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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非10     美食计txt下载     美食计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284:天造地设

    “晋大哥,你信人死后灵魂离体吗?或者说……你信人会有灵魂吗?”

    晋起思衬了片刻之后,点了头。

    他原本是不信这些子虚乌有的玄学之说的,可到底是亲身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由不得他不信。

    江樱看着晋起说道:“若晋大哥是死后灵魂未灭,辗转重新回到了从前,并阴差阳错的保留了前世的记忆的话……那我则是死后灵魂意外穿破了时空的界限,落在了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身上……”

    晋起闻言眼中再难掩惊异之色。

    若非是他也经历过不可思议之事,他是断然不会相信世上会有如此神奇诡秘之事的——

    正如她方才所言,此事的确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难怪她在听到自己的事情之后,丝毫未被吓到。

    难怪从初识开始,便觉得她与普通的女子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件事情我一直未敢对任何人说起,包括奶娘在内……”江樱低声说着,似乎有些惭愧:“若非晋大哥你主动与我说起,我怕是这辈子也没勇气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说与不说又有什么分别,你现如今不也是以一个普通人的模样,好好地呆在我面前吗。”不过是方才片刻的惊异,此时晋起的神态已然恢复了平静。

    望着耷拉着脑袋的江樱,晋起觉得有些好笑。

    方才她劝慰起他来,说的不是条条是道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便这么不自信了?

    但是,害怕被人当成怪物来看待,从而小心翼翼守住秘密的心态,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更何况接受一个全新的身份,适应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她所要做的怕是比自己要艰难多了。

    从来都不知道这具小小的身体里,竟然装着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灵魂。

    原来他还是太小瞧她了啊。

    江樱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泰然自若的晋起,忽然就放松了许多。

    “从今日起,你我便是这世间唯一知晓彼此最大秘密的人了。”晋起似笑非笑地说道。

    江樱稍稍一怔过后,忙不迭地点头。

    点头过后,忽然又咧嘴傻笑了两声,一双弯起的黑眸闪闪发亮。

    看着这样一双眼睛,晋起忽然意识到,上苍待自己实在不薄——甚至称得上厚爱。

    一直压在心口处的秘密终于能鼓起了勇气与人倾诉,并未遭到料想中的半分怀疑与排斥,且还意外获知了对方与自己是同一类人,而更为巧合的是,这个人刚好就是自己想要留在身边一辈子的人。

    原来他也是可以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毫无遮掩的呈现在最重要的人面前的,原来他还没有失去与所爱之人坦诚相待的资格。

    晋起此时甚至是感激的。

    这世间应当再没有什么会比这种感觉来的更加令人欣喜了。

    “晋大哥。”

    “嗯?”

    “你说我们这种罕见的‘偏差’竟能撞到一起,算不算是……算不算是不谋而合,不对,惺惺相惜?力度也不对……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天造地设?”

    “啊……对!”

    ……

    “嘭!”

    明月楼外,最后一团焰火拼尽了全力般在夜空中傲然绽放,一瞬间照亮了整片夜空,无声曼妙地展开成一副五彩斑斓的画卷,昙花一现的惊艳过后,化为一粒粒晶亮的金砂蓦地散向远方,似与夜幕中的繁星融为了一体。

    “二公子还没过来吗?”

    明月楼奉雪阁中,谢氏握着手中温热的杯盏,向一侧的丫鬟问道。

    江樱轻声答了个“是”。

    “可是在外面遇到什么事情绊住脚了?这孩子向来是有分寸的——”谢氏看向坐在对面的冬烈与冬珠,笑着问道:“王子与公主不是和然之一同出府的吗?”

    谢佳柔也看向二人。

    确切地来说,是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冬珠。

    冬珠生的要比中原女子高大些,加上体态微胖,乍然看起来有些魁梧,但因肤色奇白,一双大大的蓝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可爱,故又不会使其看起来彪悍粗犷。

    这位公主打从被几名随从送进来便没给过好脸色,活脱脱一副出门踩了臭狗屎的模样,此际听得谢氏问起晋起,当即跟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不耐烦地说道:“本公主又不是他的跟屁虫,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他自己爱多管闲事又干我何事!”

    是还在气愤晋起方才在大街上二话不说,也不弄明情况,便赶她走的事情。

    可谢氏等人不明情况,陡然听她发这么大的火,皆是怔住了。

    “冬珠,休得无礼——”冬烈皱眉呵斥道。

    冬珠撅着嘴将头扭至一侧。

    “这是怎么了……”谢氏脸上强挂着笑意,看着冬珠语含安抚地说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说出来,伯母给你做主——”

    冬珠却不吃这一套,凉凉地说道:“劳夫人挂心了,我没什么不痛快的,就是有些乏了,表哥既然还没回来,我便不等了,先一步回去歇着了。”

    冬烈面具下的脸上带了些笑。

    这丫头暴躁是暴躁了些,但好在还是分得清谁是自己人,谁是外人的。

    而谢氏却好似全然听不出冬珠话里的疏远之意似得,遂也道:“时辰确实也不早了,既如此,公主不如随我一同回府吧。”

    “不必了。”冬珠站起身来,连个伪装的笑脸儿也不肯给,丢下一句:“夫人是乘轿子来的,咱们不走一个道儿。”

    话罢便自转了身离去,手腕上赤金手环沿边穿着的小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叮’声响。

    冬烈随之起身,冲着谢氏微一颔首,权当是行礼了。

    谢氏自知若再多阻拦便显得跌身份了,故只坐在原处含笑交待了两句路上注意安全云云。

    见二人一前一后带着侍从离开了奉雪阁,谢氏脸上的笑意终是淡了些。

    谢佳柔看了她一眼,垂眸不语。

    “咱们也回去吧——”谢氏从不是情绪化的人,再加上这一星半点儿的事实在不足以扰其心神,不过片刻间,神色已恢复如常,被丫鬟扶着起了身的间隙对谢佳柔说道。

    “是。”谢佳柔应下,动作优雅的起身,上前搀扶住谢氏一条手臂。

    ……

    巧的是,当谢氏带着谢佳柔前脚刚乘了轿离去,后脚晋起便和江樱庄氏等人出了明月楼。

    “二公子——”宋元驹走了过来,先是对着一众人拱手行了礼,而后再又低声对晋起说了几句话。

    晋起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宋元驹退后一步,站在晋起后侧。

    “晋公子若有事就先回去吧,我得再带着江丫头四处逛逛——”孔弗笑着说道:“在里头一看书就忘了时辰了,这出来一趟可还什么都没看呢。”

    梁平也道:“办正事要紧。”

    就连庄氏也跟着说道:“既然有事便快些回去吧……”

    晋起:“……”

    不过就是宋元驹同他低声禀报了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大家都断定了他有急事要办?

    他的表情难道就这么着急吗——

    江樱下意识地看向晋起。

    她也感受到了来自大家深深的恶意。

    显然,晋起究竟有没有急事要办并不是重点,毕竟这只是借题发挥罢了,大家真正的目的已经表现的十分明显,那就是……想‘赶’晋大哥走。

    对此,江樱有些费解。

    晋起并不打算在这种小事上跟庄氏等人对着干,毕竟日后他要娶江樱,首先还得过这几个人的关,故纵然不去刻意搞好关系,然而开罪却也是万万不能的,在这种无谓的细节上,退一步就是了。

    怀着长远考虑的少年态度不错的辞了别。

    江樱目送着他的背影和一干随从消失在人潮匆匆的城道街上。

    “过来——”庄氏抓住江樱一只胳膊,低声道。

    江樱一脸茫然的被庄氏扯着走远了些。

    孔弗与狄叔石青,还有梁平站在明月楼前等着。

    “干什么呢这是?”宋春风不明状况地问道。

    梁平一脸认真地讲道:“八成是说悄悄话呢——”

    宋春风嘴角一抽。

    逗他呢?

    避开他们避开的如此明显,难道他还看不出是在说悄悄话吗?

    他好奇的是好端端地说什么悄悄话啊,什么话不能回家关上门再说个痛快,非得在这个时候说——女人总是这么令人费解。

    他只是心底疑惑,而梁文青作为一位行动力极强,脸皮奇厚的姑娘,已经跟了过去打算一探究竟。

    然而当一点儿也没拿自己当外人的梁姑娘来到跟前的时候,庄氏与江樱已经结束了这场谈话。

    “说什么呢?还躲着我……”梁文青一脸不满地跟在江樱身旁追问道。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江樱摇着头。

    梁文青看了一眼她的表情,顿时惊道:“你为什么高兴成这个样子?”

    这货乐的五官简直都要飞出去了!

    江樱轻咳一声,拼了命的压制住脸上的喜色,顺带着转开了话题道:“待会儿就能回去吃扁食了啊……”

    梁文青只当她是因为想着待会儿吃东西才乐呵成这样,拿眼神鄙夷了片刻过后,却是翻了个信心十足的白眼儿说道:“你瞧着吧,今年的铜板一准儿还是我的——”

    去年便是被她吃着了。

    除夕夜子时鸣鞭炮吃素扁食,是风国百年来的老习俗了,多数还会在扁食里包上一枚洗的干干净净的铜板,吃着了包有铜板的扁食的人,意味着会在接下来的一年里拥有好运气,不管灵验不灵验,意在讨个喜头儿。

    “今年包了三个铜板进去呢。”江樱笑着说道。

    这是庄氏的主意,说是多包几个沾到喜气的机会才能更多,完全不理会梁平那番包的多了会将喜气散掉的言论。梁平很担心再这样下去,待到来年,庄氏会将每个扁食里都塞上铜板,凑足一顿铜板扁食。

    “那我准也能全部吃着!”梁文青丝毫不打算给别人留活路。

    “好好好……”江樱心情此刻大好,满面笑容的迁就着梁文青。

    然而梁文青却又忽然变了主意,转头瞧了瞧江樱,低声说道:“还是分你一个吧,我瞧方才晋起待你似乎跟之前大不一样了,莫不是开窍了?若我分些好运气给你,你再加把劲儿的话,说不准就能大功告成了也不一定……”

    江樱闻言不由一怔。

    晋大哥表面的态度竟也转换的这么明显了吗,就连文青也瞧出猫腻来了?

    但一转脸看到梁文青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模样,心底却倏然暖的发涩。

    虽然分些好运气给她这种傻话也只有梁文青说的出来,但这代表的却是无比深厚的友谊!

    什么是好闺蜜?

    这就是啊!

    江樱捞过梁文青的一只胳膊,感动的不成样子。

    俗话说得好,做人要以诚相待,做闺蜜更要懂得分享,虽然就眼下晋大哥与晋家的状况来看,她与晋大哥眼下的情况暂时不宜声张,但既然奶娘与梁叔及先生都大概知道了,那再刻意瞒着梁文青便有些不仗义了。

    虽说这姑娘不是个擅自保守秘密的人,但多交待两句,再危言耸听扩大其中利害,想必她也不会贸然泄漏出去的。

    江樱这厢已然说服了自己要做一个合格的好闺蜜,正待开口之际,却听梁文青瞪圆了眼睛警告她,“但我跟你说啊,你也不许动作太快,我跟春风都还没进展到这个地步呢!你若敢先我一步功成身就的话,咱俩就算完了!”

    江樱身形一僵,登时傻眼了。

    “能答应我吗?”好面子的梁姑娘显然很执着于这个问题,生怕江樱丢下她一人继续单身汉的生涯。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木已成舟。

    江樱内心生出一丝不忍,但因心底发虚,并不敢直面回答,只有道:“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一样一样,我也会尽力帮衬你的……”梁文青挤眉弄眼了一阵儿,亲密地挎紧了江樱的手臂。

    江樱讪讪地干笑着。

    “对了,你方才想跟我说什么来着?”梁文青问。

    江樱连忙摇头否认:“没,没什么……”

    唯有默默转开头去,暗叹一声造化弄人。

    ……

    PS:

    粉票感谢:狗狗的生活意见、千年沉船(张)

    另外还有热恋妹纸的平安符,感谢。

285:及笄礼与脸面

    至于方才庄氏说了些什么,以至于让这货乐成这幅模样……那且让我们将世间拉回一刻钟之前,大概地回顾一番当时的情形。

    “怎么现在才回来,晋起他带你去了哪里?”庄氏一脸狐疑地问道。

    江樱察觉到庄氏口中的防备,颇感哭笑不得。

    “没去哪儿,就在明月楼里呢。”

    奶娘这是将晋大哥想象成什么样子的人了?

    呃……

    虽然,虽然当时她也隐隐感觉到晋大哥似乎要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来着,但她发誓……那种朦胧的感觉还是十分、十分纯情的!

    但那时她一心想着要将自己心底的秘密说出来,满心的激动与忐忑,故也来不及去细细思考,然而眼下回过了神来,竟生出了一种难掩的懊悔与遗憾来。

    明月楼中,寸步之外繁星耀眼,火树银花,还有比这……更适合将初吻送出去的情景吗?

    不过这么想……是不是有些太过于不知羞耻了?

    心中尚存的一份为数不多的节操迫使江樱堪堪停止了臆想。

    而庄氏听罢江樱的回答,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说她想的太多,也不是她不信任晋起,而是今时不同往日——二人的身份都不再似之前那样寻常普通,再加上此处人多眼杂的很,哪怕随意闹出点动静,若经有心人添油加醋的一传,不光是晋家,怕是连孔先生这儿的面子也是过不去的。

    当然,说到底她最在意的还是江樱的名声。

    但既然二人只在明月楼里晃了晃,庄氏便也不打算将这些隐忧再说给江樱听。

    片刻之后,庄氏一改方才严肃谨慎的脸色,声音又低了些,往江樱的方向凑了凑,问道:“都说了吧?”

    江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庄氏指的是什么。

    晋大哥说了,他在奶娘那儿撒了个小谎。

    望着庄氏明晃晃的笑脸,期待中又带着欣喜,是打从心眼儿里为她感到高兴的模样,江樱为终于不必再瞒着奶娘而松了一口气之余,同时心底还升起了一丝极为奇妙的感觉来——仿佛直到此时此刻、得到了奶娘所传达出的发自心底的喜悦的她,才真真正正的忽然意识到,她同晋大哥的关系,真的算是确定下来了。

    母女二人之间一番无节操的感慨自是不必多表,而对于江樱而言,真正的‘意外之喜’还当是庄氏的最后一句话。

    “那孩子还跟我保证,日后定会娶你过门,虽然没个明确话儿,但看得出是十分认真的。”

    ……娶,娶她?

    晋大哥跟奶娘保证会娶她!

    江樱承认自己是个没有出息的姑娘家,以至于乍然之下听到这个消息,乐的险些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想放声大笑,却激动的一时笑不出声来。

    晋起不知还对庄氏说了什么,以至于庄氏几乎是完完全全站到了他这边儿,一脸无条件信任的模样,反复强调道:“奶娘早前便说了,这孩子是个靠得住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的眼光不好使,可你梁叔,还有孔先生的眼光却断然不会出错儿的,可不单单是我自个儿这么说。”

    江樱有些迷茫地点着头。

    晋大哥好不好,她心中会没个数儿吗?

    奶娘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

    “所以奶娘建议你暂时先别想的那么远,一来则是先观察观察晋家的态度,二来……成亲这种事情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好好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多相处些时日,再下决定来的妥当,万不能心急,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庄氏满脸的循循善诱。

    江樱领会到奶娘的意思,顿时惊呆了。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奶娘这是在担心她……逼婚?!

    她虽然极喜欢晋大哥,也很想嫁给晋大哥,脸皮又向来的厚……可真的还没有掉节操掉到这种程度好不好!

    江樱痛心奶娘竟将自己看待成这种没节操的姑娘之余,心底却又有着矛盾的感动。

    她知道奶娘是向来不太懂得表达的。

    说这么多,归根结底,不过还是担心她在一切还未有确定下来的情况下,抱有百分之百的信心,怀有过于完美的憧憬。

    奶娘总是这样。

    既无比希望她能朝着自己所求的方向一步步前进,又怕她会因为过于投入而伤到自己,提醒她的同时,却又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的喜悦。

    江樱笑叹了口气,点着头说道:“……奶娘,我记下了。”

    成亲这种事情,她本就是不急的。两颗心已经已经绑在了一起,那么其余的,顺其自然就好。

    尤其是今晚从晋大哥口中了解了他前世之事,得知了他与晋家之间有着许多未处理完的纠葛之后。

    晋大哥有着他自己的计划,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去做。

    而且她相信,晋大哥既然跟奶娘承诺了会娶她,那必定是有着自己的计划的。这种时候,她只需站在他身后安安心心的等着就够了。

    她本还担心时刻关心着她的幸福的奶娘会着急她嫁不出去呢,愁着该怎么在不说明晋家在她身上所打着的算盘的情况下,跟奶娘说通士庶究竟能不能通婚的问题,就是怕她会因此去多操心那些没必要去操心的隐患。

    现在倒好了……省的费脑筋了。

    近来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顺当了啊。

    江樱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仰着脑袋望着头顶上的璀璨苍穹,笑着道:“奶娘你瞧,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傻孩子,除夕夜哪儿里来的月亮看?”

    “瞧,就在哪儿呢……”

    “……那分明是孔明灯!”

    “啊……?”

    “朔日哪里瞧得见月亮,真傻了不成?”庄氏哈哈的取笑着,嗓门儿是一贯的粗,眼底却是一派慈爱宠溺之色。

    江樱的视线却一直追随着夜空中那只缓缓移动着的孔明灯,嘴角带笑。

    散发着暖光的仕女图圆形孔明灯逐渐飘远,从月亮般的形状化为拳头大小,再由豆粒化为若隐若现的星光,融入夜幕中。

    “阿烈,你瞧什么呢?”

    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打断了立在院内白玉雕花装饰桥边,仰头望着夜空出神的男子的思绪。

    男子身上的黑色披风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闻声转过头来,见过来的人是冬珠,只道:“外头太吵,睡不着觉,便出来吹一吹风。”

    风国十分注重春节,尤其又是京城,许多百姓们吃完了扁食,点起了足够烧上大半夜的香塔,却仍然不甘心就此钻进暖和的被窝里睡觉,家里稍微宽裕些的,多是要鸣起焰火,彻夜不眠。

    “可不是么,我都泡完澡了,正打算要睡呢,却被外头闹哄哄的声音扰的不行……”冬珠嘟囔着嘴走来,一面拢了拢身上庄红色的披风,一面又埋怨道:“风国的这些人可真能闹腾,上到晋国公府里的主子们,下到这些搅人清梦的百姓们,真没一处让人省心的。”

    “这是风国数百年以来的习俗。”冬烈皱眉提醒道。

    冬珠听出他口气里的不高兴,讪讪地“哦”了一声,来到了跟前问道:“阿烈,你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

    冬烈摇了摇头。

    冬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抿了抿唇,一副犹豫的模样。

    “阿烈,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找回那些记忆?这几年以来,你在西陵,跟父王母后还有我……不是一直生活的很开心吗?那些东西即使找了回来,也不一定见得——”冬珠最终也没能忍住,还是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不知为何,自从来到了连城之后,她一直很不安。

    “冬珠。”不待她说完,冬烈便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坚定:“有些东西你不懂。你并不知道一个没有回忆的人,活在世上是怎样的一种感觉。过去是什么样子或许真的不要紧,但是若是没有过去,人生何谈完整?我不想一辈子都做一个不完整的人——”

    冬珠听罢神色一阵反复,蔚蓝色的双眸中藏着一抹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那若是……若是你找回了记忆,若是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那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和父王母后了?”

    “义父义母待我情深意重,我此生也不会忘却。”冬烈望着不知名的远处,暗蓝色的眼中一片悠远之色,声音缓慢了许多,说道:“但每个人都没有理由去逃避自己应尽的责任,不管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的家人又是什么样子,我都该重新拾起原本属于我的那份责任。”

    “我不要!”冬珠忽然失控般喊道,眼睛也刹那间红了起来,摇着头道:“早知你抱有这样的想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父王让你来风国的!”

    “冬珠……”冬烈似有些意外冬珠的反应,也有些不解,转过头来皱着眉看着她。

    “总之我不许你离开!”冬珠睁着一双浸满了泪水的眸子,嘴唇抿的紧紧的,死死地盯着冬烈不肯放。

    冬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走上前来,伸出右手替冬珠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些好笑地说道:“且不说现如今还一丝头绪都没有,就算照我说的那样成真了,我找回了从前的家人,但也总不是一辈子都与你和义父义母断绝往来了罢?”

