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9:破罐子破摔
妇人伸手直指向江樱,一脸不齿地说道:“她小小年纪为了谋得家产,与外人谋和将嫡亲二叔告上公堂送入狱中……这岂止是德行有失,这甚至是大逆不道!”
“当真?”底下连忙有妇人印证问道,四处哗然成一片,众人看向江樱的眼神也纷纷变了。
“……说起来我好像也隐隐听说过一些……”
经妇人一提,许多人都表示自己对此偶有耳闻。
但无一例外的又都是不明具细,但单从此事的表面来看,作为一个晚辈为财状告亲叔伯,似乎是有些过于不仁义了。
江樱既是恍然又是意外。
合着……竟然是为了这个?
但她真的没想到,她竟会给人留下过这样的印象——
是人言可畏,以讹传讹模糊了事实真相,还是说大家的三观普遍的出现了问题?
“我并不认为在对待我二叔上的事情上,我有什么过错。”江樱神色不卑不亢,目光不闪不躲的看着妇人,道:“奶娘与梁叔也只是帮我讨回了公道,拿回了本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你口口声声说我与他们谋和将二叔送入牢中,那你又可曾知晓我二叔与三叔相互谋和做过什么事情?”
妇人见她如此从容应对,不由更被激出了几分怒气,厉声道:“原先我只当你是被外人蛊惑,现下看来当真是完完全全的恩将仇报,事到如今竟将过错尽数推到你二叔身上!你二叔他宅心仁厚,古道热肠,正直不阿,岂会对你一个小小侄女有所图谋!”
“啥?!”
江樱一个忍不住,大呼出声,眼睛瞪得堪比铜铃,显得尤为不淡定。
这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好吗?
……是她的耳朵出了毛病吗?!
她的二叔!江世品!宅心仁厚,古道热肠?这两个词已经是硬套上去的了,可正直不阿……确定不是在挑战她的世界观吗?
二叔失去一切之后的确是有改过自新的迹象,但在此之前,坦白来说,他真的不是一个可以配得上这些褒义词的好人。
而现如今江樱看着堂下的妇人,只有一个想法:是不是找错人了?
“哈哈!”庄氏由震惊中回过神来,大约是觉得滑天下之大稽,笑了两声道:“我呸!当初他江世品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正直不阿?他烂赌成性逼死妻女,可不是别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的!”
庄氏还算是非分明,特意加了当初二字,显然是对如今的江世品已无偏见。
“你胡说八道!”妇人激动地涨红了脸。
庄氏之所以直接报出了江世品的名字来,便是因为这个名字在场许多人都不陌生,要知道这十里八街乃至大半个京城,怕是都听说过江世品的恶名。
果然,江世品这仨字儿一撩出来,众人立马换了一种神色。
“没错,江氏兄弟的案子是我家老爷审判的,他二人合谋侵占江老爷留给江姑娘的宅邸,且欲逼良为娼将江姑娘卖入烟花之地,实是禽兽所为,此案判决的半点也不冤枉——”季夫人一脸无法理解地看着妇人,皱眉道:“这位夫人若对此案真相存有疑心,大可去县衙翻案便是!又何苦出此下策,来姑娘家的及笄礼上如此搅和?”
妇人半点也不为季夫人等人的话动摇,反而变本加厉道:“好一个物以类聚!颠倒黑白!怪不得江二哥会被你这小贱人坑害了,原来你还暗中联合了官府!”
这神一样的逻辑思考能力,让江樱彻底的傻眼了。
“老浪货你骂谁呢!”梁文青哐的一声放下手中托盘,抓起桃核手串,狠狠砸向妇人,沉着脸道:“也不知是哪里跑来的疯婆子,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说着竟是要撸起袖子冲上前去撵人。
庄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被惊到的众人只当是她要去拦梁文青,岂料竟是……两个人一同冲下了台去!
妇人哪里料得到竟有如此不顾忌的人,当即被吓得脸色一白。
“快将人拦下!”梁平一面去扯庄氏,一面对座上已被吓傻的石青说道。
石青悄悄扯了扯晋起,示意他去。
忘了说,他最怕的就是妇人间的撕架,那简直要比打仗还要可怕……
但见晋起不为所动,师傅又对他投来命令的眼神,石青一时也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上前将梁文青拉了回来。
“……梁姑娘,好女不吃眼前亏!”
江樱急的要冲下去,却见晋起对她微一摇头,似在跟她说不要乱了分寸。
“丫头,就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孔弗安抚地拍了拍江樱的头顶,眼睛里不见半分慌乱,似乎眼前的骚乱根本不存在似得,末了又对江樱保证道:“别怕,祖父一准儿还你一个更好的及笄礼——”
江樱听不太懂,只当他是安慰之辞,毕竟眼下闹成了这幅模样,就算本非她的过错,可传到外头又焉能要求人人都能明辨事非?
事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的及笄礼被人搅的一片狼藉。
放眼望去,是不顾阻拦执意要为她出气的奶娘与梁文青,还有受惊却满脸看好戏的宾客……
江樱忽然有些委屈。
小心翼翼的准备了这么久的及笄礼,怎么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给毁了?
还是给晋大哥丢人了……
江樱下意识地看向晋起的位置,却忽然发现,客椅上竟然已经空空如也。
忙地往各处看去,寻觅四周,却也不见晋起的身影。
晋大哥走了?
晋大哥是觉得……丢人丢的不行了,看不下去了!?
天呐……!
这个认知仿佛是一根压垮了江樱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可压垮之后,她要做的不是束手就范接受现实,而是……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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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0:豁得出去
“季夫人,劳烦派个丫鬟回县衙一趟,将此事告知季大人,派官差前来处理——”江樱对季夫人说道。
季夫人愣神的功夫,只见一身海棠红的江樱已双手提裙大步冲下了台去,上前拦在了庄氏梁文青与那妇人之间,面朝妇人说道:“虽然不知我是于何时得罪了这位夫人,让夫人执意要毁我及笄礼——但凡事都有个度,既然夫人如此蛮不讲理满口诬陷中伤之言,也莫怪我不给夫人留情面了!”
话罢转头看向庄氏与梁文青,道:“此时动手反倒显得我们心虚,到了公堂之上也不占理,倒不如将此事交给季大人来秉公处理——”
庄氏愤然点头,片刻之后却又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捉住江樱的衣袖,手中布料质地顺滑柔软,庄氏的脸色却十分难看,满脸不赞同地摇头说道:“樱姐儿,此时若报官使官差前来,定会闹得众人皆知,怕是——”
不待她说完,梁文青亦紧跟着道:“报官?报什么官!你傻了不成!到了官府顶多也就关上几月罢了,还不及我揍她一顿给你解气来的划算!”
“文青!住口!”梁平出声呵斥道。
若非他这行事不经大脑的闺女方才言辞激烈,事情也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恶化到这种无法控制的局面。
但是报官……却是不行的。
至少不能是现在,让官兵就这么直接上门——
举办及笄礼当日出了乱子已是不妙,若还因此惊动了官府……便是真的要拿颜面来扫地了!
起初他借官府的名声为的只是压一压这妇人的气焰,却未想过真的要当场报官,而如今江樱态度如此,怕也是被激昏了头脑——
思及此,梁平皱眉沉吟了一刻,刚欲出声,却见江樱径直走向了门口处。
“樱姐儿!”庄氏不知她要作何,连忙出声唤道。
最平静的还要数孔先生,得见江樱不听他劝阻走下台去之后,却也未再行劝阻,只在上头负手旁观着——既如此,那他倒想看看他这个脑子几乎不会转弯的丫头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阿樱你去哪儿……!”梁文青眼见着江樱就要走到门口,回神后也有些急了。
忽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是冲动了……像是刚好跳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里!
现在一想,惊觉这妇人的目的定就是将此事闹大到无法收场,偏偏又吃定了她们碍于颜面不敢让外人或官府来插手此事!
……她实在是太不理智了!
梁文青懊悔之余,连忙提步去追江樱。
可若说阿樱这是悲愤离场……似乎又有点不太像?
诶?
等等!
她在干什么?
梁文青瞠目结舌的看着伸臂将堂前两扇大门合上的江樱——
众人皆傻眼看着这一幕。
这小姑娘……把门给关上了!
“耍嘴皮子斗狠没什么用处,咱们还是交由官府来评断对错吧。”江樱转过身来靠着紧闭的门扉而立,小小的脸上一丝不苟,而后又对神色各异的众宾客说道:“为免这位上门找事的夫人再说我联合官府,还得请瞧见了整个经过的诸位夫人们留下做个证,在官差来之前,怕是要多耽搁诸位一会儿了——”
什么?
这是……关了门不让走了?
还让这一干人作证,她怎么敢啊!
这传了出去,及笄礼不是等同全毁了吗?
按照常理来说,不是该息事宁人,嘱托众人万不能将此事泄露出去的吗?
怎么还反倒让她们做起证来了!
这姑娘……真是好大的胆!
众人皆面面相觑。
殊不知,在江樱眼中这场及笄礼已经被搅和的不成样子了,要众人守口如瓶,也是不现实的。既然如此,那她也不怕再搅的凶一些,总不能吃了亏受了辱还要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妇人实未料到江樱会有如此举动,见门被关的死死的,心下不免咯噔了一下。
“季夫人,有劳请丫鬟回县衙一趟了——”江樱依旧堵在门口,一副‘事情没完谁也别想走’的表情,看着季夫人说道。
“这……”季夫人脸色犹豫,踌躇地看向梁平和庄氏。
亏她教了这丫头这么久的礼仪,到头来怎么还是乱了分寸呢……
倒不是她不想为江樱做主,事情她原原本本的看在眼里,岂会不知这孩子受的委屈,可若当真贸然去请官差,后果已是不言而喻……定会得不偿失啊!
然而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庄氏也已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看着丝毫不打算妥协的江樱,和一片狼藉的现场,她是恨不得将面前这个怨毒的妇人给生生撕碎才好!
可她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她自己如何都不要紧,可她实在不想看到樱姐儿身上自此之后便多了一份抹不去的污点……
至于梁平,他行事向来以谨慎周全为先,出了事首先想到的是如何修补,自然而然得便缺少了一种“豁出去”的决心——
但此情此景之下,若叫他规劝江樱息事宁人却又是无法开口的。
气氛僵持不下间,却忽听有老人的声音道了一声:“好丫头——”
口气里满都是回神过后的赞赏之意。
众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说话的人是孔先生。
“石青,去请官差过来——”见季夫人拿不定主意,孔弗竟亲自开了口吩咐。
石青愕然。
师傅怎么能容着姑娘这么做呢?
……断然没有这么个宠法儿啊……
“还不快去?”
“呃,是……”见师傅再次出声催促,石青只得应下,满头雾水的往门外走去。
江樱侧身为他开门让路。
“姑娘……”石青停顿了一下,脸色复杂地道:“姑娘放心,师傅总能想到补救的法子的……”
虽然他也没什么依据,但除此之外实在不知如何安慰了。
话罢便抬脚出了房门。
然而江樱此时已未抱有什么补救的心态,她只知道,谁不让她好,那她便也不能让谁好!
“……罢了。”梁平皱眉看着庄氏轻轻摇了摇头,算是默认了孔先生的决定。
庄氏得见此状一咬牙,再没任何顾忌的狠一点头,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死死瞪着妇人说道:“你别以为真在牢里关上几个月就算完了,我庄云萍今儿个不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先把话撩这儿了!——除非你滚出连城去,别让我再瞧见你,不然你日后休想过上一天的安生日子!”
这是堂而皇之的威胁!
这话显得嚣张而目无王法,但稍一作想却是人之常情。
毁了人家姑娘的及笄礼,这完全算得上一桩深仇大恨了!谁肯草草带过既往不咎,那才是真的见鬼了——
对上那双恨不得将其扒皮拆骨的眼睛,妇人只觉脊背上顿时冒出了一阵冷汗。
事态的发展越来越不是她所预料的那般简单了……
但再如何嚣张却也不过只是一户寻常的人家罢了,她不信这普天之下当真没有王法可言了!
思及此处,妇人挺了挺腰板,丝毫不惧的模样。
坐牢便坐了,最多不过两三个月,皮毛也伤不着,能用此来交换算了值了!
姑娘家的及笄礼有多重要,她是十分清楚的,一开始也没想过能全身而退,总之这笔买卖她自认不吃亏就对了!
妇人越想底气越足,脸上的表情当真也称得上是一个大无畏,仿佛是做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大好事一样,口气嘲讽地笑着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所说句句属实,纵然因此惹祸上身被污入狱,却也问心无愧!”
“我去你娘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庄氏大骂出口:“老娘活了好几十年,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说罢狠狠呸了一口唾沫,这回却是直直地飞到了妇人的脸上……
她生平最恨这些没皮没脸还自以为是的人了,而对付这种没有道理可讲的人,庄氏自认也无需讲求礼仪道德,管那么多呢,撸起袖子使劲儿揍呗!
而若非江樱方才有言在先,让她不要动手以免在公堂上不占理,此刻她定早已将面前这妇人揍得面目全非了!
吐两口唾沫也不过只是解一时之气罢了!
江樱看着这一幕,虽然有些不太赞同,却也没有出言阻止的打算……
“你,你竟然朝我吐口水!”妇人气的面红脖子粗,拿袖子抹了把脸,虽然不是个火爆脾气,却也忍不了如此羞辱,当即便作势要动手。
却听梁平在一旁冷冷的提醒道:“这位夫人若敢动粗的话,只怕不是单单在牢中呆上几个月那么简单了——”
妇人扬起到半空中的手顿时僵住。
“……我呸!”庄氏顺势又是一口唾沫吐过去,一脸‘你能奈老娘何’的得瑟表情看得江樱哭笑不得。
这么粗暴低俗怕是不太好吧?
可她……还就真的喜欢这样的奶娘!
妇人气的简直要跳起来了,可动了动嘴,似又拉不下脸来同庄氏‘对吐’,一时间脸色红白交替,十分精彩。
再加上周围的宾客们个个拿看好戏的神色低声指指点点,妇人更是觉得脸上无光至极。
……本是来羞辱别人的她,怎么反倒被人关起门来羞辱了!
而且,倒过来她还得被官差抓去坐牢!
这家人……竟是没一个人正常的,他们难道都不懂得顾忌的吗?
他们凭什么能这么嚣张!这么豁得出去?
妇人脑中嗡嗡直响,只觉得此刻站在这里的她已近要将这辈子的脸都给丢光了!
忽然觉得这事办的,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值当了……
眼前忽有一道白光闪过,双腿一软,竟是昏厥了过去——
“……”
众人望着倒在地上无人搀扶的妇人,再一次的目瞪口呆了。
“嘿,还装起晕来了!”庄氏愣了一下,后好笑地道:“待到了公堂上一盆冷水浇下去,且看你醒是不醒!”
“好像是真晕了!”有妇人走近了弯腰探了探,说道。
江樱愕然。
心理承受能力这么差,还敢单枪匹马来找茬?
真也是勇气可嘉啊……
“……啧啧。”
一群拥有着看戏的炽热八卦之心的妇人们,却并无过多的同情心愿意放在这位搅和了人姑娘及笄礼的女人身上,且有人出声说道:“昏了也不怕,我们这么多人看着呢!是她无理冲撞蓄意挑事在先,等官差来了,我给你们作证!”
令江樱意外的是,这头一个站出来说话的,竟是方才给她添了一只铜钗满面敷衍的妇人——
看来大家对她的同情已经达到一个程度了……
“没错,大家都瞧见了!别怕!”
众人纷纷站出来表示愿意作证。
大多是觉得这小姑娘及笄礼被毁已经很可怜,日后说亲怕是都不太好说了,总不能再让这蓄意滋事的妇人逃之法外——
“谢谢诸位……”江樱感动不已,深觉人间自有真情在。
有孔先生的名号在,衙门里很快便来了差役处理此事。
妇人被庄氏狠一掐人中清醒了过来,面对官差的质问,大约是知道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她狡辩,故痛痛快快的承认了。
结局自然是妇人被官差带走,而梁平作为沉稳谨慎的一家之主,抢在众人前头说道:“我一人前去录供词便可,你们且留下收拾吧。”
此时想必外头已经有围观的百姓了,断不能让江樱出去遭人指点。
至于庄氏与梁文青……为了防止不会在对薄之时血溅公堂,所以还是让二人就此深藏功与名吧。
梁平随着妇人被官差带去县衙之后,众宾客们望着一片狼藉的现场,草草说了几句安慰之辞,便准备开口请辞了。
“唉……”季夫人见状满面愁容的叹了口气。
她不是头一回做正宾,却是实打实的头一回瞧见这样乱糟糟的结尾……
按理来说,添笄才刚进行了一半,这场及笄礼都还没有真正的结束。
“诸位不妨稍候片刻。”孔弗估算着时辰,一面对江樱招了招手,一面笑着对打算离场的宾客说道:“尚有宾客未至,礼亦未成,怎好就此离去?”
众人一怔。
还有宾客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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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逆转
都闹到这种田地了,怎么还有宾客要过来?
还来做什么呀……
来了也净是让人家看笑话。
这‘冒充’孔先生的老爷子是不是脑子缺根弦儿啊?
众人纷纷表示不理解,也没有买这笔账的打算,纷纷出言请辞。
站在上头的孔先生难得的傻眼了。
曾几何时,他的号召力竟然差到这种无人问津的地步了!
他那男女老少孩童妇孺通杀的人气呢?
受到了误解与冷落的孔先生,倍感惊异的看着接二连三要转身离场的宾客们。
“先生……算了。”江樱摇了摇头,方才还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模样,现如今瞧着这幅情形,却倏地生出了一种‘人走茶凉’的悲凉感。
说一点儿也不难受,自然是完全不可能的。
毕竟真是做梦也没想到她的及笄礼会以这种形式来收场。
但现在也不是坐下来抱头痛哭的时候,首先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还是要她亲自来收拾的。
“谢诸位夫人抽空莅临。”江樱理了理思绪,对着众人躬身一行礼,倒也还是十分标准,后直起身道:“阿樱送诸位夫人。”
“诶——”这始料未及的突发状况让孔先生不禁也有些急了。
这怎么能行!
他孙女儿的及笄礼怎么能以这副模样来收场?
就在孔先生想着要不要为了自家孙女儿的名声豁出去上前将宾客们直接拦下来的时候,眼风却瞥见堂外不紧不慢地行来了一群人。
孔先生定睛一瞧认出了来人,眼睛顿时亮了。
嘿!
就知道那小子不会什么干看着江丫头受委屈拍拍袖子直接走人什么都不做!
孔先生拂了拂袖子,轻咳一声,瞬间恢复了以往的风轻云淡之色,脸色转换的不可谓不迅速。
“发生什么事情了这是……?”
一阵愈来愈近的脚步声传来,紧随着的是一道妇人微带着惊讶口气的问话。
江樱下意识地回头看去,竟见是被一群丫鬟拥簇而来的晋夫人谢氏正朝着此处走来——
谢氏怎么会来?
而且,谢氏怎么知道她的及笄礼会在江家祖宅里操办?
