转身,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眉心缓缓地蹙成了一团。
第一次做祖父,忽然觉得肩上的压力有些重。
作为一个合格的祖父,首先他是不是得先将孙女儿的烦心事给解决了才行?
之前作为外人不好插手。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现在是江丫头的祖父啊……有权过问了!
这种大权在握的感觉让孔先生觉得内心迅速膨胀了起来……
“让人去晋国公府送张帖子,就说三日后让晋二公子来清波馆一趟——”
……
239:走个过场
------谢谢热恋妹纸的平安符,么么么么哒哒-------
~
次日早,天还未亮的彻底,梁家的大门便被拍的哐哐作响。
“有没有活人在里头!有就透个气儿!”
敲喊了半晌都不见有人来开门,来人怒气徒生,口气亦开始不善了起来,见仍旧未有人搭腔,狠狠地往门上啐了一口唾沫,道:“这姓庄的婆子去了一趟肃州了不得了!竟还搭上有钱的老爷了!回京买了宅子不说,还想着要告主人家了!我呸,不要脸的老货!”
骂难听腔的人细高的个儿,身上穿着缎面儿袄子,头发还算整齐地拿玉石簪挽在头顶。
这乍一看还算可以的装扮却经不起打量,有心的人仔细一瞧,便应能瞧见缎面儿的袄子洗的掉了色,下腋处还打着一块不小的补丁,拿来挽发的玉石簪成色也是极廉价的。
“三弟,你就别在这儿一个人逞口舌之快了……”后面的男人无奈地出声提醒道,“咱们今日既是来跟樱姐儿打商量的,你还是把这没用的脾气给收一收吧。”
二人眉眼间十分相似,但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却已全然不同。
一个满嘴污秽面容扭曲阴戾忿然,一个抄着袖子缩着脑袋,虽满面愁容但好歹脾气还算平和。
若此时有人经过,定能将这臭名昭彰的兄弟二人认出来。
这不是那出了名儿的败家兄弟二人组江世品和江世佑又能是谁——
“你倒是冷静!”江世佑恼怒地转过头来冲江世品吼道:“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昨儿晌午过来说人不在,今日一早干脆连门都不给咱们开了!这贱丫头的有意躲着咱们!是摆明了就想让咱们吃官司!真是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连亲叔伯都敢告!她就不怕遭报应吗!”
之所以这么愤怒,说白了还是没有底气,认定了这场官司他们只有输的份儿。
江世品也被他吼出了几分怒气来,皱了眉将一只手从袖洞里掏出来,直指向江世佑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在这怪别人!如果当初不是你起了把樱姐儿卖进窑子里的想法,她能跑吗!她要是好生生地跟咱们一起住,早就配了人家嫁出去了,又何至于会有今日这么一出儿!你倒还有脸骂别人狼心狗肺!”
若不是后来那老鸨上门讨要什么订金,他都还不知道江世佑瞒着他暗下干了这种龌蹉的勾当!
“嗬!你跟我充什么好人?当初把酒楼和宅子骗过来的时候你难道就没出主意吗!大哥死得时候,你难道没偷着乐吗!”
“那我也不至于能把自己的亲侄女儿卖进窑子里!这是禽/兽才会干的事情!”
“逼死自己的老婆孩子就不是禽/兽干的事情了?”
“你……你有种再说一遍!”
“跟我红眼算什么本事!你还是想想等今日升堂真把这案子办了,咱们没钱偿还要进大牢的事情吧!”
江世佑闻言这才安静下来,虽然拳头依旧紧握,呼吸依旧愤然。
“不管用什么法子,升堂之前一定要见到这贱丫头,让她撤回状纸!”江世佑话罢,便冲着大门一阵手砸脚踹,“他娘的我今个儿就是把这扇门给砸烂了也要进去!我倒要瞧瞧这一年多下来,这丫头的翅膀到底是硬了多少!”
可理想与现实向来都是有着差距的……
侄女儿的翅膀到底硬了多少江世佑是没能见着,反倒是不及以被告的身份被衙门传召,便先一步见着了官差。
由于敲门怒骂的声音过大,惊扰了梁家对门儿的人家。
这户大院儿里住着个老员外,据说之前是在朝廷里做官儿的,且官儿做的还不小,早年因身体缘故辞去了朝中庶务回家养病,是最经不起打搅的。
是以,员外一声令下,让家丁直接去请了衙差过来,一句话都没多说,便将江家兄弟二人给拖走了。
二人一走,整条街的气氛都变得和谐安静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后,天色终于大亮。
江樱披衣起床,推开窗子深吸一口气,伸了个大懒腰。
少女曼妙的身姿在晨曦中呈现出一种极朦胧的美感。
“奶娘——”江樱透过打开的窗户看到了正在院中清扫的庄氏,便探出脑袋朝窗外笑着唤了一声。
小姑娘刚起床,声音尚有几分朦胧的沙哑,甜甜的笑意却是十足。
庄氏闻言转过看了过来,一瞧见两只胳膊撑在窗户上探头往她这看,笑的跟朵儿白净的玉兰花一样的江樱,不由地便跟着会心一笑,眼角眉梢都带着慈爱的颜色,道:“怎么不再睡会儿,我这才刚起,连早饭都没顾得去做呢!”
“睡够了就醒了——”江樱歪着头笑,问庄氏:“奶娘,咱们今天早饭吃什么啊?”
“熬四红补血粥!红枣红豆花生都往里头放!使劲儿熬,熬得烂烂的——”庄氏忽而换就一副恶狠狠的表情,说道:“红红火火的好兆头,讨个吉利!好叫咱们今个儿在公堂上旗开得胜,把那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绳之以法!让他们把牢底坐穿!”
江樱闻言噗哧一声笑了,纠正道:“按照风国律法来说,侵占他人宅邸者,只要未伤及人身安全,若肯归还再处于罚金是不用坐牢的。”
“管它呢!总之给他们教训让他们吃到苦头便对了!”
江樱又听庄氏絮叨了一阵儿,眼见着时辰不早了,于是便催着还没骂过瘾的奶娘去煮饭,自己则去换衣洗漱。
然而江樱前脚刚从窗子旁离开,庄氏就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昨日江樱去孔先生那儿的时候,江世品和江世佑兄弟俩来了,说要见江樱。
她语气不善地呛了两句,只道江樱不在,二人便折返回去了,也没闹。
确切来说,是因为梁平在,没敢闹。
她脑子直没想太多弯弯道道,梁平却分析道,这俩兄弟大致是来劝江樱撤回状纸的,一次没见着江樱,定还会再来二回。
庄氏本打算等江樱回来之后同她说一说,也好有个准备准备随时避开这触霉头的兄弟俩,可不成想江樱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个令她激动至今的消息——孔先生要收樱姐儿作干孙女儿!
这对于无依无靠的樱姐儿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且庄氏又看得出来孔先生又是实打实的喜欢江樱,江樱也对这老爷子亲近的不行,眼下能做祖孙俩,自是极好的。
不光是庄氏,就连向来淡定的梁镇长也因此事激动的半宿没睡着。
是以,庄氏因此将江世品兄弟俩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便属情理之中了。
至于今早再次上门的兄弟俩险些要将门敲破一事,对不住,她是真的没有听到,并非故意避而不见。
毕竟就凭庄氏这性子,若真的听到了,唯一的可能只能是挥着大扫帚将人有多远赶得多远。
也不光是她,整座院子里的四个人包括江樱在内,都没人听到。
也不能说大家的听力普遍的不好……
只能说这院子太大,四人又都住在后头,前面有人在敲门,传到回头顶多是一缕模糊的杂音了不得了,而处于睡梦中的几个人,本能地便将这缕杂音给过滤掉了。
又因不习惯被人伺候,连个看门儿的下人都没找,前头有事儿也没个传话的……
故今早发生在家门外,以被官差拖走作为结局的单方面骂战,当事人的一概不知也实属有情可原。
江樱也并不知,在她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已同两位叔伯错过了两次相见的机会。
时隔一年多的光景,与之再次重逢的情形,便被顺延到了公堂之上。
一番流程对质下来,江世品和江世佑兄弟俩已是急的脸红脖子粗。
实际上江樱也没怎么同他们辩论,她只负责回答县令的问话,而江家兄弟俩一旦有要出言驳论的现象,便被她身侧这位巧舌如簧,且言辞犀利的状师给挡了回去。
江世佑既急又恼,然而公堂却不是可以让他随意耍泼皮不讲道理的地方。
“江氏兄弟,事到如今还有何话讲——”知县身侧执笔立着的师爷厉声喝问道。
“草民,草民是被冤枉的!”江世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上首的知县喊道:“那房契和地契乃是我那亡兄临死之前亲手交给我们的,何来的侵占之说啊!”
“还敢狡辩!”夏姓的状师闻言冷笑一声,呼啦一声将手中折扇收起,在手心中重重一敲,道:“传人证——”
人证?
江世品江世佑二人齐齐地愣住了。
哪儿来的什么人证?
江樱也一脸茫然地看向夏状师。
之前也没人跟她提过什么人证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虽然她身为原告,但她知道的真的是太少了……
原来真如梁叔早前所说那般——她今日不过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这种万事不用自己操心,只负责坐享其成的感觉,还真有点儿令人觉得……爽。
但话说回来,梁叔从哪儿找来的人证?
江樱正疑惑间,只见两道身影由堂后被带了出来。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另还有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年轻妇人。
江樱一时间觉得有些眼熟。
“草民参见县官大老爷!”
“民女见过县官大老爷!”
二人行至堂中齐齐下跪行礼。
站在一侧的江樱还是没能成功的认出来二人是谁。
她见过的人一般不会忘,可这二人,似乎是留在原主记忆中的,故一时不易记起。
直到江世佑将来人认出,失态地惊呼出声——“王大顺?你他娘的……!”
你他娘的敢来县衙揭我老底儿!活腻歪了吧!
余下的话却碍于场合问题,终究没敢骂出口。
但眼神里却饱含着满满的威胁之意,仿佛在说,若你敢说出于我不利的话来,你且等着我收拾你吧!
被他喊作王大顺的中年男人却不为所动,斜睨了江世品兄弟二人,道:“我今日带着我闺女出堂作证,为的就是将你兄弟二人丧尽天良之事公诸于众!枉亏江大哥生前对你二人百般错信,临死之前还将女儿和地契都交托给你们!”
年轻的妇人则是一脸鄙夷地拧着眉头。
显然看不顺眼江氏兄弟不是一日两日了。
江樱讶然片刻,终于是将二人给认了出来。
这不就是江家祖宅旁的邻居……隔壁老王和老王的女儿吗!
就是因江世筠有意要结两家之好,结果致使江浪离家出走的那位隔壁老王家的女儿!
老王的女儿似觉察到江樱的目光,看了过来。
冲着江樱笑了笑,同时给了江樱一个坚定的眼神,似在说,一定帮她讨回这个公道。
江樱回以感激的点头,心里却不由感慨时光荏苒。
一眨眼,这姑娘都嫁作人妇了……可真快。
江樱这边暗自感慨之际,夏状师已将王家父女的身份禀明了县令,末了说道:“王家父女可以作证证明江世筠死前遗言并非是将房契地契转赠给江世品和江世佑,而是暂时交由二人看管,待其子江浪返家之时再行交还,且特意叮嘱过要令二人好生照顾其女江樱,可这二人非但没有遵守承诺,且在江世筠离世之后独占酒楼祖宅,更企图将侄女贩卖入青楼之中!”
江世佑脸色大变,刚要张口反驳,却听夏状师抢在了前头道:“此事有青楼老鸨作证,在此前江世佑曾收老鸨所给定金!”
江世佑被堵了个死,纵然焦急却也百口莫辩。
“此举大大违反了风国国律,按律当处以罚金百两,并行监禁五年!”
“再加之侵占他人屋宅且撒谎模糊真相,拒不肯认,为罪上加罪!”
夏状师的声音抑扬顿挫中透着严厉,致使江世佑吓软了腿,当即脑袋一片空白。
接下来王大顺父女二人说了些什么,江世佑几乎已经听不太清了。
几番取证下来,县令终是开了口,声音端得是威严无比,目光直直地看向江氏兄弟二人道:“如今铁证凿凿,若你二人还坚持不肯承认罪状,那就休怪本官动刑伺候了!”
240:给我站住!
------------当当当,今天端午节,小非很厚道的拉小晋出来给大家请安了~祝各位小主儿粽子节快乐~------------
“我,我认罪……”一直也没有怎么开口为自己辩解的江世品脸色灰败地道。
江世佑却如忽然回神一样,三两步匍匐到江樱跟前,道:“樱姐儿……你可不能做的这么绝!你爹不在了,你哥哥又没有音讯,若我跟你二叔如果再进了大牢,那咱们江家的香火就要断了!你这样做对得起江家列祖列宗吗!”
江樱听得一愣。
“二叔,你们只是在牢里待几年而已,又不是被拖去砍头。”江樱神色认真地纠正道。
哪儿来的断香火之说啊?
“……”江世佑闻言只觉得一股鲜血涌上了嗓口。
什么叫只是在牢里待几年!
她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
要坐牢的又不是她!
其实江樱起初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需要坐牢的地步。
起初她只想着侵占他人屋宅这一条罪状了,若犯此罪,愿意归还屋宅,再处以罚金便是无需坐牢的——可她忘了江世佑曾经打算将她卖入青/楼这一茬儿了。
若只是想一想,还且罢了,不足以构成罪名。
可坏还坏在,江世佑收下老鸨的定金了。
在风国,私下贩卖人口以及逼良为娼这种罪行,若无人告发还且算了,可一旦闹到公堂之上,坐上几年牢是铁板钉钉的。
“你三婶她身子不好,你两个堂妹年纪也都还小……若我坐了牢,谁来养活她们?”一回不成,江世佑又来了第二回。
江樱默然了片刻之后,似有些许茫然,问:“这跟我有关系吗?”
她都要记不得这个婶婶和堂妹长什么模样了。
要照江世佑这种逻辑,合该全天下犯了罪过且有妻儿的人都不能去坐牢了——
江世佑彻底傻眼了。
这个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冷血了!
“那可是你的亲婶婶和亲堂妹啊!”遭到江樱如此冷硬相待的江世佑似有些痛心疾首。
“二叔……你别这么说成吗。”面对突然感性了起来的江世佑,江樱十分无奈。
说的好像他拿自己当作亲侄女儿来看待过了一样。
“好,二叔给你认错了,二叔知道自己以前财迷心窍做了许多错事,但不管怎么说……终也没有铸成什么大错……你如今也好好地站在这里不是吗?你就不能看到我是你亲二叔的份上,留一条活路给我们吗?非得将我们逼上绝路才甘心吗!”江世佑似是哀求,然而哀求中却又有着压制不住的怨愤,以至于颧骨突出的削瘦面部因表情矛盾而显得扭曲起来。
什么祖宅,什么酒楼!
早就被卖光了!
卖来的钱也早已没有了!
这么大一笔银子,他要拿什么来偿还?
若是偿还不起,那便只能用坐牢来抵!
这下别说三五年了,十几二十年都是极有可能的!
他不想在那个又脏又臭的牢狱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见他形容激动,江樱下意识地往后倒退一步,却未说话。
江世品和江世佑落此下场可怜与否她不好评定,但她认为一个人在意识清醒,且没有外因逼迫的情况下做错了事情,那便是没有理由逃避责任的。
“三弟!这是我们应受的,你不要再说了!”江世品紧紧地握着拳头说道,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去看过江樱。
确切来说,是不敢去看小姑娘那双澄澈的眼睛。
“既已供认不讳,让他们画押!”县令瞅了一眼江世佑二人,遂对一侧的师爷吩咐道。
江世佑与江世品浑浑噩噩地任由衙役按住手掌按了红泥画押。
“限你二人在三日之内处理好祖宅和酒楼地契交接事宜,并将这期间酒楼内所产生的利益账目整理清晰,原封不动的交还给原告,这三日内会有官差负责监督看守你二人的一举一动,若是发现有不从或弄虚作假之象,亦或私逃,查实后罪加一等!”县令一席话罢,便拍了惊堂木,面色肃然沉声道:“退堂!”
“樱姐儿!”江世佑自地上爬坐起,高声喊道。
正欲离堂而去的江樱脚步一滞,皱眉道:“二叔不必同我多费口舌了,还是趁早回去将东西备好吧。”
江世佑还欲再跟上来,却被夏状师伸手拦住,道:“按照律例,这三日之内,若阁下再欲尝试对江姑娘滋扰威胁,我定会如实上告知县老爷,届时吃亏的还是阁下自己,还请自重——”
江世佑咬紧了牙关,却也只好停下了脚步。
江樱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纠缠,举步离了县衙而去。
跨出门槛儿之后,目光在围观的人群中四处寻觅了一番,却未发现庄氏和梁平,还有梁文青的身影。
方才对质到一半,她抽空儿往外瞅了一眼,还瞧见奶娘和梁叔正注视着她呢,怎么现在反倒不见人影了。
围观的群众接踵散去,嘴里无不是在念叨着‘大快人心’、‘恶有恶报’之类的话。
夏状师同她打了招呼之后,也乘马车离去了。
而仍旧没能找到奶娘的江樱却只有在四处徘徊等待着。
“樱樱——”熟悉的少年声调在身后响起,江樱回过头去,就见袖子撸的老高的宋春风一脸笑意地冲她小跑了过来。
而身后,则是不可避免的跟着个梁文青。
自从三日前梁文青得知了宋春风是去了方家药行做事之后,一颗心便稳稳落了地,虽然仍有些遗憾不能同心上人日夜共处在一个屋檐下,但好歹隔三岔五的还能见着面,梁文青倒也满足了。
只是这种满足是建立在……一旦见着宋春风,便必须寸步不离的跟在左右的前提之下。
“春风也过来了——”江樱笑了笑,后朝着梁文青问道:“梁叔和奶娘人呢?”
“我爹和庄婶说为了给你庆贺打赢了官司,咱们今天晌午不回家了,在天信楼吃——”梁文青虽是在回答江樱的问题,可眼神却不曾真的放在江樱身上过,一面紧瞅着宋春风生怕他逃走似的,一面对江樱说着:“他俩等不及就先去点菜了,让我和春风在此处等你,眼下估计菜都已经点好了。”
江樱听罢不由瞠目。
天信楼距此是有一段距离的,照这么说,奶娘和梁叔是……早就走了!
赶在案子的结果出来之前便走了……
梁叔真是运筹帷幄啊……
奶娘的心仿佛也变宽了不少……
“我这就去把马车赶过来,樱樱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顶多半柱香的时间——”宋春风叮嘱了江樱一句,便转身疾步牵马车去了。
因县衙周围不许普通人家的车马轿辇停靠,故停马车的地方离这儿尚有些远。
梁文青却不嫌累,寸步不离地跟着去了。
等在原地的江樱仰头看了眼头顶的太阳。
昨日还阴雨绵绵的,本以为势必得有个三两日晴不起来的天气,却在一大早便明媚的十分‘不计前嫌’了。
江樱被这明亮的日光刺得眼睛有些发疼,揉了把眼睛,转过身去欲找个遮阳的去处等着宋春风和梁文青回来。
刚转过身去,睁开揉罢的眼睛,却见迎面而来一队人马。
定睛一看,方辨出这些人身上穿着的是南城兵马司的衣服。
五城兵马司隶属于朝廷,实际上却是握在晋家手中的京城防卫兵——这些人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负责各自辖区内的滋扰闹事现象,每日都会有为时两个时辰的巡城。
此刻显是巡城来了。
江樱避开到一侧,却见这支队伍在县衙前停了下来。
不消片刻,方才审案的知县便急匆匆地带着衙役由县衙内行出,诚惶诚恐地来到跟前,作揖行礼。
由于隔着人群,离的又远,江樱并未能听清知县行礼时说了什么,只在心中暗自纳闷,从什么时候起,县令见着了平素几乎没有交集可言的兵马司竟要作出这样一副低姿态了?
“……江樱姑娘?”一道惊喜的声音忽然响起。
江樱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
“你怎么也来京城了?”一名身材高大欣长的男子由南城兵马司的队伍中牵着马行出,朝着她走来。
江樱呆了片刻之后,方怔怔开口:“宋大哥……?”
