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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68:‘我们不缺’

    ---------(谢谢热恋妹纸打赏的平安符么么哒)--------

    ~~~~~~~

    “这株灵芝是我们大公子差奴婢们送来给江姑娘的,对姑娘的眼睛恢复应当有些好处。”

    说话的丫鬟脸上堆着恭谨却热络的笑意,话罢示意一侧的丫鬟将手中的红匣子打开了给梁平和庄氏瞧。

    身着秋香色刺绣比甲的丫鬟捧着打开的匣子走到梁平和庄氏面前。

    庄氏和梁平互看了一眼。

    片刻之后,梁平笑着讲道:“千年灵芝是极其难寻的珍贵药材,晋大公子出手当真阔绰啊——”

    一侧的庄氏伸出手去悄悄拧了他一把。

    梁平堪堪忍住没有惊呼出声,疼的吸了口冷气,连忙又向丫鬟笑着讲道:“梁某在此替我家樱姐儿谢过晋大公子了,只是这千年灵芝实在珍贵,我们不能收。”

    丫鬟听罢脸上笑意一凝,下意识地就转头看向领头的大丫鬟。

    大丫鬟脸上笑意不改,只当梁平是故作推辞,于是上前两步说道:“梁老爷万万不必如此,我家公子说了,这再好的药材也得用在病人身上才能起到作用,否则放在那里也就是个摆设罢了——而今江姑娘眼疾久经调养未能恢复,说不准正是差了这株灵芝呢!”

    丫鬟是带着笑说完的这句话,临到最后更是以半玩笑的口气,可庄氏却完全不买账,脸上本就少得可怜的笑意在听到丫鬟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顿时消失不见了。

    “我们家那株千年雌雄人参还没吃完呢……”庄氏口气不明地讲道。

    丫鬟哪里料想的到庄氏会来这样一句,当即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余下的话噎在嗓子眼儿里说也不是,不说更不是。

    怎么觉得这位大婶待她们好像很有成见一样?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已经不是故作推辞了。

    这样的珍贵东西送到眼前,竟有人要往外推?

    且还拿什么她家有千年雌雄参这种荒诞的大话来落她们的面子——

    之前的雪肤膏,不是收的挺痛快的么?

    丫鬟在心底有些嗤之以鼻,但深知此行的重要性,故面上并不敢表露出半分不悦,理了理言辞,刚欲开口打破这略为尴尬的气氛之时,却听梁平在庄氏的示意下已经先她一步开了口。

    “有劳贵府挂心了,也并非是我们不愿意承贵府这个情,只是天公作美,佛主显灵……昨日升云寺祈了一趟福,|我家樱姐儿这眼睛已经恢复了,看东西看得真真儿的!”梁平十分高兴地说道,他与人说话时口气多是带笑,且儒雅风趣。

    然而这番话落在两名丫鬟的耳中却是令她们觉得半点儿也风趣不起来的……

    那姑娘的眼睛已经好了?

    那这灵芝……

    “那真是太好了……”丫鬟十分勉强地挤出一抹笑,继而讲道:“那这灵芝便留下来给姑娘补一补身子吧?”

    话说的自然,可丫鬟的心底却犹在滴血。

    要知道这可是千年灵芝啊,夫人的陪嫁品,十多年来都没舍得动用它,现在却要拱手送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小姑娘‘补身子’,而且还生怕人家不肯收……!

    “方才不是说了么,我们家中有千年人参,不缺补身子的玩意儿。”庄氏再一次提起了家里的那一株千年雌雄人参,且口气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

    对于晋家,她是没有任何成见的。

    但对于那个什么晋觅,她的成见快要大破天了!

    就在方才,樱姐儿已经将她之前在晋国公府里险些把性命交待在了晋觅手中的事情告诉她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虽说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这真相得知的太迟,怒气也生的过于晚了,且江樱还将她在孔先生的仗义相助之下,已大仇得报,亲手抽过了晋觅的事情告知了庄氏,可庄氏仍旧还是拿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对待晋觅派来的人。

    晋觅送来的东西更是看都不肯看一眼。

    别开玩笑了,这种人送来的东西她敢给樱姐儿吃?

    谁知道……有毒没毒?

    说不准是蓄意报复呢!

    “灵芝与人参应当是不同的……”丫鬟脸色尴尬地讲道,显然已经为庄氏开口闭口两句话都是在炫耀自家有千年人参的行为而凌乱到无话可说了。

    做人怎么能这么没有内涵呢?

    “药性虽然不同,但一起吃却是极补的。”梁平依旧笑吟吟地说道。

    丫鬟错愕了片刻,而后连忙点头附和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来一起炖着给你家姑娘吃吧!

    至于你家究竟有没有千年人参,或者是补的太厉害什么的……就不归她管了!

    觉得终于可以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了的丫鬟刚待开口,却听梁平再一次抢在了前头,讲道:“这半株千年人参你们带回去吧。”

    说话间,不知道从哪里竟也摸出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匣子来。

    两名丫鬟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

    半个时辰后。

    江樱从空间菜园里喂完白霄出来的时候,推开闩起的房门,正见庄氏坐在院中的槐树下剥花生。

    “奶娘,人走了?”江樱由房中步出,一面朝庄氏问道。

    庄氏闻声抬起了头来,停下了剥花生的动作,表情似有些不高兴,不答反问道:“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到今天才想起来告诉我和你梁叔?”

    江樱来到庄氏旁边的小竹凳上坐下,双手叠放在膝盖上,先是“嘿嘿”笑了两声,适才讲道:“一开始之所以瞒着奶娘,是怕你为我担心生气,万一做出冲动的举动来未免不好……”

    “你都险些没命!”庄氏伸出右手食指在江樱额头上狠狠一戳,眉头倒竖。

    江樱乘机抓住庄氏的手指,顺势就将头靠在了她的臂膀上,半是撒娇地讲道:“其实也就是被丹顶鹤挠了几爪子而已……”

    见小姑娘又要拿撒娇来将此事搪塞过去,庄氏虽然知道该继续追问下去,但还是耐不住心软,口气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叹了口气问道:“那也不至于瞒着奶娘到现在啊,你这孩子也太让人不放心了……”

    “本想着过些时候就告诉奶娘的,可是后来伤一好……”

    说到此处,江樱顿了一顿,有些为自己感到羞惭。

269:来得正好

    (更新略晚了些,大家海涵~谢谢热恋的平安符打赏~)

    ~~~

    “伤一好,就忘了……”江樱倚在庄氏的胳膊上,颇为难为情地说道。

    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二,但却是事实。

    伤好全了,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你这丫头!可真是一丁点儿仇也不记!”庄氏又是一指头戳过去,力气却显然小了许多,只是口气是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江樱不甚赞同地解释道:“也不是不记仇,开始的时候记着呢,只是后来也已经出过气了……”

    仇都报了,还记着做什么?太累了。

    庄氏听罢竟有着短暂的无言以对。

    “今日乍然听到他差人来送东西,才猛地想起了这回事,不就立马儿告诉您了吗?”江樱趁机为自己的健忘开了脱,口气讨好地说道。

    然而这句话却是真假参半的。

    她听到来人特意打着晋觅的名号过来送东西,自然是理所当然地就联想到了晋家的算盘上,所以这东西她是绝不能收的,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但出于对方一片好意,她作为孔先生的孙女儿同晋家的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晋大哥的缘故……她若是直言不肯收,庄氏必定是头一个觉得不对劲的。

    所以她才忽然想到了晋觅曾经对她犯下的这桩‘恶行’,抱着让奶娘记恨上晋觅的恶毒想法,把这件往事绘声绘色地倒了出来。

    如此一来,日后她若对有关晋觅的事情持软硬不吃的态度,便也有了很合理的理由。

    说起来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她亦不想如此,但是奶娘藏不住心事的性格注定了她天生就不适宜去操心太过复杂的事情,既然是她力所能及可以解决的事情,她便不愿让庄氏知晓,为她增添烦恼与担忧。

    不知自己被怀里的小姑娘‘算计’了个完整的庄氏总算气消,只是再三叮嘱江樱日后万不可再有事瞒她。

    江樱心虚万分地点了头。

    心里有个声音在默念道,奶娘,等我将晋大哥彻底摆平,将两个人的事情稳稳地敲定下来之后,一准儿头一个跟您分享这天大的喜讯,目前就暂时先瞒着您一些时日,也免得万一日后终究没能有个好结果,弄得大家不好收场,那就太尴尬了……

    “眼睛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庄氏理了理江樱脑袋上微乱的发丝,一面询问道。

    昨日从升云寺回来之后便请了大夫来看,据大夫说是已无大碍,但庄氏还是没能完全放下心。

    早中晚加在一起,势必是得要问上十来遍的。

    江樱也不觉得不耐烦,摇摇头道:“都挺好的,没哪里不舒服——”

    “那就好。”庄氏笑着点头,任由小姑娘黏在自己半边身上,继续剥起了花生。

    “奶娘,剥这么多花生做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想吃花生炸酱吗?晌午给你摊饼卷着吃——”

    话音一落,果然就见小姑娘得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笑眯眯地点头,又道:“那梁叔没这个口福啦。”

    除了十天一次的休沐之外,梁平的中饭都是在国子监里面吃的。

    “给他留几张就是了。”庄氏不以为然地说道。

    江樱“唔”了一声,就这样倚在庄氏身上,嗅着奶娘身上特有的淡淡暖香,听着花生壳被剥开的清脆声响,又感受着树荫下漏下的几缕阳光,倍觉安心的弯了弯嘴角。

    能一直这样多好啊……

    ……

    另一边,晋觅派去送灵芝的两名丫鬟,一人各自捧着一个匣子回到了晋国公府。

    云展院。

    “什么?”

    晋觅听得两名丫鬟战战兢兢地将情况说明之后,一脸的好笑,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这东西没送出去?

    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拉下脸面肯点这个头,让人把东西送过去,她却不肯收?

    “她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晋觅握拳蓦然一砸茶几,脸色阴沉的无以复加。

    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难堪!

    感受到晋觅的怒气,跪在地上的丫鬟将头垂的愈低,捧着匣子的手皆是不住的微颤着。

    晋觅倏然站起身来,伸脚朝着其中一个丫鬟手中捧着的匣子踹去,力气之大甚至将捧匣子的丫鬟都踹倒在地,匣子砸在地上,里面的灵芝横飞了出去。

    倒地的丫鬟受惊痛呼了一声。

    另一名丫鬟亦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身子愈发僵硬,死死地咬着牙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把这些东西统统都给我拿出去扔了!”晋觅厉声呵斥道,一面负手阔步出了厅堂,朝着外书房而去。

    他这就将此事告诉祖父与父亲,让他们瞧瞧,这回到底怪谁,这门荒诞的亲事到底还能不能成!

    晋觅怀揣着一腔怒气来到了平素晋擎云最常呆的外书房。

    正巧晋余明也在。

    晋余明见儿子一副遭受了奇耻大辱的模样,不禁一皱眉头,问道:“出了什么事情了?昨日不是同你说了午时后要出城去拜访孔先生的吗,怎么到现在还未有更衣准备?”

    晋觅径直走了过来,对着坐在圈椅中的晋擎云草草一礼,便道:“祖父——今日前去拜访孔先生一事,依我来看就父亲一人过去就行了。”

    晋擎云抬头瞥了他一眼,冷笑着道:“将来要做孔家孙女婿的人可不是你父亲。”

    这个孙子是不是隔两天不来他面前犯蠢就浑身不痛快?

    前段时间因为石青随同晋起一同去了西陵一事,从而耿耿于怀了近两月之久的晋觅,用尽了一切法子来证明自己是个小肚鸡肠、眼光狭隘的少年,可谓是再一次刷新了晋擎云的认知下限——现如今他对这个孙子几乎是持着半放弃的态度了。

    晋余明毕竟还没到这种程度,是以听老爷子这么说,连忙拿眼神示意晋觅莫要再使性子胡闹。

    晋觅见晋擎云误解了他的意思,再加上近来晋擎云待自己明显疏冷不愿过问的态度,又想着自从晋起回到晋家开始从他手中抢走的种种,一时觉得既委屈又愤慨,暗下握紧了拳。

    片刻之后,忽而口气嘲弄地讲道:“祖父未免太高看孙儿了,就依孙儿这资质,别说孔先生了,就连姓江的那位姑娘自个儿也是断然瞧不上孙儿的——依孙儿之见,不如就将这等好事让给二弟吧!如此一来不光祖父省心,看中了二弟的孔先生想必也是极乐意的,岂不皆大欢喜吗?”

    晋擎云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阿觅!你在胡说什么?”晋余明自椅上起身,怒目瞪着儿子,口气中满都是警示的呵斥道:“我看你近来真是越发的不像话了!”

    晋觅闻言转而看向晋余明,表情却是越发讽刺地讲道:“父亲,我看您也不必成日忙前忙后的这么辛苦操持了,反正照着这么下去,整个晋国公府都得是二弟的!”

    话罢即刻甩袖阔步离去,不足片刻,房中便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大力的摔合上,力道之大震的整座书房都为之轻颤了一下。

    “这个逆子!”晋余明气极,作势要追出去。

    真不知道这个兔崽子今日是发的什么失心疯!

    脑子被狗吃了不成!

    “让他去——”晋擎云声音沉沉地阻止道。

    “父亲……”晋余明一脸难堪自责地看向晋擎云,代晋觅认着错道:“阿觅这孩子真是越发的尊卑不分了,父亲万万不要同他一般见识,以免伤了身子……过后儿子定狠狠责罚于他,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晋擎云冷笑了一声讲道:“我若是真同他一般见识,只怕这条命早就不够用了。”

    “是……多亏父亲海涵。”晋余明表情惭愧。

    “罚不罚,怎么罚,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了。只是莫忘了去打听清楚今日究竟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竟能激的他连最起码的理智都不要了——”晋擎云依旧是冷笑的口气,显是已对晋觅失望透顶。

    他晋家未来的掌权人,势必要有着纵然是天在眼前塌下来了,也要不动如山冷静自若的冷静与理智!

    而不是因为一星半点儿的火星子砸在了身子,便同一只发疯的小狼崽子一样四处的乱咬人,甚至连敌我都分不清楚——

    “虽说然之自幼养在乡野之地,但光凭稳重自若这一点,便远胜了阿觅百倍。”晋擎云忽然提到了晋起。

    虽说这两个孩子的意义全然不同,可同是孙子,时常会下意识地拿来作比较。

    晋余明一听这话,脸即刻白了,惊异地看向晋擎云,“父亲……”

    晋擎云见他反应,将目光投向窗外,徐徐地说道:“你放心,我还没老糊涂呢,且还分得清谁主谁次。”

    他还看得清那是一双蓝眼睛。

    曾经就是那样一双蛊惑人心的蓝眼睛,夺走了他最满意的长子的性命。

    切肤之痛,焉能忘却?

    ……

    再说展云院里的两名丫鬟,二人在听到晋觅那句‘把东西统统拿去丢掉’的吩咐之后,却未照做。

    虽然不知那半株被硬塞着带回来的人参究竟是不是千年老参,但她们带过去的千年灵芝却是实打实的真货,且还是夫人谢氏的陪嫁品,这就是借给她们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做主丢掉啊……

    二人权衡之下,捧着两个匣子来到了谢氏这里。

    “这是怎么回事?”

    谢氏认得二人是晋觅身边的丫鬟,又见其中一人捧着的正是自己那只装着灵芝的朱红色匣子,不禁皱了眉。

    心道莫不是阿觅又让人给她原封不动的送还回来了?

    看来她昨日说的那些话,他竟是半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谢氏兀自失望之际,却听其中一名丫鬟讲道:“夫人,今日奴婢二人奉少爷的吩咐去梁家给江姑娘送灵芝,梁老爷和梁夫人拒不肯收,说是江姑娘的眼睛已经好了……”

    “好了?”谢氏神色一凝。

    接着又听另一位丫鬟说道:“梁夫人说他们家中有株千年雌雄参,梁老爷说人参和灵芝一起炖更补一些……然后就把这个给了奴婢们。”

    “什么?”谢氏的声线抖了一下,而后问道:“你们竟然还拿回来了?”

    这算什么事?

    送礼不成,反倒还收了别人的东西!

    虽然明面上是占了便宜,实则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千年雌雄参,这么贵重的东西,那小姑娘何故会送晋家?

    感激晋觅让人送去了千年灵芝?

    错!

    送些普通的物件还且罢了,或可解释为礼尚往来,有意结两家之好,可平白无故的拿这种东西出来——若她没有猜错的话,定是为了偿还她前后两次赠雪肤膏的恩情……!

    这两个笨丫鬟,怎么就收了呢?

    她瞅准了时机,好不容易送出去的小恩惠,竟就被她们给收回来了!

    “梁老爷盛情难却,奴婢们实在推辞不下,怕因此伤了和气,便依意收下了……”或是察觉到了谢氏的不悦,丫鬟的声音有些胆怯起来。

    另一名丫鬟眼皮子也是够活,见状连忙补充道:“看得出来梁老爷和梁夫人是真心实意要送的!”

    谢氏忍无可忍地扶了额。

    片刻之后,深深地吁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将东西放下回去罢。”

    两名丫鬟齐齐松了口气,应了声“是”,遂将匣子小心翼翼地放下,退了出去。

    然而就在临行出去之前,却又听得谢氏道了个“慢”字。

    “回去转告大公子,让他勿要因此心存芥蒂,江姑娘的眼睛得以痊愈,乃是好事。”事到如今,她仍要顾及着晋觅的想法,生怕他一个想不开,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却不知晋觅方才已在外书房闹罢了一场。

    两名丫鬟暗自面面相觑了一眼。

    皆是想到了晋觅那滔天的怒气。

    但晋觅毕竟才是她们真正的正经主子,故二人只有将这些话尽数咽下,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

    ……

    次日早,江樱随着宋春风来到了江家看望方昕远。

    据宋春风说萎靡不振了两个多月的方昕远,终于于昨日离开了酒窖,住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江樱失明期间也多次来看过方昕远,深知他这段时间里的堕落与绝望,眼下听得他终于愿意改变的消息,自是高兴和欣慰的。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方昕远见到她之后,两个月以来终于肯开口说的头一句话却是——“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向你辞别。”

270:为什么不抱我

    (谢谢jumpingcock的粉红票~)

    ~~~~~

    ……辞行?

    不光是江樱,宋春风闻言也愣住了。

    宋春风的表情尤为惊异,惊异中却又带着……怜悯。

    阿远该不是脑子坏了吧?