庄氏也呆了一下,随后连忙迎上前去。
“天呐!晋……真是晋夫人!”季夫人待瞧见那一身绛紫色的妇人面容之时,更是直接惊呼了出声。
按理来说她这样一个九品芝麻官儿的夫人,是没有机会能见得到谢氏的,可去年一次偶然,她却曾得幸在升云寺中偶遇过一次,虽只匆匆一面,连句话都没能说得上,但任谁见过谢氏,哪怕只是一眼,必定都会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
且不说身份地位,单说言行举止,便称得上是所有女子的楷模——
身着绛紫色对襟立领宝瓶纹华缎褙子的谢氏步履平稳的来到了门边,发髻上斜斜插着的两支赤金衔南珠金钗,和饱满的耳垂上的两只血红色的水玉滴,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方才路上耽搁了,这才来的晚了,你这丫头可别在心里怨我才好……”谢氏径直握住了江樱有些发凉的手,满面歉意却口气亲近地说着,目光移至堂内,瞧了一眼,似未发现凌乱的座椅和不慎打翻的茶盏一般,平静而遗憾地问:“这是已经结束了吗?”
对上这样一双满是歉意且关切备至的眼睛,和清晰地感受的握着自己的那双手传来的温度,让刚经历了一场变故的江樱心下微有些触动。纵然知道谢氏如此待抱有何种目的,但还是忍不住内心应景而起的情绪。
她不知是自己的戒备心太弱,还是谢氏的亲和力过强,或许也跟及笄礼被毁所带来的打击有关。
满面复杂的轻一摇头,眼中便泄露了些许失落。
谢氏见状微微皱了眉,再度环顾了四周一遍,也不知心底有数没数,总之未有多问,只握着江樱的手又紧了一些,道:“既然礼还未成,那便说明我来的也不算太晚……虽然没能赶得上三加三拜,但添笄却是刚巧的——”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静了一静。
忽然上门的晋夫人要为这姑娘添笄……!
真是怪了……这姑娘什么身份?
除却被庄氏请来的邻舍之外,随同季夫人一起来的妇人们也无不意外——毕竟就季夫人所言,这小姑娘祖上做酒楼生意起家,前些年败落了下来,父母双亡,现如今跟着将其带大的奶娘过活,因其奶娘的夫君同季大人交好,故季夫人才接下了那封出席正宾的邀请函。
她们跟着过来,看的也全都是季夫人的面子,所以从一开始便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有些瞧不太起,至于方才态度稍好了些,却也是看在其及笄礼被毁了的可怜份儿上——
可……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这风国上下身份最尊贵的妇人、第一士族晋国公府里的主母谢氏竟出现在了这俨然已经胡乱收场的及笄礼上,且对这丫头举止如此亲近!
且不提眼珠子都要瞪得掉出眼眶的众人,单说庄氏,也是懵了一下。
可她这是高兴的!
她就是再蠢,也能想得到谢氏此举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力!
……或许,樱姐儿的及笄礼还有救呢!
“多谢晋夫人前来捧场,为樱姐儿添笄……”庄氏喜不自胜地行礼,忙又看向梁文青,催促道:“文青,快将东西收拾摆正——”
“哦……!”梁文青堪堪回神,连忙提裙奔回了台上。
这种反转有些难为了江樱艰难的反射弧,她一时间十分不解为什么奶娘梁叔文青,还有包括先生在内,都一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神情。
一直将谢氏当做‘需要仔细留意防备’的人来看待的她,实际上已经在极大程度的忽略掉了身份尊贵的谢氏所具有的影响力。
谢氏见她表情迷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玩笑着问道:“怎么,你该不是怪我不请自来,所以决心要让我白跑这一趟罢?”
江樱理所应当的摇头,面上不好意思地说道:“恐夫人事忙,便未叨扰相告。”
这自然是体面话。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告诉晋氏。
避开晋家这些人远远的,是她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
但既然谢氏找到了这里,她自然也没有赶人的道理。
晋大哥所交待的是,是让她远离这些人,但若非必要,却不能贸然撕破这层脸皮。表面上的和平,还是需要维持的……
“你这丫头说的都是什么傻话?我就是再忙,又怎么能错过这么重要的日子?”谢氏微嗔着说道。
江樱愣了愣。
她能感觉的到,谢氏今日待她格外的亲切。
且这种亲切同以往的那种还不相同,像是有意在做给旁边的人看。
似是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很看重、并且很喜欢她。
“快上去吧……!”季夫人上前笑着说道,边催促着江樱,边对季夫人行了个礼。
满脸复杂的江樱被季夫人牵着回到了台上。
本欲离开的众位妇人们原地踌躇了片刻,后也不知是哪个推了哪个一把,一位身材圆滚的妇人快步上了前去,一脸荣幸溢于言表地同谢氏见礼,说话之时激动的脸上的脂粉都抖落了好几层下来。
“妾身俞氏,见过晋夫人!”
“晋夫人安好……妾身是季知县家夫人的手帕之交,晋夫人唤妾身鲍氏便是!”
“晋夫人……”
越来越多的妇人上前见礼,拼了命想要往谢氏面前挤,却又怕冒犯不敢靠的过近,只一双双饱含好奇与尊崇的眼睛死死地胶在谢氏身上,似乎能多看上一眼都是天大的荣幸,出了这道门儿之后同别人说起自己曾亲眼见过晋夫人,还说上了话,自个儿的身份便要提上好几个层次了一般!
谢氏也未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却也没了方才拿来对待江樱的那副慈和神色,只不温不冷的点头,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虽然人就在跟前,却能让人无比清晰的感觉到,双方因为身份的差距而带来的天差地别,便好似云泥之别一般不可逾越,只能是俯首与仰望的关系。
却正是这种差距,越发使得众妇人们为之激动雀跃,抑制不住内心源源流出的兴奋之情。
一时间,再没谁肯开口说要离场的话。
见谢氏移了步,立即接二连三的纷纷让出了道儿。
一干人目送着谢氏往前席走去,只待谢氏已落座,她们便跟着坐下观礼。
甚至已有方才未添笄的妇人悄悄地拔下了头上的金钗,思衬着待会儿谢氏上前添后,自个儿也赶紧上前露了脸,好将方才对待江樱之时的那一通怠慢给弥补回来。
可众人却见谢氏一直走到最前头的一排座席也未有落座之势,反而是来到及笄台一角旁,停下了脚步。
而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欠身行了一礼。
这一礼行的动作有多讲究自是不必多表,而众人此刻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受了谢氏这一礼的那位老爷子身上!
普天之下,能受谢氏这么一道礼的人物都是屈指可数的!
众人心中的答案几乎已是呼之欲出……
“就知孔先生必定在此。”谢氏行了礼后笑着说道:“出门之前阿觅还特意嘱托我,说若见了先生,定要代他同先生问声好。”
到了此时也不忘卖一句晋觅的好。
然而孔弗此刻却全然反感不起来,只笑吟吟地点头说道:“大公子有心了。”
谢氏的出现,可是帮了他这宝贝孙女儿一个大忙。
这个人情他收下了,也记下了。
谢氏是聪明人,已经看得出自己此行意外得了个大便宜,眼中笑意不由越发真诚起来。
“晋夫人,都准备好了。”庄氏走来,轻声提醒了一句,向来不擅长掩饰喜怒的她此刻脸上满是笑。
“万事胜意,十全十美。”
谢氏笑着将一串碧玺石手串放入托盘中。
晶莹剔透的碧玺石闪闪发光,与托盘中的银簪铜钗相比,更是说不出的光华夺目。
梁文青低头瞧着,眼中满是惊艳之色。
在风国碧玺石并不常见,价格要比一般的宝石贵上许多,更何况这串还是最为罕见的‘西瓜碧玺’——是由内红外青两种颜色浑然而成,颜色剔透无暇,是碧玺石中的上品。
然而坐在下面的一干妇人们却已经顾不得去惊异这串珍稀至极的碧玺石手串了。
前有晋夫人来添笄,后还又孔先生从头到尾坐在这里观礼却被她们当做了冒牌货……光是这两件,就已经让她们无从反应了好吗?!
可这场及笄礼到这里还不算完。
“师傅……”石青自堂外急匆匆地走来,迫不及待地说道:“几位夫人已经到了!”
正同‘二次添笄’的这群妇人们行谢礼的江樱,没怎么听得清石青的话,却恍然发觉,竟没注意到石青是什么时候出去的……
粗略回忆一下,大概是将官差带过来之后就不见人影了——
注意力永远无法很好的放在正常轨道上的江樱只听得孔先生道了句:“快快有请。”
还有人要来?
众人纷纷举目朝堂门外望去。
不多时,便见三位年纪与衣着不一的妇人走进了视线当中。
为首的妇人年纪最大,约在六十上下,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身上是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素面罗裙,然而就是这不能再朴素的一番装扮,却在她目不斜视的走动间,生生显现出了一种旁人所不能及的高贵气质来。
这种高贵,似刻入了骨子里的高贵,令人不自觉地便要生出仰望之意,不敢有丝毫不敬之心。
在场众人皆不知其身份,然而谢氏却是微微膛目,轻呼了出声——“……狄姑姑!”
狄姑姑?
宾客们一时只觉得这个名号似有些熟悉。
片刻之后,不知是谁惊呼出声道:“莫不是君兰院的狄姑姑?”
四周倏然炸起了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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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2:人情
若说君兰院的狄姑姑……那可不是寻常的妇道人家可比,甚至不少人暗下将其称为女子中的孔先生!
提到狄姑姑,故事便长了。
狄姑姑原名狄君兰,狄家若追溯到百年前,本也是强盛一时的士族门阀,只是接连几任家主无能,再加上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后又在诸王之争中站错了队伍,便无可避免的逐渐地为朝代所更替掉。而到狄君兰及笄之年,已是没落不堪,但这却并不妨碍世人得知狄家出了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
狄君兰十三岁那年便已名动京城,不光有着男子都所求不来的李杜之才,更长就了一副倾国倾城的容姿,是真真正正的才貌双全,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是惹得无数女子艳羡妒恨。
然而最为值得一提的是,此女还生就了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刚烈性子,不光精通琴棋书画,更是熟读各路兵法,且自幼便跟其它士族女子不同,竟是钟爱武术之道,其父大约是见家族没落之势已定,遂干脆破罐子破摔,也不多拘着这唯一的女儿,又想着习一身武至少日后嫁了人没人敢轻易欺负,于是便极大程度的满足了狄君兰的要求。
狄君兰及笄那年,嫁给了彼时仅为一方王侯,且大了她十岁的殷世铭。
而这桩当时并不被人看好的婚事,是她自己拿的主意。
殷世铭当时不过是乱世之中名不经传的一个小侯爷,与其余鼎立的几大势力相比全然不值一提,却有着一副比天还要大的野心。
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更何况狄君兰生性本就不是能安于内宅养花弄草的寻常女子,嫁给殷世铭之后,出谋划策,甚至于征战沙场皆成了家常便饭,奇思谋略敢论得上是头一位。
就连当年拉拢晋家,也全是她一人的功劳。
嫁给殷世铭的第三年,久经调养的狄君兰才怀上了身孕。
胎象稳妥至八月,却因相救意外遭到敌人围困的殷世铭而血溅当场。
殷世铭被救了回来,胎儿却无缘出世。
且经诊断,狄君兰至此后再无当母亲的资格。
五年后,殷世铭登基称帝,第一位皇子诞生,名为殷子羽,其母是势力最为强盛的平南王嫡女殷元敏。
一月后,殷元敏被立为皇后。
又过一月,便传出了狄君兰留下了一张‘合离书’,独自出宫的消息。
按理来说,仅被封为了贵妃的狄君兰断无资格谈合离二字,可满朝群臣,却无一人敢出言谈驳此事。
殷世铭真正的结发夫妻是谁,风国的大半江山是谁打下来的,其实不用任何人提醒,天下人都心知肚明。
此番事实证明,狄父当年那番叫女儿习了武日后嫁了人不会被轻易欺负的想法,实在太过天真。
而狄君兰出宫之后并未回狄家,也未再改嫁,只创立了一座君兰院,以供女子读书以及习礼仪之用,开创了风国第一间女子学堂,受人倚重。
约有十五六年的光景过去,宫中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悲讯。
据说殷世铭死前曾命人抬轿来过君兰院,想求得狄君兰一句原谅,然而至死,狄君兰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只是,自其入殓皇陵当日开始,狄姑姑便逐渐地将君兰院中的一概事物交由了从宫中带出来的心腹嬷嬷处理,自己则慢慢淡出了公众的视线。
一晃足有二十年不曾在人前露面的狄姑姑,今日竟破了例,众人焉能不惊!
而狄姑姑身后一左一右的两位妇人,竟也不是寻常人物。
一位是国子监大祭酒钟林渺之妻阮氏,另一位是在君兰院中教授书法,笔法自成一派的才女欧阳虞——三人之中欧阳虞年岁最小,且出了名的心高气傲,今年已二十有八,于去年年初嫁给了当朝宰相高奉做续弦。且成亲后一概不理后宅琐事,依旧在君兰院中做着女先生一职。
欧阳虞刚一踏入堂中,目光便落在了江樱身上,瞧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倒是生的乖巧可爱,随着狄姑姑匆忙赶这一趟,也不算太亏。”
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惹得江樱一愣。
恕她孤陋寡闻,并不认识这三位年纪各异的夫人。虽感觉的到气度不凡,但眼生的很。
“来,丫头,给你介绍介绍……”孔弗愉悦地笑着说道:“这位是狄夫人,这位是钟夫人,这位是高夫人……都是特意赶过来为你添笄的。
也亏得江樱足够孤陋寡闻,才能十分平静地与三人行礼。
也很平静的接受了三人的添笄。
“你这娃娃倒是难得。”
礼成后,狄姑姑临走之前对孔弗说道。
“也还过得去……”孔先生比较‘谦虚’,却难掩眼底得色。
狄姑姑微一皱眉看了他一眼,边往外走边问道:“狄安今日没随你一同出来?”
“昨日似感了风寒,恐出门吹了风会加重病情,便留在馆里歇着了。”孔弗笑着答道。
狄姑姑便又一皱眉,片刻之后,一脸肃然地说道:“人都老成这样了,还当是年轻那会子一般强健呢?竟也不知该小心注意些自己这幅身子骨。”
“是啊……”孔弗只是笑着点头。
“你则更甚,怎临老了却又贪起嘴来了?”狄姑姑的眉皱的更深,一脸嫌弃地看着大腹便便的孔弗。
“呃……咳咳!”孔先生干咳起来,继而摸了摸自己的圆溜溜的肚子,一脸羞忏地叹了口气,却并无‘改过自新’的觉悟,只无奈道:“没办法啊,我这孙女儿旁的没有,却有着一身的好手艺,自是不能辜负浪费的……”
“合着你收个孙女儿就是为了给你烧菜吃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孔弗哈哈的笑。
……
江樱和梁文青跟着庄氏将宅子里归置收拾干净之后,便回了榆树胡同。
前脚刚开了锁走进院子里,后脚便瞧见刚忙完药行里的事情的宋春风风风火火地赶回来了。
“今个儿及笄礼上出什么事情了,怎么外头都在谈论樱樱?”
刚一跨进门槛儿,宋春风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别提了。”正打算去厨房做饭的庄氏一说起这个就来气,忿然道:“有个不知是得了什么疯病的泼妇来闹场子!不过现在已经被带去官府问罪了,有你梁叔在,谅她也弄不出什么幺蛾子来!几个月的牢饭是吃定了的!”
“啊?”宋春风闻言十分惊讶,表示了一番愤慨,又安慰了江樱一通之后,却是道:“可我在外头听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听说的什么?”
“我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说许多夫人都来给阿樱添笄来了——”宋春风一脸不解,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种事情有什么好传的如此火热的。
江樱错愕了一下,不料消息竟然传的这样快。
也是这时,她才忽然意识到,谢氏出席她的及笄礼,竟然会带来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大到竟然盖过了她的及笄礼遭人大闹了一场的事实。
“……我就知道!”庄氏闻言立即兴奋起来,一脸庆幸地拍了拍胸脯,又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道:“有这么多位名声响亮的夫人们过来捧场,铁定是能将那泼妇闹场的事情给压过去的……谢天谢地,这回咱们可得好好谢谢晋夫人啊!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江樱神色怔怔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从眼前的情况来看,谢氏确实是帮她解了一场围。
虽然脑子不太好使的她,当时并没有预料到这种结果。
但事实就是谢氏帮了她一回。
想到自己忽然欠下了谢氏这么一个人情,江樱顿觉心情复杂了起来。
……还不如就这样被搞砸了呢。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顿时萎靡了下来,无不消极的想着,暗暗叹了口气。
这不是典型的剪不断理还乱吗?
……
江樱在此种情绪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干脆房门一关,跑到空间菜园里逗白霄解闷去了。
约申时左右,梁平从县衙里回来了。
“事情简单明了,她自个儿也没有说什么狡辩之言,实际上老早就处理好了……”梁平一进门儿便笑着对等在堂屋里的庄氏说道:“都怪晌午季知县非拉着我留下来吃饭,任我如何推拒也不肯放我走,这才耽搁到了现在……”末了还不忘一脸谄媚的说道:“要我说,他府里的那厨子,比你的手艺可当真差的太远了!”
梁平一脸的红光满面,显然是吃了酒。
庄氏迎上来皱着眉头嗔道:“吃饭便罢了,怎么还喝上了?你吃醉酒以之后是什么德行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好在没有在季大人跟前丢人现眼!”
梁平笑着连声称是,并道自己是个有分寸的人,哪怕是吃醉酒向来也是很挑场合的。
“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了!”庄氏塞过一盏温热的茶水过去,边看着梁平吃下边问道:“那疯女人在公堂上怎么说的?她究竟为什么要来樱姐儿的及笄礼上撒泼滋事?”
梁平摇了摇头,“只道自己是看不惯樱姐儿的规矩举止,在添笄之时拿桃核手串落樱姐儿的脸面,也是临时起意。至于后来在众人面前出言羞辱樱姐儿,她则是说是因文青率先出言不逊,她气的恼了,这才将之前从别人那处听来的什么樱姐儿坑害江世品之类的传言抖了出来——”
“看不惯樱姐儿的规矩举止?在场那么多夫人就数她一个人眼神好使?我呸,她也不照照镜子瞅瞅自己又是个什么德行——”说到此处庄氏狠一皱眉,话风忽然一改猜测道:“难不成真是个疯的?”
梁平在椅上坐了下来,一脸笑的说道:“她就住在咱们院子后头,榆树胡同最西边靠河岸的小院子里,还是你去请的她前来观礼,她疯不疯你瞧不出来?”
庄氏一噎,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榆树胡同里的街坊们我是一家家去拜访的,都说女儿家的及笄礼上来的女宾越多越好,我这么做不也是为防到时候冷了场吗?我若料想的到会闹出这样一场糟心事,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再去请这些半生不熟的人过来观礼,事到如今你倒好,还反过来说这些让人懊悔的话来戳我的心……?”
梁平见她委屈郁闷起来,不由失笑着叹了口气,无奈地提醒道:“我记得你出去派帖的当日外头刚巧下了雨,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路太滑就没往西河岸那边儿去吗?”
当日一来是雨大路滑,二来便是西河岸那边因常年潮湿,几座宅子几乎常年都是空着的,没什么住户,这位妇人大约是刚搬进去不久,一日晨早梁平外出办事之时才偶然得见过一次。
庄氏闻言愣了愣,“啊”了一声过后,一拍脑门儿恍然道:“对啊!当日我手上的帖子剩的也不多了,又想着后头也没住几户人……见雨下的又大,干脆就直接回来了!我根本……就不曾给她送过帖啊!”