“我还当你不记得我了!”宋元驹眼中笑意更深,道:“我前日刚来的连城——”
“这么快……”江樱惊异之余,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宋元驹却片刻便懂了她的意思。
指的是他才刚来两日怎么就混进兵马司里去了。
且巡城时还能骑着马的,起码得是个副指挥。
“托晋……托晋二公子的福,这才进了南城兵马司来历练历练——”宋元驹笑的坦然,丝毫不觉得自己走了后门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
晋大哥……?
江樱身子一僵。
宋元驹并未发觉什么,继而有些疑惑地笑道:“我来这两三日了,竟也没听二公子说起你也来了京城——”
江樱神色有些复杂的低了低头。
晋大哥,怕是还不知道吧。
也很有可能是知道的了。
那日她在晋国公府中砍杀丹顶鹤,为孔先生所护之事,想来早已传开了。
他该猜到是她了吧?
“刚巧今日我是随二公子一同过来巡城的,二公子也在——”宋元驹丝毫没觉察到小姑娘异样的情绪,自顾自地道:“就在前头同知县说话呢。”
江樱赫然瞪大了眼睛。
蓦然转过头去,果见两排兵守后,一匹健硕的青骢马上端坐着一位身材欣长的少年。
少年人一身深蓝色印暗红纹兵马司劲装,一头墨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深邃的五官轮廓极为分明,蓝色的双眸如是镶嵌着两块上好的蓝宝石。
虽然浑身上下皆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沉稳与冷毅,然而由于这副上好的皮相作祟,一眼瞧去,便能令人觉着英姿勃发,甚至于不敢逼视。
此刻不知是在听知县汇报着什么,一脸的全神贯注,并未注意到江樱这边。
时隔近两月,再见到晋起,江樱心底有的却只是忽然涌起的浓浓失落感。
此情此景无疑是在告诉她,眼前的晋大哥,真的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晋大哥了。
如今的晋大哥,是晋国公府的二公子,身负万丈光芒,贵不可言。
纵然在晋国公府那日心底已有决定,这十来日里也执行的极好,从未敢生出过不该有的想法,但此刻猝然见到晋起,心池仍被搅出了千层浪来。
“可要过去打个招呼吗?”宋元驹笑着问。
江樱将视线收回,便连忙摇头,道:“我尚有急事……就不打搅晋大哥办公了,我先回去了——”
“诶?”见江樱说罢便转身要走,宋元驹下意识地伸手喊道,“你这就走了?”
这才算是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小姑娘有些不对劲。
却见前头的江樱豁然又回过了头来。
宋元驹刚要问些什么,却听小姑娘神色认真地交待道:“宋大哥也不必告诉晋大哥——”
这句话说罢,急匆匆地便走了。
这回没再回头。
宋元驹有些茫然。
什么不必告诉他?
……指的是,见过她吗?
江樱一鼓作气快走了几百余步远,直累的有些喘,方缓过这股劲儿来。
回头一看,果然已瞧不见兵马司的队伍。
江樱长呼出一口气来,打算原地歇整片刻,待兵马司的队伍走了,再回县衙门前去找宋春风和梁文青。
出来一趟躲东藏西的,也是够不容易的……
竟还吓出汗来了……
江樱摸了摸脑门儿的薄汗,顿时也是被自己的没出息给震慑到了。
取出手绢刚欲擦一擦,却听得一阵马蹄声入耳。
江樱转头一瞧,即刻傻住了。
那策马而来的人……
是晋大哥!
脑袋轰隆隆地响了一阵过后,江樱手中一颤,绢子掉到了地上。
而后也顾不得去捡,而是拔腿便跑!
马上的晋起见状脸色一沉,狠一咬牙之后,重声喝道:“给我站住!”
-------------------------------
PS:谢谢may909、热恋、小易还有machan打赏的粽子~以及瀜嵐的粉红月票,大家的爱心小非都收到了,节日的气氛好浓郁`(*∩_∩*)′
241:有病为什么不治
-------感谢玄飞的两票粉红,梁乘辅打赏的桃花扇,还有一票粉红~小非鞠躬!祝天下父亲节日快乐,身体健康~-------
~
再度听到这道久违的声音,江樱紧张到瞠目,几乎是没有思考,便听从了晋起的话,蓦然之下停下了脚步,身形僵直着,脚下似被一种无形却巨大的力量给死死的固定住,再动弹半步不得。
马蹄声渐缓。
望着背对着他的纤细背影,晋起握着缰绳的手越收越紧。
江樱大脑中亦是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直至身后之人出声问道:“为何躲我——”
现如今就这么不愿意见到他吗?
少年人的声音里似有几分压抑着的怒气。
“没有……方才没看清……”江樱头也不敢回,就这么背对着晋起,硬着头皮答道。
“那你跑这么急作何!”晋起绷着张冷脸问。
用这种荒诞滑稽的理由来搪塞他,这个女人是拿他当傻子在看待吗!
“我有急事——”借着晋起看不着自己正脸的优势,江樱做了几个深呼吸,一面调整着过于僵硬的面部表情,使得声音听起来平静了许多。
“什么急事?”晋起的口气是江樱从未听过的步步紧逼,似要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证明她就是在撒谎掩饰一般。
江樱为了显示自己的底气很足,不敢有丝毫停顿便回答道:“急着吃午饭!”
呃……?
这想也没想反射性的回答是什么鬼?
江樱这边尚且来不及自我检讨,后头的晋起已经成功的黑了脸。
彻彻底底、一点儿杂色都不掺的那一种……
急着吃午饭……
所以连跟他说句话,甚至是打个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鬼才会信!
“能不能好好的说一次话?”晋起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
虽然不能堂而皇之地问出口,可他就是想知道为什么她千里迢迢追来了京城,却又这么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
她能对他敬而远之,是他之前一心所求的,可这必须要建立在她安全无虞的前提之下——
而不是冒着险阻来到京城之后,忽然就变了个人似得!
若行为起因与结果不符,甚至相背而驰,必有原因所在!
所以,与其说他是出于男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心而感到迷惑甚至不甘,倒不如说是担心她是否遇到了不可逆的难处或苦衷。
他想知道原因。
他想知道一个可以令他放下心来原因。
而不是……什么‘急着吃午饭’这种乱七八糟的随口敷衍!
“说什么……”江樱的声音显得有些怯懦。
晋大哥的言行如此失常,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又犯精分病了吧?
怎么他回到晋国公府之后,都没想过要找个名医给治一治吗?
有病为什么不治呢?
这样拖下去任其恶化也不是个办法啊……
晋起不知这货的重心已经偏移到了对他的‘病情’的担忧上头,却被她这句“说什么”给堵了个死。
难道要他直截了当地问她为什么来了京城,却不去找他吗?
沉默了片刻之后,晋起开口道:“你知道我如今在晋国公府。”
少年人不知是拿什么说服了自己,声音已经平复了下来。
江樱犹豫了一会儿,终也是选择了实话实说,点头道:“听孔先生说了……”
话罢停顿一刻,又补充了一句:“孔先生说晋大哥的身份是晋国公府的二公子。”
“既然知道,为何不去找我?”晋起问道。
说到此处,眸光敛起,深蓝色的眸中一派平静,继而又道:“听说你先前为了生计不得不进晋国公府做工,既有难处,为什么不找我帮忙?——无论如何,之前在肃州好歹也算相识一场。”
江樱将他后面的话听完,目光不由地渐渐黯淡了下来。
原来晋大哥是这个意思啊……
可他误会了。
她进晋国公府就是为了找他啊……
而且,在她心里,她同他……并不仅仅只是简简单单的相识一场。
他明明也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之所以拿‘相识一场’这四个乍听之下尚有几分情谊,细琢磨下来却只有淡薄疏离之感的关系词来形容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就是在暗示她不要逾越了这条线罢?
想想自己,也真是挺让人苦恼的。
晋大哥在临走前夕,分明已经那样委婉却明确的拒绝了她的心意,以为终于可以甩掉她这个麻烦精,她却又追过来了。
来京城这事儿其实并不存在什么误会。
并不是说没有奶娘假冒哥哥来信让她回京城,便不会发生的事。
就算没有那封信,过后她攒足了劲儿,定还是会找来的。
换位思考一番,她是很能理解晋大哥的心情的。
换她她也头疼啊……
可这回,不必他亲自来说,她自己已经弄明白了。
是以,江樱足够自然地解释道:“那是之前,待知道晋大哥的身份之后,我刚巧也没再去晋国公府了,故也没什么机会去麻烦晋大哥。再想着晋大哥刚回到家中应当是很忙的,过些时日再见面应当比较合适些。”
真的是这么回事?
晋起直觉便是不信的。
这个女人还是没有跟他说实话!
“那好端端地你为何要来京城——”
江樱没料到晋起会问她这个,一怔之后,答道:“晋大哥忘了吗,我曾说过本就是连城人……此次回来是为了把酒楼和祖宅拿回来。”末了为了增添信服力,又补充道:“刚好今日衙门提审此案,我方才便是刚从县衙出来。”
很好的理由。
晋起又问:“在此非常时期,你一个弱女子一个人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便是为了回来打一场官司?”
她真以为随身拿把菜刀防身就能应付这千疮百孔的乱世吗?
“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江樱已经能够足够自然地应对,从善如流地答道:“有春风随我一起,还有方少爷。”
什么?
晋起愣住了。
所以……很有可能,她真的不是来找她的?
“我们是在前头赶回来的,奶娘和梁叔还有文青后来也过来了。”江樱说到这儿,没忍住想要分享喜讯的情绪,道:“奶娘和梁叔下月便要成亲了。”
已经跑了题的姑娘浑然不知身后的少年听完她这一番话,惊得险些要从马背上跌下来。
没有什么可能不可能了……
她就是回来打官司来了!
拖家带口的,一家人全来了!
所以……从始至终,他的担忧,他的踌躇,不过就是一个自我设想出来的大笑话!
再说的直白些……就是自作多情了!
如此甚好,甚好!
再不用担心她会因为他而被卷入到事非中去,他之前的初衷也算是真的达到了!
话说的固然好听,可晋起此刻却全然没有办法拿这些来说服自己不!生!气!
这世上在没有什么感觉会比这一种更令人觉得糟糕透顶了!
“既是如此,算我多问了!”晋起倏然调转了马头,扬起响亮的一鞭。
马儿吃痛,高鸣一声,扬起前蹄卷尘奔去。
江樱犹未能反应的过来,待转回头去,视线中只有弥漫的尘烟一道。
果然是又犯病了!
她有哪里说错话吗?
江樱扪心自问自己今日所言,除了刚开始因为过度紧张而抛出去的那句‘急着吃午饭’之外,一切都十分的顺畅且正常,并无抽风失言之处。
所以还是得归咎到晋大哥的病情上头……
江樱原地默哀了片刻之后,正欲离去,却又听得方才逐渐消失的马蹄声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越来越近了。
待来人身影逼近至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时,江樱深深地震惊了。
晋大哥又回来了……!
落东西了吗?
江樱四处环顾一番,并未。
走错方向了吗?
江樱又往后瞧了一瞧,死胡同一条,所以也不对。
眼见着已经来到眼前的晋起,江樱茫然极了。
晋起也是这时才算瞧见了她的正脸,却腾不出半分心思来去细致打量,强捧着已经碎掉的自尊心,沉声丢下一句——“离方昕远远一些!”之后,便又调头走了。
又走了……
江樱目瞪口呆地看着少年人策马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视线当中。
晋大哥的病真的是越来越严重了……
而且方才那口气,实在令人揣摩不透啊……
好像是警告?不对,这个词有些过了。吃醋?又偏偏不是这么回事儿……
关切?……话说回来离方昕远是近是远有什么值得人去关切的?
江樱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决定放弃琢磨。
毕竟就依晋大哥方才的状况来看,实在像极了发病时才有的情况。
发病时说的话,本也不能太当回事儿的。
江樱将自己说服罢,还不忘一脸赞同的点点头。
倘若策马而去的晋起得知她此刻的想法,定会气的吐血三升不可。
然饶是不存在这个可能,晋少年气的仍旧不轻。
只是这回他气的是自己。
气的是自己的自作多情,气的更是明知自己是自作多情之后,还忍不住去关心她,为她的安危而牵肠挂肚!
更可怕的是,直到此时此刻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还有打算继续这样下去的想法!
两世为人,就练就出这点儿出息来了?
晋起深深地为自己感到不齿,是以直到回到晋府之时,脸色仍旧是黑沉着的。
回到云起院,二月的寒春里径直拿凉水冲洗了身子,再又换上一身常服,由耳房中行出,紧绷着的表情才总算松弛了下来。
这个女人,以后还是少见为妙!
每见上一回,总能挑起他最为鲜明的情绪——
“二公子,纪先生方才差人来请过您了,让您忙完手头上的事情之后去前书房见他。”丫鬟细声禀道,一面递来了擦拭头发的干毛巾。
晋起信手接过。
纪先生是晋擎云请来教他认字读书的先生,除外还请了教武艺以及一些礼仪的先生。
饶是这些东西前世晋起都已经学过,但为了不让晋擎云起疑心,还是要用心应付着这些个先生。
递毛巾的丫鬟没急着离开,而是立在一侧拿眼梢悄悄瞄了少年一眼。
然而片刻,便低下头去羞红了脸。
二公子生的可真好啊……小丫鬟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感慨道,尤其是这双蓝眼睛,初见时有些奇异骇人,但看多了,却是分外的好看。
五官也生的英气硬朗,不是寻常的中原男子能比的。
唯一的不好便是就是极不爱说话,更从不让她们贴身伺候……就是更个衣,也从不允许她们近身。
更别说是擦头发这种事情了……
正是犯花痴年纪的小丫鬟无不遗憾地想着,在一旁立了片刻之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得,说道:“对了,表小姐晌午的时候也让人来过一趟,送了盒五色点心过来——老爷还有世子和夫人,以及大公子那里也都送了的,都是表小姐亲手做的。”
后半句似在解释。
就是在小门小户里,表兄妹间互赠物品都是有些忌讳的,更何况是晋家这样的高门第。
一家人都有份儿,那便是有心。
若单单送表哥一人,却是要被有心的人给念叨了。
“二公子今日带兵马司巡逻,晌午应当也没吃好,可要奴婢现在给公子拿过来尝一尝?”丫鬟自认为机灵的说道。
“不用。”
听得这么直截了当的话,丫鬟不由一愣。
还未来得及再开口,便又听平素鲜少主动开口说话的晋起吩咐道:“日后再有人送点心过来,一律让她们拿回去,我不喜吃这些东西。”
“是……奴婢记住了。”丫鬟不敢多说,恭顺的应了下来。
心里却在暗道,这二公子不光是面冷,心也是够孤僻的。
在这样的人家里,哪里有喜欢不喜欢。
就是再不喜欢,为了维持住面子上的关系,也断然没有回绝的道理。
这回可好,晋家竟是接回来了一个如此不会处事的主子……
晋起眸中噙了抹冷笑。
这一世他避开了相救谢佳柔的命运,按理来说,谢佳柔不该再对他另眼相待。
谢佳柔性子敏感,从不会刻意讨好谁,前世他在晋家这么久,都不曾记得这位表小姐亲自下厨给晋家的男主子们做过什么糕点——
嗬,看来二叔对他的防备,来的要比前世更早更重了。
是隐隐觉察到事情非他所能掌控的了吗?
可这一切,还没开始呢……
*******
242:被掳
------------谢谢热恋^^打赏的粽子,小兵benben的粉红月票,小非给大家鞠躬啦`(*∩_∩*)′---------
~
两日后。
巳时末,清波馆。
塘边小榭中,二人盘腿对坐,中间矮桌之上一方古旧的棋盘,黑白子交错。
前几日一场细雨过罢,塘中的枯荷之中,已然隐隐泛起了青,嫩绿的颜色自根部往上蔓延着,一日更比一日来的盎然。
“哟……”木榭中传出老人的一声低呼,紧接着便听其笑着道:“晋公子棋艺渐长,我这老头子却是止步不前了,再这样下去,迟早得有一日把这张老脸都给输光咯……”
话是这样说,但老人的心情显然是很愉悦的。
对面身着霜色暗银线绣水纹锦袍,束发高冠的少年闻言弯了弯嘴角,不甚丰富的表情算是笑了一笑,道:“先生心如止水,棋艺亦到了一个至上境界——晚辈这充其量只能算是擅于钻空子罢了,博的不过是运气,称不上棋艺。”
孔弗听罢不赞同地笑着摇头,看着已成平局的棋盘,缓声说道:“智取有时候钻的不正是空子吗?可晋公子若说博运气,老夫却是不认同的,前期没有足够的铺垫与底基,从天而降之福可称之为无上气运。可晋公子这步步筹谋,取舍分明,凭的是智谋二字。”
晋起表情不置可否地望着棋局,刚待言语,又听孔弗道:“晋公子从不是个肯信运与命之人。”
晋起微微一怔。
孔弗紧接着又说道:“观棋可观人——从数次同晋公子对弈之时,便可看出晋公子做事若无绝对把握,皆不会轻易下决定,可谓谨慎非常。”
“先生慧眼。”晋起难得放下了在人前那副万般不肯交心的状态。
“行事谨慎固然是一项极好的品质啊……”孔弗意味深长地笑着,伸手将黑子一颗一颗的往棋碗里收着。
晋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语端详着孔弗收放棋子的动作。
“可有些时候,由于咱们心中过于在意某样东西,而加倍谨慎之时,人们却常将这种谨慎称之为……畏手畏脚。”孔弗的口气漫不经心的,加之老人身上本就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通透与安宁之感,使人不由地便放松了下来。
晋起只神态认真地听着,仍旧没有说话。
“说到这儿,我近来倒是发觉了一件十分新奇有趣的事情——”孔弗抬起头来看着晋起说道,一副兴趣浓郁的模样,话题便这样忽然转开了。
“不知先生所言何事?”晋起也无半分不适应,顺着孔弗的话问了下去。
“我发觉‘谨慎’这个习惯,原来竟是会经人传染的——”孔弗说到这儿,似有些疑惑:“说来也怪,你说人之所以谨慎起来,不外乎有两种缘由,一种是吃了大亏长了记性,再者就是自幼被耳提面命的熏陶,早早便养成了待人接物倍加小心的习惯——可你说,这经人传染又是怎么一回事?”
“先生指的是……”深知面前这个老爷子的聪慧,断然没有可能瞎扯胡说,故晋起虽觉这话有些荒诞,却还是十分耐心地询问。
“江丫头啊。”孔弗凝声道。
末了又指了指自己,一脸得色,强调道:“我孙女儿!”
晋起:“……”
好端端的,提她作甚?
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
想到两日前的那番对话,她携家带口来到连城打官司之事,少年人顿时觉得心情不好了。
“这丫头之前可是个敢作敢为的——”孔弗一脸称赞。
晋起嘴角一抽。
她那叫敢作敢为?
那叫胡作非为吧!
说话做事想一出儿是一出儿,善变的让人适应不过来!
看来孔先生真的是被自己的私心给蒙蔽双眼了……就因着快成了自己家的孙女,就开始不顾事实的为她洗白了。
“可近来我就发觉这丫头越发地谨慎了。”孔先生的表情不可谓不丰富,时而疑惑不解,时而深思熟虑,“可这丫头既不是自幼养就的习惯,近来没吃什么大亏……”
晋起在心内冷笑了一声。
她这种没脑子的女人,就是吃了天大的亏,也改不了这副冒失的性子。
“我思来想去的,最后觉得大有可能就是经晋公子你潜移默化的给传染了——”孔弗看着晋起,一脸复杂地说道。
晋起:“……”
关他什么事?
为什么有一种在自己的路上走的好好的,却忽然被人强拖下水的感觉?
“孔先生太看得起晚辈了,晚辈自认还没有这个本事,能改变得了令孙女的行事作风。”晋起口气还算平静,然而眼神却已说明了一切。
别逗了!
他哪里有这个能力,能拯救得了她那瞬息万变的作风!
孔弗一听这话,不由乐了。
哟,这怎么瞅怎么像是闹别扭的模样啊……
“晋公子在连城见过我那孙女了?”孔弗问道。
“晚辈近来随五城兵马司熟悉京都环境,前两日带南城兵马司巡城之时,偶然得见了江姑娘。”晋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无关紧要一些,再漫不经心一些。
“哦,倒是巧。”孔弗又笑了。
晋起忽然觉得被这老爷子笑的有些不自在。
有一种被人一步步剖析清楚的压迫感!