    忽然遭受这样的打击,又在酒窖中以酒度日了近两个月之久……宋春风忽然竟觉得方昕远因此精神失常,十分的合情合理了。

    “眼睛恢复了?”二人愣神的功夫,方昕远主动问江樱,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精神无碍。

    江樱堪堪回神,点了点头。

    “嗯。”方昕远点点头,道:“我本还打算过去给你瞧一瞧呢,倒省去了一桩麻烦。”

    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浅淡自然的笑。

    江樱这才算真正的着眼看向方昕远。

    从某种意义上说起来,她已有两个多月没见方昕远了。

    在方家出事的时候,在方昕远颓废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她也只是凭着自己的听觉和感受在脑海中大概地拼凑出画面,并不曾真正的见证过什么。

    可眼下形容消瘦,眼神中褪去了不羁和骄傲轻浮,一夕之间不知道稳重了多少的少年人站在她面前对着她微微地笑着,江樱仿佛就已经十分清晰明白地看到了这段时间里发生的种种。

    磨难与打击果然是一剂最强的催熟药。

    “不过……你要去哪里?”江樱看着他问道。

    大致是终日呆在酒窖里不见阳光,方昕远的肤色呈现着一种略为病态的苍白,但眼神却炯炯有神,却又并非是之前那种充满了青春年少骄傲自大的光芒,而是一种类似于……盲目自信?

    江樱嘴角一抽,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毕竟说好的沉淀稳重啊……

    “我想去军营里做军医——”方昕远微微仰起了下巴,平静地叙述着自己的打算。

    “做随军大夫?那不是自找苦吃吗?”思维单纯的宋春风表示完全无法理解,毕竟他可以为了躲避征兵而躲到千里之外,实在缺少报效国家的情怀。

    “没错。”方昕远点头道:“而且我要去边陲效力。”

    江樱皱着眉头提醒道:“四处边陲皆已被判王占领,你去边陲为谁效力?”

    方昕远大义凛然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波动,连忙补救道:“我指的是离前线最近的战场——”

    “你真的要去?”宋春风面色焦急地劝阻道:“不行,你怎么能去哪种地方!”

    方昕远慷慨道:“春风,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在天下大乱之际,屈就在这一寸之地?我家中出事之后的这些日子以来,浑浑噩噩间,我想透看透了许多事情,人活着不过匆匆数十年,且祸福无常,今日谁也不知自己还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说不准下一刻我们的命就不是自个儿的了——”

    听到这里,江樱面色古怪了一下。

    宋春风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何不利用这祸福不定的匆匆数十年,来尽力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呢?我方家既为医药世家,而我作为方家后人,理所应当该担起这悬壶济世的担子。”

    虽然前面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但总的来说,江樱觉得方昕远的出发点还是比较正面的。

    宋春风见江樱的表情有了动摇,深感孤军作战的他立马儿就不干了,瞪眼道:“不行!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不同意!”

    江樱只觉得脸颊处一阵抽动。

    这话听起来真也是……令人无法不误解啊。

    是她想多了还是说经过这两个月来的悉心照顾与相处,二人之间已经擦出了不寻常的火花?

    “你若是就这么走了,方家药行里的事情谁来处理?这两个月来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儿了?”送春风边说边指着自己。

    江樱松了一口气之余,却并未看出宋春风身上有什么变化。

    由于他之前也不是个安分的主儿,最爱上蹿下跳东奔西跑,故这些日子虽忙,却也没能瘦上半斤,或因成日出入药行的缘故,身上添了两分沉稳气。

    见江樱和方昕远皆一脸无感的看着自己,宋春风只得进一步叙述道:“你们看看,我身上的江湖儿女气概都被消磨没了!”

    “……”江樱沉默着。

    方昕远顿了一顿,后道:“既然你这么想出去闯荡,那不如随我一起吧?”

    宋春风赫然一瞪眼睛。

    这怎么成?

    再说一遍,他可是为了逃避征兵而离家千里的江湖少年!

    闯荡与打仗可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有邱掌柜和许先生他们在,药行是垮不了的。”方昕远生怕宋春风放心不下似得,出言宽慰道。说话的口气全然没有一个作为药行东家本该有的责任感,相比之下,方家药行倒更像是宋春风的……

    “不成……”宋春风开始吞吐起来,不住地摇着头,神色反复不定。

    该怎么委婉地表达出自己缺少爱国情怀这种东西呢?

    “我明白了。”方昕远定睛看了宋春风片刻,忽然道。

    宋春风微微低下了头,难掩羞愧。

    “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方昕远十分豁达地说道,而后伸手拍了拍宋春风的肩膀,嘱咐道:“梁姑娘虽有诸多缺点,但确是真心待你的,你能遇到这样的好姑娘,理应是该好好珍惜的。”

    宋春风:“……”

    合着方昕远认为他之所以拒绝随他一起前往前线,竟是为了留下来陪梁文青?!

    宋春风觉得这简直太可怕了,可为防暴露自己贪生怕死,不忧国忧民的晦暗心态,只有强自忍住不去辩解。

    一直在一侧旁观的江樱见两名少年忽然沉默不语,刚欲出声打破寂静,却见阿福自厅外走了进来。

    两只胳膊上各自挂着一只包袱的阿福一面往厅内走,一面对着江樱和宋春风打了招呼。

    看向自家少爷之时脸上是满满当当的笑意,问道:“少爷,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啊?”

    能见到少爷重新站起来,阿福不晓得有多高兴,恨不得下半辈子日日都要烧香拜佛感激神恩。

    所以当方昕远提出要去军营从医的想法之时,阿福更是双手赞成大力支持的——只要少爷还能看到未来的希望,还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那么不管少爷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对于阿福而言都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方昕远答道:“你先去让车夫备车,一炷香后我们便动身。”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阿福挎着两只鼓囊囊的包袱下去准备了。

    江樱与宋春风却惊异非常。

    “这就走?干的这么急做什么,你刚恢复过来,应当先将身子养好再动身也不迟——”江樱忙道。

    宋春风也附和着说道:“是啊,何必急于这一两日,再者说了,你就算真的要走,至少得先将药行里的事宜安排妥当了再走吧?”

    宋春风觉得自己简直没救了。

    张口闭口,脑子里操心的竟然都是药行里的事情……

    唉,责任心太强真的让人感觉很累。

    “你放心吧,今日一早我已经让阿福给各个药行的掌柜去信说明了情况,反正药行里的事宜向来都是他们商议后拿定的主意,若遇上大事,去信通知我就是了。”方昕远说的极为轻松,可宋春风却还是放心不下。

    旁的不说,就说黎云街上的分行掌柜董麒麟上月便做了假账,若不是他细心,五百两银子便打水漂了!

    这能让人放心吗?

    刚要开口,却被方昕远重重地拍了几下肩膀。

    四目相对,宋春风仿佛看到了方昕远的决心。

    最终宋春风也只有微微叹了一口气,讲道:“你放心吧,能照看到的地方,我尽量帮你照看着……”

    认命了……天生的操劳命。

    “多谢。”方昕远注视着宋春风,含笑道。

    事到如今宋春风只有叹一口气,摇着头喃喃道:“谢什么,你每月给我开这么多银子,我总不能不做实事吧……”

    方昕远朗声笑了一阵,复将搭在宋春风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方昕远转而看向站在一侧的江樱。

    “路上小心。”江樱讲道。

    “没有别的要交待吗?”方昕远笑着问。

    江樱想了想,神色认真地讲道:“吃好喝好。”

    方昕远失笑着点头。

    若换做从前,他定是一翻白眼,鄙夷面前这不着调的小姑娘尽是说废话。

    江樱看着面前似变了个人一样的方昕远,面上虽然未有表现出什么,然而心中已是百味陈杂。

    好像太突然了。

    变的太突然,走的也太突然了。

    “还有,你最好学些防身的招式,光凭阿福一个人是挡不住兵荒马乱的——”江樱又开口,然而还未说完,便蓦地愣住了。

    方昕远忽而倾身,伸手环抱住了她。

    双手环在她背后,力道极轻。

    “保重自己。”方昕远轻声说道,口气带笑。

    少年人身上有着很特别的味道——像是某种草药的清苦之气,却并不刺鼻。

    江樱傻了片刻,刚要伸手去推,方昕远却已经直起了身子,将手收了回去。

    江樱愕然地抬头看他,却见方昕远脸上并无半分戏虐与轻浮,坦荡的过分,像是方才他不过真的就是做了一个同好友道别的仪式,旁人若是想多,便是思想不够端正。

    宋春风因为过度惊愕而张大的嘴巴,轻而易举便可以塞进去一只鸡蛋。

    “阿远……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轻薄樱樱!”宋春风大抵是觉得轻薄两个字太过羞耻,说话的时候脸都红了。

    “这哪里是轻薄,不过是朋友间临行前的道别罢了。”方昕远一脸无愧的纠正着。

    缓过了神来的江樱其实也想替方昕远解释两句。

    其实是不是被轻薄了这个问题,当事人是能够很清楚的感受到的。

    方才那个轻轻的拥抱,实际上方昕远十分的守礼,是绝对称不上轻薄的。

    可这话若由她说出来,会不会显得……她太奔放了?

    毕竟这里站着的三个人,只有她自个儿是来自现代的灵魂,她担心二人会因她的这种奔放而受到惊吓。

    江樱正犹豫间,却听宋春风愈发气愤地讲道:“好啊你,朋友间的临行道别,你竟然只抱樱樱不抱我!你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看?”

    江樱瞠目结舌地看着委屈而愤慨的宋春风。

    方昕远亦是一愣。

    不是拍了好几回肩膀了吗?

    男人之间,抱来抱去真的不会很奇怪吗?

    心里这样想,可为防在临走之前闹得不愉快,造成彼此之间的隔阂,方昕远终究还是跟宋春风抱上了。

    “梁姑娘真的还不错。”方昕远松开了宋春风之际,又重复了一遍。

    宋春风含糊地应付过去,是不想在临别之际争执这种问题。

    “遇到好人便嫁了吧,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凡事多用些头脑,别再惹祸上身了。”这句是对江樱说的。

    江樱眼睛动了动,笑了笑没说话。

    那个‘好人’她已经找到了。

    现在,就等着嫁过去安安生生的跟他过日子啦……

    方昕远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样,眼神微微变了变,语含劝告地说道:“晋起不适合。”

    江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么直白且武断的话,一下子愣住了。

    “他身上藏着的秘密太多了,注定不能轻松的活着,更没办法给你安稳的生活。”

    江樱微微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话。

    方昕远深深看了她一眼,也未再多说。

    “我们送你吧。”江樱道。

    方昕远点头,率先转身出了厅堂。

    江樱脸上挂着浅笑。

    方昕远说的话她不否认,可她从没想过因此要避开晋大哥。

    他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她想做的是分担。

    他不能轻松的活着,她想做的是带给他快乐。

    至于安稳的生活,这种事情还很遥远,谁能说的定呢?

    就算实在不行,那她努力的去适应就是了。

    若她会因这些问题而动摇,那便也配不上晋大哥了。

    目送着马车逐渐驶远,江樱收回目光,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天。

    浮云聚了又散,人亦如此。

    江樱难得感慨了一把,却被宋春风出言打破了思绪,“樱樱啊……”

    江樱转过头看他。

271:初雪

    “阿远方才说的那个……你觉得我怎么样?”宋春风强装出一副不紧张的淡定模样,可偏生掌握不住精髓,五官略有些紧绷扭曲。

    江樱一头雾水:“什么?”

    “就是……那句,值得你嫁的好人啊……”宋春风结巴起来。

    江樱脸上的表情顿时凝固住。

    宋春风轻咳了一声缓解紧张,一面示意江樱看他。

    紧接着,江樱便目睹了这位着柳黄色棉布交衽长衫的少年人分别表演了,出拳、扎马步、侧踢等一系列武术动作。

    江樱深感错愕之际,又见宋春风撩起下摆就要扎进腰带里,活脱脱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架势,惊的她连忙出声阻拦:“春风,可以了可以了,差不多了……”

    意犹未尽的宋春风显然已经在才艺展示中重拾了自信,脸上的紧张之色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格外的神采奕奕,他看着江樱说道:“樱樱,这其实都不算什么,我会的可多了!”

    江樱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春风啊,有些事情我想跟你好好地谈一谈……”

    ……

    当天晚上,宋春风大醉了一场。

    梁文青找到了江樱这里。

    彼时江樱正坐在窗前的软榻里,为把头搁在她腿边的白霄顺着毛。

    原本眯着眼睛的白霄听到门被推开的声响,睁开眼睛扭过头瞧了瞧,一见是梁文青,便又百无聊赖地闭上了眼睛,歪着脑袋任由江樱拿毛刷替它捋毛。

    江樱抬头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对于这姑娘从来不知道敲门的习惯,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春风都醉成一滩烂泥了!”梁文青一脸烦闷地说道,一面朝着江樱走了过来,本想要随江樱一同坐在软榻上,可见卧在江樱脚下的白霄似又壮了些,最终还是选择坐在了江樱对面圆桌旁的鼓凳上。

    虽说现在她对这只好吃懒做的大白虎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恐惧,但还是做不到完全放下戒备心。

    “什么时候他能为我大醉一场?”梁文青一手支在圆桌上撑着脑袋,十分不平地说道:“不就走了个方昕远吗,又不是不回来了,犯得着这么不要命的捧着酒坛子往嘴里灌吗?不知道的还当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

    江樱听得此言,给白霄梳毛的动作不禁顿了一下。

    实际上,她觉得春风醉酒一事,同她多多少少应该有些关系。

    今日送走方昕远之后,她看罢了春风的‘才艺展示’,当即意识到有些事情一直躲避下去并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样下去,无论对谁都是不公平的。

    所以她选择了跟春风摊开了讲——她不想失去一个珍惜的伙伴,但更不愿见对方为了自己虚度年华,将一腔真心白白耗费在没有可能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瞎了眼了……”梁文青这边还在不停的絮叨着,抬头朝江樱看了一眼,补充道:“死活看不到我的好还且罢了,竟还对你死心塌地的……你说他这不是眼瞎又是什么?”

    江樱觉得这话似在隐晦的贬低她,但偏偏……她竟然也觉得很有道理。

    “我也是瞎了眼了。”梁文青垂头丧气地抓了抓垂在胸前的一缕头发,很有些无可奈何。

    江樱见她如此,刚欲出言安慰两句,却又听梁文青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谁不好喜欢,偏偏喜欢上了晋家的人,你知不知道,士庶是不能通婚的……退一万步讲就是晋家肯妥协,你也只能做小,更何况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

    梁文青越说越觉得忧愁,到了最后更是连连叹气。

    江樱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她是为了梁文青叹的……

    “这么一说,你可比我惨多了。”梁文青抬起头来看向江樱。

    “呃……”江樱不知该作何反应,但见这姑娘一脸在比较中得到了安慰的神色,只得点了点头道:“是吧……”

    梁文青顿觉好受了许多,好受之余,不免又对江樱产生了些许同情。

    严格来说已经称不上是单身狗的江樱无法直面来自小伙伴的同情,唯有默默转开脸看向了窗外。

    梁文青也随着她看了过去。

    窗外正是一片繁星烁烁的璀璨夜景。

    “时间再过的快些吧……”梁文青托腮望着夜空,神游一般的轻声说道,“最好明日睡醒一眨眼,我就满二十了……”

    “为什么这么想?”江樱疑惑地问。

    “二十岁再嫁不出去,就实在太不像话了啊。”梁文青讲道,复又叹了口气,“我今年十七,还有整整三年呢。”

    江樱还是没能听懂。

    盼着赶紧到那个嫁不出去会遭人非议的年纪,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梁文青咧嘴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江樱也未再多问。

    但她也是盼着时间能快些过的……

    两个姑娘一位坐在鼓凳上托腮凝想,一个蜷着腿窝在软榻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替趴伏在腿变的白虎梳理着毛发。

    然而时光却从不会因谁的期盼而静止或飞跃。

    日出日落,一日整十二个时辰亘古不变。

    连城就是在这不紧不慢的时光流逝之下,送走了深秋,迎来了初冬里的第一场细雪。

    或因今年下半年里四处大致都尚还算得上的太平安稳,同往年相比,贫苦百姓流离失所挨饿受冻的情况得到了较好的控制,故连带着这场昭告着隆冬来临的初雪似乎也不那么惹人厌了。

    “孔先生像是算准了似得,前几日刚说过清波馆里刚开花儿的梅树遭雪一淋最是好看,等过几日让咱们去瞧瞧,这话刚说完还没两日呢,雪就真的落下来了!”马车里的梁文青掀起车帘一角朝外看,啧啧称奇。

    在这大半年的相处之下,她也逐渐地跟江樱一样,打从心底喜欢上了孔弗这位睿智却风趣的老先生,虽还会因为过度敬慕而感到拘束,却也乐意偶尔跟着江樱往清波馆跑一跑。

    这不,今日雪一落,便撺掇着江樱往清波馆赏雪梅来了。

    马车在雪中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清波馆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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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下一章略晚

272:两个好消息

    (谢谢热恋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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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地从马车中下来,身上皆披着带有兜帽的镶灰鼠毛边裘衣,裘衣的用料与样式都大概相同,只颜色不一样,一个着碧蓝,另一个着杏黄。

    “姑娘来了——”

    朦胧的雪雾中,清波馆里已上了年纪的守门的老仆眯着眼睛望了好一会儿,才将江樱认出来,而后连忙喜出望外地疾步迎了过来。

    清波馆里的仆人多是跟了孔弗大半辈子的,十有八九都上了年纪,在清波馆呆了这些年一直也没能伺候过年轻的小主子,唯一一个算得上是半个主子的石青却自幼就是个书呆子,实在不招人疼。

    于是从很多年前大家就常围坐在一起幻想,想着哪日先生若能再收个女娃娃回来就皆大欢喜了,做女弟子也好,给石青那小子当童养媳也罢,好来成全他们这一腔无处安放的遗憾。

    所以当孔弗收了江樱做孙女儿的消息在清波馆内一经传开,清波馆上下的老伯们的内心几乎是感激涕零的,无不觉得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给盼来了……

    再加上江樱性子和软娇憨,待人和善,又做的一手好菜喜爱与人分享美味,故这大半年的光景下来,可谓是彻底揽获了清波馆众位老伯们的尊敬和宠爱。

    “姑娘今日要过来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儿!”守门老伯一张老脸笑成了花儿迎过来,但走近了一瞧江樱和梁文青却又皱了眉,口气略带责怪地说道:“这下着雪呢,姑娘怎么也不知道撑把伞再出来?”

    一面说一面便示意着江樱赶快往门内走。

    江樱一边随着老仆往里走,一边笑着道:“下的不算大,再说头上还罩着兜帽呢,淋不着的,便懒得撑伞出来了……又想着是今年的初雪,便想沾一沾气氛。”

    梁文青也不以为然地道:“就是,这点儿雪片子就跟唾沫星子似得,撑什么伞呀,拿在手里还不够麻烦的!”