“记起来了?”
“嗯……不对啊!那既然我都没请她,她却主动过来观礼……添笄的时候又那样落樱姐儿的面子,不是摆明了一早就盯上樱姐儿了吗!还说什么临时起意,分明是掩饰之词!”庄氏惊醒过来——这是一桩早有预谋的砸场子案件!
“那你在公堂上就没说出来?”庄氏忙又问梁平。
“我又没证据。”梁平答的理所当然。
庄氏一脸无语地斥道:“那你……还不快去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心吧,用不着咱们来操心。”梁平语带安抚地笑着说道:“肯定有人比咱们还上心呢,这会子说不准已经查的明明白白了。”
……
戌时初,外间的天色已成浅墨色,约莫再有半盏茶的功夫,天地间便要为浓重的夜色所笼罩。
江樱房中点着明亮的纱灯,橙黄色的灯光映在竹篾纸糊着的雕花窗上,看起来暖融融的。
男子欣长的身影无声地闯入了寂静的院落中。
步伐不紧不慢地来到门前,男子伸手轻叩房门。
“进来吧——”江樱的声音自房内传出,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
男子便推门而入。
门一经被推开,房内房外的两个人四目相对间,却是齐齐地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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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大约我晚长
江樱穿着嫩葱色的居家宽松襦裙,身上还披着条薄毯,盘腿坐在大大的圈椅中,面前的圆桌上有序的摆放着五六碟菜。
此刻她正一手端着盛着满满一碗饭的白瓷碗,一手握着筷子,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站在门框下的晋起,显然是没反应的过来,这个时辰晋起怎么忽然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外……
然而一推开门便瞧见了一个吃货毫无形象的盘坐在那儿,一个人还倒腾出了一桌子菜的晋起,内心的错愕也并不比江樱少。
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吃……
且瞧这模样,很有可能是自己另开了小灶。
“你怎么这么饿?”晋起皱眉问道。
“那个……”江樱将口中的饭菜咽下,郝然道:“我晚上没吃饱……”
晋起微微瞠目。
这话的意思是晚上已经吃过一顿了!
结果回头自己又单独另做了一顿!
“……晚上吃太多不好。”晋起满眼无奈。
江樱一愣,后点头道:“是啊。”
晋起提步而入,转身无声的将门合上。
可转回身之后却见……江樱正伸手拿筷子去夹一块红烧茄子!然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心安理得的送入口中。
晋起再度瞠目——这就是她的……“是啊”?!
察觉到他看待异类的目光,江樱头也不抬的解释道:“可我如今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能饿着的。”
晋起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句。
“近两年你已经没再长过了。”
江樱握着筷子的手一抖,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晋大哥竟然这么注意着她!
那么岂不是……
片刻之后,沉甸甸地说道:“大约我晚长……”
晋起嘴角一抽,遂也不再多说。
毕竟为了吃能找出这么多借口来,也是难为她了。
江樱见他在桌边坐了下来,收拾起因为那句‘近两年你已经没有再长过了’而滋生起的挫败感,决定化悲愤为食量,俗话说的好,吃得多才能长得多。
“晋大哥,你要不要一起吃?”
晋起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
然而饭菜的浓郁香气钻入鼻间,再加上晚上没来得及用晚饭……再加上刚巧有几道他喜欢吃的菜……
“那就尝尝吧。”
跟方才果断摇头的动作冲撞在一起,显得很有些勉强。
“那我再取一副碗筷过来!”能有人陪着吃饭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江樱满面笑意地要起身,却被晋起拦下了说道:“我自己去拿,你坐着吧——”
江樱也不同他推拒,笑眯眯地坐了回去。
然而晋起刚转身将门打开,却听身后的江樱“啊”了一声。
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见她已经搁下碗筷,掀去身上的薄毯自椅上跳了下来。
“又怎么了?”晋起皱皱眉。
“……咱们一起去厨房取碗筷吧。”江樱疾步走过来,边道:“我差点儿忘了厨房的小炉子里还熬着羊肉汤呢!”
晋起:“……”
还熬了汤?
“你吃的下吗?”晋起一脸怀疑地看着她这副小身板。
“吃得下啊!”江樱一脸肯定的点头,丝毫不以为耻的模样,跨过门槛儿顺手将门一关,便催促着晋起往厨房走,生怕汤熬干了似得。
路上不忘拿一脸意义深远的表情解释道:“若有个空瓶子,往里头放石头子儿,放满了之后还能倒些细沙进去,当你瞧着分明满满当当的不能再盛任何东西了,却还能再倒几碗水进去——”
晋起起初听觉得莫名其妙,听罢却又觉得的确在理,实则人生中许多事情都是如此,有时认为做不到,实际上却只是没有找对方式,或是为事情的表面所蒙骗了。
“哪里听来的道理?”晋起问。
“吃出来的啊——”江樱一脸老成的总结道:“大意就是说当我们吃东西的时候只要掌握好了顺序,实际上能吃进去的东西要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很多……”
晋起听罢,一路失语。
江樱火急火燎的来到厨房,忙拿了块湿毛巾去掀汤罐盖,查看羊肉汤的现状如何。
“还好……”好在炉里的炭近乎要烧尽了,故火小了许多,虽有些过稠了,但也不至于被熬干。
将汤罐从小炉子上小心翼翼地端下来,江樱忙又放了些事先切好的香菜撒进去。
晋起顺势打量了一下这个被收拾的十分干净的厨房。
锅碗瓢盆井井有条的摆放着,案板脚下的箩筐里是看起来十分新鲜的蔬菜,窗边挂着一串串火红的干辣椒和蒜头。就连锅灶前也收拾的十分利落。
让人一瞧便觉得厨房主人定是个十分细致的人。
可事实却证明……
晋起朝着那位正将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丝儿的身影看去——事实证明她只是个在对待吃食方面才会如此细致的人……
“好了!”江樱将胡萝卜丝放入汤里,拿勺子轻轻搅了搅,朝着晋起回头一笑,眼睛都眯了起来,道:“可香了!”
望着她这幅因为即将要吃到想吃的东西而一脸傻乐的模样,晋起几乎是不自觉的就弯起了嘴角。
他真是捡了个只知道吃的傻姑娘……
但只要想想余生将会是这样的一个她陪在自己身边一同度过,心底便会立即涌起无尽暖意,仿佛不管日后的路如何坎坷崎岖,都不足为惧。
可凡事必定有好坏两面。
人生的意义固然是全了,可晋起却发觉,他似乎被传染了……按着她那一套所谓的‘次序’,他竟然吃了比平日里要多两倍的量!
他向来是个自律的人,也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若无意外,三餐从来都是定时定量,像今日这样大半夜的吃下去这么多东西,还是头一回……
日后他会不会也变成一个跟她一样的吃货?
吃了十成饱的晋起默默放下了筷子,内心藏着一抹隐忧。
这边江樱也已经停筷。
其实她平日里倒也没这么能吃的。
只是今日一早忙着准备及笄礼的事情,为了不在行礼的时候出岔子,连水都没敢多喝。中午的时候因为及笄礼上的一场混乱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下午听闻宋春风说起外头的传言,心知自己欠下了谢氏一个人情,如何都觉得不安稳,以至于晚饭也没能吃上几口。
后来准备早早睡了,却不知脑子里哪根筋又忽然搭上了,突然间便想通了,觉得横竖也没多大事儿,欠了人情找机会还了就是,又不是非得以身相许才行。
结果这么一想通,攒了一天的食欲便上来了,于是就有了眼下的这种情况。
“对了晋大哥,你这么晚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汤足饭饱,江樱问起了正事。
晋起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吃一顿饭吃的,他竟然险些忘了自己前来的目的了……
虽然也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但在因为吃东西而抛到了一边的前提之下,便让人觉得很难接受了……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也会犯这种错误。
江樱见他拧着眉头不说话,好像发生了很难容忍的事情一般,不由地便脑洞大开了。
毕竟她已经弄清楚了晋大哥并未患有精分症,现下如此表情,必定事出有因。
而想想近来发生的事情,最有可能的就是今日的及笄礼了。
“晋大哥,今天在及笄礼上,你是不是觉得很丢脸?”心里想着江樱便问了出来。
丢脸?
“你又不曾做错事,有什么好丢脸的?”晋起反问她。
江樱一怔。
接着又听晋起说道:“再者说在座的宾客皆不认得我是谁,纵然我有意想为你丢脸怕也丢不起来。”
江樱又是一怔。
诶,好像是这么回事儿啊?
“那……你为何中途走掉了?”江樱又问道。
不明白就要问,这是晋大哥教她的,自然要学以致用。
“若我不走,谢氏如何能来?”
江樱微微瞪大眼睛“啊”了一声,盯着晋起看了好一会儿。
“……是晋大哥告诉了晋夫人?”
就算不是他亲口说的,但也一定是他派人暗中传达的消息。
晋起看着她没有说话,表情算是默认了。
“我就说……她怎么知道我在祖宅里办的及笄礼……”江樱喃喃道:“可说来说去,我还是欠了她一个人情……”
“你欠她什么。”晋起淡淡地说道:“如此反倒是成全了她一番算计。”
“可若不是晋夫人,我在及笄礼上同人起争执的事情一定传的人尽皆知了。”
“这同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干连。”晋起看着她,皱了皱眉问道:“……你该不是还不知道今日为你添笄的老夫人是什么人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纠结着说是欠下了谢氏的人情。
外间的传言,其实谢氏只占了极小一部分的作用——
他之所以让人引谢氏过去,不过是想拖延一二,好让孔先生请的几位夫人能有足够的时间前往。
毕竟就算是王母娘娘去了,若是没人瞧见,消息也断然传不出去。
“姓狄的那位夫人?”江樱点头道:“我知道啊,我听先生说,她是狄叔同父异母的嫡长姐。”
说到此处,一脸的八卦和惊叹,将椅子往晋起旁边挪了挪,兴致勃勃地说道:“真没想到原来狄叔也是士族人家出来的公子呢……我听先生说,狄叔也是在清波馆里长大的,当年是因为狄家形势不好,家中的几位公子都寄养在了别家,而因狄叔的母亲与先生的母亲是手帕之交,便将狄叔留在了清波馆内——后来狄家稳定下来,狄叔的母亲却因病去世了,而狄叔在清波馆内呆的习惯了,却也不愿再回狄家……”
晋起一脸无感的看着她。
江樱又靠的近了些,声音极低的说道:“可石大哥跟我说……狄叔母亲的死似乎同狄家有关,所以狄叔才不愿再回狄家。这么多年以来也未同狄家有过来往,只偶尔见一见狄姑姑。”
晋起:“……这些内宅之事你倒是探听的清楚。可是知道狄姑姑究竟是什么人吗?”
江樱犹豫了片刻,有些为难地说道:“我知道啊……寡妇吗?”
她总觉得‘寡妇’这个称呼有些不太好听。
“……她确实是个寡妇。”晋起一字一顿地说道:“可她的前夫,是当朝先皇。”
“啊?!”
江樱霎时间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晋起。
……这个前夫,也太不一般了吧?
“所以……狄姑姑竟然是被先皇贬出宫的嫔妃吗?还是做了太妃之后出的宫?”
“是狄姑姑自己出的宫,只留给了先皇一封合离书。”
江樱再度深深地震惊了……
当她以为这必定是狄姑姑生平所做的最吊炸天的一件事情的时候,却又听晋起说起了狄姑姑年轻时的经历。
听完晋起平静的叙述完,江樱简直已经对这位巾帼不让须眉都无法形容的传奇女子五体投地了!
士族出身,倾城之貌,旷世奇才,绝顶谋略,敢爱敢恨……
江樱内心的崇拜之情久久无法平复。
崇拜过后,更多的却是悲凉。
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子,却竟也没能过得幸福,深情被负,孤独至老。
对于女子而言,最大的荣耀从来都不是一座座被征服的城池,不是至高无上的地位,也不是受人倚重的名声,而是一个和和美美的家。
晋起见她表情略显悲戚,出言打破,道:“所以今日你最该感谢的人不是谢氏,对于谢氏而言,她从中得到的反而更多。你不需觉得亏欠。”
江樱还未从对狄姑姑的同情中完全收回神思,闻言只点了点头。
“今日我让人去查了郭氏的底细。”晋起又道。
江樱便又点头。
晋起没继续说话,只盯着她看。
江樱继续犯了会儿懵,抬起头却见他还在看着自己,不解问道:“……怎么了?”
“我让人去查了郭氏。”晋起重复道。
“啊……”江樱蓦然回过神来,“郭氏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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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耳光
“今日赠你桃核手串的人。”晋起面无表情的说道,江樱却察觉到了他语气里隐隐的讽刺……
都用上“赠”这个字了。
这是在嫌她对自己的事情太过不上心了,太不长脑子了吧?
江樱不好意思地笑着说道:“原来她姓郭啊……”忙又将注意力转移开来,问道:“那晋大哥你查出什么来了吗?”
今日梁平从季大人那里回来之后将情况大致同她说了一遍,而庄氏却称她未曾给此人送过帖……
如此一来,妇人在公堂上的供词显然是站不住脚的。
所以她对此事也很不解。
不料却听晋起答道:“其实她在及笄礼上已经将此行的目的说的很明白了。”
江樱闻言默了默,有些无奈地看着晋起,“晋大哥……”
脸上分明写着这样一句话:你明知道我蠢,却还非要采取这种迂回的聊天方式不是自找没趣吗?
晋起读懂她眼中的意思,也默了一下,自我检讨了一番承认是自己做的不对,不该试着在她面前卖弄智商,遂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她之所以为难于你,实际上就是为了你的二叔江世品——”
“……为了二叔……鸣不平吗?”江樱诧异地道:“为什么?”
且不说江世品这牢坐的根本没有不平之处,就算有,这毫不相干的妇人又为何会为他做出如此不理智、却早有准备的事情来?
若只是普通的关系,根本不至于如此。
可若是不简单的关系,她在原主的记忆里却根本找不出这样一个同她二叔相熟的女人来。
更何况当时那妇人的眼神,像是恨她恨的不轻。
“因为她对你二叔有意。”晋起平静说道。
百思不得其解的江樱闻言被惊的目瞪口呆。
……这妇人对她二叔有意?!
弄了半天,竟是为了这个!
敢不敢有点新意,敢不敢有点内涵!
她设想过许多种结果,却没料到竟会是同风月二字有关……
毕竟她的二叔,从里到外实在也不像是能跟这些感情纠纷牵扯在一起的风/流人物……
她绝对没有刻意贬低之意,不过是发表一下个人的看法而已……没别的,她真的只是太震惊了。
“据我调查来的消息得知,她之前原是城外崔家镇上的姑娘,因曾偶然得江世品所救,故情根深种,然而当时你二叔已有家室,而她家中又订下了亲事,便很不情愿的成亲了。”晋起说起这种话题来,也不知是形象问题还是口气的缘故,使人听起来就像是在说着十分严肃紧要的话题,与八卦全然扯不上关系。
江樱却听的入神,且为之惊叹——这么短的时间内,晋大哥就把人家的老底儿查的清清楚楚,且连这些称得上隐晦的陈年往事都知道的如此详细,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这得需要一个怎样缜密且强大的关系网啊……
“后来她跟着夫家去了外地,做些小本营生,多年来都未再回过崔家镇。”
晋起似乎很受用于她的崇拜眼神,说起来越发透着一股神定气闲,“然而三年前她丈夫因病过世,她一人撑着生意见越发不景气,便变卖了产业带着积蓄和一双儿女于去年年初回了京。”
江樱听的脸色几经变化,到了此处问道:“然后就跑回来找我二叔来了?”
这少说也得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吧?
若真是如此,倒也真是……够长情的。
只是苦了她那位早死的丈夫,十多年来枕边人心中装着的别的男人……
晋起看了她一眼,见她一脸的唏嘘感叹,解释道:“她原本是回乡寻望父母的,岂料父母也已经不在了,兄嫂又不愿接纳她一个外嫁的寡女带着孩子。举目无亲之下——”
听到此处,江樱不受控制地便打断了晋起的话,“所以到这个时候她又想到我二叔了???”
这倒是比隔了十多年一直念念不忘的那个版本来的更具有现实感一点。
“你当是在读戏折子?”晋起皱眉看了她一眼,道:“……举目无亲之下,她欲改嫁。”
江樱愣住了。
设想一次次得到否定的感觉不太好,但却不得不承认这种发展才最符合现实,贴近生活。
“当时江世品丧妻已过百日,因缘巧合之下,二人经媒婆的安排见了面……”
“这媒婆……跟她有仇吗?”江樱满脸较真的问道。
她知道她的着重点不对,但将人介绍给她那位嗜赌成性,逼死妻女,名声臭的能熏透好几条街的二叔,这媒婆竟也不怕折福……
可转念一想,现如今适逢乱世,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要再嫁,确非易事。
收钱做事看人下碟的媒婆这么做,似乎也没那么难解释了。
晋起见她不停的自我肯定,又几番自我否定,再自我说服的莫测表情,只觉得根本没有办法安安静静,正正常常的说事情……
而余下的事情发展既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江樱的预料之外。
——郭氏认出了江世品,既惊又喜,又对着当年的恩人一阵感谢。时隔多年再见到当年情窦初开的对象,且对方是独自一人,这实在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而江世品早已忘了曾有这么一茬,但活了半辈子头一次被人当作好人,当作英雄来看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或许是他有意想留住这种感觉,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纵然自己过着的生活十分清贫,却也力所能及的接济着郭氏。
但却绝口不曾提起要娶郭氏的话。
这种心态其实并不难理解,稍一换位思考便能理解江世品怀揣的矛盾。
他想找个普通的婆娘过日子,哪怕这个女人嫌恶唾弃他曾经的作为,可也无妨,只要能搭伙过日子就成。
可偏偏郭氏不是。
郭氏拿他当好人,当英雄,而他为此也一直努力将最好的一面给她看,可他明白,他总不能一辈子这么骗着她。
但他没勇气打破这个僵局,他想一直只做郭氏心中的那个好人。
事实证明他的确也做到了。
郭氏十分信任他,不管别人怎么说都认定是讹传,是诋毁,比之她所听到的,她自然是更相信她亲眼看到的。
“如此一说,她岂不是早早就盯上我了……”江樱讶然道。
算一算二叔入狱的时间,距今已经是有大半年了。
“可她为什么直到今日才找上门来?”江樱不解地皱了皱眉。
拖延症患者吗?
“直接找上门来砍你一刀解气?”晋起看着她问道,眼中多多少少有些惊奇……不得不承认,这货的脑子是真的一点儿弯都不会转的那一种。
江樱听得傻了一下,后才恍然过来。
是啊,毕竟不是人人都是奶娘……
毁了她的及笄礼,可是要比拿刀砍她一顿来得更加解气。
加之砍死人是要偿命的,而搅和一场及笄礼,纵然情节恶劣却顶多只是坐上几个月的牢。
如此一想,竟是十分明智的一种做法。
“那也蛰伏的够久的……”江樱口气复杂地说道:“我一直以为报复这种事情是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的。此事过了这么久,又非什么深仇大恨,换作我怕是早就泄了气了……”
虽然这么说显得极其没骨气,但她天生就是这样一副性子。
有仇当场便报,若没那个能力报,往后一拖时间一长,便会淡上许多……纵然她自己也十分无奈,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晋起闻言嘴角一抽,道:“若人人都是你那还得了。”
但那个郭氏,确实也没精明冷静到那种程度。
怕是她自己,都已经记不得是偶然之中受了谁的指引,才萌生出了在及笄礼上闹事的想法。
他之前也未曾料到这一世江樱的出现,无形之中竟然改变了这么多人。
“真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回事。”江樱没注意到晋起微微涌动的眼神,自顾自地回顾了一番事情的前因后果,紧紧皱着眉头说道:“这么一来,我竟也没办法好好的去厌恨这个郭氏了……归根结底,她不过是对我存有误会,没能去正视我二叔之前的为人。”
“原谅她了?”