这老爷子今日找他过来,压根儿就不是来谈正事的吧?
少年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关键……
“都晌午了啊。”孔弗仰头朝窗外瞧了一眼。
又换话题了……
晋起说不上来自己在不满意什么。
难道还想继续讨论有关她的问题不成!
孔先生盯着窗外金灿炽烈的日头,眼神端得是悠远非常,就在晋起怀疑他是不是突发了灵感,甚至要抒下一首应景诗之时,却听其缓声含笑说道:“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晋起:“…………”
他忽然信了。
他信人与人之间的习惯,真的是会相互传染的!
看样子孔先生已经被那姓江的女人给传染了……
“应该是来了……”孔弗转头朝外头望去。
晋起闻听,下意识地顺着孔先生的目光看去,只见一身竹青色宽松杭绸衫的石青正朝着此处走来。
“先生还邀了别人?”晋起眼皮一阵跳。
联想到孔弗方才那番看似东一句西一句的话,晋起几乎已经猜到了……
果然,就见孔弗给了自己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晋起忽然有了一种掉进了陷阱里的感觉……
“咱们走吧……”孔先生笑着起身,理了理衣袍,出了木榭而去。
晋起唯有表情复杂地提步跟上。
“师傅——庄婶和梁老爷来了!”还相隔着数十步远,石青便喊道。
“都来了?”孔弗沉吟了片刻。
平时是没什么,人多了倒也热闹,可今个儿他是打算给这俩孩子疏导一二的,人多了……怕是不太方便行事啊。
晋起皱了下眉。
这人怎么到哪儿都拖家带口的?
回京城打官司是,过来做客吃个饭也是!
一个人不认识出门的路还是怎么回事?
晋起这厢正默默腹诽之际,又听走近了许多的石青说道:“他们是过来找姑娘的——”
自打从孔弗将要收江樱做孙女的事情敲定了之后,这两日便在拾掇着狄叔和石青、以及清波馆上下的仆人们改称呼,说是不能再江姑娘江姑娘的喊了,显得太生分,而是要喊姑娘,自家姑娘,这样才能凸显出关系的亲近。
大家虽然对向来不注重细节的老爷子的斤斤计较有些讶然,但还都是
“怎么,没一同过来吗?”孔弗听出了不对劲。
“庄婶说今日一早姑娘便乘马车过来了,因家中有急事庄婶这才过来找人,按理来说,姑娘该早到了才对——”石青已经来到跟前,说这些话的时候显然有些不放心,是以补充了一句:“可我在前院待了一上午,也没瞧见姑娘过来过。”
“是不是知道我在,便没来了?”
孔弗正思考间,忽听身侧的晋起说道。
石青目含讶异地朝晋起望去。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奇怪……
好似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遭人嫌弃似的,如此自我鄙弃真的好吗?
“不会。”孔弗皱眉摇头说道:“我事先并未告诉她,你今日也在。”
石青:“师傅……”
这么说真的没问题吗!
真的不用考虑一下晋公子的感受吗!
完全就是……大家一致觉得晋公子很遭人嫌弃的即视感好吗?
这样真的很伤自尊的。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晋起,此刻根本无暇分心去深思这个伤人的问题。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话说到这里,几人都未有开口,也不敢随意做出什么猜测,片刻之后,孔弗只道先去前院见庄氏与梁平。
三人便立即出了竹林而去。
前院正厅中,庄氏片刻都安静不下来。
“樱姐儿竟然真的不在,难不成那信里说的都是真的不成……”庄氏来回的走着,焦急似热锅上的蚂蚁,既忿然又焦虑地自语道:“真不知道这起子人安的是什么心!咱们这是得罪谁了啊究竟是……”
坐在一侧的梁平还算镇定些,出言安慰道:“等见过孔先生再做定论也不晚,现在说这些还言之过早了,说不准只是一场闹剧或误会。”
庄氏却仍然冷静不下来,自打从方才石青同她说,阿樱还没到清波馆之时,她就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架在了烈火上烤着了。
时间越久,越难冷静。
“孔先生来了……孔先生!”时刻注意着厅外的动静的庄氏瞧见了孔弗的身影,连忙就迎了上去。
待离的近了,这才瞧见跟着一起过来是不止有石青,还有另外一个少年。
晋起?
庄氏愣了一下,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晋起这孩子怎么也在这里。
晋起微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孔弗亦朝着庄氏和梁平一拱手,而后还不待他开口,便听有人赶在了他前面发问,“她何时出的门?”
问话的人是晋起。
庄氏来不及去细究晋起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此刻听得他问,便满面急色地担忧道:“用罢了早饭,差不多刚到辰时便出门了!”
辰时出的门……
距今差不多已有两个时辰了。
而一个时辰赶到清波馆都是绰绰有余的。
“这一上午,樱姐儿都不曾过来过吗?”庄氏看着孔弗一瞬不瞬地问道。
孔弗轻轻摇头,眼中亦有疑惑。
“那这么说的话……”庄氏神色发怔的喃喃着。
“可是路上耽搁了,或是遇到熟人了也未可知。”石青尽量往好的方面推测道,企图以此来缓解庄氏身上过度紧张的情绪。
却不料庄氏越发激动了起来,蓦地看向梁平,满脸的惊慌之色,继而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真的……!这下怎么办?我们报官吧!”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孔弗从庄氏的言语和表情中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问道。
晋起亦片刻便锁紧了眉,一瞬不瞬地看着梁平和庄氏,等着二人的回答。
同样紧紧皱眉的梁平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庄氏的手,而后在孔弗晋起石青三人的注视之下,从怀中取出了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书信来。
“大概一个时辰前,有人用一柄匕首将这封信插在了我家门前的柱子上——”梁平一面将信递给孔弗,一面道:“信上称有人掳走了阿樱,要我们拿三千两赎金去赎人,在天黑之前他们会再将交易的地点告诉我们,若这期间我们敢去报官,阿樱便会有生命危险……”
“什么?”平和到了一个境界的孔弗闻言也不禁大惊失色,万万没有想到江樱会在来清波馆的路上遇到了这种可怕的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京城之中竟也会发生如此猖獗之事……”孔弗面露思索,几乎是瞬间便认定了此事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庄婶,我认为为了姑娘的安慰着想,还是暂时不要报官为妙……”石青较为理智地建议道。
这些丧尽天良的亡命之徒,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243:‘她在哪里’
“难道就眼睁睁地等着他们把交赎金的地点告诉我们吗?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天知道这帮人……”庄氏说到这里蓦地停住,没敢再继续说下去,却急的红了眼睛。
只要一想到樱姐儿现如今不知是处在什么样的一个危险状况下,庄氏便急的想要冲过去救人。
可偏偏连个去处都不知道,只能站在这里干着急,才是最折磨人的!
别说三千两了,就是三万两,三十万两,或是拿她这条命来换,只要能保证樱姐儿的安危,她也绝不会眨一下眼——可眼下的关键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你真的能指望他们存有良知,会信守承诺,不伤害人质吗?
“不能坐以待毙。”
晋起开口说道,声音冷到了骨子里。
庄氏所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庄氏不能等,他也不能等!
江樱更不能等!
“那现在怎么办!”庄氏听到晋起赞同她的话,大有找到主心骨的感觉,连忙问道。
“先从身边的人和事寻找线索——先仔细想一想,近来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晋起看着庄氏和梁平问道。
庄氏想也没想便摇头,“我们初回京城且不常出门,与左邻右舍关系都还算和睦,连争执都未起过,何来的得罪之说……这群人肯定就是求财的绑匪!”
“绝对不是。”晋起神色果伐地摇头。
在京城这样的地界上,有钱人多如牛毛,招摇者更是比比皆是,若是为普通的绑匪,断不可能一眼便将目标瞄准了江樱,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寻常的绑匪不可能连江丫头住在哪里都一清二楚。”孔弗补充说道。
他早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便意识到了这绝非是一起简单的绑架勒索。
“对对,我竟然忘了这一点……那这么说的话……对方定是早先已有预谋!”庄氏被点醒过来,后知后觉地惊呼出声。
“而且定不是一个人单独作案。”晋起笃定道。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要跟我们过不去?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便是了,为什么要将樱姐儿掳走……”庄氏这性子实在不好安静下来,越听晋起他们往下分析,越是着急害怕。
“萍娘,现如今最是不能慌的时候,我们坐下来认真地分析分析。”梁平语含安抚地说道。
庄氏被他怔怔地拉回厅中坐下,原本直来直去的脑袋此刻也难得的急速运作了起来,仔仔细细地过滤着所能想到的可疑之人。
“我两日前在衙门前曾见过她,当时听她说在打官司,是同谁打的官司?”晋起想到这处细节来,看向庄氏问道。
打官司?
孔弗一皱眉,遂也看向梁平。
这丫头从没跟他提起过此事——
“是樱姐儿的两位亲叔伯。”梁平代替庄氏答道:“打的是酒楼与祖宅的官司——”
“这几日衙门都有派官差严加看管二人,明日便是交回地契的最后期限,也是衙门复审之日。”梁平补充道,是觉得二人作案的机率不大。
倒不是说他很信得过江世品和江世佑作为亲叔伯,对江樱存有的仁慈之心,而是认为,二人应当没有傻到继续顶风作案的地步。
侵占房屋,逼良为娼,充其量不过是坐几年牢。
可若是绑架勒索,蓄意伤人,那罪名便大了,动辄根据情况判处死刑的也比比皆是。
若有足够的本事开逃还且罢了,拿了银子逃之夭夭,搏一把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江世品和江世佑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个本事,连赌赢的一成几率都不存在。
谁会冒着生命危险,去做一件连一成的成功机率都不存有的蠢事?
这便是梁平所有的想法。
晋起似懂了他的意思,然而却不甚赞同。
因为这世上不光有聪明人和蠢人。
还有恶人。
所谓恶人,又可细分为好几类。
其中又恶又蠢的一类,叫做宁可玉碎不为瓦全——
他不能排除江家兄弟一定不会是这既恶又蠢的一类。
“他们住在何处?”晋起没有为自己的想法多作解释,只径直问道。
梁平见他执意不肯放过这条线索,又因事关江樱安危,故也不好再劝,便说出了前些日为上公堂做准备而让人查出的江家兄弟所居住的地址。
“我一起去!”庄氏豁然站起身来,似刚回神一样,道:“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禽/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没准儿这事儿就是他们干的!”
究竟跟他们有没有关系,把刀往脖子上一架就知道了!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吗,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
庄氏也来不及去细究这句话用在这里恰当不恰当,总之就是这么个大概意思!
“万一问题不在这二人身上……”孔弗思虑片刻,道:“不如且做好两手准备,若是天黑之前还且查不到线索,便先依照对方传来的地点送去赎金,无论如何,纵然退而求其次,然而救人才是最要紧的——”
“先生所言极是!”是以梁平忙说道:“萍娘,你随我回家等着,他们只说天黑之前将地点告知,却未细致说明是何时,不若我们先回家等消息,江氏兄弟那边便交给晋贤侄去打探。”
晋起办事,他是信得过的。
反倒是庄氏这性子,加上此刻又是着了急的,若是跟了过去没准儿还得坏事。
庄氏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心知在这种情势下,还是听从大家的意见为好,但仍有些不放心地同晋起交待道:“若是他们撒谎,不肯说实话,就打!狠狠地打!打的狠了,他们自然就肯说出实情了!若是到打了一顿还没说,那便应当……不是他们干的了……不过那也是他们活该!”
对于自己无法亲自动这个手一事,庄氏口气中不乏遗憾。
“好了萍娘,我们快赶回去吧。”梁平无奈,怕她再说出什么不着调的话来,当即便将人匆匆地拉走了。
“晚辈先行告辞。”晋起对孔弗一揖手。
“处处小心着些——”孔弗交待一句,目送着脸上写满了刻不容缓的少年人抬脚离去。
“师傅……”待晋起稍稍走的远了些,石青方犹犹豫豫地道:“您这样做恐怕不合适吧?”
孔弗转头看向他。
“姑娘现如今人在何处啊?”石青又问。
孔弗终是皱了眉,拿看待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石青,道:“你问的是哪门子的疯话?”
他要是知道江丫头在哪儿,还能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
石青愣了片刻赫然瞪大了眼睛,长长地“啊——”了一声过后,方惊呼出声:“师傅,不是您将姑娘给藏起来了啊!?”
“我藏我自个儿的孙女做什么!”本就一腔担忧的孔弗被石青这么一说,顿时怒上心头,声音都不淡定了,望着眼前神色迷迷茫茫的徒弟,向来儒雅稳重的孔先生蓦地便生出一个残暴的想法来——想一巴掌扇过去,最好能将这颗笨脑袋给扇开花!
“……我,我以为师傅您是为了让晋公子紧张,想趁机让他看明白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设下这么个局……”石青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方才饶是他拼命掩饰装作一无所知,可是同其他人比,他的反应还是太淡定了……
他说师傅怎么越演越像,演技都精湛到眼神儿里去了呢……
孔弗听罢石青这番话气的险些要呕血。
他是这么爱瞎掺和,为老不尊的人吗!
他只会在力所能及的正常范畴内,给出相应的疏导好吗!
这种奇葩且具有狗血性质的方法他会屑于去用吗?
况且,人家自己什么心意,人家自己可清除着呢,哪里用得着他如此费心去验证——
“成日你都把脑子往哪里使了……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孔弗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徒弟俨然有越长越歪的趋势。
“师傅您回头再数落我吧……眼下要紧的是先把姑娘找回来,我去追晋公子,看有没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作为最后一个‘得知真相’的石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对孔弗急声讲道。
孔弗没有异议的点头允了,又细致地交待了一番,最后不忘道:“有了消息记得让人回来通知我——”
若是可以,他也是想一道儿去的。
倒不是他怕自己这副老骨头经不起折腾,而是姑娘家被掳这种事情关乎声誉,若是他明着掺和进去,此事势必要闹大传开,到时候只怕纵然是将人给安然无恙地救回来了,名声却也毁了。
故不管多担心,也只能在背后出谋划策,等着消息。
石青深知师傅的苦心,说了两句安慰的话,便急匆匆地追晋起去了。
二人按照梁平给出的地址,一路骑马狂奔入城,穿过正直大街,最后在一条窄巷尽头的简陋民居前勒马。
少年人自马上翻身跃下,来至门前没有丝毫停顿,便一把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
“谁!”院门蓦然被推开,守在门后的两名衙役立即警觉地转过头来,几乎是同一时便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相对。
“江氏兄弟在何处——”晋起仿佛是没瞧见二人手中举着的长刀,冷声问道。
二人俱是被少年人身上凛冽的冷意震慑道,虽然惧怕,却更为肯定来者不善,其中一名衙役强提着声音斥道:“江氏兄弟犯了案,我二人奉县官老爷之命看守在此,在复审之前,不许任何闲杂人等上门探视!”
晋起闻听此言,理也不理,阔步径直朝内走去。
石青见状遂也管不了许多,提步跟上。
“大胆……”衙役瞠目片刻,豁然喝道:“你们站住!”
一名衙役举刀相向,刚欲上前将晋起和石青强行拦住,却被另一名衙役蓦然抓住了手臂,硬生生地给扯了回来。
“你作何!”
“你先在这儿看着,注意着里头的情况……但不要轻举妄动,我去将情况禀报给大人!”衙役一面将刀收回鞘里,一面交待道。
刚要转身去,却被同伴拉住了,迷迷茫茫地问:“这么点小事禀给大人作何?将他们二人赶出来不就成了!”
还说什么不要轻举妄动!
屁大点儿事儿啊!
“……你没瞧见方才那人是蓝眼睛吗!”
“蓝眼睛怎么了,咱们牢里不也有几个西陵人吗?没见过咋地——”
“两日前南城兵马司巡城,是晋家二公子带着的,咱们大人出来相迎的时候我恰巧看了一眼……也是透蓝儿的眼睛,同方才这位长得也有八九分相似!”
“你的意思是……”持刀的衙役只觉得小腿肚子一阵抖,结结巴巴地道:“可是晋家的公子,怎么会来这里……?你该不是认错了罢?”
“认错没认错也得回去禀给大人!”一把挥开同伴还拽着自己衣袖的手,说话的衙差小跑着便出了院门去。
留下神色张皇的同伴一人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唯有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屋里的动静。
这一边,晋起抬脚踹开紧闭的堂屋门,已来至屋中。
空荡荡的堂屋中间仅有一条高高的长条几,漆掉了大半,一只桌腿下还垫着青砖块,条几上林列放着五六个崭新的牌位。
约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通着门的东间行出了一个男人来,边走出来边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都怕外面的官差起疑心了……事情办妥了吗?”
一抬头看见是两个年轻男子站在跟前,不由地一愣,而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问道:“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另一个人去了哪里?”晋起冷极了的语气含着逼问。
“……”江世品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心虚,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方才他那番话这两个人肯定已经听到了……况且他不知晋起和石青的身份,自是不敢随便乱说。
“江樱在哪里!”晋起口气越发地沉,紧紧绷起的俊脸似下一刻就要发作。
244:
------------更新略迟了,大家海涵~----------
~
“什么……樱,樱姐儿?”江世品傻了,迷惘道:“我怎会知?”
找樱姐儿怎么找到他这里来了?
找错门儿了吧!
而且一瞧眼前这尊佛就是一位不好惹的主儿,难道是樱姐儿摊上什么大事了不成?
江世品的脑子里一遍遍地过着所有可能,末了又补充一句:“二位可能不知道,我虽然是这丫头的亲叔伯,可这丫头前几日刚将我们给告上公堂去了,这几天我和我那三弟都忙着筹银子缴罚金呢,再加上有官府的命令在,我们实在也没那个胆子去再去找她啊——”
这是在撇清关系,生怕被江樱给‘连累’了……
晋起深吸一口气,强自忍住要将手中的拳头给抡过去的冲动。
真不愧是一家人!
一开口让人听了就来气,这说的都是他娘的什么跟什么!
少年人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刚要再问最后一遍,却被石青抢在了前头开口,“你也别在这儿跟我们绕圈子了,方才你那番话我们都听见了,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方才应当是在责怪你三弟回来晚了,且还问他事情办妥了没有——你敢说你所说的‘事情’,同江樱姑娘被人挟持一事没有干系吗?”
“什么?樱姐儿……被人挟持了?!”江世品大惊,忙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石青见他反应,眼神微微一动,而后道:“就在今日晨午之间——”
“我的天……”江世品表情震惊,喃喃道:“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晋起皱眉,眼中几经思索,再次发问道:“另一个人去了何处?”
正是进门的时候刚问的那一句。
“我三弟他不过是出门筹钱去了!”江世品总算弄明白了晋起和石青的来意。
原来是找他要人来了!
竟然怀疑到他们兄弟头上来了!
“出门筹钱须得避开官差?”晋起眼中冷意咄咄逼人。
江世品没由来便打了冷颤,摇着头道:“这个我不清楚,他只说借钱的人身份不一般,不能叫旁人知道……所以这才避开了官差的耳目。”
“不一般?”石青眼中神色一变,继而冷笑一声,问道:“哪怕是往赌坊里借高利,官府也断不会管,你这说法未免是有些讲不通了吧!”
江世品只摇着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脸色变幻了半晌,嗫嚅道:“总之我们是绝无可能拿樱姐儿来冒险求全的……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大哥的亲生女儿……”
越往后说,声音却是不自觉的越来越低。
还待再开口为自己和江世佑辩解,却觉喉咙忽然一紧,待反应过来之后,已被一只骨节分明此刻却青筋暴起的手紧紧地扼住了脖颈。
惊慌失措的江世品刚欲挣扎,却觉被禁锢的力道倏然又大了许多,他甚至能感觉到若是对方再稍一用力,自己的脖子便要被生生拧断了!
江世品再不敢动,对上那双已然渐变成暗蓝色的双眸,用眼神苦苦地哀求着。
“再问你最后一遍,另一个人去了哪里?”晋起的口气里带着已经消耗殆尽的耐心。
“我……”江世品想发声,却只能艰难地吐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眼,唯有摇着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晋起手上的力道又收紧了一些。
他敢肯定这个男人绝对知道些什么!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同他兜圈子——
江世品的脸已成可怖的酱紫色,瞧着面前这张俊气却杀气腾腾的脸,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这个少年的手中一点点的流失。
有生以来,江世品第一次尝试到了面临死亡的恐惧。这种恐惧感令他无暇去思考其它,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不想死,要活下去!