    “不一样!”冬珠闻言眼中的泪却流的更凶了,气吼出这么三个字,便倏地转身跑来了。

    冬烈望着她一边飞奔一边拿手抹着眼泪的背影,静默了良久,终也只是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

    “若要赶在生辰的时候再办,便要拖到下半年了,一般来说,咱们风国的女子办及笄礼,若无特殊情况,是不时兴放到下半年来操办的。这一来呢,是早早地办了便能早早地说亲事了,这茬儿你倒是不用赶了。可二来,却是拖到下半年显得这家人办事儿磨叽没效率……”

    年初五,一大早的,庄氏便坐在房间靠窗的暖炕上盘腿跟江樱念叨着关于及笄礼的操办时间。

    江樱不懂这些门道,随口丢出一句在生辰当日办会不会好些,却遭了庄氏一通长篇大论的反对说辞。

    “就是,你可别学我啊,我的及笄礼之所以放在生辰当日办,那是因为我的生辰刚巧是在上半年——”在一旁剥松子儿吃的梁文青插上了一句,继而又道:“你不懂就别瞎胡闹了,就按娘说的来办吧。”

    梁文青口中的‘娘’,无疑就是庄氏了。

    至于这姑娘别扭了这么久,怎么忽然改了口喊娘,其实这个原因,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不为旁的,就因为前几日大年初一给长辈拜年的时候,梁平给了她一锭银元宝,而庄氏,给了两锭。

    从未收过这么厚重的新年红包的梁姑娘的心理防线当时就崩塌了,全然顾不上这钱本就是她爹的。

    直心眼儿的姑娘接过沉甸甸的红包,当即就磕头喊了娘,且前头连个缀词都不带的,别提多顺溜儿了。

    当时反倒将江樱等人吓得够呛,当事人庄氏更是险些从圈椅中跌下来。

    而此时的江樱听得这母女俩的科普,听得半知半解,唯有点着头嗯嗯啊啊的应和着,末了道上一句:“那就按奶娘的意思来好了。”

    “既然要办,那就早些办吧!”庄氏默默的算着日子,算到一半却又突然想到:“对了,二月十五先生那边儿还得给你办一场认亲礼呢……”

    江樱想了想,道:“那就在认亲礼前头办了吧。”

    早办早省心了。

    “及笄礼可是大事!”庄氏听得江樱如此随意的口气,一脸严肃地道:“及笄礼办的好与坏,可是日后嫁到了婆家也会被人拎出来作比较的,代表的可是女子的脸面!”

    江樱被她这么一说,愣了一下。

    “还有这么个说法?”

    本来以为及笄礼跟过生日差不了多少,怎么过是自家的事情,却没想到,竟然还跟日后嫁人之后的脸面扯上关系。

    她的脸面不要紧,反正她向来不要脸。

    但嫁到婆家会被人拿来作比较,这就不是她一个人的事儿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关乎的可是晋大哥的脸面。

286:什么情况

    “奶娘,那咱们就先把酒楼开张的时间往后延一延吧,好好准备准备。”江樱坐直了些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庄氏说道,“认亲礼在二月十五,起码也得提前大半个来月准备才行,这样一来,及笄礼最迟也只能推到正月底了——”

    这样一算,竟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剩了!

    突如其来的紧迫感让江樱面上的表情愈发正经严肃起来。

    梁文青见她一脸迫切,伸出一指狠狠戳在了江樱的眉骨上方,皱着眉道:“我说你是不是傻呀!作何非要赶在认亲礼前操办,及笄礼是大事儿,自是越风光越好的,而若是你成了孔先生名正言顺的孙女儿,到时还怕没有大把人来捧场吗?就说正宾好了,现在就凭咱们家这情况,最多能让我爹请来位知县夫人,可若是有了孔先生的面子,就是连晋家的二夫人也是能请得来的!”

    见江樱犯怔,梁文青恨铁不成钢地道:“到时你在京城里的地位层次可都完全不一样了!”

    江樱回过神来,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道:“我倒没想过这些……若来的大人物多了,只怕我一紧张起来反倒还会出错……还是算了。”

    至于京城里的地位层次什么的,她更是从来不曾想过的。

    上流名媛什么的,她这种脱线的性子……完全不适合啊。

    做人是该有追求没错,但也不能盲目追求不适合自己的东西吧?

    “……”梁文青甚感无语的看着江樱,一翻白眼,道了句:“真是没出息,孔先生若是知道你有这种想法,怕是得气笑了。”

    江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只道:“总好过弄巧成拙,反倒丢先生的脸来的好啊。”

    她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所以并不作无谓的空想,她也不奢望能将这及笄礼办的风风光光,但求不出错,日后不会被人拿来挑刺儿。

    “我倒觉得樱姐儿这回的想法没错儿。”庄氏道了句。

    梁文青努了努嘴。

    “晋家的二夫人有什么好的……虽说有名有势的,但……”庄氏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低,“嫁进晋家十几年,连一个儿子也没生出来,似乎同晋家大公子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及笄礼的正宾虽说名气大些来的风光,但福德之气却是最重要的,相比之下,我反倒是觉得季知县家的夫人更合适些。”

    “对啊,听说季知县家的四个儿子三个闺女都是正房所出……”江樱露出恍然的表情来。

    “可不是,最小的小公子年底才刚办的周岁宴,我随你梁叔过去吃宴的时候,我瞧见了那小公子的模样,可真真是一个活泼爱动的白胖小子,精神气儿足的很,一双大黑眼睛既好看又机灵!”

    “那咱们就请季夫人过来做正宾吧……可是要正式的送书贴上门的?万一季夫人事忙不答应怎么办?”

    “放心吧,你梁叔同季知县的关系铁着呢!等过两日我就让你梁叔写张帖子送过去,再不行,咱们就借着踏春的由头单将季夫人给约出来,好好地说一说,这事儿应当没有不成的道理。”庄氏拍着胸脯断言道。

    目睹了庄氏与江樱二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否定了晋家主母,盯上了善生养的季家夫人的整个过程的梁文青,简直惊呆了。

    而当中午梁平从外头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二人的此番打算之后,竟是欣然同意,半句劝说也无。

    梁文青忽然发现在这个家里,正常人的思维完全是无法立足的。

    难道是因为没有出息和目光短浅这两种习惯,是会传染的?

    “回头再让孔先生给算个好日子出来,咱们也好着手开始准备了——”梁平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说道。

    孔弗行事也是出了名儿的有效率,尤其是同孙女儿有关的事情上面,次日接到了要他来拿主意给江樱选定行及笄礼的日子,当日下午便将日子落定了下来——就定在了正月二十七。

    这选日子说着容易,可却也是得经过卜算问吉,以及跟江樱的生辰八字是否相合等等繁琐的程序之后方得出来的。

    好在结果很合众人心意,正月二十七,既能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相关事宜,也不至于让二月十五的认亲礼赶得过于着急。

    正月初八,午后未时。

    正月出头的天儿还是较为寒冷的,唯有正午前后勉强算得上暖和一些,再加上今日摊上了个日头明丽且无风的好天气,便使得梁文青乍起了兴致,非要拉着江樱去城外放风筝。

    江樱还没过午困的劲儿,本提不起半分兴致来,可奈何梁文青百般磨缠,便也只得勉强点头。

    “把白宵也带上,这家伙成日闷在你院子里也够可怜的,拉出去一道儿给遛一遛吧——”

    敢情这姑娘当是遛狗呢?

    江樱有些哭笑不得。

    白霄呆在空间菜园里不知道多逍遥自在呢,别说委屈了,就是真拉它出来,它也不一定会乐意出来。

    “罢了,不带它了,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话罢又道:“不行咱们也别往城外跑了,就在后院儿玩玩吧。”

    “不行!”梁文青断然摇头,态度出奇的坚定,“必须去城外,必须带上白霄!”

    江樱听得此言,又见她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不由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了?”

    这发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神经?

    从清早开始,这姑娘的心情便一直不怎么好,板着张脸逮谁给谁脸色瞧,晌午吃饭的时候,就连最喜欢的香辣虾也没尝上一只。

    原本江樱以为她是来了月例,故而心情烦闷消沉,可眼下看来,似乎还不是这么简单。

    “你别管,跟着我去就是了!”

    说着便去拉江樱的衣袖,又催促着道:“快去把白宵喊出来——”

    江樱微微皱了眉,拿开她的手,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一句话,你去不去吧?”梁文青竖眉道,脸色分外不悦,也不多做解释,张口便是一句:“你若不去,我就当没你这个姐妹了!”

    江樱错愕地张了张嘴巴。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拿这个来威胁她?

    梁文青气呼呼地瞪了她片刻之后,转身便走。

    背影虽然怒气不减,但却透着一股子笃定。

    ——笃定了江樱会追上来。

    可她却忘了,江樱向来都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

    梁文青行了十余步,未有听到动静,不由停下脚步豁然转过了头去。

    待瞧见身后的情形,险些没有气的当场昏厥过去!

    只见江樱非但没有跟上来,而且还转了身朝着堂屋的方向折返了回去!

    “江樱……你给我回来!”梁文青气不打一处来的吼道。

    江樱无奈止步,转回身来拿一种‘你又犯的哪门子的病’的眼神看着梁文青。

    梁文青见威胁不成,又因心下焦急,当即也顾不上再去隐瞒江樱,急急地道:“你别瞎胡闹了,我要急着去找春风,你快些!”

    江樱一下子懵了。

    这怎么就成她瞎胡闹了?

    不对,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是梁文青要去找春风,为什么要拉着她这个电灯泡一起?这可不符合梁姑娘平日里的作风啊。

    “他跟一个姑娘约在了景阳湖边的酒楼见面!我要去瞧瞧!”

    江樱愕然,面色犹豫地道:“这……不大可能吧?”

    呃,这倒不是说她信不过春风的魅力,不信他能约到妹子,而是……这整件事本身它就充满了强烈的违和感啊!

    “绝不会错!”梁文青无比确信。

    “……那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你笨啊,我找人跟踪他了啊!”梁文青的口气简直不能再理直气壮,以至于让江樱在一刹那间产生了一种错觉——春风背着文青跟姑娘私下见面,实在是不应该。

    “别废话了,走!”梁文青噔噔噔几步走到江樱面前,再一次拉起了江樱的衣袖,拽着人就往门外走。

    “你先冷静冷静,可不能还没弄清情况就过去闹事啊……”

    “我冷静不了!我之所以拉着你一起过去,就是怕自己会闹出大事,若到时我真的闹起来,你可得拦着我点儿!但你也不能上来就拦,你得视情况而定!”梁文青一副‘反正我是控制不住我自己,一切都交给你了’的口气说完这句话。

    江樱:“……”

    她大概明白了。

    不让梁文青过去是不可能的,也是不现实的。纵然她不跟过去,梁文青一个人势必也是要去的,而与其说她一个人过去,万一真闹了起来,身边连个劝说和控制场面的人都没有,倒不如她先顺着毛捋着,乖乖地跟过去,路上试着劝一劝,再不行的话,若到时场面真的发展到难以控制的局面,大不了她和春风一起将人打晕了塞马车里运回来。

    当然,这是最下乘的打算,若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如此暴力。

    “等等,你还没将白宵带出来——”梁文青忽然止步说道。

    “白宵就算了吧……?”江樱迟疑地看着她。

    梁文青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沉着一张脸说道:“我又不会教唆它咬人!再者说了,它也不会听我的啊!”

    “那你非要带上它干什么?”

    “听说那位姑娘养了只大白猫随身带着,我总不能一开始就输了气势吧!”

    江樱再度错愕了。

    竟然有人拿老虎跟猫比!

    真是好一个……处处不肯服输的好姑娘!

    在如此‘强大’的理由面前,秉承着顺毛捋计划的江樱自然是不能拒绝的。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傍湖而建的景阳酒家楼前,出现了两个乘坐马车而来的姑娘家,且身后还跟着只白乎乎、毛茸茸的大肥虎。

    好在此处属于城外,眼下又刚过初五没几日,酒楼的生意并不算好,此时又非用饭的时辰,故在这行人罕见的四周,白宵的出现并未引起骚乱。

    少了这项能够显示威风的可能,紧跟在江樱身侧的白宵失望之余百无聊赖地张了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哼,这种时候过来是吃饭的吗?孤男寡女的……”梁文青的声音酸酸的,说到话末口气一改,鄙夷道:“才跟春风见了一面就单独一起来这种偏僻的地方,不用瞧都知道绝非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

    这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仔细一想却多多少少有些道理,江樱虽然不敢完全赞同,但心底也难免好奇春风这究竟是跟谁单独见面来了。

    然而说句实话,事到如今,她也还是不太相信梁文青得到的这个消息,与好奇相比,她所持更多的还是怀疑态度。

    “我非得瞧瞧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觊觎本姑娘看上的人!”梁文青迈步行入酒楼中,背影是说不出的豪迈,连带着江樱都被传染上了几分,心中略有激动之色在澎湃。

    “呦,二位姑娘里边儿请……”穿着灰市布棉袍的小二端着笑脸儿迎上来,询问道:“两位姑娘这个时候过来,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哪?”

    “找人!”梁文青怒气腾腾地丢出两个字来。

    小二见她脸上怒容一片,当即脸上的笑意便褪去了些,放低了些许声音谨慎地问道:“不知姑娘要找的是什么人?”

    梁文青一锭碎银掷了过去,“一位公子,还带着姑娘!”

    小二接过银子,眼睛顿时一亮,也顾不上去害怕那只看着还算温顺的大虎,但仍有些迟疑地道:“姑娘可否再描述的清楚一些?”

    “穿的是一身月白袍子,生的甚是好看!高高大大,英俊潇洒!搁人堆儿里一眼就能瞧出来,招眼的很!”气头上的梁文青如此描述道。

    江樱的表情有些复杂。

    这描述……真的足够客观吗?

    可令她惊奇的是,那小二竟然当即表示知道是哪一位公子了,指向二楼便道:“姑娘您要找的人就在楼上右手边第一间雅间里头——”

    梁文青闻言二话不说,提裙便奔上楼去。

    江樱一瞧她这阵势,哪里敢落后半步,当即急急地追了上去。

    白宵上楼梯倒也利索,又一厢情愿的生出了要与饲养员比谁上的更快的心思,牟足了劲儿往上蹭蹭地爬。

    可它比过了江樱,可没比的过一腔醋意的梁文青,当它踏过最后一节楼梯之时,梁文青已经“啪”的一声将第一间雅间儿的门给大力地推开了来。

    房里的人被惊了一跳,梁文青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嘴巴因为错愕微张着。

    江樱跟上来不过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而这一眨眼的功夫,楼梯口左手边第一间雅间儿的门,也忽然被人从里头推开了,而后行出了两个人来。

    “樱樱?你怎么在这儿!”对方惊道。

    “江姑娘……?”女子的口气里也带着惊喜。

    江樱傻眼了。

    这是,什么情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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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更新的有些晚,所以多码了几百放出来,不多但也是心意,要知道现在的高温暑天儿里码字也是一件需要毅力的事情,但只要还有你们在,小非就充满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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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7:湖上偶遇

    “是我……”江樱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望着宋春风和面前熟悉的女子,一时没能反应的过来,这俩人怎么会凑到一起来了?

    站在另一间房门前的梁文青闻言倏地转过了身来。

    “……你果然在这儿!”梁文青瞪着眼睛,怒气腾腾地伸出一指指向宋春风。

    宋春风乍然一瞧见梁文青,无可避免的被吓了一跳。

    可见梁文青脸上不光有怒容,脸色更是有着可疑的羞红,江樱与宋春风不禁心生疑惑,然而定睛一瞧,却是瞧见梁文青身后房门大开着的房内,正对着房门方向靠窗的矮脚室桌后的一对男女,正衣衫不整的坐在软垫上……!

    这对出来私会,原本正在房中衣衫半解耳鬓厮磨着的鸳鸯,显然是还没能从房门忽然被人撞开的意外中反应过来,而眼下见几个人齐齐地看过来,才总算是惊回了神来……

    只见那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捂脸惊叫了一声,她身侧男人微怒的脸上亦带着难堪,将一侧的披风盖在裸露着香肩的女子身上,自己则阔步起身走来,“啪”的一声大力的关上了房门。

    几人齐齐一抖。

    却在暗暗纳闷,这人竟然一句责怪的话也没有说……

    但转念一想,在这种情形之下,换做谁谁也没脸再多说半字,再气也只能往回憋,越说丢的脸越多……

    一时间,门外的气氛有些尴尬的凝固着。

    “大正月的,竟也不怕冷。”最终竟是站在宋春风旁的女子先开了口,末了还“呵呵”笑了两声,丝毫也没有因此感到尴尬羞涩的模样。

    梁文青经女子一开口,方算勉强从撞破别人好事的尴尬中回过神来,又因对面的女子一派风轻云淡之态,而她却面红似火,从而觉得自己在气势上已经输敌一招,一时间既是愤慨又是羞怒,连忙朝着宋春风质问道:“她,她是谁!”

    身着胭脂红裙衫的女子一脸兴味的看向宋春风。

    “你瞎胡嚷嚷什么呢,能不能稍微有些礼数!”宋春风皱眉呵斥了一声,遂又问道:“你来此处作何?”

    “我不过来怎么知道你在此处同女子私会!”梁文青见宋春风半点紧张她的态度的意思也没有,顿时红了眼吼道。

    “不要胡言乱语,莫名中伤华姑娘——”宋春风口气冷了几分,显然是真的生气了。

    “文青,这位是华姑娘,你应当是误会了。”江樱亦在一旁劝说道。

    “你们……”

    竟然都这么护着她!

    梁文青怒容愈盛,同时还有几分委屈。

    华常静轻咳了一声,道:“看来宋公子有事要解决,我便不奉陪了,今日所谈之事不妨来日再议。”

    话罢又朝着江樱微一颔首,笑着道:“昨日刚回的城,明日要随家父一同去清波馆拜访孔先生,江姑娘若是得空,明日清波馆见。”

    现在显然不是能好好说话的时候。

    江樱遂也点头,却见华常静并未由楼梯下楼,而是转身往雅间深处行了过去。

    后方也是有路能直通楼外的。

    此处江樱倒是来过一次,隐约记得这酒楼后方也建有一道曲折回环的长梯,由三楼到二楼,而由二楼至酒楼后方的湖泊边岸,为了物尽其用,好好地发挥临湖的优势,还专门在湖畔设了许多雅座,到了夏日里,还会有画舫停靠在岸边,租给食客们泛舟游玩。

    “我送华姑娘。”宋春风连忙跟上去,临走前不忘给江樱挤眉弄眼的使着眼色,似在暗示她看住梁文青,莫要再让她胡闹了。

    然而宋春风高估了江樱。

    同时,他也低估了梁文青。

    此情此景之下,梁文青所能做出的最为合理的行为就是奋力追上去。

    江樱能做的也只有追上去。

    边追赶上梁文青,边解释道:“你真的误会了,这是华家的华常静姑娘,断不可能同春风有什么的!”

    “我管她是谁,事实都已经摆在眼前了!你没看见春风有多护着她吗!”梁文青全然不理会江樱的话,咚咚咚的下着楼梯。

    江樱无奈之下只得道:“华姑娘就要同石大哥定亲了,所以事情绝非你想象中的那样——”

    “什么?”梁文青闻言终于顿住了脚步,神色震惊。

    那个姑娘,竟然要同石青定亲了?!

    “是真的。”江樱见她有冷静下来的迹象,忙又补充道。

    “她竟然在快要定亲的情况下还跟春风勾三搭四,这不是摆明了想脚踩两只船吗?我就说……一瞧就不是什么正经姑娘!”怔愣了片刻之后的梁文青竟然进一步的勃然大怒起来,忍无可忍地冲着江樱吼道:“这种人你竟然还为她说话!你真是越来越没有原则了!”

    江樱:“……”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逻辑才能办得到?

    “你别拦我,我要去戳穿她的真面目!”

    已经脑补出了整整一部女性风流史的梁文青几近暴走的追出了酒楼外。

    然而在踏上通往楼外的露天楼梯之时,映入眼帘的一幕却让她反应不及。

    水天一线的景阳湖畔边,在岸边停泊的一艘画舫的船板上,立着一名面容熟悉的年轻男子,男子怀里抱着一只棕黄色眼睛的长毛波斯猫,见华常静走来,连忙笑着迎上去。

    “谈完了?”

    华常静笑着点头,从男子怀中将猫接过,从动作来看,二人的关系显然非比寻常。

    “石兄。”宋春风朝着男子笑着一揖手,出入方家药行已有大半年之久的他,如今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很大的变化,在人前再非之前那般轻浮不定的模样。

    石青还以一礼,宽大的衣袖带出风雅的弧度。

    “竟然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梁文青无比震惊,脚下的步伐不自觉的放慢了许多,一副三观尽毁的表情。

    “都跟你说了,定是误会……”江樱松了口气。

    巧了石青也在,若不然真是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事到如今梁文青就是再没有脑子,可瞧着船板上的三个人相谈甚欢的和谐情景,也实在再找不到能够去继续多想的理由。

    可箭在弦上,她这火急火燎的追过来了,总不好再立即掉头回去吧?

    心里是这样想,可充满犹豫的梁文青脚步越发迟缓起来。

    “咱们先回去吧?”江樱瞧她表情,试探地问道。

    不料梁文青豁然转头,十分果断地道了:“好!”

    江樱也随之转身。

    专业代铺台阶一百年,这,是作为一个称职的闺蜜所要具备的最基本的素质。

    可当二人堪堪转过身去之时,却听得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喊道:“姑娘,梁姑娘——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江樱身形一僵,满脸复杂地看向梁文青。

    怎么办?