    听她将雪花儿比喻成唾沫星子,老仆哭笑不得地摇着头。

    要不人都说人以群分呢,姑娘同寻常的女儿家不一样,就连带着身边的好友也是如此。

    只是这怪诞的比喻若是传到先生耳中,只怕是要将今早刚作的那首咏雪诗给当场焚了的……

    三人来到清波馆前廊,见此处淋不着雪了,老仆这才边拍打着身上的雪片边讲道:“姑娘今日来的突然,先生事先也不知,这会子正在前厅会客呢,只怕还得等些时辰才能送客,说不准还要留下来用午饭——姑娘若没有急事的话,不如就先去托月院玩会儿罢?老奴去前头知会先生一声儿。”

    ‘托月院’是孔弗专门让人给江樱收拾出来的一座居院,虽江樱一直是跟着庄氏住的,但孔弗还是说做主儿就得有个主子的样儿,就算不常住,也得有个固定的住处才行。

    托月院中的一应陈设,大到院落布局,小到瓷器摆放,孔弗皆是全程参与的,一切照着江樱的喜好来,就连托月院三字的院落匾额也是老爷子亲自动的笔。

    至于托月院一名的来由,却是江樱自个儿的主意——乃是因为定名当日,刚巧她做了一道叫做‘乌云托月’的进门点心……

    起名无能的江樱认为这名字文艺的可以,听起来又有档次,简直是神来之笔,于是乎当即敲定了乌云托月一名,而孔先生则是沉吟许久,最终由于不想伤害小姑娘的自尊心,只得勉强点了头同意,但有一个要求——把乌云两字儿去了。

    江樱想了想,觉得虽然这样拆减会有损这道菜的内涵,但毕竟又不是真的做菜,便也点头答应了。

    当时孔弗很是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心想,反正他不说出去也没人会知道这名字的来由。

    可不知怎么回事,几日后门匾刚一做好挂上去,家中的仆人们纷纷不解地询问他,到底为什么要给姑娘的院子起一个菜名儿……

    这些前话暂且不去多表,且说江樱在听到老仆告知清波馆有客之后,下意识地便问了一句:“先生会的是什么客?”

    据她所知,先生平日会客多是在城中几处学堂书院里,从不会将客人带来清波馆。

    而能够得上身份来清波馆且能得先生亲自接见的客人,满京城大概也就那么几位而已。

    首先自然是晋家的两位正经主子,晋擎云与晋余明父子二人,再者就是先生唯一的至交好友、风国第一富商华老爷了——撇开这些台面上的大人物,江樱觉得她和晋大哥或许也能凑上一凑。

    所以她有些好奇今日清波馆里来了哪位客人。

    “是华泉华老爷……说起来姑娘应当见过的。”老仆笑着道。

    江樱讶然,“华老爷回来了?”

    上次见华家父女已是年初她刚至连城之时,那时便听闻华老爷要再去西陵一趟,少说要到明年开春才能回来。

    眼下才刚刚入冬啊。

    “华老爷在去西陵的途中不慎摔断了腿脚……于是便让几个公子和华姑娘带着商队去了,自己则一边养着伤一边往回赶,这不在路上养了三四个月吗,等回了家,腿伤也都全好了。”老仆笑着说道:“方才进门儿的时候我瞅着就跟没事儿人一样,不说还不知道受过伤呢。”

    梁文青被逗的哈哈笑起来,道:“若再远些,这来回都够生一个大胖小子的了!”

    老仆脸色有些尴尬地陪笑道:“可不是……”

    江樱也跟着笑起来,边道:“那我和文青就先四处转转,等先生和华老爷叙完了话儿我们再过去。”

    老仆面色和蔼地应下来。

    梁文青吵嚷着要去看梅花,二人便去了种有腊梅的后园子。

    然而不过小半个时辰,孔先生便带着华老爷找过来了。

    “丫头啊,祖父这有两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似想在好友面前刻意显摆自己有孙女儿一样,自称着祖父的孔先生张口便是这么一句。

274:看谁回来了

    --------(谢热恋^^的平安符打赏,jumpingcock的粉红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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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踩着竹梯给二楼的柱子刷漆的工匠在断裂开来的梯子的摇晃之下,身形终究没能稳的住,眼见着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一侧倾倒而去,吓白了脸色颤抖着声音在半空中惊呼着:“……救,救命啊!”

    站在楼前的江樱闻声忽然抬起头来。

    骤然映入视线的是一架长梯和……死死攀挂在梯上、因受惊而紧闭着眼睛一脸扭曲的工匠——

    然而这都不算重点。

    重点是……梯子和梯子上的人正朝着她的方向直直地压落下来!

    躺枪躺到这种程度,她就想问一句……还有谁能跟她比?

    江樱在心里哀叹着,虽然心知照眼下的情形已经不可能避得开,但正常人的求生意识还是让她下意识的护住了头往一侧躲。

    下一瞬,竹梯断裂的刺耳声响忽然响起——

    想象中被砸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发生。

    江樱怔怔地转过头去看——从中间断裂了开来的竹梯不知是什么缘故,朝着与她截然相反的方向倾倒了过去,挂在梯上的工匠眼见着要栽倒在地,手中提着的漆桶顺势向上抛了出去,在空中挥洒出一道朱红色的长弧来。

    “啊!”

    工匠随着半截残梯一同被摔在了地上,龇牙咧嘴的痛呼起来。

    而江樱这边,刚险险地躲过了一场油漆的洗礼。

    倒不是她反应够快,而是有人替她受了……!

    江樱仰头瞪着一双眼睛怔怔地看着此刻将她紧紧环抱住的男子——

    男子头上罩着黑色兜帽,一张黑色的金属面具从额头而下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紧抿的薄唇,和弧度分明的下颌。

    而面具下,竟是一双深蓝色的眸子。

    “可有事?”男子低头看着怀中的江樱问道,深蓝色的眼睛里盛满了莫名的疑惑。

    “没,没事……多谢。”江樱回过神来忙摇头说道,手掌抵在二人之间,刻意将距离拉开。

    可男子好似没有察觉到她的暗示一样,依旧维持着仅仅环抱着江樱的姿势,手上的力气半点也未有松懈,一双眼睛更是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江樱。

    这举动显然是有些过于无礼了。

    面对着这样一位救命恩人,江樱深感窘迫之际,忽听得宋春风道:“放开她!”

    话音刚落人已来至跟前,直接一把拽开了男子的手臂,梁文青则趁势将江樱拉了回来,并拦在江樱前头怒视着面前这位身穿黑色斗篷,带着面具的神秘男子。

    “你救了人不假,我们理应感谢你!可这光天化日之下,你做出如此举动来,未免过于轻浮了吧!”性子冲动的梁文青还算留有几分顾忌,没有直接一巴掌甩上去已是给足了对方颜面。

    “我……”男子语塞,面具下的脸色有些尴尬,冲着江樱歉意的一拱手,欠身道:“是在下冒犯了,方才之举实属无意,望姑娘勿要见怪。”

    江樱见他口气真诚,方才又是此人及时挡开了竹梯,故也不好再行追究,但平白无故被占了便宜,心里总归不是个滋味,虽不想出言苛责,却也说不出道谢的话,纠结之下,江樱只有看着男子身上的斗篷说道:“你身上泼上油漆了……”

    梁文青一翻白眼。

    这是哪门子的反应?

    可换位思考一番,却又发觉在这种纠结的情形之下,确实也是令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反而这句显得跳跃性极大的话,恰到好处的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除了不愿意将气氛缓和下来的宋春风脸上的表情依旧剑拔弩张,可无奈对方已然态度良好的道歉,又于方才那般惊险的情况下救下了江樱,他紧握的拳头实在找不到合理的借口砸过去。

    “无妨。”男子看了一眼染上了朱红色油漆的斗篷,讪讪地说道。

    “阿烈!”

    清脆的女声忽然传来,伴随着马蹄声。

    江樱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衣着奇异的女子从一辆还未停稳的马车中掀帘而下,外罩的锦缎披风之下,着的是以红蓝两色拼接而成的窄袖衣裙,宽大的下裙摆用彩线织着奇怪的图纹,系在腰间的彩带上四周挂满了琳琅的珍珠和玉石串就的挂件,璀璨夺目,随着女子的走动,发出叮叮铛铛的声响,繁琐却不艳俗,乍然一看,只让人觉得精致而奇异。

    且女子跳下马车抬头之际,露出的是一张较之其衣装更加令人深感奇异的面孔——

    身形微胖的女子肤白如雪,是那种在中原人眼中看来不正常的苍白,深陷的眼窝里镶嵌着一双湛蓝色犹如琥珀般透明的蓝眸,睫毛长而浓密,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如男子般分明!

    梁文青与宋春风齐齐地呆住了。

    江樱也呆了一瞬。

    蓝眼睛在这个时空里是西陵人专有的标志,而眼下这位有着双蓝眼睛的女子,从长相上而言,分明是拥有了她所认知的西方人的所有特质——除了那结成发辫垂在胸前的浓密黑发显得有些突兀之外。

    女子脸色微愠着大步走来,行动间腰间珍珠玉石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冬珠。”戴着面具的男子看向大步走来的蓝眸女子。

    “你怎么弄成这样!”蓝眸女子看着男子身上的油漆,皱着一对深棕色的细眉。

    她的口音虽与中原人有些差距,但还是极容易听得懂的。

    江樱略微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说英文,不然作为学渣的她还真听不懂几句。

    可接下来这姑娘的一番话,却又让江樱恨不得她说的是英文,什么文都好,总之大家听不懂就好!

    见戴着面具的男子没有回答,蓝眸姑娘手指向江樱,朝着男子问道:“她是谁?你认得她吗?”

    江樱不由怔住。

    男子看了看江樱,而后摇了摇头。

    “那你方才作何要抱着她!”女子委屈地质问道,且嗓门儿还不小。

    看到街边众人纷纷驻足投放过来的议论目光,江樱呆了片刻之后,恨不得要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才好……请问她的处境不该是被人趁机占了便宜没处说理的状态才对吗?为什么忽然被拽进别人家的感情纠纷里去了!

    “我只是……救人心切罢了。”男子的解释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但除此之外,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方才那奇怪的情绪到底该如何解释。

    “你骗人!你从来都不是乐于助人的人!”显然这是一个很不懂得配合的姑娘。

    “你方才分明抱着她不肯放,我从车窗里都看见了!”且还是个十分较真认死理儿的姑娘。

    “我……”男子的心情复杂极了。

    江樱无语凝噎抬头望天。

    她虽然很没节操,对别人的看法也视如浮云,但是,一天之内接连躺枪,这种现象究竟该如何解释?

    “我觉得这下你麻烦了。”梁文青忽然说道。

    对于这句话,江樱是不认同的。

    她掺和不起,把这地儿让给他们,她躲远些还不行吗?

    虽然这样显得有些软蛋了,可遇着这样的糟心事,除此之外并无更好的解决办法。

    她看了一眼还在僵持的西陵男女,和已经被其他工匠扶进了堂里,看起来应当伤的不算重的刷漆匠,琢磨着请个大夫来瞧瞧,顺路便直接回家了。

    “春风,咱们回去吧?”江樱转了身道。

    “啊?”宋春风呆了一下,问道:“这就回去了啊?”

    江樱的面容波动了一下。

    这口气里的遗憾是怎么回事?

    宋春风又朝着面具男子和蓝眸女子的方向瞧了一眼。

    江樱叹了口气。

    一开始那个恨不得抡起拳头给她出气的愤怒少年呢?

    怎么见了个奇异的西陵姑娘,就好奇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你可能走不掉了。”梁文青又出声了,口气较之前那句‘我觉得这下你麻烦了’还要沉重上许多。

    江樱一听这话气更加不打一处来了。

    怎么着了?难不成还能拦着不让她走了?

    江樱心里头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并非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了,而是……这是她的地盘,怕这姑娘不成?

    可很快,她就硬气不起来了。

    梁文青扯了扯江樱的衣袖,又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那位蓝眸姑娘的马车停着的地方。

    “你看那是谁回来了……?”梁文青指着问道。

    江樱下意识地望去。

    须臾之后,惊得下巴俨然都要掉到地上去了!

    马车后不知何时跟上了一队人马,骑马打头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人。

    少年身着深月色窄袖骑马装,脚踩黑色长靴,外罩着一件鸦色长披风,风帽压至眉头的位置,挡去了隆冬里的寒气,却也遮去了轮廓分明的侧脸——

    可这并不妨碍江樱将人认出来!

    “晋,晋起?他怎么回来了!”宋春风惊异的跳了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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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些还有一更,字数虽然不多,但是小非的心意,小非能用来码字的时间都没有偷懒TT)

275:不符常理的剧情发展

    虽然他也已经得知晋起如今的士族公子身份,可还是改不掉往日的称呼。

    更何况……眼下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啊喂!

    重点是,这个人怎么忽然回来了!

    不是说至少得等到来年三月才能赶回来的吗?

    无可避免的,江樱又傻掉了。

    她这是出现幻觉了,还是……根本就是在做梦?!

    “姑娘!”

    事实证明,她真的不是在做梦。

    坐在马上的石青向她惊喜而热情的招了手,声音极为真实。

    江樱表情僵硬的朝他点了点头。

    石青喜不自胜地翻身下马。

    紧跟着下马过来的,还有宋元驹。

    “……”江樱的目光却凝在了依旧端坐在马上的晋起身上,僵硬着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极不自然却十分发自内心的笑来。

    她设想过几百几千种晋大哥回来之后二人重逢之时的情形。

    却无一种如当下这般令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晋大哥应当没瞧见她被那面具男子抱在怀中的情形吧?

    ——可那姑娘嗓门儿那样大,就算没亲眼瞧见,定也听得真真切切了吧?

    她已经不奢求久别重逢之下,这英雄救美的戏码能落在她与晋大哥的身上,她只想知道为什么这位戴着面具的壮士要救她,而不是让她干脆砸死在梯子下面——这样都好过发展成眼下这种情形!

    这种剧情的走向,完全不符合常理啊!

    “姑娘剪发了?”石青看着江樱脑后的头发,拿出一副‘大半年没见,姑娘你真是在追求特立独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的钦佩表情看着江樱。

    江樱无声叹了口气。

    看来有了未婚妻也依然没能改变什么。

    “你们都认识她?”蓝眸女子拧起眉头问道。

    宋元驹摸了摸鼻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石青老老实实地点头,并出言打圆场笑道:“这是我家姑娘,方才之事定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

    “什么误会,我瞧的真真切切的!”女子不依不饶。

    见她如此不懂得审时度势,石青也表示十分无奈。

    眼见着仍然坐在马上的那位周身的气势似越来越冷,江樱简直想给这位口上不留情的姑娘跪了,或是,将她直接杀了灭口……不带这么借题发挥的啊!

    晋起终于下马走来。

    黑色风帽的遮掩下,江樱虽看不清其表情,却还是忐忑不已。

    她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是真的,可她……很在乎晋大哥的看法。

    晋大哥若因此生了她的气可如何是好?

    晋起已走至她面前。

    江樱这才怯怯地开口,仰脸看着晋起,说了句类似于废话却必不可少的开场白。

    “晋大哥……你回来了。”

    晋起亦在看着她。

    她已将之前蓄着的额发全梳了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来,挽做了风筝髻,右边的髻边簪了根白玉钗,余下的头发披在脑后,是刚过肩线半指长的位置。

    杏眼琼鼻樱唇,巴掌大的小脸,五官虽成熟了一些,却依旧玲珑可爱。

    眼睛好了。

    烧伤也好了。

    身量儿似乎没怎么长。

    晋起下意识地比了比二人的高度,她还不到自己肩膀的位置。

    该不是就这么高了吧?

    忽然觉得有些发愁,晋起不禁皱了下眉头。

    小姑娘的眼神随着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忽然变得分外的小心翼翼起来,似很担心他会发脾气就此不理她。

    晋起心底觉得有些好笑,面上遂将情绪敛去,这才算是开口说了相见之后的头一句话,却是问:“可有受伤?”

    虽他有眼睛会看,但还是想听她亲口回答才能放心得下。

    江樱神态谨慎的摇了摇头。

    “来这里做什么?”晋起又问。

    “采办年货……顺便过来看看酒楼……”说到此处,江樱又猛地响起地契的事情来,刚要道一声谢,却又觉得道谢显得太过正式且生分,再加上当下她无法确定晋起究竟有没有生气,故一时沉默了起来,不敢乱说话。

    那边的蓝眸姑娘还在咋咋呼呼着,张口闭口都是在质问男子究竟为什么抱着江樱不放,誓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样。

    “冬珠,回马车里去。”晋起看向蓝眸女子说道,口气含着命令。

    “我偏要问个清楚!”蓝眸女子固执道。

    “冬珠公主有所不知,在我们中原,女子的名节十分重要,像公主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高声谈论此事,实乃不妥至极……”石青出声提醒道。

    “什么名节?名节是什么东西,我不要名节!”女子豪爽的不成样子。

    “在下指的是我家姑娘的名节……”石青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再度提醒道。

    被称作冬珠公主的蓝眸女子依旧没有买账的打算,一双眼睛不停的在江樱和面具男子身上徘徊,委屈又愤懑。

    “冬珠,你莫要再胡闹了。”面具男子终也出声道。

    “你还没跟我解释清楚你到底为什么要抱——”

    女子的话这回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晋起打断道:“回马车里去——”

    声音里已带上了显而易见的冷意。

    蓝眸女子瞪了晋起一眼,随后瘪着嘴巴转身便走,神色愤慨地回到了马车里去,动作粗鲁的将马车帘扯下,高声冲着车夫喊了一句:“开路!”

    车夫被吓得脸色一白,赶忙驱车。

    后方一队人马跟上,另一队则还留在原地等候。

    “姑娘,实在抱歉……择日再同姑娘赔罪。”面具男子冲着江樱一拱手,约是觉得过于难堪,当即也离去了。

    “我便不跟着公子回晋府了,我想先去清波馆一趟看望师傅,此番路赶的急,估计书信都还没咱们先入京呢!”石青兴高采烈地说道,得了晋起点头应允之后,又对江樱再三道别,适才牵了马去。

    宋元驹素来的有眼色,率先一步上了马等候。

    宋春风素来的没眼色,却也被梁文青半推着走了,声称要去给受伤的工匠请郎中去。

    围观的人见没了好戏看,遂也逐渐的散开,各忙各的去了。

    转眼间,空旷的酒楼前便只剩下了江樱和晋起两个人。

276:哪儿来这么多表妹

    “临时决定提前启了程,信送的晚了,故没能知会到你今日入京。”不待江樱问,晋起便主动说道。

    江樱眨了眨眼睛。

    晋大哥对方才的事情,竟然一丁点儿都不在意吗?

    “晋大哥不生我的气?”江樱认为有些话还是问出来比较妥当,毕竟她的直觉多半是错误的。

    不料晋起反问她:“与你何干?”

    生她的气做什么?

    又非是她冲上去投怀送抱了——

    这笔账他是要算的,却不是跟她来算。

    晋起觉得无法理解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思维,反正他向来也都理解不透。

    江樱呆了一会儿,遂也领悟了晋起的意思。

    ……这么明事理的男人,真的是她的吗?