江樱却又摇头:“倒也不能……纵然情有可原,但也是因为她自己没弄清情况而犯的错。”
晋起闻言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
说来也怪,她虽然不聪明,却总能很好的明辨是非,把握好中间的界限,做事待人皆是如此。
既不盲目信奉原则对错,也不过分精明。
笨的人凭自己的感觉去判断是非,聪明的人用脑子去辨认对错,而她却是按着自己心中的一套准则来处事,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懂得将事情规规矩矩的剖析开来,正的就是正,反的只是反,从不混为一谈。
晋起望着江樱的眼神越发柔中带笑,江樱却思衬着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才最为妥当。
二人一室,桌上的饭菜还残着余香,外间夜色已浓的化不开,房中却温暖备至。
晋起伸手为自己倒了一盏茶水,瞧见桌上未收拾的碗碟,倏地之间,心底莫名升腾起了一种难掩的温馨感与归属感。
这种感觉来的十分突然却汹涌。
望着托腮眯着眼睛凝想的江樱,他忽然很想……立即把她娶回去,真真正正的在一起,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能如此时这般同餐对坐,饭后她听他说着事情,偶尔没有脑子的打上一两句岔。
“晋大哥啊……”默默想了一会儿的江樱,忽然微微转过了脸来看向晋起。
“嗯。”晋起应答一声,声音出奇的温柔。
“我困了。”江樱边说还边打了个哈欠。
她这人晚上不能想事,一费脑子就容易犯困,尤其是吃得很饱的情况下。
对上那双打完哈欠之后带着一层雾气的眼睛,晋起只觉得满腔的柔情碎了一地……
静看了她片刻之后,撩袍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江樱点头,起身欲相送。
起身的间隙目光落在未曾收拾的饭桌上,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而后抬起头来看着晋起。
晋起:“……”
这么看着他干什么?
“晋大哥,你着不着急回去?”江樱一脸试探地问道。
“不着急。”晋起想也不想便摇头答道,说完之后却又意识到自己摇头摇的未免也太快了,看起来就好像是……很想再多留一会儿似得?
“那好。”江樱忽然笑了,这种笑让晋起莫名感到不安,紧接着便见她伸出细嫩的食指,指向饭桌,道:“那你帮我把这些给收拾了再回去吧?”
晋起看着她,脸上是大写着的‘什么’两个字。
让他去洗碗?
他像是做这些事情的人吗!
这大半夜的他已经莫名其妙的陪着吃了一顿饭了,总不可能再稀里糊涂的洗一堆碗?
……
一炷香后,洗完了碗碟将手擦干的晋起,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梁宅。
……
此刻夜已极深,晋国公府内却仍是一派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夫人,老爷让人回来传话说他今晚歇在西院那边……让您早些歇着,不必等他了。”守在正院院前的丫鬟见谢氏从外面回来,一面迎了上去行礼一面低声说道。
谢氏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带着丫鬟进了院中。
谢氏看起来心情并不算十分好,却不像是因为晋余明歇在了妾室那里的缘故。
家族间的利益联姻,让她对晋余明从一开始便无情意可言,只要晋余明不过分打破后宅平衡,随他怎么做,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是生不出儿子来,但同样的,那些妾也不敢妄想能生出庶子。
“去给夫人准备沐浴要用的热水。”谢氏身侧的绿衣丫鬟对守在房中等候的小丫鬟吩咐道。
几个小丫鬟应是,连忙下去准备了。
“夫人今日该是乏得紧了,待会儿沐浴完便早些歇着吧。”绿衣丫鬟见谢氏在椅上坐下,忙行到其身后捏肩。
谢氏伸手示意她不必捏了,吩咐道:“去意兰阁请表姑娘过来一趟。”
“现在?”丫鬟讶然,看了看滴漏上的时辰,轻声道:“表姑娘该是已经歇下了吧?”
然而却听谢氏加重了口气道:“让她立刻来见我——”
绿衣丫鬟一愣,而后忙地应下,也没敢吩咐底下的小丫鬟去办,而是自己亲力亲为地跑去了意兰阁。
约是有半个时辰,谢佳柔方在丫鬟画眉的陪同下姗姗来迟。
一来意兰阁距正院确实不近,二来谢佳柔原本已经歇下。
谢佳柔刚一来到房中,谢氏便摒退了房里伺候的丫鬟。
画眉也随着一干丫鬟退了出去。
“不知姨母深夜找我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谢佳柔不解地问道。
谢氏却未作答,自椅上起身,几步来到谢佳柔面前,二话不说扬起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
305:委屈
“姨母……”
完全没有防备的谢佳柔捂着疼的发烫的脸颊,被吓得花容失色。
“枉我向来认为你聪颖懂事,明白事理……岂料此番你竟然做出如此糊涂之事!”谢氏脸上冷意沉沉,是极少会在人前露出的怒容。
“……我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竟惹得姨母动此大怒?”谢佳柔不知是因委屈还是何故,身形微微颤栗着,一双眼睛霎时间已是通红。
“我且问你……年前腊月初你派百灵暗中出府去了榆树胡同一趟,交待她去做了什么事情!”谢氏厉声问道。
谢佳柔脊背一冷,眼神却不闪不躲地否认道:“百灵是姨母早年赐给我的丫鬟,她父母健在,就住在榆树胡同里,她每月初都会回家探亲有何不妥?”
“探亲?”谢氏陡然冷笑了一声,眼底无不怒然且悲痛地说道:“你做事向来谨慎倒是真的,可你真拿姨母当傻子不成?还是你当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事到如今,你竟还全然不知悔改,莫不是我这些年来对你的教导你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谢佳柔微微转过了脸去,望着烛台上微微晃动着的火苗,冷清的薄唇抿的紧紧的。
谢氏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解释的余地。
“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倘若真叫你如愿以偿,毁了江樱的及笄礼,那姨母之前为此所做的努力等同全部都要付诸东流!”
晋家不是官宦,而是士族——而士族怎么会娶一位在及笄礼上蒙了尘的女子进门做未来的主母!
“这还只是其一,其二若是让孔先生查出了此事是你所为……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你又可知你姨夫甚至是晋公为了拉拢孔先生,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与心力!孔先生如此宠溺这位孙女儿,从当初她在府中受了阿觅一番委屈,阿觅甚至要上门亲自负荆请罪便可见一斑!而若其及笄礼被毁,你当孔先生会息事宁人吗?此等天大的损失,怕是你我同死一百次也无法弥补得回来!”
好在她一觉察到不对劲,当即让人去暗下查问了……若叫他人率先得知了真相,结果可想而知!
谢氏越说越觉得后怕,到了最后更是一字一顿:“而晋家到时又焉能容得下你!怕不光是你,就连我在内,也不可能摘的干干净净!甚至还会将我们谢家牵扯进去,你可知你究竟做了怎样的糊涂事!”
“这些又同我有何干连!”
一直沉默着的谢佳柔,听到谢氏此番训斥,似忍无可忍一般忽然开了口,愤然若泣地质问道:“谢家?你眼中只有谢家和你自己!你何曾站在我的角度上设想过!旁人只当我自幼得幸留在晋家,乃是无上的荣幸,可我这些年来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生活,旁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曾瞧见吗!”
“我承认是我让人会给郭氏吹了耳旁风,暗引她去江樱的及笄礼上闹事,我这么做就是为了不让晋觅如愿!像他这种人根本没有资格攀上孔先生再承接晋家大业!若他日后真的执掌晋家,我同你才真的是永无立足之地了!”
“佳柔……”谢氏摇着头凝声说道:“晋家待你我皆已不薄!”
在这样的世道之中,听其他的那些像她们这种半没落士族出身的女子相比,她们已是大幸。
这些年来她活的何尝不艰辛?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她亦没想到谢佳柔竟存有如此偏激极端的想法,甚至她一时不查,她便做出了这样的蠢事来……!
谢佳柔却冷笑了开来,泪珠在眼眶中来回的打转,一瞬不瞬地看着谢氏说道:“不薄?呵……姨母,晋家从未将我放在眼中,晋觅三番两次欺侮于我,将我视同贱物,这些就是你所说的待我不薄?而当初在我母亲临死之前,信誓旦旦的说要护我安好的姨母你……又为我做了什么?除了不闻不问和一心想着如何讨好晋觅之外又为我做过什么!”
她是委屈的。
她从来都是委屈的!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办法说出来而已!
“……阿觅他是未来的晋家之主,你同他硬碰硬又有什么好处?”谢氏的表情少了几分怒气,却越发复杂难解起来,或也有几分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奈。
女子立足于士族当中,谢佳柔这种不肯屈就的性格注定要比别人活的更加艰难。
“说得对……你有你的难处!”谢佳柔神色冷然而讽刺,声音因过于激动的缘故甚至有些发颤:“可我又有什么错?我没有理由要去分担你的难处!要为你的难处而处处被人轻视啊……你既知你自己的身份,既知自己日后要走的路……当初就不该将我带来晋家!让我过上这种噩梦一般的日子!”
谢氏从没想到她一手带大的外甥女有朝一日竟会对她说出这种诛心的话来,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然,恍然间,她又重新回到了长姐过世的那一天,长姐满脸是泪眼中却是解脱,将那只稚弱的小手交到她的手中。
这些年来,这个情形时常会重现在她的脑海中,却无一次如这回这般清晰。
仿佛就在昨天……
“佳柔……姨母承认近年来对你的照看有些不如从前,可姨母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见你像谢家族中的那些女孩子一样,落得嫁入没落世家甚至是庶人的下场……且这些日子以来,我亦暗中观察了然之这个孩子,他同阿觅不一样,有着自己的主张,日后定也有自己的打算。”
谢氏不知是在安慰谢佳柔,还是有意填补自己内心的愧疚感,眼神温和且坚定地说道:“你放心,日后不管晋家如何,姨母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纵然她意识到了晋家待晋起不寻常的态度,但她仍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放弃谢佳柔,但同样的,她也无法完完全全的护住谢佳柔不受风浪,作为一个长辈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二字了。
别说谢佳柔了,就是她自己这条命,都早已算不得是自己的了。
“可我再也没办法信你了。”谢佳柔的声音轻了许多,却仍旧微微战栗着,她对谢氏说道:“五年前你我都心知肚明我日后要嫁的人是晋觅,而去年身份不明的二表哥回府,我便忽然又成了一枚全然不同的棋子,你说什么我做什么,可结果当真也是讽刺,这位二表哥竟也瞧我不上,大约是觉得我不知羞耻的贴上去的做派太过惹人厌烦了吧?”
说到此处,泪水已经潺潺流淌而出,沿着秀美的脸颊一串串的滑落。
“所以姨母……你总是按着晋家的意思,你自己的意思来安置我,却从未过问我是否情愿。而我一直听从着你的话,却也没能活得很好,反而过得这么糟糕……”谢佳柔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闭了闭通红的眼睛,低低地说道:“我宁可像谢家族中的姐妹那样过活,却也好过当下活的这般卑贱,时常做出一些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事情……”
“佳柔……”饶是精明理智如谢氏,此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有怔怔地站在原处,看着谢佳柔转身推开房门,缓步行了出去。
她让人喊谢佳柔过来之前,并未料到最终会是这样一番情形。
被支的远远的画眉其实隐约也听到了房中的动静,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想来夫人这么晚让姑娘过来,脸色又算不上好,应是出了什么事情。于是便一直挂心注意着房里的动静,此刻见谢佳柔推开门走了出来,连忙便迎了上去。
“姑娘。”
画眉小跑着走近,不作防之下却瞧见了谢佳柔狼狈的脸庞上不仅有着泪痕,竟还赫然留有一记通红的掌印——
“……姑娘这是……”画眉大骇,看了一眼房门洞开着的正房,忙又收回目光看着面无表情的谢佳柔。
二夫人……竟然对姑娘动了手?
天哪……这,这是为了什么啊!
“不用跟上来。”
谢佳柔冷冷地说道。
“姑娘……”画眉顿时间好像只会说这两个字了,不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她面上满是惊慌与担忧。
“别跟着我!”
谢佳柔见她还在亦步亦趋,声音蓦然提高,带着冷冷的怒意,惊的画眉赶忙俯首称“是”,当即后退了几步,却也不敢真的让谢佳柔一个人走,只是等谢佳柔走的稍微远了些,再小心翼翼地远远的跟着。
谢佳柔开始是慢慢的走着,后来变成疾行,最后甚至迎着冷冷的夜风跑了起来。
作为一个恪守礼仪的世家女,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的奔跑过,可此时,她想将这一些累人的规矩都抛开,她迫不及待的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画眉抬起头来的时候,视线中已经不见了谢佳柔的身影。
“姑娘!姑娘?”画眉惊慌起来,却又不敢喊得太高声,额头顿时冒起了一层层细细的冷汗,原地失措了片刻之后,忙握紧了手中的灯笼疾步朝四处寻找而去。
……
浓浓的夜色中,谢佳柔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耳边的寒风刺得她浸了泪水的脸颊既疼又痒,四肢皆已麻木。
她最终在一座石桥边停了下来,双手无力的扶着桥边的石栏,张大了嘴巴呼吸着带着寒霜气的冷风。
持久的奔跑之后骤然停下,让她的心脏一阵剧烈的跳动,头脑亦跟着嗡嗡作响,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景象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此时的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且忽然发现,不知自己现下身处何方。
纵然她自幼养在晋家,却多是足不出阁的,更何况晋国公府占地之大,此处又连灯都没点上一盏,显然不像是平日里经常会有人走动的样子。
左右环顾了一番,也未瞧见画眉的身影。
情绪归情绪,但到底还是个养在深闺里的女子,不管在哪里一直有丫鬟陪伴伺候在侧的她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于是,谢表姑娘有些慌了。
偏偏就在此时,还有一道男声忽然传来,满带着戒备的意味,问:“谁在那里?”
谢佳柔一惊,豁然转过头望去。
那男子脚步极轻且快,她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后!
定睛一看,却还有些眼熟。
“表姑娘?”巡夜的宋元驹愣了。
而后表情十分玩味地问,“不知表姑娘深夜来云起院外徘徊……是为何事?”
这位表姑娘对他家主子是怎么个情况他不确定,但去年送东西送的的确够勤快。
而这大半夜的又来了这儿……实在让人无法不多想。
谢佳柔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冷冷的面容上浮现一抹红,好在此处光线极暗让人看不真切。
谢佳柔没说话,微微仰了下巴看向别处,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倨傲。
宋元驹无奈失笑,也不再多做询问,只忽然伸手从怀中取出一物,上前几步递到了谢佳柔面前。
“这可是表姑娘的东西?”
谢佳柔这才不甚情愿的低下头去看。
这一瞧,却是顿时惊住了!
这不是上元节那日……她不慎遗失的贴身玉佩吗!
“……你从何处得来的?”谢佳柔赫然抬起头来看着宋元驹。
如此近距离一瞧,宋元驹才总算看到她脸上的狼藉泪痕,与未施脂粉的模样。
愣神的功夫,忽觉手上一轻,玉佩被人抽走。
宋元驹不禁又笑了,解释道:“偶然在府里捡到的,一直想还给表姑娘,但府中人多嘴杂,怕给表姑娘带来不便,遂才想着哪日偶遇再亲手交还来的妥当一些。”
听他考虑的如此周全,谢佳柔本欲质问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口气却越发戒备起来,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男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她不信这世上有平白无故的好心。
宋元驹再次失笑,一脸无奈地道:“我若真想要些什么,还需等到今日?”
谢佳柔皱眉看着他。
“若真有条件可提,我倒希望表姑娘不要再深夜抹着一脸泪水来云起院附近晃悠,若叫旁人瞧见了,怕是于表姑娘还有二公子都不好。”宋元驹唇边笑意浅浅,似在玩笑却又透着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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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更的略晚了,大家见谅,谢谢热恋妹几的平安符打赏
306:这堵墙被你承包了
“你……”谢佳柔暗暗咬紧了牙。
深夜来此晃悠?
他当她是什么人了!
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从未接触过宋元驹这类人的谢佳柔难得的被人气的在心里没了形象,当即握着手中玉佩便要离去。
“表姑娘这是要回意兰阁?”宋元驹淡淡地说道:“可姑娘好似走反方向了。”
谢佳柔闻言气血一阵上涌,脸色红如朝霞,强自提上来一口气折回了回来,埋头向前走去。
真是难堪!
望着谢佳柔按着自己所指的方向疾步离去,宋元驹摸了摸鼻子,唇角泄露出一抹笑意,遂也就此离去,未有再多做停留。
……今个儿这夜巡的,倒是比往日有趣儿的多了。
“姑娘,姑娘……!”
画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谢佳柔心底一阵松气,随之停下了脚步。
“姑娘……姑娘随奴婢回去吧?”画眉跟上谢佳柔,低声央求道。
“嗯。”谢佳柔提步,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
心中却想着,今日既同谢氏把话说开了,以后的日子怕是要过得更为艰难了。
但她并不担心她让人暗中引导郭氏去闹事的事情会被抖出来,因为谢氏不会容许。
她的姨母,向来将谢家的荣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只是没想到的是,她这个小小的动作竟然也没能瞒得过谢氏。
更没想到的是,反而让那个江樱因祸得福——
思绪间,却听画眉在一侧提醒道:“姑娘,咱们回去的话,不是走这条路。”
谢佳柔脚下一滞。
画眉一手提着近乎要燃完的灯笼,一手指向身后的方向,道:“应该是走这条路才对。”
谢佳柔闻言,眼前仿佛闪过方才那双带着玩味与不羁的眼睛,心底顿时升腾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愤懑与窘迫。
那个人竟然耍了她?
真是……莫名其妙,又岂有此理!
……
次日,江樱总算领会到了昨日她的及笄礼,在京城究竟是引起了怎样的一番轰动。
昨日或许是消息传得还不够透,而经过一整夜的发酵,今日终于呈现出了最为膨胀的状态,只要有一个人伸出手指轻轻一戳,整个便轰然炸开了——
按照现代人的说法就是,江樱觉得她一夜之间忽然火了。
据说现在上到宫闱,下到茶馆儿,到处都在讨论她昨日的及笄礼。
“孔先生,狄姑姑,还有晋夫人……宰相夫人和君兰院了的虞先生……全都去了!啧啧……这得是什么样儿的面子啊?”
“是不是真的?孔先生与晋夫人都还好说,可狄姑姑啊……都多少年不曾出过君兰院了?该不是看错了吧!”
“我家婆娘亲眼看见的岂能有假!”
“那这小姑娘究竟是谁……这么神通广大?之前竟然一回也没听说过——”
“……我听说在席上,孔先生将这小姑娘称为‘孙女儿’,该不就是前段时间传得火热的那个消息吧?”
“你是说孔先生要收干孙女儿的事情?”