“我……我说………”江世品用尽了最后仅有的气力吐出了这几个字来。
虽然他也不甚确定,但好歹也是一条线索,且现在事关的不仅是樱姐儿的生死,还有他自个儿的性命!
临坐牢临坐牢了却还碰上了这样的阎罗王,天知道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
晋起豁然松开双手,江世品被他的大力带的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撞上隔开东间的墙壁上方稳住了身形,张大了嘴巴拼命的呼吸着,额上豆大的冷汗顷刻间便落了满脸。
“还不快说!”石青焦急地催促道。
竟然真的知情!
江世品又深吸了几口气,这才算是勉强顺过了这股气儿来,然而呼吸依旧粗重急促,道:“我说,我说……二位饶命……”
……
日头偏斜,申时末。
两匹棕马打头,后面跟着一辆蓝布马车正朝着城外疾驰而去,所经之处扬起一阵土黄色的浓浓尘烟,随风在空中飘散开来,似将四周都提早染上了昏黄的暮色。
京城十里外,笔直的南北官道西侧,是植满了松柏树的密林。
密林再往内,便是无人不晓的西郊墓地——这名字说的好听,实则却多以乱葬岗的名头出现在人们的口中。
埋在此处的,多是无名的白字碑,有冻死在街头的乞丐,有外地过来或因病或因饥饿丧命的难民,还有因打架斗殴丧命、家中无人肯收尸的穷鬼恶霸等,再或者是哪户有钱人家因犯了过错被主人打死了的丫鬟小厮,嫌麻烦的都往这儿扔。
衙门里一直设有处理这些尸首的衙差,被当地人称之为‘葬头儿’,而这些做死人活计的‘葬头儿’却不怎么尽职,想活动活动手脚,或是上头有特意交待的时候,拉过来的尸首还能给好好地挖个坑埋了。而有的甚至就地扔进臭水沟里,任由其腐败,为野兽啃食,长年累月的下来,墓园四处可谓白骨森森。
乱葬岗一名,便也因此坐实。
此刻,西郊墓园的入口处,横放着的刻着符文的‘镇门石’上,蹲着一个身穿厚重破袄,头戴黄狐帽御寒的高壮男人。在他身边,还林立站着十余人,皆是面容带着凶煞气的男人,年纪从二十出头到五十来岁不等。
“大哥,这家人怎么还没来交赎金,难道是付不起这笔钱……不打算要闺女了不成!”一个矮小却精悍的男人出声说道。
另一名汉子往地上啐了口口水,道:“近来是走了狗屎运不成,兄弟们都有个把月没有开荤了!”
蹲在镇门石上的汉子横了二人一眼,怪笑了一声说道:“别上火啊,要是这家人不过来交钱赎人,这小姑娘就赏给兄弟们处置了,随便你们怎么着——总之不至于让兄弟们人财两空不是。”
“大哥英明!”底下有人一脸淫笑地奉承着。
“这小姑娘大哥晌午不是‘验’过了吗,长得如何,条儿顺不顺哪?”一伙人围在一起大肆哄笑起来。
被喊作大哥的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笑着道了句粗,“他娘的要是长得不好,老子还不乐意上呢!这些年,你们见老子碰过丑女人了?”
“那是那是,大哥的眼光错不了!”
一群人粗声笑谈之际,那头目忽然一皱眉,竖起右手食指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支起了耳朵听,果听到有隐隐的马蹄声和车轮碾动声在朝着此处靠近。
“他娘的人来了!”一名汉子看向头目,道:“好像不是一个人,该不是报官了吧?”
“他们没这个胆子报官!”头目冷笑一声,随之站起身从巨石之上一跃而下,“噌”的一声便拔出了背后的弯刀。
其余人见状纷纷取出兵器,望着前方密林中唯一的青石走道,微微前倾着身子,作出一副随时出击的防备状态。
马蹄声渐近。
两名策马而来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紧随着,后面另有一名少年赶着马车。
纵然相隔尚有百步远,可一股冷极的杀气却清晰无比地铺面传来。
一群人都是在道儿上走了有些年头的人,面面相觑了一番过后,几乎是瞬间便肯定了来人只怕也不是好惹的。
遇见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便是收了赎金把人质乖乖地还回去——对方再如何气焰难消,可看在他们人多势众的份上,定也不敢不识抬举,执意地硬碰硬。
那头目心中亦有了计较,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弯刀,往来人的方向举起,喝道:“只许过来一个人!把赎金带过来!若不然这位姑娘的性命安危我等可不敢做保!”
“没错,一个人过来!其他人在后头等着!”后面的汉子出声附和道。
“我去!”赶车的宋春风倏然勒马,而后一个箭步自驾座上跳下来,阔步便要往前冲。
却被前方坐于马上的晋起拿剑鞘横在其胸前,挡住了去路。
“我过去——”晋起目光注视着前方说道。
“凭什么!”宋春风望着挡在胸前的剑鞘,不乐意的皱了眉。
凭什么这种英雄救美的事情总是落不到他的头上来。
樱樱应该由他来救才对!
见晋起理也没有理会自己,已收回剑鞘驱马上前,宋春风气急败坏,想要一同上前,但又怕对方见他们不守承诺从而对江樱不利,唯有急急地喊道:“我的轻功比你好!”
“待会若有意外情况,你便带她先走。”晋起丢下这句话,一夹马腹,快速往前逼近。
宋春风闻言怔了一下。
石青神色担忧地望着晋起越来越远的背影。
对方为首的头目眼瞧着马上的少年越来越近,没由来地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恐惧来。
来的不过是一个人!
他们这么多兄弟,随便哪个都是刀尖上饮过血的,还怕他不成!
头目自顾自地为自己做着心理辅导,然而眼瞧着那骑马的少年人已来至十步开外处还没有停下的迹象,急忙喊道:“给我停下!”
这话一出,自己都觉得面子上挂不住了。
他娘的他到底是在怕什么!
肯定是撞了邪了!
晋起勒马,俯瞰着面前的一群人。
“把手里的剑放下!”那头目又高声喝道,尽量将强壮健硕的胸膛挺直,脸上又横出浓浓的匪气来,以显示底气十足。
晋起抬手将剑抛出。
“哐当”一声撞击声响,雕缠龙图案镶嵌着黑曜石的长剑鞘砸在众人脚下。
那头目弯腰一把捡起,握紧剑柄将剑抽出一寸,倏然之下被明亮的剑光晃住了眼睛。
……好剑!
光是这把剑都不少值钱!
看来他们这回倒是低估这家人了,开价开的太低了!
男人眼中盛满贪婪,思衬着是否要将价格再临时抬高一倍。
“人在哪里?”晋起冷声问。
“别急啊,我们见了银子自然会把人交出来的,坐在马上谈多没诚意?”男人一脸痞笑,冲晋起说道。
晋起翻身跃下马。
在见到人之前,暂时配合是必然的。
“银子带来了吗?”头目问道。
“银子在马车里。”晋起一面答话,一面凝神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并道:“我要先见人。”
男人仿佛没有听到晋起的要求一样,活脱脱一副匪贼模样,说道:“你们可比约定的时辰来的晚了半盏茶,让我们兄弟等在这冷飕飕的乱葬岗,不表示表示,给兄弟们一份吃热酒喝热汤的暖身子钱,只怕我这帮兄弟们不肯答应啊——”
“那是肯定的!”
“大哥说的是!”
“不表一表孝心怎么能看到你们的诚意?”
众人纷纷起哄起来。
这帮人的声音扬的极高,且口气嚣张,就连远处的宋春风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不由怒上心头,忍无可忍道:“得寸进尺!”
石青见他有冲上去的冲动,忙地将人拦住,道:“且忍一忍吧……眼下还是以姑娘的安危为第一紧要。”
晋起强撑着所剩不多的耐心,看向那身材高大的头目。
男人见他如此‘上道儿’,被他牵着鼻子走,不由地便存了几分轻视之心,狂妄道:“再准备五千两来!”
众人闻言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老大可真敢开口要价!
245:想要她的命
他们做这个勾当做了不少年头了,目标多是中等家世的姑娘,因为这类人谈不上太有权势,不足以构成威胁,且这类人普遍的极重面子,为了封锁消息,保全自家姑娘的名声和家族的声誉,是断然不敢报官宣扬的。
可事情有利便有弊,这群人的银子好挣不假,但因家世只称得上是中等的缘故,拿不出太多银子来,要个千百两到手已是运气了。
现在老大一张口却加了整整五千两!
却见对面的少年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道:“我要确保她的安危之后,才能把赎金交给你们。”
为首的头目眼中闪过一抹思索。
他们人多势众,把人带出来给看看,对方也没有硬抢的本事。
这异眸的年轻人听他要求加了五千两眉头都没皱一下,可见是极重视这小姑娘的,待会儿见了人之后,说不准还有机会再把价格抬高一些……!
男人眼中的贪婪之色更为浓重,勾唇一笑,扬声道:“好——把人带出来给他瞧瞧!”
两名汉子齐声应下,并肩朝着墓园内快步走去。
“这位小兄弟看起来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就是不知同这位姑娘是什么关系?”男人趁此时机旁敲侧击地问道。
“你没有必要知道。”晋起只望着墓园入口的方向,看都未看男人一眼。
快死的人,知道那么多有什么用处。
男人被噎了个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冷哼了一声“不识抬举”,遂也不再同晋起多言。
他做的就是刀口儿上的生意,管他们是什么关系!
待会儿惹急了他,大不了举起大刀一架谁也别想走,把人全给留下了,再干一票大的!
巨大贪欲在男人心中不断的滋长蔓延,一手握着弯刀,一手握着晋起方才抛过来的长剑,只觉得双手甚至开始按捺不住的蠢蠢欲动起来——
“大哥,人带过来了!”
顷刻之后,方才奉命去带人质的两名汉子扛着一个大黄麻袋从墓园中疾步行了出来。
来到前头,一把将装着人的黄麻袋自肩上抛下,砸到地上扬起一层黄土来,麻袋中的人似有意识,疼的闷哼一声,艰难地蠕动了几下。
晋起眸色一寒,跨步上前,去忽见一把利剑横指在了麻袋上方,抬头望去,只见头目笑的极得意,神色没个正形儿地说道:“小兄弟消消气,是我这两个兄弟不懂的怜香惜玉,摔疼姑娘了,等回头我一准儿好好地教训教训他们——”
说到此处,话锋蓦地一转:“现如今人也见到了,这位姑娘性命无虞——眼下要紧的是小兄弟得让人先回去取银子才行。”
说话间,同身侧的几个男人传递了一个具有暗示性的眼神。
几名男人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我要见人——”晋起目光凝在黄麻袋上,森冷的口气似在暗示耐心已经所剩无几,“把剑收回去,将麻袋打开。”
他要见的是活生生、毫发无损的江樱!
为首的头目闻言冷笑了几声,语气随之陡然变寒,道:“小兄弟,你此番百般拖延,未免有些太不识趣儿了吧?”
“既然如此,也别怪大爷我不给你留情面了!”男人话音刚落,便举起了右手中的弯月刀,振臂呼道:“兄弟们,给我把人拿下!”
石青见这边动起手来,再顾不得晋起路上不让他掺和进来的嘱咐,高喝一声打马上前。
“等等我啊……!”宋春风原地怔愣片刻之后,唯有咬紧牙关拔腿狂奔追将上去。
然而前面发生的一幕却令宋春风始料未及。
“吁!吁——快停下啊!”石青坐在颠簸的马背上,奋力地勒马。
马儿被这厢厮杀的情形给惊到了!
“啊!”一声惨叫声响起,一名汉子被高高扬起的马蹄划伤了脖颈,受惊跌倒在地之后,又迎来一轮无情的踩踏……
一匹马加上马上还坐着一个人的力道踩在身上那感觉真不是酸爽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受惊的马匹在石青的制约下在四周打转乱窜,将一群汉子惊的也是四处逃窜,偏生又不敢走远,毕竟银子还没拿到手啊!
他娘的,还让不让人好好打架了!
“晋公子……晋公子快躲开啊!”坐在马上的石青自己也是吓出了一身汗来,眼见着已经控制不住的马匹硬生生地冲着晋起的方向奔去,连连地惊呼道。
却见晋起不仅没有躲开,反而是朝着他的方向迎面而来!
“晋公子!”石青面容大骇,眼见急乱的马蹄已要砸至忽然弯下了身的晋起身上,急的已是汗如雨下,死死缠拽着缰绳的手已经磨出了血迹来。
也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石青方看到马蹄下不仅有晋起,还有被装在麻袋中的江樱!
怪不得……!
完,伤了晋公子还勉强说得过去,若是伤了姑娘,师傅势必是要打死他的!
他原先的目的分明是来救人的,结果却伤了自己要救的人,世事总是这么无常真的公平吗!
千钧一发之际,接受不了这种打击的石青万分自责沉痛之际,一个不查,手上缰绳稍松,马匹忽然挣脱了他的约束,一个掀身,竟是将他直直地掀了出去!
石青高呼一声,落地的间隙,意外见着了令人震惊不已的一幕……
马匹逼至跟前之际,少年人反手一掌击去,马儿嘶叫一声,身形竟是朝后方笔直退去,被击中的上半身几乎要直直地掀了起来!
“嘭!”
被击飞的马匹砸到身后的几个汉子身上,马与人齐齐倒地,发出一声巨响,紧随而来的便是汉子们的哀呼声。
被甩飞在地的石青侧身望着这一幕,眼珠子惊得都要掉出来了!
……好大的力气!
晋公子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东西!
得幸躲开了被惊马砸到的头目也目睹了这一切,惊异的程度较石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看着比自己单薄这么多的年轻人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
看来这回是碰到硬茬儿了!
打听来的消息只说是普通的一户商贾而已啊!
“弟兄们……撤!”迅速地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男人高声呼道。
惹不起那就赶紧躲!
这钱显然是没法儿赚了,眼下保命才是头等大事!
“还想跑?!”宋春风一个箭步上前,眼疾手快地将那名头目一把揪住,头目慌张之下欲举起手中弯刀,却已被宋春风先一步夺了过来,待反应过来之时,锋利的刀刃已经准确无误的架在了喉咙处!
宋春风的武功与力气虽不算出彩,但贵在动作敏捷,反应极快。
“这位小哥儿饶命啊!小心手上,小心手上!”面对性命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取走的危机感,男人吓得白了脸,一动也不敢乱动,生怕触到了锋利的刀刃之上。
“我看你是活腻了,竟然敢把主意打到樱樱身上!樱樱要是有个好歹,你看我不取了你的狗命!”宋春风话罢转头看向晋起,“快看看樱樱如何了!”
此时晋起已将护在怀中的麻袋打开。
小姑娘的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皮肤上有着道道伤痕,口中被塞了布团子,嘤嘤地哭泣着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眼来。
衣衫也是凌乱不堪,勉强蔽体……
晋起眉头一皱,伸手拨开小姑娘脸上的发丝。
猝不及防之下一张带有异域气息的俊颜出现在视线当中,小姑娘惊的瞪大了眼睛,一时连哭也忘了。
“樱樱如何了!”宋春风那边还在问。
石青也拖着伤腿爬坐起身,一瘸一拐地疾步而来。
“姑娘可有大碍……”石青问罢之后,待一望在麻袋中露着个脑袋的小姑娘,登时便愣住了。
“这不是姑娘!”石青大惊道。
话音刚落,就见晋起已经连人带麻袋一同给丢到了一旁去——
真的是丢……
虽然不是江姑娘,可这前后的反差未免也太大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受害的可怜姑娘家,这种动作真的不会太过于伤人自尊,太过于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石青满怀歉意地看了那再度落起泪的姑娘一眼,继而撇开这‘算不上重点’的同情心,拖着伤腿跟着已经来至那头目面前的晋起而去。
“竟然敢骗我们!”宋春风丢下手中弯刀,拽着男人的衣襟,攒足了力气化作一个拳头砸了过去。
“她在哪里——”晋起口气冷入骨髓,手指暗暗握拳发出轻响。
方才那位姑娘的情形他看在眼中,实在不敢想江樱是否会遭遇到了同样的伤害!
如果真是那样,哪怕让这些人在自己手中死一百次也不能解恨!
“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我们不过是求财而已,那姑娘不是已经交还给你们了吗……”结结实实挨了宋春风一记重拳的男人面临杀气腾腾的晋起已是吓得瑟瑟发抖,口气有些发颤地说道。
“还在这装傻!”宋春风作势又要扬起拳头。
“饶命!饶命!这其中肯定是有误会,有误会!”男人疾呼道。
“什么误会!”见不到江樱的宋春风同样已是急的脸红脖子粗。
“敢问两位小爷可是城北夏家人?”在绝对的暴力面前,男人连称呼都改的毫无违和感……
“什么夏家!”宋春风云里雾里。
少年人一搞不明白,就容易烦躁,一烦躁,就又是一拳狠狠地砸了过去。
男人惨烈地哀嚎一声,鼻血都飞了出去,忙扯着嗓子高喊道:“那是你们弄错了啊!我们抓的就是夏家的三姑娘啊!你们既然不是夏家人,来此处作何……”
说到最后,甚至觉得委屈了。
“什么?”宋春风与石青齐齐惊道。
哦,怪不得了。
怪不得刚来的时候,就听他们说什么比约定的时辰晚了半盏茶的功夫……
他们是听了江世品的猜测,说江世佑经常暗下与一伙匪贼来往,专干劫持小姑娘的勾当,且会面的地点一般在西郊墓园,所以才找到了这里来的。
“可认得江世佑!”晋起的声音不自觉地已经提高了太多,他甚至觉得自己快要急疯了。
从来没有这么急迫的想知道一个人的下落过!
“江世佑……”男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阵反复,而后点头喃喃道:“认识,认识的……”
“那他近来可有来找过你,让你帮他劫持一位叫做江樱的姑娘!”晋起又问。
“……今日倒是有,但不晓得叫什么名,也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在晋起随时都要杀人的气场的震慑之下,男人几乎已是知无不言了,“但他有格外交代,说这回和往常不同,拿了赎金后就让我们走,人质交给他来处置,而且他不从中抽利,赎金全归我们……”
还跟他说这家人是外地来的,没什么本领,拿了赎金尽管跑,要是他们敢拦就把人全给砍了。
他娘的这不是阴他吗!
这叫没什么本领?
还把人全给砍了?
江世佑你他娘的倒是回来砍一个给我试试啊!
男人在心里欲哭无泪地怒吼道。
要不是看在这三千两银子的份儿上,加上江世佑催的又急,让他当天就动手,他能不打听清楚就动手吗!
而且为了方便行事,他还让人等到天黑后再给这家人递信来交赎金,可他娘的谁知道天还没黑,信也没递出去,人就已经找过来了!
真是见了鬼了……!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晋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没有!没有!我们什么都没有做!”男人被晋起的眼神已是吓得连呼吸都不敢,连连摇头道:“我向天发誓!我们把这位姑娘劫来之后就交给江世佑了,碰都没碰一根手指头!如有撒谎,就让我不得好死!”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快说!”宋春风手上力气愈重,衣襟勒的男人几欲喘不过气来。
虽然他不算聪明,但也瞬间想通了一个道理——江世佑既然敢冒这个天大的险,且图的不是银子,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想要樱樱的命!
**********************
PS:囧,才发现昨天的章节忘记填章节名了o(╯□╰)o
246:存亡
---------谢谢may909和mina198的粉红票票,还有haicy的平安符打赏~----------
~
“知不知道江世佑将人带去了哪里——”晋起紧紧盯着男人问道,紧紧握着的拳头上已是青筋暴起。
“我们是把人带回寨子里交给他的……并不知道他将人带去了哪里……当时也没多问——”男人吓得已近要语无伦次起来,“当时见他似有些魔怔,说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但却没太在意,直接将人交给他处置了,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什么?”宋春风听得线索忽然中断,脸色倏然变得煞白。
“你们的营寨在何处!”晋起问。
“江世佑他已经不在了!他将人带走了!不在我们寨子里头!此事……全是江世佑吩咐我们做的,跟我们并无干连啊!”男人急忙地解释道,生怕这尊冷面神一过去,便要将他们给连窝端了!