    她上上辈子,该不会真的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让江樱忍不住很想笑,且还是放声大笑的那种。

    命好真的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啊……

    晋起见她竭力忍笑的表情,抽了抽嘴角。

    江樱轻咳一声,为防自己真的笑出声儿来,岔开了话题问道:“现如今天这么寒,路必定不好赶,晋大哥本不必如此着急赶回来的。”

    眼前的人,五官轮廓似乎又深刻沉毅了许多,配着风帽一遮,甚至于有些沧桑感,这该是连日赶路积攒下来的结果吧?

    “说了只是提前启了程,并未加急赶路。”晋起强调道。

    江樱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随后点头道了个“哦”字。

    她才不信呢。

    前段时日石青寄送回来的那封书信上,落款日期清清楚楚,彼时说是正打算启程。

    算一算日子,至今不过才三个月。

    近半年的路程用了三个月便赶了回来,这岂止是赶得急,怕是得……日夜兼程吧?

    江樱本有些欣喜的情绪,在想到此处之时,陡然变了。

    那得多辛苦啊?

    晋起似看出了她不信,转开了视线望向远处,解释了一句:“想着赶在除夕前回来过年罢了。”

    还是承认赶得急了。

    江樱点头“嗯”了一声,看着他笑说道:“刚巧赶上了。”

    晋起转过头来看她,蓦地发现她的眼睛亮的惊人,再一细看,像是蓄起的泪光。

    哭什么呢?

    好端端的。

    水做的不成?

    晋起皱眉,只见江樱吸了吸微红的鼻子,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给逼了回去,继而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白牙来。

    这模样落在晋起眼中,只觉得娇俏美好的不成样子。

    似乎只这一眼,连月赶路来的疲惫感顿时都消失不见了。

    再累也值了。

    “晋大哥,我现在做阳春面做的跟阳春巷里的老伯做出来的味道有九分相像了,等哪日我做给你吃吧?”

    没有任何预兆的,话题忽然就转到了阳春面上头来。

    晋起闻言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风帽形成的一片阴影下,俊逸的五官似笑非笑。

    “嗯。”

    ……

    晚间,晋国公府。

    大半日的忙碌与招待之后,谢氏将西陵来的冬珠公主和冬烈王子的下榻之处安置好,亲自确定一切无误之后,方让下人去告知了晋余明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王子与公主都已歇下了。”晋余明走进书房中,将门关好之后对晋擎云说道。

    书房里角落里烧着无烟火味的银丝炭盆,纵是腊月里的夜晚,也让人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晋余明绕过六折的落地大屏风,才瞧见书房内间除了晋擎云之外,晋起也在。

    “然之也在啊。”晋余明撩起衣袍笑着在罗汉床下铺着的厚毯之上的蒲团上盘腿坐下,口气关切地说道:“大半日下来只顾着招待西陵王子与公主了,都还没来得及同你说上几句话——此番从西陵回来,该是累坏了吧?二叔瞧你的脸色似乎不大好。”

    晋余明说话的时候,就连眼睛里满都是和蔼的笑意。

    晋起相信他是真的开心。

    他将西陵王的继承人和西陵王最疼爱的公主都带回来了,晋余明自然是打从心底感到开心的。

    “多谢二叔关心,休息几日便可恢复了。”

    晋擎云撩了撩眼皮子,遂也含笑说道:“时辰也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明日说也不迟,然之舟车劳顿必感疲累,且先回去歇着吧,这两日不必过来请安了,好生养着精神。”

    晋起应了声“是”,随后便行礼退了出去。

    须臾,房门被合上的轻响声传起。

    “父亲,然之怎么同您说的?”晋余明迫不及待地问道:“西陵王可是答应借兵了?”

    晋擎云眯着眼睛摇了摇头。

    晋余明脸上的笑意登时凝固住,皱眉不解问道:“既如此,怎还让应王子与冬珠公主不远千里来了京城?”

    在西陵,应王子便是准继承人的意思。

    说到此处,晋余明又道:“且听闻西陵王与发妻西陵王后仅育有一女,便是这位冬珠公主,何时竟有了这位应王子?”

    “远在万里之外的西陵王有无子嗣你也这么清楚?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呢。”晋擎云意味不明地说道。

    “儿子也是早年偶然之下得知,并不确定……”晋余明讪讪地解释道。

    “然之说这位应王子乃是西陵王收养的义子,虽无西陵皇氏血统,又是个破了相的,却十分为西陵王青睐器重,已是名副其实的应王子。”晋擎云徐徐说道:“此番西陵王既让其随同然之一同回京,可见借兵一事尚有转寰的余地。”

    说到此处换就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有着当年的事情在,他若是一口便答应下来,我倒还不敢收下这份心意呢。”

    “父亲的意思是……”

    “定是听然之提起了云莎离世一事,因为他胞妹的死从而对咱们晋家耿耿于怀呢……”晋擎云冷笑了一声道:“我当年已同意了她进门,是她自己命短福薄,生产之时难产而死,怪的了谁?若真要算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他云札将这样一个扫把星送到了我晋家,克死了我的亲生儿子这笔账呢!”

    晋余明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暗沉的颜色,口气却极自然,劝道:“已是十余年前的往事,父亲何必再为大哥的事情动怒?”

    晋擎云紧紧握起的手指松了又紧。

    别说是十余年,就是五十年一百年,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忘记此事。

    死的是他的儿子!

    他若忘了,还能由谁来记住?

    晋余明看了一眼晋擎云紧紧绷着的脸色,沉默了片刻之后,岔开了话题问道:“依父亲之见,西陵王此举究竟是何用意?”

    “还用问吗?显然是想试探一番我们的态度。”晋擎云从往事中抽回神思,声音沉沉地说道。

    试探?

    晋余明状似思考了片刻。

    “是有意试探……我们待然之的态度吗?”

    “说的好听是亲家,可阖府上下除了然之之外谁又同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关连?若要细说,怕还得是有着陈年久怨的仇家呢——云札虽看似不拘小节,做事全凭心意,可却并非鲁莽之辈,借兵一事非同小可,他自然是得确定了咱们将他外甥看作了一家人才肯考虑的。”

    晋余明做出一副恍然之态,后忙道:“这点请父亲放心,谢氏那边儿子也会交待好的。”

    不就是演戏吗?

    “谢氏你倒是不必刻意告知,她可比你那个蠢货儿子聪明的太多了。”晋擎云冷冷地说道。

    “父亲说的是,我回去一定严加教导阿觅,同他说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晋余明苦笑着,一提到他这位不省心的儿子,也是头疼的很。

    “你明白就好。”晋擎云看了他一眼,道:“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也尽早安歇,夜里注意御寒。”

    “嗯。”

    晋余明行礼退下,然而刚行至屏风旁,却又听坐在罗汉床上的晋擎云说道:“对了,孔先生认亲仪式的日子定下来了,定在了来年二月十五,你回去记得提醒谢氏,须得早早地将贺礼给备好,务必要用心准备,莫要让他人抢占了上风。”

    “是,儿子记下了。”

    ……

    晋起从晋擎云那里离开之后,并未有直接回云起院,而是去了安置着应王子冬烈的明臻院。

    “王子,表公子来了。”禀话的是冬烈从西陵带来的下人,故称呼晋起为表公子。

    刚沐浴完打算摘下面具的冬烈闻言又将面具戴好,遂道:“请进来吧。”

    心底却是无限疑惑。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的二人表面上是表兄弟的关系,可这些时日的相处,这位表弟并未对他表现出过丝毫的亲近之意,也极少会主动寻他说话,除非告知赶路的行程问题,像今日这般主动找来,更是从所未有过的事情。

    倒是他,莫名其妙的觉得这位表弟身上有种令他向往的熟悉感,义父将此解释为,或是因为他原本也是中原人士的缘故,所以才会对表弟感到莫名的亲近。

    暗自疑惑间,冬烈已来至了外间。

    晋起已不请自坐,好整以暇的等着他过来。

    “晋表弟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冬烈在晋起对面坐下,出声询问道。

    晋起看了他一眼,口气如常说道:“早先你不是说想找我切磋一二,见识中原武术吗?就今日如何——”

    “什么?”他张口二话不说便是要切磋武功,倒弄得冬烈一愣,一时反应不及。

    见晋起依旧在注视着他,冬烈方回神过来,而后喜不自胜地点下头来。

    他之前同晋起提过几次,皆被拒绝了,一直是心中的一桩憾事。

    只是,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要答应他了?

    冬烈心中纵有疑问,然而作为一个武痴,却是万万敌不过此等诱惑的,当即转身去了内室更衣。

    小半个时辰后,晋起离开了明臻院。

    较来时相比,面部表情稍微柔和了那么一些。

    而被两名仆从扶着趴回牀上的冬烈忽然明白了。

    他这位表弟心里有火!

    什么比武切磋,分明是找他撒气来了!

    “王子,您伤的似乎很重,属下去晋公那里请大夫过来——”仆从见冬烈疼的紧紧抿着唇,连忙就道。

    却被冬烈伸手阻止了,“不用请大夫,皮外伤罢了!”

    “可是王子……”

    “我说了不必!记住,不许声张出去——”冬烈凝声吩咐道。

    他好歹也是西陵数一数二的勇士,到了这位表弟手里却是如此不堪一击,这么丢脸的事情,说出去已经不是他的脸还能不能要这么简单了,而是会有辱国体的大事!

    两名仆从自也明白了冬烈的用意,只有去取了自带的伤药来给主子擦伤。

    一边擦一边在心里念叨着,表少爷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啊,切磋个武艺竟能把他家王子给揍成这样,还有没有人性可言?

    同时却又忍不住再三嘱咐道:“王子,日后您万万不能再同表少爷切磋了……”

    切磋一回都这样儿了,再往后他们都不敢想了……

    ……

    次日一早,石青便随着孔先生来了梁家大宅。

    彼时江樱才刚用罢早饭,碗刚洗到一半,便听说孔先生来了。

    于是庄氏赶忙将她手中洗了一半的碗碟给抢了过来,催着赶紧去了前堂。

    “我特意给姑娘从西陵带回来了一些新鲜的玩意儿——”石青笑着道明来意。

    “快瞧瞧。”孔弗一见到自家丫头便露了笑,眼下催促着江樱将匣子打开来看。

    小匣子里装着的是一些女儿家的玩意,手绢头巾珠花手镯等物,多是色彩斑斓,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

    江樱欢喜的道谢。

    “不用谢我,都是常静给挑的,我也不知姑娘家的喜好……算是借花献佛了。”石青笑着说道,提到华常静之时,口气里已带上了显而易见的亲近之意。

    江樱见他并不扭捏,故也不再避讳什么,笑着问大:“华姑娘没跟石大哥你一道儿回来吗?”

    “商行里还有些事情,她一时走不开,我先随晋公子回来的。”石青从容地答道。

    “等回来约莫就能办喜事了。”孔先生跟了这么一句。

    石青终于还是没能挨得住,顿时红了脸,略显慌乱地将话题敷衍过去,便连忙岔开了话,同江樱说起了他在西陵的一些见闻。

    最后说到西陵那边皆是一夫一妻制,女子活的同男子一样自在,性子多豪迈,行事多无所顾忌。

    “所以冬珠公主昨日说话才有些欠妥,她本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在她们西陵女子的认知之下,这种行为属于正常……”石青顺带着提了一句。

    江樱还沉浸在对西陵女子的羡慕中,此刻听石青提起冬珠公主,便好奇问了一句对方的具体身份。

    “冬珠公主是西陵王唯一的女儿,极受宠爱——也就是晋公子的表妹。”

    江樱不由一怔。

    表妹?

    又一个表妹?

    晋大哥到底哪儿来的这么多表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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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这章也悄悄多写了几百字哦,不满五百字不收费的~小非时间实在有限,以后就偷偷多挤一点儿补偿给大家,(*^__^*)

277:好消息

    因得知了晋家有意将谢佳柔许配给晋起的缘故,已经致使江樱对表妹一词格外敏感。

    不过这回应当是她多虑了。

    毕竟这位冬珠公主可是跟晋大哥有着血缘关系的近亲表妹啊,货真价实,不同于谢佳柔。

    “……说到冬珠公主这儿,我倒有件事情想提前知会姑娘一声儿。”石青的声音低了低,做贼似得看了眼堂外,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对江樱说道:“在西陵之时,西陵王曾对晋公子提起过……将冬珠公主许给公子,让公子留在西陵继位,再不回晋家……”

    孔弗显然在此之前便已经听石青提过此事,故此刻并未表露出意外,只微微皱着眉,但若说担心,却又谈不上。

    毫无心理防备的江樱却是当即震惊了,忙就问道:“不对吧?我今早听梁叔说,随晋大哥一同回京的还有西陵的应王子,既已立下了应王子,那晋大哥又如何能留在西陵继位?”

    “之前西陵王并不知长公主已经离世,更不知长公主尚留有一子在晋家……实际上这位应王子与西陵皇室并无血缘关系,而眼下得知晋公子的存在,莫说西陵王了,就是西陵国举国上下的百姓也都是欢喜鼓舞的。且这位应王子也早已有言在先,在西陵王退位之前,若有更合适的继承人,他愿主动让去继承人的身份。”石青同江樱耐心地解释道。

    江樱听罢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

    心中不免对这位甘当备胎的西陵应王子感到钦佩。

    这得是怎样宽广的胸怀和淡泊名利的心性才能做得到?

    “丫头啊……”孔弗看了一眼表情丰富多变的江樱,口气复杂地提醒道:“你会错重点了——”

    继承人的问题,真的是最重要的吗?

    经孔先生提醒,江樱微怔片刻,适才回过味来。

    继承人的身份是否合理固然重要,可晋大哥继承西陵王位的前提竟然是……娶冬珠公主?!

    江樱脑海中有一阵受惊的草泥马奔腾而过。

    方才还说近亲的表妹属于安全范围之内呢?

    古人为何如此崇尚于近亲联姻,亲上加亲的习惯?

    “那晋大哥……怎么说?”江樱问出了重点。

    见她终于智商回笼,石青笑了笑刚欲回答,却听孔先生忍不住也笑了,道:“人既都回来了,结果不是已经摆明了吗?”

    啊?

    对啊……

    江樱不免也为自己的思维能力捏了一把汗。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石青笑着讲道,乍一听是在为江樱说话,细一想却更像是调侃。

    有了一个性子开朗洒脱未婚妻之后,改变其实还是有的。

    可江樱作为厚脸皮中的佼佼者,对于石青这隐晦的调侃,已经不是能可以很好的控制住羞涩,而是已经达到了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值得羞涩的离奇程度了。

    她关心晋大哥,这有什么值得闪躲和不好意思的?

    反正,她这点儿心思企图,大家都早已瞧得清清楚楚了。

    且眼下也不是拘泥这些小细节的时候,她心中尚有疑惑未能解除——“照这么说,那看来晋大哥是没有答应西陵王的提议了。既然如此,西陵王又何故让应王子和冬珠公主随同晋大哥回京?”

    “晋公子为此同西陵王很是僵持了一段时日……”石青饶有深意地说道:“至于西陵王最后为何肯打消了让晋公子留在西陵的想法,并让应王子和冬珠公主随同回京,我并未听公子提起过。”

    不管他是否知情,却也只能将话说到这里了。

    江樱面露思考之色。

    西陵王会不会是不想因此同外甥闹得太僵,故明面上让了一步,暗下却是在打着拖延的主意?

    让冬珠公主随晋大哥回京,是否抱有让二人培养感情的打算?

    这些江樱自然都是无从得知的。

    她亦不知做事目的性极强的晋大哥此番不远万里前去西陵,是否真的只是探亲那么简单。

    “有想不通的地方就得去问呐——”孔先生忽然出声提醒道。

    江樱抬起头来看着须发花白的老人。

    先生的眼睛永远都是透彻却包含睿智的,让人一瞧便觉得宁静安定。

    先生说的话,也都是从不曾出过错的。

    可是这回,她却并不打算听先生的话,去问晋大哥这些话。

    江樱微微抿了抿唇,看向泛吐着热气儿的瓷茶壶嘴儿。

    ……

    七八日过去,除夕在人们翘首以盼的期盼中,不紧不慢的到来了。

    天刚蒙蒙亮,京城各处的府邸民宅,家家户户都已打开了院门迎除夕。

    梁家大宅里,江樱搅了用来粘对联的米糊,宋春风正踩着凳子往大厅的门梁上贴着横联儿,梁文青站的远远的,双手掐腰仰着脑袋瞎指挥着,一会儿“往左边一些”,一会儿“低了低了,再稍微高些”的咋呼着。

    宋春风被她指挥的烦了,便要不耐烦的拌上几句嘴。

    三人说说闹闹着,却也将各处的对联儿一个不漏的贴好了。

    贴完了春联,在临吃早饭之前鸣了一小串儿鞭炮,吃罢了早饭之后,江樱便跟着庄氏回了江家大宅里。

    一来是回来清扫一番,新年新气象,二来是过来前段时日重新修葺好的江家祠堂拜祭一番。

    来到江家祖宅大门前,江樱从贴身的荷包中将钥匙取出。

    庄氏抬头瞧了一眼两扇大门上的两张丧联,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连城有着家中重要的人离世,连续三年春节不能贴春联,只能在自家院门上贴上一对白色丧联的习俗。

    而今日刚巧是江世筠过世的第三个除夕。

    “按理来说这大过节的,你既在连城,本是该留在自家祖宅里过这个除夕才对的……但眼下家中半个人也无,奶娘到底也不忍心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原先想着我同你梁叔还有文青和春风干脆都陪你一同回来,在哪儿过不是过呢?可你梁叔说,怕你瞧着这满门的丧联会触景生情,反倒不好。所以奶娘才没答应你,你可别怪奶娘……”

    “无妨。”江樱将门推开,边抬脚往里走边道:“奶娘不也说了吗,在哪儿过不是过?”

    她本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奶娘和梁叔的用心,她自是能够体会的。

    故人是该留在心底怀念的,但今日正值佳节,若因此扰的所有人都心生沉重,便是不应当了。

    庄氏见她果真没有介意的意思,这才露了丝笑。

    可越是往里走,望着眼前种种情形,却越发觉得心中不是个滋味了。

    人都说,每逢佳节倍思亲。

    何况又是在这物是人非的情形之下。

    夫人早亡,老爷因病过世,而这世上同樱姐儿唯一有着血缘关系的大郎,早年却为了一桩只在口头上提了提的亲事,赌气出走至今都未有回来。

    这些年,这孩子到底是去了哪里……

    大郎生性固执,但同春风却是有几分相像的,虽然向往云游四海的生活,但却是个重情义的,当时出走不过只是一时意气,她原本想,最多不过一两年,这孩子便是得回来的。

    可这都四五年的光景了……

    虽不愿承认,但最大的可能就是出了什么意外,致使大郎回不了家了……

    想到此处,庄氏一时悲从中来,却又不敢在江樱面前表露出来,只得暗自忍泪。

    二人将四下清扫打理了一番,去祠堂拜祭完之后,已要过了午时。

    刚出了大门落好锁,迎面就见宋春风赶着马车过来了。

    “庄婶,樱樱,梁叔让我来接你们回去!”宋春风龇牙笑着,看起来比吃了蜜还高兴。

    庄氏见状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边要上马车边道:“过个年瞧把你高兴成什么样儿了——”

    宋春风却摇头,笑的越发乐呵着讲道:“春月给我来信了!”