“都隔了这么久了……也没个准话儿,当初还以为是讹传呢!”
“我听说好像是这小姑娘去年生了场重病,才给耽搁了……”
也有人嗤之以鼻道:“说的跟真的一样,好像你们一个个儿都亲眼瞧见了似得!”
然而各种猜测与流言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五日之后的二月二,龙抬头当日,清波馆里便传出了准确的消息——二月十五,孔先生将在孔家祠堂举行认亲仪式,认下一位名唤江樱的小姑娘为干孙女儿。
此番消息一经传出,无可避免的又在京城内外掀起了一层轩然大波来,不管是文人界,还是各方权势,几乎是一夜之间,皆将炯炯目光对准了住在榆树胡同里那位小姑娘。
江樱有些惶然。
近日来登门造访的人几乎是络绎不绝。
虽然打着拜访梁平的名号的进门的文人宾客们直接提出要见家中姑娘不太合适,但宾客们却多数都很喜欢带上夫人或闺女一起登门造访,自己在前厅跟梁平瞎唠,女眷便跟着庄氏逛逛花园子什么的,只要稍微顺带着提上一句,自然也没有藏着不让人见的道理。
可若这些人单单只是想结识一二,混个脸熟还且罢了,但江樱逐渐地发现,这些夫人们的动机,似乎与谢氏大有不谋而合而之势——言语间总会偶尔提及到家中的儿子如何俊秀、英勇,更有甚者直接把儿子带上门来了!
对此,江樱起初也是非常震惊的。
震惊之余,不免还觉得不被尊重了。
在她一无所知的前提下,直接把人带来了,虽说没有明言,但目的显而易见——这不是等同‘被相亲’了吗?
“这样下去总归不是个办法……”晚饭的时候,梁平趁机谈了谈他对这种现象的看法,“这些人多是进不了清波馆的门槛儿,这才想着通过樱姐儿这儿跟先生搭上关系,且多是一些……”梁平说到此处,沉吟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直言道:“且多是才疏学浅之辈,整体素质也堪忧。”
若真是有着不得了的见识和文才,估计也多是不屑通过这种方法来接近孔先生了。
江樱扒了口饭,点了点头。
不是她对才疏学浅之人有偏见,她自个儿也不算什么才女,才疏学浅事小,因为自己别有目的而打搅到别人,是不是就有些不对了?
反正她是这样觉着的。
“说实话我也忍了好几日了!”庄氏“啪”的一下将筷子放下,似被梁平的话点着了话头儿,一副实在不能再忍的表情说道:“一个接着一个来,把我给忙的一双鞋底子到现在没时间纳!甚至还有脸皮厚的人到了饭点儿也不肯走,摆明了是想留下来吃饭,我却又不好意思直接赶人……谁家也不在乎这点儿饭,但真也叫人觉得闹心的不行!”
“蹭饭就算了,还有带着儿子过来的!连我都觉得太过失礼,偏生她们一个个儿的还理所当然的不得了!拿樱姐儿当什么了!况且……明摆着那么丑的一个儿子,还非得给夸的上了天去,大白天的当我们都瞎了不成?”庄氏越说越气愤。
江樱正将一口汤送入口中,刚巧听到这句话险些被呛住。
“好了好了,你也别气了。”梁平笑着安慰道:“樱姐儿都没说什么呢,你倒是气坏了。”
“她是没说什么!”梁文青听到此处抬起头来翻了个白眼说道:“昨日一位夫人带着闺女和儿子一起去的后花园想要见她,结果她带了白宵出来,险些没将那公子给吓尿在当场,瞧那模样,怕是再也不敢过来了!”
江樱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她承认带着白宵去见客实在太不礼貌,但尊重这种事儿,总该是相互的。
有仇当场报不论大小,这样也省得回了头她琢磨来琢磨去,琢磨的自己不痛快。
人,贵在自知……
“哎……”梁平倒也没有指责江樱这种行为对是不对,只笑着叹了一口气,而后说道:“既然横竖闹的不开心,那自明日起,咱们便闭门谢客吧。”
“那对外头怎么说?”庄氏问道。
毕竟现在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了,消息又是刚传出来,一大堆人的目光都盯在这儿呢,若做的太不妥当会连带着让孔先生脸上无光。
“就说樱姐儿要忙着准备认亲仪式,无暇分心,大家的祝贺我们替她心领了便是。”梁平随口说道。
听着随口,细一琢磨,却是不能再好了。
江樱当即长舒了一口气,近几日来因为要应付各路人马而略有些紧绷的神经,也很自然地放松了下来。
可事实证明,她这个人好像不适合太放松……
因为这货一放松下来,便又忍不住吃撑了。
本想帮着奶娘洗碗刷锅顺带着活动活动,然而眼见着梁平已先下手为强,江樱也不好厚着脸皮再跟过去做电灯泡。
最后也只有回了院子里散一散步。
白宵也还没睡,跟在她身后慢悠悠地踱着步,时不时地张开满口利齿的大嘴打个哈欠,看起来十分地具有威胁力,原本毛茸茸呆萌的形象,也总是会在此刻崩塌。
“知道我要过来?”
随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一道黑影跃入了院子里。
江樱讶然望去,正是几日未见的晋起。
江樱完全不觉得晋少年把翻墙这一行为当成了家常便饭有什么不妥,欣喜地走过去,且毫不脸红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她哪儿知道晋起会过来……她只是吃撑了睡不着而已!
但如果这样能让晋大哥觉得两个人之间多多少少有些心有灵犀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白宵看了晋起一眼,默默地转身回了房睡觉去。
虽然是好吃懒做的一只虎,但也很有坚决不能做电灯泡的觉悟……
“我听石大哥说晋大哥这几日去了军营?”江樱上下打量了晋起一通,确定人没黑也没瘦,才放心下心来。
“嗯,刚回来。”晋起口气温和,望着面前还不到他肩头位置的江樱,深蓝色的眸子在朦朦胧胧的夜色里显得尤为惑人心神,似乎只一眼,便会使人深陷其中。
在这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江樱的声音不由也变得深情款款,她问道:“那你晚饭吃了吗?”
晋起嘴角一抽,道:“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不小心吃撑了……”江樱一脸郝然的笑。
晋起无奈的看着她,“上次不是同你说过了吗,晚饭不宜吃得太饱。”
“可不是说好了……我正在长身体的吗?”
晋起一愣。
他什么时候同她说好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确定不是她自己跟自己说好的?
而且,总觉得正常情侣间的聊天方式不该是这样的?
江樱见他忽然沉默,默默反省了一下,继而说道:“长身体也不是顿顿吃撑才能达到目的,我这样做确实不对,日后我会注意的……”
然而话还没落音,就觉被面前忽然靠近的高大身影笼罩住,再一眨眼,已被晋起单手拥入了怀中。
江樱眨了眨眼睛。
不是正在谈论吃撑的问题吗……怎么一点儿铺垫都没有?
这恍惚的瞬间,却听得一声闷哼自身后响起。
这不是晋大哥的声音!
她院子里……还有别人!
“出来——”晋起松开江樱,行至她身前,将其护在身后,冷然地看向江樱平日侍弄着的小花圃。
果然有一道黑影自半人高的花丛后现了身,一手捂着受伤的臂膀,缓缓地走了出来。
“……怎么是你?”晋起难得的震惊了。
江樱在晋起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去瞧,却一时没能认出对方是谁。
“你的防范心未免太重了……我刚从外面跳进来,你看都不看就丢了匕首过来……”对方边走近边道,不知为何,这有些埋怨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好似半点儿情绪都不带。
江樱皱了皱眉。
这种不带情绪的口气……好熟悉啊。
“我若非是察觉到你身上没有杀意,怕就不止是划破你的胳膊那么简单了。”晋起冷着脸,却费解地问道:“你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作何?”
“我……我不是跟着你过来的。”男子扯下头上的黑色风帽,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来。
“应王子!”
江樱总算是将人认出来了!
“什么?”晋起口气骤然一冷,印证道:“不是跟着我过来的?”
冬烈显得十分窘迫,这是在人前从来不曾有的,却还是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对江樱说道:“实不相瞒……此行,我是为了找江樱姑娘而来。”
江樱错愕地看着他。
大半夜的……请不要说出这么容易令人误会的话好吗!
晋起脸色越发的沉。
他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没安好心!
难道是上一回揍得不够?
竟然越发嚣张,干出半夜翻墙而入这种事情来了!
这堵墙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翻的?
江樱察觉到身前晋起的情绪变化,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晋起的背,仿佛在说,是是是,这堵墙已经被你承包了,快消消气……
307:借刀一看
“我此行前来并无冒犯之意,若有打搅之处还望江姑娘见谅……”感受到那逼人的气势,冬烈甚至不敢去看晋起,眼神只落在江樱身上。
心里却在犯嘀咕,我大半夜的过来若是叫图谋不轨的话,那你同作为一个外人,又是男子,又能好的到哪里去?
不觉得冒犯吗?
诶?
这种发自内心最深处隐隐不满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那你又为何翻墙而入……”江樱满脸复杂地看着冬烈。
那种莫名的触动又来了。
“实不相瞒,在下此行前来,是为了……跟姑娘借样东西一看——”冬烈也不多做掩饰,径直开了口说道。
毕竟这半月以来,此行已非是他第一次来梁家了……
前面几次是探路,后面几次便是在找东西了。
可跑了四五次,均一无所获。
若非迫不得己,他也不想用这种直接的方式来打扰她。
江樱微微一愣,问道:“不知应王子要跟我借什么东西?”
“借什么东西需得深更半夜翻墙才能借得?”晋起看着他,眼中尽是疑色。
主观的不高兴是一方面,可他还觉得,这个据说没了记忆,还一直以面具示人的应王子,在面对江樱之时,其态度尤为反常。
就像是原本无悲无喜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却忽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这其中怕不可能什么原因都没有的。
晋起的目光锁在冬烈脸上,然因其带着面具的缘故,只能从一双隐在夜色中的深蓝色眼睛里隐隐判断出些许情绪。
或因此时这种对立的情形太过尴尬,冬烈眼中满是窘迫,却又藏着一抹说不清的忐忑。
“……其实我早就想来见江姑娘一面了,只是若白日里前来,人多眼杂恐会给姑娘带来不便。”冬烈解释道。
江樱微微露出恍然之色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
晋起却问道:“既应王子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前来有诸多不便,那为何不能交给手下的人来办?”
堂堂一个西陵王子,难道连几个信得过的心腹都没有吗?
也对啊!
江樱再度恍然。
……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就这样左右不定的变换着立场……
“不……”冬烈却摇头,口气复杂地说道:“此事说来复杂,无法交由别人代办……”
快被绕晕的江樱趁着还有些清醒,忙问道:“说到现在,那你倒是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你又要同我借什么东西?”
“我想……跟江姑娘借刀一看!”
“……”
冬烈面色坚毅肯定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周静了一静。
晋起皱眉看着他。
借刀?
就这就是他所说的……无比复杂、无法交由别人来办的事情?
看来这人不光是失忆那么简单,怕是精神多半也不太正常吧?
试问大晚上的翻墙入户,结果就是为了……借一把刀,这种事情哪个正常人能干的出来?
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位应王子竟还有这样‘奇特’的一面……
江樱也是呆住,但她所想的却与晋起的腹诽全然不同。
大半夜的院子里闯入一个半生不熟的男子,目的竟是为了跟她借刀……这一事实的确让她深感震惊,但她最为在意的却是……这个应王子为什么要跟她借刀?
又想跟她借哪一把刀!
难道是……
迎着二人各异的目光,冬烈又补充了一句:“我想借江姑娘家中的菜刀一看。”
什么!
竟然真是冲着她的菜刀来的?
难道这人知道什么吗……
江樱顿时戒备起来,出于潜意识地摇头说道:“我不能借给你……”
怪了……!
竟然直接说出了口,都不知道掩饰一二!
她虽然一直很蠢,却也并未蠢到这种程度好吗?
江樱为自己的反应感到震惊。
“为何?”冬烈问。
江樱一噎。
对啊,为什么呢?
一把菜刀而已!
好像不太好解释啊……
情急之下,江樱也不知是脑子里那根神经不受控制跳了出来主导,面色复杂地说道:“菜刀是必不可少的,借给你我们拿什么吃饭……”
难道这就是……自己说的谎,跪着也要圆完?
冬烈默然了片刻,忙道:“姑娘请放心,在下只想看上一眼……并无窃取夺抢之心。”
“那也不行……现在太晚了。”江樱依然摇头,言辞却因紧张而更为混乱起来。
这种紧张并非只是因为害怕菜刀的秘密被人发现,而是另一种说不清的不安。
这种感觉自打从第一次见到冬烈便有了,只是一次比一次来的强烈。
至今竟然已经使她语无伦次了!
站在二人中间的晋起深深的凌乱着……
他切身经历目睹了怎么的一幕?
二人真的只是在讨论一把菜刀还是他出现了幻听?
原谅他,他真的无法理解用这种语言方式来交流的人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
拿对方……当傻子吗?
可对方偏偏还一无所察,一本正经的应对?
所谓物以类聚,指的是不是这个?
此时,却忽觉背后的江樱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角,似有求救的意思。
晋起皱了皱眉,遂看向一脸坚持的冬烈。
虽然他不知道冬烈为何坚持要看她家的菜刀,也不知她为何不肯将菜刀拿出来给冬烈看,更不知自己为何一回城就卷入了这种荒唐的僵持当中……但他好歹知道,只要她不愿意,那就没有必要再谈下去了。
“应王子想要什么菜刀尽管跟府里的下人吩咐,堂堂一个晋国公府难道还找不到一把菜刀?竟犯得上让应王子半夜潜入女子宅院??”
赤裸裸的敌视与冷冷的口气可谓是半点‘表兄弟情谊’都不讲。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
因此当一切建立在一把菜刀的前提之下,这情形是怎么瞧怎么奇怪……
“我……想找的是一把玄铁菜刀。”冬烈犹犹豫豫地说道。
说来荒唐,自打从他记起自己从剑虎口下救下了西陵王后和冬珠之后,睡梦中最常出现的竟是一把玄铁菜刀……而最熟悉的场景便是,在一间幽暗的祠堂里,林立的牌位下方供着一只黑色的匣子,匣子是锁起来的,梦中他不顾一切的想将匣子打开,那种迫切而焦急的感觉无法形容,而当他终于将匣子打开之后,却是一把泛着幽幽暗光的玄铁菜刀。
既然多次出现,想来并非巧合。
所以他想,这把不止一次出现的玄铁菜刀,大有可能是同他之前的经历有着密切的关连——
而自从他来到连城之后,唯一能勾起别样情绪的人和事,几乎都是同面前这个小姑娘有关了。
似乎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牵引着他,仿佛真相就在她的身上,等着他来拨开迷雾。
几乎是出于一种……不受控制的本能。
“玄铁菜刀虽然稀有,却也并不难找,应王子既然想要,明日我便让下人送几把过去。”晋起一派从容地说道,眸中神色却微微变了变。
江樱经常贴身带着的那一把菜刀,隐约记得好像就是玄铁制成的。
“可是……”晋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冬烈自然也听的出来自己若再纠缠逗留,便是太过没眼色了,可他却不能就这样一无所获的走掉。
但他心中所想,却又无法直接倾吐。
纵是说了,怕也无人肯信。
再加上事关西陵皇室,若非在已经得到确认的情形下,他根本不能贸然如实相告。
“……不知江姑娘家中可有一把玄铁菜刀?”冬烈不死心地问,目光锁在江樱脸上,显得十分执着。
而自打听到‘玄铁菜刀’四个字开始便暗暗冒出了一层冷汗的江樱,闻言想也不想便摇头,谎称道:“并无。”
做人要坦诚是没错,却也要懂得明哲保身。
若她手中的菜刀只是一把普通的菜刀便罢了,可她很清楚,这把玄铁菜刀里的秘密注定不能示于人前。
而冬烈此行前来的目的干脆直接,甚至直言自己就是冲着她的玄铁菜刀来的,虽然她尚且不知他是否知道了什么,但谨慎一些无疑是十分必要的。
冬烈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气氛有着短暂的沉默。
“那的确是我唐突了……打搅之处,江姑娘勿怪。”冬烈终也没有再说其它。
“……”江樱没说话,只微微一点头,目光却显得格外谨慎。
冬烈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最后冲着江樱和晋起一抱拳,转了身离去——翻墙去了。
怎么来的怎么走……也是个讲究前后一致的少年。
见其身影融入了夜色,视线之内一片漆黑,江樱堪堪回过神来,却觉有些恍惚。
仿佛方才冬烈的出现只是一场幻觉。
晋起看了她一眼,道:“我有话跟你说。”
话未落音便提步朝着亮着灯火的房间走去。
片刻之后,江樱跟了进去。
正卧在火盆旁的毡毯上打算睡觉的白宵听到动静睁开沉沉的眼皮来,一瞧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愁的鼻孔里出了阵儿热气。
这俩人怎么跟着它啊?
它都摆明立场不打扰了!
白宵的蓝眼珠儿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却因舒服的实在不愿意挪窝,遂干脆直接闭上眼睛装没看到,睡起了自己的觉。
“你总带在身上的那把菜刀有什么渊源没有?”刚一行入房中,晋起便问道。
江樱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轻轻点头。
一来,既然晋大哥都已经知道了她穿越者的身份,那么二人之间,自然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坦诚相告的了。
二来则是……依照她的智商想瞒住晋起,也太过不切实际。
既然没必要,便也不愿去费这个力气。
“我这把玄铁菜刀是祖上传下来的,而且有些不简单。”江樱说着取出菜刀来,握在手中递了出去。
动作不能再直截了当……
然后她就在晋起脸上见到了极为罕见的惊异表情。
晋起看着忽然出现在面前的玄铁菜刀,有一刻的怔愣。
?
完全没有看到她是怎么拿出来的……?
见晋起拿惊惑的表情看着自己,江樱倒显得十分淡定了,一瞬间,二人之间似乎是角色被互换了一般。
“我之所以能随身带着这把菜刀,是因为它能与我融为一体,凭借我的意念驱使。”江樱一脸平静的说道。
“……”晋起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一脸匪夷所思,并且有一瞬间的失语。
他承认,他真的是被刷新认知观念了。
江樱当着他的面演示了一番如何将菜刀融入手中,又如何凭空取出,末了并有些兴冲冲地问道:“是不是很神奇?”
一脸的‘终于有机会跟人分享这么神奇的事情了’的既视感。
奶娘是知道的,但奶娘第一次见她演示的时候被吓昏了,根本不曾留给她与之分享心得的机会。
晋起彻底的凌乱了。
她凭什么认定了他可以淡定到亲眼目睹这近乎妖异的一幕还会有心思去感到很神奇!
难道就因为他是重生的?!
可他分明还是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活生生的正常人?
“里面还有座菜园呢,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新鲜可口的菜,可好了……”江樱献宝似的将菜刀又往晋起面前递了递。
晋起强自平复着内心的惊异感,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有时候人是这样的,别人认为你是什么人,你便会成为什么样子的人。
江樱以为他一点儿都不害怕,他便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到了最后倒也真的不怕了。
毕竟严格来说,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异物’——晋少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这个秘密还有别人知道吗?”已经平静了下来的晋起一脸严肃的问道。
“就只有你和奶娘知道了。”说完顿了一下,看了看卧在毡毯上烤着火睡着了的白霄,补充道:“还有白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它的窝。
“切记不要再同任何人提起。”晋起说罢又强调道:“记住,是任何人。”
此事比不得她是穿越来的这种虚无飘渺的言论,这种看得见摸得着,却无法用常理来解释的东西,一旦为人所知,必定会以妖异论之。
“嗯,我知道的。”江樱点头,并不忘小小得瑟了一下,笑着说道:“这么长时间,就连晋大哥你不也未曾发觉不对劲吗?”