“还敢说跟你们没有干连!樱樱难道不是你们抓的吗!”宋春风急恼之下,又是几个拳头砸过去解恨。
“哎哟!饶命,饶命啊!”男人护着脑袋躲闪,一面扯着嗓子求饶。
“带不带我们去寨子里!”宋春风将拳头扬的老高,厉声威胁道。
过去了说不定还能找到些许线索,总好过在这里一点头绪都没有干着急的好。
“去,去!”被揍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哀嚎着,再也不敢多说半句废话,自顾自地点头如捣蒜。
保命都成了问题,还管他娘的什么营寨不营寨呢!
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
“前头带路!”宋春风松开禁锢男人衣领的手,一脚将人往前踹去,自己则捡起了弯刀在后面紧跟着。
“等,等一等……”
就在宋春风晋起石青三人要押着男人及几个还能走得动道儿的汉子离开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了小姑娘柔柔弱弱的呼声。
宋春风闻声回头瞧了一眼,微一皱眉之后也未说什么,转身继续往前走。
至于晋起,则是跟压根儿没听见似的,头都不曾回过一下。
三人中竟数石青最具有同情心,口气略带安抚道:“这位姑娘不必惊慌,他们皆受了重伤,一时半刻再伤你不得,姑娘且安心在此等候片刻,不久之后便会有人带官差前来营救姑娘,届时姑娘只需同官差说明家住何处,他们便会将姑娘安然护送回府。”
按照晋起的安排,在得到江世品提供的线索之后,已让梁平和庄氏去报了官。
只是为了保证江樱的安危,晋起他们要比官差更早赶来。
石青说罢,虽然急匆匆,转身前却也不忘施下一礼。
真是个随时随地都讲求礼数的三好青年……
“不……你们等等……”小姑娘有些急了,声音有气无力的且还带着些许嘶哑,眼见着石青也要转身走,急忙艰难地发声道:“我可能知道你们要找的那位姑娘在哪里……”
此话一说,晋起宋春风石青三人齐齐地顿住了步子。
“请姑娘明言!”因忽然看到了希望的缘故,晋起眸中霎时间燃起一缕光芒。
“当时我刚从昏迷中醒来,隐约听到外面有人在跟一位姑娘说什么,那位姑娘的名字里好像就有个‘樱’字……后来还说些什么没听得太清,就隐约听到那男人说要带那姑娘去青云庵拜祭谁……”小姑娘尽量地将自己所回忆到的内容说给了几个人听。
“青云庵……不是早年废弃的一座尼姑庵吗?”石青眼睛一亮,道:“我知道在哪里,离此处不远!”
“多谢!”晋起对还横躺在麻袋中的小姑娘拱手作一礼,便让石青带路过去。
临走之前,不忘一剑挥过男人及几名汉子的脖颈,鲜血喷涌,连哀嚎声都未来得及发出,几人便已接连倒地。
留他们的性命到现在,便是因为他们身上尚有利用价值。
现如今没有用处了,便也不必留着了。
亲眼目睹了这血腥的一幕,小姑娘吓得七魂皆散,高呼一声过罢,一翻白眼陷入了昏迷。
……
京城四周多是平坦地势,出城百里方能瞧见一两座绵延的青山,故而距京城仅有不到二十里远的青云庵的地理位置,并不似庵名这般具有‘直入青云’的浩瀚气势。
青云庵坐落于西郊墓园后约五里处,建寺的日期其实远在西郊墓园之前,而后正是因着同朝廷建下的西郊墓园比了邻,逐渐地被人们说成为了阴气聚集之处,不吉利,香客们为了避讳,久而久之的便不愿意过来了。
约莫二十来年下来,庵里的尼姑走的走,老的老,起初香火鼎盛的青云庵也终于在几年前不明确的一个夜里彻底成了一座空庙。
这座废弃了有几个年头的尼姑庵早已为人们所忘却,只附近几个村镇上年纪稍长的老辈人才隐约留有些许印象。
而石青之所以知道这么个地方,还是因为早几年他随同孔先生自并台赶回京城之时,半路上突遇了鸡蛋大小的冰雹,马儿被砸的不肯再跑,为防马儿受惊发狂,狄叔也不敢再继续赶车,只道他隐约记得附近有座庵庙,可以暂避一二。
几人辗转徒行,果真寻找了青云庵。
彼时庵中尚有一位守门的老尼姑,那是一位十分向善的老人,当时又帮着他们生火取暖,又忙着熬姜汤驱寒。
石青后来也曾随孔弗前去探望过这位老尼姑,但二次前往之时,青云庵中已经空无一人。
也说不上到底是因为那日的冰雹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故而令人印象深刻,还是因为这位老尼姑的善念令人心存感动,总之石青对这座庵庙记得十分清楚。
宋春风赶着马车在前,摔伤了腿的石青坐在副驾座上为其指路,晋起则骑马紧随。
五里远的路程本就不算远,加上几人又都是心急如焚地赶着去救人,马赶得极快,故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几人便隐隐瞧见了一条崎岖的石路尽头,两侧树木掩映间,隐隐立着一座破旧的庵庙。
庙上的牌匾歪斜着摇摇欲坠,外墙上凿刻上色的“佛光普照”四个大字也早已被风雨侵蚀的失了原有的颜色。
此时暮色已至,西方不知何时起了红云,火烧一般,在寺庙后方化为极为瑰丽形状,整座不大的庵庙坐落于这过于绯丽的黄昏中,不仅未有增添半分鲜活,反而更添萧条颓败之感。
“什么味道……”再离的近一些,石青吸了吸鼻子,眉头微微皱起。
“不好!”宋春风忽然大声惊道,一手驱车,一手指向前方的青云庵,道:“那不是火烧云……!”
那是火!
“起火了!”石青错愣片刻后赫然惊呼道,下意识地看向身侧骑马的晋起,却见少年人已飞也似地纵马朝着火势愈大的庵庙而去!
宋春风也加紧赶马。
“肯定是江世佑放的火!这个畜/生!”宋春风一面驱赶马车,一面满脸愤慨道,因为过度紧张而瞪的大大的眼睛,此刻已被近在咫尺的火光映照成了通红了颜色。
“晋公子!”眼见那纵马的少年人来至庵前忽然弃了马,转而朝着庵庙后墙处奔走而去,石青惊的大呼提醒道:“火是自后院客房处起的,此刻后门该已被火势堵死了!晋公子应先从前殿查看情况才是!”
此时走后门进去,疯了不成!
可话音还没落下,少年人的身影已从视线当中消失了。
石青惊骇之余,也忽然恍然了过来。
火势是从后院处起来的,他看到了,晋公子却也不傻,自然也是看到了的!
若是江世佑纵火,那么江樱姑娘此刻定就在后院当中!
晋公子这是在冒着最大的危险,想用最快的办法找到姑娘……
宋春风脑子直,想的就不如石青多,再加上此刻整颗心都放在了江樱的安危上面,根本来不及去思考良多,这厢还未靠近庵前,便忽然弃了缰绳跳下了驾座去——
猝不及防之下石青险些被甩了下去,慌忙抓住缰绳勒马下了车去,一抬头却已不见宋春风的身影。
只听得急切的呼声自院中传起,一声接着一声。
“樱樱!”
“樱樱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
“樱樱!你回答我一声啊!”
越往后喊,少年人的声音便越嘶哑战栗。
郊外林木众多,稍有一阵风吹来便势不可挡,在晚风的作用下,火苗一下更蹿高过一下,这下不止是正西方,此刻乃至整个青云庵上方的天空都被染上了动人心魄的红。
热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朝人袭/来,如此近距离的接触着火势,仿佛让人觉得下一刻便要被活活烤化在此。
如此情形之下,更助添了几人心中的恐惧。
晋起不知道自己此时算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从来不曾如此慌神过!
这样的情形,半年前他也曾经历过一次。
那时江樱去参加梁文青的生辰宴,遭遇了大火,当时他也是赶了过去的,但当他瞧见被燃为灰烬的梁家大宅之时,并没有心急如焚地冲进去找人,心中最为深刻的感觉也只是‘暂时还没想过让她死’。
事后再一细想,且又有着一起矛盾的想法——若她这个变数就此消失,那他是否就更容易掌握日后的人生?再不必分心去想,是否会遭人意外干扰,从而打乱改变自己原有的计划。
如此一想,她就此消失掉却也是一桩好事。
这便是那时候他全部的想法。
可却并不是他现如今的想法!
他现在能无比清晰、无比肯定的知道,自己希望她能好好地活着,毫发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
再不会去想什么干扰不干扰了!
他的人生从来就不怕被她干扰!
或许还可以就像上一次那样,当他以为再无希望之时,一转身,却瞧见了她背着梁文青步履艰难、满身泥泞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这个女人的命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硬!
晋起豁然转过身去,视线所及之处却是被横亘残壁,火光四溅。
“晋公子,小心身后!”石青的声音传来,将晋起自怅然若失中拉回神来。
一根烧得正旺的木梁自顶上掉落下来,带着“呼呼”的声响,晋起伸臂一挡,直将木梁横飞了出去,然而手臂上的衣料却被烧得缺了一大块。
“晋公子可有受伤?”石青急急忙走来问道。
晋起一摇头,问道:“前面都找过了?”
“并未发现江姑娘——”石青面色担忧地摇头。
晋起举目看向烧得最旺的三间客房。
“晋公子……!”石青见晋起竟冲着那三间客房而去,吓得简直丢了魂魄,刚欲追上前去,却听得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了一声震耳发聋的惊叫声——
“樱樱!樱樱你醒一醒啊!快来救人,快来救人!”声音喊得嘶哑的人是宋春风。
石青听闻此言赫然一瞪眼睛,一时竟进退两难,不知是该去阻止晋起,还是去救已经被宋春风找到的江樱。
原地纠结了片刻之后,终是转身疾步跑开了。
罢了!晋公子武功不凡,应有自保的能力,眼下当以救护姑娘为先!
已经被火烧起来的门扉被一只修长的大手毫不犹豫一把推开。只身冲入房中,四处环顾寻觅一番确认无人之后,少年人快速闪身出来又去推第二间房门。
还是没人……
晋起看向最后一间房。
顶上几乎已经被烧的只剩下几道大梁的房。
晋起依旧没有犹豫,大力的一脚踹过去,门晃荡了几下,竟是纹丝不动——
这间房的门被人从里面锁死了!
晋起说不清心底忽然涌现的情绪是得到了希望的欣喜多一些,还是心中的恐惧更深重一些,当即抽出长剑来,几下便将其中一扇门生生劈的支离破碎!
抬脚进门后入目便是一具烧得正旺的男人尸首……
还有一具是被绑在椅上的,此刻也被火苗烧去了一大半的形容,但端看其大概身形及衣着,显是女子无疑!
247:坚定心意
晋起立在原处,身体僵直着。
风与火相互冲撞的声音似乎瞬间消匿了干净,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和忽然变得空白的大脑中的轰轰声响。
还是来晚了……
晚了……
失魂片刻之后,晋起忽然拔步朝着那具逐渐被火光吞噬的女尸而去。
顾不得去思考危险与不危险,一把将女尸拥入怀中,而后奋力地扑打着女尸身上大片蔓延着的火苗。
至少不能让她以这种方式就此消失在这个地方!
火灼伤皮肤的疼痛感愈强,晋起的动作便越发急切。
他这种两世为人经过战场厮杀,千锤百炼的男子都觉得疼痛难当,被烧去了一半形容的她就更不必提了!
光是想想她临死之前有多疼,有多绝望,晋起便觉整个人都要被悔恨交加的情绪给生生撕裂成无数份!
为什么没能更早一点意识到问题所在!
为什么路上没能再快一些!
分明还是有机会将她救下来的!
都怪他!
被击的魂魄皆散的晋起并未注意到角落里忽然多了一抹深青。
“咳……咳咳……”微弱的咳嗽声响起,涅灭在火风之中微不可闻。
头发散乱的小姑娘似才悠悠转醒,脸上有着短暂的迷茫之色。
她身边的白虎受惊哀吼起来,亦茫然失措地看着火势滔天的四周,活脱脱一副“天啦,他娘的我现在是在哪儿啊”的惊骇表情。
刚才还青山流水,风和日丽啊!
画风转变的太快啦!
受惊的白虎下意识地想要逃窜出去,然而刚撒开爪子要跑,却又忽然转回头来,一瞧瘫软无力的小姑娘半趴匐在地上,意识不清的模样,忙又跑到小姑娘身边来,一面拿爪子挠着小姑娘的身子,一面不停地低吼着,像是在催促她赶紧醒过来。
江樱被它挠的不轻,略略凝起一缕神智,拼了命的抬起头来。
怎么又回到这房间里来了……
方才起火之后,危急之下她动用意念暂避到了空间菜园里去。
但由于蒙汗药的药效还没过,再加之与江世佑的一番周旋,刚进菜园里不到片刻便昏迷了过去。
可一转眼,竟然被连人带虎的甩出来了!
难道这一现象也是属于‘这空间菜园里的一切都与她的身体息息相关’系列?
由于她陷入昏迷,便无法继续操纵意念的缘故吗?
这也太坑主人了!
见饲养员一醒过来就发呆,白宵恨铁不成钢地狠一爪子拍在了江樱的脑袋上,仿佛是有意再让江樱清醒清醒,又好像是在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出神!到底有没有一点求生意识啊!
连它都感觉到这里很不安全了!
江樱被它这一爪子拍的果真又清醒了一些,打眼一扫四周,想皱一皱眉头表示担忧却发觉连皱眉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是以看向白宵问道:“你怕火吗?”由于神智已不够清晰,莫名其妙地又补了一句:“我隐约记得你是会游水的啊……”
这货的思维已经模糊到分不清水火的基本区别了。
白宵不语只看了看自己的皮毛。
虽然它也不太懂会游水和可以避火之间有无必然的联系,别的虎会不会避火它也不知道,但它显然是不具备这项技能的。
它认为自己应该是一只有缺陷的虎。
不信快看,它高贵的毛都已经被烧秃好几块儿了!
江樱顺着它的目光瞧了瞧,不免有些心疼,弱声道:“那你赶紧逃出去吧……我估摸着是不能动了,你知道京城榆钱胡同吗?你就回那,第三座大院,如果不知道就循着我的气味儿找回去,狗都会的我想你应当也会吧……放心,奶娘他们定也会好好养着你的……”
白宵茫然地看着江樱,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它好像知道,饲养员是在赶它走。
为什么要赶它自己走啊?
莫名其妙的,它才不走。
饲养员不走它也不走!
虽然被火烧的有点疼,毛也烧掉了很多,但明年肯定还能再长出一茬儿新的来的。
既然饲养员想留在这儿,那它也留下来好啦!
对“死”并无任何概念的白宵并不认为除了毛被烧光之外还会有其它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它死死地守在江樱旁边,干脆还坐了下来,不肯挪开半步,甚至拿脑袋撒娇似的拱了拱江樱的脖子。
傻的没谁了啊这……
江樱霎时间红了眼眶,强提着力气将这毛茸茸的庞然大物推开,一面提高了声音道:“你先走,我随后也走,咱们看看谁先跑出去好不好?”
白宵似有些犹豫,看着江樱。
“你要是跑赢了,我回家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猪蹄……”
这下白宵再没有犹豫,拔开腿风风火火地跑了。
在有关吃的方面,饲养员是从来都没有欺骗过它的!
虽然作为一只沉稳睿智的虎,它真不知道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有什么好玩儿的!
江樱的目光随着白宵的身影移动着,却在白宵即将跨出门槛儿之际,忽而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樱已被烟火熏得眼泪横流,并看不清晰,却分外肯定那人就是晋起!
她该不是出现幻觉了罢?
心中这样想,嘴里已经试探着喊出了声音来——
“晋大哥……?”
然而她的声音极弱,四处又被火声包围,一心扑在为‘江樱的尸首’灭火上头的晋起又过于心无旁骛,故根本不曾听到。
江樱试着又往前匍匐了几步,却将身侧一架已经烧去了大半的破旧屏风不慎碰倒在地。
“哐!”
一声巨响,屏风砸倒在地,火苗顿时四处飞溅,小姑娘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这声巨大的声音终也叫晋起回过了神来。
缓缓转过头来。
“咳咳……咳……”随着屏风的倒地,久不经打扫的房中烟尘弥漫起来,夹杂着火熏之气呛得江樱剧烈地咳嗽起来,烟尘钻入眼中,又涩又酸又疼,眼泪流个不停,已经睁不开眼睛去看。
“江樱!”
一声响亮到聒耳的喊声陡然响起。
声音大到已让人辨不出这其中的任何情绪。
乍一听,甚至像是临发怒前的高斥声。
“晋大哥!”江樱反射性地应答着,虽是目不能视,却也能清晰地觉察到晋起正朝着自己狂奔而来。
“我带你出去!”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江樱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打横抱起落入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去。
晋起抱着江樱疾步走着,将她护得死死的,半点火星子也碰不着。
自己的衣袍袖口及却时不时有火苗窜飞,英气不凡的脸上亦被不知在何处蹭到的火灰画就了一道又一道黑痕,看起来狼狈好笑。原本湛蓝透澈的眼睛此刻甚至蓝红交错,竟成了深暗的紫。
“晋大哥,我好害怕……”神志不清的江樱喃喃着说道,根本没有去想晋起怎么也会出现在了这里。
“不怕!”晋起的声音是江樱从未听过的语调,似带着安抚的意味道:“烧不到你了——”
这个女人肯定是天生的命中缺水!
这才会一而再的被困于火中!
等回去一定得给她找个风水先生问一问,樱字带木易燃,再不行就把这招火的名字改了!
晋起已然瞎胡想到了给江樱改名的份上去,却听护在怀里的小姑娘摇头讲道:“我不是怕这个……”
“什么都不必怕!”
“可我杀人了啊……”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战栗,还有些怯懦,却又反复强调道:“我杀人了,我杀了我三叔……”
“他该死!”
“他是该死,但应当是由官府来处决的,不该我来动手,大家都姓江,他又是我亲叔伯,这样做太不好了……”
“我本也没想过要杀他的,可他想杀我,还要杀那位姑娘,那位姑娘逃出去的时候流了好多血……他没有去追,又想杀我三婶,可我三婶那时候已经死了,他却还要拿刀子来捅她……我当时,我当时好害怕,害怕他也会拿手里的刀杀了我,所以我就趁着他不备……从后面把匕首插到了他的后心处——”
“但他气还没绝,挣扎着要拉我一起陪葬,我躲开,他便把门锁死,把钥匙吞了……然后点了火……”
“我见火大,就躲进了空间里,但被甩出来了……”
越往后说,江樱的声音便是越微弱。
大致是由于头脑过于不清晰,再加之潜意识里觉得面前的人值得全心信赖,故连空间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晋起却根本听不懂,只当她是躲到了哪个角落里。
只是心疼的厉害。
心疼竟叫她经历了这样危险又血腥的事情。
听她方才的描述,他都觉得胆战心惊。
“晋大哥,我杀了人啊……”小姑娘对此相当耿耿于怀。
“杀的好。”晋起的声音已经逐渐平静了下来,口气里竟带着欣慰。
他很庆幸。
他很庆幸自己怀里的这个小姑娘不是那些一遇到事情就吓软腿,甚至于吓昏过去的娇弱姑娘家,而是能在生死攸关之时,为了能存活下去,可以果敢地将匕首刺入敌人心脏。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做了!
很好!
“可我真的杀人了。”江樱还是揪着这件事不肯放。
晋起望了望头顶被烧的通红的晚空,默然了片刻之后,道:“我也杀过。”
“……”江樱不知是不是没能反应过来,一时没说话。
紧接着又听晋起补上一句:“而且我杀得比你多。”
江樱将信将疑:“真的吗?”
“真的。”
江樱“哦”了一声过后,徐徐道了句:“那我就放心了……”
这样的话,晋大哥应当就不会嫌弃她是杀过人的姑娘了吧。
而且如此一来,二人又多了一个共同点。
不知她此番诡异心思的晋起闻言稍稍一愣。
放心了?
他杀过很多人,她放心个什么劲儿?
晋起有些想笑。
到后来,竟是真的扬唇笑了笑。
见已远离了火区,晋起刻意放缓了脚步,忽然就毫无预兆地问道:“你果真是为了打这场官司才回的连城吗?”