    “呀,真的啊?”庄氏刚钻进马车里还没来得及坐下,陡然听得宋春月来了信,喜得动作都是一顿。

    提了裙刚要上马车的江樱也惊喜不已,忙看向宋春风问道:“信上都说什么了?”

    “我还没来及让梁叔给我念呢,喏,就在这儿,你帮我瞧瞧都春月写了什么给我——”宋春风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了贴身放着的一封信笺,迫不及待地递到江樱手里。

    江樱笑着拆开了来看。

    庄氏也连忙将头探出马车外,等着江樱读信。

    江樱将折的方方正正的信纸摊开了来。

    从字迹来看应为男子所书。

    想来该是周敬平按着春月的话来写的。

    “宋春风你个没有良心的……大过年的你也不回家……”江樱面色为难的读完这头一句话。

    宋春风脸上的笑意一僵。

    怎么一上来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不友好?

    江樱也颇有些哭笑不得。

    想必周敬平在听从宋春月的话而下笔之时,心境端也是复杂非常的吧。

    但再往下看,却是截然不同的画风了。

    “但你也不必回来了,因为过完年十五,我便要随敬平一同入京了。敬平说眼下世道不好,信不一定能送到你手里,我便不多费口舌了,等我到了京城,再与你算账……”江樱越往后读,口气里的笑意便越发的浓了。

    “春月也要来京了?!”庄氏喜不自胜。

    宋春风堪堪回神过来,遂也顾不上去计较宋春月话里话外目无兄长,挠了把头,笑着道:“春月也过来,这下太好了,省的我总是放心不下她……”

    虽然他这种‘放心不下’表现的向来隐晦,没一个人能瞧的出来。

    江樱也高兴不已,眼里带笑着扫完了最后吊尾的一句话。

    “阿樱,文青,我想对你们说的话不宜被敬平代写,等入了京咱们再好好长谈一场。”

    姐妹间的闺话多琐碎,却也多是不适宜放到台面上来说的。

    只是江樱有些好奇,周敬平写这封信的时候,到底得是怎样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不管如何,春月来京,无疑是件值得高兴的好事。

    这个除夕,有好酒,有好菜,还有好消息。

    ……

    晚上的年夜饭刚一用罢,清波馆的马车便来到了梁家大门前。

    “丫头,收拾好了没有?”孔弗在狄叔和石青的陪同之下,来到了客厅里。

    石青现如今的身份已算得上是晋家的门客,直属的主子是晋起,平日吃住都在晋国公府,只是今日除夕,得了晋起的特许,回了清波馆与孔弗狄叔团聚。

    说到一家团聚的年夜饭上头,孔先生并不是十分高兴。

    就因为京城的规矩多,在没举行正式的认亲礼之前,江丫头是不得去清波馆与他共过除夕的。

    真要去了自然也没人敢说什么,但江樱毕竟不是个小子,这种事情于姑娘家的名声上头,总归是没什么益处。

    而他既身在京城,自也没有专程跑到别人家过年的道理,到底不能太不像话。

    所以心理不平衡的孔先生,刚草草用罢了年夜饭,便朝着此处来了。

    提前说好的,吃罢了年夜饭,便一同去城道街看灯赏烟花。

    除夕当晚亥时,皇帝会带着皇后和皇子公主们登城楼,鸣烟花,与民同乐。

    而城道街直通南城门,故百姓们用罢了年夜饭,多是携家带口的提着灯笼去城道街,一来自然是为了一睹龙颜,纵然这个皇帝或许并未给他们带来该有的安定,但自古以来,百姓们对天子的信奉,向来是无可取代的。在他们眼中,有错的只是反叛的藩王们。

    二来就算没能瞧见天子圣颜,大过年的出来凑一凑热闹,沾一沾喜气也是好的。

    过年图的不就是个热闹喜庆的气氛吗?

    因除夕夜城道街人潮过多,致使街道异常拥挤的缘故,为了避免出现伤亡现象,故官府有着明文规定,除夕当晚城道街上不允策马乘车轿而入。

    可在绝对的权势之下,凡事总有例外。

    皇家的条例也有管不了的人——

    这不,远远地便有一乘正紫色的华盖软轿现在了城道街上,轿旁紧紧跟着四名衣着考究梳着双丫髻的丫鬟,前后皆有护卫负责开道疏散人群。

    百姓们多是离得远远的看上一眼,并不敢高声喧哗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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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怎么是你

    (谢谢热恋妹纸的平安符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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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瞧不见轿中的人,但无须看,众人便知这轿中坐着的一定是晋家的女眷。

    晋家是可以乘车马入街的。

    而上了年纪的晋公与晋老夫人已多年不凑这个热闹,晋家年轻的那些郎君们,不管嫡庶还是旁支的多不屑坐轿,虽有特权,却也并不会真的骑马上街,以免在这样的日子里引起不必要的轰动来——

    不过早年晋觅倒是干过几回除夕夜骑马入市的事情来,有一回还不慎伤着了一位孩童,百姓们虽是有怨不敢言,晋擎云却为此发了一通火,自此后,晋觅虽然不再骑马招摇过街,却也不愿再往这城道街来凑热闹。

    照他的话来说,乘轿子太闷,又没得走那么远路就为看殷家人一眼,连本儿都够不上,还跌身份。

    故此,眼下这顶华轿中坐着的,除了是晋家女眷之外,再无其它可能了。

    有好奇的百姓,目光沿途追随着这顶华盖软轿,直到轿子在城道街侧的一座灯火通亮的朱楼前落了下来。

    沿边垂着一层流苏的轿帘儿被随行的丫鬟轻轻打起。

    紧接着,轿内便现出了一只玉白纤手,被丫鬟轻抚着下了轿。

    女子身披淡霜色绣花鸟立领莲蓬衣,头戴幂篱。

    虽令人看不清形容,但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清贵疏冷之气。

    但凡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都能猜得出这定是那位自幼养在晋国公府的表姑娘,谢佳柔。

    谢佳柔下轿后并未急着离去,而是微微欠身朝着轿内说了句什么,而后伸出手去,从轿中扶下了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

    “果然又是晋夫人带着表姑娘过来的……”街道上瞧见了这一幕的百姓们,有人出声说道。

    “要说晋夫人待谢姑娘真是没话说,年年除夕都带着谢姑娘来这明月楼赏看烟花……今年都没带两个嫡姑娘出来,还专程带了谢姑娘过来呢。”

    百姓们多是点头赞同。

    眼瞧着谢氏带着谢佳柔在丫鬟们的拥簇下进了明月楼,便有大胆儿的人试探着开了口,八卦道:“你们说这表姑娘的样貌生的这样好,被传为咱们京城第一美人,晋夫人又如此宠爱有加……能舍得给嫁出去吗?”

    “真舍得可不早该嫁出去了!”有人哈哈笑道,意味深长,“这位表姑娘去年可就已经及笄了呀……”

    “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理儿你们都不懂?”

    “我家中若是有这等美人儿,我也必定舍不得让出去啊!”

    几名汉子不知是不是吃了些酒,越说越不上道。

    几人放肆谈笑间,忽听一道不轻不重的男声入耳,笑着道:“这位兄台过虑了,端瞧兄台面相,怕是祖宗八代旁亲扒拉上一遍儿,也断然不可能养得出像谢表姑娘这样的佳人来的——”

    汉子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恼怒着皱眉转过头去道:“怎么说话的!找抽呢是不是!”

    却见对方云淡风轻,淡然道:“这句话倒是我想问兄台的——”

    男人怔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顿时气红了脸,又因酒劲儿上头,破口大骂了声娘便要动手。

    宋元驹不闪不躲,只状似无意的一伸手,搭在了男人挥拳砸来的手臂上。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那身形壮硕肥胖的中年汉子便疼的哇哇大叫起来,杀猪一般,脸色也刹那间成了难看的猪肝色,额角疼的有冷汗滴落。

    “放,放开我!”汉子声音打颤,却偏生不敢用力挣扎,因为每一用力,疼痛便又要强上数倍。

    他觉得自己的胳膊八成已经断了!

    而面前的年轻男子却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含笑模样,仿佛根本没用劲儿似得。

    而站在一侧的几个本同汉子一起讨论的男人们见状吓得根本不敢出声,又因彼此互不相识,更不抱有劝说的打算,于是皆借着人潮匆匆离开了此处,以免惹祸上身。

    “大过节的,小酌几杯自是应该,可若吃醉了酒便出来撒野,在姑娘身后说三道四,出言不逊,未免有些太不作为了。”宋元驹依旧是笑着在说话,“看在今日除夕的份儿上,我便把你这条胳膊给留下了,可若下次再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胡言乱语,就不是要你一只胳膊这么简单了——”

    说着手上猛地用力之后,便忽地将汉子给松开了。

    汉子倒退了五六步撞上几个行人,才算勉强稳住了身形,却不敢作丝毫停留,一手扶着受伤的胳膊,忙踉踉跄跄地逃了。

    “宋统领,出什么事情了?”

    紧跟着过来的一行护卫打扮模样的年轻男子,其中一人看了一眼方才那汉子逃走的方向,向宋元驹问道。

    宋元驹摇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没事,有人吃醉了酒欲闹事罢了。”

    复又问道:“二公子和应王子还有冬珠公主可到了?”

    “就在后头了,冬珠公主不让我们跟着,我们便先行过来了——”这行护卫是晋起的人,故同宋元驹十分熟识,便说了句吐槽的玩笑话,“哥几个都说冬珠公主艺高人胆大,出门儿腰上随时都缠着条鞭子,有公主在,应王子和二公子的安危是不必兄弟们瞎操心了!”

    这话虽听着像调侃,但显然是不带有恶意的,只是这群护卫们大多是头一回解除到西陵女子,觉得对方豪爽彪悍的稀奇罢了。

    宋元驹也跟着笑了两声,一面又交待护卫们等在明月楼前,自己则先一步上了楼去。

    明月楼是城道街上最高的一座阁楼,足有九层高,却非酒楼非商铺,而是一座藏书楼。

    明月楼建成已有二十年之久,是当年以才气闻名天下的晋家嫡长子晋储、也就是晋起的父亲命人所建,以供天下学子翻阅读用——明月楼中藏有无数珍稀典籍,甚至有许多孤本,起初多是储公子一人所供,而后这种做法得到天下文人的赞赏,便有越来越多的文士前来捐书。

    一来二去,竟是成了风国上下最大的一座书楼,纵是宫中的藏书阁也不能与之相比。

    据说初建之时,孔先生便带头捐赠了近百本压箱底儿的珍本,成就了一段文人界的美谈。

    而晋家人每到除夕便要闭楼一日,阖家前来明月楼赏景聚谈,是储公子尚且在世之时便已经养成的习惯。

    只是自打从储公子过世之后,晋擎云便再不曾踏足此处了。

    一来二去的,便也只有谢氏年年带着一群小辈们过来坐一坐,赏一赏年景了。

    “这不是然之身边的宋统领吗?”

    谢氏领着谢佳柔正上着往三楼去的楼梯,忽见后方跟来一道人影,定睛一看,便将宋元驹认了出来。

    宋元驹赶忙止步作礼道:“属下正是,劳夫人竟记得属下。”

    面上在笑,心中却是惊讶。

    他与谢氏不过见过一面而已,而她却将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宋元驹并不认为这是因为他能力出众,或是颜值奇高令人过目难忘。

    早便听闻晋家主母行事周全,眼下看来果非空穴来风——竟能记得他这个一面之缘的小小统领,且还得知了他姓宋,这等缜密的心思,又岂是行事周全四字可以概括得了的?

    “可是然之带着应王子和公主过来了么?”谢氏含笑问道。

    “二公子就在附近了,只是冬珠公主初来风国,对四下都好奇的很,属下想着依照冬珠公主的性子该是要好好地逛一逛的,故才前来知会夫人一声,免得夫人等不到人心里着急或记挂着。”宋元驹笑着答话,抬头之际,恰见一双似水春眸在自己身上落了一瞬。

    四目相对,谢佳柔并无慌乱,只拿目光一扫而过,微微仰了下巴,别开了脸。

    分明是极柔和的侧脸轮廓,却因她清冷的气质,平白蒙上了一层疏冷,还有几分高傲。

    宋元驹收回目光低头玩味一笑。

    士族的女子,是不是都是这个模样啊?

    不食烟火气,世间万般皆入不得眼。

    这表姑娘美则美矣,却少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这样的女子,远远地观赏一眼便是了,若细探究,必定得不偿失。

    宋元驹为自己的想法拧了下眉。

    平白无故的,他怎想了这些?

    如此又同方才楼外教训过的那名下九流的醉汉有何区分?

    宋元驹自嘲般的微微摇了摇头。

    “你倒是思虑周到。”谢氏称赞了宋元驹一句,便道:“我已然知晓了,你不妨去告诉然之一声儿,让他不必着急过来,依着公主的意思四处走走,我既不便作陪,便由然之带着公主好好感受一番咱们这儿的风俗人情罢——”

    她是士族大妇,自是不能抛头露面,领着冬珠公主沿途观赏的。

    “是。”宋元驹笑着应下,待谢氏一行人上了楼去,他方转身退了出去。

    ……

    江樱一行人随着孔先生,此时也已步行来至了城道街。

    “咱们也买个灯笼提着吧?”梁文青指着前方一个挂满了各色各样的灯笼的摊子,情绪高涨地对江樱说道。

    这姑娘虽自幼不缺银子花,但却是头一回入京领略城道街的热闹繁华,活脱脱一副暴发户进城的模样,全程不是在吃,就是在买。

    宋春风虽然不耐,但又不放心两个小姑娘离开视线被人群挤散,只得紧紧跟着。

    孔先生梁平庄氏等人瞧着几个孩子说说笑笑的窜来窜去,又因普天同庆的气氛使然,笑意也一直没离开脸上。

    唯独狄叔,一枝独秀,不肯随波逐流,一直很好的维持着面瘫的形象。

    “这个画着小蛇的好看不好看?”梁文青指着一只青纸底儿描着花蟒蛇的长形六面儿竹骨灯笼兴奋地朝江樱问道。

    江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顿觉额角冒汗。

    小蛇?

    那分明是一条又花又肥的大蟒蛇好吗!

    制灯人画这个灯笼的初衷真的不是拿来吓唬小孩子的吗?

    “老板,这个灯笼我要了!”品味独特的梁姑娘手一挥,豪气地说道。

    然而她话音未落,便有一只雪白的手一把将灯笼捞了起来——

    “喂,这是我先看到的!”梁文青口气不善的提醒道,这姑娘的性子里本就带有几分不讲道理,更何况眼下她还占了理儿。

    然而转脸望去,几人却是齐齐的怔住了。

    “怎么是你?”

    “怎么又是你们!”

    梁文青与手持花蟒蛇灯笼的碧眼女子齐齐出声道。

    江樱也是惊诧不已。

    这不是……那位与她有着不太美好的一面之缘的冬珠公主吗?

    “你手里的灯笼是我先看上的,还给我!”梁文青先声制人,丝毫不管对方的身份是不是公主。

    “你既然还没付钱,那便不能说是你的!”冬珠公主一掀朱唇,扬起一个十分不屑的弧度,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的固定在梁文青身侧的江樱身上。

    梁文青最厌烦的就是跟人讲道理,又因上次江樱之事对这位公主心存了成见,故此刻打定了主意要同此人硬碰硬到底,当即抽出腰间荷包,看也不看便朝着摊贩丢了过去,瞪圆了眼睛道:“本姑娘把整个摊上的灯笼都买下来了,包括你手里那只!”

    众人顿觉四周一种名为暴发户的气息浓烈到令人无法呼吸。

    江樱猜测梁文青此举应有为她出气的缘故在其中,这姑娘做事不考虑后果,她也是知道的,是以她虽也对面前这位冬珠公主提不起半分好感来,却还是上前劝说道:“文青,不过一只灯笼罢了,犯不着如此,你将灯笼让给这位姑娘,反倒显得你大度,何乐而不为呢?”

    她知道直接劝梁文青放弃估计没可能,所以才拐了这么一个弯儿。

    又因不想将事情闹大,佯装不知冬珠公主的身份,称其为姑娘。

    冬珠公主一听这话当即变脸了。

    什么叫让给她?

    她何时须得别人让了?

    这简直是在侮辱她!

    这厢正待忿然将灯笼丢过去之时,却听梁文青冷哼了一声说道:“让她?我凭什么让给她?”

    冬珠公主一听这话,刚伸出去一些的手立即又收了回去。

    不让?

    那这灯笼她还偏要了!

    江樱将这番波折瞧得清楚,对这两位性格叛逆的姑娘深感无力,无奈之下,只得看向了宋春风——

    宋春风的话梁文青十有八九是会听的,应当比她开口管用的多。

    本不愿去掺和姑娘家的小矛盾而一直皱眉旁观的宋春风,见江樱对自己使了眼色,无奈叹了口气,唯有提步上前。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年轻人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意外之至,甚至膛目结舌的举动来……

279:除夕夜遇

    “不就一个灯笼么,至于吗!”

    宋春风站在中间紧皱着眉头,看看梁文青,又看看冬珠公主。

    冬珠公主呆呆地望着已然空空如也的双手。

    梁文青则是瞪圆了眼睛看着宋春风脚下的灯笼残骸。

    “这下谁也别想要了,也用不着再争了?总行了吧?”宋春风一副‘真是拿你们这些女人没办法’的无奈表情,摇着头抬脚走开了。

    走了两步,又弯腰将沾在鞋底儿上的灯笼纸清理干净。

    江樱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表情来。

    是她传递过去的眼神有误吗?

    她真的只是……想让宋春风去劝一劝梁文青?

    为什么一定要采取如此暴力而极端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呢……?

    江樱看向宋春风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宋春风依旧一副无奈的神情。

    “你……竟敢踩坏我的灯笼!”冬珠公主终是回过神来,湛蓝色的眸子里染着层层怒气,一把抽出绕在腰间的软鞭,二话不再多说便冲着宋春风挥打了过去。

    暴力的宋春风哪里料得到有人比他还要暴力,还要极端,全无防备的他丝毫不知危险已经靠近。

    一直留意着梁文青和冬珠公主的反应的江樱却将冬珠公主挥鞭的动作瞧得清清楚楚。

    长鞭不同于刀剑,冬珠人虽离得尚远,然而鞭子已要逼至眼前,江樱眼见提醒宋春风不及,只有猛地一把将宋春风推到了一侧去。

    “阿樱小心!”面对这突发事件,梁文青惊呼道。

    而江樱也并未像多数小说电影情节里所呈现的那般,将身边的人推开,自己却傻傻的站在原处动也不动等死,毕竟求生意识强烈,故她将宋春风推开的同时,自己也赶忙矮下了身子躲去了迎面的一鞭。

    呼的一声,鞭子抽了个空,冬珠极快将鞭子收回,又挥去第二鞭。

    “堂堂一国公主,竟然在背后伤人!”反应了过来的宋春风被激出了几分怒气。

    “冬珠住手,勿要伤人!”