    梁文青不确定的眼神仿佛是在问,我方才没说太过火的话吧?

    江樱想了想,不忍摇头,也无法点头。

    梁文青闭了闭眼睛,心中懊悔不已,可自幼养成的好面子的习惯,让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埋头离开的举动来。

    没人瞧见且罢了,可偏偏……!

    梁文青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倏然转过了身去,动作之迅速,力道之猛,竟将脑后的一头青丝都甩了出去。

    这一甩,气势是甩出来了,可她身后的江樱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劈头盖脸的一通甩给甩懵了头,一大片乌压压的头发猝不及防的砸在脸上,脚下一阵踉跄,若非是及时扶住了手侧的楼梯围栏,怕是直接栽倒下去都是有可能的!

    梁文青浑然不知,已阔步下了楼梯而去。

    而站在船板上的石青三人却是将这一幕看的分明,眼见有惊无险之下,三人除了对江樱报以深深的同情之外,看向梁文青的眼神便只有深深的尴尬了。

    看来大家都有一种病,一种……总爱为别人感到尴尬的病。

    眼睛被甩红了的江樱站在冷风中,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今日她随同梁文青出来,就是一桩莫大的错误。

    她既没猜中开头,也未能猜的中这反复莫测、匪夷所思的过程。

    而上了船之后的情形,依旧没能按照正常的发展路线走下去。

    “过——”

    “京万贯!”

    “你会不会打啊,他才是庄家!”

    “啊……错了错了,这把不算这把不算,重来重来……”梁文青厚颜无耻地说道。

    “不行,不许耍赖。”

    “嘁,小气……”

    是的,这毫无节操的四个人凑了一桌儿,在船上打起了叶子牌。

    起初的气氛的确是有几分古怪和尴尬的,但于这浓郁的尴尬中,江樱实难忍受,环顾船内情形,试探地道了一句:“咱们刚巧凑一桌儿,不如……”

    “不如玩牌吧?”华常静连忙接话道。

    江樱惊愕的看着抱着猫的华姑娘也不知从哪儿就掏出了一副叶子牌盒来,一手抱着猫,一手晃着叶子牌盒,笑眯眯地看着余下几人,道:“如何啊?”

    为准未婚妻马首是瞻的石青头一个点头,生怕别人抢在他前头似得。

    末了又一脸善意的笑着提醒道:“数错了,咱们五个人呢。”

    “谁算你了。”华常静很不给面子,“你读书都读傻了,哪里懂玩牌?”

    石青面色一窘,却也无言以对。

    下棋他是擅长的,叶子牌这种……他的确不太懂。

    “成吧,反正时辰还早。”梁文青干咳一声,拿漫不经心的口气讲道。

    为了圆场,宋春风遂也点头。

    实际上他今日同华常静约在此处,谈的是生意上的合作,经梁文青原先这么一闹,说句实在的他心底实在没底儿,现在能多争取点机会弥补一二,自是再好不过的。

    时日一长,昔日一心向往江湖生活的少年已经被浸染成了一名合格的商人。

    而此情此景,仅剩下未表态的江樱自然是没有摇头的道理的。

    但是、其实、她方才想说的话是……咱们刚巧凑一桌儿,不如回酒楼里一道儿吃顿饭吧,他们家的熏鸡做的很有特色……

    四人围坐打叶子牌的经过就是这样的。

    船内四人打牌打的火热,而遭了嫌弃的石青本打算留在船内旁观,却因被怀疑成华常静的眼线,从而被驱赶了出去。

    临走之前,企图拉白宵一同出去作伴,却遭到了白宵的无声相拒。

    有饲养员在的情况下,它不跟任何人玩儿,这是它表达忠贞的方式。

    心灰意冷的石青唯有形单影只的立在船尾,听着船夫手中的船桨在水中左右搅动的声响。

    “哟!”船夫忽然低低地惊呼了一声,道:“前头来了艘官船,好像是晋家的……”

    石青闻言忙抬头望去。

    一艘三层高的楼船由对面驶来,船身结构精致,装饰华贵。

    “这还没出正月呢,天儿这样冷就出来游湖,可真是顶好的兴致呀……”船夫笑着说道,“就是不知是晋家的哪位主子,客官,咱们可要绕道儿吗?”

    透过第二层船栏边的几道身影,石青已经确定了船里的主人是谁,是以笑着对船夫答道:“不必绕远,划过去就是了。”

    “好嘞!”船夫干脆的应下,手下的船桨却还是稍微改了改方向。

    一般百姓见到了晋家的船,都是要躲的远远的,怕不慎冲撞到,就是胆儿大些的,或是想近距离感受一番士族威仪的,最多也只是并行而过,而绝不敢面对面的驶过去。

    现如今还是好的,等开了春,到了游湖的季节,便要将最便利的一条水路单独划分出来供给晋家作为专道儿,旁人一概不得经用,就是皇帝出巡也要绕着走。

    石青琢磨着这样的日子出来游湖,九成该得是冬珠公主的意思。

    这可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好不容易挨过了年初五,眼见集市里多数酒楼商铺都开门儿了,这位险些被憋坏了的公主便跟脱了缰的野马似得,成日吵着往外跑,一刻也不肯消停,这两日皆是天一亮就出门儿,天黑透了再回府。

    而在晋公的授意之下,除了二公子之外,大公子晋觅和表姑娘谢佳柔也成了随行的对象。

    理由是现成儿的,都是同一辈分的表亲,人多了一起热闹不说,晋觅他们对京都又熟悉,尽地主之谊的同时还能保证应王子与公主的安全。

    且今日又非什么重要的日子,还特意开了三层高的大楼船过来,这招摇的行事风格,除了晋觅之外,估计在向来讲求低调的奢华的晋家人里,再找不出第二位来了。

    石青正摇头无奈失笑之际,却忽听得湖面上传来“噗通!”一声巨响。

    不及去看湖面上被砸起的水花,便已听得船夫乍然惊道:“嚯!有人落水了!”

    紧随而来的,是男女交杂的惊呼声。

    **********************

    大家猜猜是谁掉水里了?

    PS:谢热恋妹纸的平安符~

288:状况百出

    “快救人!”

    石青忙对船夫说道。

    虽然离得尚远,瞧不见落水的是哪个,但定是从晋家的楼船上掉下来的……

    上头的几个主子,随便哪个出点事儿都不得了!

    船夫手中竹篙摇的飞快。

    江樱等人听到动静已从船舱里行出,宋春风头一个问道:“出什么事了?”

    “对面船上有人落水了!”石青指着前方说道,并补充道:“晋家的船——”

    宋春风江樱几人闻言皆大惊失色。

    “咱们划过去还远呢,怎么那么大一艘船,连个下水救人的都没有!这大寒的天,就是会游水久了也扛不住啊!”梁文青拧着眉说道,身形左摇右晃。

    船身在船夫的快速划动之下摇晃的有些厉害。

    江樱却盯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那一抹白,皱着眉说道:“好像是个不会水的姑娘……”

    姑娘?!

    几人顿时惊住了。

    包括船夫在内,摇竹篙的手都顿了一下。

    “不会水的姑娘?!”梁文青指着对面骚动不已的楼船骂道:“男人都死光了不成!难道晋家带出来的侍卫连一个会水的都没有吗?眼睁睁的看着一个不会水的姑娘泡在冰水里,还有没有人性了!”

    梁文青气愤的不成样子。

    “怕不是普通的丫鬟……”随着船的靠近,石青越发肯定了。

    若是一般的丫鬟,派个懂水的侍卫下去救上来就是了。

    就算是西陵的冬珠公主,救上来也是功劳一件。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了。

    落水的人……是谢佳柔。

    风国的女子会水的本就不多,看来船上的丫鬟也不例外。

    如此难道真的要侍卫下水救人吗?

    普通人家的姑娘救且救了,可谢佳柔不是,她是贵不可言,就连出门都必须戴幂篱遮面的士族小姐!

    被侍卫救了,声誉也就毁了。

    对于士族女子来说,这种可能远远要比死亡来的更可怕,更严重。

    虽然这种说法显得迂腐而荒唐,但却是铁板钉钉的现实。

    所以对面船上纵然骚动,却根本没人敢贸然做出决定。

    “大公子,求求您救救姑娘吧,奴婢给您磕头了!”船栏边,丫鬟画眉噗通一声跪在晋觅脚边,满面惊惶的哀求着。

    她自然也知道士族女子的清白比什么都重要,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姑娘就这么没了!

    “要救你们自己跳下去救,那湖水这么冰,难不成要本少爷下去?”晋觅脸色一派冰冷,眼底却还有些醉酒后的微熏,话罢竟是拂了袖转身回了船内。

    既然不肯从他,那么死了也好,省的碍眼了。

    “大公子……!”画眉望着晋觅离去的背影,眼中既有绝望又有愤怒,若非是上了船之后大公子借着酒意多番对姑娘言辞轻浮不敬,姑娘又怎会为了躲避他而去了船尾,更不会不慎失足落水了!

    “救,救我……”

    水中的谢佳柔浑身早已被冰冷的湖水浸透,本能的呼救声渐的低了,在水面上拼命舞动的双手动作亦越发无力。

    她身上披着棉裘,一经湖水浸泡,巨大的重量坠的她很快便没了挣扎的力气。

    力气涣散间,她的目光落在了紧紧皱着眉头观望着湖面的玄衣男子身上。

    谢佳柔嘴角浮现一抹极淡的嘲讽,片刻之后,她忽然闭上眼睛停止了挣扎,似认命,又似解脱。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短短的十几年,她如同一件装饰华美的物品活在的别人的掌控中,也活在自己的百般算计中。

    往后,再不必那么辛苦了……

    “公子!”宋元驹见水中的人停止了挣扎和呼救,心脏好似倏然被人提起至嗓口处,面色凝重地看向晋起,道:“公子何不……”

    晋起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缓声说道:“谁都有选择的权利。”

    谢佳柔有,他也有。

    宋元驹岂有不明白的道理。

    眼见晋起已转身带着侍从回了船舱内,耳边丫鬟手足无措的啼哭声令宋元驹丝毫也平静不下来。

    再见水中那一抹白已要被湖水覆没,宋元驹狠一咬牙,心里骂了句娘,伸手就要除去厚重的外袍!

    管他娘的呢那么多呢!

    “噗通!”

    有人跳入湖水中的声音响起,在波澜纵横的湖面上又惊起一大圈水花。

    惊呼声在四周陡然响起。

    宋元驹脱衣服的动作一顿,怔怔地望着湖面。

    是谁跳下去了?

    “文青!”

    江樱大惊失色。

    ……骂了两句看不过眼,干脆自己跳下去救人去了!

    船夫吓得手中竹篙一晃,险些丢出去,“哎呀!这湖水一般人可抗不住啊!”

    就是换做他跳下去,只怕也是要犹豫一番的,这样的大冷天,水冰的刺骨,一个不着手脚抽了筋,那可是能要了性命的大事!更遑论是还要救人了!

    石青华常静与宋春风亦没想到梁文青竟然会纵身跳入湖中救人,一时间皆被吓白了脸,宋春风也再顾不上自己有多厌烦梁文青,当即二话不说便也脱去棉袍跳了下去——认识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之下,生不出爱情却还是有感情在的,此情此景之下,他责无旁贷。

    “姑娘,是一位姑娘跳下去了……”画眉喜道,满怀希望地扒在船栏边呼唤着谢佳柔:“姑娘,姑娘您再坚持一会儿!”

    后知后觉得知落水的人是同船的那位表姑娘的冬烈与冬珠这才行了出来,一瞧见湖面上的情形,冬珠便急了,看向身后的一干侍卫,皱眉怒问道:“主子落水了还要旁人来救,晋家养你们是吃屎的不成?”

    她说话向来粗犷,一句吃屎让众侍卫们红了脸,却只能低头不语。

    他们倒也想救,可他们敢吗?

    救人定是免不了要身体接触的。

    这边救上来,说不定一回到府里,表姑娘便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他们也要被剁碎了丢出去了……

    见他们表情,再加上这些日子在晋国公府里的见闻,冬珠大概明白了一些,一面密切注视着湖面上的动静,一面斥道:“你们中原人真是愚蠢又荒唐!”

    若她会水,定也会跟这位见义勇为的姑娘一样跳下去救人的!

    见那位‘见义勇为的姑娘’已经游到了谢佳柔身边,冬珠忙大喊着提醒道:“快将她身上的裘衣解下来——”

    浸过水的裘衣负担堪比一个活人的重量了。

    却不料那正救人的姑娘一面替谢佳柔脱下裘衣,一面竟还抽空抬头对她回了一句:“本姑娘知道怎么做,要你多嘴!”

    “……”冬珠闻言傻了眼。

    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这位见义勇为的姑娘是谁。

    这不是那个……除夕夜里跟她抢灯笼的野蛮女人吗!

    这样的人……竟会跳下水救人?

    “啊,救……救命!”

    一声男子的惨叫传来,霎时间引开了众人的视线。

    “……!”

    待众人瞧见眼前湖面上的情形之后,纷纷傻眼了。

    ——竟是后面跳下去的那位年轻男子在水中挣扎了起来,看起来十分痛苦的模样。

    “我,我的小腿抽筋了,救,救我!”宋春风在手中沉浮着,因口中灌了水的缘故致使声音听起来分为含糊不清。

    短短的时间内,这接二连三的意外,令江樱再一次震惊了。

    “我说这位公子哟……”船夫一脸哭笑不得地摇着头,连忙地将船摆的近了些,后将竹篙伸了出去,示意宋春风抓住。

    实际上宋春风也就成功的游了大约十来尺远……

    宋春风一把抱住了救命的竹篙,船夫刚一用劲儿打算将人拉上来的时候,却忽又听宋春风艰难地说道:“等,等等,我脚下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动不了了……”

    少年人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的挫败和幻灭。

    这跟他想象中的一点儿也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于是,接下来再次出现了一幕令人瞠目结舌,甚至是三观尽毁的情形来——

    “啊!姑娘!”丫鬟画眉见了鬼似的大叫起来,泪都飞了出来。

    ——竟然是梁文青为了去救宋春风,从而抛下了谢佳柔!

    眼瞧见了这一幕的众人几乎都是崩溃的……

    这姑娘的脑袋真的没进水吗!

    殊不知,在梁文青的世界里,就连她自己的命都没有宋春风来的紧要,更遑论是毫不相干的谢佳柔了——正如晋起方才所言……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这个不管世俗眼光的深情姑娘,就这么朝着宋春风扑了过来。

    而被她抛在了半途中的谢佳柔却遭了秧。

    虽然没了裘衣的坠力,可这姑娘也早已没了力气,再加上求生意识薄弱,眼见便要沉入水底。

    江樱凌乱之余,心内油然响起了一道震耳发聩的声音——由此可见,掌握一门救命技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作想间,人已跳入湖中。

    好在两年前她在肃州先后两次落水之后便长了教训,让梁文青教着习了水性!

    然而抱着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的初衷的她,在此之前实在没想过能用来救人性命——

    “又,又有一个姑娘跳下去了!”楼船上的一名侍卫也不淡定了,因为眼前的情况一变再变而来不及反应消化的缘故,声音都有些发直。

    “江姑娘!”宋元驹惊道。

    对谢佳柔,他有的只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同情心,不忍见一个好生生的人就这么死在跟前,但对于江樱这个往日的‘救命恩人’,他却是真真切切的担心,唯恐她会出事!

    更何况,这还是他主子未来的媳妇儿!

    现在的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热心肠,一个比一个来的无畏了!

    “怎么是她……”冬珠也愣了一下。

    一直平静旁观,似将所有与自己不相干的人的生死都不看在眼里的冬烈,在看到江樱入水的那一刻之时,脸色顿时变了。

    冬珠似有所查的转头望去,只见他面具下的一双眼睛神色沉沉,眉头间满满都是紧张的意味,身体更是下意识地往前倾去,似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跳下去救人。

    冬珠心中一阵强烈的不安。

    早前便说了,冬烈绝非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或是因为缺少了一部分记忆的缘故,他的性格淡的不可思议,很少有人和事能激起他鲜明的情绪。

    而这个叫江樱的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便打破了他原有的处事风格!

    而听闻外间异常骚动,从而出来查看情况的晋起,待见着了那个已经游至谢佳柔身旁的鹦鹉绿身影,脸色顿时沉的吓人。

    这个女人,这么冷的天怎么也跑出来游湖了!

    不是说在忙及笄礼的事情吗!

    “放船梯!”晋起朝一侧侍卫吩咐道,疾步朝着船头走去。

    宋元驹冬烈冬珠以及谢佳柔的一行丫鬟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过去。

    “上来!”

    晋起来至一楼船头,面沉如水,口气里含着命令。

    江樱闻言一转头,湿漉漉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奇。

    显然是没料到晋起也在。

    片刻之后,表情怔怔地点了个头,拖着谢佳柔便往着不远处的楼船游去。

    “姑娘!”

    画眉和百灵从船梯上将谢佳柔自江樱怀中接了上来,两个丫鬟俱是一脸泪。

    江樱吐了一口带着草腥味的湖水,转身也上了船梯。

    一回头,只见眼前有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摊开在半空中。

    抬起头,是晋起微欠着身子皱眉看着她,脸色沉的堪比她身后的湖水。

    一阵冷风拂过,江樱打了个寒噤,连忙将手递了过去。

    晋起一使力,将人直接给提了上来。

    掌中的手冰的吓人!

    晋起二话不说,拉着人便往船舱内走。

    “快披上——”

    男子因为紧张反而带上了磁性的声音传来,下一刻,江樱身上已经披上了一件黑色的男子披风。

    晋起脚下一顿,转头望去。

    是冬烈。

    晋起在看他,他的目光却一直凝在江樱身上。

    晋起握着江樱的手掌愈发用力,就近对身侧的宋元驹吩咐道:“立刻去升几个火盆——”

    宋元驹匆匆忙忙地应下去了,江樱却忽然转了身要往回走,皱着还在滴着水珠的眉头道:“这样不行……”

289:

    画眉与百灵正半跪在船板上,一左一右将谢佳柔扶坐在中间,边哭边晃动着谢佳柔的身子,惊慌失措地喊着:“姑娘,姑娘您快醒醒啊……”

    “你们这样不行,快将人放平躺好!”江樱急声说道,疾步折回了船头。

    她倏地一转身,将晋起的手甩开了去,晋起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手掌,脸色又沉出了一个新境界。

    这个女人可真是越来越爱管闲事了!

    “将船靠岸,速去请大夫——”晋起下了命令,“记住,切勿声张。”

    虽然在场的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谢佳柔是被谁救上来的,但若以一传百宣扬出去,大约也不必担心事实会没有被扭曲的可能——

    江樱已来至谢佳柔身边,和两个丫鬟一起将人放平在船板之上。

    然而刚待有动作,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遂转头对众人说道:“我需要为谢姑娘进行急救——”

    “那你倒是快救啊!还啰嗦什么!”冬珠急急地说道。

    江樱:“……”

    她表达的就那么隐晦吗?

    好在晋起一眼便看出了她的意思,对众人吩咐道:“只留丫鬟们在此伺候,其余的人统统去别处守着,不许擅自靠近。”

    平日里见她缺心少肺的,真没想到在此情形之下,还能考虑的如此全面。

    “是。”

    本也没敢往谢佳柔这边瞧的众侍卫们纷纷应下,步伐整齐地去往了别处,冬烈与宋元驹也避的远远的。

    如此情景之下,纵然晋起心中再如何气闷,却也不能当众将人强行拉走,只得冷着一张脸丢下一句:“处理好了立即去里面更衣烤火——”

    江樱点头应下,忙着手将谢佳柔胸前襦裙的系带解开了来,随后半跪在船板上,拿手按压着谢佳柔的胸口处。

    冬珠的视线却堪堪刚从晋起离去的背影上收回。

    那泛着一股子冷意的背影,彰显着她这位表哥正在生气。

    生气?

    府里的表姑娘掉进水里生死未卜他都能一派平静,怎么这个姓江的不过跳水救个人,且还安然无恙的上了船,反倒还能让他冷起了一张脸?

    方才情况危急,众人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了谢佳柔身上,可她却瞧见了晋起拉着江樱上了船的动作。

    当时那模样,可谓是紧张的不成样子了。

    那表情简直堪称稀奇!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冬珠越想眉头便皱的越紧,看向江樱的眼神越来越深刻,尤其是见到江樱身上还披着冬烈的那件黑色披风,更是有着要拿眼神将人生生剜出一个洞来的决心。

    江樱跪在冰凉且打着大头铁钉而凹凸不平的船板上,膝盖又疼又麻,嘴唇抿的紧紧的,神色专注地对谢佳柔进行着急救。

    石青已让船夫将画舫靠了过来,但远远地见江樱正对谢佳柔施救,故并不敢贸然上船,只得先将浑身湿透的宋春风和梁文青送入船舱内安置,船夫停了船去船尾生火点炉子。

    “好在我习惯在出门之时多带两身衣裙以防万一,别管合身不合身了,先将就换了穿着吧——”华常静捧着个包袱走进船舱内,对梁文青和宋春风说道。

    “多谢华姑娘了……”得知了华常静与宋春风只是生意往来之后的梁文青,对华常静的态度已是十分友善,点头道谢间已忙不迭地将包袱接了过来。

    瑟瑟发抖的宋春风起身去船尾,将船舱留给梁文青换衣。

    “醒了!姑娘醒了!”