隐约记得,她在半昏迷间,是有问必答的。
去年从西山出来,便是这样。
还说什么要对自己以身相许。
作为一个女子,她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实在令他感到震惊。
“开始是找哥哥来的,后来留下来……就是为了找晋大哥了。”江樱果真有问必答,全无防备之心。
晋起皱了皱眉。
为什么起因是为了找她哥哥?
晋少年对此有些不满,但看在这个留下来的原因好歹同自己有关的份上,只好忍了。
“既然想找他,那找到了怎么不去见?”晋起又问。
“怕打搅他……”
“打搅什么?”
“怕打搅他现在的生活……怕他因为同我来往被人笑话……还怕他不愿意见我。”江樱一口气儿说了三个理由。
“你想得倒多。”晋起情绪不明的冷笑了一声。
也是在这时,他才忽然明白过来今日上午孔先生对他说的那番话用意何在。
她果真是变得畏手畏脚了许多。
可相比之下,最畏手畏脚的人还是他。
一直以来,都是她一个人在单方面的努力着。
虽然暗下也曾做过许多自认为是为她好的事情,但无一例外是在为自己彻底离开她的生命而做准备。
找过许多借口,为她好的有,然而为自己的却是更多。
找这么多无用的借口,说到底不过是怕承担另一个人的安危与幸福,怕因此有了软肋,故才退缩!
于是长久以来,都是她在步步紧随,他却加倍疏远。
亏他从上一世起就自诩无所畏惧,所向披靡,在面对感情之时,却连一个小女子的气魄与胆量都比不得!
看着已在自己怀中彻底昏睡了过去的面庞,晋起忽然明白了——
真正想要的东西,不该为担心打碎而远离,而该是将其牢牢地护住身边,有自信自己能给她最好的保护!最周全的安稳!
但在此之前,他要先将一部分事情办妥。
至少要先给得起她最基本的保护,才能安心将她留在身边。
看来有些事情,要提前进行了。
晋起不自觉地将双臂又收紧了一些,让怀中的人更贴近自己的心脏。
“再等一等我,很快……”
…………
*****
PS:啊啊啊我原本真的是不想起这么直白的章节标题的…………
248:伤势
----------谢谢热恋^^打赏的两枚平安符,玄飞和crazyheart80投出的粉红票~小非鞠躬----------
~
翌日,近午时,阳光明媚。
榆钱胡同里的一座三进大院儿里,花厅之中时不时地传出一阵又一阵说笑声。
江樱坐在宽大的圈椅中,浑身透着股儿药膏味。
小姑娘身上穿着一件居家的浅月色襦裙,外着艾绿色绵绸宽袖罩衣,随意中透着股清新怡人的气质,一头青丝松松地束在脑后,却是短去了一半有余,目测仅到肩膀的位置已是了不得了。
且另有一道白绸蒙住双眼系在脑后,裸露在外的肌肤,包括脸颊和脖颈及手腕上,都有着大大小小的烧伤。浑身散发出来的药味儿便是这烫伤膏的气味。
立在江樱旁边的庄氏满脸心疼,听着孔弗梁平石青等人说话逗着江樱笑,她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她的姑娘怎么就这么命苦……
好好地一个人被烧得满身伤,烧焦的头发无奈之下也截去了一大半,眼睛还被熏得出了差池,据大夫说少则也得一个月才能恢复得过来。
虽说上回的那种什么雪肤膏,晋家又差人送来了好几盒,是不必担心留疤的问题,可烧伤不比其它,要完全恢复少说也得数月之久,就算不谈这个,光这头发就得要长到什么时候啊?
十五六岁的姑娘家,哪个有顶着齐肩的短发出门儿的?
庄氏很想叹气,却只能忍住,生怕被江樱听到了越发觉得心里头不舒服。
今日一大早便过来探望的孔弗虽然面上带着笑,但心里头的滋味儿也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这丫头受伤受罪他瞧着也心疼的慌,但想一想好歹人没什么大差池,这些皮外伤都是可以恢复的,也倒不至于太难受了。
可关键是……这伤少说要养上几个月,如此一养,他的认亲宴得拖延到什么时候?
万一这丫头想漂漂亮亮地出席,打算将这一头青丝给养回来再提此事,那恐怕至少要等个两三年是必须的吧?
这场火实在是烧的太可怕了……
面容顿时变得惊骇的孔先生在心里连连摇头,已不敢再深想下去。
一侧的石青却没察觉到师傅的情绪波动,依旧在拿宋春风‘开刀’,找着笑料儿对江樱讲道:“姑娘,当时你是没瞧见宋公子哭成什么样儿了……瘫在那儿我拉都拉不起来!那哭声估计十里外的人都能听得见,半点儿都不带夸张的!”
想到当时宋春风那嚎啕大哭的惨痛模样,石青忍俊不禁连连发笑。
梁文青却没完没了地撇着嘴,一会儿横眼看着坐在旁边的江樱,一会儿又一脸不满地看着对面的宋春风。
石青说的乃是昨日青云庵大火中,宋春风高喊了一阵儿‘快去救人’,他跟着声音找过去,结果就见宋春风抱着一具被毁容的女尸哭的正狠一事。
坐在江樱对面的宋春风,脸已经成了涨紫色,耷拉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道:“那不是因为当时我以为那尸体是樱樱的吗……谁知道江世佑还逮了别的姑娘家……”
虽然已经歇了一夜,可宋少年这嗓子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嚎坏了,嘶哑的不成样子,由此看来当时是真的下了狠劲儿去哭的。
江樱听罢笑了道:“回头让奶娘给你熬一碗冰糖梨水润一润嗓子——”
宋春风这嗓子是哭‘她’哭坏的,按理来说该她亲自来熬这盏冰糖梨水,可她眼下目不能视,只能丢给庄氏代劳了。
然而这个活计却很受欢迎,庄氏这边还来不及答应下来,就被人先一步举手表示拦截了。
“我来熬!这种简单的东西我还是炖得好的!”梁文青忙说道。
宋春风瞪眼刚欲拒绝,却被梁文青又抢在了前头道:“阿樱的眼睛瞧不见,身边离不得人,庄婶儿还是专心照顾阿樱吧——”
一听同江樱挂钩,宋春风便只有生生忍住,也未再说出什么‘我才不喝呢哼’等诸如此例的任性言语。
梁文青满意地拿手轻轻摩挲着下巴,觉得自己似乎摸索到了一些新的‘制敌门道’……
“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孔弗瞧了瞧外面的日头,拂袖起了身说道。
梁平连忙起身挽留道:“眼见就到午时了,先生何不留下来用罢午饭再回去?”
庄氏也跟着在一旁劝说。
“江丫头这边还得有人照顾着,大夫也说了须得静养,今日就暂且不留下来吃饭了,免得你们还得分心忙活着伺候我这老头子。”孔先生笑的极和蔼,说话间来到了江樱跟前,满脸慈爱地说道:“一定得听大夫的话,放宽了心养着,这样眼睛才能尽快好起来——”
说到这里声音蓦地带上了郑重,道:“我可还指望着你赶紧好起来,给我做菜吃呢!”
老人以此般逗趣儿的方式说出这句话,惹的众人都笑了起来。
眼上蒙着白绸的江樱听着这话,不禁也咧嘴一笑,遂脆声应了下来。
“那好,我就先回去了。”孔弗笑着道。
“我送先生!”江樱拿手摸索着就要站起身。
她从昨日一直昏迷到今日黎明时分才恢复的意识,一醒来面前黑洞洞的一片,可吓坏了好一阵,也将庄氏吓得丢了魂魄,直到大夫来看过,称是被烟熏的厉害了才导致暂时的失明,静养段时日便能恢复,这才骤然放下心来。
见江樱要站起身,庄氏连忙一把扶住江樱的手臂,这边孔先生却紧张地道:“快坐好,坐好!我又不是不认得出门的路,还需要你来带路?好生坐着就行了!”
说着便同庄氏合力将江樱重新扶坐了回去。
“是啊,你坐着好了,孔先生自有你梁叔来送——”庄氏的口气亦带着温柔的劝慰。
江樱也不再逞强让众人担心,老实地坐回去,只能笑着道:“那先生路上慢些走——”
话罢又转了转头,也不知道自己看的方向对是不对,便道:“狄叔赶车的时候也看着些。”
站在与江樱的视线所对的方向截然相反处的狄叔见状嘴角不禁一抽,口气依旧不怎么和善地说道:“我这眼神可好使着呢,倒是你,听先生的话赶紧将眼睛给养好罢。”
“我知道,多谢狄叔关心。”江樱知道自己看错了方向,于是顺着狄叔声音的来源方向转了转脑袋。
狄叔想回撇着嘴回她一句,你想多了谁关心你了,但见眼上覆着白绸,且原本白嫩的脸颊上三四处烧伤的小姑娘笑吟吟地望着自己,顿时就没了说冷话的心思,只道了句:“好生养着吧,我随先生先回去了。”
石青也欲上前嘱咐关心一番,可刚说两句便被狄叔一脸嫌弃地拉走了。
一瞧狄叔的眼神,竟是在嫌弃他废话太多,嫌他打搅到姑娘了。
石青觉得很委屈。
凭什么先生他可以交待,你也可以交待,却偏偏不许我交待几句?
狄叔却不管他委屈的眼神抗议,拉住一只胳膊就往外拽。
“改日再来看你,务必好生静心养着!”作为准祖父的孔弗又实在不放心地交待了一句。
“先生,该回去了!”拽着石青的狄叔低声提醒道,若非是想给自家先生在人前留几分薄面,他一准儿是要折回去再将孔弗给拽走的!
怎么一老一少都这么让人不省心?
江樱忍不住笑了,纵然看不见,却已能想象得出狄叔现如今该是怎样一种‘操碎了心’的表情,于是便催促着孔弗道:“先生赶紧回去吧,再晚些就赶不及吃午饭了——”
“对,对……”孔弗点着头,终也不再啰嗦,同江樱再次道了别,这才算挪开了步子。
江樱虽是看不见,却还是望向厅门的方向,‘目送’着孔弗和狄叔还有石青三人在梁平的陪同下出了花厅去。
“我去炖冰糖梨水!”梁文青自椅上起身,对宋春风粲然一笑,转身小跑着去厨房了。
宋春风的眉毛抖动了一番,拿手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
本就因为昨日哭的太凶的缘故,头脑一直的发胀发疼,此刻被梁文青这么一烦,头不由越发地疼了。
但不想让江樱和庄氏扰心,宋春风便以自己下午还要去方家药行帮忙的籍口,提出了要去后头小憩片刻养养精神。
“是该好好歇歇了,如果方家药行那边儿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下午就别过去了,好好睡上半日。”庄氏说道。
宋春风含含糊糊地应下,又嘱咐江樱也回去好好歇着,这才抬脚出了花厅,朝着后厢房去了。
“这椅子太硬了,坐久了不舒服罢?”庄氏对江樱道:“奶娘扶你回房间躺软榻上歇着去——”
江樱点头道好。
她身上烧伤的地方虽然都不算太严重,但却有很多处,隔着衣料略一蹭到便钻心的疼,是以坐了这么久陪着众人说话,都不敢随便乱动。
“奶娘,我听文青说昨晚上我二叔来过了?”江樱边被庄氏扶着朝花厅外走,边开口问道。
“是来过了……”庄氏的口气竟是没了以往提及江家兄弟的那种怨愤,道:“守了两个多时辰,官差催得紧了才走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道:“同之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其实仔细地想一想,江世品同江世佑是有着很大的区分的。
江世佑是可以为了银子将侄女卖入青/楼的人,人品德行皆有着极大的纰漏,而江世品最大的错处便是早年好赌,并未真正做过伤害江樱的事情。
只是由于二人是双胞胎,又整日厮混在一起,庄氏懒得去细分,便干脆将江世品也划入了恶人的行列中去。
“江世佑死了,这场恩怨也算是了了……”庄氏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可惜了咱们的酒楼和老爷留下来的宅子要不回来了……”
江世品昨个儿痛哭流涕地认了错,将江樱离开连城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大概地说了。
此时见江樱想听,庄氏便转述给了她听。
庄氏说话不讲求顺序,随便捻起了一个话头儿,竟是先从青云庵里被宋春风抱着痛哭的那具女尸说了起来。
据江世品说,那位被江世佑拿刀子划花了脸且捅了好几刀的女子名叫绿珠,本是城东妓馆中的一名头牌姑娘,江世佑被其迷住了心窍,今年年初竟自己私下做主变卖了祖宅,卖来的银子一半便拿来为这位绿珠姑娘赎了身,而后将女子娶回了家中做小妾,谁知没过几天潇洒日子,绿珠竟然将他余下的钱财尽数偷去,偷偷地跑了。
如此一来,本就对江世佑隐忍了许久的妻子龚氏,一气之下带了女儿也跑了。
这娘俩这么一跑,可谓是将江世佑彻底挖空了,连果腹都成了问题。
江世品早年因为赌债也早将酒楼给变卖了,逼的老婆孩子上吊自尽,彼时还算富裕的江世佑却从不曾出手相助,但近年来幡然悔悟,老实向善的江世品却不忍见亲兄弟如此落魄,经常力所能及地接济着江世佑。
然而有些人,大概天生就不是能安分下来好好做人的。
小妾和妻女跑了之后,江世佑依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半分错处,而是将错误全部都推到了忘恩负义贪财的小妾身上,和只能共富贵不能同甘苦的妻女身上。
他开始同城外的一伙盗匪勾结,专门绑架勒索中等家世的姑娘们,从中牟利。
江世品对此一清二楚,也曾试图规劝过他,可江世佑从不肯听,一来二去的,江世品也不愿再多费口舌了。
再后来就是江樱忽然回了连城,要将兄弟二人告上公堂拿回祖产一事了。
公堂上被县官定了罪的江世佑,走投无路之下,被逼成了半疯之人,头脑一热竟是决心要同绿珠和龚氏,以及‘将他逼上绝路’的江樱同归于尽。
他先是用所有的积蓄和这两日来和江世品所筹来的救命银子收买了这些盗匪,让他们替自己把绿珠和龚氏抓了回来,囚禁在青云庵里,百般折磨……
249:讲求气节的白宵
--------感谢热恋妹子的平安符打赏,may的粉红月票~--------
~
龚氏和绿珠被江世佑折磨成了什么样子,江世品没见着,江樱却是瞧见了——说是惨不忍睹也不为过。
再后来江世佑便是以给对方提供新目标作为借口,让他们将江樱也劫了过来。
紧接着后面所发生的事情,便都是江樱已经知道的了。
这便是事情所有的内情与经过。
江樱听罢,一时没有言语。
庄氏看了一眼她的脸色,但因小姑娘眼上蒙着白绸实在看不出什么鲜明的情绪,故只道:“反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衙门那边的事情和复审有你梁叔和夏状师帮着出面处理就行了,你不必为此烦心。”
江樱点头,不愿再提此事。
被关在青云庵里那几个时辰内所发生的事情,本是她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回想起的事情,犹如噩梦一般。
可却因为忽然出现在视线当中,救她脱离火海的人而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本以为可以同晋大哥逐渐疏远,直至完全消失在他的生命里的。
可因此一事,竟是越发地纠缠不清了。
然而这一回……总不能再怪她主动纠缠了吧?
她好好地呆在火海里,是他忽然自己出现的……
这么想着,江樱心内的罪恶感才稍稍地减轻了一些。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有灵犀的缘故,江樱这边正想着同晋起有关的事情之时,庄氏这厢便跟着提起了这个又救了自己姑娘一回的及时雨少年——庄氏给予晋起的新爱称。
“晋起这孩子现在在连城是做什么呢?昨日在孔先生那瞧见他,总觉得这孩子不光是衣着考究了许多,其它的地方也有了很大的不同。”庄氏道:“昨日急着你的事情,也没顾不得跟他说上几句话,他将你送回来之后请了大夫,确定无大碍之后,便回去了——”
江樱没接好,表情有些模棱两可。
“你这傻孩子也真是的……”庄氏看着江樱,摇头叹息道。
“啊……?”江樱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话题怎么就转移到她傻不傻这上头来了。
“之前脸上受点儿伤,就一直不敢去见他,有一丁点儿印子都不肯去见,这下好了,拖来拖去,最后拖成了这副模样叫人家给瞧见了,你说你是不是傻?”庄氏无不可惜地道。
她说的很有道理,令江樱无言以对,唯有噤声走着。
见小姑娘不说话了,庄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这话可能说的重了,伤害到了孩子的自尊心,又忙道:“啊,其实你昨天回来的样子也没那么差劲……”
江樱微微抿唇,表示不信。
又是蒙汗药,又是被火烧,头发都烧糊了一半,衣裳烂的不成样子,那模样……还要怎么差劲?
奶娘实在是太不擅于撒谎了。
“他当时的模样也没能好到哪里去啊!”庄氏见这招不行,干脆将晋起也拉下了水。
“晋大哥是为了救我啊……”江樱默默地为晋起辩解了一句。
庄氏嘴唇阖动了几下,似自暴自弃地的口气说道:“真也不算什么,想当初你可是连葵水都染到他身上去了,这点事根本算不上出丑的。”
此事再度被提起,江樱心中的草泥马奔腾了一阵过后,未免奶娘为了安抚她再继续剑走偏锋,揪扯出令人难堪的往事来,故只有稳住了颤抖的声音缓声说道:“你说的也是……”
庄氏见终于‘奏效’,满意地舒展了一口气,边引着江樱转了弯继续往前走,边苦口婆心道:“所以啊,下回别为了这些有的没的白白浪费时间,人这一生可是极短暂的,要尽可能地去做令自己开心的事情才行啊……”
这可是她用大半辈子才悟出来的道理。
江樱起初是抱着敷衍的心态听着的,可听到最后一句之时,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说不明白的酸涩感来。
她忽然很怀念之前的那个自己。
那个不管不顾,一心想要抓住晋大哥,不管晋大哥怎么冷脸都不会真的就此退缩的自己。
现在的她,似乎已经丧失了这种勇气。
庄氏瞧了她一眼,认为该说的已经说了,故也不再絮叨,眼见着到了,便提醒着江樱小心脚下的门槛。
江樱刚一跨过门槛儿,就觉一阵飓风朝着自己袭/来。
“你这畜/生!慢着些!”
眼瞅着白宵冲着江樱扑了过来,庄氏唯恐它冲撞到江樱,一马当先地挡在了江樱身前。
白宵不满地低吼了一声,转而从侧面挤到江樱腿边。
“别碰着伤口了!”庄氏呵斥道。
白宵一脸任性妄为,拿炫耀的嘴脸看着庄氏,边拿脑袋蹭了蹭江樱的腿,却是轻之又轻,似羽毛轻拂过。
“不打紧的,它有心着呢。”江樱笑着弯下腰,下意识地拿手摸索着。
白宵见状立马儿抬高脑袋,把脑袋送到了江樱手下去,江樱顺了顺它脑袋上的毛,大傻虎便眯起了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样。
庄氏见这一幕方笑了道:“哟,它倒还有几分灵性呢,总算没白喂。”
“对了奶娘,白宵身上的烧伤可给它抹过药了吗?”江樱眼下看不到,又不敢乱摸怕弄疼了白宵,便跟庄氏问道。
“昨天大家忙里忙外的,又是带官差去青云庵,又是去衙门验口供,还忙着请大夫给你治伤……”庄氏没直接回答,但这话摆明已经说明了一切了。
简而言之就是大家都忙的冒烟儿,谁有那闲工夫去伺候这大胖虎啊!
白宵哼唧了两声,两只蓝宝石般的小圆眼睛里装满了委屈。
可惜江樱根本瞧不着。
庄氏斜了它一眼,继而对江樱道:“再者说了,它也不让旁人碰,那大嘴一张,谁敢靠近它?你是没瞧见昨晚上大夫过来给你看诊的时候,它守在床边不肯走,将人大夫给吓得都不敢给你看伤——撵都撵不走,谁碰跟谁呲牙炸毛的。最后好说歹说,才劝得大夫过去,结果还是我跟你梁叔外加文青春风一起陪着壮胆儿才肯答应的!”