    一声喝止声倏地自人群中传来。

    冬珠却不理会,依旧不依不饶。

    宋春风本着不与女子计较的心态,一直只躲不攻,但见对方如此穷追猛打,脸色越来越沉,耐心显然剩的不多了。

    “冬珠!”一道黑影极快地来到冬珠公主身后,禁锢住她的手腕,强迫其将长鞭收回。

    “你放开我!”接二连三也没能教训到宋春风的冬珠公主显得要比方才灯笼被踩坏之时还要怒意盎然。

    “莫要胡闹!”

    “是他无礼在先,弄坏了我的灯笼!”冬珠回过头去看着禁锢着她的黑衣男子,眼中浮现了一抹委屈。

    “不过一盏灯罢了,犯得着在大街上与其动武吗?”男子无奈叹气,遂抬眼朝着对方望去。

    这一看,即刻就愣住了。

    对面站着三个人。

    中间是位年轻的男子,右边是位姑娘,此刻正睁着一双满是怒气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们这边。

    左边亦是位姑娘,着竹青色绣白山梅花交衽系带袄裙,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也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看来,四目对望间,小姑娘微微皱了眉。

    冬烈蓦然回过神来,忙就道:“冬珠性格鲁莽,方才之举惊扰了三位,实在抱歉——”

    面具之下,却是一副包含疑惑的表情。

    这种感觉当真怪异……

    梁文青冷哼了一声说道:“惊扰?你说的倒是轻松,可知她方才那几鞭随便哪一鞭落在我们身上,都够我们受得了!”

    “出了什么事情——”

    沉毅的男声传来,声音虽是不大,但这在四下嘈杂的环境中,却是清晰无比地传入各人耳中。

    江樱一愣之后忙抬头看去。

    晋大哥。

    晋起身披鸦青色氅衣,一头墨发一丝不苟的以银冠束起在头顶,五官深刻伟岸,一双平时一贯沉静的蓝眸,此刻在四周的灯火照耀之下,竟显得流光溢彩,光华夺目犹如上好的宝石,令人移不开视线。

    这双蓝眸先是大致地扫了一下当下的情形,继而便落在了江樱身上,脸上的神色是一向的令人看不出喜怒。

    “……你来的正好!”冬珠像是看到了救兵靠山似得,当即将事情经过按着自己的立场向晋起大致说了一遍,最后不忘愤慨道:“都说连城百姓和善重礼,依我看不过都是空谈罢了!若事先得知会遇到这种晦气事,我才不会出来凑这热闹!”

    “你少恶人先告状了——”梁文青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一副懒得同你废话的模样道:“总之这摊上的灯笼全都被本姑娘买下来了。”

    “你……”冬珠白皙无比的脸上被激出了一抹嫣红。

    “怎么了这是,怎么吵起来了?”身强力壮的庄氏轻而易举地将阻道的行人逐个拨开,硬着凭借着双手开出了一条道儿来,来到了跟前皱眉问道。

    在庄氏的蒙荫之下,紧跟着而来的孔先生与梁平还有狄叔石青四人犹如行走在空旷的郊外一般轻松。

    晋起见孔弗也在,先是从容地微微欠身拱手行了一礼,继而对身后的两名随从说道:“带冬珠公主去明月楼找二夫人。”

    随从刚应下,冬珠却果断抗议道:“我不去!”

    晋起平静地道:“那带公主回府——”

    “你……!”

    “冬珠!别再生事了!”冬烈的口气也沉了几分。

    听他训斥自己,冬珠当即红了眼睛,甩开冬烈转身阔步离去,边冲着周遭人群喝到:“让开!”

    冬烈见状无奈至极地摇了摇头,却也唯有追上前去。

    “跟着公主,务必安然无恙将其带回府中。”晋起对两名随从吩咐道。

    “是!”

    二人齐声应下,身形迅速地消失在了人潮当中。

    “方才那二位便是应王子与冬珠公主?”孔弗笑着问晋起。

    晋起颔首道:“冬珠初至京城,性格鲁莽,行事多有不周。”

    孔弗梁平和庄氏等人方才在另一处看灯,并不知这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实,但估摸着几个性格不好的年轻人撞在一起若有矛盾,定也只是鸡毛蒜皮口角之事。既然孩子们没事,眼下晋起又这么说了,自然也不好再深究什么。

    梁平作为家长,自然也要作势教训梁文青几句,梁文青尚算得上配合,虽是偶尔撇撇嘴翻翻白眼,但却并未出言反驳。

    而护短的庄氏却连装模作样教训江樱几句也不愿意去装,反而是径直看向了晋起,道:“晋二公子可有急事?若没有,我有些话想同晋二公子谈一谈。”

    众人齐齐地愣住了。

    晋起自打从西陵回来之后的近十日里,庄氏都一直未有机会见的到他,此刻在这儿撞见了,便摆出一副‘终于让我堵着了吧’的表情,间或还冷笑了一声。

    “奶娘……”江樱扯了扯庄氏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

    庄氏却不理会,依旧看着晋起。

    梁文青和宋春风不明情况,但见众人都不说话,一时间便只噤了声看着。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结。

    片刻之后,晋起淡声说道:“此处聒噪,庄婶既有话要同我说,便寻一静处吧。”

    就这样干脆的答应了?

    本想着若是晋起出言拒绝,她硬拦也要将人拦下来的庄氏闻言倒有几分意外。

    “去明月楼罢?”石青笑着提议道:“整条城道街上,估计也就这么一处静地儿了——刚巧也近,就在前头了。”

    明月楼除夕当晚是不对外开放的,但当年储公子立过规矩,孔氏后人可随时出入明月楼。

    而今晋起也在,自然不存在去不了的道理。

    晋起颔首,而后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孔先生先行。

    “丫头,过来——”孔弗笑着对江樱招了招手,示意江樱跟他一起走。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怕她坏事儿一样——要将人带在身边看着才放心。

    江樱有些不安地看了奶娘一样,又对晋起投去了一个复杂十分的眼神,然而要传达的意思实在太多,混在一起的结果便是……晋起一抽嘴角,别开了脸。

    看不懂,费神。

    江樱在心底哀叹一声,怀着无尽的忐忑来到了孔弗身旁。

    这种忐忑感,直到进了明月楼里,仍旧未得消减半分。

    “二公子来了——”候在一楼大堂中的宋元驹迎了上来,惊讶地“咦”了一声,看向江樱等人,“孔先生江姑娘也都过来了。”

    孔先生略一点头,而后含笑着说道:“隐约记得景天阁里早年有几本战国时遗留下来的善本,不知可还在了——丫头你且随我去看看吧。”

    景天阁是明月楼的第三层,里面专门收供着珍稀的孤本,由于过于珍贵,恐被毁坏,故历来不予外借,且设有观阅门槛。

    当然,这个门槛儿自是对孔先生无条件开放的。

    江樱临上楼之前,又对晋起投去了一个眼神,且较之前那个还要复杂难解。

    但却不敢表现的过于明显,恐奶娘会因此发现‘猫腻’。

    好在晋起这回并未露出嫌弃的表情,而是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江樱豁然放下心来,这才随着孔先生和石青还有狄叔上了景天阁去。

    然而她并不知道,晋起全然未能领会得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

    至于点头,不过是想让她安心一些,不必再时刻一副神经紧绷的模样……

    “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庄氏见梁平站在她旁边杵着不动,皱眉道。

    “呃……?”梁平显然没有料到此番庄氏竟抱有要同晋起单独聊聊的打算,况且,他无法确信在他不在的情况下,庄氏会形势发展到怎样可怕的地步。

    庄氏见他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打算,转过了头来瞪着他。

    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妻管严,对于妻子的安排,梁平只得遵命照办,拼了命的维持住脸上的风度,笑着看向晋起问道:“久闻明月楼后院中植种的白梅为京城一绝,不知梁某可有荣幸一赏?”

    临走之前还不忘风雅上一把。

    “请便。”晋起道。

    “如此便多谢晋二公子了。”梁平冲着晋起笑着抱了一拳,转了身对梁文青和宋春风说道:“走,咱们赏梅去——”

    三人自此默契地离去。

    宋元驹得了晋起的示意,遂也带着侍从们退出了楼外守着。

    很快,雅致大气的明月楼大堂之中,便只剩下了晋起与庄氏两个人。

    ……

    “先生,您作何要支开我……”随着孔弗朝着三楼的景天阁而去的江樱,边上着楼边低声问道。

    见小姑娘直言直语的问,孔弗只笑了不肯说话。

    江樱抬头看了老人的背影一眼。

    “让梁夫人问就是了,你怕什么?”片刻之后,孔先生如是道。

    江樱面有惊愕之色。

    怎么觉得……先生好似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晋大哥从西陵回来之后,实际上二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且多是偶然撞见,私下见面是从未有过的。

    是以,她根本没有机会跟晋起‘交底儿’,说明如今的情形,和奶娘所持的态度。

    所以她很担心,万一晋大哥和奶娘聊着聊着聊岔了,聊漏了,岂不麻烦了?

    可晋大哥方才对她的那一点头,让她自然而然的就放心了下来。

    她本就信得过晋大哥的应变能力,更何况她方才已经在那个眼神里对晋大哥交了底儿——论一位自以为是的姑娘的一厢情愿的臆想。

    “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行在前头的孔先生摇头道了一句,是将小姑娘得心思已经猜的不能再透彻。

    但这位一言半语便能使人犹如荡在空中一样身不由己得老爷子是真得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江樱便是真的不知道了……

    她只知道,孔先生似乎真的是来找那几本战国孤本的。

    几人便陪着在景天阁中转悠着。

    石青是个典型的书痴,一瞧见这么些珍稀的典籍,当即便走不动路了,一副‘这些书够我看一辈子’的激动之情。

    高冷的狄叔则是选择走出书阁,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一身藏青的狄叔站在书阁外的围栏边,垂首望着楼外灯火通亮的城道街。

    江樱见此处的风有些大,又知狄叔患有多年的腿通病,不能久吹冷风,便欲上前将人劝回。

    然而将才踏出书阁,便听得一阵稳健的脚步声,一转头,正见有一人自楼梯处现出身形,行入廊道中。

    忽然出现的人影,让飞檐角下悬着的四角宫灯投落下的暖光摇曳了一阵。

    江樱微怔之后,出声喊道:“晋大哥。”

    ************

    剧透君:下章有‘大进展’O(∩_∩)O~

    PS:谢谢热恋妹几的平安符打赏~!粉票感谢:我是囡囡头,【非常名】(两票)小非鞠躬。

280:他很喜欢

    “来城道街可是为了看烟火?”晋起毫无预兆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来。

    江樱下意识地点点头。

    晋起看了她一眼,便转了身去。

    “跟我来——”

    江樱一愣。

    去哪儿?

    “……”晋起似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顿下了脚步,微微侧回了脸,眉头皱了一下。

    “呃……”江樱这才算反应过来,拿手指了指书阁内,道:“先生……”

    “先生这边不用你操心,且去吧。”栏边的狄叔出声说道,声音依旧是冷冷的,“我自会同先生说明。”

    江樱点头道:“谢谢狄叔。”

    这才连忙提步朝着晋起走去。

    走了两三步却又忽然停下,回头对狄叔交待道:“外头风大,狄叔还是回书阁里呆着吧,暖和些——”

    狄叔貌似十分不领情的冷哼了一声,瞥了江樱一眼道:“数你话多。”

    江樱浑不介意的笑了笑,遂跟着晋起去了。

    狄叔听得脚步声渐渐地远了,又往楼外街道上瞧了一眼,却是转身回了书阁中去。

    江樱跟在晋起身后,行在空荡荡的楼梯道中。

    明月楼中四处都点着灯火,楼梯道两侧亦不例外。偶尔遇上一两盏不慎熄灭了的灯,却也不影响往前走。

    江樱不知晋起要带着她去哪里,只知一直在往上。

    所经过的楼层有藏书阁,亦有挂满了书画的长廊,也有专门供奉已经故去诗书画大家画像的正堂。

    江樱暗下注意着,好似已经行至了明月楼的第五六层。

    而负手走在前面的晋起却仍然没有要停下脚步的打算,也一直未有开口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晋大哥——”最终还是江樱先开了口。

    晋起“嗯”了一声。

    “奶娘她同你说什么了吗?”江樱试探地问道。

    怎么觉得晋大哥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或是说,不太高兴?

    然而却听晋起不轻不重地说道:“你一直未同她提起过你我之事。”

    这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江樱却有些讶异。

    晋大哥似乎很意外她未有同任何人提起包括奶娘在内——

    原来晋大哥方才根本没有读懂她眼神中所要表达的暗示?

    “为什么没说?”晋起问。

    瞒着别人且罢了,谨慎些是应当的。

    可她为何连在至亲的奶娘面前也从未提及?

    他是知道她的性子的,虽然不缺耐性,但可不是个能在亲近的人面前憋得住话的人。

    想来这过程多少得是有些艰辛的……

    为什么没说?

    为什么没说!

    听到这句话,江樱哪里还有不明白的道理?

    照此说来,晋大哥的初衷并未打算要她瞒着奶娘?

    所以她这么久以来藏藏掖掖,惶惶不可终日的地下游击队一般的生活,实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又自作多情了。

    “晋大哥临走之前也没告诉我可以跟奶娘说啊……”小姑娘的声音有些欲哭无泪,似承载着无尽心酸,道:“我怕打乱了你的计划,想着以防万一总比冒险的好,故才没有贸然对奶娘提起。”

    “还有呢。”

    还有?

    这么深明大义的理由还不够吗?

    江樱复又抬头看了一眼晋起的背影,而后神色复杂地低了低头,一面不快不慢的上着楼,一面低声说道:“我怕这么早告知奶娘,到头来若是……,会让她空欢喜一场。”

    说到最后几字之时,小姑娘的声音已要低至不可闻。

    晋起脚下稍作一顿。

    他知道她向来喜欢胡思乱想,却没想过此番她竟抱有如此心态。

    “如此不信任我?”

    “不是……”江樱想也不想便摇头。

    “那何来的空欢喜一谈?”晋起的声音仍旧没有起伏,平静的像一潭静止的水。

    “我……”江樱突兀地笑了两声,逃避问题般保证道:“我待会儿就跟奶娘坦白,对了,奶娘去哪里了?”

    不料却听晋起说道:“不必了,我方才已经同她说过了。”

    说过了!

    江樱不禁讶然。

    ……晋大哥果然还是没能捱得过奶娘的‘严刑逼供’吗?

    “我同她说,今晚正打算与你坦白心意。”

    “啊?”江樱懵了一下。

    片刻之后,忽而顿悟了过来。

    晋大哥之所以这么做,想必是为了免去她与奶娘之间会因她的隐瞒而生出隔阂的可能吧?

    “方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晋起显然并没有那么好糊弄,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便将问题绕了回去。

    江樱见逃避不了,只得硬着头皮喃喃道:“那个,……不是说士庶不通婚吗?”方才之所以不愿直面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早先她对晋起提及此言之时,而晋起只对她丢下了一句话——你想的未免太多了。

    她的确没有不信晋起,之所以怕使得奶娘空欢喜一场,最大的原因便是在此。

    其实,说白了还是不信。

    不信晋大哥可以为了她与家族为敌。

    她自然也是不愿意看到晋大哥这样做的——

    但是这些都是她最初的担忧,而眼下,这个问题似乎已经不足以称为障碍了。

    晋起听罢嘴角一抽。

    这女人还真把这项规矩认真了当作一桩心事挂在心上了?

    三番两次提及通婚二字,除了她之外这天下怕是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如此厚脸皮的女子了。

    可偏偏……他很喜欢。

    很喜欢这种感觉。

    有人在认认真真的担心着与他有关的未来。

    可是她,真的考虑好了吗?

    江樱见晋起没说话,也不似上次那样说她想的多,心中一时摸不着底儿,控制住没敢说出什么犯抽的话。直到又行了约两层楼,累的稍有些喘了,方听得晋起在前头说道:“就到了——”

    说话间,脚步却放慢了许多。

    江樱也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抬头看他一眼。

    再有半盏茶的功夫,终于不必再走楼梯,江樱定睛一看,竟已来至顶层处。

    不同于各有作用的其它楼层,明月楼的第九层竟是四处相通的一处广厅,且厅中不知为何并未点灯,只能凭借着梯道和廊外映照进来的微弱光线来视物。

    “怕黑吗?”晋起驻足问道。

    江樱摇头道:“不怕。之前眼睛失明的那一阵子才是真的黑呢,什么都瞧不见。”说着两三步来到晋起跟前,口气认真地道:“这里有灯可点吗?没有的话,晋大哥你便走在我后头吧,我给你看着路——”

    她的夜视能力是极好的。

    晋起嘴角一抽,片刻之后,竟是露出了一个笑来。

    而正打量着四周环境的江樱并未瞧见晋起脸上这一抹堪称罕见的笑容。

    定睛将四周打量了一番的江樱,略微有些惊讶。

    此处设计极为独特,不同于其它楼宇,四周皆是由雕花木门围就,无一扇窗,无半堵墙。

    厅内亦无过多摆设,简约的不像话,甚至称得上空旷。只在一扇门后设有一方乌木茶几,两顶深灰色蒲团,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一种久未有人踏足的陈旧之气。

    奇怪,明月楼除了每月特定的闭楼日之外,日日都不乏众多文人雅士前来观赏,平日更有专人负责打扫,为何此处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

    “晋大哥,这里是什么地方?”江樱问道。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晋起丢下这句让江樱倍感疑惑的话,便举步朝着摆放茶几的方向走了过去。

    江樱一脸疑惑地跟了过去。

    晋起来至茶几旁,抬手推开了正对着茶几的两扇门。

    木门似很久没有打开过了,发出的‘吱呀’声沉重而刺耳。

    楼外的灯火顺势照了进来,照亮了二人脚下的方寸之地。

    眼前的景象豁然变得开朗起来。

    此处是明月楼最高的位置,视野极佳,楼外的灯火阑珊,与远处的房屋楼宇起落、忽明忽暗的星火,皆可尽收于眼底。

    顶上洒满了繁星的苍穹似就在头顶,伸手就能采摘下两三颗星子的幻觉让江樱心底不禁升起了一丝雀跃。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江樱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喜,提裙踏过门槛,来至半人高的围栏后,俯瞰着连城内外夜景,忽然发现,左侧便是南城门的方向,从此处看,竟是近在咫尺。

    下一刻,忽觉一阵暖流朝着自己包围而来。

    低头一看,身上竟是多了一件氅衣。

    身上只剩了一件夹棉锦袍的晋起没有多言,负手立在她身旁,望着远处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江樱微微皱了皱秀气的眉头,问道:“我里头穿着棉衣出来的,本也不冷。倒是晋大哥你,把外衣给了我,不觉得冷吗?”