    画眉因为惊喜而过度响亮的声音陡然响起,传入各人耳中。

    谢佳柔幽幽睁开眼睛,入目是灿然的日光,周身却刺骨的冷。

    “姑娘,姑娘……”百灵画眉将谢佳柔扶坐起身,一面垂泪道:“您可吓死奴婢了……”

    谢佳柔虚弱的不成样子,却也拼尽了力气紧紧抓住画眉的右手腕,睁着一双空洞的双眸,声音颤颤地问道:“谁……是谁救我上来的……?”

    定不会是晋起……

    她知道这把自己已经赌输了!

    她真的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自幼养在府外,从未掺入到阴谋诡计中的少年,为什么不似姨母所说的那般好掌控……

    输便输了,可她宁可死,也绝不要下半辈子都活在耻辱之中!

    “姑娘放心,姑娘放心……是这位姑娘救了您!”画眉连忙解释道,百灵亦在一旁轻声安抚。

    姑娘?

    谢佳柔说不出此刻是怎样的庆幸,她怔怔地抬起头来,正见一位小姑娘刚直起身来,就站在她旁边,身上的黑色披风大的离谱,直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面,脚下还拖出长长的一截,湿透的头发一半披在脑后,一半贴在脸颊上。

    可她还是认出了这张脸。

    怎么是她……

    怎么偏偏是她?

    谢佳柔抿着发白的薄唇,将脸微微转至一侧,似是已经筋疲力尽,倚在丫鬟的肩膀上半阖上了眼。

    江樱见状一挑眉。

    方才那是什么眼神?

    怎么瞧,也瞧不出一丝感谢来。

    罢了,反正她的出发点也不是真的为了救人,感激与否,对她来说也没什么紧要。

    半昏迷中谢佳柔被两名丫鬟扶着回了船内。

    “阿樱,快回来烤一烤火!”已经换好了衣裳的梁文青站在船头正朝江樱招着手,又吩咐了船夫再将船靠的近些。

    江樱应一声,迅速地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对冬珠说道:“劳烦公主代还给应王子,多谢了。”

    冬珠板着一张脸接过。

    江樱也顾不得去在意她的情绪,下了船梯,瞅准了时机便一步跳回了船板上。

    梁文青与华常静连忙将人扶着回了船舱里。

    “衣服都给你准备好了,快换上,等会儿回酒楼里让他们给熬一锅姜汤,再找个客房好好地暖一暖身子你们再回去,省的攒着凉气赶回家,一经耽搁反倒拖坏了身子……”华常静拿着主意说道。

    江樱牙关打颤,点着头应下来。

    “船家,劳烦调头回酒楼里!”石青在外头说道。

    船夫连忙应下。

    船行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方在景阳酒楼后方靠了岸。

    石青率先下了船去往酒楼安排客房。

    宋春风身上披着的是船夫的蓑衣,最是狼狈,却还是先顾着江樱和梁文青,让二人走在最前头。

    他是男子,又常年习武,故还扛得过去,并不觉得有多么难捱,可江樱和梁文青却不同了,女子身体本就属阴,正月里的湖水仿佛还掺着冰渣一样,泡在里头真可谓是彻骨的冷,纵是换了衣裳坐在船舱里烤了一路的炉火,手脚却还是冰冷无知觉的。

    待进了客房里,华常静头一件事就是从床榻上抱了两床被子过来,给江樱和梁文青一人披了一床,又忙地去点火盆。

    “春风呢?怎么不让他一起过来取暖?”梁文青刚一抖得不那么厉害了,便问起了宋春风。

    “你放心吧。”半蹲在墙角点火盆的华常静闻言冲她笑了笑,指了指隔壁说道:“他在另一间房里呢,有石青照看着,冻不着的——”

    男女总归有别,更何况宋春风身上的湿衣都还没换,只披了件船夫的蓑衣挡风,石青已吩咐小二去取了干净的衣物送去,想必此时应当正在换衣裳。

    梁文青似也刚想到这一点,点头“哦”了一声,便也老老实实地跟江樱一起坐在了罗汉床上。

    “……好了,你们先烤着火,我去厨房给你们熬姜汤去。”不大的房间里直是被华常静给点了四五个火盆,她直起了身往外走,关门之前又笑着对江樱和梁文青交待一句:“再裹紧些,别露了风儿!”

    江樱和梁文青便下意识的又将身上的被子拢紧了一些,缩着脖子只露半张脸。

    “哈哈……”门一经被关上,江樱便听身边的梁文青傻笑了两声。

    江樱斜了她一眼,口气不怎么好,“还笑?脑子被水冲坏了不成?”

    “你懂什么呀。”梁文青捡到钱似的窃喜着,说道:“刚才春风为了救我,可都险些出事了……”

    看来,也不是那么讨厌她啊。

    梁文青心里甜丝丝的一片,冷的发白的一张脸俨然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儿。

    江樱见她这幅模样,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气,本不忍打破她的好心情,可又觉得这种事情不能一言不发的带过去。

    “你跳下去救人之前是怎么想的?”江樱最终还是开了口,却是问了这样一句话。

    “救人还能怎么想?就是看不过去,想要去救呗!”梁文青回答的毫不犹豫,口气似是很不能理解江樱为何会问她这么浅显的问题。

    “因为想救人所以就跳下去了?”江樱又问。

    “你怎么尽是问这些废话?”梁文青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后来不也跳下去救了么,还着急忙慌的拖上去七按八按的给人按醒了呢!你不为了救人,能把自己弄成这幅模样?”

    江樱闻言扭过头来看着她,可因两个人都蒙着被子,梁文青勉强也只能看到她小半张脸。

    这幅看起来十分具有喜感的情景,逗的梁文青咯咯笑了两声。

    江樱却没笑,反而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且不说你贸然下水是否欠缺考虑了,毕竟你一片好心是为了救人性命,可你既是抱有想要救人的心思,又怎能半路将人随意抛下?你可知当时你的举动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吗?”

    梁文青听的呆住了。

    “当时春风被水草缠住了,脚还抽了筋,我一心急自然就顾不上她了……哪里想过这些!”梁文青有些恼羞成怒的模样,瞪着眼睛反问道:“难道你要我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女子而置春风的安危于不顾吗?”

    “我没有要同你争吵的意思。”江樱见一句话不顺她的意便炸了毛,却也没有就此打住讲和的意思,继续说道:“自你决定跳下去救人之时,你同她之间便不再是不相干的关系了。你起初没有入水救人还且罢了,可你既然去救了,被那么多人看在眼里,却又中途将人抛下,这是什么道理?若她真的因为被你抛下而有了三长两短,你让晋家怎么想你?”

    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是非曲直。

    帮人帮到底这句话说的不光是做人做事要尽德,而是有些忙你不帮且罢,一旦去帮了,肩上便落下了一份责任。

    若因能力不够没能帮到什么还勉强说的过去,可若是因为一己的任性而弄砸了事情,便要被人冠上不好的名声了。

    更何况这还是关乎人命的大事!

    江樱的脸色是少见的严肃,再加上这番细思极恐的话,令梁文青一阵心悸和后怕。

    她真的没有想过这些……

    其实她也知道较之只是被水草缠住了脚,又有船夫帮忙的宋春风的情况相比,那位姑娘的险境来的更为紧急。

    可她……没脑子啊……

    脑门儿一热,又想着春风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下的水,一时间又觉得激动,更是昏了头。

    江樱若是不提的话,她大约是意识不到自己竟然犯了这么大一个错的……

    “所以你才跳下去救人的……?”梁文青低声的问。

    “真为了救人我早跳下去救了。”江樱的脸依旧绷着,可因打娘胎里带出来的就是一副和气娇憨的模样,纵然绷着脸也丝毫无法给人威胁力,反而因为违和感而冲撞出了一种别样的可爱。

    “哦……”梁文青心中十分受用感动,可面子上却有些过不去。毕竟她一直拿江樱当作傻乎乎的小姑娘,永远是需要人来提醒和保护的,可一眨眼,她却成了最缺心眼的那个,险些就因为自己的任性而闯了大祸。

    江樱也不说话,静默半晌之后,华常静捧着个大长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盛放着两大海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快趁热喝了吧,喝罢再捂一会儿,捂出汗来,把寒气逼出去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华常静笑着走过来,一人一碗递到手里。

    “你们先在这儿待着,不着急,等觉得身上不冷了再回去。我家中晚上还要宴客,我爹已经让人来催了,就先走一步了——”华常静说道。

    江樱与梁文青齐齐抬起头来,点头又道了谢。

    “那我走了,明日去孔先生那儿再见,我还时常想着什么时候能再吃到你做的火锅呢!”

    江樱笑着问:“那明日便在清波馆吃火锅?”

    “好!就这么说定了——”华常静笑的眯了眼睛,对着江樱和梁文青挥了挥手,遂才转身出了房门,将门合好之后离去。

    “我去看看春风……”梁文青喝完姜汤,起身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裹着被子走到门口儿,将门打开之后却又忽然转回身,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下回,下回肯定不会了……谢谢你给我收拾了这个烂摊子……”

    说罢也不管江樱如何回应,便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江樱无奈失笑了片刻,垂下了头继续喝姜汤。

    片刻之后,忽听房门被敲响。

    江樱只当是石青,便应了声:“进来吧——”

    随着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了来。

    江樱下意识地抬起头,却顿时愣住了。

    “晋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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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0:一件幸福的事

    江樱讶然看着推门而入的晋起。

    晋起将门合上,转身入目便瞧见了她屈膝半蹲坐在罗汉床上,身上披着翠绿色缎面儿的锦被,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儿……

    再加上捧着的大海碗里冒着热气儿,活像个刚出锅被人剥开了一角的大粽子。

    晋起有些想要发笑,可压在心口里的怒气与担忧还未散去,以至于面上依旧是冰冷无表情,看着她头一句话便是:“谁让你下水救人的?”

    口气里很有些质问的味道。

    察觉到气氛的不同,卧在一旁的白宵翻了翻眼皮,待上下瞄了晋起一眼之后,却是缩了缩脑袋继续装睡了。

    这个人太残暴了,可是能空手打死一只比它还大还肥的虎,它早先便见识过了,不能惹。

    “当时我就是……”

    不待江樱解释,便听晋起打断道:“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的举动有多危险!”

    见他是真的在生气,江樱立马点头如捣蒜,“知道的……”

    “知道还下水?”晋起看着她浑然不觉后怕的模样,不由气笑了。

    说句不好听的,谢佳柔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在乎,晋家也不会有人在乎。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佳柔若就此殒命,他还能免去许多麻烦。

    但也不能说他盼着谢佳柔死。

    而是对于他而言,不管是哪种结果,他都不曾想过要去问亦或是插手。

    更何况,此事严格来说本就非寻常意外,而是谢佳柔她自己的选择——

    选错了路,理所应当是要付出代价的。

    就算今日谢佳柔真的死在了这片景阳湖里,也半点都不冤枉。

    但她不一样,这事同她无半分关连。

    他不想看到她出分毫差池,更何况谢佳柔根本不值得让他人冒险来救——

    归根结底,整件事情下来,她将自己置身于本可避免的危险之中,这才是他生气的原因。

    “当时就想着不能让文青闯下祸事来,闹得不好收场……”江樱见晋起误会了她的出发点,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我本来也不是个爱见义勇为的人,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文青……”

    “……”晋起有些意外她的回答,片刻之后,方道:“纵然如此,也不可亲自下水。就算真出了事,自也有我来摆平。”

    听他口气明显温和了很多,分明是气消的迹象,江樱不由笑了两声,一副乖巧的模样点头应下,“我知道了……”

    却又听晋起正色说道:“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一切以你自己的安危为先。纵然因此惹了祸也不用怕,有我在便轮不到你来操心。记住了吗?”

    对他而言,这世上所有的事物加在一起,也抵不过她的安危来的紧要。

    江樱怔了一下,方轻轻点头。

    她虽然隐隐觉得晋大哥给她这样的保证太过轻率纵容,但还是忍不住跟寻常的小姑娘一样心生欢喜,末了还一脸试探地问道:“那若是我闯了很大很大的祸呢?”

    “能将天捅出个窟窿来吗。”晋起不以为然地看了她一眼,边朝着她走来边道:“你若真有这样大的本领,我倒不必担心你会吃亏了。”

    江樱不置可否,嘿嘿笑了两声。

    “今日之事暂且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晋起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宣告道。

    江樱高兴的又笑了几声,刚待开口谢恩,却听来到了跟前的晋起皱眉说道:“快把姜汤喝了——”

    “喝饱了,喝不进去了……”江樱望着手里捧着的半碗姜汤,说道。

    “喝光。”

    听得这道含着命令意味的声音,江樱脸色一垮,很没有骨气的屈服了。

    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下去,直是喝出了一层细汗来。

    江樱将碗底只余下了一层姜丝儿的空碗递到晋起面前,示意他看。

    晋起面露满意之色,伸手接过放在了一侧的桌几上,遂问道:“可还觉得冷吗?”

    江樱想也没想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方才身体冻僵的是一丁点儿直觉都没有了,现在的确已经恢复了很多。

    只是这么一感觉,却察觉到双脚还是冰冰的,仿佛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怎么没换鞋子?”

    晋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她隐隐露在被子外的鞋尖竟然还在滴水,穿的还是落水时的湿鞋。

    江樱也是在这时才刚刚发现,轻轻“啊”了一声,说道:“方才在船上换的是华姑娘的衣裳,她也没有带多余的鞋子出门,一路折腾到现在,也没想起来穿的是湿鞋。”

    主要还是身上各处都冻僵了,全无知觉,所以才没察觉到。

    晋起皱眉看了她一眼,遂就近端了个火盆到江樱脚下。

    “脚——”

    “啊?”江樱没听明白。

    晋起脸色微愠地看她一眼,倏然撩袍蹲下了身去。

    江樱正无解之际,忽觉脚腕被人握住,自紧紧裹着的被中拽了出去。

    江樱惊讶的忘记了惊呼,只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晋起。

    见他要将自己脚上的湿鞋脱下,江樱连忙要将脚收回,十分不自在地说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可脚腕却被晋起紧紧攥住,力道虽不算太大,但却不是她能轻易挣脱的。

    这间隙,脚上的缎鞋已被晋起除去。

    身上的湿衣包括绫袜在船上已经全都换了下来,因没有鞋子来替换,便光着脚穿着原先的湿鞋。

    是以此刻鞋子一经被脱下,入目便是一只光溜溜的小脚。

    晋起手上的动作一滞。

    掌心里的小脚冰块一般冷,却出奇的白嫩,柔若无骨,脚指匀称整齐,如细细的葱白,秀气可爱。透过细腻半透明的白嫩脚背皮肤,甚至隐隐可见皮下深处细小的血管,紫棠色绣银线的裙角边隐隐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弧度美好。

    用来走路的东西……怎么也能这么好看?

    晋起很不解,眼中满都是新奇与疑惑。

    坦白讲,他两世加在一起,这还是头一次见着女子的脚。

    江樱的脸却早已烧红一片,好在原本就因寒冷而一直通红着,故此刻也看不出什么变化来,但因不自在的紧了,缩了缩身子。

    晋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声咳了两下,倒也没有露出太过于尴尬的神色,只将江樱另一只脚上的湿鞋也给脱了下来,又取过一侧搭放着的干毛巾,替她将双脚擦干。

    动作虽然生疏,却也一气呵成,仿佛不能再自然。

    江樱却做不到这么自然,其间多次尝试要自己来,结果却无一例外得到了晋起绝对性的眼神镇压。

    擦干之后,晋起又将江樱的脚握在手中放在火盆上方烤火。

    原本冰冷透白的脚掌,没一会儿的功夫便有了血色。

    晋起却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江樱说道:“你先烤着,我去拿点东西过来。”

    脸红如炭的江樱已经顾不得去问他是要去拿什么东西,闻言忙不迭地点头,晋起起身的间隙,便顺势将脚抽了回去。

    待晋起离了房间而去,江樱慌忙拿手按在了砰砰直跳的心口处。

    奇怪!

    不过就是碰了碰脚而已,晋大哥这个古人都一派风轻云淡,怎么她一个从风气开放的二十一世纪过来的人却怂成这幅模样了!

    江樱皱起眉,将烤的热乎乎的脚缩进被子里,脸上的神色是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酒楼客房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隔壁房中时不时地便传出一两句争吵声来。

    不消去想,定是宋春风在赶人,而梁文青抵死不走。

    对此已经屡见不鲜的江樱斜斜地靠在罗汉床栏上,没由来的,忽然想到了那张黑色的面具,和面具之下那双狭长的暗蓝色眼睛。

    今日是她第三次见到那位西陵的应王子。

    说不清是为什么,方才在晋家的船上之时,他将披风披在她身上,而她抬起头对上那双暗蓝色的眼睛的一瞬间,心中竟有一闪而过的惊异感。

    那种惊异并非是单单的惊讶于他为何要将披风给自己,而是一种……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震惊。

    只是当时情况混乱,她并来不及去细想这种奇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而至眼下,她心中有的也仅仅只是莫名其妙。

    江樱正兀自出神之间,房门被从外面推开,晋起走了进来。

    江樱的思绪被打断,定睛瞧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竟是一块洗的干干净净的老姜。

    “晋大哥是去拿了这个?”

    晋起温声“嗯”了一句,重新回到火盆旁蹲下身来,将姜放在了罩着火盆的铁丝网上烤着。

    烤了片刻后,又拿手翻了个面继续烤着。

    江樱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晋大哥,这是什么吃法儿……?”

    姜还能烤着吃啊?

    “……”晋起嘴角一抽,头也不抬地说道:“不是拿来吃的。”

    她满脑子里除了吃之外,真的还容得下其它东西吗?

    “那你烤它干什么?”江樱愈发不解地问道。

    晋起没有立刻回答她,待空气中有了淡淡的姜味之后,便将烤的热热的姜块自铁丝网上拿了起来,取出贴身带着的匕首,取中间的位置切成一块块薄厚适中的姜片。

    随后,取过一侧的矮杌,放到江樱脚下,示意她将脚放上去。

    江樱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前车之鉴,为了不让晋起亲自动手,故只得乖乖地放了上去。

    晋起却是将切好的姜片敷在了她的脚上,尤其是脚趾处,敷了厚厚一层。

    “这是干什么的?”江樱新奇地问道。

    “防止回头长冻疮。”

    江樱闻言一愣,遂道:“我不容易长冻疮的,这点儿寒不算什么。”

    “驱一驱寒气也是好的。”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姜片也都铺上了,江樱便也不多说,一手托了腮仔细地看着晋起手上的动作,嘴角含着笑意说道:“没想到晋大哥你还懂这个呢。”

    “前世在西北打仗的时候,从随行的军医那里学来的。”晋起淡淡地说道,手中最后一片姜片也铺了上去之后,抬起头来看着江樱说道:“我懂得还多着呢——”

    江樱闻言一阵傻眼。

    因为她从晋起这乍然一听云淡风轻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炫耀之意。

    说好的谦虚是一种美德呢?

    晋起全然不理会江樱的眼神,径直问道:“可还另带了鞋子出来?”

    江樱摇了摇头。

    接下来便见晋起拿过方才从她脚上脱下来的那双锻鞋,一手拿着一只放在火盆上烘烤着。

    “我自己来吧——”江樱已没了起初的不自在,但让晋起这样‘伺候’着,到底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说话间便笑着撇开了被子,要从罗汉床上下来。

    “老实坐着!”

    晋起一记稍显不悦的眼神过来,震慑的江樱立马儿将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把被子披好——”

    江樱连忙照做,因喝完姜汤发了汗又烤着火盆子,有些燥的慌,故改裹为了披着。

    晋起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回了手中的鞋子上。

    ……虽然性子不太安分,但好在很好管教,一说就听,倒也省心。

    晋起望着手中因为盆中炭火烤灼而冒着热汽的绣鞋,嘴角轻轻弯了一下。

    “晋大哥。”

    “嗯?”

    “没事……”

    晋起抬起头看她。

    江樱双手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正望着他吃吃的笑。

    “脑子进水了?”晋起总是很擅长拿一本正经的表情来说任何话。

    “……没。”江樱摇头否认,却仍在断断续续的发出细小的笑声,好一会儿忽然说道:“我就是觉得……有人愿意给我烘鞋子,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晋起嘴角一抽。

    合着他的作用竟然就是给她烘鞋子,从而来制造幸福感?

    等等……这是什么怪异的说法?

    晋起越想越觉得不对,但奇怪的是,忽然之间,他竟然也觉得能给她烘一烘鞋子,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甚至隐隐觉得……很愉悦?