江樱大致地想象了一番大家团团围护在她床边,帮她看诊的大夫冷汗直流的场面,不免觉得有些愧疚了。
白宵平日在空间菜园里呆习惯了,越发野了,见到生人虽然不会主动攻击,但却也是绝不会让人随便碰的,更重要的是,它是一只很固执很有气节的虎,除了江樱之外谁劝也不会听。
“你也用不着太娇养着它,这点烧伤过个十天半个月的就好的差不多了——”庄氏满不在乎地说道。
白宵也不知听没听得懂,依旧眯眼享受着江樱的抚摸。
“冬日里就算了,如今都深春了,天气跟着热了,我担心伤口会发炎感染,还是擦一擦药来的省心。”江樱坚持道:“不然等吃罢午饭,奶娘你帮着我一起把药给它擦了吧——”
“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庄氏见日头烈,又想起大夫说江樱这眼睛没恢复前最好是不要见强光,是以便满口应下,扶着江樱回了房去。
白宵寸步不离地跟了上去。
临进门前,不忘在门槛旁伸了个大懒腰。
……
申时初,晋国公府。
春深时节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晋国公府后花园名花名草数不胜数,比之皇宫里的御花园也不遑多让,品种颜色各异,姹紫千红令人目不接暇。
近年来一直抱病在床的晋国公老夫人今日难得觉得身子好了些,午后见外间天儿晴得好,便起了兴致让丫鬟扶着来了后花园赏景儿,知道老人家喜欢热闹,谢氏便遣了晋莲和晋蔚两位嫡出小姐为首的五六位小姑娘陪着祖母一道儿赏花说话儿。
晋国公见老妻难得出了房门,身子骨似有好转的迹象,不免也有几分欣慰,加之近来事情进展皆顺利,心情搭好,于是乎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情便也来了后花园走了走。
两个老人带着一群花骨朵似的小孙女们在花间缓步行着,有说有笑,一派天伦之象。
这对老夫老妻年轻的时候其实并无太多情分,不外乎是为了家族间的利益才结为的夫妻,加之晋老夫人脾性不甚好,年轻时没少同晋擎云较劲,夫妻二人之间一度闹的很僵。
但一年年下来,也算是风雨同舟了大半辈子,渐渐地脾性被磨得都差不多了,再加上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实在没了瞎折腾的气力,关系这才随之缓和了下来。
也可称为,这么大把年纪,就得过且过着吧。
“阿觅的伤我今早瞧过了,这都好几日了,怎么还不见好转的样子?”提到晋觅,晋老夫人便一副心疼到不行的模样,说到这儿,口气变得稍冷了些,又道:“要我说那小丫头当真也太胆大妄为了些,仗着有孔先生撑腰,竟连我晋家的长公子都敢打!且下手如此不知轻重——”
她这个孙子,长着么大,连她都不曾舍得动手打过一下!
晋老夫人比晋国公小了整五岁余,今年是六十有五的年纪,之前也一直保养的极好,看起来不过五十出头,可由于近年来卧病在床的缘故,致使多年来的努力毁于一旦,如今这满头银丝和沟壑横生且松弛黯淡的皮肤,让她看起来活像个上了八十的老孺。
晋擎云往她旁边一站,瞧着倒是格外的神光焕发,精神抖擞。
“此事本就是阿觅的不对,且打都已经打了,多说无益。”晋擎云深知老妻护短的性格,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
晋老夫人闻言也未在晋觅是对是错这上头多作辩解,只是板着张脸似感慨似不忿地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变了,孔先生竟也如此不识大体了,如此放纵那丫头,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话落,抿紧了唇一副不悦的表情。
晋擎云只是笑笑,不愿意搭理她。
“祖母,母亲说您不能动气,不然会对身子有损的——您快瞧,前面的花儿开的多好看呀!”二房的嫡长姑娘晋莲扯了老夫人的衣袖,一手指着前面一片火红笑着说道。
虽是小小的年纪,但已经很懂得审时度势。
晋老夫人被吸引去了视线,又因被小姑娘这句‘动气于身子有损害’提醒到了,故兀自做了个吐息,将心中郁结驱散了去。
人越老,便更容易怕死。
可不足片刻,晋老夫人好不容易调节好的心情,瞬间就被破坏了个精光。
有仆人来报,“老爷,二公子回来了,现在前院等您过去呢——”
晋老夫人的脸即刻沉如锅底。
“让他来这儿见我吧。”晋擎云吩咐道。
“是——”仆人弯腰应答退下。
“你这是存心给我找难受是不是?”晋老夫人甩开丫鬟的搀扶,停下了脚步皱眉看向晋擎云。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晋擎云见她在小辈下人面前如此,不免也露出了几分不高兴的神色。
“你要见他便去见,好端端地让他来这里作何?”晋老夫人毫不相让,声音愈大。
她不想看到那个蓝眼睛的孽种!
若不是他,若不是他的母亲,她的大儿子又怎会积郁成疾离她而去!
如果知道时隔多年晋擎云还能将他找了回来,那么当时生下来的时候她就该将他亲手掐死的!
那双随了那个女人的蓝眸,她是一眼都不能瞧!
“我先前已经说罢了,我这辈子只有阿觅这一个孙子!”晋老夫人冷着脸丢下这句话,便甩了袖子转身走了。
“老夫人!”丫鬟惊呼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几位姑娘见状也纷纷追去。
晋擎云也不拦,无可奈何地重重叹气。
对于这个活了一辈子都没能活明白的发妻,他从来都是不能交心的,而有关他找回晋起的其中缘由,自也是没有必要对她提起的。
她不想看到那双异色的眼睛,真当他就愿意见吗?
晋擎云就近寻了华亭歇坐,丫鬟见状忙奉上温度适宜的茶水。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前头的下人前来通禀道:“老爷,二公子来了。”
250:同她有关
晋起身上还穿着五城兵马司指挥的劲装,长身玉立笔挺,步伐稳健,由蜿蜒的花园小径中走来,深邃的五官眉眼似将两侧明艳的景色都逼得减色许多。
晋擎云将少年人行走间意气风发的气势看在眼中。
在兵马司历练了几日,气势便截然不同了。
这模样往好了说叫英姿勃发,往坏了讲,却是得意忘形了。
不过是个小小的兵马司罢了,瞧把他给得意成什么模样了?
终究还是自幼养在乡野,也不怪他眼界太小,没什么出息。
晋擎云不可查地笑了一声,眼底一派运筹帷幄的神色。
“孙儿见过祖父。”晋起走近了向晋擎云行礼。
“过来坐吧。”晋擎云面容慈爱地朝晋起招了招手,一派关切之色,温声问道:“近来跟着兵马司四处的跑,可将京城大概摸熟了?”
这个所谓的摸熟了,自然不单单指的是京城的地势,更多是还是各方面的势力分布。
晋起点头应道:“约是了解了八九成了。”
“很好。”晋擎云面带欣慰地点头,“祖父就知道你是个肯用心去学的孩子。”
可很多事情光是用心是不够的。
重要是还是头脑。
连城这么大块儿地,用了十来日才勉强了解了七八成,晋擎云打从心眼儿里可不认为这个孙子是多有头脑的。
“对了……孔先生收的那位干孙女,姓江的姑娘,之前你们便识得?”晋擎云顺手端起一只茶盏,状似漫不经心地问。
晋起面色平静地答道:“之前在肃州认识的。”
“嗯……你在肃州时便得过孔先生面见,能认识这位姑娘倒也不足为奇。”
早在晋起回到晋国公府的第一日,晋觅便已经将他在肃州清平居中曾见过晋起的事情同晋擎云和晋余明说明过了,只是隐去了对弈之时晋起赢了自己的事情。
晋擎云之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晋起,毕竟他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己这个孙子一个草莽少年,是如何入了孔先生的眼睛。
晋起解释为一次偶然,帮孔先生稳住了发狂的马匹,因而结识。
晋擎云不疑有他,毕竟他觉得自己这孙子也只有这点本事了——一身的蛮力。
“此次你意外救了江姑娘,孔先生该是会念着你这一恩的。”晋擎云看着晋起说道。
关于江樱昨日的遭遇,晋起并未有刻意去隐瞒晋家,因为他心知自己没可能瞒得住。与其让晋擎云得知此事后对他的衷心起疑,倒不如他事先便坦诚告知。
晋家顾念着孔先生的颜面,是决计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而关于官府那边的说辞,他相信以梁平的能力,自有办法来解决。
故而江樱被劫一事,是绝对没有可能会引起不该有的舆论的,这点他很放心。
只是,晋擎云忽然提起她做什么?
老人的口气与表情都十分平静,看起来就像是漫不经心的随意问起,但却还是令晋起生出了几分莫名的防备感来。
但凡事关她,他好像总是容易变得格外戒备。
“对了,孔先生昨日约你去清波馆,可有说什么吗?”晋擎云终未再将话题停在江樱身上。
这才是他要问的重点。
阿觅去负荆请罪挨了一顿,孔先生一转头却让人传见了晋起。
这对晋擎云来说其实并无什么区分,两个孙子都是能够牢牢攥在手心里的,无论孔先生属意谁,殊荣都是属于晋家的。
只是他得衡量一番孔先生这么做的用意究竟是什么,是否真的有意点头,以及还需多久才能点下这个头——
“先生并未同我谈及政事,只是让我陪他下了一局棋。我本有意代祖父探听一番先生的心意,但还未来得及,便听闻了江姑娘被劫的消息。”晋起道。
他话中称代晋擎云探听,这明显的‘讨好’以及‘表衷心’之意实在浅薄,但偏生晋擎云就喜欢这样的浅薄。
越是如此,便越能证明这是个很好拿捏的孩子。
他初回晋家,感恩戴德的接受着这个大家族给予的一切,什么不得依仗着他?哪里有可能会生出异心来。
纵然会有,那也绝不会是现在。
羽翼未丰,何谈其它。
“你这孩子倒是比阿觅聪明得多。”晋擎云口不对心地笑着夸赞道。
晋觅是明着蠢。
面前这个,不过是遮掩着蠢而已。
“是孙儿无能,没能探听到祖父想要的消息。”晋起一副惶恐的模样,低着头。
“无妨——”晋擎云十分深明大义的模样,不以为然地道:“也不急于这一两日,孔先生心中若已有定夺,摊明是迟早的事情。”
他想阿觅那两条血印子可不能是白挨的。
晋起应了一声,遂不再说话。
晋擎云兀自吃了两口茶,望着亭外一片开的正好的美人蕉,红黄交错,十分惹眼。
晋起拿余光看了一眼表面上是在赏花的晋擎云,刚欲开口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却见晋擎云似有感应一般,转回了头来,正色看着他说道:“祖父让你过来,是有另外一件要事要同你商议。”
“祖父请讲。”晋起略带疑惑。
因为这一世从他回到晋家开始就已经有了太多不同,导致后面的事情接连发生改变,故晋起也并不知道晋擎云此次是要同他说什么要紧的事情。
“祖父想让你亲自回西陵一趟,去见一见你舅舅。”晋擎云似笑非笑地看着晋起,因为年老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模糊一片,让人全然窥探不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晋起闻言眸色一凝,面上似不解地问:“西陵那边不是还没有回信过来吗?”
这件事情其实就是他准备要同晋擎云提起的!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晋擎云便先他一步说出来了——
虽然他已经准备好说辞,但此事能由晋擎云提出来,自然是更好的!
看来,是有人比他还要着急了——
晋擎云缓声解释道:“这几日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你亲自过去一趟更能显示得出咱们晋家的诚意,毕竟你娘的事情……是咱们晋家愧对了西陵。再者说书信这种东西毕竟不是万全之物,西陵有近万里之远,这书信能不能安然传到西陵王手中尚是未知,故我同你二伯商议了一番,觉得还是由你亲自去一趟来得稳妥——”
晋起表面上听得认真,表情亦算赞同。
可又岂会真的听不出晋擎云话中的敷衍之意。
书信不够稳妥?
别家的书信传到万里之外的西陵或许真的不够稳妥,但晋家……如此重要的信件,岂会交给办不稳妥的人去办?
这话放在前世,他兴许是会信的。
然而现如今却只能理解为,虽然原因尚不明朗,但晋擎云显然是开始着急了——纵然他口气中一派闲适,令人觉不出一丝浮躁之气来。
晋起有着恰到好处的犹豫。
“怎么,不愿意去吗?”晋擎云掀起眼皮子看了孙子一眼,口气带笑问。
晋起有时候会觉得,其实也真是难为这老爷子了。
分明是一张天生的冰块脸,平时鲜少会露笑,面对位高权重可相交之人也不过是客套的淡笑,可为了在他面前树立好一位慈爱祖父的形象,却硬生生地换了张脸似的,几乎随时都是一副含笑的慈和模样。
“当初他既已与母亲断绝了关系,这么多年以来都不问母亲死活,我若贸然前去,他若不愿见我岂不扫了咱们晋家的颜面吗?”晋起的疑虑在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人身上显得合情合理。
既然这事由晋擎云提出来了,可免去他原有的计划,那么戏还是做全了好。
“岂会。”晋擎云笑着摇头,口气笃定,“他是你亲舅舅,届时你只需拿出诚意来,他必不会将你拒之门外。据我所知,西陵王虽然脾性冷硬,但却是十分重感情的。”
晋起又作势犹豫了片刻,最终似才下定了决心,点头道:“既是祖父的决定,那孙儿照办便是。”
“嗯……”晋擎云满意点头,继而道:“既然说定了,那你便回去准备准备吧,明日一早便动身。”
“这么快?”晋起一怔,这回的反应倒是有一半是真实的。
“兵马司那边你也熟悉的差不多了,已经没有必要再去了。既是已经决定的事情,迟一日不如早一日。”
“是。”
“我会让你二伯挑选一支精锐同你随行,再让阿瞒沿途保证你的安危。但这一路上,仍要切记不要张扬。”晋擎云交待道。
晋起神色严谨地道:“孙儿记下了。”
“如此便先回去着手准备吧。”
“孙儿告退。”
晋起行礼起身退出华亭去,而后阔步离了后花园。
此时背后斜阳已缓缓沉入西山。
晋起回到云起院之时,刚行入书房中,便听小厮来报说是宋元驹在外求见。
“让他进来。”
外面正值余晖浓重之际,书房的两扇门大敞着,昏黄的光亮顺势蔓延到书房内,携着浑浑暖意。片刻之后,随着忽然出现在书房外的身影,在房内投射出一道被拉长的黑影来。
黑影一阵晃动,来人已来到了房中。
宋元驹同晋起抱了两下拳作礼,道:“刚从兵马司回来,本想跟公子一道儿的,不料却听统领说公子先一步走了。”
“祖父找我回来有急事。”晋起撩袍在椅上坐定,侧脸被余晖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哦?”宋元驹面有好奇。
“他让我明日动身去西陵。”
“去西陵?”宋元驹愣了一下之后,眼中顿时迸发出一道刺眼的光芒来,形容激动地道:“此前便听闻西陵风土地貌较中原差之甚大,虽心有向往之意但一直无缘前往,这回倒是能全了此番心愿了!”
晋起闻言嘴角一抽。
请问,他什么时候说过要带他一起去了吗?
或者是隐晦地表示出有这方面的意思了?
而且把此行活生生想象成了一次旅行,真的都不用过虑一下他这个当事人的意见吗?
可话说回来,宋元驹身上最好的地方也是这个。
你若不肯说,他必不会多问——
就像去年他同他说来年夏至来连城晋家寻他一样。
虽说这货因为爹娘逼着他娶亲,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比原计划的夏至要早来了数月有余,本是抱着‘碰一碰运气’的想法找来了晋国公府。但当其真的见到晋起,并得知了其现在的身份之后,却也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应和疑问来,而好像是从一开始便就应该是这样一样。
这样的聪明人用起来最是省心省力,可利弊共存,他这风一样放荡不羁的思维与脾性,也时常令晋起感到头疼,无法一直很好的维持住该有的严肃。
比如眼下这货正一脸迫不及待地询问他西陵的气候如何,要不要带棉衣,或是短打。
西陵那边的语言是否相通,当地的风俗有无特别忌讳之处。
晋起被他问的一个头两个大,干脆挥了手道:“等明日上了路自有随行的扈从同你细说,此番我也是头一次去西陵。”
这话不算撒谎,毕竟他指的是这一世而已。
宋元驹犹如被人倒扣了一盆冷水下来,兴致阑珊地“哦”了一声,可心内之火终究无法就此全部熄灭,酝酿了片刻重新找回勇气刚欲开口,却被十分有先见之明的晋起在前头打断了道:“若想一同去,最好现在就回去准备。”
“可是……”
“别耽误时间了,晚上另有要事交待你去办。”晋起催促道。
“然而……”宋春风还是想说。
“还想不想去了?”晋起的口气带上了威胁,他本也不想这样的,毕竟有些伤人自尊,可他没有别的选择。
受挫的宋元驹蔫了吧唧地转身往外走,就在晋起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清净下来处理自己的事情了之时,一只脚跨出了门槛儿去的宋元驹却又忽然回了头,状似遗憾地说道:“其实我本是想同你说一件与江樱姑娘有关的事情的,既然你没有时间听,那便算了吧——”
说罢叹了口气,另一只脚也迈了出去。
“回来——”
少年人的声音听起来沉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
***********
谢谢热恋妹纸日复一日的平安符打赏,愿妹纸和广大书友每天都能平平安安,万事如意~另外感谢jumpingcock和千年沉船投出的粉红月票~
251:不要在意细节
-----------粉票感谢:may909,千年沉船(两票),还有逸遥的评价票,热恋和小易两位妹纸的平安符打赏,愿新到来的七月君温柔善待可爱的大家~---------
~
“是!”
宋元驹响亮地应答道,转过身来的时候险些都要笑出声儿了。
还说不是死穴!
这不是摆到了台面上的软肋吗?
“别废话,痛快说了。”见宋元驹虽没敢笑,但眉眼间俱是得逞后的神色,晋起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挥拳砸过去。
这种因被人戳破心事而恼羞成怒的感觉也是够了!
“方才我从前面过来,路过云展院,正巧遇着了大公子发酒疯——”宋元驹一副八卦的表情,放低了声音说道,“大公子身上可还带着伤呢,按理来说伤口没痊愈之前,是不能饮酒的。”
晋起听了一皱眉,不消多想便问道:“管她何事?”
宋元驹听他压根儿就没兴趣知道晋觅醉酒的缘故,直接地就将问题引到了江樱身上来,略略一怔之后,才算将思维强硬地给拽了过来,道:“当时几个小厮围着大公子劝,却听大公子醉不择言,嚷嚷着道国公爷有意让其……”
宋元驹声音渐小,房外光线也逐渐暗沉了下来。
渐渐失去了光芒的金乌彻底没入西山处,苍穹中光线顿敛,只天边尚余下几微弱的道霞尚未完全消去,在灰蓝相间的天幕上,像是不小心打翻洒落的一杯黄酒,形迹肆意。
……
“师傅,新入城的消息,说是韩家与济王在云州城外开了战!”石青疾步走进青竹搭建的凉棚中,边走近边急声说道。
韩家此举实在是太突然了!
正于凉棚中躺在藤椅中吹晚风和狄叔说话的孔弗,闻言眉头一动,转头看向石青,问道:“结果如何了?”
“眼下胜负未定!”
“韩大公子亲自起的兵吗?”孔弗又问。
“应当是,韩刺史过世后,韩家兵权一概掌握在韩大公子一人手中,除他之外其他人想必是没有这个权力的——”石青说到末尾处又忍不住喃喃了一句:“这实在是太突然了……”
“没什么突然的。”孔弗似笑非笑,眼中既有感慨叹息却又有早有预料的神色。
“肃州瘟疫才刚过去没多久,韩大公子此番作为不外乎伤敌一千自折八百……”石青思索着说道,并摇头:“实非上策。”
“对肃州来说的确不是上策。”孔弗背靠着藤椅,抬眼望着棚顶缓声说道:“可单单对于韩家而言,乃是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
石青闻言脸色一变,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一阵反复。
“云州是什么地方啊。”孔弗似在问,又似在自语。
石青已经明白了过来。
云州是曲家的根基。
士族曲家当年的制箭术独步天下,韩旭当初之所以娶曲氏为继室,便是看中了曲家的制箭术。曲家将女儿嫁到韩家,最贵重的一样陪嫁品便是记有云州制箭术秘辛的锦书。
曲家想以此换取暂时的光鲜,想借此将祖上的荣盛延续下去。
可谁都没有料到,曲氏嫁入韩家之后膝下一无所出,去年又与韩旭夫妻二人双双亡故,几乎是一夕之间,曲家与韩家之间的维持纽带顿时崩裂开来。
或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福王才敢就近进犯觊觎已久的云州,他已将失去了韩家庇佑的曲家当作了一般的没落小士族。
见到皇家人都不用行礼,高高在上的士族人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吓破了胆!