    晋起原本平静的面孔之上无可避免的出现了一道皲裂。

    这就是她要问的问题?

    晋起不露痕迹地深吸了一口气,方忍住了内心翻腾的荒谬感,尽量维持着脸上的平静,说道:“我不冷。我是问你可有正事想要问我——”

    正事?

    江樱想了想,摇头道:“没有。”末了又补充上一句:“我没有什么正事……”

    虽然听着有些不务正业游手好闲,但也是事实。

    说完还不忘拿‘晋大哥你怎么问这么奇怪的问题’的表情看着晋起。

    晋起错开她的目光,深感无力地侧过了脸去。

    “晋大哥?”江樱满脸疑惑。

    “有关冬珠之事,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见百般提醒不得,无奈到了一个程度的晋起终是选择了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我听石青说,他曾不慎在你面前提过我在西陵之时所发生的事情——”

    这种怕她多想,然而对方却云里雾里不明所以,却逼得他将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的感觉,怎么就那么奇怪?

    江樱闻言不由发了会儿愣。

    石青那叫……不慎提起吗?

    原来,晋大哥所指的“正事”,竟是这件事情啊……

    江樱忽然莫名觉得晋大哥在对待有关‘正事’的这个点上,要比她想象中的要低上太多……

    一直以为儿女情长的琐碎矛盾,都称不上是什么正事的。

    故纵然心有疑惑,也不打算贸然相问,怕因此给他添烦心事。

    “冬珠是我嫡亲的表妹,也只会是我表妹。”

    正沉默间,江樱忽听晋起如是道。

    这是在同她保证吗?

    不知是不是晋起的主动保证给了江樱底气,一个忍不住,她抬起头脱口问道:“那国公府里的表姑娘呢?”

    既然如此,不如趁热打铁顺势全问出来吧……

    这下倒换作晋起愣住了,遂转回了头来看着江樱问道:“怎么问起她来了?”

    这一世,他同谢佳柔之间何来值得她这么问的理由?

    然而不过片刻,晋起便想到了原因所在。

    定是听到了什么。

    可晋家向来注重‘清誉’,在事情尚未敲定的情形之下,怎会容许下人传出消息来?

    如此一想,便只有一种可能了——问题怕是出在了主子身上。

    而晋家最不长脑子的主子,舍了晋觅还有谁?

    “还知道了什么?”晋起看着江樱问道。

    江樱微微仰着脸与他对视着,忽而鬼使神差的笑了笑。

    晋起的眉头抖了抖。

    这又是什么怪毛病!

    “我还知道了……原来士庶是可以通婚的啊……”江樱丝毫不打算掩饰自己的企图,脸上俱是笑。

    晋起:“……”

    这种透过一件坏事看到最好的一面,并且甘之如饴的傻乐个不停的本领是谁教给她的?

    “你还知道多少?”

    江樱见他表情认真,遂也不好再笑下去,只得也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仔细地想了想,继而摇头,“再没其它了。”

    “既早知道了,为何至今才问我?”

    若非他今日主动提起,她是不是打算一直都不问出来,只一个人暗下胡思乱想?

    就凭她这幅乱七八糟的脑袋,谁知道她能想出多少种问题来!

    “之前不是说……让我不要多问的吗?”不知为何,每逢晋大哥拿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不管是不是她的错,她的气势总是不自觉的便弱了下来。

    晋起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脸上。

    江樱悄悄缩了缩脖子。

    她方才的话,说错了吗?

    晋起眉心一皱,忽而将面前的人拥入了怀中。

    力道之大,甚至让江樱脚下踉跄了一下。

    事出过于突然,江樱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

281:拿不出证据来

    “晋大哥……你怎么了?”江樱伏在晋起宽阔温暖的肩膀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放低了声音小心问道。

    不料却听晋起声音低哑的说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江樱疑惑至极。

    今晚的晋大哥,实在太反常了。

    但却又不像是精分症发作的迹象……

    晋起未有再言,只将她拥的愈紧,似想将其融入骨血里去一般。

    江樱皱了皱眉,有些疼,呼吸有些困难,却没有挣扎。

    晋起感受着她喷洒在胸前的细细呼吸,线条分明的薄唇紧紧抿起,湛蓝色的眼中百般情绪翻涌不息,似海面上卷起的漩涡,幽深而充满危险。

    片刻之后,晋起缓缓闭了闭眼睛。

    至此他才真正的意识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太蠢,也太过于自私了。

    他怀里的这个傻姑娘,一心系在他身上,处处小心翼翼生怕触碰到他那莫名的忌讳,尽自己所能的用最安静的方式陪在他身边,从未有过半句埋怨,甚至都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

    难道她都从不觉得自己有半分委屈吗?

    他给了她什么?

    虽然嘴上口口声声说着要给她一个安定的未来,但潜意识里却还是在不识好歹的防备着!

    甚至亲自在二人之间竖起了一道防线,明言禁止她逾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甚至可以说是从未真正的对她敞开心扉过——却偏生还认为是为了她好,不愿让她卷入更多的事非当中去。

    而这些决定,从来都是依他一人所想,从未过问她的意见,从未问过她愿不愿意。

    若非此番他主动问起,他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生生将她逼成了这幅处处小心翼翼、诚惶诚恐的模样……

    再这样下去,纵使她转身离开,只怕也是迟早之事吧?

    这个念头一经浮出,便使晋起不敢再继续设想下去。

    江樱忽觉晋起环着自己的力道骤然轻了许多。

    而后便听头顶上方传来了晋起已经恢复了平稳的声音,说道:“之前说的都不作数了,日后你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你我之间,再没什么不能问的。”

    之前说的都不作数了?

    这句话听着怎么有一种……耍了赖还不肯认账的既视感?

    “真的吗?”江樱自晋起怀中抬起头来,仰着脸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

    晋起垂眸看着她,一只手放到江樱脑后,揉了揉她柔顺的发,弯起唇角笑了笑,“真的。”

    江樱霎时间看呆了,傻傻地问:“晋大哥,你是在笑吗?”

    晋起脸上笑意一僵,一本正经的否认道:“没有。”

    这女人怎么什么都要问?

    江樱脸上却跟吃了蜜似的甜,再度试探着印证道:“真的什么都能问吗?”

    “废话除外!”晋起强调道。

    “……”江樱有些发愁地问:“哪些是属于废话的范围之内?”

    她的废话多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所以她在这方面的判断力无疑是十分欠缺的。

    晋起就近举例示范着讲道:“譬如方才问我是不是在笑——”

    江樱轻轻“啊”了一声。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这么爱说废话了。

    因为别人眼中的废话,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废话。

    江樱心中的忧虑越发深重,是以在无法判断的情况之下,只得不确定地问道:“那……譬如你喜不喜欢我,这种问题……算不算是废话?”

    “算。”晋起回答的十分果断。

    江樱又问:“再比如,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这种问题呢?”

    “……”晋起微微侧开了脸。

    分明都没有回答喜欢她,她却又问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

    “也算吗?”江樱见晋起没有回答,以为他是在思考,复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晋起神色竟有几分茫然。

    他确实不清楚他是于何时将她放入心底深处的。

    完全记不清过程,只知道在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虽有过百般煎熬反复,也曾下定了决心与其疏远,然而心中情丝却从未被斩断,再到今时今日,已是无可救药。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他此生必然都无法离开怀中这个时刻牵动着他的喜怒哀乐的女人了。

    所以,他想将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说给她听。

    可终究还是有些忐忑的。

    这种感觉就好比是一直带着面具生活的人,始终无法用真面目活在阳光下,直到某一日,遇到了一个想全心相待的人,想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却又害怕她会因面具下的真相而受到惊吓,转身落荒而逃。

    晋起闭上了眼睛复又张开,酝酿了几番过后,终是开了口。

    “你信前世今生的轮回吗?”

    还在琢磨他那句‘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江樱,忽然听得晋起如此问道,不禁呆了一下。

    她起初的确是无神论者,但在切身经过穿越一事之后,便由不得她不信了。

    这是个玄奥莫测的大千世界。

    “信的。”江樱笑着回答。

    晋大哥这是打算跟她探讨二人之间的缘分是前世今生早已注定的,诸如此类的浪漫话题吗?

    虽然俗套了一点,还脑残了一点,但就得这样才能算得上是恋爱中的人嘛……

    “我之前是不信的。”晋起道。

    “遇到我之后,便信了吗?”江樱配合着接话道,不能再自然。

    不料却见晋起倏然一晃眉头,拿一种极其复杂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像是在看待一个……莫名其妙的神经病。

    江樱不由地呆了一下。

    是她用来表达的语句不正确吗?

    或者晋大哥是嫌弃她说的太过直白,没有神秘感和内涵可言?

    江樱正自我检讨之下,便又听晋起继续讲道:“可我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便信了——我想前世今生的轮回必然是存在的,只是存在的方式与轮回之道或许同佛家道家所说的并不一致。”

    江樱一脸配合的点着头。

    这样一说,果然显得有内涵多了,整个话题的档次都提升上去了。

    晋起见她表情认可且平静,便放心地继续说下去。

    “世人的认知当中,每一世的轮回皆同前一世大有不同,今生若积德行善,来世便可继续转世为人,若功德再圆满些,来世便非富则贵。反之,若作恶多端者,便会被罚入畜生道轮回。”晋起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继而话锋一转,道:“可我认为,或许还存有第三种可能——”

    江樱已然意识到话题已经偏转,与想象中的浪漫再无干连,但见晋起说的认真,她不由地也跟着听得入了神,便顺着话儿问道:“第三种?”

    晋起缓缓地将江樱放开,替她拢了拢滑落到了手臂处的氅衣。

    “或许……人死之后的轮回,所谓的前世今生并无区分,身份与姓名亦无更改,只是在轮回之时丧失了上一世的记忆罢了。所谓轮回,不过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失去了记忆,而以新生者的身份重新经历着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人生——”

    江樱闻言眨了眨眼睛。

    这话虽然乍然一听像是猜测之言,可她怎么从晋大哥的表情和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十分笃定的感觉来?

    但是这种事情,谁又说的定呢。

    “若是一个人的命运充满了坎坷与不公,便要生生世世重复着悲惨的人生,你认为这公平吗?”晋起转身面向栏外,望着远处错落有致的景致问道。

    江樱两步行至他身侧,望着晋起淹没在昏暗中却依旧轮廓感极强的侧脸,一面想一面说道:“我也不知道公平不公平,大抵是有些不公平的吧……人生在世,不管今生所得是前世的因造就的果,还是如晋大哥所言,生生世世皆是在重复着同样的轮回。可不管是哪一种,上天给的不外乎是命,但运势却是可以通过不同的选择来造就的。”

    晋起微微隆起了眉头。

    “人生处处充满了选择,你下一步要走什么路,都取决于你上一刻做出的选择。所以啊,就算是同样的人,也不见得在人生说不清的选择中,每一次都能做出完全相同的选择吧?”说到此处,还不忘打着比方,讲道:“比方说我上一世的昨天选择了吃包子,恰巧被包子给噎死了——而我这一世却忽然想吃粥,再或者食欲不好,什么都不想吃……那命运便会截然不同了!”

    晋起皱眉看着她。

    怎么这个女人就连打比方也必然离不开吃的东西?

    可却好像……很有些道理。

    这些的确是他之前从未看到过的。

    同样的事情,他看到的是残酷与阴暗,她看到的却是希望与光芒。

    她好像向来都是这样的。

    而她的命运却也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无父无母,兄长不知所踪,自幼养在深闺未见过风浪,只身跟着奶娘在这乱世中颠沛流离,始终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虽看似性格和软,但在面对困苦之时,却从未退缩过。

    晋起忽然意识到,会不会因为她灵魂中的这种能量正是他所缺少的,所以他才会情不自禁的想要靠近,然后顺理成章的被吸引住。

    晋起望着眼前这双晶亮的眼眸,道:“你说的很对。”

    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大的勇气来。

    一种纵然他不曾拥有重生的记忆,也能泰然面对这未知的一生的勇气。

    因为这是全新的人生。

    正如她方才所言,命定之事无法改变,可人生中的种种选择却是攥在自己手中的。

    晋起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眸中神采奕奕。

    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又是头一回被晋起夸奖,江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笑了笑道:“其实我也只是随口乱说的,谬论而已……”

    反正这种事情谁也印证不了,胡诌也不触发律法……

    然而却听晋起说道:“……我想要同你讲的事情,怕才是真正的谬论。”

    甚至,谈得上是惊世骇俗。

    “啊?”江樱没能听懂。

    话到嘴边,晋起才体会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紧张。

    袖中的拳头越收越紧,目光凝在江樱脸上半点也不敢移开,唯恐自己会错过接下来她听完之后的任何一点反应。

    “就方才的生生世世轮回不改而言,若我告诉你,我意外获知了前世的种种记忆……你,会信吗?”

    晋起袖中的手指已被握的泛白。

    意料之中的,得见了江樱倏然瞪圆的眼睛,与满脸的震惊之色。

    晋起很害怕待震惊褪去之后,会从她眼中看到畏惧,就像是……看到怪物一样的恐惧眼神。

    然而震惊过度而致一脸木讷的江樱似乎根本不懂得如何转换表情,只忙地问道:“真的假的?晋大哥你……在逗我吗?”

    逗她?!

    “你不信?”

    江樱见晋起脸上的表情并不似精分发作,且还十分认真甚至于称得上极度谨慎的模样,不由地强压下心口处的震惊,眼中闪现了思索之色。

    这无疑是令人震惊非常的。

    可若是真的话……那么之前许许多多她想不通的事情便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实则在方家出事的那晚,她便想了很多——晋大哥好像总能事先预料到什么。

    但当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敢往‘晋大哥是重生的’这方面想!

    由于不得其解,又不肯相信晋起会是幕后推手,故她最后将这些说不通的地方统统归咎为了巧合。

    “……那你有证据吗?你如何证明你拥有前世的记忆?”江樱怀疑地看着晋起问道,虽然心中已经信了八九分,但为了证明晋起真的不是因为精神分裂而胡言乱语,她不得不再谨慎一些。

    头一回这么谨慎竟然是用在了验证晋大哥是不是在犯病这种奇怪的事情上头……

    证据?

    晋起嘴角一抽,为她这不寻常的反应感到惊异。

    这种事情……何来的证据?

    他总不能将脑海中的记忆拿出来给她看吧?

    “我没有证据……”晋起无力地道。

    “呃……”江樱顿了一下,后拿退而求其次的口气讲道:“那你就……随意推断一下,这附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吧?”

    晋起想了想,又往四处看了看。

    前世的今日,他初至西陵,根本不在京城,哪里知道明月楼附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坏了,拿不出证据来了。

    面对着江樱充满了质疑的双眼,晋起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晋起忧愁地叹了口气,举目望向远方。

    而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神色忽而一动。

    如此,他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来……

282:什么是精神分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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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今年除夕,皇后会随庆帝一同出宫。”晋起伸手指向南城楼的方向,凝声说道:“会与庆帝一同出现在城楼之上。”

    这件事情虽然不是他亲眼所见,但在前世很是轰动了一阵,他从西陵回来之后,亦还有人拿来讨论。

    江樱听罢不由一愣。

    皇后随皇上一同出行,又是在除夕这样的日子里……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晋起似猜得到她心中所想,故补充解释道:“皇后入宫已有十八年,从未出席过这种场合。”

    “为什么?”江樱惊奇地问道。

    作为一国之母,这种行为无疑是有些说不通的。

    晋起的目光似有些悠长,目光凝固在了站满了守卫的南城楼的方向,说道:“据称皇后患有眼疾,双目不能视物,不便出宫行走,故极少露面。”

    江樱听罢了然地点头,也跟着晋起一同望向南城楼的方向。

    “晋大哥,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江樱话说至此,却忽听得响彻四周的钟声自城楼的方向传来。

    “咚——咚——咚——”

    三声缓慢而悠长的钟声自城楼上的钟楼中响起,使得人群立即沸腾了起来,却又极快的恢复安静。

    一年一度,南钟楼的钟声在除夕之夜一经敲响,便是皇上要登楼了!

    百姓们纷纷自觉地退至道路两侧,原本看着拥挤十分的人群,在此关头,竟也能让出一条十分宽广的大道来。

    整齐有素的脚步声传来,一行金吾卫打头,百姓们还没来得及探头往后看,便听得一声响亮聒耳的公鸭嗓喊道:“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百姓们纷纷下跪之际,眼中皆有意外之色。

    今年皇后竟然也过来了?

    说来他们风国的这位皇后,虽为一国之母,可还从来未在人前露过面呢,跪着的百姓们,无一人得见其形容过——

    百姓们多是对这位久居深宫的皇后心存好奇,想瞧一瞧国母是什么模样,可却也不敢贸然抬头窥看,以免蒙上大不敬的罪名,大过年的整出这样的事情来,未免不好。

    也有几个胆儿大心粗不怕事儿的,偷偷地斜起眼睛瞄着,可奈何只瞧见了一乘明黄色刺金线龙凤图的华丽凤辇,和随行在左右的六名梳着高髻簪花儿的宫女。

    窥探不得,便只有满心失望地低下了头,只想着待会儿起身的时候,牟足了劲儿往前挤,或是在后头寻一处高地儿,好一睹国母圣颜。

    居高临下的明月楼自是最好的地方,往栏边一站,扭头便能将南城楼上的景象尽收眼底。

    故庆帝殷子羽携皇后及皇子公主们一同登上城楼的景象,江樱并未错过。

    远远地看,只能瞧见帝后二人一身盛装站在城楼最高处,面朝城内热情高涨的百姓们。

    殷子羽看起来年纪也就四十上下,身形高大伟岸,出乎江樱预料的是,他一身蟒袍往城楼处一站,举手投足间,竟也有几分真龙天子的味道——本以为这个登基以来便遭遇了举国动荡,战乱不断,处处仰仗晋家鼻息,沦落到要将亲生儿子送到晋家作为质子的帝王,该是一副昏庸无能的模样才对。退一万步说,至少也该是萎靡而平庸的。

    再看殷子羽身侧的皇后。

    虽相隔不近,又因是夜晚,灯火朦胧看不仔细面容,但身上出尘脱俗的气质却掩盖不住。

    是的,出尘脱俗。

    江樱从未想过这样一个恍若不食人间烟火的词,竟能用在久居深宫的后/宫之主身上。

    纵然她盛装打扮着,为万人景仰着,但还是给人一种远离尘世喧嚣的超脱之感。

    此时,她正随着庆帝左顾右盼,同各处的百姓们打着招呼。

    百姓们也正是此时才发现,这位气质不凡的皇后娘娘,一双眼睛始终紧闭着,只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原来皇后目不能视的传言是真的啊……

    “可来了吗?”