    一眨眼的功夫,怎么就把身份地位摆低下到这种程度了?

    晋起隐隐有些想叹气,但一瞧见她露出的脑袋上竟还是湿漉漉的头发,当即便拧起了浓黑的眉,忙就放下手中半干的鞋子起身去寻擦拭头发的干毛巾。

    ……

    顿时也没心思继续无奈了,因为他差不多已经看到自己的未来了……

291:只是被吓昏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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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江樱与梁文青从景阳酒楼里出来的时候,外间的天色已然暗下,不见了晌午时的金灿日光,且天气似乎还有了转阴的迹象,苍穹上雾蒙蒙的乌云一片压着一片,让人分不清具体的时辰。

    “你可算出来了,这么长时间你呆里面做什么呐!”

    冬珠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疾步走了过来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晋起说道:“全船的人就等着你出来好回府呢,左右也没找见人,我还当你也掉景阳湖里喂了鱼呢!”

    她说话嘴上向来没个遮掩,晋起听了也不生气,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而后道:“不是让宋元驹知会过你们了,不必等我,先行回去就是了。”

    “你当我愿意等你啊!那个晋觅已经回去了,我若带着表姑娘回去哪里知道该如何交待,你连套说辞都没教给我就没了人影儿,现如今倒还一派轻松事不关己的模样——早知道会有这样糟心的事情,说什么我也不会来这景阳湖!在此处等了你半个时辰有余,冷风吹得都要脱层皮了!”冬珠喋喋不休的说着,眼神有意无意的几番落在晋起后面的江樱身上。

    她的冲动莽撞与梁文青的不同,梁文青是典型的胸大无脑,心思单纯,一切全凭自己的直觉;而冬珠固然蛮横霸道,但好歹也是根正苗红的西陵公主,自幼成长的环境不同,虽然小事上任性妄为了一些,但若牵扯到正事上面,纵然谈不上稳妥周全、滴水不漏,但也必定谨慎十分。

    谢佳柔为何会落水她并不清楚,但一船人见死不救她却看在眼中,大概的原因她隐约明白,但若让她出面来跟谢氏等人解说,她却也是不愿去趟这趟浑水的。

    晋起并未理会冬珠,只顿下了脚步对江樱说道:“让石青送你们回去,明日我有事要与孔先生商谈,会去清波馆一趟。”

    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是在同她说明日清波馆见了。

    江樱笑着点头,鼻尖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发红。

    白宵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兴许是方才在暖烘烘的客房里没睡够,此刻一副不大高兴的困倦模样。

    “江姑娘……”

    不远处的冬烈瞧见了江樱一行人出了酒楼,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此刻正望着江樱一脸的欲言又止。

    江樱不禁疑惑地问道:“应王子有事问我吗?”

    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对上那双暗蓝色的眼睛之时,突然再次变得浓重起来。

    “没事。”冬烈的声音乍然一听竟有些说不清的紧张,看着江樱说道:“此处风大,江姑娘还是赶紧上车吧,以免着了风寒。”

    江樱轻轻点头,然而心底仍有疑惑。

    冬珠却沉了脸。

    此处风大?

    她在这儿站了都快接近一个时辰了,怎么都没听他劝她去马车里等一等!

    晋起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只是扫了冬烈一眼。

    “那我走啦——”江樱朝着晋起轻轻挥了挥手,紧跟着一脸闷闷不乐的梁文青上了马车。

    白宵紧跟其后,可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约莫是还没睡醒,四肢有些乏力,一下子竟然没能跳的上去,反而身子一歪,“噗通”一声以一种四脚朝天的姿态朝后摔了下去。

    “……这不是剑虎吗!此处哪儿来的剑虎!”方才只顾着说话的冬珠等人这时才瞧见白宵的存在,惊呼了一声。

    冬烈顺势瞧去,瞳孔顿时一阵紧缩。

    ‘剑虎’是西陵人对蓝眼白虎的一种称呼,据说剑虎的起源地便是西陵,在西陵它们通常被誉于能带来庇佑与祥瑞的‘神物’,王宫以及王陵及各大祭坛里,都随处可见它们的雕塑,但纵然是在西陵,剑虎的数量也少的可怜,十分罕见。

    摔了一跤的白宵顿觉高贵的形象被毁,颜面尽失,又以为冬珠是在开口取笑自己,恼羞成怒之际,一个猛子爬坐起来,朝着冬珠的方向一张大口,发出一声示威般的怒吼。

    江樱自是看得出它这只是耍耍脾气而已,并无伤人之意,可冬珠却以为它是要攻击自己,下意识地就摸出了腰间的软鞭,却也难掩惊慌之色的倒退着。

    她再如何蛮横,也不过是个姑娘家罢了,虽略通些防身的功夫,却远远不够与一只猛虎抗衡!

    “还不快来拦住它!”冬珠见除了冬烈之外,竟然没一个人做出防备之态,仿佛根本没听见方才那声虎啸一样,又是不解又是惊怕地向着晋起喊道。

    “公主莫怕,它没有恶意的。”江樱见吓到了她,忙出声唤道:“白宵,快过来——”

    白宵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声来,似是在应和她,然而冬珠畏惧的反应似极大的满足了它的‘虚荣心’,沾沾自喜且不停膨胀着大傻虎找回了久违的王者之感,忽而一个飞跃扑上前去,口中利齿泛着寒光,吓得冬珠大声惊叫起来。

    七魄飞了六魄之际,却忽见这只大白虎骤然停下了动作,折身跑了回去。

    卧槽……!

    冬珠瞪大眼睛站在原处,身体还在颤抖着,脸色却分外凌乱。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看不出来这只白虎竟然是在……逗!她!玩!

    白宵这厢已经跳进了马车里。

    “……公主见谅,这畜生性子虽然乖张了些,但绝无伤人之意……”江樱略显难为情地说道。

    梁文青却抚了抚白宵脖子上的毛,一脸欣慰地低声说道:“干得太好了,回去给你买烧鸡吃……”

    江樱闻言悄悄掐了她一把。

    “这剑虎……是你养的?!”冬珠惊异地问。

    “叮!”

    江樱还未来得及回答,忽听铁器落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众人定睛一看,却是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落在了地上。

    剑的主人正是戴着面具的应王子冬烈——这把剑应当是他方才见白宵扑过来,下意识地拔出来防身用的。

    而此刻他却近乎僵直的站在原处,双手紧紧抱住头部,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几近空洞的定在蹲坐在马车里的白宵身上——

    “阿烈你怎么了……”冬珠见他神色有异,连忙出声问道。

    而下一刻,却见冬烈身形微微晃动了起来,随着一声隐忍的痛呼声响起,眨眼间……人竟然直挺挺的朝着身后倒了下去!

    “阿烈!”冬珠面露震惊之色,连忙弯下身去搀扶。

    晋起见状一皱眉,忙也走上前去。

    宋春风已先他一步来到跟前,弯身去探其脉象。

    他虽不是行医出身,但在方家药行里呆了这么久,倒也跟着学了些皮毛,眼下又是这种情形,自是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

    不管能不能行,先看看吧……

    “阿烈他怎么了!”冬珠见他神态认真,颇具医者风范,当即也顾不上去追究二人之间有着踩坏了一只灯笼的恩怨,神色急切地询问道。

    “没什么大事。”宋春风收回手来,神色有些复杂地说道:“只是被吓昏了而已。”

    四周的侍卫们脸色也都有些复杂。

    的确是没什么大事。

    就是,有些丢人……

    堂堂西陵国的储君啊……

    “什么!”冬珠的神色比见了鬼还要惊恐。

    吓昏了?

    她的阿烈……在去年的狩猎中可是拿下了西陵第一勇士的荣誉!

    怎么会被一只剑虎给吓昏了呢?

    “你胡说!”冬珠一脸受到了侮辱的模样,对宋春风怒目以视。

    “你说是就是吧。”宋春风懒得同她争辩,一拂袖子上了马车。

    反正确定人没事就好了。

    “……”

    一时间,四周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略有些诡异的尴尬。

    “公子,我便先送姑娘回家了。”最终是石青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对着晋起揖手行礼。

    晋起“嗯”了一声,而后看向马车,对着车里的江樱微一颔首。

    江樱见状心下了然,知晓晋起的意思是让她不必理会此事,是以便放下了马车帘。

    马车很快调了头。

    “你啊……”江樱无奈瞪了一脸无辜的白宵一眼,想着方才一个大男人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的景象,心底隐隐有些愧疚。

    “也算是为你出气了呀。”经白宵这么一闹,梁文青心底那些因为宋春风誓死不从她而产生的负面情绪,已全然烟消云散了,一脸解气地说道:“你忘了头次见面的时候,他怎么借机轻薄于你的事情了?”

    “……”江樱觉得自己大概真不是个正常的姑娘,因为若非梁文青提起,她竟然已经快要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再者说了是他自个儿胆小,白宵又没怎么着,也没伤他一块儿皮啊……”梁文青拍了拍江樱的肩,道:“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权当扯平了罢。”

    江樱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只觉得今日这门出的着实轻率,荒唐的事一桩接着一桩,定是犯了什么忌讳,理应是要仔细地看一看黄历的……

    ……

    然而奇怪的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江樱竟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

    回到家的时候,庄氏已经准备好了晚饭在等着他们回来,为防庄氏与梁平担心,江樱梁文青包括宋春风在内,三个人谁都没有提起落水之事,只道是在外头玩的时候碰巧遇见了石青和华姑娘,便多说了几句,故此这才耽搁了些时辰,回来的晚了。

    庄氏自是深信不疑。

    用罢晚饭之后,江樱便觉困意来袭,匆匆洗了个澡,便爬上牀会周公去了。

    一夜安睡无梦。

    ……

    次日早,江樱按时起了身。

    洗漱后一照镜子,镜中的小脸分外的神清气爽。

    江樱将自己的院子清扫干净,这才去了前厅用早饭。

    “……樱樱也起来了,快来吃饭。”

    宋春风对着江樱笑着招手。

    昨晚吃完饭他也没有回药行,直接在前院的倒座房里歇下了,只是他的睡眠质量显然不如江樱好,此刻坐在饭桌旁,顶着一对陈黯的黑眼圈。

    “昨晚没睡好吗?”江樱边在自己一贯坐着的位置上坐下,边向他问道。

    “发了一宿的噩梦……”江樱不问还好,一提到此处,宋春风便露出一脸苦不堪言的表情来,道:“一直梦见自己掉进水里,被女鬼的头发缠住了手脚动弹不得……梦醒了一闭眼还是同样的梦,整整一夜没都没不带换样儿的……”

    江樱深表同情,但又控制不住的笑起来。

    “一大早的说什么呢,鬼不鬼的,多不吉利!”庄氏的声音传来,手里端着两屉刚出锅的包子,鼓囊囊白嫩嫩的包子整齐地呆在屉笼里,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汽儿。

    梁平紧跟其后走了过来,边一脸笑的说道:“今个儿熬了红豆薏米银耳粥,我亲自熬的,你们尝尝怎么样……”

    自打从成了亲之后,梁平本着好男人的原则,主动洗手作羹汤,虽然不至于将厨房里的活计全包揽下来,且时不时地还会弄出一两道黑暗料理来刷新大家的三观,但一片心意真也可谓日月同鉴。

    “尝尝是不是比上回的有进步?”梁平盛了一碗推到江樱面前,一脸期盼得到肯定的神色让江樱深觉压力甚大。

    梁文青是个赖床精,十日里能有一日爬的起来用早饭已是奇迹了,所以绝大部分这种尝菜的重担便落在了江樱一个人的肩膀上。

    在梁平期盼的眼神之下,江樱拿起调羹舀起一勺草草吹了两下便送入口中,做出一副细细品尝的模样,而后一脸认真地给予了肯定的点头,竖起大拇指道:“有进步,熬得比上回烂多了——”

    她说的是实情。

    毕竟上回只熬了个五成熟,还将盐巴当成了白糖。

    相比之下,进步的空间确实不小。

    而梁平向来是个脚踏实地的稳重人,从不奢望能一步登天,能有进步已经十分满足,当即满脸笑的坐下了。

    总地来说,这顿早饭吃的还算愉悦。

    早饭后,江樱便准备去清波馆了。

    然而刚待拾掇好,要去喊梁文青起床同往之时,却听庄氏说,前院来了晋家的人,并称是奉命特意前来请她过府一趟……

292:拔萝卜

    ~~~~~~~~~谢谢热恋的平安符~(咳,大家是否被章节名吓到了?别怕,实在想不出取什么章节名了才以此充数的,内容还是比较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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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家的人要请我过去……”江樱纳闷了一下,问道:“奶娘可听来人讲是谁想要见我吗?”

    让人来请她去晋国公府这种形式,断不可能是晋大哥。

    “是晋夫人想见你。”庄氏的口气有些疑惑,边带着江樱往前走边道:“好端端的,这晋夫人怎么突然要见你?”

    庄氏并不知晋起与晋家人的感情好是不好,但提到晋家与江樱,她所能想到的唯一牵连便是晋起了。

    是以一脸揣测地说道:“该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想要提前相看相看你吧……”

    说到这里未免有些严肃谨慎起来,“照这么说的话,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首先这套衣裳就得换,显得太不正式了——”

    江樱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只道:“断不会是为了这个……”

    就算真要‘相看’,那也必定是为了晋觅相看的。

    而她认为,晋夫人今日之所以让她过去,为的应当是谢佳柔落水一事。

    至于是欲谢她还是其他,便不得而知了。

    “那好端端的请你过去作何?”庄氏见她神色镇定,全然没放在心里的轻松模样,不由有些疑惑。

    “呃……”江樱心知若是将她冒险救得谢佳柔一命之事告知了庄氏,十成是要挨一顿数落的,严重了说不准还会关她一阵时日,在及笄礼之前不允许她出门儿。

    是以只得硬着头皮胡诌道:“昨日下午出门儿的时候不单单遇着了石大哥,还遇见了带着冬珠公主外出游玩的晋夫人……当时晋夫人和公主尝了尝我带去的几样糕点,说味道不错,跟国公府里的厨子做出来的很有不同,晋夫人很感兴趣,便与我说待来日得空,便去国公府里好好地与她探讨探讨,我当时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呢,没想到今日就差人过来了……”

    她说的十分仔细,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儿一样。

    庄氏的脑袋素来不会拐弯,再加上士族女子们多是样样全能,纵然不常动手,但精通爱好厨艺者也比比皆是,故不曾怀疑江樱的话,只了然点了头问道:“那你去是不去?”

    “昨日已同华姑娘说好了去先生那吃火锅了……”江樱作犹豫状。

    “左右都是吃,那便遵守承诺去清波馆吧,反正晋夫人想必也不着急,我代你拒了就是。”庄氏十分痛快的拿了主意,江樱松一口气之余,又听其说道:“这样最好不过了,说句心里话,就你如今这幅模样,去了晋夫人跟前我反倒怕你失礼呢……万一留下了不好的印象,日后晋家若以此为借口不同意你进门儿……真也是得不偿失了。”

    江樱听罢讶然。

    怪不得奶娘这么痛快的就替她做出了选择,合着……是怕她去了晋家丢人啊!

    “……但你也别担心,关于及笄礼正宾一事季夫人那边已经答应下来了,我昨日下午抽空去了一趟季府,同季夫人大概说了一下你的情况……季夫人很热心,说是若你愿意,随时可过去找她,同她学一学规矩——”

    学规矩?

    江樱听到这仨字儿便觉得脑仁子突突的疼,但想到及笄礼的重要性,而自己又的确不怎么懂规矩,便也只能听从的应下来。

    庄氏本就打算好好地同她说道此事来着,眼下时机正好,便一股脑儿的将心中所想都说给了江樱听。

    “日后的事情咱们日后再说,但眼下学好规矩却是迫在眉睫的,不光是及笄礼用得上,晋家那边儿不管能不能成个好结果吧,但也不能在礼节面子上让他们看轻了你……再者说,待认亲礼办过,你可就是孔先生正正经经儿的孙女了,到时候出去代表的可是先生的脸面!”

    “嗯!”江樱重重点头,“奶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但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奶娘也不指望你能成什么大器,只要出门丢不着人就够了。”庄氏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孔先生也是这么个想法。”

    “……”江樱沉默了一下,她的确没有想到,大家对她的期望值竟然是仅仅停留在“丢不着人”这种程度上。

    但她想说的是——“你们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因为我一直也就是这样打算的。”

    庄氏听罢也沉默了一下,后点了个头,算是将这个话题就此带过去了,转而说道:“你不是要喊文青起床一同去清波馆吗?晋家那边来的人,奶娘替你回绝了就是。”

    江樱想了想,道:“不用了,还是我自己跟她们说吧。”

    晋夫人若真是单单为了谢佳柔的事情要见她,这本没什么。

    可她怕就怕这位精明的跟鬼似得晋夫人会借机旁敲侧击的给她下什么语言圈套,虽然堂堂晋家主母不可能做出勉强她的事情来,但俗话说的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何况晋大哥不喜欢她跟晋家那些人靠的太近,更重要的还是,她这点儿脑子在晋家人面前根本不够用,怕是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坑了。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若非必要,她还是尽量躲的远一些吧。

    “劳烦二位姐姐回禀晋夫人,我今日恰巧要去清波馆一趟,实在无暇应夫人所邀前往贵府。若夫人是为表姑娘之事,还请二位转告夫人……昨日之事,我们只是凑巧路过偶遇,并不知具体细致。”江樱来至前厅,对两名丫鬟如是说道。

    她起初就未抱有救人的心思,也不指望晋家或谢佳柔因此感激她。

    既然谢佳柔没事,不会牵扯到梁文青,那么她也不想再继续趟这趟浑水,如此自然是撇的越干净越好,不管晋家打不打算瞒着,亦或是有别的什么打算,总之她这边,且全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两名丫鬟将江樱的话一字不差的带回了晋国公府,传入了谢氏的耳朵里。

    谢氏听罢微微皱了皱眉,遂向两个丫鬟问道:“你们见着江姑娘的时候,她是什么模样?可像是要出门的样子?”

    真的有事,还是只是以此为借口不愿来她这里。

    丫鬟想也没想便点了头,道:“应当是要出门的,从衣着到发髻都收拾的很是干净利落。”

    另一名也点头附和称“是”。

    谢氏听了便也未多再多问,只又道:“去前院问一问大公子可回来了——”

    其中一名丫鬟应下,缓缓地退出了房间而去。

    晋觅昨日自景阳湖回来,由于是撇下了应王子与公主一人独自回的府,便遭到了晋余明的责骂。

    再加上谢佳柔被送回府之后,其身边的丫鬟画眉情绪十分激动,哭诉着找到谢氏这里,哭着求着让谢氏为谢佳柔做主,这丫鬟虽尚有分寸未有直言,但谢氏却哪里听不出谢佳柔落水一事与晋觅有关——且这些时日以来,晋觅对谢佳柔那些零零碎碎的逾矩她也不是没有看见,只是碍于身份,唯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却没想到,此番竟出了这样惊险的事情。

    她不是猜不透谢佳柔的小小算计,只是她更清楚的是,这孩子……实在是十分艰难了,做出如此轻率之举,怕也是被逼急了。

    她虽向来顾全大局,一切以晋家的颜面为重,但眼见晋觅越发荒唐不顾体统,却也不好再继续纵容下去,权衡再三之下,还是让人寻来了晋觅。

    谢氏本着打算不与他拐弯抹角,直接将此事拿到台面上说,抱着软硬兼施的态度,与他细细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然而极不容易等来了这位爷,结果话说不过三句,晋觅便炸了毛,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拂了袖离去。

    且昨夜当晚更是直接宿在了外头,未曾回府。

    吩咐了丫鬟去前院查看情况,谢氏又命人送了补品去应王子冬烈那里。

    听说昨日应王子回来的时候是昏迷着的,一行人却绝口不肯提及原因,只请了府里的大夫去瞧了瞧,说是没有大碍,事实证明也的确没什么大事儿——扎了两针下去之后,人立马儿醒了。

    谢氏只当是这位时刻戴着面具的应王子说不准是有什么不可说的隐疾,故也识趣的没有多问。

    她虽为晋家当家主母,可冬烈到底是外男,前去看望这种事情便只能由晋余明和两个公子去做了,她眼下差人送去些补品,便也算是全了一份心意。

    安排好了这一切之后,谢氏也没能闲着,而是带着丫鬟去了意兰阁,看谢佳柔去了。

    谢佳柔染上了十分严重的风寒,昨日夜里还起了烧,半夜折腾忙活下来,天一亮才算堪堪退去。

    谢佳柔正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目显得有些无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外间隐隐传来了说话声。

    谢佳柔回了些神,微微扭过头去看向床外的方向。

    “姑娘,是夫人来看您了……”百灵自外间步入,声音放的轻轻的。

    “别让姨母进来了。”谢佳柔却道。

    “姑娘……”守在一侧的画眉闻言面带不赞同地唤了她一声。

    退一万步不管怎么说,在这晋国公府里,姑娘唯一能倚仗的人,便只有二夫人啊……

    姑娘虽然向来清冷,但待夫人从来都是态度得当的,想必也是深知这一点。

    今日这话,怕是有些赌气的意味在其中吧。

    毕竟姑娘也是个十分要强的性子……

    可这种要强,在这贵不可言,却又坚硬冷漠的晋氏族中,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存活着……又有什么用处呢?