越是不寻常的事情,便越是没人肯往上面想。
若非是露出很大的马脚来,要被人发觉,实际上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见她这幅自以为是的小模样,晋起不禁在心底失笑,面上却仍旧是一派严肃的神色,反问她道:“那你倒是告诉我,冬烈是如何得知你有一把玄铁菜刀的?”
一提到这个,江樱立马醒了神。
脸上的笑意也顿时僵住了。
对啊……
瞧瞧她这可怜可悲的脑容量,一顾着说菜刀的事情,竟然都自行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挤出脑子外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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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8:牡丹花会
“我也不知道……我同他统共也没见过几次,且次次晋大哥你都在场。”江樱一脸不解地道:“按理来说,他不该知道菜刀的事情的啊……”
她压根儿都没在他面前亮过菜刀?
实在奇怪的很……
“也许他之前便见过这把菜刀。”晋起说道。
“没有。”江樱一脸肯定的摇头。
她敢确定,自己从未在冬烈面前把菜刀拿出来过。
却听晋起说道:“我说的之前,可能是四五年前,或是更久。”
更久之前?
“……应王子不是第一次来风国吗?”江樱听得懵了。
晋起目光烁烁地看着她,摇了摇头,道了句,“未必。”
江樱越发不解。
“……”晋起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终却是道:“此事你不必扰心,我来查一查。”
通过今晚这桩看似有些荒唐无稽的借刀事件,他心中忽然闪现了一个猜测。
再联想到已知的一些讯息和线索,竟是越发的坐实了他的猜测。
可在事情尚且未得到确定之前,为防结果有出入,还是暂且不要告诉她的好,以免到时反倒会让她失望。
……
三日后,江樱收到了一张精致的银纹印牡丹花的香帖。
自打及笄礼后,她的名声被远扬了出去,几乎日日都能收到一摞夫人小姐们的帖柬,有邀请她去府上做客的,有邀请她同去诗会的,更有甚者是邀请她去城外寺庙上香祈愿的,或是去戏楼听曲儿,可谓是什么藉口也找的出来,时常令江樱哭笑不得。
可她心知这些约是不能赴的,一来她万不能厚此薄彼,二来,这些场合也实非她所能习惯的。
所以皆客气地一一回帖婉拒了。
而今日收到的这张精致的牡丹香帖,却是出自晋国公府,夫人谢氏之手。
帖上写明是邀她参加五日后的牡丹花会。
牡丹花会是连城一年一度的牡丹盛会,连城的牡丹天下闻名,尤其是晋家在南城外的牡丹园最负盛名,园中牡丹比别处的花期甚至要早上十余日之久,现如今春色初显,据说已是含苞待放之态。
只是南城牡丹园是晋家所有,寻常人未有允示根本不得入内,如今花期将至,众人皆想尝看新鲜,甚至有些爱好风雅的年轻学子们,搭伙搬了长梯过去,爬上墙头只为瞧一眼园内牡丹的长势。
估摸着关于今年的牡丹又要提前开了的消息,便是从这伙人嘴里宣扬出来的。
只是之前众人皆以为是不可信的谣传,而如今牡丹帖都发下来了,看来果真是应了这个花期再度提早的“谣传”。
“晋夫人让人送来的?”一侧的梁文青见着牡丹贴,霎时间眼睛都亮了。
牡丹帖的名单是由晋家每任当家主母来拟定的,主要是派给京中一些家世不错,或是有些才名声名的小姐夫人们。
“连城的牡丹最为有名,头一拨儿的更是新鲜……你带我一道儿去吧!”梁文青一脸雀跃地挽住了江樱的手臂。
“哪儿有那么了不得……”江樱哭笑不得地说道:“我院子里也种了几株,今早瞧了瞧,似乎也就要开了,你要赏看还是要折几朵,尽管去就是了,何必非要去凑这个热闹?”
她院子里的牡丹是从空间菜园里移植出来的,长势又好又快。
梁文青却不信,只一个劲儿的摇晃着江樱的胳膊,并道:“帖子都给你送来了,为什么不去?这牡丹花帖素来是千金难求的,晋夫人给你下帖,那是看重你呀……你若不去,那不光是折了人家的颜面,还有一片心意啊——”
江樱复杂地看着她。
这姑娘为了去玩儿也是费尽了口舌与心力?
可是梁文青不知道,她与谢氏之间的隐晦纠葛。
“去吧去吧,就当给人家一个面子,上回你及笄礼上,晋夫人可是帮你解了大围了!”梁文青还在孜孜不倦的劝说着。
江樱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却也不敢就此答应梁文青,只能敷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咱们容后再说罢,离花会还有好几日呢。”
梁文青哪里听不出来她口气里的迂回,显然是真的无意赴会,不过拿来搪塞她罢了。
这姑娘白了江樱一眼,咕哝道:“真是扫兴,好好的一件事情你还考虑个什么劲儿啊……”
江樱看她一眼,却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个头脑简单的姑娘说清这里头的人情曲折。
好在梁文青虽然爱玩,却也并非是不顾及别人的性子,眼下见江樱不说话,便闷闷不乐地说道:“我是弄不清楚你成日在瞎琢磨什么事情,罢了罢了,既然你真的不想去,那不去便是了……再晚个十来日,估计清波馆的那十几株牡丹也该开了……”
说罢便起了身离去。
虽然不再坚持,但显然是被折了兴致。
江樱却觉心中十分熨帖。
梁文青好新鲜,爱凑热闹出风头儿,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天性,但她肯为了一个尚且不知道为何的原因妥协,却完全是看在闺蜜间的信任上了。
是以江樱对着她的背影笑道:“不用十来日,赶明儿我就送你房里几朵当簪子使——”
“嘁!”梁文青不屑的连头也不肯回,径直跨出了门槛去。
见她离去,江樱脸上的笑却渐渐地收了,望着手中熏过香的银纹牡丹帖,微微皱起了眉。
梁文青方才的话虽然有些言过其实,但也有迹可循。
不管怎么说,谢氏在及笄礼上帮了她的忙是一桩事实。
可她确实又不愿往这种场合上凑,更加不愿因此同晋家越走越近。
这些繁杂的人情世故,她向来是头痛的。
况且她并不知晓晋大哥究竟有着怎样的打算,更不知该如何配合他,或是怎么做至少不会给他添麻烦。
江樱想了想,最终决定与其一个人在这儿瞎猜测,倒不如直接找晋大哥问一问。
凡事要多沟通,多交流,才能少走弯路。
江樱一本正经的想着,遂将帖子收好在怀中,自椅上起身。
起身的一刹那,顿时有了一种“终于找到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去见晋大哥了”的窃喜感……
晋起今日在清波馆与孔弗谈事,江樱是提前便知晓的,故直奔了清波馆。
来到清波馆,果然见到了晋起。
晋起听她说完谢氏让人送去了牡丹帖的事情,只不置可否地说道:“想去便去,无关紧要之事。”
既不反对也不赞成。
江樱点点头,道:“那我就不去了。”
她本也没什么兴趣,既然晋大哥说了无关紧要,那便不去了罢。
不料晋起顿了顿之后,却又忽然问道:“那日可有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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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被暗算了
江樱摇头。
“近来都没什么事要做。”
闭门谢客之后,日子清净的简直不像话。
虽对外是说在准备认亲礼的事情,实际上却并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孔弗早已将一切安排就绪,并十分豪迈的称不必她来操心过问任何,只需吃好睡好养好精神便可。
这几日闲的不行,却又不能轻易出门溜达的她,多是在家中琢磨好吃的。
晋起听罢便道:“如此那便去吧。”
江樱“啊”了一声,问:“去哪儿?”
“牡丹花会。”
江樱又“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他。
“既然没事,便当是出去散心了。”晋起又道。
江樱听他这么说,又思及他方才那句‘无关紧要之事’,便含糊点了个头。
晋起见她表情,继而补充了一句:“宫里的两位太妃和众嫔妃们也会去赏花,届时还会带上宫里的厨子一同过去,中午会在园中摆席——我前世吃过一次,倒还不错。”
果不其然,江樱一听这话,眼睛顿时便亮了起来。
晋大哥口中的倒还不错,想来必定差不了!
这回再点头,便显得比方才那次来的痛快的多了。
“那我带着文青一起去——”
“嗯。”晋起见她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眼中不禁浮现一抹宠溺的笑意,末了又补上一句:“让庄婶也一道去吧。”
江樱不疑有他的应下来,心里既有期待,又有几分怅然。
别家的夫人姑娘们多是冲着赏看牡丹,或是互相结识而去,而如她这般冲着好吃的去的,怕是不太常见的吧……?
有一种无奈叫做,明知这样不好,却还是忍不住选择义无反顾的错下去……
……
五日的时间说来不过一眨眼。
众人瞩目的牡丹花会得幸在春雨连绵的日子里,摊上了一个难得的好天儿。
踩着清早微凉的明媚日光,结伴而来的夫人小姐们在牡丹园前落轿下车,不管是气度华贵做派考究的官家夫人们,还是模样清丽的二八少女,脸上皆挂着笑意,边在仆从的引领之下往园内走,边轻声谈笑着。
空气里浮动着扑鼻的花草香气,令人闻之便倍觉神清气爽。
园前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里的人并未立即下车,而是掀开了马车帘一角,瞧了一眼园门外相互打着招呼衣着鲜丽的妇人们,口气带着几分惶然,低声抱怨道:“……你说你这丫头,来这种地方还非得拉着我一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粗手粗脚的,也不懂什么规矩,万一给你丢了人……那可怎么办才好?”
“岂会……”江樱有几分哭笑不得,只得尽力劝慰道:“就当是来赏花儿的便是了,本也并非多么正式的宴席,只要不撸起袖子与人对骂动粗,哪里又至于失礼丢人?”
“就是就是,咱们少说话就是了!”梁文青推着庄氏下车,与庄氏的惶恐谨慎不同,这姑娘半点儿也不怯场。
“那倒也是……”庄氏稍稍释然了一些,理了理发髻,因人高马大的看似有了几分底气,实则却还是抱定了主意一定要处处小心谨慎。
三人拿出请帖,刚被迎进了园子里,后脚身后便来了一群衣着打扮奇特的丫鬟与随从,油壁马车堪堪停稳,便有一只刺着鹿角图纹的朱红色毡靴踢开了车门,再一眨眼,车里的人未经丫鬟搀扶自己已经跳了下来。
经过车旁的夫人们哪里见过有女子这样下车的,刚要投去异样的目光,却见那女子长就着一双蔚蓝色的眼眸,流转间,一派晶莹剔透之色。
再观其衣着与发饰,与其身侧的丫鬟相貌,众人心中当即有了数儿……这应当就是那位在晋国公府上做客的西陵国的冬珠公主了!
冬珠扫了她们一眼,待几个自来熟的刚欲出声打招呼,却见她已收回了目光,带着丫鬟与随从径直离去。
众人意外之余,只得面面相觑。
这公主……果然与外间传言一个模样——跋扈无礼的不成样子。
众人无声地望着冬珠进了牡丹园之后,方在后头窃窃私语了一番。
庄氏江樱与梁文青三人来的不早也不算晚,而作为东道主的晋家主母晋二夫人谢氏,却于半个时辰前来到了园子里,亲自检查了一些细节准备上可有失误错漏。
而受邀前来的众夫人与小姐们,进了园子头一件事儿也不是真的就跑去赏花——多是前后有序的结伴去见谢氏。
牡丹花会受邀的不光是各家的夫人与小姐,也会有各家郎君小子,只是为了避嫌,规定了各自赏花的区域罢了。
来此的男子们十之八九是为了赏看牡丹,然而女子们,却泰半都是为了能借机见上谢氏一面。
若是能有幸到跟前说上几句话,自然是好上加好的。
今日的谢氏一声身绛紫色缎面儿朱红色锦边广袖交衽深裾,脖颈上饶了三圈的南海黑珍珠项链分外夺目,乌黑的高髻梳的一丝不苟,孔雀衔东珠赤金钗在髻后左右各插了两支,随着其点头动作微微晃动着,扑了脂粉的面颊显得气色极好。
谢氏的容貌算不得惊艳,却有一种久经沉淀,融入了骨子里的得体与高贵。
“……上次来牡丹花会已是五年前了,今年随老爷回京,才又得以机会再见晋夫人,怎奈一眨眼五年过去,我老了这么大一圈儿,晋夫人却是半点变化也瞧不出来!”一名年约四十上下的妇人望着谢氏如是说道。
这话显然是有奉承的成分在里面,然而明眼人却也都瞧得出,眼前的谢氏较几年前的确没有太大变化。
唯一的不同便是……没有似往年那般,身边带着那位有着京都第一美人之称的外甥女谢佳柔。
“表姑娘今年怎么没有跟着夫人一起来赏花儿?”有妇人忍不住打听道。
谢佳柔的美名便是由四年前第一次出现在牡丹花会上经众人之口传出去的,这四年以来,谢佳柔年年都会随同谢氏一同主持牡丹花会,唯独今年一反其常。
“偶感风寒,不宜出门,只能留在府中歇养了。”谢氏面色如常地笑道:“有劳诸位夫人还挂念着这丫头。”
谢佳柔近来的确一直称病未出意兰阁。
是真病还是假病,却也显而易见。
谢氏虽心有欠意,却也绝非心软之人,心知照着谢佳柔这么下去会毁了大局,纵容不得,便也未有前去探望过,只想着让其冷静些时日,当做是个教训。
“夫人,冬珠公主来了……”
有丫鬟行入堂内禀道。
“现下何在?”谢氏问道。
“公主直接去了东园里……让奴婢跟夫人说一声儿,她直接去赏花,就不来夫人这里问安了。”
“这孩子真是个性急的……”谢氏无奈地摇头,口气却带着纵容的笑意,只道:“但也难怪——前几日便吵着闹着要来园子里看花儿,跟她说了还没开好,偏还不信……今日好不容易将这牡丹给盼开了,哪里还等得了?”
众人听在耳中,哪里能琢磨不出这话外之音。
听起来,这冬珠公主与晋夫人之间,似乎别有一番亲厚。
“既如此,咱们也别耽误时辰了,今日诸位本就为赏花而来,杵在这儿像什么话?”谢氏脸上挂着平易近人的笑容,话罢便由丫鬟搀着起了身。
众人见状连忙紧随而上,却又不敢离得太近,只能捧着一张笑脸一路攀谈着,远远地看,气氛景象倒也和谐的不行。
“估摸着时辰,宫里的几位主子娘娘也该到了。”谢氏身旁的一位翠衣年轻妇人笑着说道,边往前面的甬道上瞧了一眼。
另有一位妇人接过话茬儿,笑着讲道:“娘娘们规矩多,身边伺候的人也多,咱们就不往上凑了。”
虽是在笑,口气也颇为正常,但言语间免不了还是泄露出了两三分轻视之心来。
谢氏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并未有多言。
往年宫里来人也是素来用不上她来亲自接见的,多是各赏各的,碰着了面儿也是应付几句,却还是宫里的一群娘娘们须得将姿态放得更低一些。
然而纵是如此,谢氏却也不大爱同她们打照面。
可刚巧有句话叫做说曹操曹操到——前方甬道相接的路口转角处,一群仪态不凡,款款而来的宫装女子毫无预兆地来到了众人眼前。
“……真是巧的很,方才还同晋夫人念叨几位娘娘呢。”一路上话最多的一位妇人反应极快,头一个开口寒暄道,并作势行礼。
最前头的一名嫔妃打扮模样的年轻女子连忙虚扶一把,脸上的随和到几乎与身份不相称的笑,道:“今日是牡丹花会,出来就是赏花散心来了,便不要拘泥于这些繁琐礼节了。”
说话的人是宸妃,据闻深得圣眷。
谢氏认得她的哪个,却也只是微一颔首,聊表礼仪。
宸妃亦点头还以一礼,而后对着众人笑着说道:“这道儿太窄,我们姐妹几个也就不跟夫人们抢道儿了,夫人们先请一步吧——”
寒暄不过两三句,两行人便如往年一样分道而行了。
这是宫里与晋家之间的相处模式。
大事有男人们在交涉,她们这些女子,多年来私下保持着的一直是不远不近的距离,从不逾越,却也不刻意讨好攀附。
待谢氏一行人行的远了些,宸妃脸上如沐春风的笑意方敛去,只一双美目未从色彩娇艳的牡丹花上移开过,似是十分喜爱的模样。
“再好看的花儿,年年都来看也看得厌了。”一位年约三十五六的妃嫔扶了扶髻边的步摇,兴致阑珊地说道,“唯独妹妹顶好的兴致,入宫这么些年,年年都来看也不嫌烦……皇上又素来宠妹妹宠的紧,回回还都得让大伙儿陪着一道……”
话尾微有些酸意,众人却仿佛皆已习以为常。
宸妃也全然不介意似的,反而对一侧的丫鬟笑着吩咐道:“碧桃,挑几朵开的最好的折下来,带回宫里给皇后娘娘送去——”
宫女满口应下,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花丛里。
“妹妹这又是何苦?”先前说话的嫔妃见状又道:“皇后娘娘双目不能视物,这花儿开的再好,却也没这个福气赏看,妹妹年年来此都让人摘了最好的送去,到底不也是白费心思吗?”
“这便不劳姐姐操心过问了。”宸妃仍是在笑,不光如此,且还提起裙角随着先前那名唤碧桃的宫女一同去了花丛深处。
说话的妃嫔见状气的指尖发抖,暗暗咬了咬牙,对着身后一干次等妃嫔及宫女们说道:“咱们走……!就不耽误宸妃妹妹给皇后娘娘献孝心了——”
一行人形色各异地走远,宸妃望着手中一朵初开不久,却也异常娇艳的牡丹,笑着道:“今年不光开的比往年早,更比往年还要好呢,送去了未央宫,姐姐定是欢喜的……”
……
然而此时的江樱,却几乎是崩溃的……
光天化日之下,她竟然被人暗算了!
——她跟着奶娘和梁文青来到牡丹园里,刚一离开园仆的视线,便莫名其妙的遭人从背后一掌给劈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在园子里什么地方,身边已经没了奶娘与梁文青,入目全是假山与乱石,和几棵刚抽芽的新柳。
她想动,却发觉手脚皆被捆的紧紧的,想喊,嘴巴已被封的不能再死。
江樱尝试着站起身来几番不得,只得绝望地横躺在原地,望着头顶上的一片朗朗晴空,扪心自问近来是得罪了哪路神佛。
又有谁敢在晋家的地盘上做出这样大胆的举动来,以及对方可能抱有的目的——
一番自以为缜密的分析之下,江樱心中很快便有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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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动上手了
……冬烈!
肯定是他!
先前问她借菜刀不成,逼急无奈之下,所以才出此下策,将她掳至此处——
定是如此……
近来几乎足不出户的她唯一有些不对付的人便只有冬烈了。
而要在牡丹园里悄无声息的将三个大活人打晕带走,以他的身份来看,似乎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江樱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底随之一阵阵发寒。
……莫不是他真的已经得知了玄铁菜刀里的秘密?