    城楼之上,皇后轻声向身侧的宫女问道。

    宫女面色为难地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没瞧见……”

    皇后眉心微微一颤,握紧了手中的锦帕。

    “娘娘……”宫女似想出言安慰两句,但当此情形,只得生生忍住。

    不是说会来的吗……

    “嘭!”

    焰火窜上高空,一声巨响过后,在布满了繁星的夜空中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形态好似一朵盛开的芙蓉,璀璨夺目。

    百姓们纷纷欢呼惊叹。

    皇后身形一晃,似被这突然响起的焰火惊了神,本就白皙至极的肤色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比。

    “皇后!”殷子羽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住,满脸紧张地问道:“可是被吓到了?”

    皇后稍稍一稳身形,便将殷子羽的手甩开了去。

    “回宫——”皇后对身侧宫女吩咐道。

    宫女一脸惊惶地应着是,一左一右各一人上前搀扶着皇后。

    殷子羽回过神来,赶忙追下了城楼去。

    一行太监宫女及侍卫面面相觑了一番,似早已见怪不怪,连忙带着几名皇子公主们跟了上去。

    明月楼这边,无心赏看焰火盛宴的江樱,浑身僵硬的自栏边转身,来至门后,弯腰捡起茶几两侧的两只蒲团,拍打着上头积攒的灰尘。

    晋起一脸无解的看着她。

    只见她将蒲团拍打干净放回原处之后,又取出怀中的帕子擦了擦茶几。

    “……你作何?”晋起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

    她该不是要将这广厅彻彻底底打扫一通吧?

    却见其已经在其中一只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并指了对面的位置对他说道:“晋大哥,过来坐吧……”

    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晋起竟发现这货的声音有点儿抖……

    看他拿出证据来了,这下没话说了吧?

    这下知道怕了吧?

    莫名其妙的,晋起竟然生出了一种自得的情绪来!

    这种与初衷截然相反的心态究竟是怎么回事……

    晋起怀着较为复杂的心情来到江樱对面落座下来,隔着一方乌木茶几,江樱吞了口唾沫,一脸紧张地率先开了口,问道:“晋大哥,你真的是……重生的吗?”

    “重生?”晋起乍然从她口中听到这个词,思衬了片刻之后,似怕吓到她,故还是选择迂回委婉一些的方式来回答:“只是某一日,忽然获悉了前一世完整的记忆罢了。我起初只当是自己做梦,或是出现了幻觉,可随着我能清楚的判断出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之后,便不得不信了。”

    江樱听罢讶然地张了张嘴巴。

    晋起仔细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其实当她看到皇后登上城楼之时,没有被吓得转身逃走,而是愿意坐下来与他交谈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放下了一半的心。

    此刻江樱的内心也是十分复杂的,甚至要远远超过晋起。

    毕竟,她作为一个穿越人士,在古代遇到重生人士,且对方还是她的心上人……这种交织在一起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强了!

    各种情绪的连环冲击之下,江樱觉得自己简直要坐不住了!

    实际上,她真的也没能坐得住……

    江樱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豁然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直地锁在晋起脸上。

    晋起微微抬头与她对视着。

    他发誓,他是头一回从江樱脸上看到如此丰富且鲜明的表情来。

    震撼、恍然、惊异、不可置信,这不是真的吧,以及你藏得也太深了等等情绪都清晰地表达在了脸上,破天荒的没有拿木讷来统一替代。

    “不怕吗?”晋起问她。

    江樱依旧在发怔,此刻听得晋起这么问适才回过神来,果断摇头,并道:“这有什么好怕的,不过就是正常人的脑袋里装了些超常的记忆罢了,你又不是鬼怪,又不能吃人——”

    说着,重新盘腿坐了下来。

    晋起再一瞧,竟见这货一脸的笑。

    笑什么?!

    晋起不由地凌乱了。

    回想了他方才的表述,确定找不出笑点之后,方皱眉问道:“……很好笑吗?”

    “不不不,不好笑。”江樱连忙摇头否认,解释道:“我就是有点儿高兴……”

    晋起:“……”

    高兴?

    难道真的是他的认知与常识出现了巨大的漏洞吗?

    之前设想过她的种种反应,却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回答自己……高兴!

    这货还是正常人吗?

    “晋大哥,你一直暗下保护着我呢?”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笑意。

    在肃州城瘟疫爆发的时候,提醒她搬到锦云街的人是他,后来方昕远配药时暗下送去尾药的人怕也是他吧?

    这些是她所能联想到的,而在她丝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晋大哥或许为她做了更多。

    这种原来这么久以来,并不全是她一厢情愿的在努力着的感觉……可真好。

    所以她忍不住的高兴啊。

    晋起轻咳了一声,避开她的眼睛,没有直面回答。

    “你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格外注意你吗?”

    忽听得晋起问起这个问题,江樱愣了一下,继而下意识地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注意的我?”

    完全都没有感觉到?

    晋大哥果然是晋大哥,就连‘格外注意’竟然也注意的那么隐晦。

    “……”晋起沉默了一下,后道:“第一面。”

    江樱瞪圆了眼睛。

    片刻之后,有些不太自然地问道:“为什么……”

    一见钟情吗?

    第一面便格外注意她,二人之间并无利益交集,试问这不是一见钟情又是什么?

    不得不说晋大哥这个人从内到外,藏得真的都太深了!

    “你想的太多了。”晋起似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毫不留情地打破了江樱这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就是单纯欣赏我长得好看,一点儿都没掺和其它的想法吗?”江樱一脸狐疑地问道。

    虽然她跟倾国倾城扯不上干系,但好看两个字,还是担当的起的……吧?——在看到晋起面颊抽动的那一刻,对于她担不担的起好看二字,江樱忽然也有些不确定了。

    晋起已经决定不管江樱如何跑偏,他都要坚持严肃着谈完这个问题。

    调整了一番表情,晋起拿一丝不苟的口气说道:“因为在我前世的记忆里,你不曾出现过。”

    江樱脸上的笑忽然凝固住。

    “所以当你随庄婶搬到桃花镇的时候,我便十分惊惑。”晋起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对江樱有所隐瞒,故将他一直忌讳提起的一件事也主动拿了出来解释:“至于当初我对你起了杀心,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彼时我心性尚且不算稳定,在此之前又从未遇上过你这样的异数,恐你会搅乱我日后的计划,便打算除之而后快。”

    说到此处,晋起眼中有几分愧疚,看着江樱说道:“对不起。”

    这个歉,实则之前在清平居前已经道过了。

    可两次道歉的心境之于晋起而言,却是大不相同。

    彼时只是单纯认为自己行为不妥,不该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

    而今更多的却是庆幸。

    庆幸当时可以悬崖勒马,没有铸成大错。

    若不然,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现如今会是什么模样——怕是还比不得一无所知的前世来的好。

    有时候背负了太多的仇恨,若找不到出口,甚至会沦落成仇恨的傀儡。

    “你不说我都要忘了这件事情了……”江樱恍然道,“原来晋大哥你是因为这个才对我起了杀意啊——”

    晋起听出她这话中的不对,不由问道:“不然你以为呢?”

    二人初识还没几日,他便对她下此狠手,他倒很好奇,她当时是怎么理解这件事情的……

    江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晋起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当时我以为晋大哥你患有……精神分裂症呢……”说到此处,江樱显得更为高兴了,话末不忘下个结论:“原来你没病啊——”

    原来……她一直拿自己当行为不正常的病人来看待的?!

    晋起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且,精神分裂症?

    那是什么病!

    “什么是精神分裂症?”晋起皱眉问道。

283:事有轻重缓急

    8:事有轻重缓急

    “呃……”江樱沉吟了一下,措了辞认认真真地答道:“所谓的精神分裂症,就是指人在不同的情况下会分裂出不同的人格来,感情与行为常常无法控制,可能还会存在被害妄想,在妄想的影响下会做出防御甚至是攻击的行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晋起听完之后即刻摇头否认道:“我不是!”

    她一直以来竟然都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精神分裂症患者?

    晋起只觉得额角处落下的黑线快要将他整张脸都覆盖了。

    然而她认为自己有精神病的这个认知虽然令人倍感荒诞,但转念一想,她竟然能在一直认为自己精神不太正常的情况下,还始终坚守心意愿意呆在他身边,这是不是间接说明了……不管他是什么模样,是什么人,她都全然不介意?

    晋起忽然又觉得有些感动。

    被人当成神经病整整两年,到头来他反倒觉得感动,估计他离这病也不远了罢?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江樱干笑了两声,心中颇为感慨。

    一夕之间,她的晋大哥摆脱精分,一晃竟成了重生者。

    “晋大哥,能预知一切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江樱一脸艳羡地问道。

    虽然她也是个‘异类’,但穿越的方式可能不太多,竟穿到了一个架空的国度,脑袋里记得历史几乎用不上,哪儿能比得上切身经历过的晋大哥——这才是真的开了挂的人生啊!

    “之前是挺好的。”晋起看了她一眼,说道:“但遇上你这个异数之后,原有的轨迹被改变了诸多。”

    说严重些,她的出现甚至改变了整个天下的格局。

    “前世的这个时候,韩呈机已经不在人世了。”晋起说道。

    前世的这个时候韩家是韩荣做主,根本无力与晋家分庭抗礼,而如今,却在韩呈机的作用下,明里暗里接连吞并了数州,且次次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出兵借口。

    实力比之晋家,已是不遑多让。

    他的二叔近日来心急的只怕都要睡不着觉了。

    “……”江樱闻言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前世的韩呈机已经死了?

    难道……跟她那次意外助其脱离了喘病的危险一事有关吗?

    “还有庄婶,梁文青,都是因为你的介入而改变了命运,方能活到今日。”晋起又道。

    江樱眼中的震惊之色越来越浓。

    “而又因为这些意外存活下来的人带来的效应,使得越来越多的事情被改变,我亦只能凭借着大概的进度来预测日后将会发生的事情。”

    江樱抬头看向晋起。

    听到这儿,她才算是彻底明白了。

    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在顺其自然的活着,扮演的角色不过就是一个正常普通的小姑娘,虽然是个爱吃的姑娘,但必定是平庸而不起眼的。但不曾想到的是,她的到来,竟然在无形之中改变了这么多人的命运。

    至此她才知道她带给晋起的影响有多大。

    怪不得晋大哥称她为‘异数’,她可不就是个天大的异数吗——

    见晋起在看着自己,江樱复杂地笑了笑,道:“晋大哥,怪不得……你起初想杀掉我呢。”

    杀了她,的确能免除许多麻烦。

    却见晋起皱了眉,看着她说道:“说什么傻话。”

    他的瞳孔是一望无际的蓝,平日总是带有几分疏冷淡漠,而如今却是一派柔和之色,虽未笑,但却看得出心情极好。

    “想知道我前世的事情吗?”晋起口气随意轻松,似在谈论着十分平常的问题。

    江樱下意识地点头。

    但想来,应当不会是特别圆满的人生。

    虽说将才刚刚说过日后她想问什么便问什么,但她还是不得不在乎着他的心情,怕问到忌讳的问题。

    那便挑一个,轻松些的问题问一问吧……

    “晋大哥……你前世娶了一个怎样的妻子?”

    晋起如何料得到她会抛出这样的一个问题来,难得的怔了一下,遂才摇头答道:“我前世并未来得及娶妻。”

    他过世的时候,不过是双十的年纪,算一算,也就只是两年后的事情了。

    江樱惊讶地看着他。

    晋起没有过多的犹豫,将前世的大概经历都说给了她听。

    除了他同谢佳柔的那番纠葛。

    倒不是他有意隐瞒,只是既然这一世已经完全避免了二人的交集,没可能再滋生出其它可能,又何必再说给她听,徒惹的她胡思乱想。

    江樱也顾不上去细究他没有提起任何同谢佳柔有关的经历,因为她还未来得及消化晋起同晋家之间,竟然有着如此复杂的纠葛与恩怨——

    前世的晋大哥……竟然是死在了‘自家人’的设计里!

    江樱震惊无比,忽觉得背后一阵又一阵的发寒。

    若非她今日从晋起口中得知到这些,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堂堂百年世家……暗地里竟有着如此见不得光的阴谋,丑恶冷血到甚至不惜利用有着血脉之情的亲人!

    她得知晋起是重生者的那一刻,也远远比不得得知此事的震惊感。

    两世为人,她都不曾如此愤怒过!

    明争暗斗不可怕,哪怕是直接拿着刀砍过来却也不如遭到至亲之人的利用,被最信任的人亲手送上绝路来的更加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她光是听晋起如此云淡风轻的叙述了一遍,便如此愤慨难当,而亲身经历了这些惨痛的晋大哥……当时该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江樱忽然觉得难受极了。

    心底的无数的愤怒顿时化为了酸涩,这种酸涩自心口处往四处扩展蔓延着,传遍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双原本黑似点漆的杏眸,已变成了通红的颜色。

    再是一眨眼的间隙,晶莹剔透的泪珠已经顺着脸颊划了下去。

    晋起又是一怔。

    哭了?

    他认识江樱这么久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她哭。

    红眼睛倒是见过一回,那是前不久他从西陵刚赶回来与她在一江春楼前意外相见之时的事情,说了几句话她便红了眼,只是她脸上还是带着笑的,得了他一句‘哭什么’,便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给逼了回去——

    她性格看似软糯,但绝非是爱流泪的小姑娘。

    所以,这还是他头一回真正的亲眼见到她哭。

    望着面前这张梨花带雨,一字不语,一串串眼泪却掉的越来越汹涌的小脸儿,晋起竟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哭什么?”

    原谅这是一位缺乏安慰他人的少年吧,除此之外,他实在也不知该说什么。

    可这回显然不如上一回奏效。

    不仅没能使江樱止住哭泣,反而让其哭的更凶起来,甚至还从无声落泪升级成了带音效的。

    晋起彻底呆住了。

    姑娘在他跟前哭,他前世到底是见识过一回的——那是因他拒了晋余明想撮合他与谢佳柔的提议,致使谢佳柔跑来向自己哭诉表意。

    只是当时他有的只是错愕。

    而眼下他甚至已经由手足无措变为了慌乱。

    慌乱间,晋起顺手拿起了茶几上的手绢,替江樱擦拭着脸上的泪。

    江樱低头看着他手上的帕子,抽噎了一下。

    晋起以为这招奏效了,刚要松上一口气,却见她睁着一双朦朦胧胧的泪眼,声音哽咽的提醒道:“那是方才我拿来擦桌子的——”

    晋起望了望手中的绢帕,又定睛看了江樱的脸。

    这才瞧见她原本白皙干净的脸上,此刻赫然多了几道黑乎乎的颜色——

    “……一时不察。”晋起将手中的帕子丢下,讪讪地解释道。

    江樱“噗嗤”一声迸发出一个笑来,眼中还有泪没淌干,再加上脸上的脏污,看起来好笑极了。

    晋起低下头,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江樱却是瘪了一张嘴,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什么事啊……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地煽情一回了……

    晋起自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灰色的手帕来,一手托着江樱的下巴,另一只手拿帕子替她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和脏污。

    二人中间隔着一方小几,但因身子都是往前半倾着,故相距不足两指的距离。

    晋起甚至能将江樱眼中的泪珠看的清清楚楚。

    “莫哭了,有什么可哭的。”

    晋起低声说道,一面替她细心擦拭着脸颊。

    江樱吸了吸鼻子,将眼泪尽数吞回。

    她之所以哭的这么凶,并非是同情晋大哥前世的遭遇,而是切身的感到心疼。

    好像要比自己亲身经历过还要难过。

    “之前我时常在想,我这样的存在还能不能算是个正常的人,或许更像是个怪物——”晋起的视线跟着手中的帕子在江樱的脸颊上游走着,口气轻的似有些漫不经心。

    江樱不赞同地说道:“你会饿会渴,会疼会笑,会生病会变老,不就是个活生生的正常人吗?”

    “但不管我是什么,我是你的。”

    晋起停下手上的动作,凝视着江樱的眼睛说道。

    江樱闻言一怔。

    这算是……表白吗?

    算吧!

    江樱暗暗激动了一把。

    晋起见她因为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和擦拭之后微红的脸颊,心跳忽然不受控制的乱了两拍。

    对上那双逐渐蓝的发暗的双眸,和逐渐在眼前放大的英朗五官,江樱似终于下了决定一般,忽然出声说道:“晋大哥,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晋大哥方才那句话真的是太让人感动了!

    不为别的,就冲着这句话,她也不能再单方面的隐瞒下去了——

    晋起靠近的动作蓦然停住,眼见面前的人一副毫无所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模样,忽然升出了一种难言的挫败感来。

    她就真的没感觉到他想要……做些什么吗?

    有什么要紧的话不能晚些再说!

    他两世为人,就没见过如此不解风情,且没有眼色的女人……

    晋起将身子收直,手也随之收了回来,随后在江樱的注视之下,略有些不悦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说——”

    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的江樱并无过多的注意力来分神注意晋起的情绪,暗自调整了几个来回的呼吸,方能够勉强算得上冷静地说道:“晋大哥,你方才说你前世并未遇到我,而今生却在桃花镇上有了交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晋起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所以……她打断自己,竟然只是为了心中的这一丝好奇?

    这个女人究竟能不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我不知道!”

    连晋起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口气竟然会有些气急败坏。

    这样是不是显得太没有风度了?

    晋起自我检讨了一下,后只得强行压下心内的气结,尽量和气地说道:“你方才不也说了吗,每一个人每一生不可能每一次都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总会有些偏差的。”

    “不,晋大哥……”江樱面色严肃地摇了摇头,道:“我并不属于这种偏差的范围之内。”

    难得见她一脸认真,晋起却也重视不起来,反倒觉得依照她这脱线的性子来看,八成会说出令人匪夷所思的荒唐话来。

    “我属于另外一种偏差,说起来……也是十分的匪夷所思的。”江樱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

    晋起嘴角一抽,脸上明晃晃地刻着‘果然’两个大字。

    “说起来,我来到风国,已有三年之久了——在此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一个与风国乃至前后数百年全然不同的地方。”江樱难得是措了一回言简意赅的词,话罢一瞬不瞬地看着晋起。

    晋起皱了眉。

    “我之前也不叫江樱。”

    “你在胡说什么?”晋起听得云里雾里,虽然不愿,但也不得不开始怀疑起了她现下的精神状况。

    该不是被他的事情给吓出毛病来了吧?

    “我没有胡说。”江樱读懂了晋起眼中的狐疑,不禁感到挫败且失落,愤愤不平地说道:“方才你说的时候,我都没往你脑子有毛病上头想,怎么一轮到我说,你却拿这种眼神看待我?”

    晋起:“……”

    这么一说,好像是他不对?

    且对上江樱的眼睛,似乎……也真的不像是被吓出了毛病的模样。

    可她说的什么她之前不叫江樱,来到风国三年之久……又该如何理解?

    晋起的脸色逐渐变得认真严肃起来。

    “你再说仔细一些。”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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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