    “我身染风寒正重,万一将病气过给了姨母未免不好。”谢佳柔将头转回去,闭了闭眼睛说道:“转告姨母,就说我睡着了罢。”

    画眉见她表情,心中倏地便跟着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悲凉来,犹豫了一番终究也未再出言相劝,对传话的小丫鬟说道:“就按姑娘的意思……”

    小丫鬟抿了抿唇,转身退了出去。

    ……

    今日的清波馆十分热闹,时有孩童的嬉笑声传出。

    这是因为华泉不光带了华常静过来,还带了两个七八岁大的孙子,和一个刚满三岁的孙女儿。

    华泉儿孙众多,可常年里多不在连城,几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家室,早年分了家,产业遍布各地,一年到头四处的跑,只有过年才能抽出空来回京城,合家团圆。

    “……姑姑,姑姑,我要那朵花儿……”头上揪着两个小团子,走路尚有些不稳当的女童伸着胖嘟嘟的手指,指着身侧红白交错的山茶花丛含糊不清地说着。

    华常静闻言笑着摘了一朵弯身递到她手中,满眼宠溺的揉了揉女童柔软的额发,往四周环顾了一番,问道:“可瞧见黎哥儿和铮哥儿了吗?”

    女童摇了摇头,一派天真地望着手里的红茶花,片刻后,凑到鼻尖狠狠地嗅了嗅,小小的鼻子都跟着皱起来。

    “两位哥儿跟着华老爷去后院凿冰钓鱼去了——”正挎着个菜篮子半蹲在茶花丛后的菜地里,跟梁文青一起拿小铲子挖萝卜的江樱说道。

    这片小菜园是她年前开垦出来的,用来种植一些简单的蔬果青菜,起初隔上几日便会来打理照看一番,后来渐渐地长成了,才交给清波馆里的老仆们偶尔浇一浇水。

    “也真是好兴致……”华常静无奈地摇头,遂对江樱说道:“我先去瞧瞧,待会儿直接去厨房找你们。”

    江樱点点头,眼瞧着萝卜坑边的土铲的松了,抓住萝卜缨猛一用力,便拔出了一只带着泥土的大白萝卜来。

    这种一击即中的成就感让江樱咧嘴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反观梁文青,一只好好的萝卜上的萝卜缨子都被揪干净了,手上也沾满了泥土,然而萝卜却还纹丝不动的长在原处,梁姑娘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挥舞着小铲子,嘴里还不住的念叨着‘本姑娘今天就吃定你了’诸如此类的狠话。

    待二人挎着满满当当的菜篮子去往厨房之时,却在路上意外撞见了被老仆引着往内院行来的宋元驹。

    “巧了,二位姑娘都在呢。”宋元驹一开口便笑,冲着江樱二人一揖礼。

    江樱回以一笑,目光却往宋元驹前后瞧了瞧。

    “……江姑娘这是找我家公子呢?”宋元驹见此处没有外人,笑了打趣道。

293:我记起来了

    江樱也不同他‘见外’,直接问道:“晋大哥没来?”

    宋元驹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点了头说道:“公子临时有些事情绊住了脚,今日怕是过不来了,特地让我来同孔先生还有姑娘知会一声,今日不必等他了。”

    只是不能如约前来,左右不过一顿火锅,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江樱也无太多失望,只点了头道:“我知道了,我会转告先生的。”

    宋元驹笑着点头,“如此甚好,我也不必再去特意寻见叨扰孔先生了。”

    “等等……”江樱见他欲作礼告辞,才又忽地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晋大哥他没遇着什么麻烦事罢?”

    这反应……

    宋元驹“哈”的短笑了一声,摇头道:“并算不得什么麻烦事,只是晋公临时有事要与公子细谈,故才脱不开身——姑娘就不必担忧了。”

    江樱仿佛没听出他口气中的调笑之意,当即放心地点头,不忘道:“有劳宋大哥走这一趟了。”

    “奉命行事而已。”宋元驹微微笑着作礼道了句“告辞”,便转身离去了。

    江樱目送了他片刻,复也转回了头继续往厨房的方向走去。

    梁文青边走边拿眼风瞄着她。

    只见江樱时不时地翻着菜篮子里的茭白萝卜白菜等,耷拉着脑袋往前走也不看路,待将菜篮子翻看了一通,末了还微微皱眉轻叹了口气。

    “不高兴了?”梁文青适时地出声,却不是安慰的言辞,“说的好好的,说不来就不来,真让人没办法不闹心啊……你说这男人啊,怎么一个比一个让人心烦意乱?”

    这口气既不像是安慰,也谈不上感慨,反而怎么听怎么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里面。

    倒不是这姑娘心理阴暗分裂,老盼着别人不好,而是……这是作为一个刚被狠狠拒绝了一场的姑娘在面对同病相怜之人之时,所能做出的最正常的反应。

    这种感觉好比是自己刚狠狠摔了一跤,刚爬起来却见身边的人也紧跟着摔了一跤……具体心态虽然不好形容,但复杂中总会找到些许莫名的平衡感。

    这种矛盾,也正是女人的奇特之处。

    江樱却不具有成人之美的觉悟,抬了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单是这些青菜太过于单调了,待会儿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干香菇干木耳之类的,再多凑几样出来吧——”

    梁文青愕然,只“哦”了一声,一脸挫败的随她去了厨房。

    ……

    而此时,晋起正在晋擎云的书房里盘腿坐着,微微垂着蓝眸,做出一副聆听的模样。

    “……韩家狼子野心,真是越发的肆无忌惮了。”

    晋擎云捏着手中的紫砂茶碗,目光沉沉地说道。

    “这才安分了不过数月,竟又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吞并了殷替殷滔两路叛军……长此以往,怕是要不了五六个年头,这天下就得改姓韩了,真也是肆无忌惮,丝毫未将我连城晋氏放在眼里!”

    原本以为‘瘟疫’的事情至少会让韩家实力大减个三五年,谁料想竟半路出了差池,且换了掌权人的韩家竟全然不按常理出牌,不仅不顾休养生息,反而兵行险招,更堂而皇之的抛却了士族之间的约定。

    晋起听罢露出沉思的表情来。

    为了更好的得到他的信赖,晋擎云近来在许多事情上已不会刻意隐瞒他,也会时常喊他过来,说一些当下的时局与形势。

    这一行为,遭到了晋觅的极大不满。

    因为所有的人仿佛都看得出来,晋擎云是在着意的‘培养’他。

    可晋起知道他这只是在做给冬烈和冬珠看。

    当然,亦是在做着铺垫。

    大约是觉得到时候该拿他这把刀出去开路杀敌了罢——

    “虽然我晋家论底蕴,论实力皆不输他韩家半分,可天下大势瞬息万变,处于这乱世之中,纵然你无意同人相争,但却免不了被他人虎视眈眈——要想屹立不倒,不被这乱世所更替掉,必须要具备绝对强大的实力。”晋擎云目光如炬地望着下面的少年,问道:“然之,这些道理你可明白吗?”

    晋起迎上他的目光,点头道:“孙儿明白。”

    晋擎云面露欣慰之色,后话锋一改,面带正色地说道:“圣上近来正为西北处的反乱战事烦忧不已,就此已经召见过你二叔数次。”

    “祖父打算出兵?”晋起语带猜测,不忘带着适当的惊愕。

    “不错。”晋擎云道:“我打算差遣嬴将军前往镇压,也欲借此时机让你出去长一长见识,你可愿意吗?”

    口气里满满都是栽培之意与看重。

    士族子弟中能有机会亲自上战场的少之又少,而不管功劳大小,只要打了胜仗,于日后而言,都是一笔浓重的荣耀。

    纵然西北边疆藩王虽与游牧族暗中勾结,力量不容小觑,然而面对晋家这样的对手,怕是还得要再三掂量的。

    更何况晋擎云还派出了心腹爱将嬴穹出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谓是将这份荣耀稳稳妥妥的送到了晋起手中。

    前世的他信以为真,故才会如此甘愿的为晋家抛头颅洒热血。

    晋起似思考了片刻,后才道:“孙儿愿意前往——”

    晋擎云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而后道:“待过了十五便启程吧。”

    正月十五是上元节,在风国人眼中,其隆重的程度不亚于春节,只有过了上元节,才真正算是开始了新的一年,故而十分重视。

    却听晋起说道:“依孙儿之见,出了正月再动身也不迟。”

    “为何?”晋擎云看了他一眼,声音淡淡地问道。

    这可还是他这个孙儿头一次对他的决定有异议,虽是小事,但他想知道理由。

    “在此之前,孙儿想说服应王子一同前往西北。”

    什么?

    饶是晋擎云,也实没料到晋起竟怀有此种想法。

    想让西陵王子一同前往观战?

    乍然一听,这种想法未免有些莫名其妙,甚至不切实际。

    可若是……当真行得通,却是一个最好也是最快能说服西陵王的法子!

    说句实在话,冬烈与冬珠二人在晋国公府待了这些时日,态度一直模棱两可,使得晋擎云早已有些不耐烦。只是他行事滴水不漏,故从未在面上表露出来而已。

    但眼见着韩家如此雷厉风行的横扫着西南方,他虽谈不上心急如焚,可又焉能平静的下来。

    西陵王子落榻客居晋国公府一事早已不是秘密,四处传的沸沸扬扬,只是真正知晓晋起与西陵王的关系的人却寥寥无几,外人多一致认为西陵有意搅和到中原的战场中,故才让应王子先来探一探路,而是否已同晋家暗下签订了什么盟约,便不得而知了。

    若真确定了什么,晋家必定不会一言不发,半点动静都未传出,任由韩家壮大。

    且西陵王子入城仅带了一支亲卫,与其说是增援,却更像是择选盟友来了——

    甚至有些胆大心大的各方势力暗下已多次送暗信于冬烈,并且开的条件十分诱人。

    这好比是一块肥肉,既然买主还未敲定,那便人人都有机会开价竞争。

    纵然对手是晋家,但放在眼前的希望试都不试便放弃了,却不是身处乱世该有的处世之道。

    深知这些暗涌的晋擎云无疑是自信的。

    他岂会争不过那些乌合之众?!

    可他真正担心的是韩家也对西陵这块肥肉起了觊觎之心……

    他担心的还有西陵王的态度。

    血浓于水是否真的那么靠得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更何况较之仅仅只见了一面的外甥相比,难保云札更在意的是胞妹的早逝。

    谁能说的准他不会对难产而死一说存有疑心?对晋家存有怨愤之心?

    若韩家当真开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那么谁又敢肯定云札不会干脆联合了韩家反过来对付他晋氏!

    晋擎云自认谨慎,甚至多疑,但从不会做出空穴来风的推测——

    正如他方才所言,这世道瞬息万变,一切皆有可能。

    可若能说服应王子一同前往西北应战,其意义便完全不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王子冬烈的决定便等同是西陵王的意思。

    形势虽说不会因此彻底逆转,却等同是往前跃进了一大步。

    而对那些抱有觊觎之态的各方势力也是一种很好的威慑——韩家也不例外。

    “你有几成把握可以说服应王子?”晋擎云凝声问道,苍老的眼睛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灼灼燃烧着。

    “五成。”

    晋擎云眉头一振,表情有些波动,却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好!”片刻之后,晋擎云点头道:“便依你之意将启程之日后延——只是你务必要记住,不管应王子开出何种条件,你只管向祖父提来,切不可与其闹翻了脸面。”

    再如何狮子大开口他也都不担心,怕的是对方根本不肯同他们讲条件。

    晋起微一垂眸,面色从容地应了声“是”。

    晋擎云暗暗握紧了手中已经不复温热的紫砂茶碗,眼中一派笃定之色。

    片刻之后,微微笑着将茶碗放到了三脚茶案上,口气已恢复了以往的平稳,对晋起交待道:“应王子自醒来后便未出过房门,今早你二叔曾前去探望过,据称其精神似乎不太好,你二人也算得上的表兄弟,理应过去看一看。”

    条件自然要谈,但旁人比不得的亲系关系,却也是一记筹码。若不懂得利用,就实在太蠢了。

    “孙儿知晓。”

    晋擎云满意点头。

    ……

    然而事实证明,晋起还是不太懂得利用这种筹码,因为他压根儿没去冬烈那里探望。

    只是让宋元驹大概去跟大夫确定了一下,依照冬烈眼下的情况可会影响到一月后的出行,得到了“不影响”的肯定答案之后,便彻底撒手不管,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此时,冬烈依旧维持着醒来后的姿态——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目光空洞,与谢佳柔的状态有的一比了。

    只是谢佳柔是心灰意冷不愿多想,而他却恰恰相反,他是因为想的太多以至于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了——

    他昏迷的时候做了很多梦,梦里的情景错乱繁杂,似无数张陈旧发黄的纸张,纸上写着许多故事,可却被人撕的粉碎,他用尽了全部的心力也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片段来。

    “都怪那个姓江的,什么不好养偏偏养了只凶恶的剑虎……该死不死的又偏偏惊着了你!”冬珠抹着眼泪坐在床边,似自言自语般不知疲倦的喃喃着,“虽然我还是不大相信你会被一只虎给吓成这幅模样,但大夫也说你只是被惊着了,其余一概正常。你醒来之后又半句话也不肯说……这不是要急死我吗?”

    “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冬珠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默默哭了一会儿,却忽地睁大了眼睛,道:“对了!也不知是不是改凝丹起了副作用……不行,我现在就给父王传信,让他派大国师过来给你看看!”

    说话间豁然自床沿边直起身来,欲招来丫鬟去取纸墨。

    这时却忽听冬烈的声音自身后响了起来——

    “我记起来了……”男子的声音里满都是痛苦,似连发声说话都十分艰难,却仍旧咬字清晰的说道:“四年前,我从一只剑虎口中救下了你和义母,我因此身受重伤,毁了面相伤了眼睛……后为国师所救,得幸保住一命,却也因此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我记起来了……冬珠,是不是这样?”

    “阿烈,你……”冬珠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冬烈,不可置信地问道:“你都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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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4:上元

    冬烈手掌撑着床试图起身,冬珠见状连忙上前搀扶。

    “没错,是的……四年前你是从一只剑虎的利齿下救下了我跟母后……阿烈,你,你真的都记起来了吗?”冬珠顺势坐在床上,扶着冬烈一只胳膊,声音颤颤地问道,一双眼睛里却丝毫不见喜悦之色,反而是满满的恐惧和患得患失。

    “嗯……”冬烈似乎头疼的厉害,手指牢牢地按在太阳穴的位置,额头与眉间紧紧皱成一道道沟壑。

    冬珠近乎慌张地看着他,印证道:“……全部都记起来了?”

    “不……”冬烈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声音也越来越低弱,“只记起了救下你跟义母的情形……”

    其余的似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晰。

    然而,这种感觉却要比他这些年来的一无所知还要更加折磨人!

    分明真相就在眼前了,却被一团迷雾生生的阻拦住——

    “是吗……”冬珠说不上是庆幸还是什么,只觉得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拿还在轻颤着的手拍抚着冬烈的脊背,道:“想不起来便先不想了,不要再去想了……”

    她承认她是自私的……

    但她根本没有做好就此失去阿烈的准备。

    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来交换阿烈永远不要记起他的过往,他的那些……同她毫无干连的从前。

    ……

    一晃眼七八日过去,连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天气里,迎来了一年一度的上元节。

    雨虽不大,却从早上开始便绵延不绝,晌午吃饭的时候倒是消停了半个时辰,可那边晌午吃饭用的碗碟还没来得及洗干净呢,就又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

    这一回,直是到了掌灯时分都没能停下来。

    然而纵使天公不作美,可节依旧还是要过的,各家各户照常欢欢喜喜地吃了元宵。只是晚饭后出去赏灯的人较之往年相比,骤减了近一半之多。

    剩下的一半愿意冒雨去凑热闹的,又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盲目兴奋型的,下不下雨对他们来说根本别无二致,该乐乐,该玩玩,全然不受天气影响;

    第二种相比之下显得正常一些,多是见雨下的也不算大,撑把伞也不影响兴致,一年一回不出去怪可惜的,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第三种则是被动人群,本只想窝在家中做个安安静静的死宅,却被具备第一种或是第二种特质的家人或三五好友强拉着出了门,意致阑珊偏生又不好推拒,便勉勉强强地出来凑个人数。

    而明面上看似属于第三种的江樱,内心却藏着第一种的热情——

    一连跟着季夫人学了六七日礼仪与规矩的她几乎没有出门的机会,不是练姿态礼仪练的胳膊腿儿发软,就是抄书抄到眼花手酸。

    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上元节,却好巧不巧的撞上了阴雨天,江樱虽有些失望,但心底却还是十分雀跃的。然而想着近来季夫人教给她的那些规矩,她决定‘学以致用’,至少不能让奶娘觉着她白学了那么多日没有丝毫长进——

    是以,她拿出一副平静的模样静坐于房中看书,似根本没有出门的打算。

    规矩如衣服,她知道人活在世上、尤其是女子必然是需要穿衣服的,却她并不愿因此成为一件衣服。

    所以这种貌似平静之下,又有着一颗蠢蠢欲动的心。

    众人不明内里,只当她是真的收敛起了性子,反倒有些不忍,是以庄氏说道:“规矩是做给别人看的,为的是日后在人前不失礼,可却不能因此失去原本的心性……今儿又是上元节,且先将这累人的规矩放一放吧,咱们出去赏灯去!”

    梁平却在笑,似乎早已看穿了江樱这点以退为进的小心思,然而并不戳破,只附和着庄氏的话,“萍娘说的是,俗话也说了,凡事都得劳逸结合——”

    “就是!好不容易过个节,我还指望你能带我四处逛逛呢!走走走,别看了!”梁文青将江樱手中的一本女子礼仪手册夺了下来,扯着人便往外走。

    江樱状似勉强地轻叹了口气,道:“那便随你们出去走走吧……”

    ……

    京都的上元节,最热闹的去处便是上元河上的“元灯廊”了。

    上元河位于京都城东,占地并不算广,长不过纵横南北十几里,最宽处约六七丈,却是城中历史最为悠远的一条河流,要比风国建朝还要早上百年之久,据传是往上三朝之前,先人治水之时命人开挖出来的一处蓄水库,经过数百年的变迁,终演变成了今日的上元河。

    而“元灯廊”则是风国开朝当年,孝宪帝命人建在上元河上方的曲折长廊。

    长廊建于上元河正中央的位置,由多根石柱钢钉稳妥支撑,分为两长两短总共四条,呈‘井’字形架在上元河上。

    每到上元节,元灯廊檐边便会挂满五彩缤纷的花灯——起初是由官府布置操办此事,然多年下来,便逐渐演变成了由百姓们自己前来悬灯,百姓们向来认为此举意寓着祥瑞安康,一人一盏的亲手往上挂,每年总也能挂的满满当当的,一来二去,携家带口的来元灯廊挂花灯,俨然已经成了连城的一项风俗。

    “婆婆这儿卖的灯不光能祈福,还能求姻缘咧——”上元河边卖花灯的婆婆一脸深意地看着梁文青说道。

    梁文青愣了一下。

    这婆婆大概是瞧着她年岁不小了还梳着姑娘发髻,觉着她姻缘不妙,不太好嫁?

    一侧的宋春风脸色不自在了一下,后忙地跟上前头的梁平与庄氏,干脆不同江樱和梁文青她们一起逛了。

    大过节的提什么姻缘啊,真是糟心……

    梁文青的脸色仍旧不怎么好,而卖灯的老婆婆却仍不知已戳到了面前这位姑娘的痛处,口若悬河地夸大着元灯廊的灵验之处,就连‘去年有个姑娘在她这儿卖灯许愿求姻缘,来年再过来的时候,连孩子都会走了’这种根本经不起推敲的瞎话也胡诌了出来。

    江樱听得脑门儿直冒冷汗,干脆拉了梁文青去别处。

    不料却听梁文青凝声说道:“给我来十个!”

    末了又补充道:“跟去年那位姑娘一模一样的那种……!”

    江樱面色震惊不可名状。

    江樱劝阻无效之下,只得跟着双手提满了‘姻缘灯’的梁文青去往了元灯廊。

    此时已是亥时时分,而细雨没能阻碍的了百姓们祈福的热情,元灯廊四处已被颜色形状各异的花灯占据,柔和的灯光融成一片温暖朦胧的海洋,并未受到廊外细雨微风的太多影响。

    远远看去,恍若是上元河上悬着的四条交错的缤纷彩带,璀璨耀目。

    待离得近些,便会发现在廊上谈笑漫步的多是年轻男女,而稍稍上了些年纪的,多半是将祈愿的花灯挂上去,便撑伞匆匆离去了。

    由此看来,寒风夜雨中赏灯这种风雅事,多是年轻时才能干的出来,旁人觉着越傻气的行为,却最得年轻人热衷,不为旁的,归根结底也就这俩字儿——年少。

    “……你们且去玩罢,我同萍娘去东陵楼里坐一坐,听听曲儿。”一路替庄氏撑着伞的梁平也有风雅之心,却也不好往年轻人堆儿里硬凑,遂笑着如是说道。

    “我也去听曲儿——”宋春风阵营明确,不愿与梁文青一同去挂姻缘灯。

    万一真的灵验……那他下辈子岂不是完了吗!