若不然,单单为了一把菜刀就做出如此道德沦丧之事,是不是丧心病狂的有些说不通了?
如此一想,江樱光洁的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来,焦急地思索着对策。
诶?
不对,还想什么办法啊!
直接躲到空间里不就得了!?
江樱心中骤然松了口气,刚欲动用意念取出菜刀,却忽然一阵风吹过,脑门儿上的汗湿湿冷冷的,让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霎那间,人也跟着清醒了许多。
……不可行。
躲进空间里无疑是最省事的方法,可若对方对菜刀的秘密只是心存怀疑,而并未得到印证的话,如此一来,岂不刚好就坐实了这个秘密吗?
不打自招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菜刀的秘密若是被人得知,这对她而言,简直要比任何事情来的都要可怕。
这种结果甚至是她所不敢想象的———
而对方将她丢在此处迟迟未现身,应当不大可能是想留给她逃跑的时间,而要说是忙着去吃午饭了顾不上她的话……江樱望了望日头……似乎也还没到吃饭的时辰?
所以,对方很有可能是故意将她留在此处,暗中派人监视着,观察她是否会动用菜刀空间——
脑袋难得灵光了一回的江樱警戒地看向四周。
不想则已,一想之下,竟觉得假山后的一抹黑很像是人的衣角,紧挨着假山的那棵柳树下的倒影同一位壮汉的身形也十分契合。
如此一来,不由更为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深吸了一口冷气过后,江樱决定以不动应万变。
遂干脆放松了下来,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躺在地上闭起了眼睛养神。
看谁能耗得过谁!
时间一长,园子里的人包括谢氏一定会发觉不对劲,牡丹园再大,可找一个大活人总归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此一想,江樱越发安心起来,甚至于躺在这儿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忍不住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
事实也正如她所猜测的那般,迟迟没有见到人的谢氏,在询问过守门的园仆之后,立即察觉到了不对。
据园仆称,江樱与庄氏梁文青三人已于一个时辰之前留下了请帖,进了园子里!
莫不是迷路了?
园中走动着伺候的丫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找人问路引路不过是张口说一句话的事情。
谢氏心中涌现不好的预感,面上却不露声色,只暗下吩咐了心腹丫鬟速速带人去找,并交待不可张扬,惊动到其他人。
丫鬟满心谨慎地应下而去。
这时却恰巧有一位粉衣丫鬟走了过来,在谢氏耳畔低声却无比紧张地说道:“不好了夫人,西院那边出事了……大公子在西院那边,同冬珠公主动起手来了……!”
“同谁动了手?”
饶是谢氏,听闻此言也不由险些失声,心中震惊不可名状。
丫鬟忙重复道:“同冬珠公主!”
“……”谢氏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眼前一花,身形险些都要站不稳。
这个糊涂的混账!
难道他不知道现如今晋家是有求于西陵吗!
竟然……竟然同西陵王唯一的掌上明珠动起手来了!
……这已经不是男子与女子动手是否太过没有风度的问题了!
这要是传回府里,要将晋公气的脸色发青乃至吐血,还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情吗……?
“瞧见的人多不多?”谢氏强稳住要散掉的心神问道。
“今日来赏花的大人和郎君并不算多,只几位与大公子同行的年轻郎君瞧见了……”
但也无人敢拦。
一个是晋国公府的嫡长公子,一个是西陵国唯一的公主……不慎得罪了谁都是吃不消的大过错,试问谁有这个胆子敢拦?
能有人壮着胆子偷偷送信儿出来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险了……
“……将附近看紧些,不要再让人过去了。”谢氏定下心神吩咐道:“就说园子里养着的几只黑犬发了狂,为恐伤人,请各家的郎君们去别处赏看——”
“……是,是。”丫鬟满面复杂的应下。
几只黑犬发了狂?
这个拿来挡人的借口……真也是最易让人信服。
只是怎么听怎么觉得夫人这是在拐着弯儿的骂大公子?
丫鬟不敢多作耽误,急匆匆地退下去了。
谢氏身旁的大丫鬟皱着眉说道:“冬珠公主好端端地怎么跑去西院那边儿赏花儿去了……她与大公子向来的不对付,怕定是大公子说了不好听的话惹怒了她……”话罢又忙地问谢氏,“冬珠公主千金之躯,若是伤到了可就麻烦了,夫人认为眼下要怎么办才好?可要过去瞧一瞧情况么……”
说到后头,声音逐渐低了许多。
让谢氏亲自过去,自然是下下之策。
一来西院里都是男客多有不便,二来更会惊动到客人。
可若谢氏不去,又有谁能出面相劝?
丫鬟满面焦急地看着谢氏,等着她来拿主意。
不料谢氏却是问道:“应王子可来了?”
丫鬟愣了一下,遂摇头道:“这个奴婢倒是不曾得知。”
哪家重要的夫人小姐过来了,前头的园丁是会特意过来通报的,可男客那边,却多是放任着他们去,毕竟接待方面便多有不便,索性就让一群人在西院里自己随便逛着,也省得他们拘束。
“快去前头问问——”谢氏道:“若是应王子也过来了,便将此事坦白告知,让他前去查看情况。”
就算能瞒得住外人,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这位应王子的。
与其事后再将此事告知,倒不如早早地说了,也省的落上一个蓄意包庇的名头,还能让他自个儿出面去劝架,甭管他怎么劝,向着哪一边儿,结果必然都要比她去劝架来的好上千倍万倍。
听得谢氏如此吩咐,丫鬟不禁又是一愣,片刻之后却忽然了然了过来,也连忙着手去办了。
谢氏抿了抿唇,握起了拳头暗暗地叹气。
不多时,被派去打听的丫鬟便脚步匆匆地回来了。
“夫人……”丫鬟的表情比去之前看起来轻松了一些。
看来冬烈人是过来了。
谢氏略略放下心来。
紧接着,果然就听丫鬟说道:“应王子刚来没多久,二公子也过来了……二人正打算往庆馨阁去呢,听闻了此事便赶去西园了……”
谢氏微微有些意外,“二公子也来了?”
丫鬟点头。
谢氏也未再多说什么,只又派了人去往西院注意着动静,一有变动便回来禀告于她。
然而这边刚安排妥当,那边却又来了两名丫鬟来征询午宴上的一些细节,与宫中几位娘娘带来的御厨们该如何调剂菜色上面的问题。
谢氏脑仁子正突突地疼着,闻言摆了摆手,只一句:“一切按着往年的来吧。”
“是。”
丫鬟缓缓退了出去,并未在谢氏一派平静的脸上察觉到任何不对。
将情绪隐藏的极好的谢氏抬眼望向堂外,只见日头已经升高至正中天的位置。
这都午时了……
前面被派去寻看江樱的心腹丫鬟却还迟迟未归。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晋觅同冬珠动了手一事被搅了心神的缘故,谢氏竟觉心中的不安之感越发强烈起来。
……
而此时的江樱,已经睡醒了一觉又醒来……
转头看了看假山后,那抹黑影还在,只是位置似乎稍稍地变动了一些。
还耗着呢?
在大太阳底下眯着眼睛的江樱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一阵气叹罢,换了个侧躺的姿势,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
午宴备好之后,谢氏在一行丫鬟的拥簇之下去往了前厅。
厅前左右有序的摆放着一盆盆品种各不相同的牡丹,花枝被修剪的规规矩矩,盛开的花朵却一朵压过一朵,在初春里肆意争艳。
谢氏脸上是温和的笑意,眼神却不曾落在两侧争红斗艳的花枝上。
“不是听说冬珠公主也过来了吗?怎没瞧见人?”
谢氏到场后与众人一番寒暄过后,刚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便有一名妇人笑着询问道。
缺席的不光是冬珠,还有往年年年都要来凑热闹,出风头瞎显摆的晋觅,以及按理来说也该一同前来的应王子。
可这些年轻的郎君们不与她们同席,来是没来,便也无人得知了。
相对而言,在座有不少妇人和年轻的小娘子们都在等着冬珠过来,好一睹异国公主的风采。
谢氏似早料到有人会问及冬珠,泰然自若地应答道:“冬珠公主临时有事回府里去了,匆匆忙忙的,花也没能赏上几眼,方才我还念叨着回去的时候让丫鬟们折几朵带回府里去呢。”
众人闻言露出恍然的神色,虽有些遗憾,却也没有再深问下去。
这顿午宴吃的如往年一般气氛和谐,谢氏屡屡发笑,十分舒心的模样。
可只有她身旁站着的丫鬟知道,她家夫人此刻的心境怕是如坐针毡尚且不足以形容的了……
西院那边的情况还不知道如何。
进了园子里就不见了人影的江姑娘到现在也还没找到。
这牡丹花会年年都办,却无一回像今日这般尽出乱子。
宴罢,众人多逐渐地告辞了。
有些还不愿意走的,想在园子里再四处地逛一逛,也不好硬撵——好在来人多是娇贵的主儿,走逛了一上午,都疲乏的不行了,还愿意继续游园的也没几个。
终于得以抽身的谢氏当即招来了先前派去找人的丫鬟。
“还没找到?”
“回夫人……四处都找过了,但都没人见过江姑娘她们……”丫鬟一头的汗,却也顾不得去擦,见四周宾客都已离去,才敢露出些许狼狈之态。
谢氏眉心紧锁着。
守在前院的丫鬟也说未见过江樱庄氏梁文青三人离开牡丹园,口气十分确定。
这么长时间不见人。
肯定是出事了……
纵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再去逃避问题。
谢氏只觉得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汗来,凉腻腻的一片。
不自觉的口气便跟着冷了下来,看向丫鬟问道:“西院也找过了吗?”
丫鬟一愣过后,轻轻摇头。
西院都是男客们去的地方……
跟在一旁伺候着的也都是小厮。
江姑娘不管怎么说,同性格豪爽的过了头的冬珠公主到底也是不同的,岂会不知避嫌?
“男客们可都走了?”谢氏问道。
“男客们多未留下用宴,只几位公子们还没走,跟大公子他们一起……”
男客们多多少少察觉到了西院气氛里的不对劲,在八卦上头,男人与女人始终是不同的,又因来人多是地位身份不凡之人,极懂得避嫌,于是多数都早早地离去了,不愿掺和进晋家的事非当中。
至于几位还没走的年轻人,势必是在现场目睹了全程的,事情还未得到解决,自然也不好脱身。
“让人去西院找——”谢氏凝声吩咐道。
江樱自己固然是没有理由往西院跑的,但却不代表人一定就不在西院……
谢氏吩咐完一干丫鬟,心下始终安定不下来,权衡了一番过后,竟跟着亲自前往。
这么长的时间里,谁也无法确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
此时,冬珠与晋觅之间的拳脚相向已经被迫终止,然而二人却仍是一副怒气冲天的模样,恨不得拿眼刀子将对方活活捅死。
“无耻小人!恶心透顶!”
冬珠唾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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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1:处置
“冬珠——”
抓着她一只手臂阻止她上前的冬烈脸色沉沉,语气里含着警告的意味。
只是,看向对面被几位年轻的郎君们围着的晋觅,眼神也并不友善。
他平日便算不得是个友善的人,接人待物上总是一副淡的不能再淡的态度,让人察觉不到一丝人情味儿,然而此时周身的气势真的冷下来的时候,竟令晋觅生出一丝怯怕的心态来。
可也只是一瞬,他便将这怯怕掩饰了去。
他怕什么!
这牡丹园可是他晋家的地方!
甚至就连这整个京城都是他的!
不过就是一个弹丸之地的应王子罢了,且据说还是西陵王收养的义子……就这么一个东西,哪里值得他害怕!
思及此,晋觅冷笑了一声,眼神轻蔑却带着质问的语气道,“应王子没有管教好令妹,致我无故负伤,不知要给我一个怎样的说法?”
说罢拿手背轻轻压了压右边脸上的一块青紫,道:“这几位都瞧见了,可是冬珠公主动手在先打伤的我——”
“……分明是你先出言不逊侮辱于我!”冬珠气的脸色涨红,自认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品行低下的贵族郎君,若不是冬烈的手还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肩,她此刻定要冲过去将晋觅揍得爹娘不识。
最后悔的莫过于今日忘了将那条蛇骨鞭带出来,若不然一鞭子下去抽断他一条胳膊绝不是问题!
“公主不顾体面带人闯入专供男子赏花的西院,反倒怪我出言不逊?”晋觅怪笑了两声,满脸的嘲弄之色,“莫不是西陵国教出来的公主,向来都将颜面与德行视若无物?”
其身边的几位年轻郎君多是一脸复杂。
这位公主闯入西院之时风风火火的模样的确不怎么客气,却也看得出来事先并不知男女分院而行的规矩,至于动手,也是受了晋觅的言语刺激。至于晋觅,先是出言不逊,而后对女子动手,现如今又借题发挥,实非君子所为。
至于现在还将西陵国的教养问题都扯了出来……已经称得上是无脑了。
这不是明摆着还要挑事儿吗?
“你有种再说一遍!”冬珠气急,拼命的要甩开冬烈的禁锢。
冬烈手上不曾松力,一双眼睛冷冷逼视着晋觅,道:“晋大公子同小王要说法?——待回府请大夫验伤之后,确定晋大公子伤势如何,所需多少医药,小王定当百倍奉上。”
晋觅闻言简直被气笑了。
想用医药费来打发他?
当他晋觅是什么身份?
真是天大的笑话!
“阿烈!”冬珠圆目微瞪,一脸怒气地看着冬烈。
为什么要同这种人渣服软!
接着又听冬烈说道:“至于冬珠身上的伤势以及今日受辱之事,小王便不同晋大公子讨要说法了。”
晋觅闻言一愣。
显然是没料到这位看着气势倒还挺盛的应王子,竟然是这样一个软蛋!
晋觅被逗得险些要笑出来了。
然而没料到冬烈话只说了一半,紧接着,又冷冷地吐出了另外半句来。
“小王恐怕晋公子担不起这个说法——此中详具,小王自会亲自与晋公详谈。”说罢便带着冬珠转了身,活脱脱一副‘懒得与你这种人浪费口舌’的模样。
晋觅脸色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却也不以为惧。
祖父与父亲自幼便教他要有士族之大气,他们生来就是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的人。
此番是冬珠动手在先,他更不觉得自己理亏。
就算祖父为了维持与西陵的和睦,也断不会重罚于他,顶多也只是做一做样子罢了!
近来他经常宿在外面,祖父也未曾对他说过半句重话,甚至较之前相比,对他的管教要放宽了许多。
想到此处,晋觅下意识地看向右侧。
原本跟着冬烈一同过来,动手拦架,站在那里的晋起已经没有了人影,竟不知是何时离去的——
晋觅嗤笑了一声。
他倒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边事情还没结,竟就早早地走开了,如此漠不关心的做派,难道就因平日里他经常对他使些小绊子,心存不满的缘故?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晋觅一脸的嗤之以鼻,甩了甩袖子欲抬脚离开西院。
几位年轻的郎君见状连忙告辞。
事情的后续如何,他们已不关心,也轮不到他们来好奇,他们回去之后,要做的也只是当做不曾瞧见过今日之事。
得了晋觅一句倨傲的“都滚吧”之后,几人如获大赦一般,匆匆离去。
“……阿觅。”
谢氏的声音忽然自身后传来,让晋觅闻之便皱眉。
必定是听说了此事,又来与他说教了?
他甚至已经能想象得出此刻谢氏该是怎样的一张悲天悯人,痛心疾首的脸了——想想都觉得好笑。
晋起头也不回,全当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
谢氏见状也未再出言喊住他,只定声对身侧的侍卫吩咐道:“立即将大公子带回府里,交由晋公处置。”
晋觅脚下一滞。
处置?
拿这俩字吓唬谁呢?
并未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多大过错的晋觅一派神定气闲,依旧不肯回头,只凝声问道:“我倒要看看谁敢碰我——”
“带回去。”谢氏口气平静的重复道。
听到整齐的脚步声正朝着自己靠近,晋觅方倏然转过了身来,怒目道:“谁敢!”
这一转身,才总算看到了谢氏脸上的神色。
不似以往那样的循循善诱,耐心疏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与冷然,冷如腊月寒冰。
看待他的眼神,丝毫起伏也无,也只是一种令人望而却步的冰冷。
这种陌生的眼神让晋觅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发怵。
见侍卫一左一右来至晋觅身旁,谢氏不再看他一眼,带着丫鬟转了身离去。
……
此时,冬珠已被冬烈半胁迫着上了马车。
“阿烈……”
坐到马车里终于得了自由的冬珠一脸犹豫的看着冬烈。
她能感觉的到,他方才是真的生气了。
这是从前未曾有过的……
他为了她同晋觅翻脸,她私心里是极为高兴的,可这却也实在反常——实际上自打从来到连城之后,他身上的情绪便一日来的比一日鲜明了。
越来越像个……正常人。
“我回去便飞鸽传书于义父,让他派人将你接回西陵。”一路上只冷着脸未曾说话的冬烈,张口第一句话却是这个。
冬珠立即慌了,忙不迭摇头道:“我不回去!……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影响义父的计划。”
“我……我今日也只是一时气不过而已,再者说了,是他无礼在先!这个晋觅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方才……你不还说着要为我向晋公讨要说法的吗?”说到后头,声音骤然就委屈了下来。
“你今日受了欺负,折损的是西陵国的颜面,自是不能忍气吞声。可如此却不代表你没有做错——”
“我本就没错!”冬珠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
她素来是不爱哭的,可在他面前,总是容易变得格外敏感脆弱,容不得他说半句不好。
“……”冬烈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缓缓驶动,冬珠将半边身子面向车壁,瓮声瓮气地说道:“总之我是不会回去的……你若敢写信给父王,我就死给你看!”
冬烈却全然不为所动,透过镂空雕花的车窗看向渐行渐远的牡丹园,幽深的目色微微涌动着,不知是在思索着什么。
……
“他娘的,竟然敢暗算老娘!要让我知道是哪一路的鳖孙,看我不剁碎了他们!青天白日之下,简直是无法无天了!”
庄氏几脚将一扇紧紧锁起的房门生生给踹开了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脸怒容的骂道。
偶然从门前经过听到动静驻足,然后就目睹了一位身形彪悍的妇人将房门生生踹来了的情形的两名粗使丫鬟,震惊不可名状。
庄氏一个眼风扫过来,张口就向二人问道:“有没有看到一个穿水黄色缎子袄,头发不太长,长得水水灵灵的小姑娘,约莫这么高!”
或因刚踹完一扇门,又因过于焦急的缘故,致使此时的庄氏不管是神情还是声音都十分的凶煞,再加上半句铺垫也无,就这么直愣愣地抛出一句话来,硬是吓得两个小丫鬟傻了眼,眼见着庄氏眉眼间隐隐露出不耐之色,方又被吓得回过了神来,连忙就齐齐地摇头。
这位满面凶恶的大婶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现在什么时辰了!”庄氏又问,声音依旧的高。
两个小丫鬟不敢有怠慢,结结巴巴地答道:“刚,未时刚过一刻……”
竟然昏迷了两三个时辰了!
庄氏大惊,惊慌失措之下,忙又问道:“晋夫人可还在园子里?带我去见她!”
“这……”小丫鬟犹犹豫豫,一脸的婉拒之色。
她们怎么敢将这么个凶神恶煞的人物带到夫人面前?