可在这样的时候,谁又能想到刚历经过瘟疫屠城之灾的韩家会出手相助——
这一点福王定是没有料到的。
如若不然他绝无可能会冒这个险!
现如今这世道利字当头,哪里还轮得到谁来讲什么仁义道德,偏偏韩家非得横插一手!
这下仁义道德的美名有了。
士族在反贼面前的尊严维持住了。
自损八百?
不见得吧。
“济王若就此折在韩家手里,对余下诸王也是一种震慑……时局兴许会有所稳定也未可知。”石青习惯从多角度看待事物,继而又担忧道:“可浪一旦起了,若受外因阻止暂时平静下来,然而平静过后,再乘风而起之时定会翻腾的越加汹涌——”
济王虽是表面上看来的褚藩王中实力最强,风头最盛的,可若同韩家较量,还未开战怕是已经输掉了九成。
余下的一线生机,大可忽略不计。
“韩大公子行事大胆张扬,虽看似有些不计后果,比不得韩刺史的严谨帷幄,却更令人深以为惧。”石青想到当初随先生一起在韩家做客时,那双深渊一般幽冷的眼睛,忽觉后背一阵发冷。
孔弗未有对韩呈机多做置评,只口气深远悠长地说道:“既是早晚都要到来的,那早来一步,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乱都乱了,就不怕再乱的彻底一些。
早早的乱,才能更快的定。
石青领会了孔弗的意思,默然了片刻之后,在孔弗对面的方形竹凳上坐下,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只需做好自己该做,为天下百姓尽一份力便无憾了。
一抬头,正见半躺在老藤椅上的师傅手指翻动着,像是在串编着什么东西。
“师傅,您手里头是什么东西?”由于此时光线已暗,石青看不太仔细,只隐隐见像是一团红蓝相间的物什。
“哦……打络子呢。”孔弗漫不经心地答道。
“什么?”石青愣住了一下,觉得自己约莫是听错了。
师傅……打络子?
这不都是大姑娘小媳妇儿干的事儿吗!
师傅的业余爱好已经广泛到这种地步了吗……石青望着孔弗手上竟称得上熟稔的动作,深深地惊恐了。
“先生,天都黑了。再在这儿编下去对眼睛不好。”狄叔在一旁端着张冷脸提醒道。
在经过一下午的心理适应过后,他如今已经能很淡定的面对先生打了一整下午络子这件事情了。
“对,都瞧不太清了……”孔弗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颔首站了起身,道:“回房里点上灯再打吧。”
狄叔:“……”
明天再打不行吗?
石青欲上前扶孔弗,却被老人嫌弃地出声阻止道:“别别别,别碰我,别把我身上挂着的线给弄乱了,回头不好分。”
石青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在这时候才看到孔弗肩上、胳膊上,果真是挂着一条条理好的线。
见老人小心翼翼地往竹棚外走,生怕把身上的线给弄乱了似的,石青控制不住地凌乱起来,看向狄叔,问:“师傅好端端地怎么迷上打络子了……”
“给江家那丫头打的。”狄叔冷着脸答道。
石青闻听不由疑惑地“啊”了一声。
“也不知先生是从哪儿得来的说法,说是长辈亲手打的平安络子能给孩子驱邪避灾……”狄叔说到这里,口气带上了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先生作为一个没有血缘的干祖父,准确来说还只是准干祖父,是哪儿来的自信自己拥有这种神奇的力量的啊?
但这话问出来比较伤人自尊,狄叔便忍住了。
他虽然说话一向的直,但毕竟先生年事已高,承受能力不如年轻时强,狄叔也只有学着偶尔含蓄一把。
“哦,原来是给姑娘打的平安络啊……”石青话罢,便疾步朝着前面的孔弗追了过去。
“离我远些!”孔弗忙赶人,生怕线被弄乱。
“师傅,我觉得您这颜色配得太暗了,不适合江姑娘的年纪啊——”石青的口气带着依旧让狄叔无法理解的焦急。
“红色儿的,还有蓝的,这配色还暗啊?”孔先生觉得不服。
“太沉了,不适合小姑娘……”不顾孔先生的阻拦,石青还是靠了过来,看着师傅手中的半成品,摇头道:“不够亮……姑娘平日多是穿浅绿深青的衣物,鲜少会穿这么沉得颜色,您这送过去了也不好配戴。”
孔弗一听这话顿觉有理,忙询问石青的意见。
“再找些葱绿鹅黄色儿的线过来,编在这个角儿里,活泼又不会显得太花哨……”
“对……那这里用什么颜色的合适?”
“这里就用……”
狄叔望着师徒二人边走边不停讨论的情形,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心中复杂的感受……
“先生,先生……”有仆从自前院而来,脚步匆匆。
孔弗下意识地就倒退了两步,生怕过来的仆人将他身上的线冲撞乱掉。
老仆年纪大了,眼神不大好使,也没瞧出孔弗身上搭着线,只禀道:“先生,晋家的二公子又来了,等在前堂要见您。”
又来了?
这是什么话?
人晋公子不就昨个儿来过一趟吗?且还是师傅让人约见的——对于这句带有嫌弃意味的话,石青首先就面露不赞同了。
也不知他们这清波馆到底怎么回事,里头的老人儿,上到师傅的随身仆人狄叔,下到扫院子的大爷,说话一个比一个直白伤人,也不知他从小到大究竟是在怎样的打击中成长过来的……
孔弗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料到晋起会突然来这里。
且都这么晚了,莫不是有什么要事吗?
这么想着,孔弗也未有多问,只同老仆道:“且带我过去吧。”
“是。”老仆一躬身应下,转身在前面提灯带路。
“师傅,您不先回房将身上的线取下来吗?”石青自对往昔的惨痛回首中回过神来,上前提醒道。
“见人要紧,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孔弗回答的十分理所当然。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点道理石青自然是懂得。
可……作为一名大圣人,身上挂满五彩缤纷的线,手里还捧着打了一半的络子,这真的不会令人觉得不能接受吗?
也罢了,反正晋公子也不是外人。
再者说了,师傅开心就好……
石青虽是强行说服了自己,但一路上还是没有抬起头再看前面的孔弗一眼。
不为什么,就是没那个勇气……
所以当石青看到反应十分淡定的晋起之时,心中不受控制地就滋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敬佩来。
“晋公子坐吧。”孔弗伸出一只手臂示意晋起入座,宽大的衣袖这么一摆,胳膊上挂着的线也被带动,可奇怪的是,饶是如此奇怪的情景之下,竟然也妨碍不到老人身上特有的出尘与祥和的气质。
晋起也敬重地抬手示意,见孔弗这边已施然坐下,自己才随之落座。
石青接过仆人递来的茶水盘,给孔弗和晋起各自倒了一盏茶水放在几案上,自己才在孔弗身侧坐下。
孔弗含笑看着晋起问道:“都这个时辰了,晋公子可用罢晚饭了吗?”
晋起听到前半句的时候,以为孔弗接下来会问他前来有何要事,可冷不丁地却听这老先生语气平和地问他有没有吃过晚饭,微微一怔之后,点头答道:“已然用过了,谢先生挂心。”
孔弗便点头,这才问晋起这个时候过来找他可是有急事。
晋起朝着孔弗的方面微微低了低头,正色道:“晚辈此番前来是来向先生辞行的。”
“辞行?”孔弗意外地看着丰神俊朗的少年,问道:“晋公子这是要出远门?”
“是。”晋起并不隐瞒,如实答道:“奉祖父之命,前往西陵一趟。”
晋擎云交待过他不要声张,但对于孔先生和石青,他没有理由瞒着。
“去那么远的地方啊……”石青自讶然中回神,道:“据说从京城到西陵,光是单程就得要五六个月近半年之久……这一来一回的,再在西陵耽搁些时日,少说也要一个整年头才回的来。”
“你又没去过,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狄叔忽然插了一句,斜睨着一脸忧愁的石青。
听他口气质疑,石青想都未想便脱口而出道:“华姑娘告诉我的!她随着华老爷去过好几次了呢,她……”
说到最后,声音骤然减低,面色变得极不自在起来。
***********
252:翻墙?
好在除了冷漠却敏感的狄叔脸色古怪地横了他一眼之外,孔弗与晋起都未去注意他的不对劲。
孔弗只道:“华老弟那是带着大批的商队,行程自是要缓慢些。”
晋起也点头道:“已让人将路线和时间估算过了,约在六月中旬可以抵达西陵,若事情进展顺利的话,年前应能回京。”
“那也差不多得十来个月……”石青看看晋起,又看看孔弗。
先生既已同晋家隐晦地表了态,如果长时间内没有什么表示的话,岂不是要污了圣人的名声,得一个出尔反尔的名声吗?
师傅本是打算过段时日便将他送去晋家的。
可晋公子都不在了,他去晋家……难道要跟着晋世子做事吗?或者是那个负荆请罪的大公子?
绝非是他心中先入为主的观念在作祟,而是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为道不同之人效力。
石青这边正兀自焦急之际,却见孔弗往椅背上靠了靠,一派闲适的表情点点头,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拿起络子打了起来……
此情此景,这下就连晋起也维持不住脸上平静的表情了,“……”
“给江丫头的。”孔弗不忘笑着跟晋起解释道。
晋起默了一下,遂也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毕竟要尊重老人的心意啊。
“对了,你明日要动身去西陵的事情,可同她讲了吗?”孔弗的口气再正常不过,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八卦之意——这也是一种不得了的修为。
“还未来得及说。”晋起顿了一下,又道:“有劳先生代我转告了。”
“哦。”孔弗面无表情地应下来。
晋起忽然觉得这气氛有几分奇怪,但偏偏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接下来又听打着络子的孔先生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去也好,省得见着了心里头反倒难受,我今个儿一早过去瞧了瞧这丫头,瞧得我那叫一个心疼哪……”说到最后不忍地直摇头。
石青一脸复杂地看向自家师傅。
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这不是摆明了让晋公子走的不安心吗?
他虽不能完全确定晋起的心意,但就凭着昨日营救江樱的过程来说,至少能肯定晋公子待姑娘是十分不同的。
石青印证性的一抬头,果见原本神色泰然的少年人眼神变动了一下。
“对了,有一件事情我得谢谢晋公子——”孔弗又出了声。
石青朝着师傅望去——只见孔弗的目光依然放在手中的络子上,那专注打络子的表情实在很难让人想象的到他居然是一位‘居心叵测’的老人。
怎么又扯到谢上头来了?
不知为何,石青直觉得师傅肯定有着不可告人的阴谋。
“先生何出此言?”晋起也望着孔弗,只是尽量地忽略了他正在打络子这一事实。
“昨天晚上贵府上的世子夫人亲自去给我那丫头送了药膏,当时江丫头还昏迷着不省人事的,如今又因伤势在身也没法子亲自登门道谢,但这孩子心里有数儿,这不今日我过去瞧她的时候,她便嘱托了我一定得代她对贵府说一声谢谢——”
这事是真实存在的,石青当时也听见江樱这么说了。
可还是觉得师傅在这个时候提起来有些别有居心啊……
“先生言重了。”晋起听罢后,口气一丝不苟,然而心底却早已不似面上所表现出的这般平静。
没想到竟是谢氏亲自去送的药膏。
江樱如今是孔先生的准干孙女,晋擎云和晋余明想修补好关系,得知了江樱遇险的消息,欲表达一番关心本无可厚非,可纵是如此,哪里犯得着让堂堂当家主母亲自去送药膏?
几乎是不用想,晋起已经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可见宋元驹在晋觅院前听到的那番醉话是真的!
晋擎云和晋余明竟然动了这样的念头!
“总之还请晋公子代老夫向晋公和晋世子道声谢意。”孔弗似什么都察觉不到,仍然将注意力全数放在打络子上头,时不时地还在自己腰间比上一比,看看效果如何。
晋起却觉得坐不安稳了。
点头应下之后,匆匆几语道了别,便抬脚离了清波馆而去。
“师傅,您方才那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坚持将晋起送到门外的石青,折返了回来之后,迫不及待地便问。
“什么。”孔弗不以为意,继续打络子。
“就是您说的什么世子夫人给姑娘送药膏一事啊……有问题吗?”
“药膏是好的,有什么问题?”孔弗反问道。
“……师傅!”
好好的一个少年,就这么抓了狂……
***
月圆星疏,云波在月前缓缓攒动,犹如一层薄纱。
亮着灯的雕花窗棂内,不时地传出妇人的说话声,原本是较为粗犷响亮的声线,此刻却化作了温声细语的叮嘱。
“大夫交待过了,这药早晚抹一次,直到结硬痂为止,奶娘这记性不好你是知道的,要是忘了你可得提醒我才行……”庄氏坐在床沿边收拾着大夫开的药膏,边对江樱说道。
现如今抹的是管烧伤的药膏,那祛疤的雪肤膏得等痂落了之后才能用,否则不但起不到效果,还会影响伤口的恢复。
盘腿坐在床上的江樱点头应着,又由着庄氏替她系好衣带。
江樱缓缓地侧着身子躺了下来。
因为背后也有烧伤,故不敢躺着睡。
“早些歇着吧,记住奶娘的话,别想太多。夜里要起身什么的,有事就大声喊我,奶娘听得到的——”庄氏替江樱盖好被子,又爱怜地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头发。
江樱露齿一笑,“知道的,奶娘也快回去歇着吧。”
庄氏点头,将床幔放下,又将灯火吹熄,这才行了出去把房门关好。
小半个时辰后,江樱不由地就被庄氏临出房间前交待的那句‘有事就大声喊我,奶娘听得到的’,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因为她听到隔壁奶娘的房间那边已经响起了响亮的鼾声,睡的十分沉的样子。
自顾自地想象着奶娘此刻的睡姿定是极为豪迈的‘大’字形,江樱不由地有些想笑。
庄氏那边睡的正香,她却是无法入睡。
由于手臂和腿上也都有烧伤,故纵是侧躺着也没办法完全地避开有烧伤的的地方,虽然穿着质地极好的细绸布中衣,但一旦蹭到,也还是同样钻心地疼。
又因烧伤的药膏里含有大量薄荷草的成分,抹上去之后整个人都凉飕飕的,故整整半个时辰下来,江樱也没能成功地将被窝给捂热。
此时此刻,浑身发疼发冷,眼睛又瞧不见的江樱侧着身蜷缩在被窝里,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昨日晋起出现在青云庵中,再次救下自己一命的事情。
当时若不是晋大哥,她恐怕还不止是被烧伤、眼睛被熏暂时失明这么简单。
她一直觉得晋大哥是个好人。
那日在县衙前虽然不知他为何生气拍马就走,但显是极不高兴的模样,然而纵然如此,隔了几日之后又见义勇为地将她救了回来。
当时的火烧的那么大……
由此看来,晋大哥不光是好人,还是个十分勇敢的好人啊。
也不愧是她喜欢了那么久的人。
正当这货莫名其妙地沉浸在了一种名曰‘与有荣焉’的错觉中之时,忽听得一阵叩门声响起。
声音不大,但在四处寂静的夜里十分醒耳,冷不丁的忽然响起让正在想事的江樱吓了一跳。
“嘭、嘭——”又是两声响起。
江樱这才蓦地出声问:“是文青吗?”
奶娘的鼾声还在响,梁叔不可能这个时候过来,那便只有文青一个可能了。
然而她这句话问出去,却迟迟没有听到回答。
江樱不由地起了疑心,面对未知的来人,不免有些害怕起来。
约是由于眼睛看不到会使人格外没有安全感,江樱几乎瞬间便用意念取出了菜刀,牢牢地握在手中,缓缓地坐起身来,面朝床外方向,凝神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由于门是奶娘走的时候从外面关上的,故是未闩的,来人只需一推便能推开。
江樱暗暗决定,只要来人敢推门进来,她第一时间就扯开嗓子喊奶娘。
虽然菜刀在手,可此刻作为一个盲女,菜刀实在给不了她太多的安全感!
至于奶娘那边她喊不喊的醒,那就……看命吧!
江樱胡思乱想的间隙,忽听得门扉被推开的声响,轻轻的“吱呀——”声在幽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悠长,像是娓娓道来的长曲儿,然而落在江樱耳中却如催命符咒,令她整个人顿时紧绷起来,张口便要喊:“奶——”
“别喊,是我。”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在沉沉地黑夜中尤其显得沉稳有磁性。
江樱震惊不可名状,甚至连说话都利索不起来了,“晋,晋大哥……?!”
晋大哥怎么会来这里!
这简直要比昨日在青云庵着了火的客房里见到晋大哥还要让人意外一百倍!
“将你吵醒了?”晋起在离床榻尚有七八步远的位置停住,平平静静地开口问道。
江樱忙摇头答道:“没,没有……我本就还没睡着。”
回答完才觉得在这种情形下,这种对话实在奇怪。
晋起闻言未再说话。
江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抱着缓和气氛的想法开口道:“晋大哥把灯点着吧。”
虽然看不见,但觉得黑灯瞎火的,实在奇怪啊……
晋起闻言即刻大皱眉头,下意识地看向床帐内。
原本是不想有所逾越,自打从进来便没望床榻的方向看,可江樱这句提醒他点灯的话,让他实在没办法理解。
他分明在刚进来的时候,已经顺手将灯点亮了!
床上的江樱放下了手中紧握着的菜刀,摸了摸衣领,又理了理衣襟,将腰上的系带重新系紧,确定自己现在的模样应当不会过于失礼之后,这才试探着伸手拨开了床幔。
一直看着这里的晋起,见随着床幔被拨向两侧,出现在视线当中的身着白色交领中衣坐在床上的小姑娘,眼睛上蒙着的那层白绸之时,目色顿时一变,开口时声音已随之变得叵测:“你的眼睛怎么了?”
江樱讶然地“啊”了一声。
“我问你的眼睛怎么了!”晋起被她这莫名其妙的反应险些气的吐血。
这种时候还能这么一副傻乎乎的模样,这个女人难道是没有脑子不会思考的吗!
“眼睛啊……”江樱怔了怔,才说道:“被火熏久了,看不得东西。”
她方才那种反应实在不是慢半拍,而是讶异于晋起竟然还不知道她失明的事情。
她以为晋夫人或是孔先生他们该是已经同他说过了呢。
然而却听晋起的声音愈高,近乎质问地道:“看不得还是看不到!”
江樱被他这态度吓得愣了一下,片刻后才道:“看不得……也看不到。”
晋起闻听此话,眼中骤然升起了滔天的怒意来,此刻恨只恨被烧死在青云庵里的江世佑死的太容易!否则他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但见蜷着腿坐在床上的小姑娘青丝及肩,脸上烧痕累累的模样,更多的却是无限的心疼和恨不能感同身受,不能代她受罪。
就在这种种情绪不知该如何发泄之时,却听那似乎不管经历什么都依旧灵动清脆的声音说道:“会好的。大夫说了,静养些时日就能恢复了。”小姑娘说话的时候精巧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丝毫不好的情绪。
会好的……
晋起只觉得紧绷的身子倏然放松了下来。
这女人难道不知道说话要一次说完的吗!
晋起庆幸之余不免又有些恼怒,可当瞧见那张依旧带着浅笑的脸颊之时,只觉得一切怒意又都忽然消散了。
“晋大哥你这么晚过来,是特意来看我的吗?”江樱凭着感觉‘看’向晋起的方向,笑着问。
总觉得今晚的晋大哥有些不一样。
纵然知道她看不见自己,但晋起还是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接着又解释道:“晚上去见了孔先生,听他说你伤的很重,回来的时候便顺路来看看……”
这话江樱自是信的,大致是习惯了,故也全然不觉得失落,毕竟结果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晋大哥能来看她,她已经觉得很意外很开心了。
可眼下,她有一事不明,很好奇。
心里想着,江樱便问了出来:“对了晋大哥,你是怎么进来的?”
接着又试探地补充道:“翻墙进来的吗?”
……
-----------------
PS:谢谢热恋妹纸的平安符,谢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