    他的反应在梁文青意料之中,一门心思要去挂灯的梁文青也未多言,直催着撑伞的江樱往元灯廊去了。

    冷不防的,迎面却撞上了一个人。

    “喂!你怎么走路的——”对方先声质问道,听声音,应当是个小姑娘,且口气有些焦急。

    梁文青闻言顿时反唇相讥道:“你若是长眼了岂会撞上我?”

    不讲理的本质顿时又暴露出来了。

    江樱无奈上前,正欲道歉,却见面前站着的人竟是一个俏生生的小丫鬟,和一名头戴幂篱的姑娘。

    谢佳柔?

    江樱几乎是一眼便认定了是她。

    这倒不是她眼力劲儿多好,而是谢表姑娘身上这股清冷的气质,绝非是一顶幂篱便能遮盖的住的,但凡是留心之人,很轻易便能辨认出。

    “……走吧。”谢佳柔阻止了要继续同梁文青争辩下去的百灵,轻声说道。

    梁文青自知是自己撞人在先,方才态度强硬不过是不肯服软的性格所致,本身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无赖之辈,眼下见状冷哼了一声,又装腔作势地抛了个白眼,便侧过了身去让路。

    谢佳柔似无意地扫了江樱一眼,遂带着丫鬟离去了。

    “出来游玩还顶着个面纱,真是没劲,既然真不想让别人瞧见容貌,那干脆别出门啊……”梁文青向来瞧不起这些不知是真贵族还是假贵族的贵族小姐做派,说罢又是一通白眼翻过。

    江樱无奈失笑,边催促道:“好了,快走吧,手里的灯还要不要挂了?”

    行出了十步远的百灵却急的红了眼睛,声音略显慌张地说道:“姑娘,这下要怎么办才好?若是落到了有心人手中,姑娘的名声怕是……怕是……”

    谢佳柔未语,继续往前走着,右手中的帕子已经攥的皱成了一团。

    “都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执意劝着姑娘跟夫人一同出来散散心,便断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若真出了事,奴婢就是死一万次也难赎其罪!”百灵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声音甚至都颤抖起来。

    方才她陪着姑娘跟二夫人还有应王子冬珠公主一行人来此处挂花灯,然而待回到酒楼里的时候,却发现姑娘贴身带着的荷包竟然不见了!

    若只是寻常的荷包还且算了,可那里头装着姑娘的贴身双鱼玉佩,是姑娘的母亲临去之前留下的,背面还刻着姑娘的小字——

    且不管这块玉佩的价值,单说刻着小字的玉佩落入他人之手,那在士族人家里,便不是小事!

    “姑娘,要不然……告诉夫人吧?”百灵情急之下想到了谢氏,犹犹豫豫地说道:“将情况同夫人说明,若日后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的话,至少还有夫人能帮一帮您……”

    “我问心无愧,又何必多此一举。说不准反倒引得姨母疑心,以为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这才故意提前找说辞来开脱呢——”谢佳柔尚算得上冷静,只是口气里透着一股难言的疏冷。

    百灵远不如画眉了解谢佳柔,闻言忙道:“夫人自是会信姑娘的!”

    谢佳柔冷嘲地抿紧了嘴角,面容冷冷不语。

    她都险些将命丢在景阳湖里了,而她的姨母却也只是暗下教导了晋觅几句——她知自己轻贱,却不知竟轻贱至此!

    谢氏信她?

    可她却半点也不敢去信谢氏了!

    ……

    江樱一行人从东陵楼中用罢茶点听完曲儿离开之时,外头的雨竟下的越发大了,上元河边的行人多已离去,余下的人们也是撑着伞步履匆匆。

    只元灯廊中尚有些年轻人迟迟不肯离去,因时辰实在晚了,剩下的便多是男子,有一部分看样子是乘兴吃了些酒,在廊中放声谈笑着,也有倚栏望灯吟诗作对者。

    “这雨怎么越下越大,像是没个头儿一样……”庄氏瞧了一眼飞檐上挂着的雨幕,皱眉抱怨了一句。

    梁平“呵呵”地笑,撑开伞说道:“下就让它下了,有我在又淋不着你半分,怕什么。”

    宋春风闻言难掩尴尬地轻咳一声,抖开了伞先行离了楼前。

    江樱无声偷笑,梁文青则是毫不给面子的翻了个白眼。

    “瞧瞧你……”庄氏貌似不悦地拿胳膊肘捅了梁平一下,因怕他又说出什么没正形儿的话来,忙催促道:“别这么多废话了,快回去吧!”

    梁平也不多说,笑着将伞举过她头顶。

    然而一行人刚要离去之际,却听身后传来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有一道带着些许惊讶、些许笑意的声音不高不低地响起——“这不是梁老爷梁夫人,还有江姑娘吗?”

    庄氏几人闻言不禁驻足。

295:怎么这么平?

    回头定睛一看,开口的人竟是被一群丫鬟拥簇而出的晋家二夫人谢氏。

    跟在其身侧的,是头戴幂篱的谢佳柔。

    冬烈与冬珠早先已带着随从回了府,而谢氏却带着谢佳柔在此多逗留了些时辰。

    “晋夫人……”庄氏虽只见过谢氏一次,却将这位气质雍容却亲和的妇人记得牢牢的,眼下在此遇见,只觉得实在太巧,因为印象极好,是以笑脸相对,热络地问道:“晋夫人也是赏灯来了?”

    她唯一见过谢氏便是谢氏亲自来给江樱送雪肤膏那次,故才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她虽对因为两只丹顶鹤便险些要了江樱性命的晋觅有些记恨,但却素来的恩怨分明。

    已走开了一段距离的宋春风见是一群女人,便不愿再折回去掺和,径直朝着马车的方向去了。

    “是啊。”谢氏温和得体的笑着点头,目光落在了江樱的身上。

    江樱这才微微欠身行礼,“晋夫人。”

    说句心里话,自打从她得知了晋起前世的遭遇之后,便对晋家的人再也提不起半分好感与敬重。

    梁平的目光平静而守礼的对谢氏微一点头,抬手垂头行了个礼之后,便侧身让到了一旁,并无过多言语。

    谢氏笑了开口朝江樱说道:“记得数日前曾让人邀江姑娘过府一叙,听丫鬟回话说当日江姑娘正巧要去往孔先生处,怎地一连这么多日也没能等到你过去瞧瞧,也不知都是在忙些什么?”

    这番话乍然一听有些直接,还隐隐有些责问的味道,可从谢氏口中说出来,却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突兀,甚至还令人觉得这是亲近的表现。

    这不,就连梁文青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多瞧了江樱两眼。

    这货什么时候竟得了晋家夫人的青眼了?

    连未来一个屋檐下的当家主母都搞定了……效率要不要这么快!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庄氏虽不敏锐,却也觉察的出谢氏言语间似对江樱十分“喜爱”,不明就里的她得见此状自是顿时心生喜意,忙代替江樱开口解释道:“是这样的……近来樱姐儿都在家准备及笄礼的事情,一直足不出户的,没能应晋夫人之邀前往,还请夫人勿怪。说来真是巧了,近日来就数今晚破例出了趟门儿,不料就遇见了晋夫人——”说罢笑了两声。

    江樱在一旁点点头,面上无声附和着庄氏的话。

    其实这样也好,有不知情的奶娘挡在前头,也不至于暴露出她有些排斥晋家人的态度。

    可很快,江樱就见识到了这种好处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只听谢氏惊讶的轻轻“呀”了一声,笑着看向江樱问道:“及笄礼?是打算搁在什么时候操办?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怎么也没听你这丫头提一声儿?”

    对上那双丝毫看不出作假的眼睛,江樱很想转过身去默默翻个白眼。

    可她不能,她能做的只是干笑两声,然后不置可否地说道:“晋夫人言重了……”

    却是没有回答具体的日期。

    谢氏也未重复追问,要想得知是哪一日,对她而言不过小事一桩,眼下只又笑着问道:“那正宾的人选可已定下了吗?”

    问这个做什么?

    听到此处,除了江樱本人之外,众人多是一怔。

    既然特意问了,那便断不可能只是随口一问——纵然不是打算亲自出席,怕也是要出面推荐合适人选!

    即使是后一种可能,然而由晋家主母推荐出来的人,又岂会平庸到哪里去?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庄氏也是一愣,后却笑着说道:“已经请到正宾夫人了。”

    早先她便暗下说过了,这位晋夫人不善生养,绝非合适人选……而已经定下的季夫人,却是不能再好了。

    她们的出发点都很肤浅,却也是很坚定的……

    谢佳柔嘲弄的动了动纤细的柳叶长眉,看了谢氏一眼。

    “……看来都已筹备的差不多了。”谢氏却丝毫不觉得意外一般,至少表面神色看来并无起伏,听罢庄氏的回答只了然点头。

    谢佳柔见状,适时地开口说道:“姨母,时辰不早了,咱们是否该回府了——”

    “确是不早了。”谢氏笑着点点头,又客气地询问了江樱她们可需一同回去,得了梁平一句“也是乘马车过来的,不劳烦夫人了”之后,便相互道别离去了。

    “这位晋夫人真是顶好的气度,跟哪些寻常的士族女子不同。”梁文青望着谢氏上了马车,忽然出声说道。

    她极少会称赞谁,众人皆觉得稀奇。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谢氏绝非寻常贵族妇人可比。

    “好像还挺喜欢你的!”梁文青又对江樱讲道,口气微酸。

    江樱在心底苦笑了两声。

    谢氏喜欢她?

    若非她即将要成为当下大圣人孔弗孔先生的孙女儿了,怕是要让谢氏看她一眼,谢氏都是不屑的吧?

    她还没有天真到认为仅凭她本身的“人格魅力”,便足以得到谢氏的格外青睐。

    士族人家的目光,素来的比天还高。

    只会在对待绝对的利益面前,才会展现出‘众生平等’之态。

    “好了,赶紧走吧,春风该等的不耐烦了——”梁平在身后道,一手撑伞,一手赶鸭子似得催促着梁文青和江樱。

    梁文青和江樱同撑一把伞往前走,嘴里还不停的咕哝着:“我之前怎么没想到你这招儿呢?这样铺起路来可快多了……等春月来了连城,我一准儿要将她拉到我这边来……”

    江樱抬头望天,默默地叹了口气。

    如果她说,这位晋夫人是想把她塞给她自个儿的儿子,不知道梁文青还会不会这么钦佩她了?

    ……

    “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感受不到半点颠簸之感的宽敞车厢内,半丝风雨寒气儿也钻不进来,十足的暖意里掺着沉馥的檀香气,谢氏靠着软硬适宜的丁香色隐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热烘烘的鎏金镂空花鸟方形铜制手炉。

    “姨母指的是什么?”靠窗坐着的谢佳柔一脸沉静。

    “那个姓江的丫头于我似乎有些防备,你可也察觉到了?”谢氏的口气中有些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姨母何出此言?这位江姑娘与姨母素无牵连,姨母又未曾对她抱有别样的心思,何来的防备一说?”谢佳柔似有些不解地看着谢氏说道。

    谢氏并未对她直面提起过欲将江樱许给晋觅的打算,大约是怕她不舒服,大约也是知道她不可能真的一无所知,只是她在谢氏面前,习惯装作一无所知,纵然彼此间都心知肚明,却也没谁愿意主动捅破那层纸。

    谢氏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兴许是我想的太多了。”

    谢佳柔也弯起唇角,似笑又非笑。

    ……

    接下来的日子,江樱几乎日日都在学习礼仪与练习及笄礼流程,偶尔偷闲半日,若去清波馆,多半都能瞧见晋起。

    说来也怪,二人从来也不会约定日期,可但凡江樱过去,十有八九晋起都在陪着孔先生下棋,或是吃茶谈事——江樱将此称为心有灵犀。

    可真正知晓真相的宋元驹却唯有苦笑的份儿了,他家主子几乎隔上一日就会来清波馆,大事稳稳地握在手里不曾耽误,可却将府里的事情丢给了他来处理,十余日下来,他俨然已经从宋统领变成了宋管家婆。

    总而言之,近来大家的生活都比较繁忙。

    大许是人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飞快,仿佛才一眨眼的功夫,正月二十七便来到跟前了。

    早前经众人一番商议,决定了将江樱的及笄礼放在江家祖宅里操办,一来符合风俗习惯,二来也是江樱自己的意愿。

    早在五六日前,江家祖宅便已经被收拾了出来,及笄礼所需的场地以及用品等也一应都已布置妥当。

    为了省事儿,江樱与庄氏干脆提早一日暂时搬到了江家祖宅里住着,也省得到时天不亮还得往这头儿赶,太忙活。

    江樱没有放过这难得能与奶娘同床共枕的机会,当晚非得坚持跟庄氏一块儿睡,纵然庄氏说女子及笄前夕最是要守礼持重,恪守礼仪,才好做足准备不至于明日在及笄礼上失态,可终究也没拗得过江樱的软硬皆施,异常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了句“下不为例”,便欢欢喜喜地将人搂进了怀里。

    可事实却证明,真正不够持重冷静的人反倒是庄氏自己。

    次日早,天还未亮,庄氏一个激灵自睡梦中惊醒过来,豁然扯开身上的被子,又将身侧睡得正酣的江樱摇醒。

    “樱姐儿,快醒醒别睡了!时辰不早了——”

    被生生晃醒过来的江樱一时未有发声,只一脸迷茫地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奶娘,片刻后,又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却还只是蒙蒙透亮的时辰。

    这才苦着眉头问:“还早呢吧……?”

    “还早什么呀?咱们还得提前准备,检查检查有没有错漏的地方!”庄氏已经将挂在床头的衣裳够了过来,一边起身穿衣一边催促着江樱,“快别赖着了,快起来,待会儿随我先演练一遍,省得到时候万一忘了流程是怎么来的——”

    饶是江樱困意未消,却也耐不住庄氏如此着急忙慌的气氛渲染,“嗷”的哀嚎了一声,也不再多作无谓的挣扎,接过庄氏递来提前准备的童子服爬坐了起来。

    庄氏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待江樱穿好衣鞋之后,她已将一应洗漱用品备好。

    “你先洗漱,快将头发梳好——我去准备些简单的早食,待会儿你梁叔他们就该过来了!你收拾好直接去厨房吃饭,就不在饭厅摆了!”庄氏丢下一句话,便匆匆地出了房门去。

    “知道了!”江樱高声应下来。

    江樱从头到脚的一通收拾下来之后,外方的天色不知于何时已经大亮。

    “……江樱你准备好了没有?”

    房门被从外面径直推开了来,敲也未敲一下。

    晨早的日光从门外落进来,并带着一道彤色的窈窕身影,正是梁文青。

    “好了好了……”江樱将发髻边的鹅黄色丝带理好,一面应和着。

    “噗嗤!”

    梁文青待一瞧见江樱的模样,一个忍俊不禁便哈哈的大笑起来。

    “我就没见过哪个及笄礼上的姑娘能把童子服穿的如此妥帖的!哈哈!”梁文青手指着江樱身上的衣裳,笑的不能自已。

    江樱闻言愣了愣,而后下意识地看向镜中的倒影。

    方才只顾着摆弄头发,倒没去细致的瞧,眼下一看,才意识到梁文青口中的“妥帖”是什么意思……

    古人行及笄礼分三加三拜,行礼前需穿童子服梳双鬟髻,而后再按照顺序换为素色襦裙、曲裾深衣,最后是广袖华服,而此时这件寓意着天真无邪的孩童时期的浅粉色朱红锦边的采衣,穿在她的身上竟然半分违和感也无!

    这不仅仅是因为她这张满是娇憨之气的脸,或是那一半垂下来刚过肩不多的头发,而是……

    江樱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位置——

    怎么会这么平?!

    她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啊……这不科学吧!

    江樱下意识地看向梁文青。

    对方身形凹凸有致,胖瘦适中,正是妙龄少女该有的姿态。

    这些微妙的变化和逐渐拉长的距离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樱不曾注意过。

    毕竟她好像……挺久没有看到变化了。

    但她真真切切地领悟到了一个真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见江樱满脸灰败,梁文青连忙忍住了大笑,却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道:“按理来说这不应该啊,葵水早年不是已经来了吗,你平日里又不偏食……”

    “是啊……”江樱也感到很苦恼。

    “你也不用太在意,毕竟……毕竟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缘由的,解释不清楚……就好比是天意吧?”梁文青满脸安慰地说道。

    江樱听罢瘪瘪嘴,简直快哭了。

    确定这话不是用来雪上加霜的吗?

    “你,你别这样啊……”梁文青连忙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试探地问道:“不行的话,我给你……塞些东西……垫一垫吧?”

296:笄礼

    “不要!”

    江樱双手抱胸,义正言辞的拒绝,表示自己不想自欺欺人。

    可是当及笄礼开始之后,她便后悔了……

    因为及笄礼上出现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

    同孔先生一起坐在宾客席的人,除了石青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晋起!

    三人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晋起一脸正色的点着头。

    卧槽!

    江樱彻底震惊了。

    晋大哥怎么来了?

    “晋起?”随着江樱从东厢房中步出的梁文青隔着镂空的屏风瞧见了晋起,也是十分惊讶,惊讶过后却是皱眉,一脸嫌弃地说道:“孔先生过来就且算了,石青跟着来也勉勉强强说的过去吧……可他一个毫无干系的外男……凭什么过来观礼啊?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竟然这么喜欢凑热闹?”

    是啊!

    这姑娘说的对极了!

    江樱深以为然,却一把抓住了梁文青的衣袖,急切而颤抖地问道:“现在回去垫……还来不来得及??”

    梁文青闻言,万分鄙夷地看着她。

    “成吗?”江樱又问道。

    “外头的宾客都等着呢,赞礼方才都念完赞词了,你说来不来得及?”梁文青往前推了江樱一把,道:“快一点,误了时辰可是大忌,别还没开始就落了个丢人的下场!”

    江樱被“丢人”这两个字炸的脑子发白,顿时再不敢有丝毫退缩之心,怀揣着‘晋大哥是个好少年,应当知晓非礼勿视这一词,再不济也该知道做人不该太注重表面’的自我臆想,拿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走向堂中。

    堂中众人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转头望了过去,包括孔弗石青与晋起三人。

    孔弗一瞧见穿着童子服和布鞋走出来的江樱,精神抖擞的脸上顿时更添笑意,十分新奇有趣的模样,是觉得自己这孙女儿真是扮什么像什么,穿上个童子服,梳个童儿髻,再拿两根色泽活泼的丝带一绕,当真是稚嫩可爱的不行,若非是身量儿在那搁着,甚至要让人怀疑其真实年龄了!

    很显然,乐呵的不行的孔先生并未去注意不该注意的地方……

    晋起则是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目光一路追随着江樱来到上方,面向众宾客们矮身行礼。

    晋起十分仔细的注意到,她的目光在触及到他的方向之时,很快便避开了,像是十分不愿见到他一样……?

    甚至还隐隐有些尴尬?

    这算是什么反应?

    晋起皱了皱眉,心想难道她是觉得自己此行前来太过不应该吗?

    其实他也想过这个问题,但还是不愿错过她人生当中这么重要的仪式。

    再者说了,这本来又并非是多么大的忌讳,更何况他又是‘陪着’孔先生一道来的,再加上有石青负责扰乱视线打着掩护,他的到来,已经不是那么的显眼了。

    在场的多是妇人,根本没人认得他是哪个。

    所以,她在介意个什么劲儿?

    晋起一脸不解的看着她在蒲团上跪坐下来,由梁文青上前为其重新梳发,担任正宾的季夫人净了手上前。

    整个流程下来,她都没有往他这儿看过一眼,显得规矩极了。

    而自认为内心正承受着莫大煎熬的江樱却远远并非表面看来如此镇定。

    她似乎能察觉的到,晋大哥一直在盯着她看。

    看什么呐?

    ……这还用问吗!

    早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件衣裳如此暴露人的缺陷!