“前头带路!快!”
庄氏大步走来,每靠近一步,两个小丫鬟便要抖的更厉害一些,待近要来到跟前之时,简直快要吓哭了,只得一脸畏惧地走在前面带路。
“留下一个,把房间里的小姑娘给我照看好了——”庄氏板着一张脸吩咐道。
“是……”其中一名丫鬟近乎哽咽着应道。
太吓人了……
庄氏回头看了一眼房间,跟着引路的小丫鬟阔步离去。
房中的梁文青还昏迷着,她现在急着去找江樱,也不方便将人扛在肩上,虽然这么做也不费事,但太张扬了。
而若非必要,她也不想用这种近乎恐吓的法子来驱使这俩倒霉的小丫头……
要说倒霉,她娘仨儿才是真正的倒霉到家了!
任她如何也料想不到竟然会在晋家的园子里遭了歹人暗算!
当时只觉得后脑勺儿一疼,虽然还勉强能抽空骂了句娘,但终究还是连个人影儿都没瞧见就晕过去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不仅发现被锁在了一间空房里,就连樱姐儿也不见了!
她深知自己一慌就坏事的习惯,所以必须在完全慌掉之前找到个能主事儿的人,而眼下正是在晋家的地盘上,便自然而然的想到了找谢氏帮忙。
翻遍了整个牡丹园也没找到人的谢氏,乍一看庄氏,以为江樱也跟着来了,然而一口气还没彻底的松下来,就听庄氏火急火燎地道:“晋夫人,今日一早我随樱姐儿来牡丹园,结果刚一进园子就被人打晕了过去!昏睡了几个时辰,樱姐儿却不见了!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
饶是谢氏足够冷静,闻言也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竟然是一进园子就被人打晕了!
照此看来,歹人显然是早有预谋,且就是冲着江樱一人去的——
一个小姑娘,按理来说不该得罪过什么厉害的人物。
且事情发生在牡丹花会上,很难让人不怀疑其用意是不是想要借此来离间晋家与孔先生的关系……
谢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不敢表露出分毫,并还要一面尽力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庄氏。
只是西院也已经找到了,依旧一无所获。
看来人应当大有可能已经不在园子里了……
今日受邀前来的人当中,又有谁是有这个能力能将一个大活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去的?
谢氏正缜密分析间,却忽听得丫鬟在外通禀,说是一位自称姓梁的老爷过来接人了。
“梁平来了……”庄氏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儿一样,整个人冷静不少,忙对丫鬟说道:“快让他进来!”
丫鬟却看向谢氏。
得了谢氏点头,适才出去请人。
一身藏青色棉布长衫的梁平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风度儒雅,只是他还来不及同谢氏见礼,便被庄氏迫不及待地抢在了前头急急说道:“梁平,出事了……樱姐儿她不见了!”
这直截了当的一句告知,让梁平愣了愣。
愣了片刻之后,竟然兀自地笑了。
“你笑什么……!”庄氏恼了。
然却听梁平笑问道:“萍娘,你这是犯的什么糊涂?”
312:绝不是他
“你说什么呢!”庄氏瞪着他,“这个时候你还同我瞎胡扯!”
“我……唉……”梁平无奈笑着摇头,一脸好笑地看着她说道:“樱姐儿一个时辰前就好端端地回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还说什么……人不见了?
“什么?!”庄氏失声惊道。
谢氏亦隐隐露出惊奇之色,同梁平印证道:“江姑娘果真已经回去了?”
“我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梁平依旧是在笑着。
谢氏暗暗打量了梁平一眼。
端看其神色,和方才听闻江樱不见了之时的反应,想来应是所言非虚。
而且这般平静如常……看来江樱回去的时候应当是毫发未损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且并未对梁平说起自己在牡丹园中究竟遭遇了什么。
可若果真如此,一切都显得太过说不通了。
比如她是如何逃脱的?
脱离危险后又为什么一言不发的自己独自回了家?
“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庄氏一把捉住梁平的手臂,一脸紧张地问道。
“骗你作甚?”梁平感受到她的紧张,语调放的更为平缓了一些,笑着说道:“我来的时候这孩子正在厨房准备烧菜吃呢……”
“……”谢氏再也忍不住,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正准备烧菜吃?
一个普通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还是说,这场看似有预谋的挟持,实际上并不是她所猜测的那般?
只是一场简单的闹剧?
可都拿棍子将人给生生打晕了……似乎怎么解释也解释不到友好二字上面?
任她这么多年来见多识广,却也从未听闻过如此“离奇”的挟持事件。
“那咱们赶紧……赶紧回去!”庄氏迫不及待想要亲自验证江樱是否‘完好无缺’。
而百思不得其解的谢氏亦认为这看似无法解释的一切,最终还需从江樱身上寻找原因。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要细致地问一问她本人。
“……此番虽得幸未造成不可想象的后果,但在牡丹花会上出了这种差池,我们晋家责无旁贷,我更是愧疚难安。”谢氏一脸真切地说道:“虽说是虚惊一场,江姑娘也已平安无事,但我还是想过去亲自瞧一瞧才能放下心来,若二位不介意的话,我想随二位回去一趟。”
庄氏此刻满心记挂着江樱,匆匆点了头,然而梁平却和煦地笑道:“有劳晋夫人挂念阿樱这孩子了,可这丫头当真无碍,生龙活虎着呢!就不劳烦晋夫人百忙之中再白白跑这一趟了,晋夫人的好意梁某会代为转告这丫头——”
谢氏起先听他用到“生龙活虎”四个字,显然是还有些玩笑的口气,便还欲坚持再言,岂料紧接着又听梁平话锋一转,道:“梁某不知今日的花会上出了什么差池,阿樱那丫头也没说起什么。但若当真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梁某认为当务之急应当是查清其中原委。至于阿樱这边,暂时便不劳晋夫人操心了,若后面再有什么异况或是线索,我们也定当第一时间告知晋夫人。”
说这番话的时候梁平依旧是在笑的,谢氏望着眼前这个儒雅温和的男人,心底微微有些发凉,脸上的笑意却也不减,点了头道:“梁老爷言之有理。倒是我一心记挂着江姑娘,将次要都给颠倒了。请二位放心,此事我一定尽快查清,给二位和江姑娘一个交待。”
庄氏忙不迭点了头,“有劳晋夫人了!”
话罢冲着谢氏欠身一行礼,便拉着梁平转身离去了。
“……对了对了,文青还在后院里头呢……”庄氏刚一跨出门槛儿忽然想到,便又急匆匆地带着梁平往后院的方向疾走而去。
梁平跟在其身侧有些哭笑不得,“慢些,不必如此着急……”
庄氏却慢不下来,风风火火地跑到后院当着下人的面儿径直将还未清醒过来的梁文青扛在肩上,飞也似地出了牡丹园去,梁平跟在后头,竟需得小跑着才能跟得上……
待坐进马车里,梁平方算逮到了机会与她说话。
“究竟是出什么事了?”梁平看了一眼昏睡中的梁文青,确定其只是简单的昏睡之后,方出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算怎么一回事……!”庄氏满面愤懑地说道:“今日一早,我们娘仨儿刚出示了请帖走进园子里,就被人从后头兜头一棍子给打晕了过去!真也不知最近是开罪了哪路鬼神,莫名其妙的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
前些日子江樱的及笄礼上才出过那么一档子糟心事,结果今日好端端地来赏个花,竟也能人被给堂而皇之的暗算了!
虽说到底也没弄出太大的纰漏来,但也令人堵心至极。
“横竖也想不出得罪了哪个……若不是那个姓郭的疯婆子还是牢里,我真要怀疑到她头上去了——”庄氏暗暗咕哝着,一双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
梁平微微摇头,笑道:“她也没那个本事能在牡丹园里闹起事来。”
“樱姐儿当真什么都没说?”庄氏不解地问道。
体力最好的她是最后一个倒地的,而倒地前清楚的看到江樱已经先她一步软绵绵地趴在了地上。
难道是一棍子把人给打傻了不成?
“倒是说了句,晌午没吃饭饿的不行。”
庄氏沉默了一下,继而又问:“她是怎么回去的?”
“……”梁平却是笑而不语。
“嘿,我说你卖什么关子啊!”
“你知道我方才为什么不让晋夫人随咱们一同回去吗?”梁平不答反问。
“我哪里知道!”庄氏拿不耐烦的眼神瞪着他。
梁平笑道:“因为咱们家里有客人——不方便碰面。”
“客人?”
……
着急忙慌的赶回家中,庄氏才知晓梁平口中的所谓客人是哪一个。
——庄氏走进饭厅的时候,桌上是吃了大半的饭菜,江樱正拿着调羹喝汤,旁边……坐了个晋起。
看面前已经放下的碗筷,应当也是刚吃罢。
这也算客人?
庄氏略有些嫌弃地想道。
江樱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见是庄氏回来了,放下调羹刚要开口说话,却觉一阵风席卷而来,奶娘已经来到了跟前,握着她的肩膀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重点检查了一下后脑勺的位置,确定没有受重伤之后,方舒了一口气出来,却又细致地询问江樱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先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的安危才是最紧要的。
江樱一一摇头,适又问道:“文青可有事吗?”
庄氏一脸心安地答道:“文青也无碍,只是还没醒,已经让你梁叔给送回房里去了。”
“话说回来,你可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我也不知道……”江樱脸上的茫然并不比庄氏来的少,大致地叙述道:“我醒来的时候被人丢在了牡丹园西院的假山后,等了许久也没见有人过来,被绑着又无法活动……于是,于是就小睡了一会儿……后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略微有些羞愧地笑道:“后来就被晋大哥给晃醒送回来了……”
庄氏瞠目结舌地看着面无表情的晋起。
也就是说,她这孩子被人打晕后丢到了西院。
可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还能睡了一觉……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还是被晃醒的……
那画面庄氏甚至不敢深想下去。
天,她怎么养了这样一个不按常理做人做事的小姑娘?
这整件事情简直称得上荒唐好吗!
庄氏痛定思痛的反省了一番是否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榜样出了问题,才导致了这种现状的形成。
江樱看了一眼奶娘的表情,不由深感忏愧。
然而要真说起来,因为她的缘故而受到的冲击最为深重的人,还要数宋元驹。
据素来以淡定著称的晋大哥说,他来到牡丹园后没能看到她,便派了宋元驹带人去找,宋元驹等人在园中几番寻找不得,也没问出什么,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后便改为了地毯式搜索,最后终于在西院荒僻的一角发现了横躺在地、‘不省人事’的她。
宋元驹吓到不轻,确定她还有呼吸之后,也没敢擅自移动,立即派人将情况告知了晋起。
晋起听到这个消息,脸色都白了。
而赶到现场之后的事情,以及一干人发现她只是睡着了之后的反应,便不必多说了……
“……那么长时间,就把你放在那儿晾着了?”庄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凌乱,“你就一个人也没见着?”
江樱面色复杂地点头。
起初她还怀疑有人在一旁暗中监视她,可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想的太多了。
从始到终,都是她一个人在自导自演……
对方将她扔那儿以后,就不曾再出现过。
“那将你打晕绑去做什么?耍着咱们玩儿呢!”庄氏莫名其妙的愤怒起来。
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的发生——
这个‘幕后黑手’行事的荒唐程度,甚至完全都不比她家樱姐儿差多少……
“这人怕是脑子有毛病吧……”庄氏在饭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一脸认真地做出了总结。
这种说法江樱却不认同,她猜测着说道:“做事谨慎且有计划,倒不像是脑子有毛病的样子……我觉得——”
庄氏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樱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认错人了……想放咱们走,但又怕露面暴露了身份,所以干脆就把我丢那儿了。”
庄氏想了想,甚觉在理的点了点头。
这倒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听到此处,晋起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应是另有所图,只是临时改了主意,或是临时遇到了什么变故,才没能过去。”
对方出手又准又狠,哪里像是认错人的模样?
且并未传出其他人在园中遭袭的风声。
至于脑子有毛病什么的这种猜测……他全当没有听到吧。
听他一句话推翻了所有猜测,庄氏皱着眉头说道:“可横竖也想不出什么可疑的人来。”
“庄婶大可放心,晋家必会给出一个交待,此事便用不着你们来费神了。”毕竟就凭这娘俩的处事逻辑,也倒腾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平走进来,刚巧听到晋起这句话,当即深以为然的点了头。
只是,他清楚的感觉到,晋起在谈及晋家二字之时,仿佛是说着别人家的事情。
梁平走进饭厅中,顺手将两扇厅门关上,转过身来冲着晋起微微一点头,而后便紧挨着庄氏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副无须过渡便要融入谈话的架势。
“怕是不好查吧……”听得晋起的话,江樱却忍不住忧心道:“若是对方身份不一般的话,想必一时半刻也查不到他们身上去。再一耽搁,失去了线索,怕就更加不好查了。”
晋起闻言看了她一眼。
梁平也看向她,却是问道:“樱姐儿,你心中可是已经有怀疑的人了?”
依照她的性子来看,没可能会平白无故的说出这些话来。
江樱犹豫了一下。
“说吧,左右这里也没外人。”梁平笑着道,一副‘反正说错了也不用负责任’的鼓励模样。
江樱一想也是。
于是才毫无顾忌地猜测着说道:“会不会是……西陵国的应王子?”
“应王子?”庄氏愣了愣,“怎么会想到他身上去?”
这个应王子,除夕当晚她似乎也依稀见过一面,却也只是个模糊不清的背影,根本没有太多印象。
只是江樱还来不及说出自己怀疑冬烈的理由,便听晋起在前面说道:“绝不是他。”
十分笃定的口气。
“为什么?”江樱反问道。
若旁人还且罢了,可晋大哥明明是知道冬烈曾夜闯她的宅院,觊觎玄铁菜刀之事的,何以出了这种事情,非但不怀疑他,反而如此肯定不是他做的?
而他既然这样说了,其中必定有着十分具有说服力的原因。
不明状况的庄氏与梁平也下意识地看向晋起。
313:哥哥
“他不会做出于你不利之事。”晋起看着江樱,说道。
“晋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江樱越发不解。
晋起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而是问道:“可还记得你家中兄长出走,是哪一年?”
江樱闻言一愣。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这话题转的是不是有些太快了?
江樱想了想,还是答道:“已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对,大郎离家确有五年之久了。”庄氏点着头,话末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口气。
一眨眼已经有五年了。
距老爷去世,竟也有三四年的光景了。
梁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带着安慰的意味。
江家的事情他知道的并不算多,但也时常听庄氏提起这位少时离家出走的江家大郎,他也知道,虽然她鲜少会在江樱面前说起,却一直都记挂在心上。
只是,晋起忽然提起这个,应当不会是忽然来了兴趣才想问一问。
“应王子冬烈于四年前来到西陵,被西陵王收为义子。”
晋起面色平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自从冬烈夜闯江樱居院,执意要借刀一看之时,他心中便隐隐存下了这样一份怀疑。
只是当时尚未确定,故并未贸然对江樱提起。
而通过他近日来的暗查,答案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所以他才会想让二人借今日牡丹花会的机会,顺其自然的见上一面。
可却没想到,中途竟出了这样的差池。
不光是冬珠与晋觅起了争执,江樱更是遭了人劫持。
既然如此,他也不愿再去费心绕圈子了,干脆直接同她说明。
他话及至此,江樱庄氏及梁平三人哪里还有不将江浪与冬烈联系到一起的可能,震惊了片刻之后,江樱极为惊惑地问道:“可……可应王子,不是西陵人吗?!”
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说不通了!
若换做别人做出这样的猜测,她定觉是天方夜谭,全然不具有可信性,可这话是晋起说出来的……她知道晋大哥从来都不是草率之人!
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是经过了一番缜密的调查的!
“这,这怎么可能!”反射弧略长的庄氏也摇头表示这位西陵来的应王子,同她家大郎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不不,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总之就是那么个意思就对了!
可她还是很激动,甚至比江樱看起来还要激动。
心底终究还是存有极大的期盼,期盼着晋起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来,来打消她的怀疑与否定。
她连做梦都盼着大郎能够回来!
“冬烈原是中原人士。”晋起对着江樱三人说道:“只是四年前游历到西陵境内,机缘巧合之下救下了西陵王妃与冬珠公主,为西陵王所赏识,收为了义子,又因西陵王膝下无子,而冬烈样样出挑甚得其青睐,故而破例立其为储君。”
“这西陵王怎么甘心立一个中原人为储君?”梁平皱眉问道。
晋起解释道:“……西陵储君的选立,古往今来只分两种,一是从皇子中择选,二是从入赘皇室的驸马中择选。冬烈虽为中原人士,但贵在深得西陵王与西陵王妃喜爱,再加上他因救冬珠与王后而身受重伤,丧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
梁平微有惊异,之后便也随之了然了。
照此说来,冬烈如今只是被封为应王子,若想即位,必须还要迎娶冬珠公主。
几代传承下来,血统便也没有太多分别了。
西陵国终究还是西陵人的。
更何况冬烈失去了以往在中原的全部记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更像是个西陵人。
江樱却不住地摇头,问道:“纵然真的是失忆了认不得我们,那也不对,我哥哥他……怎么会是一双蓝色的眼睛?”
那不是只有真正的西陵人才会有的特征吗?
“……难不成是在西陵待的久了,被那里的人给同化掉了?就跟伤风似得,会经人传染?”庄氏一副极为认真的表情猜测道。
“……”其余三人默然了片刻。
“倒不是……”晋起一脸平静的给予了否定。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庄氏急不可耐。
“当年冬烈为救西陵王妃和冬珠,从虎口下脱险,不仅身受重伤险些丧命,且还为恶虎伤了眼睛,面容亦被毁。幸得西陵国师医术高超挽回一条性命,并以秘术为其换眼,使其重见天日。”他原本只从西陵王那里隐隐听到了一些,当初并未放在心上,这些详具,是他近日来刚查探到的。
“换,换眼?!”庄氏大为惊奇地道:“眼睛竟也换得!”
这简直跟……听书似得!
“换眼之术,我倒是曾经偶然听闻过。只是没想到竟真有人能做得到——这普天之下,当真也是无奇不有。”梁平惊叹道。
庄氏对梁平,虽然看似处处都是她强势非常,可在大部分问题上面,她对于梁平,都是极为依赖与信服的。
故此刻听得梁平这么说,心中对换眼这一说法所持有的怀疑,当即便被打消干净了。
庄氏激动的无法形容,说话的声音带着喜悦,却在轻颤着:“若这么说的话,那当真很有可能是大郎回来了……”
“……”江樱已经近乎要说不出话来,她心中的说不通与否定,随着晋起的解释,正被逐个瓦解。
而一直以来,每每见到冬烈之时心底那种莫名的触动,似乎也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难道那是血亲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吗?
梁平也跟着沉默起来,眉间俱是思索的神色。
晋起所说的这些线索,无疑是有着极大的说服力的,可这些线索堆积在一起,也仅仅只能说明,这个冬烈是中原人士,于四年前来到西陵,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可放眼整个风国,数千计万的百姓,尤其是因为征战而流离失所的年轻人当中,契合这些条件的,必定不止江浪一人。
他能想到的,晋起肯定也都已经考虑到了。
但事情调查至此,余下的,便需得江樱自己来亲自揭晓谜底了。
是与不是,需要她来确定。
“我想见他一面。”江樱抬起头来,对晋起说道。
……