    江樱追悔莫及之际,实在忍不住了,悄悄动了动膝盖,将身子略微侧过去了一些,企图以此避开些晋起的视线。

    梳发的梁文青见她瞎胡动,忙用力揪扯了一下手中的头发,疼的江樱倒吸一口冷气,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主座的两把大椅是空着的,这本该是由及笄者的双亲来坐的位置,而江樱父母早逝,只能摆两张空椅坐一坐样子。而被看待成江樱的‘半个父母’的梁平与庄氏,则是坐在了主座一侧,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蒲团上的江樱。

    梁平一派平和中带着些许肃穆,对这种场合应对起来十分得心应手,只是庄氏却有些不大自然了,一双眼睛死死地定在江樱身上,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大有江樱一旦出错,她便就地昏厥之势。

    好在江樱表现的足够平静,虽然言行举止谈不上无可挑剔,但好在平静,人一平静便显得有底气,一有底气,气场便出来了。

    但众人不知道的是,江樱之所以能做得到这么平静,完全是因为晋起。

    虽然一开始不免为自己胸前的平坦感到羞愧,但随着一套套流程下来,也顾不得再继续将注意力和心思放在这上头了,于是专心致志的跟着流程走,二加的间隙,目光偶尔同晋起接触上,得见那双蓝色的眼睛里泛着温和的光芒,顿时间,没由来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就好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

    仿佛有他在,纵然出了错也没什么紧要。

    这种想法很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但与一开始害怕出错的紧绷局促相比,越往后江樱反倒是越发的平静与自然了。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季夫人高唱一声,为江樱去钗加冠,梁文青上前将江樱搀扶而起,回东厢房更换上最后一套衣裙。

    “最后一套了……再忍一忍。”梁文青对江樱耳语道,她是过来人,知道有多烦累,更何况当初她做的还不如江樱这般周全,也无这么多人参礼,心下这么想着,搀扶着江樱的手臂便又使了些力,让江樱尽可能地借着她的力气往前走。

    江樱心下熨贴,一面点头一面低声问道:“我没出什么大的差错吧?”

    得了梁文青的否定,才舒了一口气。

    不多时,换了一身海棠红金色锦边广袖曳地长裙的江樱,由东厢房内缓缓步出。

    繁琐的衣裙,再加上头顶沉甸甸的钗冠,压得江樱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不出差错,将步履放的缓慢了一些,却显得有些退缩。

    “从容一些……!”梁文青嘴唇不动,用鼻音提醒道,不着痕迹地拿手肘拄了一下江樱的腰背。

    江樱仿佛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似的立马儿清醒精神过来,挺直了腰背往前走。

    梁文青跟在其身侧,做出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亦是挺胸抬头,并且面色肃穆。

    二人绕过绣着孔子游学图屏风,行入堂中。

    众人望去,只觉得眼前被狠狠晃了一下。

    少女身姿抽柳条般的纤弱,腰肢盈盈不足一握,海棠红的衣料缎子光滑的发亮,勾勒出玲珑的身姿,一朵朵盛开的刺绣牡丹从裙底蔓延生长着,在腰间的位置绽放开来,层叠的花瓣栩栩如生,一眼望去,竟足有令人惊艳之色。

    一张虽尚有稚色的脸庞,已难掩其光华。

    本就平静的堂中,霎那间变得更为寂静。

    江樱行至上方,欠身向众宾客行礼,或因衣着繁琐沉重,动作下意识地更加谨慎了几分,却也因此多了几分女儿家特有的气韵。

    “……请先生赐字吧?”三加三拜已经完毕,赞礼看向孔先生,笑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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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跟大家说声抱歉,今天只更这么多了,朋友的父亲在天津塘沽爆炸中刚刚确认过世,要陪着朋友处理些事情,暂时没有心力写更新,请大家谅解。

    愿在灾难中过世的所有同胞及献身的消防人员一路好走,愿天堂没有苦痛。

297:桃核手串

    江樱父母亡故,本应是让族中长辈来代替取字,可偏偏唯一一个同她有血缘关系且还在世上的长辈江世品却在吃牢饭,心有余而力不足。

    江樱本想着让梁平顶替随便走个过场就是,可此事被孔弗得知之后,却气的险些要老泪纵横,声称江樱没将他这个未来的祖父看着眼里,压根儿不乐意做他孙女——

    江樱大呼冤枉,只道没将此事想的那么重要,过后又连忙做了一桌子好菜赔罪认错,好言好语的一通解释,孔先生才算消气。

    只明言宣布了取字一事非他莫属,谁也不能抢。

    江樱见状,便也没敢将自己起初压根儿没打算让孔弗参礼的想法说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她拿先生当外人看待,而是认亲礼毕竟还没操办,先生若出席她的及笄礼,怕是传了出去让人觉得名不正言不顺,她倒是无妨,主要还是怕于先生有不利之处。

    再者说了,她自个儿虽是拿这场及笄礼当作一件大事来对待,但对于先生来说,应是算不上什么的——

    可很明显的是,她高估了先生不是一点儿两点儿……

    且既然先生如此明显的表态了,那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既如此,便随老爷子开心吧。

    事实证明,孔弗的确是挺开心的——

    向来喜爱素净的孔先生今日难得穿了一回除了黑白灰三个色儿以外的其它颜色。

    一身深蓝色印暗纹团福字大袖袍子的孔先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起身,扶了扶头上镶着汉白玉的进贤冠,揣着一脸笑意离座走上前去。

    在场观礼的宾客多是妇人,大部分是由庄氏请来的邻舍,还有几位是由季夫人请来的,家中多多少少有些财势,然而最高的也压不过季夫人,故都不曾见过孔弗,眼下听赞礼说起孔先生名讳,又见那位身着华缎头戴高冠的老人走上前去,顿时只有一个想法儿——这位孔先生定非那位孔先生!

    这从哪儿找来的“仿制品”?

    装,也得装的像一些吧?

    那画儿上的孔先生可不是这幅模样哪,孔先生素来崇尚简朴之风,又一副淡似清风的仙人模样……而眼前这位笑的眼睛都要没了的弥勒佛是哪位啊?!

    是了……在江樱的作用下,孔先生的身形又富态了不少。

    而在场的妇人们又多半不具有透过表面看本质的慧眼,也没人瞧得见孔先生那双眼睛里饱含着的睿智光芒,故无一人敢相信面前这位提笔书字的是供天下人景仰的大圣人孔弗。

    当然,民间百姓不是没有耳闻孔弗要收干孙女一事,只是话传的人多了,总会在一定程度上被扭曲,而消息传出来这么久也没听闻孔先生要办认亲礼,故大家一致认为八成是讹传,便不大愿意再去多上心此事了。

    “要真是孔先生亲自赐字那还得了……”有妇人阴阳怪气儿的低声咕哝了一句。

    立即有看不过去的人附和道:“是呀,也不知这是整的哪一出儿?找个什么不相干的人来给笄者赐字,我可还是头一回见这等稀奇事……”

    不由就觉得整场及笄礼的档次被拉低了……

    这些话自然都是将声音放的极低的,江樱等人毫无所觉。

    “先生写了什么?”庄氏见孔弗收笔,连忙出声问道,好奇又期待。

    自从孔先生揽下了赐字一事,梁平庄氏等人,包括江樱自己在内,都未有去过问过孔先生准备赐个什么字儿。

    一来是大家很放心先生的水准,二来是普遍的粗心,早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直到事情来到了跟前,才又忽然齐齐地想到——哦……说起来竟然还不知道先生要赐什么字呢!

    “先生写的可是个浠字?”梁平定睛瞅了瞅平铺着的宣纸上那个恍有流云之姿,形体飘逸不羁的大字。

    “不错,浠。”孔弗将笔搁下,笑着点头。

    “浠水之名……”梁平来了兴致问道:“不知先生取此字,有何含义?”

    底下的十来位宾客也伸长了脖子仔细听。

    及笄礼上为笄者取字一事可大可小,各家的文化程度不同,取的字自然也不同,但总归相同的是,都得是有些含义与说法在里头的。

    然而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却听孔弗一脸不以为然地说道:“含义啊……没什么含义,就是觉得好听。同江丫头合适。”

    四周静了一下,众人呈现了短暂的石化之态。

    “江浠……”庄氏默念了一下,遂一脸实诚的点头道:“好听!”

    “可喜欢吗?”孔弗笑着问江樱。

    江樱点头道喜欢,眼睛转动间,却藏了份好奇。

    左右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只要不是太奇葩她都能接受。但是先生取的字,怎么可能没有含义在里头?

    先生从来不是草率的人啊——

    那会不会是……此字的含义有些‘与众不同’,不方便当这么多人的面直说?

    脑补了一大堆的江樱认为这个推测大约是八九不离十了,故不敢问,唯恐会掏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真相来。

    不是她不信先生的品味,而是先生这个人做事太过随心,太不好掌控了……

    孔弗笑的越发开心,底下众人却是面面相觑。

    就算真取了什么没有含义的字,那至少……胡诌也得胡诌出来一个吧?

    这位老先生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奇人啊!

    “咳……”赞礼见状适时地出声高唱了一句:“取字礼成——”

    说着面向众宾客,笑道:“接下来就请诸位夫人为笄者添笄吧——”

    梁文青闻言忙捧着垫了红布的托盘来到江樱身边。

    及笄礼至此算已礼成,所谓添笄,指的是让宾客们为笄者送上些钗环耳饰等物祝贺及笄礼成,而此举代表的不光是祝愿,更是一种认同——添笄的人越多,便说明笄者的表现越优秀。

    每户人家都会担心自家闺女会在最后的添笄环节出丑,但却也不敢暗通曲款,因为此事一旦传了出去,闺女的名声就全毁了。

    故能做的唯一一个小动作便是尽量请些相熟的妇人来观礼,不管怎样也还有层关系在,只要闺女表现的不是太差,便也不会出什么差池。

    可有一点不好的却是,女儿家举办及笄礼当日,不可闭门,但凡有人想来参加观礼都不能拦着,故也有些积怨已久的人家专程抱着寻仇挑事儿的心态前来,故意让笄者出丑。

    好在这样的事情占少数,而江樱也没有与谁结过仇。

    可她还是有些忐忑。

    万一这些夫人们对她的表现不满意,都不愿给她添笄怎么办?

    其实她是一个很不喜欢等着他人来评头论足的人,她心里也还是认为及笄礼表现的好坏,跟别人是没有干连的,可身处这种大势之下,她也别无他法。

    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创下的规矩,但她既然无力改变环境,唯有去适应环境。

    更何况这关乎嫁人之后的名声啊——

    丢谁的脸也不能丢晋大哥的脸!

    想到此处,江樱下意识朝着晋起的方向看了看。

    却发现晋起也正在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丝毫都不紧张的模样。

    江樱默默叹了口气。

    晋大哥这可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瞧他这一派轻松的模样,大概是还不知道两个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她在及笄礼上丢不丢人跟他日后的脸面也是有着很大的关系的吧?

    江樱深深地、极为复杂地看了晋起一眼,满脸的无奈。

    晋起:“……”

    她那是什么眼神?

    “添钗一支,平安顺遂。”

    季夫人首当其冲添了一支金镶玉流苏钗,满脸笑的望着江樱。

    这大半个月以来,江樱几乎日日都会去向她请教礼仪,一来二去的,季夫人不由地对这个虽然不算聪慧却十分努力的小姑娘心生好感,再加上江樱时常给她几个哥儿做些新奇有趣的吃食带过去,故二人算是处出了些真感情来。

    但纵然如此,眼下她一出手便是一支金镶玉钗,还是叫江樱觉得过于贵重了。

    但添笄之时不管物品贵重与否,笄者皆不可言推脱之辞。

    江樱唯有规规矩矩的行礼道谢,只暗下将这份重礼记在了心中,等日后再寻机会还礼。

    下方的十来位妇人间季夫人添了一支价值不菲的钗,当下心中不免有了计较,想来这位江姓的姑娘应是很得季夫人眼缘的——大致地想想,这小姑娘方才的表现都还算得当,除了主家请了位‘假的孔先生’来满足幻想之外,其余的并无不妥。

    于是一位着花色褙子的妇人走了上前去。

    身材丰腴的妇人穿金戴银,一派富贵的模样,出手却是一支素的不能再素的银钗,不咸不淡地道了句祝词,完完全全的敷衍之态。

    毕竟江樱他们除了请到了季夫人来做正宾之外,并无其它值得这些商贾之妇另眼相待的优势。

    在她们眼中,屈尊降贵的来观礼的她们已给足了这个无父无母,跟着一户从外地迁来的人家过活的孤女面子了。

    江樱也全然不在乎,依旧朝她行礼道谢。

    “添簪一支,吉祥如意。”又一位妇人上前,丢了一支铜制梅花簪进去。

    “谢夫人。”江樱躬身行礼。

    “岁岁平安。”

    这回是……一串儿桃核手串!

    “谢……夫人。”江樱目瞪口呆了一下,却也没忘了行礼。

    这些妇人她见都没见过一面,肯腾出时间来参礼她已经很感激。

    至于因为她的身份而看人下菜碟,也是人之常情。

    可这串旧得跟沾了层油垢似得桃核手串儿……真的不是在逗她玩儿吗?

    庄氏脸上的笑却有些兜不住了。

    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人吗?

    礼物贵重与否她自然是没有挑剔的理由,但扔个桃核手串儿过去,且还又旧又脏……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不尊重人了?

    还不如不给添呢!

    庄氏越想越气,实在没想到会出现这种糟心事。

    梁平感受到她情绪的变化,借着衣袖的掩饰悄悄拍了拍庄氏的背,意思很明确,让她不要意气用事。

    丢桃核的那个确实是过分了。

    且他瞧了瞧,那位妇人并不眼生。

    季夫人带来的那几位纵然态度傲慢,最差的却也是添根银钗,不至于在面子上做的太难看,而添桃核的那位却是庄氏自己请来的。

    这是他们在榆钱胡同里新搬过去的邻舍。

    然而梁平想了想,却没想出什么值得一提的恩怨来。

    而此时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梁平将疑惑摒去,轻声对庄氏说道:“一切等客人走了之后再说。”

    庄氏抿着唇轻一点头,拳头攥了又放。

    底下已有宾客在低声议论。

    “哟!”少女貌似稀奇的声音响起,扬声道:“方才那位添了串桃核手串的婶子真是好大的手笔呀!”

    说话的是梁文青。

    江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心宽人傻,凡事看得太开,庄氏在梁平的作用下忍下了怒气,但梁文青却没忍住。

    这人纯属是来捣乱的吧!

    她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有人拿桃核手串给姑娘家添笄的!

    本欲离去的妇人闻言止步,皱了皱眉转回了身来,一脸轻蔑嘲讽地看着梁文青江樱庄氏等人说道:“这话说的,看来主人家这是嫌我的笄礼太轻了?原因我家中贫苦,拿不出贵重的好东西来,便只有将贴身的手串献上,岂料还是惹了主人家不悦……”

    这阴阳怪气儿的一番话,显然是在暗指江樱她们看到礼轻便翻脸,欺贫爱富势利眼了。

    “夫人言之差矣……”孔弗忙笑着打圆场,“今日夫人前来观礼捧场,乃是赏光而来,出手添笄更显诚意十分。这小丫头也是一时失言,望夫人海涵,勿要同小辈一般计较。”

    这不是妥协,而是分得清轻重。

    大吵一架固然解气,却会因此失了德行,反让有心之人得了逞。

    “呵!”那妇人却好似被点着了的柴火堆一样,干脆也不走了,冷笑了一声径直看向江樱,道:“添笄于否必定要从笄者的德言容功来评断的,可依我所知,这位姑娘单单是头一个德行上面便大有问题!于此,我肯为其添上一串桃核手串已是给足了主人家颜面!怎么还反倒嫌弃我的礼过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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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父亲出事的朋友已经去往天津处理后事了,希望早日得到妥善处理,可以早日公布真正的真相,日后避免不再重复同样的悲剧。

298:“必须得撕”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寂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又忽然哗然了起来。

    无一例外的是,众人的目光皆投放到了江樱的身上。

    在及笄礼上被人直指德行有失,这对于女子而言,可是天大的污点!

    这小姑娘看起来和和软软,娇憨可爱,不知是做了什么德行有失的事情?

    可既然有人如此直白地指出来了,怕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你……你这个毒妇!究竟是为了什么竟然如此污蔑我家樱姐儿的名声!你分明是血口喷人!满嘴胡诌!”庄氏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再顾不得言辞是否失当,伸手指向堂中那位身着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袄的妇人,勃然大怒的瞪圆了一双眼睛。

    梁平上前将庄氏直指着妇人的手拿下来,上前两步挡在了庄氏身前,直直地看着妇人说道:“这位夫人说话未免是有些不妥当了吧!”

    “这姓江的小姑娘可不是二位亲生吧?”妇人语带嘲讽地说道:“二位之所以如此护着,不许旁人说半点不好,怕是从其身上得来了不少好处吧?”

    说着伸手指向堂中各处,“也是,光是这座祖宅可就不少值钱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庄氏欲上前,却被梁平死死拉住。

    “……这人脑子是不是有毛病!”梁文青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还要荒唐。

    至此,孔弗脸上的笑意终是淡了下来,一双慈和的眼睛微微染了些怒意,脸色却还算平静,不曾理会妇人言语间的夹枪带棒,只道:“夫人若对我这孙女的行事有所不满,尽管说出来,若事情属实,不需夫人开口,老夫也断不会包庇护短。可这位夫人二话不说便直指我家丫头德行有问题,却不知是何缘故?”

    妇人却只是冷笑。

    反射弧较长的江樱至此才算回过神来,略显惊讶的看向孔弗。

    先生这是生气了啊?

    她还是头一回见先生生气呢!

    向来性格儒雅从不动气的先生,竟然因为别人对她的一句指责而犯了怒……先生这是真的拿她当亲生孙女儿来看待了啊!

    实在是太感动了!

    晋起见她表情波动,几乎瞬间便领会到了她眼神里的意思,顿时被气的一口血险些冲上脑门儿。

    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倒好,竟然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其它!

    更荒唐的是,她还在这儿感动上了!

    ……好像被人指责德行有失这件事情压根儿就同她没有关系似得!

    他算是看出来了,她有失的不是德行,而是脑子。

    “姑娘倒是聪明了一回……”石青却稀奇地道:“这种时候若是姑娘站出来为自己辩驳,反倒显得气虚……如此从容镇定,却是尤为难得了。”

    晋起:“……”

    她身边的人都这么擅长为她的蠢找借口吗?

    心里是这样想,可转眼再瞧江樱,却是换了一副神情,目光在几人之间来回,眼底隐隐有思索之色。

    倒真也是一副从容镇定,横势度势的模样……

    其实他所抱有的想法也是先静观其变,这妇人显然不是临时起兴,而是来之前便对她存有意见了,只是梁文青的一句话给了她足够的发作借口。

    被石青和晋起认为是长了回脑子的江樱,方才那短暂的思量却是……方才走了会儿神,她需要点时间来捋一捋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不然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理。

    捋了好大会儿的江樱,自认为终于捋顺了,赶上趟儿了,是以忙地看向那妇人,道:“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没能听懂。”

    脸色与口气不可谓不认真。

    众人一时间齐齐失语,脸色复杂地看向江樱。

    合着弄了大半天她没开口,竟然是……没听懂?

    梁文青顿时真想把她打晕,然后撬开这货的脑袋看看里头装的都是什么东西!

    “你也没能说到正点上去啊。”江樱依旧一脸认真,唯一的变化只是微微皱了眉,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妇人,不急不躁地说道:“你说了好半天,我却也只听出来了你对我有意见,你看不惯我,所以才特意来送这串桃核手串让我出丑——”

    妇人脸上一阵抽搐。

    这话说的平平静静,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委屈愤懑,可却让人真真切切的觉得……这样针对一个小姑娘,太不应当,也太无聊了……

    这才是真正的牙尖嘴利!

    妇人气的牙关颤了颤。

    “你若当真觉得我德行有失,大可举个例子,也好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江樱又道。

    你若说她蠢,她绝不否认,你若说她不要脸,她也不会还嘴,但说她德行有失……她却自认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这样一顶大帽子,无论如何她也是接不住的。

    “例子?”妇人一副‘这可是你逼我说出来的’表情,看的江樱一阵莫名其妙。

    但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点儿人品上的自信她还是有的。

    “就是!别在那儿唧唧歪歪的满嘴喷粪,我家孩子要真做了什么有失德行的事,你只管当着大家的面儿抖露出来!我们可不怕!”庄氏咬牙切齿地说道:“可若是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或是继续胡诌污蔑,你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梁文青没说话,只是拿出一副“必须得撕”的忿然表情看着妇人。

    相比之下,梁平就显得文明多了。

    “依照夫人此举,已构成刻意污蔑毁坏她人名声的罪责,若夫人无法自圆其说,那梁某就得请夫人去官府一趟了——”

    女儿家的及笄礼上,可不是给人用来泼妇骂街骂完就能走的地方。

    晋起微微眯了眯眼睛,暂时仍未打算开口。

    毕竟有庄氏梁平,还有孔先生在,不怕她会吃亏。

    他倒想听一听,这个妇人到底是依仗着什么来闹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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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先发一章两千字的,手上码好的就这些,余下一章时间不定,大约在晚上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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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计介绍:
手持一把切菜刀的樱樱姑娘,实乃一只穿越型直神经资深吃货 樱樱姑娘有着两个极其远大的目标 其一,当以光复家业之名,顺便吃遍天下 其二,纵然形象与节操尽抛,也须得将某汉子这辈子的饭给承包下来 三十六计,美食计方为上上计! -美食计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美食计,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美食计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